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爭辯的人都以為我很外向我有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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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teralchuhsien · 9 month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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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被砍,我在哭
吞下一回合的挫敗,什麼都不要。
你是誰決定別人的頭髮(執行者總說他在幫樹修剪頭髮,但有時修到頭禿,有時頭斷)。你是誰決定不是你的東西。
我被憤怒和痛苦佔據,我被不理解佔據,我被悲傷佔據。每一聲刀起都是崩毀,那是同意的斷裂聲嗎?我迷失了。
我看不見前方,我的眼淚好多,我被樹汁的氣味所攫獲,我被疼痛所攫獲。鳥鳴消失了。眾人躲起來偷窺。
這裡只剩下強詞奪理和據理力爭。
居然、居然沒有下起大雨,居然、居然電鋸怎麼不壞去?各式機具尖叫地運轉,掩蓋過所有痛的吶喊,你們依然是重聽的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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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rping-birds · 4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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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st in paradise
-小5是個自負又遲鈍的小混蛋
-我流57解讀,未來也許會吃書重寫
窗外烏雲密佈,連在屋裡都可以聽見遠方隱隱雷鳴,Five猜想這個春天的第一場雨很快就會落地。
如果今天是個有陽光的晴天,Five會考慮到書房的窗邊曬點太陽取暖,至於沒有日曬的時候,他會選擇去Vanya房間吹暖氣。她的房間雖然真的不大,但也因此溫暖的空氣只要一下子就能遍佈整個空間,可說是天冷時除壁爐外最適合取暖的地方。
拿著這個午後預定閱讀的書籍,Five漫不經心的下樓,心想待會要和Vanya分享他剛讀完的莎士比亞,路過Deigo房門口時他才忽然想起今天並不適合去找他妹妹。
理由很簡單,他們早上起了一點爭執正處於冷戰狀態。
Five遺失了一支原子筆,以價格來看不是多麼貴重的小東西,但由於書寫上的流暢度與筆身重量和Five很契合,用起來手感極佳的這支日製原子筆被他列為隨身攜帶的愛用品。最重要的是,這是Vanya在數個月前以個人名義送他的生日禮物。
想到這裡,Five賭氣的朝著空氣向前一踢,動作古怪得像是在邁開步伐的瞬間抽筋。迎面而來的Luther對他���以疑惑眼神,轉身進入他隔壁的房間中。
聽到Luther與Allison愉快的交談聲,Five的心情由不佳頓時轉為奇差無比。他與Vanya本來也能開心的一同分享讀後心得,全怪某人的大而化之。
敗興而歸的Five轉向書房,沈浸於胸口無以名狀空洞的他,試圖走過那些還殘留昨晚飄著花生醬與棉花糖甜膩的書架,纏繞在腳上那由笑聲所織的記憶礙事得讓人惱怒。
男孩的手指沿著他行徑方向撫過一個個觸感不盡相同的書背,最後重疊在半日之前女孩的指尖上。
抽出早已讀過的小說,Five回想起裡頭荒誕而可笑的對白,他不自覺的彎起嘴角。或許這書本正好可以驅散心中陰鬱讓一切回歸正常,蜷縮在暖黃燈光之下的他心想。
在書中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眨眼間堆積在高空中的雨滴便落在大地上,寂靜而綿密的滲透了整個城市。
當男孩翻開筆記本想寫下對於劇情合理性與科學角度上的批判時,他才想起自己早已遺失的東西,因而皺起的眉頭在兄弟吵吵嚷嚷闖入後更是緊絞在一起。
「你就不能好好遵守一次書房輕聲細語的規定嗎?」Five闔上小說和無從下筆的筆記本,臉色不耐的望向Klaus。
「你知道Vanya在哪嗎?」見到Five身邊沒有Vanya的存在,Klaus露出驚訝的表情,而他的這份理所當然讓察覺他想法的Five心情更差了。
心想也許弟妹們只是在惡作劇,Klaus不死心的在書架間奔跑,從這一頭跑到那一頭依然一無所獲,只好悻悻然走回兄弟身邊,「她的小提琴老師找不到人,就拜託我去把翹課的壞孩子抓回來。」
「與我無關。」Five起身面對書架尋找下一本書,語氣冷漠的回答。
「我以為你們感情很好?」Klaus並不相信Five的說���。
關於Five和Vanya的整天黏在一起這件事,早已是家中眾所周知的事實。如果想要找到在訓練途中消失的Five,那Vanya的房間有九成九機率可以發現逃犯的蹤跡;而Vanya不見,如果真的有人想找她的話,往往也能在大家或者說Five的訓練場所附近看見她潛伏的身影。
Klaus不只一次看過Five在課堂間趁其他人不注意時,朝某個地方神秘兮兮的比出暗號,順著他視線和微笑的方向一定能看見那位最小的妹妹。而在這之後,一下課Five更會故作輕鬆的瞬移離開,Klaus不用猜想也知道他會在哪裡落地。
他們就像磁鐵一樣,一旦失去外力干擾便會緊緊相依。
和Luther與Allison不同,Five和Vanya之間有著另一種其他手足無法介入,更幼稚更不成熟卻更心靈相通的奇妙氛圍。
Klaus很肯定那不是談戀愛會有樣子,起碼現在還不是。他們甚至連彼此是異性這件事都沒有意識到,僅僅是喜歡和對方在一起的感覺而不自覺的親暱。
被Klaus的問題刺痛胸口,Five沒有逞強否認,只是用與以往高傲自負相比軟弱許多的語氣悶悶回答,「至少今天沒有。」
看樣子是吵架了,Klaus在心中偷笑,明知故犯的追問,「沒有知情不報?」
「她用什麼收買你?」轉過身用又是瞇起又是皺眉的臉龐面對Klaus,Five那張平常就不笑的臉在他向下微彎的嘴角加持下顯得更加不悅,連聲音都冷得讓人打顫。
知道即將踩到Five容忍的邊緣,Klaus笑嘻嘻的挪動腳步到門口準備開溜,「一盒雷根糖,如果你現在想起逃犯的去向我可以分你幾顆。」
如果平常發生類似的事情,Five絕對會跟著去找消失的Vanya,而且他非常有自信能夠在所有人之前發現他們的小妹。然而剛吵過架的尷尬和賭氣,讓他產生一種「先去找對方就輸了」的幼稚想法,壓抑著對家人的關心做一件他根本不認同的無聊事。
「我真的不知道。」面對空蕩只有自己的書房,Five心虛的喃喃自語。
關於Five遺失導致兩人吵架的禮物,在歷經數日遍尋不著只能最放棄搜索後,他滿懷歉疚的向Vanya道歉。
出乎他的意料,Vanya非但沒有責備他,反而���豁達的表示只是一支筆不用在意,這讓Five覺得如此珍惜這份禮物的自己可笑極了,也因此吐出再也無法收回的傷人話語。「所以妳才會一直把我���妳的東西搞丟?」他的諷刺尖銳得在女孩心上劃開傷口。
出生即擁有過人頭腦與超能力的Five無疑是各種意義上的天之驕子,仰仗先天優勢與後天努力的他也用行動證明了自己的極度優異,男孩個性會變得如此自負也是情有可原,他「確實」和其他人與眾不同。
然而年幼的Five並不懂,不只是他與眾人迥異,事實上每一個人都有其獨特之處,只是他的閃光過於耀眼遮蔽了自己的視線,也刺傷了他周圍的手足。
而Vanya正好相反,她實在太過於「平凡」。
在這個實力至上主義的扭曲家庭中,沒有超能力的她無疑是食物鏈的最底層,她總是默默承受一切,因為她早已失去發聲的勇氣。
當排擠他人的男孩與被他人排擠的女孩湊在一起,也許正因為女孩的平凡無法構成任何威脅,使她不會造成他人壓力,平靜無波的她身邊恰巧適合做為男孩偶爾停靠的碼頭。
男孩一直自認自己是最優秀的存在,他不需要他人的協助與陪伴,會和Vanya如此靠近只是因為他「默許」女孩這麼做。
是的,在Five心底一直有他高Vanya一等的想法。
今天早上Vanya看似不重視贈禮的反應,才讓Five發現自己一直以來都錯了。他不在乎其他手足、媽媽、波哥,甚至爵士對自己的評價或看法,事實勝於雄辯,他的能力就是不需要肯定的傑出。
但Vanya不一樣,他無自覺間在Vanya身上尋求某樣未知的事物。他以為兩人投注在彼此身上的感情是等量的,甚至也許是接受更多的那一方。當他意識到事實並不如所想,不允許這種事發生的自尊便崩塌了。
Five一直都知道Vanya從小就有忘東忘西的壞毛病,遺失的物品中當然不只他送的禮物,還有更多日常用品。
當女孩焦急尋找失物時,男孩總是牽起她的手走過家中每一個角落,不管最後到底有沒有找到,最少他們已經努力過了。
他早知道的。
Five無法忘懷那一刻Vanya盈滿淚水,卻不肯在自己面前落淚的泛紅眼眶。
他嚇壞了。
男孩見過女孩因其他人而受委屈的眼淚,也曾為此打抱不平,但他從來沒有看過因自己而流的悲傷。
於是Five做了任何一個與他同齡孩子都有可能犯的錯,用能力轉身逃離女孩身邊,灌輸自己其實並沒有錯的想法,等待女孩一如往常的接近再重修舊好。
男孩很肯定女孩會主動來找他,因為一直以來他們都是這個樣子,直到他聽聞女孩無故翹掉小提琴課。
和Klaus不同,Five很清楚小提琴課對Vanya來說有多麼重要,那是她在這個家庭中唯一的慰藉,是他人無法取代她那渺小又微弱的火花。
Five喜歡看Vanya拉琴的樣子。
當然也喜歡她那不到專業,但是日漸成長的琴音,除此之外Five還可以舉出很多他喜歡Vanya的小地方。
「應該不會偷跑出去吧?該不會在外面被雨困住了?」Klaus的喃喃自語在走廊中迴盪著。
Five也不知道為什麼,在他向自己的理性提出動機前,他的身體已經先斬後奏瞬移到Vanya房門口。
不在。
接著男孩的藍光在大廈每一個角落閃動,他循著每次與女孩都會走過的路線,ㄧ間又ㄧ間的搜尋她的身影,撿起一個又一個他曾以為是負擔的回憶。
Vanya才不是他的小跟班,她是,她是Vanya。
此刻,Five只聽得見窗外逐漸轉大的雨聲與他自己的心跳,身後手足對他擾民行為的叫喊完全充耳不聞。
最後,藍光消失在冷清無人的玄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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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sicalhiddlestoner · 5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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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仁] Reflets dans l'eau (Combeferre/Enjolras)
這裡是撤離老墳頭的抖森的學妹
搬篇短篇試試水
[義仁] Reflets dans l'eau
 退役軍醫C/冬兵(???)E,應該算無差 戰損+哭唧唧的領袖好好搞
總之是個奇怪的盾冬(?味兒二戰AU,領袖真的很適合軍人設定,但是如果角色反轉了呢?
也繼續搞音樂家ABC
說是義仁其實也打了點ER雙C擦邊球,不適者請自行避雷
自殘畫面預警。本來是想要寫個BE的可是薏仁這麼冷就還是別了吧
照慣例可全文搭配拉威爾G大調鋼琴協奏曲第二樂章食用
也可以單獨收聽個別節點自帶的BGM
  1.
Sergei Rachmaninov- Elegy in E-Flat Minor, Op. 3 No. 1
  1946年5月8日。
 醫學生聚集在教授休息室聆聽無線電收音機轉播的審判結果。他們最關注的名字有三人被判決死刑,最後一人終身監禁。
「整整一年過去,」若李說,「我還不能完全相信我們又在巴黎,試圖重新讀進中級解剖學課本。領袖這兩天怎麼樣?」
「也許他很快就要想起格朗泰爾了。」公白飛說。
回國後若李被困在綿延不斷的憂傷。它不叫人在自己的房間痛苦地嚎啕,也不入侵夢境,卻徘徊在空氣裡消散不去。這低落的情緒趕也趕不走,被它纏住的患者只能學習與其和平共處。
「我確信這也是一種戰後的心理疾病。」若李又說,「最好注意下領袖,公白飛,我擔心他在找回自己的途中也患上這個討厭的毛病。」
「回你住處去,若李,」公白飛則說,「回去試著多睡會,你蒼白的像患貧血。」
這是個依然有效的恐嚇,即便若李自己與公白飛同樣清楚他不過是花了過多時間在解剖室悶頭研究而缺乏適量的陽光照射。回巴黎後若李換了個新住處,他回去的路上總會經過拉雪茲神父公墓,他也總會付幾個硬幣給賣花女,把花束等量分配後擺在幾座尚且光亮的墓碑前。
公白飛找出他身上的幾個硬幣交給若李,「幫我給大伙兒問好。」
「也幫我給安灼拉問好。」若李說。
 回巴黎後公白飛被招回醫學院給一年級新生講課,他想在醫院繼續實習的計畫暫時被擱置了。起先公白飛��課經常上的提心吊膽,但是安灼拉回到巴黎後的表現很平靜,除了那幾次他才進門便看見滿桌滿牆腥紅的污跡,而安灼拉拽著手腕,或肩膀,或小腿,刮鬍刀片或什麼尖利的物品掉在他手邊的血塘子。戰爭結束一年了,安灼拉還在戰場。公白飛感覺有股從戰俘營帶回來的陰霾正在與陰霾底下奮力掙扎的安灼拉相互消耗。他怨恨、疼痛、怒不可遏、孤獨,畏懼,甚至恐慌,這是戰爭對安灼拉做的,是戰爭對他們所有人做的。不論原因有多正當,不論發動戰爭有多必要,戰爭本身即是罪惡[1]。戰爭帶走鮮活燦爛的生命,留下來的即使活著也大多在苟且偷生裡學習憎恨。
公白飛在巴黎的住處幸運地被沒有被轟炸摧毀。巴黎在重建,她是座堅強的城市,她見證歷史、見證人類救贖自己,也見證奇蹟。巴黎是他們的家鄉。
安灼拉捧著相框仔細端詳相片裡的青年們。公白飛掛好外套,找了個地方放書,循著物品被移動的聲響來到書房,安灼拉就在這裡;看見公白飛讓他露出片刻的迷惘,接著很快認出他。這是個進展。公白飛也沒有時間學習憎恨,他有各種意義上都更重要的任務得完成。
他用手指尖輕敲相框,說,「這是你。這是我。這是格朗泰爾。」
安灼拉找到另一個他瞧得出是誰的面孔,相片裡青年都才剛領到新制服,在攝像機前勾肩搭背。他瞧著那張臉上明亮的大笑,遲疑著拼湊出那個名字。
「這是古費拉克?」他問。
公白飛忍受著又一次滾進他喉嚨的火球,說,「是的。這是古費拉克。」
下一秒安灼拉粗魯地把相框摜回書架,背過身走向窗戶。書桌上早就沒有任何物品,抽屜也都上了鎖,自從幾週前安灼拉又在抽屜裡尋到削筆刀,公白飛找來鎖匠,給他這間屋子所有的抽屜配上鎖匙。安灼拉稍微清醒後同意他的決定,所以昨天公白飛回家時看見的是安灼拉坐在浴室,臉上又給刮出新傷,血絲和著還沒有乾的淚痕,他的手指關節全是瘀青和血,玻璃鏡的渣子如雪片撒在磁磚地面。
書房的窗子是這間屋裡最大的,他們離開巴黎前也經常聚集在這裡談論整個世界。窗簾長期拉開,陽光經常把公白飛的木頭書桌曬的暖烘烘的,陽光也照在安灼拉有些蓬亂的頭髮,他沐浴在晚春潔淨的陽光,卻���舊被困在黑暗。普通醫院會把這個狀態判定為極度不穩定,在公白飛看來已經是夠好的了。某個程度上安灼拉已經戰勝陰霾-他不讓那些被強加給他的怨恨傷害旁人,因此只能傷害自己。
「您這是在浪費時間,」他說。
「你。」公白飛說。
「我連我自己都認不出來。」安灼拉回頭來看公白飛,他的眼神熱烈的像火,曾經那把火是他們對未來的希望,是他們對祖國的熱忱。公白飛望著他,安灼拉眼睛裡的火焰被痛苦取代。他恨上了世界,也恨他自己。
「你認得古費拉克了。」公白飛說,「他會很高興的。」
安灼拉反唇相譏,怨恨且惡毒,「不,他死了。他什麼都感覺不到。」
「你卻還感覺的到,」公白飛說,「我也還感覺的到。你怎麼不來攻擊我呢?」
在特定情況,公白飛甚至會適度允許安灼拉拿他自己去撞什麼東西,但是今天不行。他逮住安灼拉的手腕,他最好的朋友沒有屈服,至少他放下拳頭。兩秒鐘前他又要拿他自己的手去打水泥牆。
「我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安灼拉說,「你認識的那個人也早就死了。你最好在我決定攻擊甚至打死你之前離開。」
公白飛冷靜地問,「為什麼不?」
沒有遲疑的安灼拉說,「因為你也是我的[2]-」
那個f音起始的字沒有被順利說出來。公白飛在安灼拉身上看見治療失憶症的問答法的可行性:安灼拉滯在當場,他劇烈地顫抖,像是他腦海裡的兩個聲音正在殊死決鬥。上前線前,他們穿著制服,在謬尚激動地談論這些問題。那是最後一次朋友們所有人都在謬尚。同胞就是他們的兄弟,部分罕見的友誼或許比兄弟的血緣更能信賴。當兄弟被迫站上與他們對立的另一條線,他們又應當採取什麼態度?
公白飛伸出手等著,安灼拉扶著灰色的牆猶豫半晌,最終露出做出重大決定的表情。他給出他的信任。
公白飛握住他的手。若李曾經因為這個舉動被誤傷,他沒有防備地去碰安灼拉,被他反手一搡掀翻,護士也被若李撞倒,她托盤上的藥瓶挨個跌碎。那時所有人都認為安灼拉不再有希望,公白飛沒死心。也是在那天,他想起那個其他軍醫沒有想到的詞,這個詞成了他們的安全關鍵字。它擁有某種有絕對的力量將安灼拉從混沌喚醒,那些極短暫的時間裡,他又是他本來的模樣。公白飛把這個發現告訴若李,他們證明了安灼拉不僅有希望,並且是充滿希望-他想要回家。
他們只需要時間。
公白飛握住安灼拉的手,他低著頭,抖得厲害。安灼拉身上佈滿已經很難���除的痕跡,可今天清早公白飛分明聽見他溜出臥室摸進書房來彈鋼琴,單手單音彈出那支最早喚醒他的旋律。公白飛試著再往前一步,安灼拉還是沒有屈服。他被困在混亂的思緒裡掙扎不休,清洗不乾淨的記憶正在與那些使安灼拉仍舊是安灼拉的記憶相互抵制。與此同時,他接受了這個不成形的擁抱。他全身灼燙。
「公民,」公白飛用極輕也極堅定的聲音問他,「告訴我,你感覺到什麼?」
 2.
Ludwig van Beethovan- Sonata for Violin and Piano No.5 in F major, op.24:2. Adagio Molto Espress
  戰爭後的重建工作也揭發不少真相。自命是科學家的納粹軍官在紐倫堡審判上說明實情,人民也就原諒了安灼拉。至少大部分的人民都原諒他。盟軍將領收到數量驚人的信件,被他幫助過的士兵來信拼湊出更多事實卻也不無誇大的成份。取得寄件者同意的信函被公布在報上,若李拿那些報紙墊實驗室的桌腳。公白飛自己也有信要寫,他定期寫信給安灼拉居住在南方的父母報告他的情況;他們寄來幾張新的唱片,公白飛拿起其中一張放上唱機,安灼拉端著相框試圖認出相片裡頭有誰,唱機裡的小提琴就著鋼琴演奏流動如河水的行板,這段音樂使安灼拉從公白飛手上奪過唱片盒,期待著什麼似地盯住紙盒上印刷的德文標示。
「我在哪裡聽過這支曲子。」安灼拉說。
公白飛知道他就要再想起一件往事了。
「是的。」他微笑著回答。
 “ABC的朋友們”曾經是同盟國軍隊裡名聲最響亮的工作分隊,十字軍行動(Operation Crusader)成功有他們的一份功勞。他們紀律嚴明,配合度好的異常,原因無他,他們原先就是朋友,隨著時間推進也逐漸成為真正的兄弟。從1942年下半葉開始,盟軍把ABC的朋友們定位為特殊部隊,專門執行奇襲、援救、破壞埋伏等工作,他們也執行過幾樁暗殺敵軍地區主將的任務。他們為盟軍執行過十八件敵營偵查,三十二件救援戰俘的行動。安灼拉是他們的隊長,這是種遵循慣例的模式,還在巴黎的時節,安灼拉就是領袖。公白飛以醫官的身分擔任副隊長,格訪泰爾負責駕駛汗馬車或坦克載他們衝進敵陣,古費拉克負責偵測爆裂物。其他人各有所長,例如巴阿雷很能近身格鬥、馬呂斯破譯部隊竊聽來的情報,弗以伊甚至能假扮成納粹兵潛入德軍竊取第一手消息。在某個ABC紮營於森林,依靠斜坡的陰影作掩護的黑夜,熱安在細心維持著小且不滅的柴火旁談論起近代歷史,話題很快地蔓延開,安灼拉不得不數次厲聲讓朋友們放低音量。格朗泰爾用火上烤熱的瑞士刀切開僅剩的黃油,讓每個人挖一塊去給他們的豆子罐頭添添味道。
熱安又說,「剛才,我有個瞬間的錯覺,我們這不是在同德國打仗,是在六月革命的街壘下等待天亮。」
「嚮導,」古費拉克說,「給我們說些有意思的故事吧。」
「小聲些。」安灼拉提醒他們,他的目光也充滿期待地定格在公白飛身上。那個深夜,他們熄滅柴火,頂著寒冷的夜露,在黑暗裡清楚看見彼此。公白飛給朋友們說起維吉爾、中世紀的宗教音樂、農事詩,詩歌的話題取代革命延續到下半夜,直到安灼拉不得不出聲提醒他們爭取時間休息。
「古費拉克,你跟我一起看哨。」他說。
古費拉克就著月光挪動他扔在地上當坐墊的外套,換了個視野更好的位置,面向森林。
「我知道現在提他會給你們斃了,不過-」格朗泰爾笑著說道,「如果你們現在都在腦子裡給自己奏安眠曲,我祝這些音符長翅膀,帶你們在夢裡飛過恆河邊上,去到世上最美的地方[3],對我來說,那裡必定有喝不完的白蘭地。」
「大R,海涅是猶太人。」熱安說。
格朗泰爾諷刺兮兮,「一個德國的猶太人。如果他現在給關押在集中營,恐怕我們���得申請個特別任務去炸掉奧斯威辛。」
「住口,格朗泰爾,」安灼拉說,「睡覺。現在。」
古費拉克在竊笑。他就坐在公白飛左邊,公白飛也半坐著,警覺以及他正在盤算的細節讓他保持一定程度的清醒。那是場救援盟軍戰俘的行動,弗以伊偵查過後帶回來的地理信息比他們原有的更複雜,計畫全盤改變,他們幾個身上帶的地圖都已經給塗畫的看不出原型。
「至少想辦法睡著。」古費拉克湊在公白飛耳邊說。
「我在試呢。」公白飛回答。安灼拉在離他們不遠的草地,伸手將不怎麼安分的格朗泰爾打平在草地。
古費拉克在安灼拉轉過來低聲訓斥他的前一秒,飛快地吻在公白飛的鬢角。這是古費拉克表達他的感情的方式,整個ABC都給他吻過,安灼拉也沒有倖免。那時他們剛結束十字軍行動,從北非回到法國北部戰線。巴黎就在一趟火車之外的遠處,幾乎等於他們回家了。
不過他們沒有回巴黎,而是留在軍隊。ABC的名聲隨著十字軍行動的成功傳播,女酒保拿出她們收藏起來當救急藥品的伏特加。酒吧裡還有其他盟軍成員,目睹這樁事的人幾乎瘋狂,安灼拉揉揉他給古費拉克逮著啃的臉頰,躲到公白飛背後,對於他自己揚起的嘴角出賣他的事實並不理睬。格朗泰爾見狀抬腿去踹古費拉克,熱安當場做出頌詩紀錄這歷史性的瞬間。公白飛試著拉開還要去追安灼拉的古費拉克,他一回頭猝不及防也啃了把公白飛的顴骨。軍隊的酒吧有鋼琴,音色糟透了卻是當時他們能得到的最好的。古費拉克就像在謬尚那樣,喝上兩杯過過癮,然後把酒杯擱在鋼琴的角,坐下來開始彈奏德彪西。
格朗泰爾兩手各摟著若李和博須埃,安灼拉趁他沒注意偷走伏特加酒瓶塞回女酒保手裡。公白飛在隨身攜帶的地圖背面用鉛筆憑記憶畫蠶蛾,古費拉克彈琴時,巴黎就被他的音符潑灑在軍隊酒吧了,鬧哄哄的酒吧安靜下來聽那支《水中倒影》。塞納河面的巴黎鐵塔倒影是銅銀色,午後的公園經常有穿戴漂亮的少女陪伴她父親出門散步;馬呂斯在公園認識了他的珂賽特。大學課室敞開的木板門釘著考試公告,維吉尼花園開滿了睡蓮,圓形的葉片連同生著芽蟲的花緊貼水面,乍看也彷彿逆著方向生長到水下。謬尚咖啡館的玻璃窗總是被擦的發亮,光芒在咖啡杯或酒杯裡朝ABC的朋友們眨眼睛。星期天的下午三點整,巴黎聖母院的鐘聲經常打斷熱烈的爭辯。
戰爭時盟軍不成文禁止演奏或聆聽德語區作品。這項規則在ABC內部不適用,弗以伊率先提出音樂不應該被政治意識影響,格朗泰爾直接無視這陣風氣,針對海因里希‧海涅和菲力克斯‧門德爾松的民族認同問題發表大篇宣言,如果有人拿紙筆記錄下他講的話,恐怕可以寫成整三大頁。
「猶太人可說是地球上最了不起的民族,法蘭西人發明共和國,可猶太人發明了雅歌和上帝!」格朗泰爾在大庭廣眾下嚷嚷,「海涅!啊!海涅,他的妙筆能使莫斯科的���土開出鮮花,啊,那是甜美的罌粟,朋友們,我們來品嘗愛情與寧靜,安灼拉,給我們一支曲子的時間做個神聖的好夢!」
「R,你太醉了。」巴阿雷說。
熱安狂熱樂迷似地給安灼拉鼓掌,馬呂斯很快加入催促安灼拉的行列。格朗泰爾醉的走不穩路,給他起了外號的軍隊的女酒保同樣為格朗泰爾保管他的小提琴,酒吧里的士兵意識到他們即將聽見的是什麼,跟著古費拉克製造出震耳欲聾的喝采。
「燴兔肉,別告訴我,您把我的寶貝拿去當柴燒啦。」格朗泰爾對女酒保喊道,他杯里的伏特加撒了自己整身。
「去啊。」公白飛對安灼拉說。
安灼拉輕蹙雙眉,「我們不大應該這麼做。」
「這只是音樂,」公白飛笑著說,「而且,至少別讓格朗泰爾失望。」
格朗泰爾端著酒杯去拿他的琴,玻璃杯因此被他放開,旁邊的美國人眼明手快救下杯子卻救不了裡頭的伏特加,整間酒吧全是笑聲。熱安巧妙地用法語為大伙兒全篇朗誦那篇浪漫詩,格朗泰爾湊過來,大半個人壓在安灼拉腦袋上醉醺醺地懇求或者逼迫他。博須埃笑到手指上夾著的香菸都掉了,把他的耐磨長褲燙出一個洞。
最後安灼拉撥開黏在他身上的格朗泰爾,宣布,「行吧。」
古費拉克拍拍桌子,酒吧裡的士兵用同一種語言的同一個詞歡呼,”Bravo!”
