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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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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坷之路,终抵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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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amjournal · 4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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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昔之信
蓝灰色的主日和白色的隐日在天边齐齐落下,晚风中,远方的沙丘和脚下的沙砾都覆上了安宁的色彩。我跟随着伊祈的脚印艰难地前进着,不远处是一片低矮的白色建筑群。我转过头,一颗长尾的彗星斜插在天幕上,彗尾几乎横贯了大半个天空。就是这颗彗星将我带来这里。
我与伊祈已经有十年未见了。我们曾经志同道合,在完成了博士论文后,却以一场剑拔弩张的辩论告别。之后我继续着宇宙学的研究之路,她转向了对机器认知的研究。在那场告别辩论里,她宣告了宇宙学的死亡:我们这么多年都在进行一些毫无根基的研究,在这个基本找不到观测证据的学科里,各种模型犹如科幻小说一样被创建,但它们只是冗余的信息------它们毫无经验观测验证的可能性,又不及数学严谨完备,只是在呐喊着一些可能性,但可能性有无穷多种。
但总有一些蛛丝马迹的,我反驳道,恒星的元素丰度就是其中之一,还有弥漫在银河与太浩中的“暗物质”和可能存在的“暗能量”,和空旷广大的宇宙本身。宇宙学模型有很多,但是只有“大爆炸”模型既可以预言出与元素丰度相符合的结果,也能解释宇宙的空旷------宇宙在不断膨胀,我们的银河与太浩系以外,原本有着无尽的与我们一样的邻居,但是它们都已经消失在了视界之外。我也承认,对“大爆炸”模型的偏好源自于我对其美感的偏好,我希望宇宙是广阔均匀的,并不存在一个空间上的中心。
伊祈对此不置可否,她认为我的美感不过是直觉作祟,这种直觉引领着我们构建理论,从最早的几何学到经典物理学,再到今日那些似乎已经从对称性中洞悉宇宙终极规律的轮廓的理论。但是到底什么是知道?我们被两重帷幕隔绝着,第一重是感知与客观事实之幕,这一重帷幕我们永远无法掀开。感知是与自我以外的世界沟通的唯一途径,也因此永远无法验证这一途径是否“可靠”。这重帷幕很久以前就以退出了物理学家的思想范围,甚至逐渐退出了哲学家的思想范围,被永久地悬置在那里;第二层是知识构建与大脑构造之幕,知识构建没有办法独立于演化赋予我们的生物特性。可数的概念是因为生物所在的尺度上,自然确实具有可数的特性才得以构建。空间,时间,事物在此处而不在彼处,事件为真则它的非为假,都是这个尺度上的自然的经验观测的抽象。从这些“常识”,“不言自明的真命题”出发,直到碰壁------空间与时间不是绝对的,一些命题与它的非命题可以同时存在,于是理论被修正,空间与时间的概念需要改进,定域性的概念需要改进...但是理论必须有站立的地方,需要空间与时间,需要可数与非可数...这就是知识构建的限制。
曾经有人试图脱离开这种限制,他们决定放弃直觉,认为只有逻辑关系本身才是真实,是古典哲学家构想过的“客观的理念世界”。他们充满野心,试图将数学从直觉中拯救出来,带到永恒的理念世界。当然他们失败了,但他们不只是因为自指造成的系统坍塌而失败,更是因为他们可笑地认为逻辑关系就是真实,却不知道自己正陷在直觉造成的幻象泥沼中。就算他们真的抽离出什么独立于经验观测的体系,也是毫无意义的。一个理论体系只是游戏,如果它不能和经验的世界产生任何联系的话。数学可不是游戏,它虽然不被认为是一门经验科学,但恰恰相反,它是经验的抽象,是我们认识世界的思维方式的终极体现。真正的经验科学,像是物理学,只是数学与经验世界的显式交互。
但我告诉她,她所关心的知识构建的局限,在我这里也是被悬置的。我不关心这个问题。我只知道自己很好奇。我睁开眼睛,看见宇宙的流转,好奇是我的本能。无论我的知识构建有怎样的缺陷,也无论追寻未知的道路是否仅仅是对存在的摹写,我只知道,对称性让我愉悦,时空的协变性让我愉悦。理论翻涌出了繁复的花纹,但其中的一条线与我们所在的世界正好相合,那些繁复的花纹就是美妙的诗篇。就当我是个科幻小说家吧。
我们就这样告别了,此后也鲜少联系。直到三天前的傍晚,她给我发来信件:“有一个有利于你的证据。”
我跟随着伊祈来到这片东南沙漠中的白色建筑群面前。这是一个军方的研究机构,宇宙学家通常不会被邀请。伊祈带领我穿越重重关卡,来到了石板的面前。
准确的说,那是十六块石板。这些石板来自天边那颗彗星。这是一颗非周期彗星,二十年前首次被发现,对它的轨道计算表明它以后将有一段与地球非常近的掠过,大约只有与奥伯斯小行星带距离的一半。在那时,这一计算结果引发了一轮“末日恐慌”,尽管科学家们一再表明与它相撞的概率微乎其微。这颗彗星被命名为“长觉”,似乎它与太阳系仅有的一次交汇是一场漫长的觉醒。
五年后,当时成立不久的太空采矿公司深蓝宣布了它们的采矿飞船登陆长觉彗星的计划。深蓝公司的采矿区在奥伯斯小行星带,它们在拉格朗日点建立了巨大的采矿基地,采矿飞船在基地与小行星之间穿梭。但与小行星不同,彗星的速度极快,即使它们的采矿飞船登陆彗星,也不太可能有足够的能量脱离彗星,回到太阳系。
深蓝公司宣布它们将用一种全新技术将彗星上的矿物带回。登陆长觉彗星的飞船将携带一架共振全息扫描仪器,仪器将扫描特定的三维区域,获得区域内所有的原子级分辨率信息。而在地球上的接收端,一种特殊调制的复杂量子态与扫描仪器探测端同样制备的态是量子纠缠的,仪器测量的信息将被这种量子态完整携带,再通过量子纠缠分毫不差地复制给地球,地球上再通过获得的信息重建被扫描的区域。这种量子纠缠态十分特殊,在一些条件下,对它的测量将引发它的“自我观测”,这种特殊的自我观测看起来像是打破了信息传输的光速限制。原本,远方发生的测量造成本地的纠缠态坍塌就像一种相位共振,只有当远方的观察者发来信息说:“嘿,我们观测完了,你们看一下吧。”,本地的纠缠态才能被揭开验证,但是,自我观测则使得本地的纠缠态自己掀开幕布说,“嘿,我想那边观测完成了。”
目前,我们还不具有恒星际航行的能力,这种“超光速”信息传递最远也只在3个天文单位外被验证过。关于它可能造成的悖论也如火如荼地被研究着。但在当年,更大的困难来自于制备一种能承载宏观三维区域原子信息的量子态。那时候最前沿的研究也只构建过承载几百万个比特信息的态,看起来很大的数目,但对宏观区域的原子数来说远远不够。可深蓝公司充满信心,并且在接下来的十几年将这种量子态的制备变成了现实。那是一段“量子态摩尔定律”的时代,是漫长的历史中零星的人类高歌猛进进步时代之一。
深蓝公司成功着陆长觉彗星的新闻,与彗星信息被成功复制的新闻,都是我们时代举世轰动的新闻。但我没有想到这些事件会和我产生联系。伊祈指着这些石板,告诉我它们是从长觉彗星的样本中被挖掘出来的。找到的第一块是偶然,随后采矿飞船绕行整个彗星进行了纵深扫描,一共找到了十六块。飞船的电力也被消耗掉一大半,以至于原定计划的任务被削减。
这些石板比手掌稍长,长宽比接近黄金分割,厚度仅有一指。看上去,它们是正规的长方体,表面光滑。一开始人们以为这是一种晶体,但当他们将石板从彗星的冰壳里取出,却发现它黑色的表面上布满了暗金色的纹路,准确的说,是布满了符号。
伊祈就是此时加入了这个秘密的项目。她被邀请来破译这种未知的符号。严格的说,这样的纹路也有可能是自然生成,区别自然之物与(人类中心主义偏见下的,伊祈纠正我)非自然之物的要点是非周期与非随机。石板符号很符合这两点。十六张石板符号被显微解析与放大,陈列在巨大的显示屏幕上。它们最显著的符号在每一页的正上方,是一系列规则排布的点。不需要任何专家都能够解读:一,二,三,四...这些点的排布如此清晰地昭示着它们的含义:计数符号。表示五的符号用了一条横线和一个点,这种进位表示也能从接下来的符号中被清晰的推知。到第十一页,第一个符号变为了已有符号的组合。或许,这代表它们惯用的计数表示是十进制的。
但石板上显而易见的符号就到此为止。在符号之外,有些位置也有一些线条构成的图案。也许它们是一些图例,用来辅助符号的表述。我的目光落在一幅椭圆线条的图案上,它令我感到熟悉,我们表示银河与太浩系的星图时,也用的椭圆投影。
我如此专注地端详着这些图案,完全忘了我正面对的是什么。它们是来自彗星的信件,是我们之外的文明的信息。
我很久才回过神来,开始消化这个将要永远修改人类宇宙观的信息。
不管这些信件的作者是谁,他们一定都和我们一样,在某个时刻登上了长觉彗星,将这些信件埋藏于其地底。他们也计算了这颗彗星的轨道,知道它来自遥远的地方,且只会与他们的恒星系相会一次。他们也有完整的轨道动力学和天体力学,得以让他们精准地与这颗彗星会合。这颗彗星将会飞向哪里?他们能精确地计算出彗星将与我们的恒星相会吗?若是这样的话,他们的宇宙观测技术一定比我们先进。可是,他们如何知道我们的恒星还正好有文明的存在?更大的可能性是,他们只是让彗星带上信件,任由其在宇宙中漂泊。彗星可能永远行进在空旷无物的深空中,不被任何文明知晓,直到...宇宙落幕;也可能它一头栽进黑洞里,了无痕迹(或是将痕迹留在黑洞的视界表面后被蒸发);但还有很小的可能性,在漫长的旅程过后,信件被我们收到了。彗星的速度大约是光速的万分之一到百万分之一,信件可能来自我们附近的一颗恒星系,也可能跨越了整个银河或太浩。这样的话,我在心里估算了一番,这可能是几万年前的信,也可能是几十亿年前的信!
这是一封至少来自五十亿年前的信。伊祈回应了我的猜想。
如果一个文明打算向宇宙呐喊,它们会喊些什么?伊祈接手破译彗星信件的任务后,她从这个问题开始思考。强大的机器认知系统能够以任意的拟合强度来建模彗星信件的符号序列。这样构建起的一套语言模型,正是我们曾经的辩论中她所说的“永恒的理念产物”,“抽离客观经验的存在”。因为这样的一套语言模型是从我们语言的结���中训练出来的,而不是从语义内容本身。我们也只能利用语言结构来构建彗星信件,因为语义的信息是强文化依赖的。不能期望这封遥远的星际来信的作者拥有和我们一样的文化,比如信奉与我们一样的宗教,信奉上帝与隐上帝。太多的人类学与社会学研究表明,早期宗教的设定深受我们的太阳------白矮星与主序星双星系统的影响。早期文明的天文观测记载里,远古人类就已注意到明亮的主序星是绕着昏暗的白矮星转的,白矮星才是真正的中心,是隐藏在光明的上帝背后真正的力量,那个隐秘的上帝。如果彗星信件的作者来自一颗单星系统,他的文明就不太可能构建这样的宗教。再比如蕴含在不同时代的语言数据中的各种流行文化,若不是我们的历史没有断代,我们甚至不能仅通过文字记载还原出我们自己文明远古时代的社会与文化的样态。文字是描写概念的,若一个概念我们从来没有接触过,那么破解蕴含它的文字也无从谈起。
所以,假设写信的那个文明与我们一样聪明,他们也会考虑到同样的事实,因而决定刻写在石板上的,必然是一些脱离了文化特异性的内容。这样考虑后,伊祈开始用科学与数学研究的内容来“实体化”彗星语言模型。一开始她对这个做法并不乐观,不想却取得了极大的进展。已经成功实体化的部分以极大的置信度支撑着她的猜想。也就是说,信件作者的文明的科学构建与数学构建与我们大体上是相同的,我们构建科学的基底,关于计数的理念,关于时间与空间的理念...都是一致的!
不过,在具体的经验观测的内容与归纳演绎的步伐上,我们还是有不少差异。为了完整地破译彗星来信,不同领域的科学家加入了项目,我则负责的是宇宙学的部分。伊祈把已经译解出的部分呈现给我。
彗星来信者们的宇宙模型与大爆炸模型高度相符。他们不仅有元素丰度的证据,还有“宇宙微波背景辐射”的证据。宇宙背景辐射,是我们的导师曾经提出过的一项大爆炸的遗迹。在宇宙演化早期,光子和电子曾耦合在一起,整个宇宙都是光无法穿透的“火墙”。因此当我们将望远镜指向宇宙深处回溯过去,光能够走到的终点就是那片火墙,而火墙本身也在向我们辐射着光子。由于我们并未能观测到任何这样的辐射,因此我们可以推断这面火墙已经处在视界之外,光子能量也已经红移到无法观测的程度。由此推断,宇宙年龄大约是几百亿年,如果暗能量存在的话,可能会更年轻一点。
但是来信者们将背景辐射称为“微波背景辐射”。他们不仅观测到了导师所预言的辐射,还观测到了它们是在微波波段��怪不得伊祈能知道他们至少来自五十亿年前。
我夺门而出,跑到了旷野上,对着沙漠大喊。
沙漠上的视宁度异常的高,长觉彗星横亘于高天上,银河系与太浩系的光带像是能照亮地上的沙砾。我仔细端详着银河的另一端,五十亿年,彗星的来信者,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要是我能早生五十亿年该多好,那时的宇宙一定热闹非凡,我们的周围还有数目多如沙尘的星系,我们的视线能到达光所能到达的尽头。可是如今,我举目四望,除了银河系与太浩系,周遭都空无一物,寂静无声。
伊祈来到了我身旁,投影出了一张三维星图。她指给我看长觉彗星的轨道,这轨道是大致构建的,因为到了一定距离之外,我们对彗星的历史一无所知。所以,大概彗星来自这里,伊祈指向了一颗蓝超巨星。但是这个结果太不可信了,不仅是彗星轨道不可信,五十亿年,银河系内恒星的位置也已经沧海桑田了。就当它来自这里吧。伊祈告诉了我更多信件内容,五十多亿年前,银河系与太浩系还离得很远,太浩系只是夜空中一个暗淡的光团。所以虽然整个宇宙都已远去与分崩离析了,至少还有一个星系在朝我们而来。
“你说他们为什么会用这种方法传递信息?他们有没有像我们一样发射无线电信号,或者是向深空发射探测器来探寻其他的文明?”
“他们一定也这样尝试过,只是五十亿年了,他们的无线电信号不可能被我们接收到了,如果没有其他人收到,那它们此时还孤独微弱地飘荡在遥远的深空呢。而深空探测器也许还没到来,正在漫长而空旷的旅途之中。希望它走对了方向。”
我接着问伊祈,她发给我的信件里说的“有利于我的证据”是指什么。她告诉我,她一直认为地球生命的构建是高度偶然性的,因而,我们的知识构建也可能是高度特异化的。在此之前,她不太相信星际交流的可能性,因为智慧生命的构建可能有无穷种可能的模式,相对应的,对宇宙认知的构建也有无穷多种,不同的模式之间可能根本无法交流。如同她在破解彗星来信时所考虑的文化构建的影响,这里她面临的是生物构建的影响。
“但是现在,有一个五十亿年前的遥远文明写信告诉我们,嗨,我们对宇宙的看法与你们大致相似。老实说我还不太确定该怎么看待这事,但至少,它让我对知识的不信任度削弱了一点点。”
我们并肩望着头顶的星空,伊祈仍在给我分析所有的破解全都错误的可能性和以他人转述作为观测证据是否可靠的问题。从此刻起,宇宙和过去不太一样了。
她的眼眸如一颗星辰── 我们面面相觑:“好了,已经走了这么多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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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amjournal · 4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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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岛手稿(缺省)
Into the Darkness
正如世界上的每一个大都市,曼哈顿的地下有复杂的洞穴系统。
曼哈顿地下复杂的洞穴系统汇聚点之一在Penn Station。夜晚,相叶从曼哈顿回到长岛,会进入Penn Station的地下洞穴铁路系统,在黑暗无讯号的甬道里从哈德逊河下方穿行而过,才缓缓来到地上。这时曼哈顿明亮辉煌的人造星光已被远远抛在身后,车窗外亮起的会是长岛上暗淡而分散的光点。
这段时间大概会持续几分钟,是一段全然与外界隔绝的时间,只有间隔排布的黄色隧道灯会将洞穴里的情景短暂照耀一瞬。公元2021年6月16日,相叶回去的时间比平时晚了很多,车厢内空无一人。她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望向窗外,站台上站着人,不过他们似乎都在等待对面的列车。
列车很快启动,离开站台驶入黑暗。车窗上反射着列车内部,映着相叶自己的脸。列车在隧道内快速穿行,于是随着靠近与离开隧道灯,她的脸在车窗上消失又再出现。几分钟后,隧道灯消失了,列车运行的声音也有了细微变化。相叶拿出手机,等候着信号的回归。她在等待中焦虑了一阵,发现信号的状态栏毫无改变,不仅数据信号全无,连电话信号也全无。这个时候,相叶抬眼望了望车窗外。她原本期望看到远处的楼群,却惊讶地发现,她只能看到车厢的镜像。她贴近车窗,用手挡住灯光,发现她的目光被吞噬在黑暗里。
看起来像是停电了。虽然她觉得这个想法是最合理的,但也忍不住设想了更多的可能性。往常,她会想像列车即将驶出母港进入宇宙航行轨道,窗外的灯光是航道灯,对向的列车刚刚与母港对接,车体上的斑驳印迹是宇宙线留下的侵蚀痕迹。但是现在航道灯全灭了,母港的表面陷入黑暗。连宇宙中的星光也看不到,列车像是完全与外界失去了联系。如果说,列车被孤立在整个宇宙以外,那么铁轨和电线也不复存在,列车的能量供应被切断,现在只能依靠自供电系统。列车将成为唯一的能量源向外部的黑暗散发光与热,直到能量耗尽,与这片未知的黑暗一同陷入死寂。但空气看起来没有流失的迹象,说明内外气压平衡,列车还在地球上,甚至连温差都没有什么改变。这个奇奇怪怪的设想无法自圆其说。要想在想象中达到绝对的逻辑自洽,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另一种可能性,是出现了能见度极低的雾。也许车内广播稍后会有说明。她等了一会儿,仍没有广播,手机也依然没有信号。如果列车员此时过来检票,她只能向他解释这一不幸事件。她倒是有些期盼列车员过来,如果此时能出现一个正常的人类,说明世界一切如常。这样想着,相叶站起身来环顾车厢,依然是空无一人。车厢尽头处的广告写着“如果你看到了什么,就说什么”。相叶无奈地望向车窗外,她继续用手团成一个圈紧贴在车窗上,用力在一团黑暗中搜寻,期待着能看到些什么。然而她依然看不到任何东西,那团黑暗令她双眼无法聚焦,甚至无法分辨黑暗的距离。这茫茫的黑暗可谓气势恢宏,她想出这么个形容词,觉得自己很好地描述了当下的情况。自己所在的列车仿佛依然在巨大的黑暗洞穴中前行,不知尽头在何处。
22:00
车厢连接门被打开了。一位个子很高的男人探出头来。看见了相叶,他轻轻“哦”了一声,接着便小心翼翼关上连接门,朝相叶走来。这个男人穿着深色的长风衣,领口处别了一枚金色的圆形徽章。这个季节的长岛时冷时热,但这个穿风衣的男人看起来像是来自更寒冷的地方。他长着一张东方的脸,面容俊朗而轻快流畅,温暖而富有教养。相叶望着他,想起了一些与寒冷国度有关的诗。
他来到和相叶同一列的位置,隔着过道坐下。他周身的空气带着些冬天凛冽的味道。
相叶打破了沉默。她指了指窗外,“不知道是停电还是起雾了。”说完的一瞬间,她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从某个非现实的场景重新回到了人间。
“相叶小姐,这说来话长。”这个男人回答道。他望向相叶,像在看一位认识很久的人。
“我们见过吗?”相叶不知道这位陌生人为何认识自己,一瞬间觉得又被拉回非现实的世界了。这个人微笑着看着她,但笑容之下却像是深埋着惆怅。相叶将目光从他的脸移开,看向他胸口的金色徽章。徽章上有个浮雕花纹,像是一条自己卷了几圈的蛇。但说是蛇又太胖了些,更像是一只过分卷曲了的羊角。
“是的,我认识你,请不要害怕。我名叫伊祁。关于这件事,让我从长道来吧。”于是,伊祁开始讲述起了自己的故事。
伊祁的故事
名字自身就自明了很多事,正如你所想,我来自东方。我是个流浪者,在我要讲述的故事开始的时代,也就是我出生后不久,流浪是件困难无比的事,但我还是从我的故乡一路游荡到了乌尔。它位于新月沃地,距离我的故乡数万公里。
我的母亲告诉我,我是她在神的感孕下出身的,是神的孩子。自我懂事起,她每日都对我讲我的父亲出走西方的故事。我的父亲乘坐着金乌拉动的装饰着青金石与华丽花纹的大车,像太阳一样日复一日的向西方奔走,太阳每东升西落一次,我的父亲就离我们更远了一些。我的父亲将神的力量也带走了,因此我们的城市年复一年地衰微,河水连年泛滥,谷物收成不好,人人面露愁容。随着河水水位上涨,我们逐渐南迁,与南方的另一个城市关系越来越紧张。我在故乡的最后一年,我们的城市来了一位叫恩渡赫的商人,他声称自己迷路了,一直沿着反方向走,在绝望的边缘来到这里。他给我们展示他的货物,有青金石,美丽的青铜雕刻,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五光十色的石子和珠子。他在我们这里住了几个月,把他的货物一件件卖出去。我们渐渐熟悉起来,也逐渐学会了一些对方的语言。
他教我去寻找青金石的矿藏,我们带上食物,一走就是好几天。我告诉他我的父亲的故事。他说,“人人都说自己是神的孩子,那是因为人人都是神的孩子。我们的神叫南纳,我��他从未降临此地。等我返程的时候,你可以跟我一起走,也许你心中的问题将得到解答。”
后来有一次,我们出门数日后回来,发现我们的城市已经被南方占领,我们躲在远处,看着城内燃起的大火。恩渡赫对我说:“孩子,跟着我回去西边吧。”我心中仍抱着一丝侥幸,想找到我的母亲。又过了数日,一切都安静下来,南方的占领者带着战利品和奴隶离开了。奴隶中没有我的母亲,我回到家中,房子被洗劫一空,我的母亲也不见踪影。后来我就跟恩渡赫踏上了西去的路。在玫瑰色的晨光中,我回望着故乡的城池。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千年,这个画面依然刻在我的脑海里。自此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我的母亲。
相叶打断了他:“你活了几千年?所以你讲的故事发生在夏朝或更早?”她端详着伊祈,这人看起来就像是三十岁上下。伊祈回道:“在人类历史上,像我这样的人也不少吧,像是犹太浪人。”
“是你的新成代谢和正常人类不一样吗?还是说一些衰老基因之类的在你这停止了工作?但即使是这类可能性,也只能保证你不会在未出意外的情况下活着。你活了这么久,过马路的次数都是我们正常寿命人类的几十倍,更别说其他的事件。你是一次意外的致命伤害都没遇到过吗?”