那場突發的小演奏會是整個戰爭裡色調最柔和的一筆,戰爭過後也在不經意間幫他們喚醒安灼拉。也許格朗泰爾在看不見的地方幫了忙。格朗泰爾醉的時候反而能鋸出他能給的最好的音色,安灼拉給他彈琴,被月光渲染的恆河就讓他們帶進軍隊酒吧了,紫羅蘭的耳語,玫瑰的傾訴,河水潺潺的流動打碎煙硝,把他們帶回夢境裡的故鄉。後來安灼拉主動又給酒吧裡的同袍演奏另一支曲子,公白飛與古費拉克並肩坐定,熱安率先唱起來,他們都記得那支曲子裡的祈禱詞。
公白飛不相信朗誦經文的形式能夠獲得甚麼禱告效果,他的幾次祈禱獻給他的朋友們,他越過聖經,直接呼請上帝為他的朋友敞開祂的花園,請求祂帶安灼拉回家。
 安灼拉不穩定的情況持續到他們返回巴黎。他也有絕對清醒且試圖重新認識巴黎的時刻,納粹殘留在他腦海裡的聲響就像無線電收音機的雜音,當1942年以前的回憶逐漸占上風,這些雜音就對他發動偷襲。公白飛不記得他上回一睡到天明是什麼時候。安灼拉睡在他住處的客房,公白飛面對他自己的惡夢,更經常在夜裡拿鑰匙開客房的門,從捲成蛹的被單拯救出安灼拉。他的夢境也是無休止的鬥爭。公白飛在囈語裡聽見那些���悉的名字,他們的朋友的名字;這是希望的象徵,公白飛讓他放棄接受國家計劃性的記憶治療,安灼拉只能靠他自己。夏天來了,氣溫突然增高的夜晚叫巴黎無所適從,公白飛也睡不著。他躺在床上數天花板的裂縫直到凌晨,最後決定起床找書看。離開巴黎前,ABC共同的話題停留在自由主義的新定義,公白飛向安灼拉借來讀的英語書籍還沒有還給他。
安灼拉在噩夢裡嘶聲力竭,公白飛抓起客房鑰匙過去開他的門,跪在地上與安灼拉著實搏鬥了好一陣子。安灼拉被訓練出睡前鎖門的習慣,即使他的敵人擁有無數不靠鑰匙開門的手段。他被夢魘糾纏卻從不對陰霾求饒,半夢半醒之間掙扎的力量大的幾乎迫使公白飛鬆開他。他在夢裡,也許又在對格朗泰爾大喊大叫,那是他們相處融洽之道,安灼拉希望格朗泰爾別信仰他。在夢裡,”自由”和”祖國”最常被高聲提起。公白飛按照標準醫療流程紀錄他聽見的夢囈,只同若李談論這些心理病況,前些天他們推測著或許真正的安灼拉就要回來了。
公白飛費了點勁頭把安灼拉搖醒,把他拖出遍布煙硝的混亂夢境,那場技術上完美成功的救援行動結束於德軍扛著火炮追出戰俘營,通電的柵門警鈴嗡嗡大做,ABC救出百十個盟軍戰俘,安灼拉挨了子彈,他沒法跑的快,留在鐵柵門後頭,把最後離開的同袍推出去,對他們下令,「快走!」
「醒醒。」公白飛說,「安灼拉,你得醒過來。」
他們像剛結束格鬥訓練般渾身是汗,公白飛搖醒他,安灼拉陡然睜眼,夢境裡來不及流的淚水被帶回清醒的世界,他揪著公白飛,雙膝跪地大口喘息,才結點薄痂的手指又給他磨破,衣服上的血痕斑斑點點。
「公白飛,」安灼拉說,「其他人在哪裡?」
那是他的聲音。安灼拉自己的聲音,他急切地詢問戰略問題,公白飛甚至還沒有聽明白他在問的是ABC執行的第一場還是最後一場救援行動。
「傷兵都送走沒有?」安灼拉問,「納粹發現我們了。飛兒,帶上若李快走,格朗泰爾在哪裡?」
「安琪。」公白飛說。
安灼拉的眼神又是他自己了。他的眼睛裡燃燒著熱忱,熾烈的像星火,清澈的像陽光晒化了的雪融入山泉。他不會仇恨,他只愛人民與自由,那就是他的信仰,如詩如歌,如溫柔的天鵝也如展翼的雄鷹,是恆河彼岸不凋的紫羅蘭也是塞納河畔灼灼盛放的玫瑰。
他回來了。
「安琪,」公白飛重複。安灼拉比前幾秒更加困惑,公白飛得向他解釋很多。他與他最好的朋友緊緊相擁,安灼拉不明所以,只管展臂也擁抱他。公白飛希望他們的朋友都看見了。他只給安灼拉說明最重要的一件事,
「戰爭結束了。」
  3.
Franz Schubert- Der Lindenbaum arr. Piano and Cello
「我做了什麼?」安灼拉問。
「你什麼都沒有做。」公白飛說。
安灼拉放下塗鴉著人物肖像的地圖,無眠的夜晚過後他們迎來真正的朝陽,公飛下樓問公寓管理員要來兩杯剛燒好的咖啡。安灼拉回來了,他的戰爭正式結束,剩下要做的是審判與和解。公白飛上樓時聽見他的鋼琴被奏響,安灼拉展開格朗泰爾留給公白飛的地圖,擱在鋼琴譜架,圖紙背面給他畫著ABC的朋友們的半身肖像。
「我殺過多少我們自己的同胞?」他問道。
「那不是你,」公白飛溫和的強調,「當你被奪走你自己的心智而做出對不住人民的事,那樣事就不是你所為。那是納粹德國所做的,你也是受害的一方。[4]安琪,你不需要承擔這些。」
安灼拉沐浴在初夏早晨的陽光,金色的頭髮在陽光下接近白色,側影線條分明,公白飛把咖啡杯放在鋼琴上頂蓋,過去坐在安灼拉身邊。在那個彷彿上輩子的無憂無愁的大學生涯,他們在謬尚,也是緊挨狹窄的咖啡廳角落相偕而坐。安灼拉抬起頭時臉上是濕的,他在做他自己的法官,從德拉古法典尋找佐證的法律。
「你沒有做過任何危害法蘭西人民的事。」公白飛用雙手按在他的肩膀,又說,「沒有人會責怪你。為了我們的朋友,你也必須停止審判你自己。」
「但是我記得那些。」安灼拉說著,眼淚順著他雕像般的臉龐滑下來。
公白飛說,「你付出的夠多了。」
星期天的早晨有彌撒。聖母院的鐘聲喚醒整個巴黎。安灼拉聽見鐘聲,模樣顯得有些無助,公寓管理員在清掃樓梯,用跑調的歌聲哼唱那支原先只在法國境內流傳的祈禱歌。
「瞧,他不是帶你回家了嗎,」公白飛微笑起來,對安灼拉說,「就像她帶他回家一樣。」
 公白飛信仰,但很少祈禱。他知道管理他們公寓樓的老太太會去聖母院給安灼拉點白蠟燭祈禱,她是最先對安灼拉敞開大門的人。
「如果您們想搬走,也請自便,上帝保佑您們,」她對威脅她的其他住戶說,「這個青年為盟軍奉獻的是比他的命還貴重的東西,萬福的瑪利亞,祝福他的靈魂。」
公白飛的決定讓軍方不免有推卸責任的嫌疑。德軍正式投降前的最後一波地毯式奇襲以敵方首領突然停止襲擊造成的失敗告終,跟在他們首領後頭發動攻擊的德軍還沒有反應過來,盟軍擊中並當場逮捕在槍林彈雨下突然停止���進的納粹特務,扒下面罩,看見一名眼神狂亂的俊美殺神。關於納粹在戰俘裡挑選菁英士兵,進行藥物控制後訓練成特種殺手的謠言被坐實。公白飛在軍隊醫院收到這個消息,他的懷疑也獲得印證。盟軍開始調查1943年後所有北方戰線指揮官離奇的刺殺案,重新檢視幾件德軍地毯式突襲的線索,罪證水落石出,可沒有人敢真的對安灼拉做什麼。被1942年末那場由ABC執行的救援行動救出戰俘營的士兵違反軍紀闖進將領會議室,以舉槍自殺的威脅成功阻止盟軍將領對安灼拉做出任何判決。
 公白飛是那場意義重大的鬧劇發生的隔天才從馬呂斯那兒聽來這樁事。近百名操著不同語言的士兵在將領會議室外整齊劃一拿上膛的手槍抵在自己太陽穴威脅他們長官,馬呂斯被喊去維持秩序的同時,公白飛在軍隊醫療翼對付安灼拉。無線電收音機在角落發出不間斷的聲響。兩支鎮靜劑讓安灼拉徹底失去反抗的力氣,被擺佈著讓公白飛執行過整套檢查。他臉色慘白,藥劑的效用迫使他放慢了呼吸,眼神依舊熾烈的像隨時要爆發,那卻是他們不認識的眼神。安灼拉不會仇恨,公白飛確認過安灼拉依舊能聽懂法語,嘗試與他交談。若李結束諾曼底的工作,回到北方部隊擔任軍醫,在他們隔壁床照料突襲裡被炸掉右邊手腳的德國士兵。志願護士想給安灼拉的傷口做些包紮卻被他的模樣嚇退。
「安灼拉,你記得伽佛洛什?」公白飛問。
那時的安灼拉像具活屍。公白飛看著這副他再熟稔不過的面孔卻認不出他最好的朋友。安灼拉帶著詭異的冷靜詢問,「我該殺他嗎?」
「不,他是我們的弟弟,」公白飛說,「謬尚呢?記不記得謬尚?」
「離我遠點。」
「我們在謬尚曾經為了社會契約論的漏洞爭執整晚呢。」
「我根本不認識你。」
然後一個醫學意義上的聽覺記憶範例發生了。
安灼拉還被皮帶綑在病床,公白飛停止追問,讓護士準備他需要的物品,拉起安灼拉的手讓人用酒精擦掉乾血跡。公白飛掐著他,這是個有效的恫嚇,安灼拉理解到掐著他的這只手對人體的熟悉程度足夠公白飛隨時卸掉被他掐住的關節。護士用棉球清理傷處的膿瘡,無線電收音機的頻道播放起女高音演唱的門德爾松作品第三十四部第二號。
安灼拉還讓公白飛逮著手關節,那支曲子如同響雷般擊中他。他猛地回頭尋找那個聲音,收音機那兒沒有人,安灼拉往別處張望著找人卻沒有找到他要的,護士領班假裝忙著整理藥櫃,玻璃櫃門照出她拿手帕擦眼睛的模��。若李正要給他負責照料的德國傷兵注射消炎劑,他也停下來,針筒隨之停在半空中。他也看著安灼拉擺脫護士,掙脫出來的手揪緊公白飛的白大褂。公白飛想告訴他答案,可他只是安靜地望進安灼拉的眼睛,一度被掩埋的記憶如同樹苗的芽鑽出堅硬的土壤。安灼拉困惑又徬徨,他抓住公白飛,那個瞬間公白飛決定不再讓任何自稱是醫學專家的人在往後的日子繼續折磨他最好的朋友。
音樂最終消失在無線收音機炒豆子似的雜音裡,經過角落的護士調整天線,試圖找出信好最好的角度。公白飛放開安灼拉的腕關節,握住他的手。若李聽聞安灼拉被送進盟軍醫療翼後興沖沖趕來瞧他,被安灼拉下意識掀倒,其他醫官登時拿起皮帶把他囚禁在病床。
「公民,他們對你做了什麼?」公白飛問。安灼拉用茫然的藍眼睛瞪他。
他們隔壁床的德國士兵成了整間醫療翼的箭靶,仇恨的目光匯集在他身上。志願護士放下托盤,藉口照顧其他盟軍士兵抽身離開,有人用不明顯的聲量說了幾句粗魯的德國罵人話,德國士兵垂著頭。那不真的是他個人的錯誤,他卻為他的國家在盟軍的醫療翼承擔錯誤的後果。若李放下消炎針,雙手舉在眼前,他等到它們停止顫抖才給他的病人完成注射。他們對面的美國士兵往空水杯啐了口痰。
德國士兵對治療他的醫療員說,「Danke (謝謝)。」
若李回答他時臉上沒有肉眼能見的波動,「Alle Menschen werden Brüder, Wo Seine sanfter Flügel weilt (在他光輝照耀下面,四海之內皆成兄弟。)[4]」
ABC裡德語最流利的是弗以伊,再來是馬呂斯,接下來是格朗泰爾,ABC們為了作戰工作也向他們學習這門言。當戰爭過去,語言成為新的軟武器,若李寫完紀錄,離開去檢查下一床英國傷兵。公白飛想起弗以伊在他們親手挖的壕溝裡,用席勒給大伙兒解釋語法問題,安灼拉在站哨,古費拉克划火柴點亮煤油燈,話題隨著詩的內容又扯回二十世紀後的新興獨立國家;他沒有忍住笑容,眼眶像是給火柴點著了。德國士兵在公白飛擺平安灼拉,讓護士繼續清潔膿瘡的當兒,用他僅剩的左手摀著臉龐。他為他的祖國承擔戰爭的後遺症,連流些眼淚也不被允許。
 部隊對於公白飛讓他住在普通公寓的想法明確表示反對,公白飛也明確告訴法國政府他們不會再讓安灼拉受到沒有意義的虐待。啟程回國前若李拿到政府給安灼拉安排的治療說明書,裡頭列舉的療法相當於把德國人用在安灼拉身上的法子重新操作一輪。
「這太荒���了,」若李說,「他值得更好的。」
他的確值得。上前線前公白飛在醫院剛做完一年實習,ABC們有好幾個甚至還沒有完成大學最後一學期。如今他們回到祖國,試著建立新的日常生活,安灼拉經歷了兩段人生,又靠著他自己驅散納粹強加給他的魘霾。他是如此堅韌。如今他回到家,記憶在復甦,他想念他的朋友,渴望看見他的師長家人,他想出門去散步,他還想喝點謬尚的咖啡。所以若李把咖啡連同做咖啡的女侍還有他的女朋友帶來了。愛潘妮穿著黑色的裙子,神態世故鋒利許多,公白飛見過米西什塔幾次,她是猶太人,當過一段時間的電報接線員,戰後她在醫學院附近的餐館值日班。
「領袖!」他撲上去掛在安灼拉的脖子,「我可太高興又看見你啦!歡迎回來!」
公白飛找出空瓶,米西什塔往瓶子插上她帶來的矢車菊,若李喋喋不休說著安灼拉錯過的精采故事,安灼拉看著那束花,在若李談及格朗泰爾把他的小提琴做了砸破納粹間諜腦袋的最佳貢獻時開口說話。
「我很想見一見他們。」
公白飛放下他擦拭乾淨的相框,若李安靜下來。安灼拉將插花的瓶子挪到日照更充足的地方,垂下眼瞼,光與影在他身上就像油畫,外頭的街道有棵擁有百年以上歷史的菩提樹,它與這個街區同樣好運地沒有受到轟炸摧毀,安灼拉倚著牆,午後往西邊傾斜的陽光拖長了菩提樹的影子照進客廳。ABC的朋友們在盟軍的酒吧無數次違反不成文的禁令,熱安對德奧作曲家的偏好有限,舒伯特則是古費拉克即興演奏的好夥伴。
公白飛安慰他,「我也很想念他們。」
「我們可以紀念他們。」愛潘妮提議。她說的是我們而不是你們。
「有一支曲子,」公白飛說,「你不在的時候,我們經常提到它。」
安灼拉用軍隊酒吧那架音色糟透了的鋼琴演奏這支祈禱歌的時候,屋子裡的法國青年跟上節拍大聲唱歌,他們都想家,也都在同袍身邊找到片刻歸屬。其他同盟國的士兵抄下禱文,弗以伊給他們用數字譜做註記,這支原先只在法國境內流傳的祈禱歌就這樣被傳到歐洲大陸甚至美洲。安灼拉在另一個難得的機會拗不過朋友們的要求,又給酒吧裡的聽眾演奏它。那時這支祈禱歌已被翻譯成不同的語言,公白飛的杯子還在嘴邊,他被格朗泰爾推出去,ABC起鬨要他去領唱法語歌詞,古費拉克嚷的最大聲,不僅帶頭起鬨還笑出眼淚。博須埃在吹口琴,熱安也不知道從哪兒搞到了柄長笛,單方面宣布這足夠他們組成完整的合唱團。
那時公白飛無奈地說,「我們這都在做什麼。」
安灼拉聳著肩膀,「就當成哄那幾個傢伙高興了。」
「這可不是我瞎吹,」格朗泰爾拎著小提琴過來站在鋼琴另一側,「盟軍裡有哪個國家的部隊有這樣完整的樂手配置?」
安灼拉發布過無數不允許反駁的命令,也總拗不過他的朋友群起懇求。他為他們演奏過很多次祈禱歌,在巴黎,在軍隊酒吧,在公白飛的書房。
主在上,聽我祈禱:
當我需要幫助,您總是在我身旁;
讓他歇息,上蒼庇佑,
賜他安寧,賜他歡愉,
帶他回家吧,
帶他回家。*
 公白飛在客廳書房擺上他擁有的ABC們的相片,這樣他們也就見證安灼拉甩掉追逐他的陰影找回他自己。他回來了,卻還在漂泊。公白飛想幫助他最好的朋友得回他應有的寧靜。
  4.
Felix Mendelssohn- Auf Flügeln des Gesanges arr. Violin and Orchestra
人民想念安灼拉。安灼拉想念他的朋友。最大的問題是安灼拉認定自己沒有臉面再見他的同胞。在ABC的朋友外首個見到安灼拉的自然是他的雙親。公白飛拍了封電報通知他們來瞧他。剛回巴黎時安灼拉的父母來見過他,就連他們都幾乎認不出安灼拉。那時他的眼神能夠把聖母院那口大鐘從它的鐘樓剜下來,公白飛甚至得提醒他朋友的父母別太靠近他。若李無法回答安灼拉父親提出的問題,他母親嘗試著說起幾件只屬於他們家庭最私人的往事,短暫的茫然後換來的是安灼拉的另一次爆發。
這回不一樣。安灼拉思念他的家人,公白飛上郵局發出電報,很快收到回覆,安灼拉又反覆向公白飛確認上回他們見面時他沒有做出傷害他父母的事。馬呂斯從火車站接到那對心情介於焦慮與亢奮之間的夫婦,敲開公白飛的公寓門。安灼拉從公白飛的背後怯生生探著頭看見他的父母,他的母親也從他父親背後怯生生踮起腳尖想多看見他。
公白飛輕輕推了安灼拉,他在發抖,公白飛想說點鼓勵他的話,他的母親也注意到了。她忘記所有的擔憂,越過她的丈夫,踮起腳一把摟住她的孩子。公白飛把朋友們帶進書房,讓安灼拉與他的家人用足夠的時間重新認識彼此。
若李拿起書架上的相框,珍惜的觀賞ABC的朋友們換上軍隊新制服的合照,說道,「我來的路上去了趟公墓給大伙兒報告新消息,他們會很高興的。」
「但是真的沒有必要再進行任何審判,我敢說盧森堡宮不會同意開這個庭。」馬呂斯說。
「他希望能這麼做。」公白飛說,「就當成換個方式的補償了。」
若李拿起稍小的單人相框,晃晃那裡頭在自己學院畢業典禮遲到的格朗泰爾,說,「如果R能一水壺敲醒他就好啦。」
 十字軍行動是ABC作��完整受訓的陸軍隊伍正式參與的首件行動。他們被法軍元帥指派去支援英國軍隊,從德軍手上收回大片北非領地,那是場傷亡慘重的勝仗,慶功宴也是哀悼彌撒。事後他們返回歐陸戰線,從側門進入打烊的軍隊酒吧,平常安灼拉禁止隊伍在白天喝酒,那天他破了例,讓格朗泰爾從吧檯下搜出幾瓶全新的酒,弗以伊用威士忌杯壓住鈔票放在收銀櫃上。
「我想我們得舉杯,」他說,「從今天開始,我們都與過往的自己道別了。」
「敬我們的同胞,」熱安附和著,格朗泰爾倒的第一杯酒便給了他,「敬我們的同袍。」
「敬自由法國。」
「敬法蘭西共和國。」古費拉克說。他拿到酒,伸手來與公白飛碰杯。安灼拉接下酒杯的同時右手還在寫偵查計畫表,格朗泰爾揉他的腦袋,安灼拉寫到最後一筆的r字母線條在紙上飛成形狀奇特的波紋,公白飛說,「R,別欺負他。」
「嚮導,別欺負R。」古費拉克說。這下子連安灼拉都不能不笑了。
「這聽起來特別彆扭,」博須埃說,「但是,我挺希望時間能停在這裡。我們打了場勝仗,大伙兒都完好無缺的在這裡。」
巴阿雷掏出打火機點菸,嘟囔幾句同意的話,馬呂斯抓緊空檔寫他自己的信,珂賽特利用報社的工作經常給他們寄送免費刊物。離開巴黎後,熱安也負責代表他們全體與謬尚保持通信。格朗泰爾借巴阿雷的火點他自己喜歡的菸,古費拉克拒絕吸收他們吐出來的廢氣,跑去坐在鋼琴那兒,不一會兒便控制不住自己打開琴蓋彈起琴。
安灼拉說,「時間得往前移動,戰爭才有機會結束。」
「珍惜會當下吧,」公白對他說。安灼拉正在新的紙頁抄寫他被打斷的偵查計畫內容,他對公白飛露出笑容,寫完計畫第三項,收起鋼筆。公白飛擔任著某種補充或糾正安灼拉的角色,這是ABC對他們的形容,他們隔著桌面互相碰杯敬酒,手指節一擦而過,在公白飛的皮膚留下火燒般的記號,溫和的蔓延到他全身。安灼拉抿了口酒,直勾勾盯著貼滿軍樂隊畫報的牆。
若李說,「公白飛說的對,我說句掃興話,因為這很可能成真,戰場上什麼事都說不準,如果現在有個記者還是軍隊攝影師,我希望他來給我們拍張照片。」
「古費,給我們點即興曲,今天別理那苦大仇深的肖邦了。」格朗泰爾說,「是啊,戰爭,他們說在舊社會為國家陣亡是最甜蜜的死法,這個時代的戰爭只會讓人死的時候還摸不清自己到底幹嘛去送死[6]。根本沒有什麼榮譽的死亡,看看那些戰敗的國家,他們死了一整代青年人口卻什麼都沒換到。所���的犧牲是虛假的謊言,我們現在在這裡,不過是從維琪(Régime de Vichy)巴黎逃到北省,根本摸不清未來長什麼模樣,說不定到最後我們統統被抓去給蓋世太保擦鞋哩。」
前頭安灼拉等待著墨水乾燥。他闔上記事本,端起酒杯卻不喝,問道,「你為什麼又來這裡?如果你不信仰這些,生死、榮譽、盟軍,我們的法蘭西,你為什麼還浪費你自己的時間來打這場看不清楚未來的仗?」
古費拉克把他自個兒埋在鋼琴鍵盤,他的即興曲是種張揚的宣言,色調繽紛濃烈,糟透了的音色也擋不住碰跳著的晶瑩的彩色的音符竄過酒吧。
「讓我引用我們都愛極了的猶太朋友,」格朗泰爾坐在桌面,拎著酒杯,豎起手指夾開他叼著的香菸,公白飛猜測到格朗泰爾即將要說的話,他沒有出言阻止。安灼拉明亮的藍眼睛也望著格朗泰爾,香菸菸蒂給他咬出齒痕,酒杯早已見底。格朗泰爾拿起瓶子倒滿整杯,吐了個煙圈,他總是笑的肆無忌憚,對安灼拉說,「我不相信上帝,他的甫祭全是侏儒。我只信你的心,除此之外,我別無信仰[7]。」
安灼拉嚴厲地打斷他,「少胡說。」
「實話就該說出來呢。」
「你喝醉了。」
「我看起來像醉?」
「如果你真的有信仰就不會把信仰掛在嘴邊。」
格朗泰爾擺出嚴肅的表情,「你可太小看我了。」
公白飛清清喉嚨。安灼拉不再同格朗泰爾爭辯。他站起來,氣勢相當懾人,格朗泰爾抬起眉毛,安灼拉什麼都沒有說,右手按著格朗泰爾的肩膀,格朗泰爾哈哈大笑,拍在安灼拉的手背。古費拉克彈琴到他滿意了,也停下來,他搖晃酒杯,攏攏散亂的鬈髮,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
「這就是我中意舒伯特的原因,」他說,「肖邦啊,他拿樂譜塞進你的腦袋,對你說”自己體會”,你花了十年研究他也沒個定論。舒伯特不來這套,門德爾松同理,他們什麼都告訴你了。你一聽曲子就知道,他們把一切都告訴你了。」
 安灼拉對格朗泰爾的記憶停止在他們從德軍戰俘營撤退的那幾分鐘。格朗泰爾掩護他救援的美國士兵,安灼拉掩護他們。他想知道行動的成果,公白飛告訴他了。他們在客廳促膝談話,安灼拉養成新的習慣,當屋子裡只剩他們兩個,安灼拉會倚在公白飛這兒,這是種依賴,公白飛則很高興得知安灼拉找回需要依賴的感覺。他把手臂環過安灼拉的後頸,繞過肩膀,停留在距離胸前幾吋的地界。唱片在循環播放,安灼拉知道了救援行動的最後一刻格朗泰爾是怎麼被他趕出戰線之外。他拿起唱片匣,結痂的手指拂過那行德語字樣。安灼拉在逐一找回屬於他的回憶,他的朋友未曾殉身於他手的事實也不足以安慰他。
「這是他最喜歡的曲子,是嗎?」安灼拉��。
「格朗泰爾愛它。」公白飛回答,他也愛這支曲子。格朗泰爾為了幾句詩歌愛著海涅,同樣是猶太人的門德爾頌為海涅做曲;它在戰爭剛結束的混亂裡成了他們朋友的替身,它也率先為ABC的朋友們將安灼拉從納粹遺留在他腦海的陰霾喚醒。
懷念佔據他,安灼拉還拿著唱片匣,客廳的矮桌也擺了些相片,安灼拉拿起其中一只相框,那張相片原本釘在ABC臨時宿舍的牆,取下來時被圖釘扯了個口子。相片裡的格朗泰爾與安灼拉穿著大學槌球隊的運動服,手拄球桿,在運動場的草地讓人拍下合影,安灼拉向來比誰都克制,就算開開心心的笑著也流露出嚴肅的神態,格朗泰爾朝鏡頭擠眼睛,笑的肆無忌憚。
「我們也都愛你。」公白飛說。
「我背叛了你們。」安灼拉說。
公白飛說,「你沒有。」
然後他吻他。他吻安灼拉的嘴唇,帶著所有朋友對他的愛,ABC早就不是朋友了,卻也不是兄弟-他們比手足更親。公白飛把ABC對他的愛留在安灼拉的嘴唇。它們鮮潤柔軟。安灼拉追上來吻他,公白飛也說不上是驚喜還是意料之內地愉快,這是個熱烈又沉重的,私人的吻,把所有過往和盤托出,或許他很久以前早就想這麼做只是不曾自覺,又如果這樣能讓他最好的朋友相信他們愛他也無不可。
「但是馬呂斯說的對,」公白飛說,「該過去的都過去了,沒有必要再進行任何審判。」
「該做的還是得做。」安灼拉答道。
他微笑起來,平靜的神態裡出現他特有的肅穆,追加道,「我準備好了。」
  5.