“恰恰相反,我遇到太多次了。”伊祈回答道,他接着讲起了他的故事。
与恩渡赫西行的路上,我们俩各骑着一匹马。这是恩渡赫仅剩的两匹马了。其中一匹曾属于他的助手。我们先是沿着河走,一路上遇到城市或是部落,都能交换到足够的食物上路。偶尔我们也遇到一些不怀好意的群体,最后都算幸运的化险为夷。后来我们来到了河的尽头。在那以后,聚居者越来越少,环境也变得越来越凶险。我这才知道,大地上并不全是能让人类居住的土地。我问恩渡赫,这样的地方是不是被神彻底抛弃了。恩渡赫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南纳石像说:“神会在他的子民在的地方。”我用了一年的时间,翻越过连绵的寒冷高山,终于回到了更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在这过程中我经历了数不尽的危险,也有很多次差点死去,甚至有过放弃一切静静等待死亡降临的时刻,但最后都奇迹般的毫发无损。恩渡赫没有我那么幸运,他死在了寒冷和干旱中。临死前他把南纳的石像连同一小块泥板交给我。泥板上刻着吉尔伽美什故事的一小部分和一个人名。他嘱咐我去找到那个名字的主人:���赫杜安娜。
我看不懂泥板上的内容,并问过他:“如果你能记住吉尔伽美什,为什么还需要它?”“我会死去,但泥板上的文字不会。”他回答道。“你把故事告诉了我,所以我可以继续将它讲下去。只要我们的后代存在一日,这个故事就不会断。”“你或许不一样,但我们可不一定有这么幸运。万一我们的族群死去了,只有文字能保留我们的痕迹。而且,我们的知识会越来越多,多到人的记忆不够用。文字是必需品。”
我独自一人继续旅行,按照恩渡赫教我的方法用太阳与群星辨认着方位。我见到的土地越来越肥沃,城市也越来越繁华。在一个夏天的傍晚我看见了一条青色的大河,这条河比我此前渡过的它的支流要宽上很多倍。它倒映着月光,河上有人撑着细长的木筏亦形似月亮。我的目光越过河面,见到对岸远方的城墙和一座尖塔形的高出城墙的建筑。“底格里斯,”我跪倒在地,念出了这个恩渡赫教给我的名字。整个旅途中我都冷静无比,在告别故乡的时候和陪伴弥留的恩渡赫的时候,我的内心也并无波澜。但这一刻,青色的大河在月光下跃动,河风吹来水草和鱼腥味,令我突然激动无比。我倒在河边,不断流泪。最后我因太累而昏睡了过去。
我醒来在乌尔的南纳神庙。我睁开眼睛,神庙的掌管人恩赫杜安娜正望着我。她拿着恩渡赫的南纳石像,指着自己,告诉了我她的名字。她戴着金叶编织的头饰,金色的圆片垂坠在她额前,她的头发是乌黑的波浪,眼睛是无风晴朗的夜空,她整个人闪闪发光,像是月色下大河上泛起的万千波光。我想我是第一眼就爱上了她,我的心跳得飞快。
可她已经是南纳神的妻子了。她将我安置在神庙内,让我跟着她的书吏萨伽杜学习苏美尔语的文字。苏美尔语有着复杂的书写规则,比现代的文字要复杂得多。我花了三年才得以独立为恩赫杜安娜书写。在这之前,当恩赫杜安娜需要撰写她创作的颂文和诗歌时,我会站在萨伽杜身侧,观察他将恩赫杜安娜吟诵出的语句刻于泥板上。
当她双唇轻启,悠扬美丽的话语被她的声音承载着飘荡在空气里。萨伽杜就是这些话语的捕捉者,他将它们囚禁在笔和泥板之间。恩赫杜安娜的诗总是关于南纳和伊什塔尔,后者是无所不能的女神。她赞美女神多过南纳,在我看来似乎是她觉得自己与女神有着某种更强的连结。“…从无上灿烂的光辉中升起…在迅猛疾风暴雨中升起…在天之漩涡中与地之高台上…”她的眼神炽热而真诚,我想那一定只有最坚定的信徒才能拥有这样美丽的眼神。我甚至会想,也许恩赫杜安娜甚至通过南纳与伊什塔尔认识我的父亲。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什么样的,我也不知道南纳和伊什塔尔是什么样的。但显然,我没有勇气去问恩赫杜安娜。我不想被她知道我感觉不到神的存在。
在伟大的乌尔城里,每个人都坚信南纳与伊什塔尔在保护他们。到神庙中祈祷之人永远络绎不绝;吟游诗人们唱着恩赫杜安娜创作的祷诗;滚章,石雕,门沿上的浮雕…处处都是神的形象。当战争来临,人们在高大的乌尔金字塔上祈祷与问卜。战争结束后…死去的人无法再发声,但活着的人继续祈祷。恩赫杜安娜相信神在每一次战争中都保护着她。
我从未表露过自己对于神的怀疑,直到我和萨伽杜变得惺惺相惜。他是我的老师,但他比我大不了几岁。除去教我语言与文字,他还带我探索了乌尔城的几乎一切。我们经常去乌尔港口的酒馆街,在那里萨伽杜认识不少从遥远地方过来的水手。这些水手们口音各异,他们给我们讲述来自他们家乡的奇闻轶事,很多时候他们也会提到他们家乡的不一样的神。萨伽杜听得非常入神,还时常向他们确认各种细节。在恩赫杜安娜外出旅行时,我们有更长的假期,萨伽杜于是带我坐上牛车离开乌尔城,来到南方的埃利都。他的家在这里。他父亲是位做航运贸易的商人(这大概也是为什么他认识很多水手),他的父亲很严厉,在他很小时,父亲就把他送去学校学习,因为父亲认为做个神职人员远比商人要轻松和稳定。他给我看他的藏书——也就是他靠记忆记下来的港口工人们的故事。他把这些泥板们仔细地排列和码放,他非常看重它们。有时,埃利都发生战争的消息传来神庙,他心神不宁一整天为他的泥板们祈祷,当然他也为他的家人祈祷,还有恋人。他的恋人也在埃利都,她是个牧羊女,萨伽杜曾带上我去帮她剪羊毛。
萨伽杜对我也非常好奇,他一次又一次地让我给他讲我来到乌尔的故事,他想要我把路上的经历完整地复述给他。他对我的家乡尤其感兴趣。“在认识你之前,我都不知道那些城市的存在!”他想成为水手去远方航行——如果没有成为神职人员的话。我毫不怀疑,他把我讲述的经历也写在了埃利都的泥板里。“我希望,你能够也帮我照看我的泥板们。”后来他这样请求过我。在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后,我答应了他。
在晴朗的夜晚,我们从港口出航,在底格里斯河上泛舟。我们一起辨认着星星。“我其实并不相信神在那里。”萨伽杜说。当时我们一起看着夜空中组成了一个巨大三角的“埃利都进步之神”。“我从水手们那里听到了来自天南海北的故事,每一个地方都有不同的神,而且奇怪的是,有时候相隔遥远的神们之间发生的故事都无比的相似——我听过马里的水手讲一个阿摩利人在沙漠里不小心放出一个沉睡了上千年的恶神,恶神愿意实现他三个愿望;而苏萨的水手讲的却是一个埃兰人放出了恶神,这个埃兰的恶神也同样答应实现他三个愿望。——为什么都是三个?马里在西方,苏萨在东方,这两个相隔千里的地方怎会如此凑巧都埋藏了沉睡千年的恶神?”“也许那是恶神兄弟俩。”我思考道。“这样相似的故事还有很多,要是都是兄弟姐妹,那未免太过凑巧。我想,更有可能的是,这些故事都流传了很久很久,在不同的地方,它们被传成了不同的版本。”
萨伽杜不相信这些流传着就渐渐变化,因而失去了原本内容的故事。“故事并不可信。神的传说也一样。也许只有刻在泥板上,它们才能被正确地流传下去。”“也许在最早的时候,这些故事都有正确的版本。也许这些人讲的相似的故事,在最早的时候是同一个故事。”我继续说道,“也许,每个地方不同的神其实是同一个神。”“即使是这样也不能让我相信神在那里。”萨伽杜回答道,“就算那是同一个神,那么如果我们是神创造的,是谁创造了神?是谁创造了创造神的人?这个问题将永远没有尽头,就像那些不可存在的算术,永远也不能算完。”和萨伽杜的对话让我自己更了解了自己对神的怀疑,我太喜欢他了,他是个聪明的人。但是在恩赫杜安娜面前,我们绝对不会讨论这些事。
三年后,我完成苏美尔文字的学习,即将为恩赫杜安娜捕捉她的诗歌。为这一天我期待已久。恩赫杜安娜摒退旁人,告诉我,将我从东方故乡带到这里来是因为她接受了神的旨意。她说,从吉尔伽美什的时代至今,人们从未停止过向神的祈祷,丰收,繁衍,平安,财富,胜利,强大…这些祈祷,似乎神皆有所回应。但是唯有永生,从来没有人得到。神在造人之初,就让死亡与人相伴。人获得知识与技艺,但死亡让一切归零。为了与死亡抗争,唯有把自己的知识与技艺传授给更年轻的人。起先人们都靠着口耳相传延续着知识,但是当战争将一个部族灭亡,他们的知识就也跟着消亡了。后来,人们有了文字,知识与技艺终于可以脱离人而存在。即使一个人死去了,他的话语刻在泥板上,将会长久地存在下去。
说到这里,恩赫杜安娜转身从她的书架上取下一块泥板递给我。我接过那片泥板,仔细端详着上面的文字。从泥板的颜色就可以知道,它已经很古老了。上面刻写着的符号与苏美尔语有些相似,但我却不认识。我艰难地辨认了几个符号,但也无法从它们还原出全文的意思。我抬起头,恩赫杜安娜对我说,这块泥板是她带着探险队伍在乌鲁克的一处神庙遗迹找到的。这处神庙遗迹本深埋地下,但是一场地震使它被抬升了。恩赫杜安娜猜测这应该是大洪水之前的物品。那个时代人们就已经开始用文字保存知识,但是,当毁天灭地的灾难降临,一切仍是徒劳。也许大洪水幸存的人们仍然留存下了文字的火种,但是经过了漫长的岁月,文字慢慢地变化,被埋藏起来的文字的含义在变化中消散,直到无人再能解译。
“我要抵抗这些消散,”恩赫杜安娜说,“我要让我的诗篇,让阿卡德的知识永远地留存下去。”她看着我,“于是,伟大的月神南纳回应了我的祈求。他指引我找到了你,永生之人。”
我这才知道,她派遣了许多人前往遥远的东方寻找我,恩渡赫是他们中的一个。我问她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她没有告诉我。那时,我十分担心她弄错了。如果我不是个永生者该怎么办呢?她的希望将化为泡影。在那之后很久,我日日小心翼翼,极力地保护着自己。萨伽杜嘲笑我变得胆小无比,但为了恩赫杜安娜的愿望,我一刻也不敢懈怠。
阿卡德的王,恩赫杜安娜的父亲萨尔贡去世后他的两位儿子先后即位,然后是他的孙子纳拉姆辛。纳拉姆辛长年在外征战,为了将更多的边界纳入阿卡德。恩赫杜安娜对此忧心忡忡,她认为这些征战可能会让伊南娜失望。东边的乌鲁克有位叫卢迦尔安的首领宣布自己脱离了阿卡德,市井间窃窃低语,说那人的目的是趁纳拉姆辛在外征战,占领乌尔,成为下一个萨尔贡。恩赫杜安娜在神庙群修建起一座巨大的柱子,她将柱子命名为天之高柱。她让工匠们一日复一日地加高柱子,因为她要登上最靠近天的地方,向伊南娜报告阿卡德的危机。我想她之所以突发此奇想,大概是听到了那些西来的商人们所传说的远方王国比高山还要高的王陵。
高柱的生长先是一天快过一天——因为恩赫杜安娜将那些最好的工匠都召集过来——然后一天比一天慢。工匠领班面露难色的向恩赫杜安娜报告:整个用于修筑的坡道不能再加高了…恩赫杜安娜允许了工程暂时停止,但下令将建筑工事都保留。恩赫杜安娜急切地等待着下一个节日到来,以登上天之高柱,对伊南娜诵念祷文。
在乌尔城惶惶不安的一天,卢迦尔安终于兵临城外。恩赫杜安娜决定不再等待,立刻登上天之高柱。她要求我与萨伽杜在地面上等待她。神庙已聚集了一些民众,他们是过来避难的——在战争发生时,神庙通常是一个比较安全的避难所。但是也有不少在神庙工作的人已经逃离了,人们隐约觉得这场战争和以往那些不太相似。
我和萨伽杜站在用来建筑天之高柱的斜坡两旁,紧张地望着恩赫杜安娜。此时,恩赫杜安娜已换上盛装,她小心翼翼地向上攀登,每走一步,她脚上的金叶都铮铮作响。太阳在云层中时隐时现,照着她的身影也时明时暗。很快她就高过了神庙群最矮的建筑,而这时进入神庙群的避难者也越来越多,人们相互交流着最新的消息。我似乎听到他们说卢迦尔安已经打进了城内,但我努力让自己专注于恩赫杜安娜。起风了,恩赫杜安娜的发丝与裙摆在风中飘舞。她已经高过了我目力所及的所有建筑,我相信她只要四下环视,就能知道卢迦尔安在哪,但她此刻所有的心念都在天之高柱。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耳边仍如洪流般充满了人们不间断地低语声,风声,和隐约的青铜碰撞声与呐喊。
当恩赫杜安娜离天之高柱只剩下几步之遥时,呐喊声与青铜碰撞声越来越响,神庙的避难者停止了交谈,或许是在追寻着声音的来源。我望了一眼萨伽杜,他紧紧抓着斜坡的架子,正一言不发地望着恩赫杜安娜的身影。在他脸上,汗水像雨水一般滑落。我想我大概和他一模一样。
呐喊声变得铺天盖地,和着低沉而密集的脚步声,几支箭落入神庙,接着是冲在前列,举着剑的士兵们。人们开始四下奔逃冲撞,我和萨伽杜紧紧扶着斜坡,不敢把目光从恩赫杜安娜挪开。在一片混乱中,建筑工事也被人撞来撞去,恩赫杜安娜踉跄了一下,我吓得全身像是燃烧了起来。紧接着一支箭飞向了她,她重重倒地,沿着斜坡滚落。到处是尖叫与哭泣,没有人注意到她。
我望了一眼萨伽杜,便跑上了斜坡。箭在我前后飞掠而过,我幸运地躲过了。
(缺省)
后记
提到《长岛手稿》,就不得不提起另一部作品《萨拉格萨手稿》。这两部作品分别成书于一百多年前与三百多年前。尽管在时间上相聚遥远,但它们都具有复杂的故事嵌套结构。人们猜测《长岛手稿》是对《萨拉格萨手稿》的模仿或是致敬。有很多证据可以佐证这一点:书的名字;在作者本人叙事的区间使用第三人称,而文中人物叙事的区间则改用了第一人称;书中人物打断讲故事者与讲故事者回应和重新切入的过程也十分类似;在《长岛手稿》中甚至提到了犹太浪人。如果将目光望向更遥远的地方,另一部作品《一千零一夜》或许可以看作这类叙事结构的起源。
编者想要谈谈这三部不同时代的作品中所反映的人类认知的变化。《一千零一夜》成书于公元九世纪,尽管在那个时代,古典希腊时期的哲学著作已存在了上千年,但它们与平民阶层相距遥远。这个由民间故事集结而成的故事集鲜少关注到这类问题,而是专注于讲述人类的生活在各种神怪相助下达到一些符合当时人们追求的完满结局。那个时代人们的各种观念都在书中人物的故事里有着鲜明的体现,编者不准备讨论这些,只想说说这些故事里展现了当时人类怎样的世界观念。总的来说,宗教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并且宗教让他们对世界的问题都悬置了,令他们专注于现实世界的生活,并且憧憬着死后可以到达的更好的地方。(尽管如此,故事的结局通常交代了在现实世界的完美生活样本。)“一切存在着的都不需被拷问,一切不存在的都不需被思虑。”他们就像这样生活。
而《萨拉格萨手稿》成书于18世纪,作者是一名接受过精英教育的学者。书中借故事人物之口探讨了很多宗教,哲学与科学的问题。我最喜欢的两个角色是加百列与,他们俩的争论或是 讲的故事充满了那个时代对科学的乐观感:天才的牛顿像是带来了一束光,自此以后,人们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越走越远,终有一天,这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将可以用数字与方程式来描述,一切的人类生活都将可以规范化。那些其他角色烦恼的,推动他们故事情节向前的人类莫名的荣誉感,羞耻,嫉妒,猜疑,爱恋与背叛,都是一套统一的理论中的外在表现而已(不得不说,这一部分的故事在书中篇幅实在是太多了,其中角色一上头就生死相见,对我们这个时代的读者来说是彻底的文化冲击)。当然,故事将科学与不可知做出了很干净的切割,科学与宗教互相不干涉。
《长岛手稿》在时间上离我们最近。在本书中,我们仍可以看到18世纪的科学乐观感的最后余韵。在计算有效理论刚刚开始展现力量的年代,人们玩笑着讨论人工智能取代各种传统工种的可能性或是对人类产生威胁的可能性,但只有像本书作者这样的少数人才真正意识到机器学习将会把人类带向何方。众所周知,“科学”这一词在我们的时代已经完全失效了,只要将观测与实验获得的形式化的“事实”作为输入,计算网络可以输出无穷个有效理论。新的观测和实验带来的新的“事实”所起到的作用只有给这无穷个有效理论进行剪枝。在这样的情形下,再讨论什么是真理,什么是正确的理论,什么是美的理论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曾经的五百年间,我们人类的天才们设想过的各种绝妙的描述世界的简洁图景已经完全黯淡在庞大的巨人般的矩阵旁。有很多人对此深恶痛绝,但他们也对现实无能为力:计算有效理论比我们费尽力气思考出的各种奇异模型都更为有效。不仅如此,它还像一头巨大的大象,在我们的房间里提醒着我们,曾经我们所追求的,终极的美好的简洁的关于宇宙的认知,可能只是人类童年时期虚幻的一个梦。
《长岛手稿》的作者已经隐约察觉到了这头大象。在她的故事中,她借角色之口多次提出作为人自身的感受和体验,自身的生活,比追求这些终极的理论更为值得。此外,她笔下的科学家,都最终放弃了科学,转入对语言,概念的定义,实体的定义这类内容的思考。她写到过“语言就是一切,除此以外,宇宙没有需要理解和赋予意义之处了。”这句话说是对我们时代的一个完美注解也不为过。某种程度上,我们像是重新回到了一千零一夜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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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amjournal · 4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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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西
这个傍晚,我们终于到达了高昌故国。
我们从长安出发,到灵州,途经一片沙漠,再经凉州、甘州、肃州、沙州,此后再次进入沙漠。沿途累死了七头骆驼,渴死了一条狗。我们的狗叫尤达西,聪明又忠诚,我们从长安离开时便带上了他。他的去世令我们很悲伤,但我很快从路遇的商队那里买了一条新的狗,给它取了同样的名字。井真成对此十分抗拒,但我告诉他,通过名字,尤达西的灵魂再次与我们相见了。
在到达高昌故国的最后一段路上散列着一连串的海子,尤达西在这段路上过得非常欢乐,我们的两头骆驼也满足地喝饱了水。这两头骆驼并不知道它们正行进在一段漫长旅程的终途,正如他们不知道它们只是在继续着一些已逝世骆驼的遗留事业而已。它们眼神沉静,像我留在长安的小白象那亚。
我的小白象那亚。我曾和那亚一起靠着参加长安城的各种祭礼游行谋生。不管是印度教还是佛教祭礼都很乐意庆典队伍上出现一头象,而那亚深谙这样的庆典流程,诵经,香花,信众……那亚明白在这样的活动中自己该扮演的是个半神性的存在,因此绝不会像平时一样调皮。它微微下垂的眼睛一定让观看庆典的信徒对自己的宗教更为确信。
正是在一个印度教的庆典上,我见到了井真成。他那时正准备去见他的老师南宫说——当然这我后来才知晓,但与他的相遇却是早有准备。那时我怀中抱着一本书,这本书将会引起他的注意,他将假装不经意地跟随我,我将假装漫不经心地带着那亚继续前进在庆典队伍中。庆典将会结束,队伍将会散去,而我也将牵着那亚离开。他会过来询问我这本书的来历,是否可借阅。而我将反过来询问他是谁,我会告诉他这本书不能给他,但他若想要读,可以来找我。他万分感谢地记下了我的住址,便赶往南宫说的府邸去了。
我感到一切正如计划进行,但我发现了这场相遇与梦中所呈现的在细节上的差别。在梦中,似乎庆典上的造像是一座黑曜石的罗喉,游行队伍中抛洒着金链花,而我耳边别着一朵淡紫色的木槿。而现实中则是一座汉白玉的计都,落下的是茉莉花雨,我并没有戴着花。这些并不重要,我想。
我了解他,在我梦中。而他却对我一无所知。他自海东的小岛而来,我自西边的大陆来,我们俩都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中心。我梦见过他试图在自己的小岛上丈量大地,测算历法,却被茫茫大海困住。他听说西边有个广阔的大陆,也听说在大陆的更西边,人们走过遥远的距离测绘出了大地的样貌。他对这一切太过着迷,想尽办法逃离小岛,终于获得来帝国学习的机会。
我的书是祖母留给我的,祖母说这是通往故国高昌的地图。然而我研究了很久,也没从书上陌生的文字以及一些插图中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那些插图大部分为圆形,若被称为地图,实在是太过简陋。图上被两条暗色水平带与一条起始于水平带的竖直带分为三个区域,三个区域内绘制着一些条纹与一些奇怪的符号。另一些插图更为复杂,却是布满了纹路,暗色与亮色星罗交织,令我全无头绪。
在梦中我才知道,那个叫井真成的人将会来读懂这本书。并且,他会帮我找到另一本遗落的书,太祖母说过的,那本用来复国的书。祖母给我讲述过太祖母的梦,那时的太祖母还是故国年轻的王后。她梦见一位帝国来的僧人西行取经途经故国,被先王上奉为上宾,邀请谈论佛法大道。僧人一心希望辞行继续向西,王上却希望僧人能永久留下,一再挽留。最终僧人郁郁绝食而寂。惊醒后,她将此梦告诉先王。不久之后,真有一位高僧前来,先王也对其敬重备至,盛情挽留其成为国宾讲授佛理。高僧决意辞行,绝食明志。先王想起了王后的梦,只好不再挽留。但他与高僧约定,取经归来,必再回高昌。再后来,故国被灭,先王辞世,王室隐姓。高僧归来,只见故国遗迹。在太祖母的梦里,高僧于故国遗迹伫足,留下一本书。太祖母在梦中翻开那本书,只见满目的奇文异符升起,笼盖九天。醒来后她告诉大家,这是可以帮助我们复国的书。
故国覆灭之后,被帝国设为高昌县,而她远离水源的一片区域也渐渐被废弃,无人居住。我们来到一段环立的高大城墙之下,城墙的外皮已被风蚀去了,露出里面的黄色夯壁。不远处矗立着几座同样被剥去外墙与尖顶的塔状建筑。井真成说,这些建筑看起来像佛塔。也许那位高僧就是在此处被挽留讲经的。