Maurice Ravel- Sonatine, M. 40:No. 2 in D-Flat Major, Mouvement de menuet
貝當元帥(Henri Philippe Pétain)把他們的巴黎投降給納粹的決定是最令人無法接受的。納粹入侵巴黎後伽佛洛什不再上學,公白飛就在謬尚教他算術,安灼拉充當歷史課輔導,熱安教他文法。伽佛洛什做了報童,古費拉克用謬尚的破舊鋼琴
給他編出一支送報歌。伽佛洛什為自由法國送報紙,安灼拉則堅持拒絕使用那兩個分裂他們祖國的稱呼。他們在謬尚研究彼此收到的徵兵令上的報到日期,格朗泰爾走進來,已經換好嶄新的陸軍制服,衣衫上卻有血。他瞧了眼興高采烈的朋友們,發出沒有聲音的冷笑。愛潘妮在工作的空檔給她弟弟補衣服,格朗泰爾說,
「共和國萬歲,妳白效力了,愛潘妮,我們那湯姆‧索耶小兄弟為了嘲笑維琪法國派來的德意志鬼子給用刺刀戳死了。」
隔天安灼拉領著還沒有報到的幾人提早簽字入伍。愛潘妮有她自己的辦法:伽佛洛什葬在公墓,他的姊姊取回那套被刺刀打穿,血漬變成銹紅色的舊衣衫,掛在謬尚門口。戰爭期間的謬尚改成孤兒收容所,報社打字員成了志願教師,咖啡館女侍變成監護保姆,對巴黎女人還有她們的德國舞伴橫眉豎目。
「你們可想清楚了,」愛潘妮往他們的桌子放下托盤,說道,「珂賽特是負責登頭版的,消息一登報,你們就沒有機會反悔。」
「我準備好了。」安灼拉說,「我們準備好了。」
「公白飛,別告訴我你還真同意這個瘋子的想法。」
公白飛心安理得,「這不就是朋友會做的事嗎。」
安灼拉翻閱馬呂斯寫好的辯護文件,愛潘妮睥睨著這幾個她眼中的傻瓜,搖搖頭。
 1942年末,公白飛被調職成為主任軍醫,他不能繼續與ABC的朋友們在最前線紀念安灼拉。古費拉克接下隊長工作,若李則接替公白飛的隊醫職位。那場救援行動讓ABC失去他們的領袖。盟軍搜索三十餘天,在安灼拉的檔案簿蓋上標示死亡的紅印章。公白飛拿著檔案簿拍開戴高樂將軍的門質問這個消極的決議,為此收到調職通知作為不服從調查結果的處分。
「戴高樂是個混蛋,」古費拉克對公白飛說,「而你是個善良的笨蛋。」
「是我的錯。」格朗泰爾說。
「別說這種話。」ABC們說。
ABC的朋友們從德軍陣營救回來的盟軍士兵組織起一場紀念會,軍隊酒吧掛上紅色旗幟。士兵們在酒吧裡談論他們對安灼拉的印象,細數救援行動堪稱精彩的過程。有個參戰前做過神學生的準牧師拿酒吧的鋼琴當教堂管風琴自彈自唱美國南方的聖歌。公白飛走進酒吧,越過人群看見巴阿雷鑽進儲藏室。他跟過去,看見他的朋友們齊聚在此,格朗泰爾分不清是哭得不像樣還是醉得不像樣,古費拉克摟著他。
博須埃說,「這不是你的錯。領袖見了你這副聳樣準會揍你。」
馬呂斯掰開格朗泰爾的手指,拿走那支酒瓶。格朗泰爾又說,「是他們先發現我的,全賴那個該死的-怎麼不是我的錯,你們都撒謊,安灼拉就是個王八羔子-你他媽是個瘋子,安灼拉,待在你的位置,別過來挨子彈!快跑!熱安,上帝把他的二品天使拋棄啦,納粹鬼子逮住他了,公白飛,你看見納粹鬼子逮住他了,我們拋下他自己跑回來了!混蛋、膽小鬼、我們全是群懦夫,我把安灼拉害死了。」
「我們是在執行隊長的指令,」古費拉克摟著他說道,「記得吧,R,安灼拉說”我來斷後,你們得把這裡所有的人帶回去。”」
「是啊,」格朗泰爾嗚咽,「斷後!多英勇!多高貴!納粹鬼子拿他們骯髒的槍桿子打中我們的領袖,瀆神!他們射殺了阿波羅!」
「你怎麼就信了戴高樂的謊話?」公白飛問道,「安灼拉不會死。他扛的過去。我們會打贏這場戰爭,叫納粹把安灼拉還給我們。」
「他可是塊強硬的雲石,米開朗基羅的鑿子也敲不動他。」古費拉克也說。
「讓大R��一哭吧。」熱安對朋友們說,「我也相信領袖還活著,眼下我們就暫且別逼他了。」
古費拉克攬著格朗泰爾,讓馬呂斯把白蘭地酒瓶擺去他搆不到的地方。熱安拿出他隨身攜帶的本子,給朋友們讀他抄在裏頭的詩。格朗泰爾把自己埋在古費拉克懷裡,結結實實哭了整個晚上。
 留在前線的朋友們出發去諾曼底前把他們重要的物品交給公白飛保管,這當中有巴阿雷觀賞鳥類的望遠鏡、格朗泰爾的琴弓、他用四年時間畫成的幾大冊畫集,以及弗以伊帶上前線的所有家當。盟軍解散後它們也回到巴黎,公白飛買了新櫃子單獨放這些物品,古費拉克的腕錶現在被他接收來戴著。熱安的本子附有棉線製成的標籤,公白飛小心地避免移動標籤,翻開本子,給安灼拉找到熱安給朋友們讀的詩。
安灼拉用指尖掃過光滑的紙面。熱安的字具有漂亮的弧度,像是協和廣場噴泉的水柱,他在本子裡抄下他最喜愛的作家的作品。安灼拉的眼睛看見那些字句,公白飛則回憶熱安讀它的模樣。
「光明的星星將烏雲化為一團絨絮,」熱安拿著本子,神情莊靜柔和,口吻彷彿佈道的主教;他眉目含笑,環視他身邊的朋友,
「這是有思想,有生命的光明,
它撫平了波濤澎湃的暗礁,
人們相信從珍珠鐘看到了一顆靈魂,
是夜裡,黑暗徒然籠罩,
天空神般的微笑亮了。[8]」
「他是對的。」公白飛微笑著對安灼拉說。
安灼拉的手指現在被若李強制纏滿塗飽藥水的創可貼。他的手腕和腿有數道泛白的長條疤痕,那是安灼拉還被困在黑夜裡時他同他腦海裡的納粹軍隊進行決鬥的遺跡。公白飛縫合過那些刀子割出來的傷,幾天後安灼拉割斷縫線,公白飛就再縫合新的傷口。他們反反覆覆又與看不見的敵人鬥爭到安灼拉如同樹芽鑽破加厚水泥牆長出頭般穿過重重陰影親手奪回他自己的心靈。
安灼拉的記憶有幾段完全的空白,也許永遠想不起來,這是公白飛唯一放棄不管的,他也勸服安灼拉放棄重建那些記憶。公白飛沒有問過任何他在納粹戰俘營的經歷,他希望安灼拉永遠徹底將其遺忘,他希望他過好當下的生活,因此也才能夠為他們的朋友迎接未來。
 馬呂斯上樓的時後順便把公寓管理員用線捆起來的整疊信件交給他們。公白飛聯繫過他們在陸軍指揮部的舊長官,由馬呂斯與法院敲定日期,消息也登報發布出去,想念安灼拉的人民寄信到報社,報社就把這些信原封轉寄到公白飛的地址;來拜訪他們的指揮官一度懷疑這是場精心策畫的整蠱行動,安灼拉的說詞說服他,最後一場審判就這���確定了。
「庭審的結果是可以預料的,」ABC的朋友們的指揮官說,「人民早就原諒你了,審判庭不會是他們期待看見你的地方。」
「他們不知道我做過什麼。」安灼拉說。
「不,他們知道。他們只會驚訝於你的選擇。」
「讓人民決定吧,」安灼拉說,「拉馬克將軍。」
拉馬克將軍說,「我向上帝發誓,你是我見過最頑固的-」
他沒有想出最合適的字眼。安灼拉是個頑強的戰士也可以是最固執的傻瓜。拉馬克將軍又對公白飛說,「你創造了奇蹟。」
「我沒有。」公白飛答道,「是我們的朋友們創造了奇蹟。」
「過來,孩子們。」拉馬克將軍招招手,他擁抱這幾個僅剩的ABC的朋友就像擁抱他不曾擁有的兒子;其他人在大大小小的相框裡無聲地歡笑。
  6.
Claude Debussy- Images Book 1 no. 1. Reflets dans l'eau
 公審的日子是1946年的6月5日,這是個好日期,天氣也很好。
拉馬克將軍在證人席,馬呂斯是安灼拉的辯護律師,戴高樂將軍擔任法官,這是場軍事庭審,無法進入審判廳的人民聚集在法院外高舉無罪標語,新聞記者拿鏡頭瞄準他們的目標。
安灼拉回來後,公白飛也找回以往在週末早晨彈琴的習慣。他有很長時間沒碰過鋼琴了。出門前,公白飛給安灼拉演奏德彪西的意象集,回憶也讓音符串成的線牽著在他們的話題裡連篇飛舞;那些回憶是柔和的油彩畫,沒有硫磺煙硝,歡聲笑語在已趨平靜的往事裡清晰可辨。
審判結果如同拉馬克將軍預言的在意料之內。法庭助手用幻燈片播放出軍隊檔案館的紀錄照片,安灼拉認下所有出自他手的案件,包含那樁他在神識不清的情況下中途停止前進的突襲;他沒有提出自辯,也沒有被判定任何刑責。聽眾席甚至陪審團在法官宣布判決結果的當下便已起身鼓掌,戴高樂將軍甚至沒有辦法宣讀完整份判決書。
公白飛與若李離開座位走下台階,馬呂斯過來的時後差點兒被他的律師袍絆倒,安灼拉還在他站著受審的地方。漫長的公審結束了,安灼拉聽見他背後聽眾席的掌聲,若李拉他離開受審人的站席,三個人把安灼拉夾在中間,過於使勁的擁抱險些讓他窒息過去。
「這是你應得的。」馬呂斯對他說。
若李喊道,「其他人都看見了,我敢說-不,我很確定!」
安灼拉也擁抱他的朋友們。他湊在公白飛耳朵旁說悄悄話,「我想見他們。」
 戰爭的末期,公白飛留在醫院照料從前線回來的傷兵,他的朋友中僅有兩人見證諾曼底戰役獲得勝利。ABC的朋友們臨危接下接應奧哈瑪海灘(Omaha)美軍部隊登陸的任務,他們在1944年的6月5日離開北部,與空軍一道前往西戰線。德軍開始潰敗後盟軍又��遇幾次地毯式突襲,好不容易守住的戰線險些又被攻破。公白飛檢查遭遇暗殺的前線指揮人員的遺體,判定作案手法與死因,那時公白飛已大約猜到最壞的結果-他太認識這些造成遇刺盟軍將領致命傷的手法了。古費拉克拿到盟軍擊退突襲敵軍的作戰報告仔細研讀,在藥品倉庫找到公白飛。古費拉克也在猜測最糟的情況,那些德軍突襲的模式都是ABC進行特殊任務時使用過的。納粹軍隊從盟軍戰俘挑選人力訓練成殺手的謠言從戰線移動到法國北部就蜚蜚地流傳不休,公白飛的發現幾乎證實古費拉克的推想。他在藥品倉庫來回兜圈子,作戰報告給他揉成皺巴巴的紙球,公白飛拉住他,古費拉克把他還得交還給檔案室的報告扔出去,紙團砸在牆上發出聲響,古費拉克抱著腦袋癱坐在地,紙團掉進碘酒籃子。
「操。」他說,「畜生。我沒有這麼期待過打仗。」
「冷靜點。」公白飛說,「安灼拉活著,這才是最要緊的。」
古費拉克哽咽著說,「他們把我們的安琪變成殺人的傀儡了。」
「他還活著。」公白飛強調,「你猜怎麼著,我們會勝利,我們會讓納粹把安灼拉還給我們,然後把他變回來。我們會帶他回家。」
半晌,古費拉克問,「你相信我們辦的到?」
「我不信兩年的藥物控制能勝過十年真正的友情。」公白飛陪他坐在倉庫冰涼的地板,回答。
古費拉克的眼睛紅紅的,他是個快活的小伙子,戰場上的生活往他們所有人的臉龐刻上改變他們鋒芒的痕跡,古費拉克笑起來,咧開的嘴角露出幾顆潔白的牙齒。「飛兒,你很愛他,不是嗎。」他說。
公白飛也笑著說,「你不愛我們最好的朋友?」
「我愛他。我們都愛安琪,」古費拉克說,「不過不像你這樣。說不定你是對的,安灼拉也愛你,他不可能忘記這個,等我們幹掉那些混蛋,你會把安灼拉變回來。」
公白飛得等回到巴黎才能理解古費拉克的話了。那個時後他說的是,「你胡說什麼呢。」
「你自己體會。」古費拉克說。
他們沒有把關於安灼拉的猜測告訴其他人。當時戰爭即將看見盡頭的盼頭在盟軍部隊點起雀躍的氣氛,ABC的朋友們收拾行囊準備前往諾曼底,臨時宿舍所有可以貼東西的地方貼滿戰略地圖,在地圖上邊又用圖釘釘住相片。馬呂斯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央求公白飛代替他暫時保管珂賽特的信件,解釋道,「我不想遺失它們。」
公白飛建議朋友們把重要的物品留在北部由他保管,熱安把長笛交給公白飛,打開背包拿出他抄詩的本子。幾個朋友的東西裝成一框,讓公白飛收在軍醫宿舍。拉馬克將軍來到臨時宿舍為ABC講述盟軍的登陸計畫,奧哈瑪海灘的指揮部門缺乏陸軍接號員,古費拉克提出自薦,格朗泰爾說,「法國萬歲,我也是一個。」
他爬上鐵床架,拔出牆裡的圖釘起取下那張合影,公白飛為了專注課業離開槌球校隊,隊長的位置空出來,安灼拉向球隊教練推舉格朗泰爾,那幾個球季他們的球隊沒有過敗績。
格朗泰爾把這張相片連同畫冊,還有背面被他畫滿肖像的地圖交給公白飛,又說,「我們要代表安灼拉去砍日耳曼韃子啦。」
「別難過,嚮導,你在這裡有個好處,」古費拉克解下他從南方的家鄉戴到巴黎又戴來戰場的腕錶,「要是誰在諾曼底受傷,你就是負責把我們的胳膊肘縫回來的那個人。」
ABC忘記他們的指揮官還沒有離開,被古費拉克惹得放聲大笑,若李連聲啐掉不吉利的扯淡話;公白飛聽明白古費拉克話外的意思,他將格朗泰爾交給他的相片夾進記事本,笑道,「別亂說。你們會好手好腿完整地回來。」
「這是當然的。」古費拉克輕鬆地回答。
但是他們沒有回來。
 諾曼底登陸戰役始於1944年的6月6日,兩個半月後盟軍重新佔領巴黎,回到北部指揮區的只有馬呂斯和若李。德軍被驅離西海岸,天氣炎熱,陣亡的盟軍將士在西岸就地安葬。ABC的朋友們最開始有十人,到了1945年餘下三人,現在則重新是四人。ABC們的衣冠塚並列於拉雪茲神父公墓花草最盛的一隅,安灼拉錯過共和政府追思陣亡將士的公開典禮,現在他回來了,他挨個在鐫有格朗泰爾、古費拉克、熱安,巴阿雷,弗以伊還有博須埃名字的石碑前放下花束。公白飛陪他在安靜的公墓紀念這些朋友。
「謝謝你。」
公白飛說,「為什麼?」
「你沒有放棄我。」安灼拉說。
「不,安琪,是你沒有放棄,」公白飛說,「我拒絕部隊提供給你的療法,是你不放棄你自己。」
樹影在他們上頭搖曳,夏季的熱風吹進公墓,安灼拉握住公白飛的手,他指節的痂也掉的差不多,握起來有些粗糙,不過這些會好,他們只需要多點時間。
公白飛看了眼腕錶,提議去散步;安灼拉又用手掌心挨個拂過陽光下的墓碑,往後他也能經常來瞧這幾個朋友了。他們離開拉雪茲神父公墓,經過街道,沿著塞納河右邊河畔的磚頭路漫步,這時安灼拉提起他沒有說過的事,公白飛沒有想過問這些,不過既然安灼拉開口,他也就聆聽。
「這幾個傢伙不肯走,還有你們,我腦子裡的你們扛過納粹對我做的事,」安灼拉說,「我經常聽見你們的聲音,那些笑話,那些曲子,還有我們在謬尚說過的話。是你們帶我回來。」
「因為你值得。」公白飛說,「你屬於我們的祖國,屬於這裡。你屬於巴黎。」
「我屬於你們。」安灼拉回答。
他們來到樹蔭下,陽光穿過沙沙作響的樹葉照亮他們,公白飛乘著四下沒有別人,吻在安灼拉的嘴角。
「還有未來。」他笑著說,「我們得代表其他幾個過好接下來的生活。」
安灼拉也笑了,這笑容與他的雙眼同樣明亮。
「是的,」安灼拉同意道,「這是我們接下來的任務了。」
馬呂斯在事務所,若李在學校上課;公白飛與安灼拉走在河畔,他們談笑著,爭辯起沒有在謬尚獲得解決的題目,河水倒映天上的白雲也倒映岸上的人影,潔淨的陽光照亮流動的河水,兩個人影被打散,出現了堆疊的複像,如果仔細去數,水中的倒影約有十人。
   注:
[1]海明威於1946年所言,“Never think that war, no matter how necessary, nor how justified, is not a crime.”
[2]借了點原著梗,原著E槍殺國民自衛軍前,嚮導說”他也是我的兄弟(frère)”
[3]改自海涅《乘著歌聲的翅膀》首節,” Auf Flügeln des Gesanges,/Herzliebchen, trag' ich dich fort,/Fort nach den Fluren des Ganges,/Dort weiß ich den schönsten Ort.”
[4]竄改《哈姆雷特》第五幕第二景,” If Hamlet from himself be ta'en away,
And when he’s not himself does wrong Laertes, Then Hamlet does it not……His madness. If’t be so, Hamlet is of the faction that is wronged.”(禁止莎腔莎調喂
[5]取自席勒《歡樂頌》,原文應為Wo dein sanfter Flügel weilt文中的”你”在全詩語境均指上帝。
[6]R式魔改海明威於1935年語,” They wrote in the old days that it is sweet and fitting to die for one's country. But in modern war, there is nothing sweet nor fitting in your dying. You will die like a dog for no good reason.”
[7]海涅《補充詩篇(Nachlese)》,原句”Ich glaub nicht an den Herrgott, Wovon das Pfäfflen spricht, Ich glaub nur an dein Herze;‘en andern Gott hb ich nicht.”
[8]雨果《懲罰集》裡的<星(Stella)>
 *本來想用法版歌詞的但是法版沒有與bring him home意境相對的詞所以作罷(。
 C’est Fi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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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gosashes · 2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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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rlock/HW】01. Research of kiss
大偵探和他的醫生陷入了僵持。
或許基本上只有John H.Watson一個人陷入了僵局,畢竟名聞遐邇的Sherlock Holmes一向都是運籌在握的。所以可憐的醫生就這樣盯著他那煩人到可恨的室友瞇成一線、透露絲絲哀怨和某種莫名的脅迫感的澄綠色眼睛,空氣彷彿凝滯。
「……不行,容我拒絕,Sherlock。」
John堅定地回答著,儘管發表決��對眼前這個凡事只依循自己邏輯走的人,效果肯定是徒勞的。但至少他嘗試了。
「不。」多麼鏗鏘有力的單音節,卻沒讓從不錯過真相的偵探放棄執念。
「為什麼不?」Sherlock彷彿話才剛脫口,就聽見了John的嘆息。
「John,」被喚的那者嗚咽了一聲,像是這場對話本身就是一種折磨。「‘No’is not a reason。」
「For goodness's sake!」雖然老早就體會到這人的不講理,和他總是不知世故地追根究柢、尋求答案的那股拗勁,似乎他永遠無法理解──正常人所謂的『精神世界』是如何運轉的。但意識到面前的這雙眼睛現下是如此專注且——肯定是,相當認真地,凝視著自己——John忽然間警醒到自己身負教育的使命,教育這一個聰明絕頂卻也一竅不通的大孩子,讓他更能與現實世界(或者更好的說法是與正常人)接軌。
所以他只好屈就自己做一個詳盡的解釋,儘管在拼湊那些字句的同時,腦子裡迴盪的是『God,why me?』。上帝的安排總是奧妙的。
那雙淡綠色眼睛透明得像塊剔透的翡翠,顏色淺得有時幾乎就近似灰色,那樣稀薄而乾淨、不沾世俗的塵埃。但此刻John簡直要憎恨起他的無雜質、純粹、閃爍的明亮讓人無從躲避,和該死的,容易被他說服。
「Sherlock,我相信你一定有些很好的理由、很好的解釋,但我必須說你要求的事,我愛莫能助。」明明自己是應該說服人的那方,卻莫名心虛的迴避了Sherlock的眼睛。
John覺得他這刻簡直能預言——『為什麼?』。「為什麼?」Sherlock。因為這位偵探已經重複問了他這句話幾十分鐘了。
「John,你知道的,我也說過了——這純粹就是一項研究。」Sherlock不耐煩地皺起眉毛,似乎不相信他的好醫生會連續拒絕他的『請求』。「我相信,我善良的John,會願意為了人民的安全而犧牲奉獻自己的。」
其實John有時候覺得,大偵探Holmes並非真的不善社交辭令,他顯然比一般人都還理解人性的弱點,也很容易去煽動——只要他願意。
「但該死的,這才不是什麼這麼偉大的研究!」John瞪向Sherlock,因為他差一點就要答應了。
「我相信就算我們不『接吻』,外面的世界也會依然和平美好!」
是的,接吻。
當然,大偵探做事一向都有自己的目的,而啟發這件事的原因,就得要說到六天前他們所接到的案例——連續三起服毒自殺案件,受害者��毫無直接連繫,但每個人手中都同樣握著一條籤詩,還有了一張像是被刻意留下的check list——上面有一長串的人名,除了有三個人被刪去。然後奇妙的是經過驗屍報告和現場調查——他們的確都是自願且自發地結束自己的生命,並沒有遭到任何的迫害,有被害者甚至詳細地留下了遺囑交辦後事,絲毫看不出來有他人脅迫的可能。
但Sherlock就是Sherlock,僅憑籤詩的出處(它來自於一家特別的中國餐廳的幸運籤餅)和死者臨終前最後一筆通話紀錄和某位死者的心理治療師…等,就抓出了兇手。案件的詳細狀況就此略過,Holmes的確又一次大顯神威,但這案子奇特的地方在於——其實它並不怎麼奇特,它之間的架構性和縝密度比起往常的案子倒還算是鬆散許多,但這案子卻花了他們整整三天的時間,當然調查那張清單上人們的社交網路是有點困難,但是也不應該花上這麼久。Sherlock就是思考不透為什麼他們照著清單順序去告知且保護了『可能』的下一個受害者,卻只是遭到他們無情的對待,當然以「你可能會自殺」作藉口要取信於他人是有些無稽的,但也不應該有人會毫不擔憂自己的生命安危——所以很顯然的是,他們知道事情的狀況,他們甚至心中都有了兇手的人選,卻不願意招供。
直到最後一刻,他們假裝懈怠再去埋伏,果然Sherlock預測到了兇手下一個目標,也逮捕了他。
但他仍然不知道他是怎麼樣逼他們一一心甘情願地了結自已的生命,因為兇手並不像〈粉紅色研究〉裡以槍威逼人服毒的司機,這名男子就只是給了他們藥丸,其他的讓他們全權自主,甚至逮捕兇手後在他身邊的被害人還替他辯護、攻擊Sherlock,直到罪名確鑿也沒有任何一名清單中的人選擇去怪罪那名兇手。
而他只是一名年輕看起來沒超過二十五歲的男子,相貌平凡頂多只能算是溫柔可親,但名單上的所有人選——男人——似乎都不可自拔地愛著他,雖然Sherlock早就猜到了他們都是同性戀,但是,How?
所以名偵探又無法止住自己的求知慾,威脅了…呃,『請問』了兇手所謂答案。
「Cause I'm a good kisser。」玩笑和挑釁意味濃厚的話語,淡雅的微笑在兇手平凡的臉上漾開,而要不是John拉開了自己掐住他脖子的手,搞不好在他窒息前一刻他可以聽到真正的答案。之後這名男性兇手在送審時以『與其讓他們活在��苦之中,我希望他們不如死得快樂。』為自己辯護,但還是以教唆自殺的罪名被送往某精神病院監禁了。Sherlcok也沒有放棄地問了他那群清單中的『愛人們』,卻都只是得到「他讓我感到非常幸福。」諸如此類不聽也罷的回應。
於是Sherlock又苦苦思考了三天不得其解,他並非不懂愛這種東西在世人心中就是一種全然盲目的事情,但他實在無法理解,要怎麼樣取信人心到這種地步?而且不是一個,還是一大群人爭先恐後的想為自己犧牲,這簡直匪夷所思到令人恐慌的地步,人心的脆弱和渴求溫暖有這麼荒唐、可笑、好利用成這樣嗎?
所以他��定實驗,首先,當然從他最親愛的Dr.Watson開始。
「No!」John又對Sherlock大喊了一聲。「我就跟你說了,Sherlock,那些受害者會愛上那個男的,那是他們的事。」「我才不管他是不是因為他接吻很厲害還是什麼的,我知道他就是個Psychopath!所以你也不要拿我來做那什麼奇怪、詭異的實驗,就算你求知慾旺盛也拜託你另請高明!Not me,Sherlock!」
「不然你指望我找誰?Mrs.Hudson嗎?」Sherlock一臉『別開玩笑了』的模樣。
「我並不認為找我就比較妥當。」
「會嗎?我覺得還可以接受啊。」
「oh…I……I hope u not。」John暈眩地嘆了口氣。
霎時間從四十分鐘前就對著他嘰喳不停的Sherlock,突然噤聲了、擰起了他的眉毛像是在思索,雙手扶上John的肩膀,沒幾秒後,表情相當認真地開口說道。
「John,你該不會是害怕跟我接吻後,會愛上我吧?」
還好John沒有喝茶。「什…?當、當然不是!」
但Sherlock似乎已經有了自己的斷定。「Fine,John。」一臉『我了解的。』拿開放在John肩膀上的手。
「Hey!」John幾乎想都沒想,自己的手就已經伸出去抓住了Sherlock。「Hold on…」
John看Sherlock的面部語言確信他已經認定自己拒絕的原因,純粹就是因為自己會……愛上他。他現在只想說一聲我的天。
「算了……」經過長時間的拉鋸戰,John還是依照慣例的舉了白旗。「你…要親就親吧。」
儘管他一講出這句話馬上就後悔了,但似乎總是比他技高一籌的大偵探並不想給他重新思考的空間,他就這麼,吻上了。
嘴唇相碰的剎那,John根本是完全呆滯,直到感覺到那片乾燥、並非屬於自己的唇瓣在自己嘴唇上摩娑,他突然感到肺裡的空氣都不夠給腦部供氧了,因為他現在腦子全是一片空白。對方吹到臉上的鼻息導致他略微地顫抖張開了點嘴巴,但Sherlock似乎誤以為自己在邀請他繼續,而力道又更加重地吻住了自己,之後甚至來回地咬住又放開自己上下兩片可憐的嘴唇,或許是生物本能反應在作祟,Sherlock親吻的步調又該死的美好且令人蠢蠢欲動,所以John他也不知道何時,自己也開始回吻了對方。
來來往往的相互迎接與退讓,John緊緊抓住Sherlock的手臂,而他則把自己牢牢的拴在懷裡,令人氣餒的身高差此刻簡直是完美的配合。
不知道親吻了多久,Sherlock才終於停下,喘著氣對他說。
「怎樣?愛上我了嗎?」
John只希望此時自己的嘴角並沒有無法克制的上揚。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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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d9 · 3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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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場 寵
從虞曉寒那裏離開後,他滿肚子火氣消不掉,一個老大不爽,蹺班去!
人家都當面指他權貴了嘛,那就權貴給她看!
離開公司,開著車在大馬路上漫無目的地兜風消火,腦子裏其實沒特別想什麼,等停下來時,才發現自己下意識來到兄長這裏。
將車停入車庫,拾級而上,推開廳門,見兄長坐在窗邊,仰望天空的神情,那一瞬間,令他心揪鼻酸——
那是一種,看不到未來的空茫。
「哥。」他揚起笑,故作輕快地喊。男人望了過來,眨眨眼,一秒便掩去茫然,回到他所熟悉、那個沈定的楊叔趙。
「怎麼這時候來?」看了眼牆上的鐘。「蹺班?」
「被你發現了。」他嘿嘿笑,揚起手中的提袋。「來陪你吃下午茶。你上次不是說,喜歡吃醫院附近的雞蛋糕?再晚小販會收攤。」
目光觸及對方手中的提袋,楊叔趙瞳眸一陣瑟縮,幾乎就要別開眼——
但,沒有。
他伸出手,取來一塊雞蛋糕,僵硬地,咬下一口。
不一樣,入口的味道,不一樣。錯過剛出爐的最佳賞味點,軟甜口感已失,幹幹的,澀澀的。
但,那是弟弟的心意,心疼他、想將所有他想要的都給他的心意,明明不順路,還繞那麼一大圈,去買小小一袋雞蛋糕,只因為他過去隨口的一句話。
他會在雞蛋糕裏,找出新的味道,他可以的。
「謝謝,很好吃。」他輕聲道。
「喜歡就好。」楊叔魏隨意往地上一坐,將雞蛋糕擱在兄長腿上,也拿一塊出來嘗嘗。「惡——哪裏好吃?都冷掉了。」只嘗到粉粉澀澀的怪口感,不過算了,哥喜歡就好。
「你不懂。」楊叔趙笑了笑,拍拍弟弟的頭。
自從車禍發生,他這雙腿只能仰賴輪椅、無法昂然而立之後,叔魏總是會彎下腰、或是坐下來與他說話,從來不讓他仰著頭看他,因為從小到大,都是叔魏仰望、信賴地跟著他的步伐,這輩子絕對不會、也不舍得讓哥哥仰視他。
這每一分心意,他都懂。
「在公司發生什麼事了嗎?」他主動開口問。
「哪有?」楊叔魏仰頭,裝可愛地眨眨眼。「想哥哥不行喔?來陪你說說話。」他要是不來,這個無情無義的臭大哥也不會主動打個電話給他,老是一個人對著安靜的四面牆,連個說話的對象都沒有,沒病也悶出病了。
「那就來說說,你為什麼心情不好?」阿魏剛進公司的時候,每天回來都有一肚子話要聊,他很討厭別人說他靠家世,能力總是被質疑,他得付出比別人多兩倍、三倍、甚至更多的努力,做出成績來,才能服眾。
後來車禍發生,父母驟逝、兄長殘疾,所有重擔一肩挑,反而不抱怨了,每回來看他,總是笑容滿面,不如意的事,絕口不提。
他會誘著對方一點一點.地說,引導他如何面對困境、如何應對柯氏陣營的打壓,慢慢在公司站穩腳步。
「……你這到底是什麼火眼金楮啊?」他不是來找哥哥訴苦的,哥的苦還不夠多嗎?只是在外頭受了挫,本能就想看到親人。
「我沒辦法幫你什麼,也只能聽而已。」
也是。他現在有心事,也只能跟哥說了。
最初,時時向哥回報公司發生的大小事,是為了讓他人雖在醫院休養,也能參與其中,別覺得自己被排除在外,後來便也說成習慣,成為兄弟間,獨特的小互動。
罷開始,他很質疑,自己真的可以嗎?