暮光逝去,骆驼们卧在一起休息取暖,尤达西开始警戒,向着黑暗中可能出现的危险。这是初夏的夜晚,借着新月与满天青辉,我可以看见暗青色的井真成与尤达西,还有我们的大块头骆驼们。如果狼出现了,我将用一直带在身边的锋利的剑将它们斩杀。
井真成很快用打火石点燃了一支蜡烛,他要继续绘制他的地图了。他端起蜡烛照向我,“知道吗,我们距离大陆另一端还有两倍于我故乡至此的距离。”
我不去理他。也许他说的是对的,这些都是那本《地理学指南》告诉他的。那日祭礼结束记下我住址后不久,他就带来了一位波斯老人,来翻译与记录我的那本书。他告诉我,那本书名叫《地理学指南》,原书已不可考证,而我的那本是数百年后的波斯语翻译版本。书中描绘了测量世界与绘制地图的方法,那些奇怪的插图都是我从未到过之处的地图。他打算继续向西,一直走到大陆尽头。但我不会允许此事发生,他必须留在此处,为我找到那本书,为我解读出复国之法。
叶限不会让我继续前进了,她想要让我留在这座名为高昌的遗址,以帮她找到那本复国之书。她满脑子的复国之梦有些可笑,但她天真而狂热的样子也十分可爱。她几近不真实,我在那场祭礼上的罗喉像侧见到她时就这样觉得。 在那场祭礼上,她耳畔别着一朵淡紫色的木槿,漫不经心地与白象在长安城微凉的早晨伴着神像行进在被香花淹没的大道上,步伐庄严而又滑稽。神像,少女与象被尚未高起的太阳拉出长影,长影沿着大道与城墙缓慢舞蹈,那个瞬间,像是我梦中的一座玫瑰色城市与长安重叠了。
然而那只是一场愚蠢可笑的祭礼罢了。瞿昙家族的人以九执历为家族荣耀,但在开元十七年,大衍历颁布之后,九执历已不再是最准确的历法了,它对于日月食的预测一再出现偏差,已不复可信。而瞿昙家族竟在那天将罗喉像搬出来,只因九执历所预言的那场日食。那天根本没有日食,瞿昙家族不过自取其辱。我敬重的老师南宫说曾亲自为大衍历的绘制而进行大地测量,他率领大批人马风餐露宿,获得了从林邑至蔚州的正午日影,将“王畿千里影差一寸”的旧说修正为了更准确��数值。
老师应该是大衍新历的功臣之一,却被瞿昙悉达蛊惑,与他们一起向圣上上书,攻击大衍历法是抄袭了九执历。这令我很是担忧,我的老师实在不该去参与这些政治纷争,但身为弟子,却也不敢劝诫。我的老师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那天我正带着一些从波斯人那里获得的书稿前往老师家。老师在历年的测绘数据中发现过一些极其有趣的事情。在不同测绘地点的春秋分时刻以及至日,极点高度与黄道轨迹都不一样。而且这些极点高度及黄道轨与其南北方位有着很大的联系。在那些波斯人的书稿里,我则读到在远古的时代,大陆西端就有人进行过类似的观测,那些人认为我们生活的大地是球形的,甚至通过日影变化测量出了大地的半径。那些经历过二次翻译的书稿并不完整,但按照他们所描述的方法,我用老师的测算数据计算,居然得出了极其接近的答案!得到答案的瞬间,我实在地感受到了震撼。我感觉到自己正手握着某些世界的真相,这些真相藏在这些换用了多种语言辛苦流传的书稿中,在那一刻被我所获得。我带着结果去找我的老师,希望将这一伟大的发现告诉他。我还有一些私心,我希望他能资助我进行一场向大陆西方的旅行。如果我们的大地是球形的,那么我若向着西方前进,将总有一天会从东方归来。我要用这场旅行真实地证明世界是球形的,我要证明我故乡东边的海与大陆西岸的海是相通的。
当我路过叶限所在的祭礼队伍,见到她手上那本书时,我知道了还有更多世界的真相被隐藏着。那本书的封面是一幅地图,是大陆西方的地图,却比我在之前的书上所见的地图更为精细。我跟随着祭礼队伍,直到祭礼结束。我走向叶限和她的小白象,问她是否可将书借予我。她拒绝了,但答应我我可以去她那儿阅读。我记下地址,便去找我的老师。
在此后的日子里,我的老师虽然对我的发现甚为赞赏,却并未同意资助我旅行。部分是因为我外族人的身份,部分是因为对大衍历的攻击令他陷入了泥沼:面对两派愈演愈烈的争端,圣上命侍御史与太史令详细比较天象观测记录,彻底地证实了大衍历远远超过九执历的正确性,其抄袭九执历一说也不复成立,老师因而获罪。我后来问他既然当年与大衍历创制者一行高僧共同为大衍历测绘,为何还要攻击大衍历。他叫我以后不要在他面前提起一行高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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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amjournal · 4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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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梦长于百年
业行曾告诉我,我的梦是千万世的细节,是无休止轮回中的一环又一环,是不断流动的河水。我问他如何得知,他说,佛陀证悟之时就通晓了九十一劫,每一劫都是无上轮回中巨大的环。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要我不必执着于每一句具体的话,因为一旦通过言语说出,都只能说出事实的极小一部分侧影。
他经常会以“侧影”结束我们的对话。久而久之,我勾勒出了他心中的世界的样子:在无尽的庞大的混沌中,诸天神祇将影子投在世间,他埋头在世间行走,沿着光影边缘,努力记录下影子们的轮廓。但投下影子的光源是什么呢?我不知道,我勾勒的这个场景里,没有光源,只有影子。
他来自遥远的撒马尔罕,那个地方比高昌更远。但他也说,他并不来自那里,他一直在路上。长安是终点,撒马尔罕是起点。但高昌也可以是起点,龟兹也可以是起点...他到达那些城镇,睡上一觉,再出发,不是在行走中,就是在休息中。“但是总要有结束的时候,当你决定停下来的时候,你会在长安,或是撒马尔罕,对吗?”我不想让他得意于自己这番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描绘。“其实,我的故乡在片治肯特的穆格山下,我就叫穆格。业行是我自己起的名字。”他能说出上百个我没听过的地名。我以为高昌是很远的,但他却说,到了高昌之后,他就觉得终于快到长安了。
那时我带着那亚在怀远坊内一处寄放骆驼的粟特客舍找到了一份活。客舍主人自家的一头老骆驼病亡,空出来一块草铺,我与那亚便住了进去,帮忙喂养与打理寄宿的骆驼。怀远坊靠近西市,常常被各国商旅们选为休憩的第一站,一年四季都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秋分那天,风尘仆仆的业行牵着一队骆驼到来了。骆驼们已经卸下了驼铃,和他一起慢腾腾地挪到了棚里。他们的表情是我熟悉的结束了漫长旅行的表情,这个时候的骆驼常常累得连口水都吐不动了。业行系好骆驼,那亚移过去,把鼻子搭在他肩上。他吓了一跳,旋即被她吸引住了。那亚喜欢的人都不会是坏人。
在之后的日子里,业行带我参观了他的雇主在西市的临时商铺。他们售卖麝香,银器和青金石。雇主是个和善的大爷,叫做诺槃陀。诺槃陀是摩尼教信徒,但在长安,他常常去胡姬酒肆喝酒,喝完酒就遣业行去买他刚刚想到的要带给妻子的长安礼物。
怀远坊内有大云经寺,寺内有佛经学舍,在其中不仅有前去修习的长安与各国僧人,还有一些从事译经和抄经工作的人,这些人大多不是佛门弟子,比如赚盘缠的等待科考的学生,通晓梵语的新罗人。业行在那里认识一位遣唐使。他们常聚在一起讨论佛经。业行给我转述从他那里听来的佛教故事,像是割肉喂鹰的国王,化身为鲸鱼的穷人,愿意代替同伴死去的雁。还有九色鹿的故事,故事中的王后梦见九色鹿,让我想起了我的太祖母。在佛教里,世间的一切,乃至世界外的世界,都是因果的一环,世界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这和别的宗教不一样,业行告诉我。在景教里,阿罗珂创造了世间万物,令他的圣子弥施诃来解救世人;而在沃教与摩尼教里,世界是因为光明和黑暗的斗争而诞生的,但是他们关于光明的看法不一致:沃教认为代表光明的善神创造了火;摩尼教认为光明是精神,是虔诚的信仰。如果有那么多的教义都觉得自己是对的,那到底谁才是对的?另外,这些宗教最初都是由谁传播的?正是因为困于这些问题,他并没有信奉任何一方,用佛教的话说,他算是疑见未断,他说。我觉得业行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
我问他,高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高昌的马奶葡萄酒是最美味的酒,蜜瓜是最甜的瓜,太阳是最毒的太阳。”他告诉我那里的道路两旁都有连绵的树荫和葡萄架子。还有,那里有最大的摩尼教寺院。诺槃陀每到高昌,往往要逗留两三日用来礼拜和捐赠。
业行所说的高昌与祖母给我讲述的很不一样。在祖母的描绘里,高昌国金碧辉煌,到处是高大的佛塔和宫殿,从天子到民众,人人皆拜佛教。不过,祖母也没见过高昌。她出生在家族隐姓成为商人迁来长安的路上。她所知道的高昌大概来自太祖母的讲述,或是梦境。
冬天到来的时候,我和业行约定等上元节时一起去看元宵灯会。我告诉他上元节这天的长安灯火辉煌,照得夜晚像白天一样,天下的奇观都在这里上演。我说得有些夸大其词,不过他应该是相信了,因为他大笑着答应了我。
但是还没到上元节,业行他们就启程返回了。诺槃陀原本计划等到春天再启程,这样等他们到达天山南线之后,危险的春季融雪将会结束,他们可更安全地返程。但在冬天的开始,一个消息在商人们之间传播:吐蕃与大唐帝国议和了。这意味着他们将能沿更安全的布满城镇的路线返回。他们将剩余的货物委托给了中间商,寄放在西市的仓库中售卖,又采购了一大批回程的货物。
出发的前一晚,我们并肩躺在空旷的草棚里。冬天的长安十分干冷,不过也正因此,天上的星星格外清澈。那亚挨着我们,夜晚变得温暖起来。我决定告诉业行我的秘密。我告诉他我能够梦见未来将发生的事,告诉他我是高昌国的皇族,给他看我祖母留给我的那本古书。业行仔细端详了一阵书页上的图,说他曾见过这样的图案,它们是地图。“我在路上会帮你寻找与这类似的图案,等到下次见面再带给你!”“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一切顺利的话,明年就可以见了!”我很高兴,我们以后还能相见。但是,我们俩都居无定所,那时候会在哪里见呢?
那晚,我做了第一个关于业行的梦。我梦见他在鸿胪客馆旁的酒肆门口等人,夕阳西下,暮鼓将响,酒肆里陆陆续续有人出来。他很焦急,担心听到鼓声来不及回去,却又不见要等之人踪影。低下头,地上落了木槿花,他弯腰捡起,一朵两朵,回过头,到处都落满了。这下好了,走的路都被挡住了,怎么回去呢?他小心翼翼迈着步子怕踩到花,但低头看花不看路,他迷路了,绕了好久还在鸿胪客馆打转。暮鼓终于响起,天色暗了下去,风吹起来花朵翻滚。他从身上翻出了一本书。鼓声越来越清脆,千灯亮起,我醒了。鸿蒙未开的天,清晨的凉风,混合着那亚味道的草料清香,让我逐渐回过神来。
业行正在给骆驼寄上驼铃。骆驼们已经载满行装,他小心翼翼,但驼铃仍微弱地零星响起。驼铃真好听呀。业行的整个旅途都将与这些驼铃声相伴,不管是行走在宽阔的大路上,无人的旷野里,还是在一阵短暂热闹的沿途城镇中。
我跟着驼队来到金光门,这里已然有大群的商队等着出城了,每天都有人到达和离开长安。业行的骆驼们暂时蹲下来,与所有等待着的骆驼融化在一起。诺槃陀拿出一个很小的银瓶子送给我,“下次见面,我让穆格给你讲鲁斯塔姆的英雄故事!”银瓶子上雕刻着一个四臂神祇,是粟特人的娜娜女神。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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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amjournal · 7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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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魂使与巨流河
“所以在那之后你就离开辽东了?”男人将身前木桌上的灰金色台灯调整了一下角度,使得灯光能充分照耀在对面那位正探向灰色冬大衣口袋里以寻找打火机的男人身上。
“对,离开了,也就在梦里回去过几次。”对面的男人拢了拢大衣止口,左手食指与中指夹过打火机,拇指略不熟练地点亮了火送向嘴边叼着的烟头。火光在他瘦削立体的脸上跳跃,映得他像伦勃朗画中肖像。他的脸上总像是落满了灰,眼睫毛与胡须也风尘仆仆,让坐在另一面的沈巍想起了落满了雪的长城,或是四月风沙中的黄河。
冯庸缓缓吐出一口青烟,定神望了望沈巍,蓦地笑出了声。“没想到呀,还能见到你。”
“自辽河一别,一直惦记着您。”沈巍望着青烟中的冯庸,也笑了。纵然自己已孑然度过数个千年,但在漫长的时光中偶尔也得以相交一些萍水好友。他看着这些好友从青葱到暮年,最终归向他的地府。世间纷争繁复且庞杂,他得以冷眼旁观。唱过几千年的戏,奏过几千年的曲,有些乐章,有些主题总反复上演,有些段落前后呼应,有些伏笔没了下文。人们无可避免被时代裹挟,他则不必。若非自己心上之人与胸前魂火,大概并无任何事物将他与这世间相连。但他看得明白,不管是人,还是神,心中总是有团郁气。名为命运或是宇宙规律的无形绳索对人与神一视同仁。在邓林湖边那刻,这套绳索就以将他牢牢系住了。被牵制了几千年,他已多少变得温顺,温顺而不怀好意。他明白,自己体内那只野兽虽已蛰伏,但不管过了多久,都能被轻易唤醒,仅仅需要一个名字,就能被唤醒。为了那个名字,哪怕形神俱灭,这只野兽也会与绳索对抗到底。
也正因此,在这世间见到其他的野兽拼着命地撕扯身上束缚的绳索时,他会顿生惺惺相惜之感。那年巨流河畔的冯庸小公子就是这样一只野兽。他见到过从那场“对谁都没有好处”的直奉战争侥幸生还的东北公子在山海关站望着同袍的尸体被一具具架上列车,此后又与这位散尽家财办大学的浊世公子在北平相识,见证他带领师生赴海拉尔守卫国土,九一八后被日军软禁,后从东京出逃,回到北平,又在“国难方殷,前途绝望”之时,携其夫人告别白山黑水。之后的岁月里,遥闻其辗转于杭州,武昌,昆山,重庆等地,此后到达台湾,便不再有消息。
今日再见,已不知何夕。
“我早看出来了,你不是人间之人。我这离乡飘零几十年,狼狈老去,沈先生却还是翩翩玉立,折柔条过千尺,岁月不留行啊。”
“冯公子,我的记性不好,过往太漫长,若非长河中有些值得记下的人或物,只怕我将被漫长时日变成一个浑浑噩噩的痴人。”沈巍向他举起手中那本纸页泛黄的厚本,“若您不介意,我想将您也记入其中。”
“客气,叫我汉卿吧。相识弥久,道一声故人不为过吧。”
“汉卿。”
“诶。我吧,和我六哥,我俩同号汉卿。汉卿汉卿,留取丹心照汗青。那时候我俩觉得我们和父辈不同,我们对救国家于危亡是有责任的。我们父辈,那是绿林出身,赶上时局得了权力,自个儿还是像绿林草莽,满天下折腾,就想着自己怎么攥住那点儿力量。折腾来折腾去,尽是些损人不利己之事,城头变幻大王旗罢了。都20世纪了,还掺和复辟王朝呢。”
“人类历史上,文明倒退回野蛮的事不少,”沈巍将手探向桌边摆着的一枚小巧铁质暖炉,炉内细小木炭刚刚冒出金光,炉边的小铜壶盛着清酒,酒还是凉的,却微有些幽香。“在一个庞大的迷局中,没有人能看得清究竟哪个方向是对的。”
“所以沈先生看我这辈子,是不是如我看我爹一般?”冯庸无奈地歪了歪头,望向他对面这位眼神深邃,来历成谜的先生。
“并不,我能理解你的每个决策。”盛着酒的小铜壶被架上了暖炉。“我只是想说,若能将这几千年来的人类史画在一幅画上,那光怪陆离波诡云谲之构图里根本就不存在一条进步之路。20世纪,或者说工业革命确实能给人一种错觉,像是我们摆脱了长久以来的技术限制,所有的领域都在日新月异。过去的人们觉得历史是不断地画圆,现在的人们觉得历史该是一条前进的线。但是啊,若是将目光回归人类自身,你会看到,人们的苦难,欢乐在所有的时代都有着一模一样的内核,只是被不同的装饰所掩盖。”
“我当年初识先生之时,便觉着你有一种超脱于尘世的虚无感。起初我是颇有不屑的,看着寸寸河山血,看着那些流离失所怒而不争的同胞们,谁人热血能凉?后来我才渐觉,先生只是站得太远了,太远了。那么遥远的距离,那么庞大的尺度,这一时,这一世的生死都小了,是千世万世的生死啊。”
温酒冒出氤氲热气,沈巍端起酒壶盛过一盏,置于冯庸座前。“我看到的和你看到的,并无高下之分。自禹启夏,生灵涂炭,凋敝河山,我已见过百千次。这百千次是必要的吗?是无可避免的吗?我也有幸同不同时代的仁人志士谈论过这些命题。他们中有人曾告诉过我,想要用毕生寻找止戈之法,因为他要救天下人。也有人告诉过我,他救不了天下人,他只想要上下求索,从而明白,他,以及天下人,在这世间奋起沉沦,万世不穷,究竟为何。”
“那他们最后都找到了吗?”冯庸端起酒盏单方面敬了沈巍一杯。酒入喉温热甘醇,是黄粱酒啊。
“人的生命有限,没有人不是带着未解的疑问离开人世的。”
“沈先生是否已见过太多如我这样的人了?我也曾想过灭绝战争之法。我办大学时,便想着让我国民得以练就健康的体魄,学习先进的工业,让我的国家早日追赶上彼时列强,与他们势均力敌,不无强弱大小之分。况且等到科学进步,战争之破坏力将日渐巨大,使得战争一发,有国被扫荡,人被灭绝之可能。如此互相牵制,战争便无启动可能。但那时的我也绝想不到十数年后落于日本的那两颗原子弹,以及此后的美苏冷战。
“我想着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啊,我做好了吗?我参军没打太多有用之仗,办大学办到最后也没了,我比我父辈到底强在哪呢。我以为我能带领时代,带领中国往更好的方向走呢。结果在这风云变幻里,自己不过是螳臂之力。就如你说的,我自以为找到了对的方向,实际却迷失在这座巨大的棋盘里了。这样的一生啊,如今回想起来,除恍然若梦,也无颜再多做总结了。”
“你这一生肆意洒脱,何来不好。”
“嗨。到死没能归乡,这也叫肆意洒脱呀?我春天时到了玉山,看到满山的杜鹃花啊,很像华中之景。只可惜,站在这全台湾最高的山上,也望不到医巫闾。我和我汉卿六哥小的时候,去闾山上拜过观音菩萨,我们东北人也叫她歪脖老母。我母亲那时候,向她求我们兄弟一生平安。现在看来,菩萨确实答应了她。但是菩萨从来都忘了答应我。这是不是偏心呢。——可能是因为我不信她吧。”
“沈先生,你活得这么久,可有见过任何一个时代,像我们的时代一样混乱?”冯庸端过小铜壶,给自己斟上了第二杯酒。
沈巍笑了笑,给他讲了焉支山的儿女情,讲被风沙埋了一层又一层的西域诸国,讲旧大陆东方到西方的无尽乡愁。还有被大火付之一炬的海港边的图书馆,被毁灭的知识千年后重现于其他文明翻译的著作中,同源的宗教最后自相残杀,被人民选中的君主最后被人民送上断头台。观看夜空的天文学家留下手稿与世长辞,测量大地的数学家与自己的儿子们反目。有神参与的战争被谱成神歌,被盲诗人讲述。历史学家横跨大陆的旅行,被千年后的记者效仿。浪迹大海的勇士与恶魔将长戟刺入巨兽身体。傀儡国王忘记了自己是傀儡。永恒的广场和永恒的酒馆和永恒的车站。六鹢退飞,过宋都。河水长泛其滩,终岁不绝。邓林,惊鸿一瞥。
期间,冯庸将黄粱酒一杯接一杯地饮。
眼前的景象在冯庸眼前变得模糊起来,他低头看小木桌,却看到了一座雕着考究花纹的摇篮,摇篮里躺着婴儿冯庸,旁边还躺着他的六哥。摇篮边的那双手……是母亲的手啊。他抬起头,看见父亲到了北平,站在张勋身边,城内垂着的五爪黄龙旗在阴云密布的空中翻滚,城外聚满了军队,个个手中擎着北洋五色旗。不同颜色的旌旗在西风中咆哮,占满了天空。紧接着是枪声,是夜色中的北平站,徐树铮指向陆建章的枪声;是山海关同室操戈,同族相残的枪声。飞机,飞机来了,穿着飞行员服的冯庸启动了飞机盘旋在东三省上空,螺旋桨的声音灌满了他所有感官,家乡在脚底下越来越小,开着飞机的他跨越了山海,在南方小岛降落。之后便回不去了。
漆黑,全然的漆黑。紧接着光亮渐渐从黑暗深处冒上来,形成了小木桌。桌上的黄粱酒终于被喝光了。冯庸抬头,看见沈巍仍坐在对面,带着他亘古不变的微笑。
“你这地方还挺冷,像极了我老家冬天。”他打了个哆嗦,抱紧了自己的大衣。“我看差不多了,多谢先生相送,我们这便出发吧。”
冯庸站起身来,却一个踉跄,头重脚轻的他这才发现,黄粱酒的后劲…还真大。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冯庸醉得厉害,他此刻轻飘飘的,沈巍搀扶着他,像搀着一团雾气。“…明朝…归路…下塘西,不见…莺啼…落花处。”
忘川河水,泛着冷冽的光,沈巍身边的这团雾气,像是与这忘川水融为一体了。
“秦人冯庸,这便告辞了。”
“闾山苍苍兮日数风云,渤海茫茫兮何年鹤归。善恶何须论,一死万缘空。尘劳烦恼断,不再梦辽东。”
沈巍目送着他,知道又一个时代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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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amjournal · 9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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棕榈树林的风
远去的旧日时光总是那样美好. 这一天的落日燃烧了大半个天空, 她抬起头, 赤红的颜色在她脸上跳跃. 不远处海岸边的高塔, 已成剪影跻身于这火红热烈的天空. 此刻的情景令她想起小时候在天文馆所见的天蝎座燃起的熊熊大火, 星星化成的灯塔, 以及海风中摇曳的龙胆花与芦苇叶. 那座塔终于能工作了. 前一天他这样说, 像是重重的松了口气, 又隐约埋藏了更深的焦虑. 今天我们去海边好好过一个休假日吧, 一直待到午夜的星星升起. 那个早晨他提议道. 知更鸟婉转而鸣, 令她想起于山间栖居的夏日. 山间的夏日, 蝉鸣, 狗尾巴草和崭新的秧苗, 还有深夜里沉入渊面的黑暗和鬼故事. 如果时间可以多线程的行进, 她想, 那么我会一边呆在山间的田野旁消磨时光, 等着黑暗渊面吞噬光的边界, 好从中揪出一只又一只不可思议之物, 一边在这个热带小岛上研究早期那平坦又均匀的宇宙里微小的涨落, 一边......大概是在亚洲大陆的腹地, 戴着神气的贝雷帽, 寻找远古文明的遗迹吧. 还有呢?如果时间是多线程的, 那我要占用几个线程才够呢. 那座塔启动了, 我们将了解到关于世界的进一步的信息. 他望着塔说道. 夕阳的光正在一点点被吞噬, 塔的剪影越来越浅, 仿佛一只巨兽想要跳入黑暗中融化一般. 什么样的信息? 时间的拓扑结构. ...... 一只蚂蚁爬行在一段细绳上, 它觉得这条绳是完美的直线, 并且觉得只要这条绳足够长, 它一直向前爬行, 将永远不会回到它曾经到过的地方. 但是这条绳实际上是个绳圈, 只是因为太长了, 蚂蚁从未窥见它的全局结构, 所以误以为它是无止尽的直线. 一个常见的科普比喻. 蚂蚁是我们, 细绳是时间. 这座塔将告诉我们时间这条细绳���底是什么样的. 如果时间是一个圈,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将是无尽的轮回, 已经发生的一切, 都将发生无数遍. 甚至也许时间会是更复杂的结构. 那样的话世界岂不是决定论的? 熵该怎么归位呢? 并不清楚. 但是引力或许能提供归位的方法. 目前有很多循环宇宙论的模型. 只要提供一种更广的图景, 使得在这个图景中熵是不变的, 就可以解释了. 圈状的时间也是循环宇宙的一种吗? 不完全一致, 循环宇宙只是提供了一种回到初始状态的方式, 但时间的循环则代表一切都将毫无偏差的重演.