一直以來,有哥在前頭擔著,他不必是最出色的也沒關系,忽然一夕風雲變色,他必須扛起所有的責任,連帶哥身上的,都得一並擔起。
他其實很害怕、很茫然,他沒有哥那麼出色,他怕,自己做不到像大哥那麼好。
但哥堅定地告訴他︰「你可以。阿魏,你要對自己有信心一點。」
他們是彼此最親的親人,只有哥,最了解他;只有哥,不會害他;只有哥,敢對他說別人不會說的話。
就算是做錯了,罵罵他,他會很受教地一字一句銘記在心。
把事情做好了,看哥微笑肯定他,說一句︰「我說過你可以的。」
遇到困境,來吐吐苦水,聽哥幾句開導,天大的事也像芝麻般大。
楊叔魏由頭至尾,把今天發生的事都說一遍,他太習慣,什麼都跟兄長說,毫不隱瞞。楊叔趙聽完,沈吟了好一會兒,沒搭話,思前想後,忽而笑出聲來。
「這有什麼好笑的?」楊叔魏抗議。
他笑,阿魏口氣裏,滿滿的抱怨與不滿,像極兩個小男生打架,問小女生——你要幫他還是幫我?!
沒被選到,就鬧脾氣了。
「今天這件事,說小不小,但說大,能大到哪?不過就是兩個小癟位之爭,有嚴重到讓你這麼氣嗎?」
其實沒有,說穿了不過就是傷了他少爺的臉面自尊。
他想關照底下的人,這無可厚非,後門誰都在走,最後搞到他開的門「某人」不買帳,面子上掛不住,於是氣全沖著那個「某人」去了。
楊叔趙搖頭失笑。「你啊,骨子裏還是有富家子弟氣息。」
被直言指出,楊叔魏啞口無言。
確實。自小養尊處優,有上頭的哥哥擔待著,被嬌養的麼兒,免不了帶些公子哥兒的驕氣與傲性,他自己知道。
「我也不完全是因為面子問題……」楊叔魏低噥,忍不住為自己辯解幾句。
「我知道。」不買他_人,難道還少了嗎?最初給他釘子踫的可沒少過,也沒見他反應那麼大。
整件事的關鍵,在「虞曉寒」三字。
阿魏很重視她,這是肯定的,今天這件事,其實最讓他耿耿於懷的,是背叛感。
他覺得被全心信任的人背叛了,很受傷。
「但我不認為,虞經理這樣做,就是完全沒顧慮到你。」
「難道她打我臉,我還要謝主隆恩?」
「倒不是。」楊叔趙搖頭。「我不認識虞曉寒,但我認識楊仲齊,你何不想想,仲齊哥將她調來,是為了什麼?」就憑他對仲齊哥的了解,相信他不會看走眼,能讓他倚重信任的人,必定有其道理。
不難想見,這事鬧下去,誰也討不了好,只是加遽楊、柯兩家的摩擦與鬥爭,若柯志民小題大作,難保棉裏挑不出針,虞曉寒必然顧及到這點,她深思熟慮,處世圓融,恰恰補了
阿魏的不足。
「所以哥認為,我應該妥協嗎?」楊叔魏口氣悶悶的。
「你說呢?」楊叔趙軟軟地將問題拋回,並不替他作決定。「這事沒有對錯,阿魏,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你不是一塊當領導者的料?」
「記得。」那時他想,哥指的是他能力還不夠。
「現在我告訴你,是因為你手腕不夠。阿魏,你很聰明,你的能力我不懷疑,但是你的手腕不夠,一名領導者該有的嚴謹持重,也不足。」
往年公司老鳥硬著來,他也硬回去,不過是更坐實了仗恃背景一說,雖然在自己的勸說下,這些年多少收斂了點鋒芒,但若要論及城府手腕,直腸子又實心眼的阿魏,那是遠遠不及格,天生性情如此,勉強不來。
這位虞經理,他雖沒見過,但聽阿魏形容,多少能模個幾分。
她冷靜持重,公私分明,不會感情用事,主管該有的威嚴,挺得端端正正。
而阿魏卻恰恰相反,他不拘小節,與屬下打成一片,心太軟,顧念情義,有些小事睜���眼閉只眼就過去了,以前的主管,看不過眼他沒規沒矩、沒個主管樣,不是沒有幾分道理。
並非說他這樣不好,阿魏本質裏,有人性最珍貴的純善溫暖面,私心裏,身為兄長也不想他變。
仲齊哥是個成功的領導者,他很清楚恩威並施的道理,所以,現在有了虞曉寒,這兩個人恰恰補對方所需。|
「這虞經理來了之後,你做事更稱手了,對吧?」
「是這樣沒錯……」楊叔魏完全無法否認這點。
「所以,」他輕拍弟弟的肩。「用心去感受、觀察,她的存在對你有好無壞。」
換句話說,就是叫他不要再計較這種小家子氣的事了嘛。
「好啦。」哥的話,他會聽。
***
來時很炸毛,走時每根毛都被模得順順妥妥。
雖然跟兄長談過以後,氣已經消了大半,不過前一天場子鬧得那麼僵,一時也拉不段當沒事。
本來前一天約好,他要買一家超好吃的鮭魚便當,不過現在在吵架,吵架的人是不會快快樂樂一起吃飯的。
猶豫了一陣,有點小賭氣,中午就沒上天台赴每日的午餐之���。
後來小陳來找他,說是虞經理有來找他談過。
「對不起,老大,我的事造成你這麼大的困擾。」
「不要這樣說,我也做不了什麼。」自己的人保不住,還要屬下忍氣吞聲、顧全大局,顯得他這個主管很無能。
「我們這裏也有不對,虞經理已經很費心了,我們這頭沒有任何怨言。不管最後虞經理怎麼安排,我們都接受。」
楊叔魏後來也去過客服部的資料,是有幾張客訴單,假日時排隊人潮壅塞,造成動線不暢,有些來客小有微詞,多少影響到周邊櫃位,這大概就是哥和曉寒不約而同說,鬧下去不見得討得了好的原因。
雖說這也不是小陳他們的錯,但真要雞蛋裏挑骨頭,不愁沒碴找。
準備了一整天,腦內小劇場再沙盤推演一下,楊叔魏覺得,自己已經想妥了台詞,下班前狀似很不經意地繞到招商部,想說丟個水球過去,對方如果買帳,就順著台階下來吧……
行經會客室時,聽見裏頭傳出爭執聲,他一時好奇,止了步。
「叫你們主管過來!」客人一怒,拍桌。
「我就是主管。」虞曉寒面容鎮定,波瀾不興地回道。
「女人能成什麼事,我不跟沒見識的女人談,叫你的上司來!」
「整個招商事宜由我統籌管理。吳先生,目前我們婦幼館真的沒有空置的櫃位能安插給您了。」意思就是,你盧死我,還是沒有。
「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我要跟你上司談!」
到底誰聽不懂人話?楊叔魏短暫接收了一下鬼打牆對白,不由好笑。
「咳!」他清清喉嚨,決定上場結束這段地球與冥王星人的對談,制造完美求和時機。「發生什麼事了嗎?」
她目光望了過來。
那位住在冥王星的吳先生睥地瞥他一眼。「你是主管?」
「嗯——」楊叔魏沈吟了下,用對方的冥王星邏輯回答︰「職位應該不比她小。」
不比她小,那就是比她大!吳先生自動演釋。
「那你來!」對方很快決定,就是他了!一掌粗魯地將虞曉寒推開,她沒站妥,踉蹌了下,腰際撞到會議桌邊角,疼痛地瞳眸微縮。
楊叔魏瞇起眼,瞬間感到非常不爽!她是你可以這麼粗魯對待的嗎?!
「我是你們公司的股東,需要一個櫃位,你來安排!」
要櫃位是吧?有也不給你!
楊叔魏揚唇,非常和氣生財地笑了。「吳先生,您沒聽我們虞經理說的嗎?她才是招商部作主的人,她說沒有,那就是真的沒有,抱歉了。」
「我是你們的股東!」
聽見了。是要重復幾次?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鼻子。「容我正式介紹一下,敝姓楊,豐禾百貨我們家持有超過半數的股份。但是昨天,我不過想爭取蚌小小、小小的櫃位,她,嚴正地拒絕了我。」
頓點了一下,狀似無奈地長嘆一口氣。「沒辦法,我們家曉寒就是這樣,公正無私,連我的帳都不買,你說,我要怎麼幫你?」
她目光定定地望住他,似在研究,這當中有無一絲嘲諷或針對她而來的怨懣。
看什麼?他挑眉回望過去,毫不遮掩地公然與她眉目傳情起來。
虞曉寒率先移開目光,轉而道︰「吳先生,真的很不好意思,要不您留下聯絡資料,館內若有櫃位合約屆滿,我再請您來看看?」
楊叔魏無縫接軌︰「曉寒,送客。」
吳先生一腔不滿,無法接受自己被三言兩語打發掉,探手抓了她一把,用力過猛,虞曉寒瞬間眼前一黑,腦袋暈眩,身體晃了晃—
楊叔魏迅速伸手,穩住她肩膀,臉色沈了下來。「放開她!」
吳先生楞了楞。
不等對方反應,直接拍掉他的手,展臂一撈,直接來個公主抱,將她帶離會客室。
虞曉寒緩了過來,低道︰「放我下來。」
「不要。」開啟熊孩子模式,不聽人話。
「……總是股東,能不得罪就不要得罪。」替未來留點余地。
「芝麻綠豆大。」開股東會時見都沒見過,連個董事席次都沒有就能在她面前拍桌,昨天怎就沒見她對他這麼禮遇?哼。
苞外星人溝通好傷元氣。虞曉寒嘆息,放棄了。
某人一點也不懂反省,招搖地一路抱回她辦公室,還把外頭助理嚇得張大嘴,令他莫名感到快意,吵架吵輸了,也只能這樣小小報復了。
說實在的,真要跟她杠,他也不知道能拿她怎麼樣。
進來後,他始終不發一語。虞曉寒撐起眸,由他懷裏仰首。「可以放開我了嗎?」
他坐在沙發上,抱得太順手,圈摟在她身上的臂膀始終沒有松開。
「你哪裏不舒服?」模了模她額頭、再模臉蛋,公然上下其手。
「只是血糖低。」
「你身材已經夠好了,不需要再減肥。」
「……」惱怒拍開他的手。「不要亂模。」
「你還在生氣?」
她頓了頓,遲疑了會,才低低吐聲︰「生氣的不是你嗎?」他中午沒來。
楊叔魏反思幾秒,腦袋才轉過來—所以她中午其實有上去天台等他?
當吵完架、他還在糾結身段的時候,她仍傻乎乎地去等他?
虞曉寒見他遲遲不應聲,拉拉他的手,試圖讓他理解︰「我不是不顧慮你的感受,是因為這件事真的有可議之處,不是小陳的問題,是上一任經理在安排櫃位時思慮不周所造成的瑕疵,責任在我,是我招商部要扛責任,我會盡我所能補償他。逼你退這一步,我知道你很憋,但蹲低是為了跳得更遠,我不想讓柯董拿這件事大作文章,指著你的鼻子四處說嘴,這樣對你不好。所以我們退,不爭一時的面子——」
楊叔魏一臉古怪。「你在向我解釋?」
呃,不明顯嗎?
她垂下眸,挫敗低語︰「對不起,我還是做得不夠好,讓你不開心——」
楊叔魏驀地傾前,堵住她頹然歉語。
她張大眼,呆呆望他。
他在吻她。唇上碾磨肆虐的觸感,不是錯覺。
但是——為什麼要吻她?他不是還在生氣嗎?她以為,至少還要再氣上好一陣子……
楊叔魏肆意啄吮,將朱唇吻得水女敕濕潤,再舌忝了幾口。
難得看到她這種表情,憨憨的,完全不懂得反抗,任由他為所欲為,忍不住賊心又起,再竊幾個吻。
他以為自己不會再對她亂來,吃兩次已經很過分了,她是個貼心好同事、清白規矩好女孩,值得被更莊重的對待,了不起就是嘴賤,口頭上吃她一點小豆腐。但是這一刻,他就是沖動地想親她、抱她,以吻安撫她,不舍得她頹喪挫敗的語氣……
「你這個笨蛋……」明明前思後想,都是在為他考置,她有什麼錯?
先是遭人晃點,餓著肚子,又要面對這些烏煙瘴氣又莫名其妙的鳥人鳥事,被人來來回回、上上下下地整,要安撫(小陳)、要被拍桌(沒什麼股份的見鬼小鄙東)、還要被遷怒(他這個權貴公子爺),誰不頭昏眼花血糖低?大哥說她手腕比他好,在他看來也沒好到哪呀,他覺得她被他整慘了-衰爆了。
可這一刻,卻是他後悔得要命。
原來心疼一個人,是這樣的感覺,他第一次對女人有這種感覺,心頭發軟、酸酸疼疼,大抵便是傳說中的心疼、憐惜吧?他不知道自己體內也能產生這樣的情緒,挺新奇的體驗。
收緊臂膀,貼著她溫潤頰畔,似吮似吻地將承諾餵進耳廓——「我保證,以後答應你的事一定做到!」
「嗯。」她輕應。
似有若無、拂掠耳畔的吐息,令她顫了顫,腰椎酥軟,神思短暫遊離。
她推了推他,試圖拉開一點距離,保持清醒。
他松了些力道,卻仍沒放開她。
「我要拿東西。」
「你拿。」完全無賴的回應,圈住細腰不放。
她只好伸長手,取來桌幾上的檔案夾。「這個櫃點,動線比原來的好,年底約滿。」
楊叔魏挑眉,立刻聽懂了。
這叫什麼?以退為進?沒有人規定,撤了櫃不能再設櫃。
「到時你跟廣告部交代一聲,上DM,我負責讓它過。」
楊叔魏笑了,下巴抵著縴肩,笑得身體顫動。「我有沒有聽錯?鐵面無私的虞經理,你這是在為我開後門嗎?」
「對。」答得幹脆俐落。雖然輸了面子,但她可以幫他要回裏子。
「柯董會恨你的。」他要是柯志民,悶都悶死。
「沒關系。」本來就沒在怕他恨。
「我收回昨天說過的話。」他後來冷靜下來,也細細想過。他是權貴,這的確是事實,所以他可以大聲說話,只要不是犯上難以交代的過失,誰也動不了他,因為他姓楊。但是她不一樣,她一路走到這裏,每一步得多謹慎,一點小瑕疵都會被詬病,她不能落人話柄,要拈除她,容易太多。
她其實可以不必這麼做的,沒有人會怪她,連不在公司的大哥都能理解,遑論愛將惜才的仲齊哥。他自己都模模鼻子要來和解了,但——
她還是做了,甘冒得罪大股東的風險,不舍得讓他不開心。
她真的很護他。
上頭有四個哥哥,身為家族中最小的男孩子,被寵著的感覺,他一點也不陌生,但又有一點點不一樣,帶點甜意,心房暖融……她是第一個,會那樣疼惜護寵他的女人。
掌心滑至她後腰,來回挲撫,補上一句︰「對不起。」
「沒關系。還有——這裏是辦公室,你不要一直亂模!」
「我只是關心你剛剛撞到桌角的地方會不會痛。」他一臉真誠無害。
「不會,你不要再模了。」清冷面容難掩羞窘。這次豆腐吃得有點過分,很難裝沒這回事。
「可是我想模。」臉頰蹭了蹭。
「……」
「不可以嗎?」再贈。
「……我們還在上班。」抵在他肩上的手虛軟無比,拒絕得很虛弱。
她其實,不曾真正拒絕過他。
一個女人,真的說不要時,是什麼模樣他知道。
「那等下班。」偷啾一口柔膩頸膚。嘿嘿,原來他們的冷面女經理,受不住他撒嬌,以後這招可以多用。
「好不好?我哥想認識你,我們去找他吃飯。」
虞曉寒顫了顫,分不清是他調情的舉動,還是那句近似於見家長的邀請。
「你……他……怎麼會?」
「就昨天我下班——」
「蹺班。」糾正。
看來她還是知道了。「好啦,我蹺班去找他,有小聊到你。」
用詞含蓄,但不會聽不懂。她微悶道︰「說我壞話?」
他幹笑。那種小屁孩吵架吵輸了,回家跟父母告狀的行為,實在不值得多提,於是他再繼續蹭蹭蹭,企圖混過去,鼻尖頂了頂她,討饒示好。「所以你要趕快去扭轉形象,不然會被討厭喔。」
她低頭凝思,先是為難地蹙了下眉,想了想,然後推開他,不發一語地起身往外走。
他一時模不著頭緒。「你去哪?」
「買衣服。」他沒事先講,直接這樣去,不禮貌。
「……」楊叔魏掩住口鼻,輕咳了聲,才沒讓笑意泄出。
他很識相,絕對不會在這時拆她的台,回她??虞經理,你這好像也是蹺班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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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llilllilil · 4 years ago
Text
鄉土 / 團心結
潘進發 x 許安旗
這是一篇業配文
大廈林立的商業區裡,一串大龍炮高高掛在某白色大樓的門前廣場,良時已到,一身套裝的主持人握著麥克風昂聲:「現在有請我們潘氏集團潘進發——潘總裁——上前鳴放我們的——鴻猷大展炮!」
此時坐席中央的年輕男人站起來,在掌聲下帶著自信的笑容走到台前,而他身後的白色大廈,就是潘氏集團的新總部大樓。
「潘總,火。」一個和潘進發一樣穿著西裝的男人從左後方遞給他一隻防風打火機。
潘進發接過打火機,「哦?」了一聲。他目光興味,問:「方特助,這個是⋯⋯」
「是的。」方特助給他一個肯定的眼神,「這個就是『壹定著』加長型防風打火機』,無論拜拜燃香,火鍋圍爐,從生日慶祝到露營生火,『壹定著』加長型防風打火機,讓你輕鬆點火,安全省力。」說完面無表情地比了個大姆哥。
「是嗎,那我馬上就用它來點我們的⋯⋯」潘進發抬頭看著三層樓高的大龍炮。
方特助幫他把話接下去:「鴻猷大展炮,聲音響亮,無毒環保,報喜祝神兼具環境友善的最佳選擇。」
等他說完,潘進發將大龍炮點燃,火光順著引線朝天空衝刺,炮聲乍響,一旁的金面舞獅便躍上高台,在白色煙幕中穿騰又翻滾,紅紙花翩翩漫天,最後一響時,獅頭裡的人往上一蹬,踩在夥伴的肩上,成站立的舞獅。
刷!金獅打開嘴裡銜著的卷軸,「恭祝潘氏總部開張」八個大字。
潘進發滿意地點頭,跟方特助說:「記得給舞獅一個大紅包。」
「是。」
潘進發往前一站,說:「謝謝各位今天來參加我們潘氏大樓的啟用典禮。」視線由左至右環顧過去,無一不是有頭有臉的政商名流。
潘氏總部風光開張,這些人裡頭有看好他的也有嫉妒他的,更多的是還在掂量他到底幾斤幾兩的。
他拱手一笑,說:「潘某還請大家未來多多關照。」
「方特助,我今天還有什麼行程?」
「您晚上要和吳董吃飯,聊一聊有關海岸開發的事情。」
「是去那個⋯⋯」
「是的,就是要去有五十年歷史的『香香大酒樓』,八菜一湯澎湃吃只要三千八,另外還有六菜一湯,十菜一湯,五菜一湯等多種組合,可撥打02-2021-1218索取菜單。」
「這麼便宜,多開幾桌叫你爸爸媽媽和樓下打掃的阿姨一起來吃。」
「是,謝謝潘總。」
「說到這個,安旗人呢?」提到安旗,方進發的表情和語氣都柔和起來,「你問一下他,晚上要不要派司機去接他。」
「是。」
這時,一個宏亮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進發——」
潘進發望向聲音來源,有個人正奮力跑向他,是他的許安旗。
「安旗!」
潘進發張開雙手接住飛奔而來的許安旗,還抱著他原地轉了一圈。
許安旗捶打潘進發的肩膀,邊笑邊說:「你快放我下來,我很重!」
「你一點都不重。」潘進發寵溺地看著未婚夫的眼睛,「因為你每天都有吃『清溜溜消化酵素』,體重很標準。」
許安旗被放下,他同意地點點頭,說:「飯後一包『清溜溜消化酵素』,包你體重溜溜,腳步悠悠,快播0820–211-218拿取目錄。」
「今天是潘氏會館開幕,下個月是我們結婚,加上十一月底我們的海岸開發就完工了。」潘進發對許安旗說:「遇見你開始,我每天都那麼幸福幸運。」
「真的要在那裡蓋城堡啊?」
「嗯,等城堡蓋好了,你就是那裡的王子。」
「為什麼是王子?為什麼我不能是國王啊?」許安旗調皮地說,「還有,我是王子的話,那你是什麼?」
「我是守護你的騎士。」
「有騎士跟王子結婚的嗎?」
「我說有就有。」
「但騎士怎麼比王子還有錢啊⋯⋯」許安旗拿起潘進發的手,「你看你⋯⋯什麼時候又買新錶了啊?」
「這可不是一般的手錶,這是智慧手環。」潘進發拉起袖子,手腕左右轉動,展示各種角度給許安旗看:「它可以打電話,監測心律,控制藍芽音響播放,還能連接家電⋯⋯」潘進發把手環摘下,戴在許安旗手上,「送給你了。」
語畢,潘進發看著許安旗,等他說些什麼回應自己。
而許安旗緩緩地把頭抬起,望著潘進發的眼睛,語氣不太確定地說:「進發?你是不是還忘了什麼?」
「嗯?我忘了什麼嗎?」
一直站在兩人旁邊的方特助咳了一聲,「潘總,您是不是要說,『康益多功能智慧手環』,七種顏色,充電迅速,防水防塵,還獲多項大獎。」
「是是是,我就是要說這些⋯⋯謝謝。」
「不客氣。」
「那我也送你一個東西。」許安旗說:「你把手伸出來。」
「喔?」潘進發乖乖地把手伸出去。
謝安旗在他手上繫上了一個雙色的繩結編織手環,環上有一個愛心。
「這是什麼?」
「我親手編的,希望能保佑你事業順利,也能保佑我們的感情長長久久⋯⋯我叫它『團心結』。」
「安旗,你對我真好⋯⋯」
「傻瓜,不對你好,我對誰好⋯⋯」
兩人濃情蜜意,這時有人的手機響了。
「抱歉。」方特助說:「我去接個電話。」
「去吧。」潘進發揮揮手讓他去。
方特助鞠了個躬,退到那兩人都聽不見他說話的地方。
他將電話接起:「是,是我,對⋯⋯都按照計畫順利進行⋯⋯」他偷看了一眼遠方握著彼此的手如膠似漆的兩人。
方特助冷冷一笑,「潘進發,你的好日子也就只有現在了,好好珍惜吧。」
潘進發帶許安旗一同出席和吳董的飯局,三人相談甚歡,吳董尤其和許安旗投緣,還和潘進發說:「可惜我孫子已經不在了,否則我說不定會不計代價讓安旗來當我的孫婿或孫媳。」
潘進發笑笑,對吳董的話並不介意。
多年前,吳董的兒子帶著新婚妻子和剛出世的小孩一家三口乘船出海卻不幸發生船難,從此天人永隔。
人人皆知此事是吳董心裡永遠無法拔掉的一根刺。如今,潘進發能聽他拿這件事開玩笑,反而替他高興。況且,潘進發一點都不意外自己的未婚夫受人喜愛,許安旗人單純心善良,懂事又體貼,人見人愛。
他不知道的是,許安旗長得和吳董過世的兒子幾乎一模一樣。
要不是當年屍體都找到了,否則吳董都要懷疑許安旗其實就是他的孫子。
吃飽了飯,吳董捨不得許安旗回去,便說:「不急著去哪裡的話,待會到我們吳氏會館坐坐吧,我招待你們。」
潘家進行中的海岸開發計畫有部分仰賴吳氏的人脈,潘進發不便拒絕,應下說:「那就承蒙您的好意了。」
吳董轉頭吩咐屬下:「打個電話叫俊豪準備一下,說我有客人。」
吳董痛失愛子後膝下無人,吳俊豪是他從堂妹那邊過繼來作為接班人培養的養子。
吳俊豪和潘進發年紀相仿,同樣是繼承人,但潘進發已經是獨當一面的企業家,吳俊豪卻鮮少露面。
傳聞吳俊豪遲遲得不到吳董的認可,外頭都說再這樣下去,難保繼承權不會落在別人手上。
一行人到了吳氏會館,在吳家多年的管家���陳見到許安旗,差點站不穩。
「老陳,注意你的形象。」吳董提醒。
「是⋯⋯是。」老陳震驚不已,聽聞潘進發的未婚夫是個漁村出生沒沒無名的平凡導遊,怎麼會和已經逝世的少爺長得一樣。
「爺爺。」一個聲音響起,一直站在門旁的年輕人突然出聲顯示自己存在。聽聞吳老頭要帶姓潘的過來,他馬上把最貴的西裝換上,就怕被潘進發比下去,豈料人家第一眼根本沒注意到他。「還有,潘⋯⋯」他不客氣地上下打量潘進發,「還有潘總,歡迎你們。」
潘進發隨便應了聲,只有許安旗客客氣氣地和他點頭致意。
坐席間,吳俊豪注意到老管家的目光不斷飄向潘進發帶來的未婚夫,他心中對於許安旗與逝世舅舅如此神似這件事也感到十分疑惑。趁人不注意時,他向身邊的人交代:「你去拔他一根頭髮,我們驗一驗他。」
「是。」那人語畢便走過去當眾扯下許安旗一根頭髮。
許安旗反應不及,大叫出聲,「你幹嘛拔我頭髮?」
「因為你有一根白頭髮。」
未來的老公莫名其妙被人拔了一根頭髮,潘進發也顧不得情面了。
他站起來,椅子被他的動作震到幾步遠之外,氣氛頓時劍拔駑張。
潘進發指著吳俊豪的臉:「吳俊豪,你跟你的人什麼毛病,輪得到你幫許安旗拔白頭髮?——
你是沒聽過『駐春補色筆』嗎?」
吳俊豪嗤笑一聲,「我當然知道『駐春補色筆』,快速染髮補色,無刺激不傷膚,安全不傷害髮質。」然後睜眼說瞎話裝無辜說:「我也不知道他怎麼回事,不然你讓許安旗也拔一根頭髮回來?」
「好了好了。」許安旗打圓場,「我只是嚇了一跳,我回去會馬上找『駐春補色筆』來用的,謝謝你們提醒。」
「俊豪,你先去忙吧。」吳董發話,「這裡不用你。」
「⋯⋯」
「還不快去。」
吳俊豪不敢忤逆老頭子,在眾人注目下尷尬地離開。
走到包廂外,吳俊豪叫來剛剛拔許安旗頭髮的人,跟他說:「帶著那根頭髮找個信得住的醫生,驗一驗他跟吳老頭子到底有沒有血緣關係。」然後他對著關上的門,咬牙切齒道:「今天丟的臉⋯⋯我一定會連本帶利討回來⋯⋯給我等著瞧!哼!」
一間昏暗的房間裡,四五個人圍繞著檢驗報告,臉上皆是震驚。仔細一看,這些人之中,竟然還有潘進發的特助方書偉。
「他真的是吳老頭的孫子?你 要 確 定 欸!」一個高個子說。
「⋯⋯如果許安旗是吳老頭的親孫子,那當年海上找到的屍體又是誰的?」一個矮個子說。
「大概是哪個剛好也在那天落難的倒霉小孩吧。」一個不高也不矮的說。
聽見這句話,方書偉臉上閃過一道驚駭。
高個繼續說:「好在許安旗現在就在我們眼皮底下,只要我們掌握他的一舉一動,他就不可能吳家相認。」
矮個回他:「白痴,你也太天真了,你能二十四小時盯著他嗎,你盯得住許安旗,那你盯得住吳老頭子嗎,難保哪天他就心血來潮跟我們一樣去查許安旗。」
聽矮個說話這麼不客氣,高個不服氣地回嘴:「那不然怎麼辦。」
爭論到這裡,大家望向吳俊豪。
吳俊豪說:「絕不能讓老頭子知道吳家的原繼承人還活著⋯⋯許安旗,不能留。」說完視線飄向方書偉:「『方特助』怎麼不說話了,你不會對吳家還有感情吧,還是⋯⋯你是對好心收留你的潘家產生感情了?反悔了?」
方書偉瞟吳俊豪一眼,「我只是還在想,那吳家找到的小孩屍體是誰。」
「你發著眼前的正事不想,憐憫起了人家小孩啊?那小孩是誰跟你什麼關係?」
方書偉懶得跟吳俊豪辯,他說:「團心結。」
眾人疑惑。
方書偉早就想好下一步,他解釋:「我們找工廠做一個一模一樣的團心結,挑播潘進發和許安旗的感情,趁他們吵架彼此分開時綁架許安旗,找個地方做了他。」
吳俊豪掏了掏口袋,點起一根菸,邊抽邊品味方書偉的話。
他的嘴巴吐出一團白煙,翹起二郎腿,「你是說,找製造品質極佳的『MIT美枋織品』來做這件事?」
「沒錯。」方書偉奪走吳俊豪手中的煙,燃燒鑑定報告的一角,寫著天大秘密的紙馬上就燒了起來。他看著火焰,表情冷酷地說:「因為,他們能完美客製每個顧客心目中的織品。」
接著,許安旗看著丟在路上的團心結想這團心結怎麼在這裡,潘進發為什麼不戴我送他的團心結了?他怎麼了?
而潘進發開會時發現他公司的業務經理竟也戴著跟他一樣的團心結手環,不,是從研發部到廣宣中心,幾乎每個主管都有——這個人,那個人,為什麼都有一模一樣的團心結,安旗⋯⋯對他原來不是特別的?
結婚大日子將至,團心結沒有讓他們團結,反而團出了心結。
潘進發為海岸開發的事情忙得不可開交,婚禮的事全交由許安旗處理,他不知道,那天許安旗因為瘦了一圈而又到婚紗店重新丈量禮服時,被躲在試衣間的人用沾了麻醉藥的手帕摀住了口鼻。
偌大的禮服店,一個客人沒有從正門離開又有誰會發現呢,畢竟這可是顧客絡繹不絕的『禧禧禮服』⋯⋯百坪店面⋯⋯中西款式⋯⋯頭紗禮帽⋯⋯應⋯⋯有⋯⋯盡⋯⋯有⋯⋯麻醉藥發揮效用,許安旗逐漸失去意識⋯⋯
吳俊豪站在窗前,聽說一切進展順利,笑得邪惡笑得壞。
「很好,該是那個人出場的時候了。」
許安旗不回潘進發的訊息,也不接電話,他們從沒吵過架,潘進發根本不知道怎麼跟許安旗吵架,更別說和好,加上,他還是不知道為什麼連路上不認識的阿貓阿狗都戴著許安旗的團心結。
一場沈悶的會議結束後,方特助小心地問潘進發:「潘總,你最近,心情不太好?」
潘進發渾身散發生人勿近的氣場,不悅地嗯一聲。
「因為許先生?」
潘進發表情更差地又嗯一聲。
「要不。」方書偉挑了個不自然的眉,「要不去莊醫師那裡諮詢看看?」
潘進發躺在診療床上,身白大袍的男人面色溫和,一邊聽潘進發說話,一邊時不時在翻開的筆記本上做記號,他桌上的名牌寫著「莊祐明 專業醫師」。
「祐明,你說安旗到底怎麼了⋯⋯我助理說他一直待在自己家都沒有出來⋯⋯好像在生氣⋯⋯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我想他可能不是生氣。」
診療過程中只專心聆聽,鮮少發表意見的男人終於有了回應,潘進發側身臥向莊祐明,莊醫師的診療床似乎有種魔力,潘進發躺在這上面時,時常會像個小孩,不設防,對人信任而天真。
他看著莊祐明問:「那你覺得是什麼?」
「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會讓你很驚訝,或許你不能馬上接受,但⋯⋯」
「你說。」
「安旗很可能是⋯⋯」
莊祐明話只說了一半就停下來了,他猶豫不決,最後嘆了口氣之外什麼也沒說。
「這麼難以啟齒嗎?」
面對潘進發的問題,莊祐明深深望進潘進發的眼睛,像是要把他看穿,他搖搖頭。
潘進發沈默了一會,問:「⋯⋯你能治好他嗎?⋯⋯要多少錢都行。」
「不是錢的問題。」
「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只要能治⋯⋯」
「做什麼都可以?」
潘進發聽見空間裡好像有一聲微不可聞的輕笑。
他覺得自己應該是聽錯了,這裡只有他跟莊祐明,而他所認識的莊祐明是不會那樣笑的。笑得那樣嘲諷,和無力。
那句「什麼都可以」似乎打動了莊祐明,莊祐明放下手裡的筆,從胸前的口袋抽出一張小卡。
「是有個辦法,但不一定能成功。」莊祐明把一張名片塞到潘進發手中,「你想清楚了,就去找這個人。」
潘進發點頭,「之後,我一定會好好感謝你。」
「不必⋯⋯」莊祐明傾低上身,緩緩往前靠,他和潘進發的距離頓時變得只有半步之遙。莊祐明小心地把手伸向潘進發的臉,潘進發沒躲,於是冰涼的手指就這麼貼上了溫熱的臉頰。「看看你把自己弄得多憔悴,為這件事很久沒好好睡上一覺了吧?」莊祐明的手指覆上潘進發的黑眼圈,心疼地來回揉蹭。
潘進發無奈地搖頭,撇開了頭,莊祐明的手上的溫度也摸了個空。
「拜託。」潘進發睡回正躺的姿勢,看著天花板說:「我天天做惡夢,夢見安旗說他不認識我,不愛我。」
莊祐明笑了聲,「那我開一點助眠的藥給你吧。」
「不用了,我不吃藥。」
「或是,你可以把剛剛我給你那張名片翻過來。」
潘進發照做,看見一個正方形的神秘符號。
「這是?⋯⋯」
「掃描QR code,立即搜尋好睡家助眠香,讓你心靈平靜解除焦慮的失眠救星,成分純天然不刺激不刺鼻,驅蟲防蚊也可用。」莊祐明朝潘進發露出一個專業的笑容。
「謝謝你。」潘進發感佩道,「你真是我的貴人。」
「別這麼���,我只是盡我醫生的本分罷了。」
說完,莊祐明做了個小小的深呼吸。「⋯⋯其實,我這裡正好就有,現在就來試試這香有沒有效果吧。」
然後他拿出了⋯⋯
潘進發看著莊祐明拿出的東西,驚訝地說:「這是『壹定著加長型防風打火機』?莊醫師,你也知道它的好?」
「你喜歡的東西,我都知道。」
潘進發沒有悟過來莊祐明的意思,他看著莊祐明默默點起線香,一根,兩根,三根⋯⋯人有八識,他一連點了八根線香。
點完八根線香,莊祐明溫柔的嗓音在潘進發耳邊響起:「⋯⋯現在,停止思考任何事情⋯⋯不要試著去理解它,去感受它⋯⋯」
「唔⋯⋯」潘進發醒過來時頭痛欲裂,他躺在自己的king size臥室床上,周遭的一切無論是傢俱還是身上的睡衣都熟悉無比,但他感覺自己好像落掉了一大段記憶,想不起睡著之前自己在做什麼。
「進發?」
聽見聲音,潘進發轉頭,原來床上還有另一個人。
「你瞪著我看幹嘛?不認得自己的老公啦?」
「我老公?⋯⋯」潘進發皺著眉,「安旗?」可是,不像啊?但會自己睡在一起的人,不是他的未婚夫安旗還能是誰,他們將要結婚⋯⋯不對,他們好像已經⋯⋯潘進發拿起自己的左手,無名指上有個銀戒。
「現在還早,你再睡一下。」
「但我覺得好像有哪裡怪怪的。」
「你累了,記得嗎。你睡前還叫我不要設鬧鐘,讓你睡到自然醒。」
「是這樣嗎⋯⋯話說這床好舒服⋯⋯『快樂眠獨立筒床墊』⋯⋯讓你忘卻煩惱一覺到天明⋯⋯我為什麼說起廣告詞了?」
「你睡傻了,快閉上眼睛。」
「哦,好。」
「老公。」
「嗯?」
「沒事,快睡吧。」
看著潘進發閉上眼睛,潘進發床上的人低低說:「是你說,什麼都可以的⋯⋯」
「這原本是這樣設計的嗎?」潘進發看著圖紙,十分困惑。
「是啊,潘總,都是照你的意思畫的。」
「這裡。」潘進發指著風景最漂亮的那塊地,「這裡是不是少了什麼?本來是這樣嗎?」
「是啊,和本來的一樣,要在那裡蓋一個巨大的天使鋼彈啊。」
「我明明比較喜歡死神鋼彈,為什麼會蓋天使鋼彈?⋯⋯算了,就這樣吧。」
潘進發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思考事情變得比往常困難許多,還總是悶悶不樂,明明海岸開發順利進行,和安旗的新婚生活也十分融洽,但他卻絲毫沒有快樂的感覺。
他覺得安旗變得好陌生,有時他甚至想不起來安旗喜歡什麼,也忘了之前為什麼和安旗吵架,還⋯⋯常常覺得手上空空的。
他看向自己的手,結婚戒指顯眼無比,他想不出是哪裡不對。
難道是。
「siri,打電話給方助理。」
一會,電話那頭傳來方書偉的聲音,「潘總,您找我?」
「我知道了,方助。」
方書偉捏著電話,心中閃過不妙二字。「你⋯⋯知道什麼了?潘總?」
「你,馬上去買『康益多功能智慧手環』。」
「⋯⋯?」
但潘進發戴上了智慧手環,還是覺得手上空空的。
「老公,你最近好少笑喔,笑一個。」
潘進發給他一個笑,不過是一個疲憊的笑容。
「你笑得⋯⋯真⋯⋯」看得讓人不忍形容,只好改口:「老公,你有沒有想去哪裡,我們去約會吧,做點開心的事,想不起來以前的事⋯⋯那我們⋯⋯就去創造新的回憶。」
看潘進發眉毛一挑,似乎對這個提議有點心動,那人趁勝追擊,「你想去哪,你說,我們明天就去。」
潘進發腦中浮現了城堡的畫面,他好像和誰約好了要帶他去城堡看海⋯⋯
「安旗,我⋯⋯我想去遊樂園。」
『安旗』聽從潘進發的願望帶他到了遊樂園,但整天下來潘進發都心不在焉,神情迷茫,做什麼事都慢半拍,回話也有一句沒一句的。
他不敢讓這樣狀態的潘進發乘坐危險的設施,於是兩人只搭搭摩天輪,看看4D電影,踩踩天鵝船。
坐完了旋轉木馬,他們接著去坐咖啡杯。
潘進發握著咖啡杯的方向盤,每轉個幾圈就會停下,要等別人用力喚他才會回神。周遭其他咖啡杯都像少女飛起的圓弧裙擺一樣在場中快意飛揚,只有他們的咖啡杯像齒輪壞了的鐘,一下轉一下停,錯置某個不會前進的時空。
這時,有台高速旋轉的咖啡杯朝他們撞來,他們乘坐的咖啡杯就這樣整杯飛了出去。
「安旗——」慌亂中潘進發本能地把『安旗』護在自己身下,替他遭受一切的撞擊。
記者:請問肇事駕駛當時時速多少?傷者乘坐的是什麼型號的車?
警員:咖啡杯,他們坐的是咖啡杯。
救護車上,兩個成年男子扭打在一起。
「莊祐明!你為什麼要假扮成安旗!真正的安旗在哪裡!」潘進發頭上纏著一圈繃帶,他衝過去掐住莊祐明的脖子。
莊祐明身上有許多不知道是什麼的線,他難以呼吸,用力踢了潘進發一腳,潘進發摔倒一旁。
莊祐明彎腰捂著胸口,「咳,咳咳⋯⋯你居然想起來了,但我還有別的辦法。」他站起來,雙手像裝可愛一樣打開成「五」比在兩頰邊。
「你想幹嘛?」
「我、要、催、眠、你。」說完十指飛速擺動起來。
「白痴!」潘進發,朝莊祐明腦門對腦門猛力一撞,救護車被這一震給弄得車身搖晃,司機一慌,救護車開下了落崖。
他們,靈魂交換!
事發第一刻,方書偉便搶在眾人有所反應之前引導局勢,率先指稱莊祐明蓄意殺人,利用病患對他的信任欺詐潘進發。
「失蹤的許安旗,恐怕也跟他有關係。」方書偉在鏡頭面前凜凜地說。
沒有人知道兩人交換了靈魂,他們把存在莊祐明身體裡的潘進發抓走,而潘進發的身體裡裝著莊祐明,至今仍在醫院裡昏迷未醒。
吳俊豪看著新聞上的方特助,笑著撥了通電話:「親愛的,你說謊時眼皮都不眨一下的模樣我真是好喜⋯⋯。」
方書偉沒聽完就把電話掛斷了。
吳俊豪被人掛電話也沒生氣,嘴上的笑意還更高了,他自言自語說:「吳老頭子啊,你一直覺得我不成器,認為我比不上潘家那傢伙,你看看現在是誰被誰玩弄在手掌心裡啊?你的臉痛不痛,腫不腫啊?」
說到這裡,一口沫吐在他腳邊。
吳董被封了嘴,雙手也綁著。
「還這麼有精神啊,老人家有精神是好事。」吳俊豪欣慰地點點頭,然後問面前這個親手把自己拉拔到大,卻又總是用不屑的眼光看著自己的,讓他既感恩、又痛恨的男人:「你記得小時候我一直求你買天使鋼彈給我,怎麼求你你都不肯的事嗎?⋯⋯現在我不求了,我馬上就要有一架自己的天使鋼彈了。」
牢房裡,潘進發已經想起了一切,但現在的他卻看不見一絲光明。
他摸著牢房冰冷的鐵柵門,這身體是莊佑明的,沒有人會相信他所說的話。
莊佑明佔著他的身體,說不定已經把潘氏賣得半分不剩了。
「小老弟,你⋯⋯不是你吧。」
潘進發望向牢房角落,說話的人是他的獄友。
他的獄友是個鬍鬚長如神話圖裡的仙翁一樣的老頭,成天都窩在牢房角落,掐著手指不知在算什麼。
潘進發不知道長鬚老頭為什麼被關在這裡,又已經被關了多久,長鬚老頭看起來瘋瘋癲癲地,此時潘進發也只當他在胡言亂語。
「小老弟,想不想變回去?」
「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知道,這不是你的身體。」
潘進發瞪大眼睛,試探道:「什麼叫不是我的身體。」
「你別裝了,再合身也不是你的,你看你,脊椎第三節都突出來了,年輕時候坐姿不正,又不使用『美姿提塑身衣』,再這樣下去你跟那個人遲早都會爆體而亡。」
「你⋯⋯」潘進發坐直身體,「大師,請告訴我怎麼恢復身體!」
「你往外面左邊看,那邊有個八卦鏡。」
潘進發從鐵柵縫看出去,左邊牆上果然有面八卦鏡。「為什麼那裡會有個八卦鏡。」
「那間牢房住過一個怨氣很深的冤犯,他死不瞑目,作祟不斷,掛個八卦鏡化煞用的,你盯著那面鏡子,好好想想自己的初心,用鏡子的八個角凝聚你的八識,借!鏡!換!魂!」
「我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潘進發看著那面鏡子,「但我會試試看。」
醫院裡的莊佑明高舉雙手,表示投降:「要做什麼我都配合你們。」
在場的吳俊豪和正準備掏出兇器的方書偉對看一眼,怎麼比想像中還順利?
���書偉想走近看清楚床上病人的臉,被吳俊豪制止。
「小心有詐。」吳俊豪說,「他怎麼可能這麼老實。」
方書偉卻察出不對勁,他仔細端詳病床上的人,他貼身跟著潘進發這麼多年,潘進發少根眼睫毛他都看得出來,眼前的人的確是潘進發沒錯,可氣質全然不對。
「你,是誰?」方書偉問。
「我是莊佑明。」莊佑明老實道:「我答應你們任何事,我呢,只有一件事要拜託你們,我知道許安旗還活著,我想見許安旗一面。」
「你不是想告訴他真相吧?」吳俊豪嗤笑一聲,「讓許安旗知道真相不過是讓他更痛苦而已,你以為能改變什麼?」
莊佑明無奈,「我只不過是答應了潘進發,幫他帶幾句話給許安旗。」見面前的兩人可以溝通,他緩緩把手放下,「我只想完成我的承諾。」
「只是說幾句話,他什麼都做不了。」方書偉和吳俊豪說。
吳俊豪挑眉,「你在替他求情啊?」
方書偉懶得回應吳俊豪拋過來的媚眼,冷冷道:「莊佑明跟我們本來就不是敵對關係,用這個條件換取合作對我們而言利大於弊,只要看緊他不要讓他亂來就好。」
「你都這麼說了,我還能說什麼呢,那把許安旗帶來這裡?」
「太危險了。」方書偉用下巴點了點床上的莊佑明,「讓他出院,帶他去見安旗。」
吳俊豪同意,「蒙上他的眼睛,不能讓他知道我們把許安旗藏在哪。」
方書偉不知從哪抽出一條眼罩,吳俊豪看到那條眼罩就笑了,「親愛的,那條莫非那是昨天晚上我們⋯⋯」
「不是。閉嘴。」
莊佑明被矇著眼睛帶到一處有海風的地方。
吳俊豪和方書偉沒有親自帶莊佑明去找許安旗,只派阿龍一個人帶莊佑明去。
「到了。」阿龍推了一把莊佑明,莊佑明手被反綁在背後,眼睛又被矇著什麼都看不見,被這樣一推馬上就踉蹌幾步跌坐在地。
「你有什麼話,現在說吧。」阿龍催他。
「許安旗現在在這裡嗎?」
「對。他不能講話,但他聽得到,你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許安旗,明明是我先來的,但他想要守護的城堡是你,想要疼愛的王子也是你。」莊佑明嘲諷笑著,只笑他自己。「我不會道歉的,但我會想辦法彌補我犯的錯。」
「講完了?」
「講完了。」莊佑明站起來。
阿龍朝他走來時,莊佑明腦門對腦門對阿龍猛力一撞!再撞!拼命撞!撞到他們成功交換身體為止!
莊佑明坐在地上,眼花又耳鳴,「你以為我傻嗎⋯⋯難道我會不知道他們讓你帶我來這裡,根本沒有許安琪,你們是要滅口⋯⋯」等適應了這具身體,他爬向潘進發,也就是阿龍。莊佑明把眼罩解開,雙手比十撐在臉頰邊,對阿龍說:「我⋯⋯催眠⋯⋯你⋯⋯告訴我⋯⋯許安旗⋯⋯在哪裡⋯⋯」
監牢裡的潘進發死盯著八卦鏡。
他努力想他的初心是什麼。
他死盯著八卦鏡。
漸漸,他開始感覺不到周遭溫度。
然後,好像失去了重力,他好像離開了地面。
他覺得自己像一條在很長很長的引線上燃燒的火焰,一直在衝刺,不曉得要往哪裡去,但他覺得自己充滿了能量,就像『鴻猷大展炮』一樣。
最後,他的意識掉進一片無邊的混沌裡,有個溫柔嗓音在他意識裡說:「別試著理解它,感受它⋯⋯」
「簽吧。」大廈最高層樓的辦公室裡,吳俊豪翹著二郎腿,而他的對面,坐著這棟「潘氏總部」大樓的原主人,「我是不知道你怎麼擺脫阿龍的,但你也真傻,單槍匹馬回來這裡。」
吳俊豪身後,方書偉肩上扛著一把衝鋒槍,「你小心點,我看不出現在這個身體裡面的人到底還是不是莊祐明。」
「管他是誰,喂。」他對著辦公室後面手持攝影機的人說:「有在錄吧?」
攝影師專心盯著螢幕,無暇回應,他身邊帶著跟焦器的攝助替上司回話:「報告吳總!roll著!」
「好,簽名可以造假,但你簽名的影像可不能。」吳俊豪說完扭頭看向方書偉,換了個柔膩的語氣:「等他簽完這份同意書,海岸就百分之百是我們的了,天使鋼彈也是我們的了。」
潘進發冷笑一聲,身子往後仰,坐姿像個大老闆。「要是我不簽呢。」
方書偉把手中的衝鋒槍對準潘進發。
「喂。」吳俊豪又對著攝影機方向叫了聲。「確定沒有拍到我們吧,槍可不要拍進去,我『方特助』的臉也絕對不可以拍進去。」
「放心放心。」攝助殷切地回,「都裁掉了。」
「好,快給我簽,別浪費時間,浪費記憶卡。」
「吳總,我們這張卡可以錄三小時,您放心。」
「我讓你說話了嗎?」吳俊豪朝攝影機方向一瞪。
「沒有,沒有。」
回到正題,吳俊豪催促面前的人,「我不知道你裝什麼神弄什麼鬼,我現在就當你是潘進發,簽了,放你狗命一條生路,不簽,你就只有死路一條。」吳俊豪哼一聲,打了個響指,「把窗簾打開。」
陽光頓時填滿室內,刺眼得潘進發瞇起眼睛。
「你看看窗外,跟我說你看到什麼?」
潘進發姑且把目光望過去,而他,看見對面的大樓也敞開窗簾,窗戶後有兩個緊靠站在一起的人影,看起來像⋯⋯有一個人狹持著⋯⋯安旗!
「我們在許安旗身體裡植入了GPS定位器,他一逃跑我們就知道。」方書偉解釋。「潘總,快簽吧,只要你簽了同意書,我答應你不會傷害許安旗。」
「跟我說這幹嘛?賣我情面啊?」潘進發望向方書偉,凌厲的目光讓方書偉背後一寒。
他肯定現在坐著的這個人就是他前老闆,方才,他身體的社畜記憶差點被喚醒。
吳俊豪看不順眼這兩人在自己面前眉來眼去,他又打了個響指。大樓對面狹持許安旗的人得了信號,他加重手中的力道,許安旗被勒難以呼吸,痛苦地掙扎。
「讓他住手。」潘進發說。
吳俊豪舉了個手勢,對面的狹持者把手臂鬆開一點,許安旗得以恢復順暢的呼吸。
「你簽,他就不會有事。」吳俊豪的手還半舉著,一副只要潘進發不聽話,他隨時可以要了許安旗的命的樣子。
潘進發默默把桌子中央的同意書撥到自己面前。
吳俊豪和方書偉靜待潘進發簽名,潘進發卻好整以暇地開始⋯⋯
「潘進發!你想幹嘛!」
潘進發竟把同意書撕成一條一條的紙片,放進嘴裡嚼起來,還說:「可食用糯米製紙漿,以及大米原料製造而成的可食用墨水,可用於食品印刷⋯⋯顯色性佳⋯⋯咳咳咳咳咳⋯⋯」他把嘴裡嚼不開的紙往旁邊一吐,「呸!」
「敬酒不吃吃罰酒!攝影機拿來!押著他!」
吳俊豪親自拿著攝影機,對著潘進發的臉拍。潘進發被人扣住雙手制伏在桌上,制伏他的其中一個人還把潘進發的臉壓在桌子上。
「你對著鏡頭說!你同不同意!將海岸的土地和開發權無條件贈與吳氏集團!」
潘進發的臉都壓變形了,但他仍不從。
那是他的海岸,他要給許安旗的城堡。
「我⋯⋯不同意!」他對著鏡頭說完,大笑起來,「吳俊豪,我跟你同歸於盡!誰也別想好!」
潘進發大叫一聲,以不惜豁出一命的氣勢使出洪荒之力掙脫壓制,他站到桌上,高舉『壹定著』加長型防風打火機。
「輕鬆點火,安全省力。」說完,他點燃火,瞬間辦公室開始燃燒。
「進發——!」大樓對面看著一切的許安旗大叫一聲,而狹持他的人對著火海也看傻了眼,什麼時候許安旗已經脫身了都沒發現。
「進發!⋯⋯進發!」許安旗邊抹淚邊用最快的速度沿著逃生梯跑下樓,嘴裡不斷喊著:「進發!進發⋯⋯」
他現在只想馬上到潘進發身邊,他奮力跑著。
但好不容易跑到了一樓,還要再⋯⋯跑上樓。
「進發⋯⋯進⋯⋯呼⋯⋯進發⋯⋯呼⋯⋯終⋯⋯終於到了⋯⋯」許安旗用肩膀推開門,他的手中拿著滅火器,「⋯⋯『及時雨滅火器』,輕巧易拿好操作,還有夜光⋯⋯不怕黑暗中⋯⋯找不到⋯⋯及時雨⋯⋯進發!我來救你了!⋯⋯」
滅完了火,他找到倒在地上的潘進發。
許安旗把潘進發摟在懷裡,臉上全是淚:「進發⋯⋯進發⋯⋯你不能⋯⋯你不能丟下我⋯⋯」
「安旗⋯⋯是你嗎?」
潘進發的聲音無比虛弱,許安旗哭得更厲害了。
「是我⋯⋯是我⋯⋯是你的安旗⋯⋯」
「你⋯⋯你解開我的外套⋯⋯」
安旗邊哭邊拉開潘進發的外套,看見外套裡面有什麼之後,他猛地倒抽一口氣,「進發!裡面你墊的這難道是,阿波羅防火布?」
潘進發笑著點頭,「特殊防火塗料製造,耐熱耐高溫⋯⋯對不起⋯⋯今天是十一月三十一日,我們說好的,我要帶你去城堡看海,讓你做王子⋯⋯但我食言了,對不起⋯⋯」
「傻瓜⋯⋯」許安旗摸著他的臉頰,又哭又笑:「十一月哪來的三十一號⋯⋯而且今天算是三十二號了,鄉土徵文早就結束了⋯⋯你這個大傻瓜⋯⋯」
吳俊豪和方書偉靠著彼此,灰頭土臉地看著面前終得眷顧的一雙人。
「我們輸了。」一片無語之中,方書偉先開口,「我們去認罪吧,我陪你,你陪我。」
吳俊豪從沒聽過方書偉講情話,而這是他聽過最像情話的話了。
「你怎麼這麼孬。」吳俊豪扯住方書偉的領口,把他拉過來深深吻他,仔細吻了好久,吻到嘴裡都有股血味彷彿要把對方吃了一樣才依依不捨放開。
「這些都是我一個人做的,記得嗎。」吳俊豪說,「或是,你都是被我逼的⋯⋯你說謊時眼皮連眨都不會眨一下,你一定可以躲過偵訊的,對吧?你那麼聰明⋯⋯你知道該怎麼說對你最有利。」吳俊豪像看著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一樣看著方書豪。
「你⋯⋯」
也不知道是不是怕讓方書豪開口會聽到他不想聽的,吳俊豪又把話搶過來,說:「自己照顧好自己,不許讓別人照顧,我等你來接我。」
吳俊豪自己也知道自己在睜眼說瞎話,他把別人逼入絕境時都沒有過一絲一毫憐憫,怎麼還會天真妄想別人會給自己後路。
方書豪聽懂了。沒有說穿。沒有反駁。
他們被押上���同一台警車,上車前,方書豪一直看著吳俊豪,而吳俊豪被銬上手銬後,就從未朝他這裡看過任何一眼。
候機室裡,莊祐明翻開報紙,翻翻翻,終於翻到副刊星座運勢的那一頁,而被他扔在一旁的報紙頭條寫著「名門吳氏宣布破產」。
阿龍的身體,他已經十分適應了,雖然還有一些不靈光的地方。
他和潘進發互換身體那時,他們可是不需任何磨合就與對方的身體達成了高同步率,相較之下,阿龍的身體用起來簡直像是破銅爛鐵。
不過就算是破銅爛鐵,至少是自由的。
莊祐明最想不到的就是潘進發竟能靠自己的力量回到自己的身體裡,不知道是得了什麼奇人異能幫助,還是他真的就是天縱之子,無所不能。
總之,不必去劫獄真是省了莊祐明好多力氣。
聽到登機通知,莊祐明站起來,拉著一個小皮箱前往登機。
潘進發,你一定不知道吧,我們如此適應對方的身體,代表我們的靈魂本質極其相似⋯⋯不過,這對你,大概一點也不重要吧。
判決以後,吳俊豪迎來了他的第一個探監時間。
他笑瞇瞇看著透明擋板後面身穿西裝的男人。
「送你的。」男人帶來一架展著白色翅膀的鋼彈模型,「等你出來再跟我拿。」
「嗯。」吳俊豪笑瞇瞇地回他。
吳俊豪天真童年裡執放不下的玫瑰花蕾就在那裡,但此時他眼中只裝得下面前這手放膝上沈默不語,故作矜持,眼眶卻隱隱泛紅的男人。
海岸沙灘上,潘進發和許安旗偎著彼此共看一部手機,手機畫面裡是火海前攝影機拍下的,潘進發堅持立場的樣子。
「ZOMY防火記憶卡,保存人生重要每一刻。」潘進發說。
他們周圍沒有大樓,沒有城堡,只有對方。還有一架巨大的死神鋼彈。
「我可以重複看這個影片一輩子。」
「本人就在這裡,你還看影片。」
「那你對著我說一次影片裡的話。」
「要我說幾遍都行。」潘進發捧起許安旗的臉,「我,不同意,
不同意,
不同意,
不同意⋯⋯四個不同意。」
經過那麼多風風雨雨,帶他們走到這裡的是初心,而他們的初心,是愛情。
「安旗?」
「別說話。」
許安旗低頭,從口袋裡拿出兩條繩子,在潘進發手上編起手環來。
「其實我根本就不會編東西,我送你的團心結其實是我請『MIT美枋織品』做的⋯⋯你知道,他們能完美客製每個顧客心目中的織品。」
他編得很慢很細心,���尾時,緊緊打上一個結。
「編得有點醜,你不要在意。」許安旗赧赧地說,「就算世界上還有人能做出一個一模一樣的手環,我的心意,也是獨一無二的。
潘進發,我愛你。」
大B活動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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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uniassn · 4 years ago
Text
口是傷人斧,言是割舌刀
以下為一位有緣人分享:
《阿伯的話─現場開示精華節錄》:「說話帶著指責口氣,太利或太過直接,就有如以『口刀』傷人於無形。所以,與人溝通前要經過大腦思考,如何說話才能讓對方聽得下去,聽得舒服,且不會起煩惱心。說話是一種技巧、藝術與修行。」
「情緒是自己的功課,要靠自己轉念控制,並非仰賴他人,否則只是心外求法,解決不了根本的問題;注重內心的修持,找出自己的盲點並加以改善,才是正法。若有契入正法,便能漸漸地明白自身七情六慾的起與落,不容易被其所左右,心性能越來越穩定,其後行運也會較順遂,雖仍不免會有干擾,但歷事鍊心,境界方能提升,智慧才能開展。」
「人要修忍辱,不要常跟別人起口角;若會對別人所說的話非常在意,是因為心識產生作用,所以起了執心,有時會過度放大,或曲解對方的意思,進而產生誤會與爭執,若雙方皆認為自己有理,並且據理力爭,就會造下怨結;所以為了避免這種陰錯陽差的因果糾葛,人要善護念,善護自己的嘴巴,並且要有包容心。」
之前曾請示「消除今生所造之口業」,因為感覺今生口才不佳,可以想很多,但常說話不得體。學生時代常不知所云,或不知要說什麼,腦袋一片空白。出社會後,口條不好,常辭不達意。結婚後,才知考驗更嚴峻,我因講話太直白,屢傷先生的自尊,常被先生訓斥,說我「出口成刀」。
曾幾何時,我由口才遲鈍,變成言語犀利,不說則已,一說就刺中人家的要害,挑動人家敏感的執心,下場是自討苦吃,給人蠻橫之感。常說一、兩句話就能惹先生生氣,我總認為是他業力現前,導致脾氣大,或是氣度不夠,從不會自我檢討。以前,說話不順先生的耳就要被訓斥一番,總要說到他消氣為止,雖然可以接受他的道理,但我餘習難改,久久又會犯一下,讓他苦不堪言,還因此去請示我們倆人有無相欠。當佛菩薩開示兩人沒有相欠,我才警覺自己是否有口業的問題,才會總是說話不得體。
深感自己口業重去請示,開示出來,要唸《金剛經》、《藥師經》、《地藏經》各600部,迴向「消除今生所造之口業」。之前都在消業障、消外道願等,暫時先把它挪後;去年七月,才開始用功德轉換的方便法來處理,但仍要補經文,佛菩薩英明,知道我口業的盲點還沒過,要我再好好反省罪過在哪。
最近除了消累世修偏入外道的業力(外道願),也積極消口業,思考要改進「講話常不經大腦」的問題。其實我以為自己想得很深遠,他人都不知我的用心良苦,再認真想想,我都以自己的心在想別人,但別人的心可能不是這麼想的。我沒真的站在人家的立場想,我只覺得做這樣對他好,他應該會接受,但有時卻造成他人困擾。而且我對事情的後果沒有認真想清楚,所以常常變成「好心做壞事」。
另外,我也要改進性子急、講話太直白的習性。沒耐性好好把話說圓滿,總是說話不夠得體、不夠圓融。修飾語不多,太直接說話就是刀,讓人家覺得是在指責他,聽起來刺耳,脾氣因而被挑起或激起。
上週回娘家,認為爸爸都看某電視台,一直被愚弄、洗腦、發表高見。晚上他還看個不停,我覺得很吵,叫爸爸不要看了,沒想到他竟然大發脾氣,說我忤逆不孝,一直訓斥我,說我對長輩的態度不對,及一大堆他不滿的苦水。我無法面對他,只能躲到正在洗碗的姊姊身邊,聽他發火。爸爸可能是想到我說他沒水準、很好騙,但我只是想勸他不要看政論節目,才不會被洗腦,但爸爸似乎放大解讀我的話。
我常常這樣惹身邊的親人生氣,還不知道他們為何要這麼生氣。可能我的言語太直白、犀利,正好中了他們的要害,讓他們起了執心,做了過多的聯想,舊怨加新仇,才因此被我幾句話激怒。雖然我沒有惡意,但是話說得不圓融、不修飾,反而招致對方反感,認為是在否定、指責他,我常能一言兩語就激怒別人。我應該尊重爸爸看電視的選擇,我不想聽,就閃到一邊,不要干涉人家的自由。
隔天早上爸爸跟我說了一句:「我唸妳一下,我要難過三天。」我聽了趕緊說:「事情過了就好,不要放在心上。」嘻皮笑臉賠不是,爸爸這時的心情才輕鬆起來,這事件就算落幕了。這也讓我比較知道爸爸的內心想法,也要尊重他人的看法,不要去指責,因為沒有人忍受的了被指桑罵槐、被視為愚蠢的責備。
自己檢討口業如下:
一、不要太性急,要有耐性,說話要多點善巧、多點修飾、多用正向言語,不要指責,讓對方能接受。
二、不要高姿態、自以為是,不要拿神佛的話去訓斥別人,沒有人想聽人說教,要注意態度。
三、勸人時要用建議的敬語,顧及對方的面子,他比較會接受。
四、不要挖苦別人,挖人家的痛處,會自找麻煩。
五、講話要說服別人時,切記不要否定別人,要說服對方,就要照對方的邏輯去說,讓他去思考自己的盲點所在,他才會調整。
這次迴向「口業」有順利通過,表示反省的方向有正確,加上懺悔惡口、兩舌、妄言、綺言外,我還懺悔今生愚蠢、認理不清,可能做過一些謗佛、謗法、謗僧的重罪。提醒以後仍要善護念自己的嘴巴,時時檢點言行,提升心性,多點尊重及善巧,增進表達、溝通能力,才能心好、口好、事事好!