星星亮起来了, 盘踞于赤道面的高天星环也亮起来了. 可是你们怎么知道时间的拓扑结构呢?那只蚂蚁除非爬过长长的绳圈, 发现它又回到了原处, 才可能知道这一点. 但这也许要耗费几百倍于它生命的时间. 如果你想让线圈振动起来, 那么只有特定频率的振动是可行的, 这些频率对应的波长是线圈长度的整数倍分之一. 那座塔, 会测试时间这条线圈的振动. 对于测试线圈振动的蚂蚁来说, 它所能观测到的是它所在位置偏离平衡位置的最大位移. 它会发现, 只有特定数值的位移是可能的. 而我们测试的是一个自由粒子在某个时刻后可能的运动情况, 若它可能的运动情况也像线圈的振动一样, 只有可数的可能性, 那么有很大可能时间也是一个闭合的圈. 多有趣呀. 这只是第一步, 后续的确证还需要更多的理论支撑.
她试图想象时间是一个闭合线圈意味着什么. 就像看着太空中的地球照片一样, 她没法从直觉角度感受这种震撼. 我就像那只蚂蚁, 她说, 我永远不可能爬完那段线圈, 世界的局域状态, 对我来说就是全部. 也许现在的这一切真的会重演, 也许一切真是决定论的, 然而这条线圈太长了, 我感受不到任何约束. 这就像一个遥远得失去了效力的诅咒.
他明白这种感觉. 他们沉浸在黑暗里, 听着海浪一阵阵地涌上沙滩, 棕榈树林有海风吹过. 昨晚有个台风的尾翼掠过群岛, 下了一夜的雨. 她在半夜里醒来, 贴着窗倾听雨声. 雨点震动窗子, 这震动也传给了她. "上帝在雨中." 她听过这句话. 在那个夜晚, 在这广袤大洋中的小小岛屿之上, 此时此刻带给她确定实感的就是雨了. 她想象着雨落在海洋上的情景, 大海的身躯在雨中起伏, 裹挟着这座小岛, 一起在无限宇宙之中飘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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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amjournal · 11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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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相似的阿斯佩罗
我在傍晚时来到阿斯佩罗。 也许马可波罗向忽必烈汗讲述的看不见的城市中并没有这座城市的名字,但阿斯佩罗并不逊色于其中任何一座。阿斯佩罗是一个自相似的城市,一旦踏入这里,便再也走不出去了。那些试图用余生游遍这座城市的不幸者们发现,这座城市的每条街巷包含与城市同等复杂的结构。他们尝试走入一条小巷去寻找这座城市最基本的元素,却发现他们永远都走不到尽头,誓不回头的旅行者们因而被困在这座城市的无数分支之一中。当他们试着离开时,由于同样的原因,他们永远也走不出去。渐渐地他们与阿斯佩罗成为一体,成为这个城市自相似结构的一部分。有句古老的谚语说道:“阿斯佩罗只有思想能够走出。” 我来到阿斯佩罗是为了拜访伊斯特洛。伊斯特洛是阿斯佩罗物理学家,她年轻时宣称阿斯佩罗的诞生是宇宙的稳定法则破裂的起点,并建议大家从此以后使用逻辑时三思而后行。在阿斯佩罗之外,人们不太喜欢她那一套学说,因为除开阿斯佩罗,一切运行良好:宇宙在平直的时空中加速膨胀,机器按照预见的法则良好地运转,每一块小空间都像祖先们熟悉的那样不会发生任何无法理解的变化。阿斯佩罗这个城市,就像世界诞生时的奇点,不管它我们一切都能说得通。 暮色降临,我已在阿斯佩罗的巷中穿行,我知道不管怎样问路,我都能找到伊斯特洛的家,或者说,找到无数个她的家之一。玫瑰色的街道划过太阳的影子,人们带着货物归家,妇人在阳台上收晾晒的衣物,流浪歌者清点钱财,落魄的艺术家静静地站在河边,一群黄白相间的野猫贴着房檐快速溜过。这座城市看起来如此世俗,以至于竟难以想象它漫长的历史了。 作为坐落在沙漠绿洲的城市,阿斯佩罗的色调是黄色的。在人类的历史中,它与许多文明发祥地一样,曾经极度辉煌过,而后随着技术的发展渐渐被遗忘。在它渐渐地发生变化时,人类正处于星际移民的时代,它的变化淹没在层出不穷的探险者新闻中。那个时代是如此的激动人心,以致于这个城市的变化几乎没人关注。到后来人们再想起故乡地球时,阿斯佩罗的人们早已习惯了这座自相似的城市。 该怎么将阿斯特罗纳入现代物理学的框架呢?这个问题是如此的棘手,以至于对它的研究几乎可以称得上毫无进展。这个问题也将我带来这里。我坚信着一切发生的事都能被解释,为了能彻底地理解阿斯特罗,不得不永远待在此处的风险也是可以承受的。 不远处的钟“当当…”响了九下,广场上巨幕电视播放着我毫不熟悉的新闻。夜晚的阿斯特罗,人们默不作声地擦肩相过,昏暗的灯光下我抬头看见了新月。我找到了伊斯特洛的家,没有灯光亮着,她不在家。今晚只好先四下走走,或是去其他的地方找她。我漫无目的地在街巷间穿行时遇到了柯洛克,他坐在路边长椅上,戴着古老的黑色高檐帽,下巴靠在一把黑色的伞柄上低头沉思,伞被整洁地系好,一端立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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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amjournal · 11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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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 Memory of My Island
我从未把活着当成一个理所当然的过程,我回忆自己的一生,总惊讶于它竟可以发生。我望着这座岛,五岁时的这座岛,微腥的海风摇晃着高高的棕榈树,沙地上印着未解的脚印,父亲牵着母亲的手在暗蓝色的夜晚,和陶野一同开启希洛山顶废弃的望远镜。关于五岁,我只记得夜晚了。夜晚,无数个夜晚。在火光中闪烁的面孔,通往希洛山的潮湿而温暖的道路,史前文明的遗迹,巨大的太空船缓缓离去。我的记忆碎裂成无数块,记忆与幻想交混在一起,现实变得格外苍白。还好,它就要回来了。 我在想像中见过无数次它归来的场景。我们站在防波堤旁,像是一个仪式。它的光将照亮黑夜,照亮上行与下行的空轨,照亮星环,照亮依兰人种满棕榈和橄榄的土地。这座岛将隆隆作响,像我一样,从苍白的现实中醒过来。记忆,小时候的记忆,将会重新合上我的生活。我们将会得到远方的消息,和光一样远的远方。我们像历史中的人们一样,再次面对一个崭新的世界,有无数的未知等待着我们,我们的心将再度被希望和梦想点燃,那种感觉就像第一次和陶野跑入希洛岛广袤的丛林中一样。 我点燃了篝火,跳跃着的光芒向黑暗侵蚀,我望着光消减的方向,那是树林的边界笼罩于天幕。黑暗中的树林仿佛无穷无尽,带着无尽的未知向外绵延,远方也许是沙漠,或闪着微光的城市,城市之外还有山,还有海,还有天文台,还有加速器实验室,和沿着海岸线的防波堤,永远没有尽头。新生的小迎潮蟹随着海浪爬上沙滩,篝火摇曳着照亮它们的路,光与影交替着指向黑暗的岛屿深处。 罗塞塔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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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amjournal · 11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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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年
我看见她的时候,六月的风好像静止了。我向她走过去,穿过��群,越过车流。我跟着她走过一栋又一栋大厦。她走在我前面,偶尔回头看我。当她看我的时候,世界上仿佛只有我与她。那只是一个平常的下午,是千篇一律的下午。当我见到她的时候,我突然明白过来,这世界的一切事都不再重要了。一切的挣扎与渴望,不安与痛苦,在那一刻归于同一个目标,跟随她的指引吧。 我们俩一句话也没说,我跟在她身后,她披着暗色的斗篷,她的脚步劈开了我们的世界。我望着她的背影,巨大而热闹的城市退却在我身后并远去。我们穿过街道,穿过田野,穿过树林,到达沙漠。我望向自己身后,我生活过的那个城市是一座海市蜃楼,在西沉的太阳光中渐渐隐去。一切都结束啦,我的心中无比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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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amjournal · 11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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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片
“不过是个卑微又毫无名气的诗人罢了。”我将那些写着一文不值句子的发黄手稿重新扔回箱子里。“不不不,他远比'卑微而又毫无名气的诗人'要有意思。”他重拾起手稿对我说,“这个早已逝去的人,曾经思考过的东西,他对夏日的记忆,他对故乡的记忆,他心目中那些已化为直觉的信条…像这样的信息才有意思。”“他不过是个早已作古的陌生人。”“对我来说人类之所以还有趣,就是因为每个个体在精神上的独一无二,若给我无穷的生命,我愿意把从古到今存在过的每个人的想法看一看,尤其是那些一闪即逝的想法。对于每一个概念,每一个人的观念都将细微的有所差别,我想将它们集合到一起。只有这样,我们才真正的能了解人类。”“你要从这份手稿中还原这位逝者吗?”“我试着如此吧,看看有了他的这个岛是否能有什么新的变化。你看远方的夕阳,你毫不在意与你不同的人对这同样的景色与你有着什么不一样的想法吗?”“我想你可以被称呼为精神的解剖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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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amjournal · 12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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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心
我从心中寻找回忆,以填满我的时间。有时我也会什么也不想看着远方的星星,像曾经一样。
And nothing but you/残された風をまとい/So I can see the sky
当我想起这首歌,歌声像从四方来,被所有想要歌唱之物歌唱。远方的星星,也许会有一颗,上有夏风吹拂的月夜,龙胆花微微闪烁,水面倒映你沉思侧影。海啊,被雨水沾湿的海,星之大海,在宇宙的海洋中飘零的我,受污染的心灵依然看得见星的光辉。我面对着群星,面对着亿万个故事,最终却只能阅读一个。它们中都没有你的身影,而我并不是为寻找你而出发,如果还能见到你,有一天你自会到来。我要寻找的是永恒,“我将离开,而您永恒”,我知道我定会找到。
旧日的歌声在巨大的宇宙中响起,我知道我是不害怕孤独的。
模糊的影子在我身边若隐若现,我在夜空中艰难辨认着她的形貌。这就是科依玛,带领我前往安德洛美达的科依玛,她此刻寒冷而勇敢,旅程结束时,亦是她生命零落时。她此刻还记得故乡旧景,而明天她就将忘记。老教授说过的话她也将忘记,你的样子她也将忘记。
纪元401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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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amjournal · 12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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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蝉之泣