(分享完畢)
佛法常教人要善護「身口意」,人會有諸多業力產生皆從身、口、意而來,佛教的戒律即是為了防止此三業造惡。所謂身業,是指經由身體所做出的行為,來自身體行為的惡業包括殺生、偷盜、邪淫。所謂口業,是指從嘴巴說出的話,來自言語的惡業包括妄言、綺語、兩舌、惡口。所謂意業,是指心中的思想與念頭,來自思想與念頭的惡業包括貪婪、嗔怨、癡迷。
口是傷人斧,言是割舌刀,台灣諺語說:「心歹無人知,嘴歹上厲害」,一句話,可���讓人聽了如沐春風,充滿希望;一句話,也可以讓人從天堂直墮地獄,傷人於無形,從此讓人記一輩子,因此,想要修鍊自己,必然要從「謹言慎語」開始。
有緣人性子急、講話太直白的習性,其實正是許多人常犯的毛病!也許有人會為自己辯白,說自己心地善良,只是不善表達,因此「講話直白」,要請人多多包容、體諒;或是說自己「有口無心」、「講話孩子性」、「刀子嘴豆腐心」。然而話講白了,你能為自己不經大腦、宣洩而出的話找種種理由辯白,除了家人不會太跟你計較外,別人卻沒有非得忍耐、原諒、包容你的義務!因一時嘴快說了重話,即使當下心裡並無惡意,但是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再後悔也收不回來。話語傷了人、得罪了人,事後即使追悔萬分,耗費許多心力認真彌補,但兩人心中造成的芥蒂,勢必還是會存在。
嚴格說來,只要說出的話,讓聽的人不舒服,在心中住了相,就算口業!另外要提醒,現在網路發達,訊息的傳播速度非常快速,影響的層面更為廣大,言語霸凌除了面對面的語言攻擊外,躲在鍵盤後的「酸言酸語」當然也算在其中!網路上,你一言、我一語,當一大片「酸語」落下時,在鍵盤後的人也許當下抒發了感想與情緒,但酸語的破壞力不容忽略,若造成對別人的傷害,讓人因此想不開而做傻事,屆時除了會有上天的公報懲罰外,未來還需承擔業主菩薩的私人討報。
「口業」的請示、迴向,是針對事後結果的補救,迴向圓滿後,更要從「因」上認真約束自己,防止再造業生成「果」!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嘴和手,不要隨著眾人起舞,更不要在情緒不佳時,說出不得體、或打出傷害性的文字。惡言惡語,不但傷人也傷己,切莫因逞一時之快,而造成難以彌補的遺憾,言語分寸拿捏,不可不慎!
人的心念瞬息萬變,人的心情更會隨著外在環境而起種種變化,相同的一句話,當對方心情好時,也許會一笑置之;但當對方心情不好時,也許便是爭執的開端。我們不能保證對方的心情天天都美麗,所以保護雙方最好的方法,便是當個「有心人」!有心留意自己的言語和行為,提醒自己話到嘴邊時要三思,不讓自己無心的話,傷了彼此的感情與和氣,成了「好心做壞事」的人!南無大願地藏王菩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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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
南無藥師琉璃光如來
南無阿彌陀佛
南無大悲觀世音菩薩
南無大願地藏王菩薩
南無韋馱菩薩
南無伽藍菩薩
南無十方一切諸佛菩薩摩訶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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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ptainjajajthings · 4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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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毛主席的舞伴,多年後成主席的護士,曾說:主席晚年並不幸福
 她是毛主席的舞伴,多年後成主席的護士,曾說:主席晚年並不幸福
原創2021-09-21 22:07·柳葉風動
1970年4月24日,中國第一顆人造衛星在泉州發射成功——東方紅,太陽升的歌聲第一次在外太空響起。
 說起這首歌謠,大家應該都不會陌生。這首歌謠,歌唱的正是我們的偉大領袖毛主席,回顧毛主席的一生無疑是十分波瀾壯闊的。
 然而,在面對記者採訪時,主席的貼身護士卻說主席晚年過得並不幸福,究竟是為何會讓她說出如此一番言論?
   她是毛主席的舞伴,多年後成主席的護士,曾說:主席晚年並不幸福
  偉大領袖毛主席
在解放戰爭勝利後,國民黨政府戰敗,一個嶄新的中國呼之欲出。1949年10月1日,毛主席在天安門廣場上莊嚴地向全世界宣告:“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
 多年的戰爭早已使得我們這個文明古國千瘡百孔,新中國成立後,百廢待興。為了能夠使國家更加富強,為了使百姓都能有好日子過,毛主席經常加班到深夜。
 許多次門口的警衛都打起了瞌睡,可房間裏的主席卻依然在審批檔。有人曾經就問過毛主席說:“主席同志,工作總是做不完的,您更應該注意自己的身體。”
 毛主席卻不以為然地說:“我們這個國家太不容易了,我們的老百姓更是不容易。現在好不容易建立了新中國,好不容易百姓們能安居樂意,我們共產黨人怎麼能有懈怠,怎麼能不為了百姓鞠躬盡瘁。”
 每每想到此處,總是讓人潸然淚下。雖然已經貴為主席,但是在毛澤東的心裏老百姓才是最重要的。
 《尚書》中有這麼一句話:“民惟邦本,本固邦寧”。只有老百姓真正安定、幸福了,整個國家才能夠繁榮昌盛。
   她是毛主席的舞伴,多年後成主席的護士,曾說:主席晚年並不幸福
  為了百姓的安定和幸福,毛主席完全將個人的利益置之度外。為了百姓們都能過上好日子,毛主席時常工作到深夜。
 1976年9月9日,毛主席因病逝世,享年83歲。毛主席去世後不久,他的御用貼身護士孟錦雲在面對媒體採訪時潸然淚下道:“主席晚年時非常不幸福的。”
 記者緊接著問道:“孟女士,為什麼你會這麼評價主席的晚年生活,可不可以給我們詳細說明一下。”此時,孟錦雲不緊不慢的說道:
 “晚年時期的毛主席是在是太過辛勞了,其實主席晚年時身體一直不好,主席患有很嚴重的白內障,他的視力受到了極大的影響。
 然而,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他卻依然每天堅持工作到深夜。在我們村子裏,像主席這麼年長的長者,都在安享晚年了。
 但是主席為了新中國的建設卻依然每天憂心忡忡,生怕會因為自己的疏忽而犯錯。”孟錦雲的一席話讓在場的人都不禁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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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錦雲與主席的故事
故事看到這裏可能很多人會有疑問,這位孟錦雲是何人?為何會成為主席的貼身護士?孟錦雲與主席相識於一場舞會,在一次接待外賓的舞會上,主席一曲舞罷正在座位上休息。
 可是,沒一會一位年輕貌美的女文工團員就走到了主席面前。孟錦雲微微彎下身子做了一個請的動作,主席會意後便起身與她跳起舞來。
 隨著音樂兩人就翩翩起舞起來,不過面對主席孟錦雲還是難掩內心的激動,手忙腳亂之下難免就出了差錯。主席看出了她的慌亂便輕聲對孟錦雲說:
 “小同志,不用緊張。平常沒怎麼見過你,你是新加入文工團的嗎?”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攀談了起來。
 一來二去主席瞭解到孟錦雲來自湖北,於是主席便打趣道:“湖北與湖南一湖之隔,你也算是我半個小老鄉了。”在主席的鼓舞下,孟錦雲漸漸也進入了狀態。最後一曲舞完主席都忍不住誇讚道:
 “沒看出來你這個小同志跳舞還是很不錯嘛。以後你就做我的舞伴吧。”於是,孟錦雲就成了主席身邊的專職伴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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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中南海
不過,在1968年至1973年,因為一些莫須有的罪名孟錦雲被勞改了5年。後來,在主席的幫助下孟錦雲又回到了北京,重新歸來的孟錦雲變成了主席的貼身護士。
 重新來到中南海的孟錦雲,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機靈的小丫頭了。平日裏孟錦雲為了不打擾主席工作,去給主席送藥時都是躡手躡腳的,而後在辦公室等待。
 後來,有一次主席因此大發雷霆,如果換做是以前的孟錦雲肯定會和主席據理力爭,表示自己只是為了照顧好他並沒有做錯什麼。
 但是在經歷了5年的勞改之後,孟錦雲成熟了很多,她並沒有與主席發生爭辯,而是耐心的尋味緣由。
 原來主席之所以發火是因為孟錦雲每次進來都是輕手輕腳的沒有一點聲音,主席根本沒有發現有人進來,但是等處理完工作後,冷不丁的一回頭發現面前站著一個人,總是不免會被驚嚇到。
 在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後,孟錦雲果斷向主席承認了錯誤,從那之後每次在進主席辦公室她都會輕輕地咳嗽一下,提前告知主席自己來了。
 她是毛主席的舞伴,多年後成主席的護士,曾說:主席晚年並不幸福
  隨著���齡的不斷增長,主席的身體也是每況愈下。1975年12月26日,毛主席人生中最後一個生日。這一天,他的女兒李敏、李訥都提前回到了家中準備給父親慶賀生日,酒席宴前毛主席動情地說道:
 “以前小時候在家鄉,母親總會在我過生日的時候拉著我去廟裏面給菩薩燒香,希望可以求得菩薩的保佑。現在我怕是時日無多了,菩薩也不願意保佑我了。”
 聽聞此言,李敏和李訥都不忍流下了眼淚。孟錦雲在聽到此言後,內心也是起了很大的波瀾,此刻在他的眼裏主席更像是一位年老的長者。
 於是,孟錦雲便說道:“主席,在我老家老人過生日的時候,兒女都要磕頭賀壽的。”三言兩語間,主席便被孟錦雲逗樂了,主席打趣道:“小孟同志,聽你這話意思是要給我磕頭拜夀啊。這我可承受不起。”
 孟錦雲趕忙道:“您都承受不起,那還有誰能承受得起。”說話間,孟錦雲便跪在了主席面前,鄭重其事地給主席磕了三個響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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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孟錦雲磕頭了,李敏和李訥兩姐妹也是趕忙跪下來給主席磕頭拜夀。酒席宴裏略顯沉重的氣氛一下子就被打破了。
 吃完晚飯後,李敏和李訥兩姐妹緊緊的拉住孟錦雲的手說道:“孟姐,我們兩個人平時比較忙,經常疏於對父親的照顧。我們父親的身體就拜託你照顧了。”
 聽聞此言,孟錦雲沉聲道:“不瞞您二位說,主席現在的身體狀況大不如從前了。好幾次我們要給主席打針輸液,他都嚴詞拒絕了。
 主席說這些都是外援,是靠不住的。必須要自力更生,靠自己的能量打敗病魔。我們一多勸,主席就會發火。所以想請二位能在平時多勸勸主席,讓他好好配合下我們醫護工作者。”
 聽聞孟錦雲的囑託,李敏和李訥也是不覺淚如雨下。其實主席不是不配合孟錦雲等醫護工作者的工作,而是他每天實在是太忙了,甚至有很多時候忙到都沒功夫去吃飯。
   她是毛主席的舞伴,多年後成主席的護士,曾說:主席晚年並不幸福
  心系國家的主席
毛主席一生一共有10個孩子,但是他們中的大部分都為建立新中國而犧牲了。日本藤素  日本藤素屈臣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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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年時主席身邊就只有李敏和李訥兩姐妹的陪伴。一生為了新中國的毛主席在年老時卻無法享受普通老人都可以享受的天倫之樂,實在是讓人扼腕歎息。
 在毛主席人生的最後一年裏,他依然是醉心於工作,全然不顧自己的身體。1975年河南的大洪水、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諸如此類的等等自然災害都讓主席憂心忡忡,他深怕因為天災而讓百姓受害。
 哪怕是在毛主席生命的最後時刻,他的內心依然還是牽掛著百姓,牽掛著這個剛剛誕生而“虛弱”的新中國。
 如果說病容的折磨只是肉體上的創傷,那麼周總理和朱德總司令的相繼離世,則是讓主席精神上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周總理和朱總司令既是主席的戰友,更是主席的夥伴,他們相識於戰亂年代,為了心中的理想一起披荊斬棘,然而歲月卻最終還是把他們從主席身邊帶走了。
 她是毛主席的舞伴,多年後成主席的護士,曾說:主席晚年並不幸福
主席的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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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usaimanjoseph · 4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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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三年喇沙小學5C班同學合照
第三行左三:丘世文 第二行左四:周立基,丘世文最好的朋友,丘太周雅麗的哥哥 第五行左四:郭永明,《同窗朋友》的主角 -
《同窗朋友》
日期:1982年4月 筆名:胡冠文
“ ......How would you like to be ugly, beautiful one?...... I was born ugly, All my life I have been ugly...... Do you know what it is to be ugly all your life......” ——Hemingway《For Whom The Bell Tolls》
今年一月十日早晨回到公司辦公室裏一直忙於處理雜務文件,到中午時分才有空把檯頭的《南華早報》拿起來看。還未及翻閱,第一版左上角的頭條標題已吸引我的全部注意力——“HK MAN IN BOMB DRAMA”。對下,是一幀男子半身的照片,那面孔頗為端正,態度安詳,樣貌一時間也好像似曾在甚麼��方見過的。
細看內文詳細的報道,愈看愈是有點兒不對勁的。該名加拿大籍男子名Kwok Wing Ming,現年三十一歲——與我同年,涉��虛報在南韓客機放置有炸彈,被日本警方拘捕...... 該名男子現時失業,前任職教師,與母親和兄長居住香港。
難道他就是郭永明!那副神情,怎可能錯認?但不可能吧?從前他不大似這樣的——但十多年沒見面,而且,照片裏的他頭髮長了......
我不大相信自己的直覺,於是隨手翻閱同學錄來打了幾個電話。結果,幾個曾經讀過報章的都一致認為,那十成九是我們的多年同窗朋友——郭永明。
放下電話來,我呆了好一陣子。想起報章裏說:如果罪名成立,他可能要遭監禁十年;但如果證明他神經失常——情況顯示他大有可能如是——那麼他會被遣回祖家去。
郭永明,他,怎麼可能會遭遇到這種收場?凝望着他的照片,我仍然不能相信,十二年的同窗朋友,十多年不見了,重見卻是透過這難以置信的消息。
我想起同窗十多年裏他一舉手一投足的神態,想起他談吐的聲調,想起他的努力用功,想起他那位十年如一日替他挽書包上學的母親,多少辛酸、希望、憧憬,現在都似乎無可挽救地��成泡影——我不想出外吃午飯,只呆坐在辦公室裏,腦海浮出一幕一幕舊事來......
一九五九年秋天,喇沙小學新增一班二年班,大量招生。那時不似現在,學子大都是從教會信友、家境清貧子弟中挑選的。不知是福是禍,我獲派了學位,懵然不知隨長輩的指使上學去了。
那時候我才八歲,但早已在私塾式天臺小學四年級畢業,轉到喇沙小學去降讀二年級,除了英文課外,我可真有大材小用的感覺;而且,我自問比一般孩子早熟,平日學校生活中倒也注意到一般稚童不加留意的事情來。
我被編到B班裏去。每天早晨排隊集合上課室時,我總不忘注意到,鄰隊中有一名個子高瘦(高,憑我八歲時的準則來看)、衫褲異常寬闊、樣子怪可憐而又可嘲的小孩子。看他那剃得禿光、輪廓嶙峋的頭,一對滾動略帶神經質的眼球,加以太陽穴上呈現無遺的青綠色的血脈,要算你是未開明悟的小孩,也會頓時感覺到他委實有段不尋常的孩提時代的遭遇。或許他不足月而出生勉強養活了;又或者他會是遭遇過極其貧困坎坷的童年,更可能就如那麼多歷史偉人傳記中慣見的記載那樣:孩子的父親早死或者薄倖離去了,只餘母子幾經辛苦而生活。總之,我對他產生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態度:既感到他醜怪得可笑,隱約間卻有種以偉人預期他的敬畏。
之後兩年,這個古怪的孩子一直挑惹着我的好奇。我們還未有機會同班,但每天清晨或者下課途中,很多時候我總會看見他瘦長的身影走在他母親十多步前,右手一邊大動作地揮擺舞動;而他的母親——誰也可以一眼認出那是孩子的母親——個子也是乾癟瘦弱,萬日如常穿着斯文整齊卻頗舊的傳統長衫,側着肩膊吃力非常地替孩子背負着那沉重的書包,默默地、似是祝福着孩子茁壯長成的走在後頭。
終於,在升五年級那年我遇上了這模樣古怪的孩子了。開課幾天,老師不斷地點名把他的名字鑿印在我的心頭:郭永明,天主教徒,聖名Arthur。看他的樣子,你不可能聯想起亞瑟王的驍勇,但看他跪在教堂裏默禱唸經時有如善男信女朝佛參拜、拱手鼻前的虔誠,彷彿又覺他比先聖也許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郭永明的成績不太差但也不太好,一班四十多人他老是佔着十五名左右的位置,然而,在國文與國史兩科而言,他倒是屢屢名列前茅的。這一點很使他感到自豪,尤其在以英文為要的喇沙學校裏,他更有以之為能事及藉此為獨據一方的傾向。我出身私塾式傳統學校,暗裏也自知國學底子比一般同學高,因此,對於郭永明到處吟哦背誦古文的舉動、對於他對同學談話引經據典的作風頗為覺得可笑——為甚麼要舞文弄墨呢?當你明知沒有人曉得你說甚麼的時候。因此,與他同班相處日子久了,有時候我也會禁不住嘲弄他老八股、拾人牙慧,每當他聽我這樣說時,他總愛裝出古劇裏英雄人物受激時吹鬚碌眼、手捋長髯的樣子——縱使他還是光禿着頭、下巴滑溜溜毫毛不生的。起初同學們總以為那是滑稽惹笑的,但經過屢屢的重演,不知甚麼時候我們才突然為意的:那可不是假意為開玩笑而扮的,郭永明,真的是那麼年少老氣橫秋、以老夫自稱的。
我記得很清楚,五年級時的郭永明特別體弱多病,怕風扇,炎夏有時要穿着絨毛背心,上體育課人人東奔西跑他卻有特權躲避日曬坐在看臺石階的樹蔭下,手執一本殘舊的《唐詩三百首》獨個兒誦讀。有一次,整班同學忙於為運動會而練習比賽,他還是那麼醉心躲在一旁讀詩,班主任看見了,一時興之所至竟與他琅琅然誦讀起來。我剛好玩着推鋼圈奔跑而過,聽他們讀得有味也湊近聽聽——他們正各執一端分看着書唸着白居易的《琵琶行》。幼稚善妒的我一時有點不服氣想:這首詩,我還未進這間學校就已曉得背默了。曉得誦讀有甚麼稀奇?還要來班門弄斧?
班裏的同學喜歡嘲弄郭永明,但往往不堪他的辭鋒犀利,反被他高深莫測的經典引據辱罵了。我不以為他訴諸古聖權威欺凌無知的行徑值得同情。於是不少時候也就替同學們出頭與他唇槍舌劍地爭辯了:我譏諷他舞文弄墨、裝腔作勢;他反唇相稽說我洋奴西化、不曉禮義廉恥。
還是同級裏最頑皮的James Tong直截了當,耐不住他的嚕囌,每聽見他說八股就裝出揮拳恐嚇他的樣子,每每嚇得他發足狂奔活像柴枝木偶般可笑。自此,同學們都知道他是嘲弄取笑的對象,每遇到他裝模作樣時就索性叫他的綽號——馬騮明或者八太就了事。
升中學後,同學們都紛紛發育茁壯了,但郭永明卻還是老模樣——瘦弱、乾癟、禿頭、大眼睛,但身材相形下卻變得只是中等高度而已。中一和中二是大家對性開始發生好奇、公然討論的時候,但郭永明卻有着自鳴清高的風度,每遇上同羣私下粗言穢語或者談論性事的時候,他定必有着震驚萬分的神情,頭顱高昂、雙目緊閉、似唸咒語似的喃喃自語不斷說: 「哎喲!乜你哋咁講呀!非禮勿言、非禮勿聽呀!」
一般比較頑謔的同學們見他這樣更加喜歡蓄意作弄他:體育課時見他身穿又長又闊的運動短褲,總愛竊竊私語互相打賭說他還未發育,硬要俯身下來從他寬闊的褲筒窺看個究竟,這一下子可嚇得他連「非禮勿視」也要叫出來了。
我自問沒有參與這種有點兒過份的玩笑,但郭永明始終賺不了我的同情,大概是因為他還是那麼故步自封吧!我最忍受不了的還是,中二下學期那年,當國文老師教罷了〈諸葛亮舌戰羣儒〉一課後,他竟儼然把自己視作諸葛亮起來。無論上課前和下課後也好,他總愛與幾個中文程度較好的同學你一句、我一句辯論這樣、辯論那樣;無論在語調和姿態上,他都無不戲劇化地自以為扮演着諸葛亮的足智多謀角色——往往,還要把手執的書簿權充羽扇,時徐時疾地搖晃着。
有一次,我耐不住性子在旁訕笑他說,諸葛亮的儀表出眾,不單靠說話而重科學,哪似他禿頭瘦弱,對天文地理一知半解。他聽後活像京劇裏的演員那樣舉頭來狂睜狂眨着眼睛,說我是楊修、是孔融,一副小人儒的樣子、不配與他談論大事。對我訕笑他禿頭的攻擊,他竟回以我至今不解的一句:「胡先生,頭髮茂盛,是富貴者也!」大概,我那天然的又厚又鬈曲的頭髮是他看不順眼已久的東西吧!James Tong那時與我算得上是好朋友,聽不明我們說甚麼卻一聲不響走到他跟前「撲」的一聲跪下來唸道: 「Lord!Now I believe. For you have shown before my very eyes a walking skeleton!」
剛上罷聖經課後的我們當時竟被這一招逗笑得七碰八倒透不過氣來。可憐的郭永明自此無論走到那裏,也逃不過James Tong對他的吆喝:說他是「骷髏骨頭奇蹟」,還給他一個中譯的綽號——「史加列頓」(skeleton),又把愛與他為伍、彼此惺惺相惜的一個胖子同學起了個更生動的諢名——「恐龍出現食佢先」。
中四和中五年間,同學們——就連James Tong也突然成熟了不少,大家似乎把稚童時代的是非好歹都忘卻了,潛心在應付會考,閒來討論學問也自然取代了從前閒居為不善的作風。依然,郭永明好像還滯留不變,性格如常一樣,對我們頗存戒心似的。他的母親——可憐她老人家——遇着風雨的日子,還是如常地給他帶雨傘、送雨衣,佇立校門等兒子下課,母子兩人還是如昔如影隨形,一先一後踱步回家去了。
中學會考我的成績不太好,欠缺純數優良不能繼續攻讀理科、完成中學時代要做個工程師的美夢。預科班開學個多月了,我才重回喇沙中學攻讀文科。由於當時文科班已滿額,我只能暫作旁聽生,待年中有同學赴洋讀書偶有空缺才准補上——那我都願意接受了。沒想到,我竟又得與郭永明多兩年同窗之緣,而且是中文課的小撮學生中,不少時候要被選為負責寫作模範試題答案的一對。我得承認,無論我嘗試多少次,始終,他還是老樣子把自己封得密不透風,不要說共同研究學問,有時候就連溝通簡單的思想也沒有可能。升預科高班的那年,他放棄了國文,而我也因科目太多的緣故放棄了修中史,自此再沒有共坐碰頭的機會了。
讀大學乃至到外國進修的時代總如小學生寫紀念冊時愛用的一句所說:勞燕分飛。同學浮沉各異勢,年輕時總關心一己的前程,很自然對十多年的同窗朋友暫時忘卻了,等到畢業做事才醒覺到朋友散落如雲,不知去向。偶有舊同學相聚的場合,大家總是道聽途說話舊友的去向。好幾次也聽聞同學說及郭永明,有人說他執起教鞭了,有人說他赴加拿大攻讀經濟學,更有人說他任職銀行,後來移民定居加拿大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只要有同學們閒談話舊說起學生時代的郭永明趣事,大家又會狂笑吵鬧一陣,旋即又把舊事忘記了。
竟沒想到有天翻開報章來,讀到這則令人傷心的消息。
我起初不願意相信那是事實,還希望那是眾說紛紜的一種。
同學間彼此通電談論了,有的更說那是不容置疑的事,因為,近來,他們也曾接獲他寄回來的語無倫次、白字連篇的書信,說有人迫害他,以諸種方法企圖置他於死地;其中迫害尤烈的,是教育司署的一名高級官員,無論郭永明逃到天涯海角,惡勢力仍窮追不捨。
據說,郭永明這次從加拿大回來見母親,取道日本,卻在機場以虛報機艙藏有計時炸彈的罪名被捕了。
我一再凝望報刊的照片。說真心話,頭髮長了、成熟了的郭永明,樣子可算端正不錯嘛!為甚麼當年我們看不出來呢?