夏日傍晚的空气仍然盛满热气,在这个亚热带小岛。 太阳刚刚落山,蝉鸣依然不已。香樟树顶随着若有若无的微风轻轻摇摆。远处的高塔在海面上倒映着浸润暮光的躯体,余热晃动着赤红的晚霞。 “停电了啊。”他对她说。沙滩很窄,往后退二十来米就是树林。高高的棕榈树在天空中散开它们巨大的叶子。 他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而礼貌,可声音还是微微颤抖。 “是呀,想不到这里也会停电。”她端着一杯冰柠檬水,杯子上的水珠已经聚成了很大颗,不断沿着杯壁下落,“以前也这样吗?” “不这样,”他摇着头,“我在这里五年了,这还是第一次。”他支吾了一声还想再说点什么。不远处,一台三角架正情绪高昂的支撑着相机,黑色的机体映照着暮霞的余光,遥望海面上的天空。 “拍傍晚的天空。”她望着他,摇了摇手上的快门控制器,礼貌地微笑,“我在TPS工作。就在那里——”她踮起脚尖指着东边一条狭长带子的某处。 “哦我在……”他挠了挠头,慌忙转了一圈想要寻找指向的目的地,“抱歉,就在那里……我是做……做引力理论的。”他放下手,为自己刚刚的窘迫有些脸红。 “在那里?”她望着他所指的方向,“那个高塔那里?高塔是像天线之类的东西吗?……” “算是吧……我想去那个小山顶上,可是不知道路……”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座小山坡屹立于彼,只有山顶的一小部分还沐浴在夕阳之中。是她很熟悉的地方,她还曾给它起了个名字。 “归云山——我知道路,不介意的话,你可以稍等一下,我也正要去那里拍星星。” 他坐下来,“你喜欢星星……” “嗯。” 柠檬水不冰了。天空变成了玫瑰红色。蝉鸣渐渐安静下来。不久之后,星星就会在云朵之间显现光芒。树的味道不断飘过来。还有草的味道,沙子的味道,大海的味道,以及笼罩在这里的独特的味道。这种独特的味道,看到远方那座高塔时,她就能闻得到。对于通感她一直持怀疑态度,但是一年前刚来到这里时,看着高塔令她想起小时候看到百科全书里所讲的太阳生命也终有尽头时的味道。 越来越暗。在这片太平洋的群岛上,远方全都是干净的。她收起相机,拿上支架和赤道仪,“我们可以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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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amjournal · 12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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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故事
公园八世纪,开元廿一年,唐都长安。
井真成站立于宣阳坊内,天空才透出微光,晨钟晓鼓未鸣。他等待着长安城的苏醒,也好再仔细看看这个去乡千里的地方究竟是怎样一番景象。他与五百多位同胞一起从难波港乘船,于茫茫大海中飘零了三个月之久才得以抵达唐土,此后又自苏州乘船至洛阳,于洛阳经陆路抵达长安,长久的奔波终于昨日结束。劳顿艰难的旅途让他此刻置身于异乡,却也让他染上咳喘的顽疾。然而昨日于朱雀大门一入长安,他顿被震撼,深感此行不虚,未免有子“朝闻道”之戚戚焉。
 今日他被获准在长安城西市游览。听说西市聚集了新罗,高丽,波斯,大食等各国商贾,其中也有来自故国的同乡。这些商人们将各自家乡的货物不远万里带来,在 世界的中心交换,不止货物,还有八荒四海的故事与见闻。西市大街上弥漫着香料与鲜花的味道,身穿异域服装的商人们展示着各种他从未见过乃至也未曾在书中读 到过的奇异物事。除了商人,他还见到一些行色匆匆的僧侣,从他们的装扮,他能推断出他们来自遥远的身毒。     自玄奘大师的《大唐西域记》之后,身毒也渐渐被称为天竺,不过在故国时,井真成所读经书俱为《大唐西域记》之前所成,因此 也就习惯了身毒这个名称。故国与大唐隔着大海,井真成的故乡有一处高山,他时常登上山顶,极目远望,书中所描写的广袤土地要比他所见的远得多。他曾设想要 是可能的话,但愿能一直向西去,去到大食,他所知道的最远的地方,之后再向西,不知可以见到些什么。自己的故乡在世界的东边,���食在世界的西边,可是没有 人去到过更东更西的地方,要是无边的大海上漂浮着无数片巨大的土地呢?在那些土地之上也有人居住,他们也不知道其他土地的存在…在此之外呢?就是所谓“无 量数”的世界了吧。如今在这异国的繁华都城,看着西市上络绎往来的马匹与行人,擦肩而过面色平静的僧侣,井真成实在地感受到了自己如微尘如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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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amjournal · 12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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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故事
我将为你讲述第一个故事,我知道你已忘记四月的荒原是什么样子,而我也有天会忘记踏在死叶上的脚步声。然而此刻,夜已到,夜风飘零,我们把故事渐次记下吧。
          红色火浆从地底喷涌而出的那刻,姬亚娜回想起她上一次看到这些热熔岩爆发的情景。那还是幼年时代,她远远看着翻腾的岩浆,大片大片跳动的红炎就像来自上界的永恒之光。
       岩浆与海水混合,迅速变暗,呼呼嘶嘶的声音夹杂着扬起的尘埃,立刻遮住了四面八方。姬亚娜已然辨不清方向的时候,背后搅动起了更大的扬尘,科依玛骑着高大的海亚龙冲出迷雾,不远处迅速黑暗的火光映出它们凌厉的剪影。
      “快上来!”姬亚娜被拉上龙背,向着黑暗远方冲去。她回头看着翻腾的热熔岩越变越小。
       熔岩用了七个地磁日才终于冷却殆尽。七日之后,姬亚娜回到培育场,那曾经是龙们生长的地方已化为一望无际的冰冷岩石。赫凯龙随她在一旁静静巡视,它体侧的蓝色辉光将这片已然寂静的土地照得更加苍凉。
       “我们该去卡地亚部落,寻求他们的帮助,请他们借一些龙给我们。按我们现在所知的,只要七代,就能繁育出曜。”     
        卡地亚的短期集市上,人们乘着赫凯龙来来往往,蓝色与绿色的光在暗夜中交错。黑暗中好不热闹,而姬亚娜偏爱这种热闹。
        姬亚娜在一角用荧光笔标示出一块区域,一群孩子珊珊前来,他们身后跟着佩林,卡地亚的部落长。
        “听闻诸二位乃是赫拉斯的学生,要向我们借去一些龙这样的事自然当鼎力相助。只是需要数量不少,对于我们这个部落来说也不是件小事,因此我们提出为小孩子提供教育的要求作为等价交换,今天就先为我们大家公开的试讲一堂课吧!”佩林部落长声音洪亮,带着小孩子们坐了下来。
        不少在集市上做着买卖的人们也趁着空闲时间过来一瞧。赫拉斯的大名无人不知,大家带着些许虔诚与敬畏,在黑暗中侧头倾听。
       姬亚娜拿出荧光笔,在虚空中画下一个圈,亮蓝色的光照亮她的鼻尖与脸庞,又渐渐黯淡。
       “众所周之,我们所在的大地是一个球形,大地之上覆盖着仿佛无穷的水。
       "然则是否有尽头?水之上为何物?古人有说水之上乃是众神的居所,或是纯粹心智的世界,或是永恒的快乐的天国…然而,我的老师赫拉斯师承的希罗尔学派认为,唯一可靠的,能够支持结论的诞生的,不是演绎,而是观测。没有观测,任何的臆想都不具价值。
       "百年前人们利用上升之后压力减小之事实推知水的尽头确是存在的,那里压力将降为零,因而也必然不是我们可生活的地方。然而那里是什么样的?没有人知道,却一直有着为知道所做的努力。很久以前,前人们就在热洞附近观察到气泡,它们诞生于管形虫生活之地,诞生于炽热,一旦产生便急速向上飞去。它们是否能到达水的终点?它们向上飞是因为比水要轻,然而它们会一直比水轻吗?像气泡这样可以不受阻碍仿佛就是为了到达上界而存在的东西,一直被赋予很多含义,甚至古时有关于它们的崇拜,直到今天还有着不可小视的影响。……"
       培育场里,科依玛一言不发的穿梭,记录下这里龙的品种。这是一个中等规模大小的培育场,曼曳草整齐的生长着,十来种龙在草场上悠闲来回,他们身形大小不一,数量也不一,负责远途运输的震旦龙体型最为庞大,大概有十个赫凯龙的身高,但数量也最少,只有两头。作为骑乘主力的海亚龙被单独隔离开,未与其他龙混在一起,这是因为他们比起其他龙来稍有攻击性。此外还有产奶的旗龙,提供光的赫凯龙与凯拉龙等等。姬亚娜和佩林来到此处,他们身后跟着一位俊俏的年轻人。
       “这位是西法,培育场的管理者,你们有一切需要的,交待他来帮你们办就好了。关于教育的事宜过几天我会来详细商谈。由于有其他事,我就先行一步了。”佩林部落长说完便告辞了。
       “培育七代的龙,差不多需要三年时间了。你们到底要用来做什么?”西法微笑,望着姬亚娜。
       姬亚娜在心里觉得这个人实在缺少一些礼数,但毕竟自己才是求助者,她望着科依玛,犹豫着是否该告诉他。“我们要到上界去。”科依玛向两人走来。她不带表情的目光扫视过两人,“我想明天就可以开始培育工作了。”
       “你们要如何做到呢?愿得闻一二。”
       “你会知道的。”
       正是热涌的时节,幽暗的空间中处处涌动着温热的能量。赫凯龙的光渐渐黯淡,西法带领两人前往住处。“晚安,两位不爱说话的小姐,愿原初的智慧与你们同在。”
       姬亚娜默念他最后一句话,原来这位西法是以利西斯学派的。以利西斯学派认为真理是先验存在的,真理位于高于现实世界的理念世界,并且只能由人的观念来认知,人类的思考力是连接两个世界的唯一通道。所有的一切都能够被认知到,只凭思考,就可渐渐获得世界的真相。以利西斯学派最引以为豪的是其数学成就,即使对其基本理念不屑一顾的先师赫拉斯,也在研究龙的繁育图谱过程中借用了不少他们的数学知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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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amjournal · 12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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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始
这是我旅程的第一天。 我睁开眼,所见俱是不尽彻底的黑暗。四周有微光流泻,那是远方的星系与星系团。 人类非经过体验式的过程不能有所感受的事物,我是多么的知道并有所准备啊。然而醒来置身于此,所有的准备都失效了。我像是从来未从何处来过,也从不准备到何处去;闪现在心中的任何词语都显得可笑了起来,任何的思考都令我窒息。关于我曾在大地上生活的种种,都变得像梦一样遥远和不真实。我回想阳光,阳光下的卡地亚城,卡地亚城难道真的还存在吗?伟大的旅行者希罗多德,他或许曾在异乡莽原与沼泽中艰难度日,在风暴与干旱中挣扎求生,但他也绝想象不到像我这样的经历。 我将把我的旅程记录下来,就从今天开始,我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或者失去了语言也许就失去了对这个我身处的宇宙的解析方式了,我记得这是位哲学家说过的,然而现在所有的哲学都不存在了,一切得有个新的开始。 我不确定是否会将这本日记写成回忆录,但我大概会不断的回忆往事,况且现在,在这里,我完全不敢期待还会有什么有趣的值得记下的事发生,构成我全新的历史。不过未来不定,这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我可以对着我的手表说一声晚安。 安德洛美达,我将起航了。 纪元4013-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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