我不想替從前自己的愚昧合理化;我不感到內疚,雖然我也曾無知地參與了對他的迫害。但誰不迫害別人呢?就連他也曾更凌厲地迫害過我——為甚麼他對自己缺乏信念一至於此呢?
事情發生了,甚麼也可以解釋一切。但甚麼也於事無補。
但我確實感到萬分難過:事與願違,在我們的社會裏原是尋常慣見的事,但為甚麼,重想起來,這事情卻偏要在這對如影隨形相依為命的母子的命運中那麼簡單地顯現了呢?
* 此文初發表時原題《The Importance of Being Handsome —— The Piti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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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kyw · 5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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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雲:鳩戴口罩,就不要高談自由,服從吧,認命吧。香港人的身體自由都放棄了,談什麼精神自由、思想自由?要思想自由,先身體自由。儒家說的內外一致,有諸內必形諸外。 今日是七七事變紀念日,是近代華夏民族最痛苦的一日!凡我華夏子弟,聞七七事變而淚下。當年日本侵略中國,華夏全民,負隅頑抗,終至勝利。這是華夏的不順從精神、打不死精神! 在民族的傷痛之日,講一點香港的中英文化傳統,也講一點毛澤東的辯證法。(以下的辯證法是毛澤東的,不是馬克思的) 華夏在清末,以炎黃子孫自稱。黃帝是統治,炎帝是反抗,此乃君臣之禮,天子與諸侯之禮,讀《春秋��傳》都知道,君臣之間是有矛盾對立的,天子與諸侯是鬥爭着的,不鬥,彼此不強大,否則天下都是君、天下都是臣,人人一個樣,就好像香港滿街口罩撚一樣,好像香港滿街都是黃絲阿叻一樣,一時人人都是臣,一時人人都是君,成何體統?這是毛澤東的辯證法。鄧小平不鬥,哪來中國的改革開放?鄧小平不鬥四人幫,現在中國還在吃大鍋飯,哪有本錢與美國鬥?現在中國夠資格與美國鬥了。 炎帝的精神,是不服從,部下蚩尤也是不服從。民間的���夏五祖壇,有炎帝與蚩尤牌位。我在每年清明、重陽,也是並祀華夏五祖及伏羲、女媧。華夏的遠祖伏羲和女媧,也是男女並立的,用圓方(圓規與角尺)、天地來顯示,全世界唯有華夏的族神是天地男女並立的。以民族精神而言,我們華夏是最健康、最平正的。 英治時代,香港的大學有英國文學系(Department of English),正如我們有國學系(Department of Chinese),十七世紀英國大詩人John Milton有《失樂園》(Paradise Lost),歌頌魔鬼Lucifer不順從上帝的non serviam的精神來顯示被統治者的志氣。上帝沒有Lucifer,也成不了上帝,正如耶穌需要法利賽人,摩西需要埃及王。 華夏的炎帝和蚩尤,他們就是不服,即使技不如人,也要打到底,捍衛着南方,故此中國經常南北並存,有時候北方被蠻族佔領,華夏就退到南方。華夏人除了奉黃帝為祖宗,也奉炎帝和蚩尤為祖宗,證明華人並非順民。 這是香港人必須學習的民族精神。圖中的引文,是《失樂園》的名句。non serviam 是拉丁文,英文語譯 I will not serve,漢文是我不順服。大英帝國開展了憲政民主,就是因為貴族不順服,與英王簽訂了《大憲章》(magna carter),之後英帝國沒有內亂,反而稱霸世界。 七七事變,民族傷痛,今日國師講極為高深的中華文化。 陳雲:大蕭條之下,瑞典無法獨善其身!瑞典頒布公安法例,禁止八人聚會。 我認為這次是受到國際逼迫,瑞典不能在其他國家捱義氣做封城的時候自己經濟如常的,否則會被排擠,甚至世界銀行拒絕借貸。但香港明顯不是美國的契弟,中國解封多時,香港為什麼要封城口罩呢? 難道香港政府的真正身份是美國的契弟? 陳雲:由舊年護法運動期間,有醫師報差佬知有皮外傷的示威者開始,香港醫師已經被納入bio-politics的羅網。 一旦港府定下醫師必須舉報傳染病檢驗的標準,否則專業處分,香港行醫的政治風險極大,因為疾病有很多是傳染病。要檢驗得這樣就要檢驗得那樣,這只是個開始。醫師的病人資料隨便被充公,無業務可言。 香港醫師要準備移民或退休了。大陸醫師南下補充。 陳雲:《倫敦日報》今日報導訪問,美國聯邦選舉委員會主席Trey Trainor正式向傳媒宣布,是次大選有選舉舞弊,監票員無法在場,另外是跨州選票、點票員冒名填寫選票等,令到這次選舉不合法。 這是倫敦報紙的訪問,而且是聯邦選舉委員會主席直接講話,比較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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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moamitabha1117 · 5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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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錄 ◇ 文珠法師: 通往佛果菩提的正道 - 十波羅蜜 (美佛慧訊 第一三六期) 今天,我特別為各位介紹十波羅蜜,因為十波羅蜜是轉凡成聖,通往佛果菩提的主要正道;學佛人欲想達到究竟自利利他之目的,圓證佛果菩提,非修學十波羅蜜不可。 「波羅蜜」又名「波羅蜜多」,譯名究竟,或到彼岸,或度無極,或單言度。在菩薩自行化他二利究竟方面說:名為究竟;由菩薩大行能到達涅槃彼岸言:名到彼岸;《俱舍光記》說:「波羅此云彼岸,蜜多此云到;菩薩能到自乘所往圓滿功德彼岸處故。」 「十」是指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方便、大願、大力、大智等十種法門。修行此十種法門,能度脫慳貪、毀犯、瞋恚、懈怠,散亂、愚痴、滯著、退屈、怯弱、昧事等十蔽,可以斷煩惱,了生死,證菩提,因此名十度。 十度中前六度,是凡聖共修的法門,後四度是地上菩薩聖人所修的法門;修此十度法門,能渡生死苦海,到達真理彼岸,轉凡成聖,覺悟成佛,故名十波羅蜜。現先介紹前六度: 一、前六度的內容 (一)布施 梵語「檀那波羅蜜」,譯名布施到彼岸。布施是一種仁慈的愛心,亦是濟世益群的行為。有財施、法施、無畏施三種。將自己所擁有的財富分布給他人,與人分享自己所擁有的物質是財施。用自己的知識與技能,��導他人,或運用佛法來開發他人的智慧,是法施;對於恐懼不安,或生命財產受到威脅的人,施以無畏的保障,或運用自己的智力與能力,來為他人排難解紛,消除威脅是無畏施。 一個真正實行布施的菩薩,不但要以財施救濟人生活上的貧乏,以法施解除人精神的困苦,還要以無畏的精神,來保障他人的生命和財產安全。 《賢愚因緣經》說:布施有五種,一施遠來人,二施遠去者,三施病瘦者,四施飢餓者,五施智法人。 《俱舍論》說七種布施:一施作客人,二施旅行人,三施病人,四施侍病或看病者,五施園林,以園林花果布施給佛教寺院,莊嚴道場。六施常食:用財物或田地產業,布施給現住僧或十方僧,作為常食之用。七隨時施:於寒暑風雨時,隨人所需而施衣食等物。 《雜寶藏經》亦說有七種布施:常用親善敬愛,或悲愍同情的眼神,注視父母、師長、及一切人,或以恭敬心贍仰三寶,是好眼施。 常用和靄可親,面帶笑容的態度,對父母、師長、及一切人,是和顏悅色施。 常用喜歡語,柔和語,安慰語,對待父母、師長,或歌頌讚歎父母、師長、及一切人的功德,是言詞施。 對父母師長恭敬侍奉,執役服勞;或對需要幫助的人,義務協助,不受報酬,是身施。 用至誠懇切,恭敬友善的心意,對待父母、師長、及一切人,是心施。 對父母、師長,敷座令坐;或敬老尊賢,舟車讓座;或捨己床褥,供給父母師長及遠至客人享用,是床座施。 捨私人住宅,建立道場,供佛安僧,或佈置美好居住環境,供給父母、師長住宿,是房舍施。 可知布施,不一定需要很多的金錢,只要我們樂善好施,肯關懷別人,肯為他人著想,自己的心力、智力、體力,甚至一句說話,一個動作,都可以布施。 布施可以對治慳貪。慳貪,是世人的通病,芸芸眾生,誰能無貪?貪財、貪色、貪名、貪利、貪我國之富強,貪我家之幸福,貪我個人之享受。在強烈的貪心驅駛下,不但不顧及他人的幸福,反而將自己的幸福,建築在他人的痛苦上;甚至得隴望蜀,不奪不饜。 其實,即使你富甲天下,擁有良田萬頃,試問日食幾何?擁有大廈千棟,又夜宿幾尺?何必患得患失,惶恐終日,自尋煩惱呢?何況世間財物,五家所共有!何況世事無常,所謂:「黃金不是千年業」,「千年田換八百主」!更何況人命無常呼吸間,當死神降臨時,「萬般帶不去,唯有業隨身。」然則,多貪所為何事?不如安貧守己,樂善好施,以發揚人類互愛互助的精神,使自己「生有益於時,死有利於後。」豈不是更有意義? 何況「布施猶如井中水,一邊吊打一邊盈,三朝兩日不打水,何曾滿瀉到井邊。」所以,佛特別以布施的美德,來改造人類慳貪的心,取消人自私的情。如果每個人都能夠實行布施,激發「人溺己溺,人飢己飢」的同情心,培養「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的互助精神,那麼,舉世都是善長仁翁,社會上何來強奪巧取,偷扼拐騙種種不道德的現象呢! 《大般若經》教我們:「應住慈心,與一切有情樂,而行布施;應住悲心,拔一切有情苦,而行布施;應住喜心,慶有情類,離苦得樂,而行布施;應住捨心,於有情類,平等饒益,而行布施。」我們若能基於慈、悲、喜、捨四無量心實行布施,又能破我執,空四相,內不見有能施之我,外不見有受施之人,於其中間,亦不見有所施之物,如是「三輪體空」,遠離名利心,放棄是非念;故此布施,名檀那波羅密。 (二)持戒 梵語「尸羅」,譯名為戒,亦名防止。是一種規範人不軌行為的紀律,既可以防非止惡,令人潔身自愛,還可以擴展人的德性,孕育人至善的情操;所以,人無論是在行為上或心理上,都有遵守戒律的必要。事實上,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社團有社團的章則,社會有社會的秩序。 中國古代,每以「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非禮勿聽,非禮勿動」的道德紀律,來規範人情感盲目的衝動,的確是有助於人心的改善。可惜,近代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在「打倒孔家店,推翻舊禮教」,而妄談自由之下,人皆放浪形骸,無惡不做;於是道德破產了,作奸犯科可以自由、爭權奪利可以自由、擾亂社會秩序也可以自由;甚至為了一己的利益,或報復私人的仇恨,而殘殺無辜亦可以自由。國家法律除了懲罰於已然外,還有甚麼辦法呢? 佛教,不但以因果定律來規範人的心,使人防患於未然;更制定許多戒律來規律人的身,令人遠離邪惡,增長善行、正行、勝行。使人在戒律嚴格規範訓練下,不但消極地禁止做惡,身心都不犯罪;更令人積極地修善,凡有利益世道人心的事,都要努力去做。 我想,如果每個人都肯信受佛法,知因果,守戒律,止惡修善,行住坐臥,一舉一動,皆如音律的節奏,吻合道德的軌則;一進一退,都如軍隊的步伐,契乎公理,合乎正義的話,社會一定不治而安;人類自然遠離毀犯的陷阱,進入幸福的樂園。故孫中山先生說:「佛法可以彌補法律之不足。」 佛教的戒律,有在家、出家、世間、出世間、大乘與小乘種種不同。小乘戒:指五戒、八戒、十戒、具足戒等四級;其中五戒、八戒,是在家佛弟子應守的戒律,受持清淨,可保持人身不失,或得生天界,屬於世間戒,亦即是定共戒。沙彌十戒,與比丘、比丘尼的具足戒,是出家佛弟子應守的戒律。持戒清淨,可以斷煩惱,了生死,出三界,故名出世間戒,亦名道共戒。 此四級戒,又分戒法、戒體、戒行、戒相等四科。佛制種種戒律是戒法;師資傳授,領納於心,能生防非止惡的功德,是戒體;受持戒法、戒體,如法做作,令三業止惡向善的行為,是戒行;其行有開、遮、持、犯的不同,是戒相。 大乘戒又名菩薩戒。大乘經典說菩薩戒的數與類,各有不同: 《梵網經》說:菩薩有十重四十八輕戒。 《菩薩善戒經》說:菩薩有九戒。 《華嚴經》說:菩薩有十種戒。 《菩薩十地經》說:菩薩有十種尸羅波羅密。 《文殊千缽經》說:大乘有十種清淨戒。 《佛說菩薩內戒經》說:菩薩戒相有四十七種,……。但總括而言:不出《善戒經》所說的「三聚淨戒」。即是誓斷一切惡的攝律儀戒,誓修一切善的攝善法戒,誓度一切眾生的利益有情戒。 小乘四級戒,大乘出家菩薩的十重四十八輕戒,以及在家菩薩的四重二十八輕戒,只是三聚淨戒中的攝律儀戒。菩薩除了要嚴持攝律儀戒,調伏身心外,還要受持攝善法戒,及饒益有情戒。一切時、一切處,願斷一切惡(攝律儀戒),願修一切善(攝善法戒),願利益一切眾生(饒益有情戒),若但求自利,不能利益眾生,即是犯戒。 《發菩提心經論》說:「持慈心戒,救護眾生,令得安樂故;持悲心戒,忍受諸苦,拔厄難故;持喜心戒,歡喜修善,不懈怠故;持捨心戒,怨親平等,離愛恚故;持惠施戒,教化調伏,諸眾生故;持忍辱戒,心常柔和,無瞋礙故;持精進戒,善業日增,不退還故;持禪定戒,遠離不善,長禪定故;持智慧戒,多聞善根,無厭足故;持親近善知識戒,助成無上菩提故;持遠離惡知識戒,捨離三惡八難處故,……。」 《法華玄義》在持戒者本身說:有十種不同的戒: 一、不犯重罪,如不缺浮囊,名不缺戒。 二、不犯中罪,不殘不破,名不破戒。 三、不犯小罪,如浮囊不穿,名不穿戒。 四、三業清淨,身口不犯,意亦不起惡念,邪念,是不雜戒。 五、隨順佛法,精勤修學,名隨道戒。 六、心不貪戀五欲,超越三界,永斷生死是無著戒。 七、回小向大,入俗利生,為諸佛所稱讚,是智所讚戒。 八、菩薩隨順眾生,能順逆示現,遊戲人間,神通自在,名自在戒。 九、深入禪定,能不起寂滅,現諸威儀,名隨定戒。 十、戒行清淨,究竟圓滿,名具足戒。 前三種是律儀戒;次三種是道共戒,亦名真諦戒;第七、八種,是俗諦戒,第九和第十是中道第一義戒。 我們果能如是持戒,則世世生生,常生善處,捨諸惡行,三業清淨,成就自利功德;若能自行化他,令他人調伏煩惱,三業清淨,即是利他;以此自利利他功德,莊嚴無上菩提,是為究竟,名「尸羅波羅密」。 (三)忍辱 梵語「羼堤波羅蜜」,譯為忍辱到彼岸。是一種能夠忍受一切苦樂,不為外境所動的精神。學佛的人除要忍受他人無故毀謗辱罵外,還要忍受逆境的逼害與順境的誘惑。不因眾生的毀謗辱罵而生瞋恨心,不因眾生恭敬供養而生歡喜心;對於順境或逆境都要忍受,安然不動,名生忍。對於自然界的風雨寒暑,及生理上的老病等苦,能忍而不怨,對內心的煩惱憂愁,能忍而不棄;一心辦道,不為境轉,名法忍。進而了解諸法自性,原無生滅去來,何來能忍所忍?而能安住於無生理,不為外境所動,名無生法忍。 《發菩提心經論》教初發心修的人,不止身要忍,口與意都要忍。能夠忍受他人惡意侵犯與傷害;見諸眾生,危急恐懼,以身代之而無疲怠,是身忍。對他人的譏誚怒罵,默然不語;被人非理呵斥或橫加毀謗皆能忍受,不與人爭論辯護,是口忍。遇見曾經逼害自己的人,心不懷恨;對於他人的譏毀怒罵,心亦無怨,是意忍。如果我們想成就身口意三業忍辱的功夫,非練習以下六種修養不可。 一力忍:是對逆境,能夠極力忍受,不思報復。明白「忍一時之氣,可免百日之憂」,然則,退一步,讓三分又何妨? 二反忍:面對逆境,應該反躬自問,自己是否有錯?若然自己沒有過錯,一定是宿世惡業所追,理應忍而無怨。 三忘忍:要知道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何必斤斤計較,自尋煩惱?故於逆境,不只忍讓,還能不記恨在心,處之泰然。 四觀忍:提高理智,觀察世間事物,皆幻妄不真,不生執著。 五喜忍:被人侮辱逼害時,內心應生歡喜;因為逆境能助長自己忍辱的德行,所謂:「吃虧是福」,既然有利於自己,為甚麼不喜歡接受呢? 六慈忍:基於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的理念,不僅要原諒侮辱自己的人,還要慈悲愛憐,誓必度之。 初發心菩薩,在逆境當前,能產生以上六種心理反應,自然可以止息心中的憤怒,而得清涼自在,成就忍辱功德,令身口意三業都清淨。至於深位菩薩,進趣佛道,修忍辱波羅蜜時,可分為五個階段,即是《仁王般若經》所說的伏忍、信忍、順忍、無生法忍、寂滅忍等五種。 十住、十行、十回向等三賢位菩薩,未斷無明,但已經調伏內心,令煩惱不起,名伏忍。 初二三地菩薩,得見法性,深信不移,是信忍。 四五六地菩薩,分斷無明,分證法身,能隨順菩提道,趣向無生果,是順忍。 七八九地菩薩,悟證諸法無生理,安住於無生法中,是無生法忍。 十地等覺菩薩,無明盡,法身顯,入妙覺位,證得涅槃寂滅理,名寂滅忍。 總而言之,菩薩修忍辱行,無論是在上求佛道時,經歷五十五位菩提路所得的法喜,或是在下化眾生時,所遭遇種種障礙與成就,皆能安然忍受。上求佛道是自利,下化眾生是利他,在自利利他的過程中,所發生一切苦樂順逆等境,悉皆安然忍受不動,不為順境而喜,不為逆境而悲。直至二利究竟,覺悟成佛,就是忍辱波羅蜜。 忍辱波羅蜜,能治人的瞋恨心。《六波羅蜜經》言:「譬喻世間阿伽陀藥,能除自他一切疾病毒;菩薩亦爾,忍伽陀藥,能治自他一切瞋恚,煩惱毒病。」 瞋恚,是眾生心中最惡毒的毛病,所謂:「一念瞋心起,百萬障門開。」世間的一切鬥爭與罪惡;甚至夫妻反目,朋友成仇,六親眷屬的不和,人與人之間彼此殘害,無一不是導源於人心的瞋恚。為了建立友誼與和平,為了消弭人間之戰禍與災難,誠應該運用忍辱波羅蜜來對治瞋恨心。 佛說:「瞋是心中火,能燒功德林。欲免輪迴苦,善自護瞋心。」我們不但要守護瞋心,不許妄動;同時也要控制喜悅的情緒。因為喜與瞋,同是人類的心理毛病,令人內心無法平衡與寧靜。故學佛的人,逆境要忍.順境亦要忍;不為物喜,不為己悲,其讚我者,奚以喜?其毀我者,奚以悲?敬慎在我,毀譽由人,這是改善人情感最好的方法。 古代的布袋和尚,傳說是彌勒菩薩化身。肚皮大,矮而胖,笑口常開,個性幽默,常持布袋,寢臥隨處,出語無定。常受一般人取笑辱罵,不以為逆。反而說:「有人罵老拙,老拙只說好;有人打老拙,老拙自睡倒;痰唾在面上,讓它自乾了;我自省氣力,他亦無煩惱。」 又說:「是非憎愛世偏多,仔細思量奈我何?寬卻肚皮須忍辱,豁開心地任從他,若逢知己宜守分,縱遇冤家也共和;倘能了此心頭事,自然證得六波羅。」 但世人多顛倒,同是一人,同是一事,每因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愛嗎?做錯了也是對的;憎嗎?做了好事,也要說他的壞話;這就是眾生的顛倒相。布袋和尚,大肚能容,他的眼睛是雪亮的,誰是誰非,看得清清楚楚,除了唱唱詩,幽默忍辱外,還暗自覺得好笑呢!如果每個人都向布袋和尚學習,那麼,我們的世界,自然充滿喜悅與和諧,瞋恨與鬥爭的污染,也就消失於無形。故《維摩經》說:「忍辱是菩薩淨土。」 (四)精進 梵語「毗梨耶波羅蜜」,譯名精進到彼岸。純一無雜謂之精,勤而不懈謂之進。精進是一種意志集中、勤奮向上斷惡修善的精神力量。大凡德行之實踐,佛法之進修,學業的成就,事業的成功,都是以精進為本;特別是在好事多磨,自古已然,於今尤甚的現實裡;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們處身於魔影幢幢的環境中,欲想成就道業,非勇猛精進,不屈不撓不可。 《六波羅蜜經》說:「菩薩有四種精進,所謂未生不善,能令不生;已起不善,速令除滅。未生之善,當令速生;已起之善,能令增長。難捨能捨,難作能作,精勤勇猛,心無懈倦。」 又說:「為諸眾生,於無數劫,修諸苦行,不辭勞倦。常以四攝,布施、愛語、利行、同事,攝取有情,令得解脫。」準此可知,佛教所提倡的精進,除了勤於斷惡修善外,還要勤於利生的事業,不畏生死苦,常在六道中,出生入死,教化眾生,令諸有情,斷惡修善,以達到「我等與眾生,皆共成佛道」的弘願,所以《大般若經》說:「久處生死,修諸功德,心無退轉,是菩薩摩訶薩安住精進波羅蜜。」 (五)禪定 梵語「禪那波羅蜜」,亦名「三昧」,譯名靜慮,亦名正定。功能停止妄念,攝心不亂;是將人散漫雜亂的心,集中於一境的最好方法。眾生的妄想識心,都是心猿意馬,何只精神無法集中,妨礙工作,影響健康;同時忽善忽惡,致令人在妄想識心操縱下,有時成為仁慈的天使,有時又變為凶惡的魔鬼。故佛特別教人修習禪定,澄清雜念,控制妄想,回復身心的寧靜。不過修習禪定,並不是靜坐枯寂,萬念俱灰的消極行為,而是培養精神去積極承辦一切事業的原動力。 也許有人說:在這塵囂的都市,欲想修習禪定,談何容易?但素有修養的人,是不會為外境所動的。永嘉禪師的《證道歌》說:「行亦禪,坐亦禪,語默動靜體安然。」這是多麼到家的工夫?我們若能夠像古人那樣,「運水搬柴,不離三昧」,那怕環境的嘈雜呢! 禪定的種類很多,有世間禪,也有出世間禪;有凡夫禪,也有外道禪;有二乘禪,也有菩薩禪;還有最上乘的如來禪、祖師禪等不同的名稱,都是根據修禪者不同的層次而定其名。 凡是厭棄人世間的苦惱,希望得生天國享福的人,修學世間的四禪八定,而得生天,但未能斷煩惱,未出三界,未證聖果,故名凡夫禪,又名世間禪。 若畏生死苦,尋求解脫的快樂,而修習九次第定,經歷觀、煉、熏、修的層次,最後引生無漏智慧,斷盡見思煩惱,終於覺悟我空真如理,與真諦理相應,證得阿羅漢果的,是二乘禪,又名出世間禪。 若以菩提心為因,慈悲心為本,依一乘教,修三摩提(禪定),直至二障齊斷(煩惱障、所知障),二空全彰(我空,法空);不住生死、不住涅槃的,是菩薩禪。 在《菩薩持地經》中說:菩薩禪有九種: 一、自性禪:是一種稱性起修,定慧均等,止觀雙運,唯內觀實相理,不向外求,而能與自性相應的禪定。 二、一切禪:修此禪定,能得自行化他一切功德。 三、難禪:是深妙難修的禪定,能出生無量不可思議甚深三昧,能趣向佛果菩提。 四、一切門禪:一切四禪八定及無量三昧,皆由此定出,為一切三昧進修之門。 五、善人禪:為大善根眾生所共修的禪定。 六、一切行禪:修此禪定,能含攝大乘一切法門,能離相清淨無染,能出生一切神通妙用。 七、除惱禪:菩薩修此禪定,能滅除一切眾生內心煩惱障蔽,救護一切眾生飢饉疾病,消除非人恐怖等苦。 八、此世他世樂禪:修此禪定,能現通說法,令一切眾生,改邪歸正;今生安穩快樂,來生得生善處。 九、清淨淨禪:此三昧能斷盡見思、塵沙、無明煩惱,智慧圓滿具足,得根本勝進清淨,能現神通變化,於諸靜慮,入、住、出、捨,清淨自在,速得佛大菩提的淨報;進而連清淨之相亦不執著,因名清淨淨禪。 菩薩修習以上九種禪定,速得佛果菩提,故名為出世間上上禪。此但約菩薩修因言,若論果位,出世間上上禪,該是諸佛所證的清淨如來禪,亦即是《楞嚴經》所說的首楞嚴王大定。諸佛證此大定,能得佛道法身、般若、解脫三德,能起一切無作妙用,利益一切眾生,異於凡夫,外道,二乘,以及菩薩所修的禪定,故名如來禪。是最上乘的心法,是得一切三昧的根本,能出生無量百千三昧。古人說:達摩門下,輾轉相傳的,就是「如來禪」。 如來禪是直接傳授於釋尊,據佛經記載:「昔日,世尊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眾皆默然。時惟迦葉尊者,破顏微笑。」世尊說:「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如今付與摩訶迦葉。」因此,迦葉尊者成為禪宗初祖。後來,迦葉傳阿難,阿難傳商那和修,如是祖祖相傳,傳至二十八祖菩提達摩祖師。 達摩祖師,因觀中國大乘根器成熟,故航海東來,為中國禪宗始祖。傳說達摩祖師,是在梁武帝時來中國,由廣州至金陵,因與武帝問答不契機,遂渡江至嵩山少林寺,面壁九年。後遇志切求道,立雪斷臂的慧可禪師,然後傳授衣缽。後來,慧可傳僧燦,僧燦傳道信,道信傳弘忍,弘忍傳慧能。慧能就是現在供養於曹溪南華寺的肉身六祖。傳說弘忍傳慧能心法是《金剛經》,並說:「衣為爭端,止汝勿傳。」故祖師禪,傳至慧能為止。祖師禪是主張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這種思想對中國文學的影響至深,唐宋以下的學者,皆混合祖師禪的思想於其學說。 菩薩修習禪定,善攝身心,不為妄念所動,得正定勝妙樂,是自利;以自己所修清淨三昧,教化眾生,令斷煩惱,是利他;因修禪定自他俱利,得八解脫,出生無量三昧功德,莊嚴佛道,疾證菩提,故名禪那波羅蜜。 (六)智慧 梵語「般若波羅蜜」,譯名智慧,是戒定慧三無漏學中的慧學,所謂由戒生定,因定發慧。但這種般若智慧,是由最上乘的如來禪誕生;因為修習最上乘的禪定,由一心三觀,圓修圓證,般若真智現前,徹照諸法實相理,使智理合一,這時的智慧,就是最徹底、最究竟圓滿的根本智。依根本智,所起方便教導眾生的智慧,作為承辦利益社會事業的能力,名差別智;亦即是親證根本智後所得的智慧,故又名後得智。 根本智,是諸佛的實智;能證知眾生與萬物緣起性空的真理,明了宇宙萬有普遍共同不變的原理。後得智,是諸佛的權智;是從根本智所發起的智慧;能夠辨別眾生不同的個性,知道眾生不同的思想與欲望,投以適合的法藥,達到拔苦與樂之目的。 根本智亦名如理智,即是如真理如何,就證知其為如何;後得智亦名如量智,即如其所證真理而發揮,不違反其共通原理的差別作用。能明乎此,才是真實的智慧;��本乎這種智慧去利益眾生,拔苦與樂,才是真實的慈悲。 智慧可度愚癡,一般人以為愚癡,只是指那些沒有學識的文盲。其實,即使是滿腹經論的人,又何嘗不是愚癡的眾生?因為不管世間人的知識,如何淵博充實,亦少有能通達宇宙萬物的真理,而獲得真知灼見;因為普通人每於主觀偏見支配下,產生似是而非的錯覺。這種錯覺,是無法通達事理的真相,不能辨別是非曲直與固執,根本不能知道宇宙人生有一定的因果法則,故佛教名之為愚癡。 在愚癡統治下的人生,越來越糊塗,也越來越苦惱。佛為拔除眾生的苦惱,故教人修習禪定,從定生慧,使人人本具的佛性顯現,心光照耀,不只照耀自己,也照耀別人。使所有人內在的智慧,都發熱、發光,都懂得駕駛般若的慈航,衝破煩惱的波浪,橫度生死苦海,到達真理彼岸的故都,結束多生多世流落六道生死的苦惱生活,故名般若波羅密。 菩薩發心修行,一定要本著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的無我精神,發起慈悲喜捨的心願,切實修學六波羅密的法門,以布施度慳貪,以持戒度毁犯,以忍辱度瞋恚,以精進度懈怠,以禪定度散亂,以般若度愚痴,不斷改善自已的行為,大公無私的去愛護一切眾生,教導一切眾生,使自己和眾生都身心清淨,都離苦得樂;所謂:「自利利他,自覺覺他」;直至二利究竟,覺行圓滿,就可以成就佛果菩提;所以我說:六度是通往佛果菩提的主要管道。 二、後四度的內容 (一)方便波羅蜜 方便波羅蜜是七地菩薩隨機教化,利益眾生的種種權巧方便,亦即是方便般若。菩薩因修文字般若,起觀照般若,親證實相般若,之後,從體起用,現種種身,應種種機,說種種法,教導眾生,廣行方便,又能離相無住,不生執著,名方便般若。 方便般若有三:菩薩修一切功德,不求人天福報,悉皆回向佛道,是回向方便;菩薩對真俗二諦理,能融會貫通無礙,名巧會有無方便;菩薩以般若智,觀一切法空相,無人我,離能所,絕對待,是不捨不受方便。菩薩修學方便般若,廣度眾生,共入佛道,是方便波羅蜜。 (二) 大願波羅蜜 願波羅蜜是八地菩薩堅決不動的願行。菩薩上求下化,不但要有智慧,要有方便,還要有大願與大行。願意上求佛道,下化眾生,願意為眾生受苦,願意利益一切有情,願意生生世世常行菩薩道,…。所以菩薩必須以願啟行,以行滿願,始可完成佛道。 菩薩的願行有總有別,總願是:「眾生無邊誓願度,煩惱無盡誓願斷;法門無量誓願學,佛道無上誓願成。」別願則很多,因諸佛菩薩各個發願不同,所以諸經記載互異。例如:《華嚴經普賢菩薩行願品》說:菩薩有十大願王;《菩薩地持經》說:菩薩有十大別願;阿彌陀佛因地修行時,發四十八願度眾生,藥師如來行菩薩道時,發十二大願,拔苦與樂,…。諸佛菩薩因中發願,雖各不同,但皆憑藉弘願的支持與策進,始可以到達佛果菩提,是名願波羅蜜。 (三) 大力波羅蜜 大力波羅蜜是九地菩薩,由弘願所引發的一種弘大而雄厚的推動力量。我們修行,無論是要克服環境困難,或克制自己,或幫助別人,都需要力量。世間一切人與事,其本身都有一定的力量。例如:「小兒以哭泣為力,女人以瞋心為力,國王以憍豪為力,阿羅漢以精進為力,諸佛以大慈為力,比丘以忍辱為力,…」(見增一阿含經)。 《大智度論》二十五卷說:佛及菩薩都有十力。菩薩最初由思維選擇修學的法門,是思擇力;修習諸佛無量道法,是修習力;由修習而積聚無量功德,是自力;得諸佛慈悲加被護念,是他力;由思擇、修習、加上自他的力量,而具足報生力,神通力,以及信、進、念、定、慧等力量,然後展開以下:堅固力,大慈力,大悲力,精進力,禪定力,智慧力,成就眾生力,無生法忍力,解脫力,以及具足無礙智力等十力的進修。菩薩因修此十力的功德,終於獲得佛的十力,圓成佛道,是名大力波羅蜜。 (四) 大智波羅蜜 智是智慧,嚴格的說:智與慧不同。若觀真空理,深達諸法實相,能斷惑證真,屬於慧,是六度中的般若波羅蜜。若照俗諦理,知一切法的差別相,能觀機設教,利益眾生,屬於智。是十度中最後的智波羅蜜。 《俱舍論》說,小乘有十智;成唯識論說:佛轉八識成四智;攝大乘論說:菩薩有五智;華嚴經說:佛有十智。但概括而言:不外一切智,道種智,一切種智三種。《大智度論》說:「一切智是聲聞事,道種智是菩薩事,一切種智是佛事。」其實,智度應該具足此三智。十地菩薩,乘此智度,進入等覺,斷最後一品無明,證法身,登妙覺,至此,行盡位極,得佛境界,智同於佛,是名智波羅蜜。 三、六度的類別 (一)三種六波羅蜜 在六波羅蜜的功用方面說,有對治、相生、知果報等三種不同的波羅蜜。 對治波羅蜜是:以布施對治慳貪,持戒對治毁犯,忍辱對治瞋恚,精進對治懈怠,禪定對治散亂,般若對治愚痴。 相生波羅蜜是:初捨俗出家,其次是具足眾戒,繼而遇��須忍,精進修行,用禪定調攝六根,修般若增長智慧。當智慧究竟圓滿,證得根本智後,即可從體起用,引生權巧方便的後得智,名方便波羅蜜;不只願上求菩提,還下願度眾生,成就願波羅蜜;具足十力,於一切處,知可度不可度,應機說法,成就力波羅蜜;出生無量無邊功德,不但自受無上法樂,且能成熟無邊有情,成就智波羅蜜。 知果報波羅蜜是:知布施報得財富,持戒報生善道,忍辱報得容貌端正,精進報得神通,禪定報生天,般若報破煩惱。方便可度眾生,願可自他兼利,力可思擇策進,智可通達實相。 (二)四種六波羅蜜 在修學人根性利鈍方面說,有藏通別圓等四教不同的六波羅蜜。 藏教的六波羅蜜是:一能捨依正內外財,是布施;二妨止身口七支之惡行,是持戒;三他人打罵,不思報復,是忍辱;四辦事有始終,是精進;五修四禪八定,是禪定;六分地息諍是般若。 或束十善為六度:不殺、不盜、不婬、不妄語是布施;不兩舌是持戒,不惡口是忍辱,不綺語是精進,不貪不瞋是禪定,不邪見是般若。 通教的六波羅蜜是:一布施不見有能施,所施,以及受施者,所謂三輪體空;二持戒不見犯與不犯,三忍辱不見有能忍所忍,四精進不見身心動或不動,五修禪不見散亂,不貪禪味;六般若非智非愚。 別教的六波羅蜜是: 布施有十利:一能伏慳貪煩惱,二捨心相續,三與眾生同資產,四生富豪家,五生生施心現前,六四眾愛樂,七處眾無畏,八勝名遠播,九手足柔軟,十乃至道場,恆遇善知識。 持戒有十利:一滿一切智,二如佛學,三智者不毁,四誓願不退,五安住正行,六棄捨生死,七慕樂涅槃,八得無纏心,九得勝三昧,十不乏信財。 忍辱有十利:一火不能害,二刀不能害,三毒不能害,四水不能害,五非人所護,六身相莊嚴,七閉惡道,八生梵天,九晝夜常安,身不離喜樂。 精進有十利:一他不能折伏,二佛所攝,三非人所護,四聞法不忘,五未聞能聞,六增長辯才,七得三昧性,八少病惱,九隨食能消,十如優缽華增長。 禪定有十利:一安住儀式,二行慈境界,三無悔熱,四守護諸根,五得無食喜,六離愛欲,七修禪不空,八解脫魔絹,九安住佛境,十解脫成熟。 般若有十利:一不取相,二不依戒,三不住忍力,四不離身心精進,五禪無所住,六魔不能擾,七他言論不能動,八達生死底,九起增上慈,十樂二乘地。 圓教的六波羅蜜是:一若行若坐,皆捨攀緣想,是布施;二捨攀緣不犯,是持戒;三於境不生瘡疣,是忍辱;不捨於離,是精進;於事中不放逸,是禪定;於諸法體性無生,是般若。 又捨於五陰是布施,不計念五陰是持戒,於五陰無我想是忍辱,於五陰起怨想是精進,於五陰不熾然,是禪定;於五陰畢竟空是般若。 又捨十八界是布施;於十八界不擾濁,是持戒;於十八界捨因緣,是忍辱;於十八界數數捨,是精進;於十八界不起發通,是禪定;於十八界如幻想,是般若。此即是第一義諦,善巧方便,甚深法要,凡修身心,修福慧,以此第一義熏修,能迅速滿足六波羅蜜。 以上十度中,前五度是福行,第六度是智行。菩薩以智行導福行,以福行助成智行,福慧雙修,具足六波羅蜜後,斷惑證理,得根本智,從體起用,引生權巧方便的後得智,名方便波羅蜜。而發大願,願上求菩提,下度眾生,即成就願波羅蜜;具足十力,於十方界,應機說法,廣度眾生,成就力波羅蜜;能出生無量無邊功德,自利究竟,積極利他,入俗利生,權巧方便,觀機設教,成熟無邊有情,成就智波羅蜜,是名修十波羅蜜。 《華嚴經》說七地菩薩,念念具足十波羅蜜。因七地菩薩,修習一切佛法,以求佛道善根回向一切眾生,是布施;能滅一切煩惱熱,是持戒;於一切眾生無所傷,是忍辱;求善無厭,是精進;修道心不散亂,常向一切智,是禪定;忍諸法不生門,是般若;能起無量智門,是方便;求轉勝智,是願;邪魔不能阻,是力;於一切法相如實說,是智。具足此十波羅蜜故,其他四攝道品,三解脫,一切助道法,於念念中皆具足。其實,登地菩薩,皆具足十波羅蜜,不過至七地最勝,故以此例圓教六度之相。 《華嚴經》在十地品第二十六中,廣讚十地菩薩由修習十波羅蜜故,具足生無量無邊功德,但初地菩薩,檀波羅蜜最勝。經言:「十波羅蜜中,檀波羅蜜最勝,餘波羅蜜,非不修行,但隨力隨分。」又說:「菩薩摩訶薩住於初地,多作閻浮提主,豪富自在,常護正法,能以大施,攝取眾生;善除眾生,慳貪之垢,常行大施,無有窮盡。」 第二離垢地菩薩於十波羅蜜中,持戒偏多,餘非不行,但隨力隨分;多作金轉輪聖王,為大法主,能除眾生慳貪破戒之垢。 第三發光地菩薩於十波羅蜜中,忍波羅蜜偏多,餘非不修,但隨力隨分;菩薩住此地「多作三十三天主,能以方便,令諸眾生,捨離貪欲。」 第四焰慧地菩薩於十波羅蜜中,精進羅蜜偏多,餘非不修,但隨力隨分;菩薩住此地多作須夜摩多天王,以善方便能除眾生身見等惑,令住正見。 第五難勝地菩薩,於十波羅蜜中,禪波羅蜜偏多,餘非不修,但隨力隨分。菩薩住此地「多作化兜率陀天王,於諸眾生,所作自在,摧伏一切外道邪見,能令眾生住實諦中。」 第六現前地菩薩,於十波羅蜜中,般若波羅蜜偏多,餘非不修,但隨力隨分。菩薩住此現前地「多作善化天王,所作自在,一切聲聞,所有問難,無能退屈,能令眾生,除滅我慢,深入緣起。」 第七遠行地菩薩,於十波羅蜜中,方便波羅蜜偏多,餘非不修,但隨力隨分。菩薩住此第七遠行地,「多作自在天王,善為眾生,說證智法;令其證入布施、愛語、利行、同事,如是一切作業,皆不離念佛,乃至不離念具足一切種,一切智智。」 第八不動地菩薩,於十波羅蜜中,願波羅蜜增上,餘波羅蜜,非不修行,但隨力隨分。菩薩住此地第八不動地「多作大梵天王,主千世界,最勝自在,善說諸義,能與聲聞、辟支佛、諸菩薩波羅蜜道。若有問難,世界差別,無能退屈。」 第九善慧地菩薩,於十波羅蜜中,力波羅蜜最勝,餘波羅蜜,非不修行,但隨力隨分。菩薩住此地「多作二千世界主,大梵天王,善能統理,自在饒益。能為一切聲聞、辟支佛、及諸菩薩,分別演說波羅蜜行;隨眾生心,所有問難,無能屈者。」 第十法雲地菩薩,於十波羅蜜中,智波羅蜜最為增上,餘波羅蜜,非不修行。菩薩住此地,智慧不異如來「多作摩醯首羅天王,於法自在,能授眾生,聲聞緣覺,一切菩薩波羅蜜行;於法界中,所有問難,無能屈者。」 綜上可知,十波羅蜜是菩薩轉凡入聖,步步高陞的楷梯,是學佛人進趣佛果菩提的管道,我們欲修行菩薩道,成就佛果菩提,非精勤修學十波羅蜜不可。 所以學佛的人,見面時彼此都豎起左右十指兩掌共合為禮,又名問訊。原來這是蓮華合掌,又名本三昧耶印,表示理智不二。左手靜故為理,右手能辦一切事,故為智。《大般若經》五百二十四卷說:「善現當知,如人右手能作眾事,如般若波羅蜜多,能引生一切殊勝;善現當知,如人左手所作不便,如前五波羅蜜多,不能引生殊勝善法。」 又《攝無礙經》說:「左手五指名胎藏界五智,右手五指名金剛界五智,十指即是十度,或名十法界,或曰十真如。」 又《大日經》言:「復次如身印,左手是三昧義,右手是般若義,十指是十波羅蜜滿足義。」 依《蓮華部心軌》,右手五指配施、戒、忍進、禪等五度,左手五指配慧、方、願、力、智等五度。但依《畧出經》則左右剛相反。 又在十法界言,左手辦事不自在,配以地獄、餓鬼、畜生、人、天等五凡之迷,由小指次第配起;右手辦事自在,配以聲聞、緣覺、菩薩、權教佛、實教佛等五聖,亦由小指起次第配之。 當我們見面時合十指掌為禮,彼此問訊,並不是像世俗人一樣問好,而是彼此都在查問對方,近日修行十波羅蜜是否有進步?能否做到福慧雙修,理智合一?而互相警惕不可懈怠放逸,更含有念眾生苦,發菩提心,當勤精進,共同向佛道邁進的意思,是非常有意義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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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uniassn · 5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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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魔道印記之旅
以下一位有緣人分享:
今年下旬終於讀完魔道印記的經文,《金剛經》、《藥師經》、《地藏經》各800部,為期九個月的消魔道印記之旅,這是我第一次迴向這麼多經文數的一筆大業障。
去年初,消完魔道皈依、效忠效勞及魔性經文,這些我讀了上萬部的《金剛經》,緊接著我開始讀《楞嚴經》,那部經是我前五世在正法道場出家時,所護持的一部經典,前五世在正法道場修行,前四世就修偏了,可見得我沒有把那部經修持好,導致於我在下一世沒通過考驗就修偏了,這告訴我,過去修到不及格,要更加努力地修持好。
去年八、九月時,有一陣子晚上睡不著,有師姊告知:「你變得很敏感,我以前也有段時間跟你一樣,你應該吸到了家人的黑氣,所以才會不舒服。」這樣的狀況持續一、兩周常常都無法入眠,讓我整天難受,感覺自己快掛了,師兄建議我請示確認:「干擾突然變多了,是否有印記和契約?」加上陸續有好幾位師兄姊開示印記及契約,於是我列單請示。開示:「魔道印記經文各800部、魔道契約經文各780部」,這麼多經文數,第一時間真是難過極了。
阿伯說:「是因為包含修偏所犯下的業障及心性提升的經文。」且菩薩又開示:「為了提升心性,不能用功德轉換,全都要用讀的。」當下心裡有些沮喪,但我告訴自己,佛菩薩的安排都是用心良苦,照做就對了!
這為期九個月的消印記期間,我維持每天經文各三部、《楞嚴經》一卷,聽和讀經文開示及淺釋,以及每天靜坐至少三十分以上的定課。
即使在去年初消完了魔道系列的外道願及魔性經文,魔道的特質淡化很多,但不是說讀完外道願和魔性經文,這些習氣就沒有了,在這九個月當中不斷的讀經文開示與淺釋,常常自我反省!
消魔道印記期間,發現以下的身心狀況,提出來給大家參考:
一、黑氣的影響
有契約和印記就有黑氣,我常被黑氣影響的狀況如下:
1、早上起床頭昏腦脹,一定要靜坐,讓黑氣排出,才會清醒過來。
2、消印記期間,常常很迷糊、忘東忘西,有很多次帶外套出去,都忘了帶回家,「迷糊姐」當之無愧。
3、常常被黑氣障礙,讀他人傳的文章,誤解他人意思,事後還得跟別人道歉。
4、黑氣干擾,執著己見,不願溝通。有一次跟同事有誤會,認為自己沒看錯,同事要跟我溝通,我仍堅持自己是對的,反而生氣地罵同事,同事跟其他人反映,經他人轉述,後來發現我把資料搞錯。事後再跟同事道歉,承認自己的錯誤,黑氣真是障礙人際關係啊!
5、中午一定要午休,不然就會很累,自己不舒服就算了,居然也去障礙別人對自己的想法,黑氣真是百害無益處。
二、黑氣釋出,苦不堪言
我的黑氣一直在釋出,阿伯說只要做錯一件事情,黑氣就無敵多。在消印記時,黑氣釋出的情形如下:
1.全身瘀血不斷。
記得一開始讀化解印記經文的第一個月,胸口突然起了一大片瘀血,那片大瘀血大概兩周才慢慢散去。而我身上也常常有瘀血現象,師姊跟我說:「這是好現象,表示你讀經有效用,黑氣在釋出。」
2.肚子脹痛
黑氣釋出最不舒服的症狀是肚子脹痛,常常吃完晚餐之後,肚子脹痛到無法讀經;有次在精舍肚子脹到無法走路,請精舍協助處理後,才可以走路!這就是自作自受,誰叫自己要修偏呢?
3.貧血症狀越來越嚴重。
我有貧血,常常運動到一半就開始頭昏眼花,阿伯說:「運動會加強釋出,若身體健康,釋出時不會頭暈眼花。」為了改善貧血,服用了治貧血的中藥,消印記的經文讀到快結束時,運動已不會頭昏眼花了!
4.讀經讀到睡著。
在我消魔性時,常常讀經讀到睡著了,消印記也不例外。
5.疹子不斷地冒出。
五月的時候,此時我消印記經文已經讀了三分之二,我花了很多時間且認真地讀宣化上人的《楞嚴經淺釋》,那段期間我一直長疹子,連胯下也不放過,一走路就疼痛,要塗藥膏才能舒緩。
6.半夜肚子灼熱感。
在我迴向消印記後的一周,常常半夜肚子有灼熱感,請示:「是否這些狀況是在消印記的黑氣?」開示:「對。」那周常常睡到半夜,肚子的濁氣衝到喉嚨,感覺快窒息了,要起床把肚子的濁氣吐掉,才能繼續睡覺!
7.早上起床全身水腫。
我並不常常水腫,最嚴重的一次是迴向後的隔天,到下午水分才慢慢的排出,阿伯說:「因為腎功能不好,加上前一天晚上喝很多水,黑氣釋出時就水腫了。」原來自己腎也不好,修偏真沒好處,就是毛病一大堆!
三、只要一懈怠讀經文淺釋,菩薩就來提醒。
在消印記這期間,菩薩一直要我認真聽聖嚴法師的《楞嚴經》開示,及宣化上人的《楞嚴經淺釋》。有很多次沒認真,就夢到高鐵搭不上,或是等公車排到最後一位。
印象中有一次夢到:有位我不認識的師兄騎腳踏車載我,去到我在外面租的房子,那房子我很久沒去了。師兄載我去之後,人就消失了,我進入這棟大樓,在一樓都找不到我租的房子,爬上二樓都是villa式的房間,窗外都是藍天白雲,但就是找不到自己的房間,於是我打電話問房東:「我房間在哪?」房東跟我說:「在七樓ooo號」,我努力要往上爬,努力找我的房間在哪一間時,還沒找到就醒來了!
至今,我還記得那一幕:「我正奮力爬樓梯的時候,還沒找到過去住的房間,我就醒來了。」原來要回家要很努力精進,要不畏辛苦、有毅力,不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四、利他就是靜坐。
靜坐對我來說,是如同吃飯、睡覺一樣的例行公事,沒吃飯,肚子會餓;沒睡覺,身體無法休息,而沒靜坐對我來說,會整天不舒服、頭腦打結。阿伯有一次跟我說,他每天都會靜坐40分到60分,只有一次就是大年初八那一天,為了拜天公沒有靜坐。
天啊!阿伯都那麼認真,我怎麼可以懈怠呢?自此之後,我從30分提高到每天靜坐40分到60分,有一次讀到南懷瑾先生在《花語滿天維摩說法》的一段話:「大乘菩薩是一切放下,施與人家的恩惠記都不記,沒有任何希求,所作的功德自己不求回報。乃至你打坐修行都不求成佛,只求自己心中的安詳,因為自己的安詳能影響到他人也安詳,如此而已。」原來靜坐可穩定自己的情緒,自己情緒穩定就不會影響到他人!
五、真誠懺悔
在消印記這階段,有一陣子常常對佛菩薩懺悔,每每讀《禮拜法華經儀》:「至心懺悔,弟子某甲,與一切眾生,從無始生死以來,迷失真心,流轉生死,六根罪障,無量無邊,圓妙佛乘,無以開解,一切所願,不得現前。」讀完這段話都痛哭流涕。過去我不夠慈悲、忍辱心不足,貢高我慢、貪念重、喜歡享受、怕吃苦,別人傷我,只想報復他人。懺悔種種惡行、惡念,對不起佛菩薩對我的教導,以及曾傷害的每一位眾生。
六、慈悲喜捨的增強
在消印記時,有一次自己魔性干擾,發了很多牢騷,對於過去傷害我的人,突然無法釋懷,對他人說出很多很難聽的言語,有一次讀到南懷瑾先生在《花語滿天維摩說法》中的一段話,讓我驚醒過來:「我們學佛、打坐、唸佛、拜佛沒有成就,就是因為無法形成力量。換言之,是修行善念的念力沒有形成,還隨時被自己此生或過去生的各種善惡的業力習氣所牽引。」這段話真是打醒我,因自己的「善念」沒有形成,一直被過去修偏的習氣牽引著,真的是懺悔。在慈悲心方面我真是不足,原來我一直看別人的過錯,沒有反省自己為什麼包容力、忍辱心那麼差呢?修行那麼久,還被魔道的習氣牽引著,讀了這段的開示,讓我深深反省與懺悔,原來自己有一堆缺點要修正。
七、放下我執、我見。
期末,在我迴向魔道印記經文之後,我在工作場所發行的雜誌上寫了一篇文章分享,主任對我寫的文章有頗多意見,且帶個人主觀情緒,並要組長跟我說,是組長的意思不是主任的想法。組長轉述給我聽,說主任會修改文章!過去的我非常不喜歡別人動我文章,但想想還是尊重主任的專業,為了符合公司刊物的要求,放下我見,不再去跟他爭辯,請組長代我轉答主任:「歡迎他幫我修改,辛苦他了!」
寫這段分享文的前幾天,早上一讀《花語滿天維摩說法》沒多久就好睏 ,睡了一整個早上,到了下午,因浪費一個早上在睡覺,想要快點把定課完成,結果讀完《楞嚴經》後又昏睡。整天都在昏迷狀態,即使醒來還是頭很難受,腦筋不清楚,我不理會不舒服的感受一直努力讀經,因為我只想快點完成定課,趕快寫這篇分享文。
事後列單請示:「最近剛銷完魔道印記了,正在讀魔道契約,一讀經或讀維摩說法就被干擾到昏睡,請示這些干擾是考驗我對護持正法的決心嗎?」開示:「對。」
原來要擺脫過去修偏的業力,要下定決心、不怕辛苦,目前我還有魔道契約等著我完成,及很多習氣要修正,即使經文數很多,我也要讀完它;即使被干擾的很難受,我也要生生世世走在正道上。
(分享完畢)
修行真的要一步一腳印,過去修偏的業障躲也躲不掉。目前精舍開示了許多師兄姐過去曾修偏的業障,這些修偏業力干擾可不輕鬆,除了肉體上有許多莫名的疼痛(如上述有緣人所言),心態上也會有許多轉不過去的地方!更可能招感過去那些修偏道友們的干擾,根本苦不堪言。一般的業障能透過懺悔與功德迴向來減輕干擾,修偏的業力可沒有這種福利,干擾來了只能忍耐,得要求自己趕緊消除這些修偏業力才是根本解決之道。
上述分享者提供許多案例與相關的應對方法,請多加參閱,也讓在消外道願的師兄姐有更多借鏡,並曉得會有哪一些干擾,遇到了就比較可以處之泰然。在這篇感應當中,分享者提到許多自己該面對的事情,包含老實靜坐,好好照菩薩的開示修行,真切地修正自己的行為!
一、老實靜坐:
靜坐確實能幫助心思沉澱,而每日的自我反省也需透過這時段養成,才可以日日反省與日日「預防」─先想想隔天或今日可能犯什麼錯,提早預防。
一、好好照菩薩的開示專修:
目前菩薩開示的功課以《金剛經》、《藥師經》、《地藏經》、《六祖壇經》為主。專修經咒則以各需滿百萬遍的〈藥師灌頂真言〉、〈楊枝淨水讚〉、〈楞嚴咒心〉為主。務必照菩薩開示專修,日日修,專注修,切莫坐這山望那山;光這幾部經咒,一輩子受用無盡。尤其《金剛經》與《六祖壇經》,更是消除外道業力的主打。
二、真切地修正自己的行為:
自己的行為修正了多少?我們常說「如人飲水」,但這一句大概只有對高僧大德有用!凡夫俗子的我們究竟識得多少自己的習氣,並且改正多少自己的習氣呢?「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若您自己無法知道哪邊需要修正,可找幾個願意告訴自己缺失在哪,與願意聽他的話去修正的師兄姐來協助,或者參考《阿伯的話》逐篇的反省自己,也是很好的方式!
請您務必專修!修要怎麼修,悟了後再修!以下分享一篇關於《六祖壇經》的論述作結,望您日日按照《六祖壇經》,抓正確的方式持續努力。
以下轉自〈禪心學苑〉分享:
大家喜歡六祖大師講的道理,修都沒有辦法這樣修。你們真是誤會了,六祖是要先讓你們悟,悟後再起修;但是你們每個人都顛倒,想修了之後再悟。可是你們只要不悟,你的修就根本不能叫做修,只能說是盲修瞎練,所以你找不出幾個修行人是真的很快樂的。
為什麼修得不快樂?你的內在明明有欲望,因為學佛了所以你用各種方式來壓抑你的欲望,這樣會不會痛苦?如果不壓抑,就是放縱,你也會苦。你明明知道內心在打妄想,你就用一個方法想要它不胡思亂想,比如唸佛、誦經、持咒……等,但這叫對治,可是你能夠對治多久?結果就是你被它打敗了。但是你不知道真正的原因,等一下去跟這個師父學,等一下去另一個道場學,你不悟,就被自己打敗,被自己的妄想、執著打敗。
有人說:「老實唸佛」,可是你老實過嗎?你根本不老實。「一心唸佛」,可是你能夠一心嗎?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這些方法並沒錯,但是你的心有如實嗎?如果你每天都唸佛,那當你不唸佛的時候,你的心是什麼狀態?所以有人去參加佛七或禪七,修了七天,回到家���好想睡覺,而且火氣很大;為什麼?因為刻意,因為不自然,因為跟你的自性不相應。
所以你壓抑它不行,放縱它也不行,找個方法來對治事實上是在折磨自己,跟自己對抗,我們應該跟自己和解,不是對抗。不明白道理就去找個法門來拼命修,用腦袋和人性在修,你要是那樣修,我看你要修到什麼時候?很多人不見得能夠相信我講的話,縱使能相信,他也會說我做不到,這就是不明白道理的人。
六祖大師不是講:你來,我教你怎麼修。什麼叫迷?迷就是觀念錯誤,悟就是觀念正確,由迷轉悟,一下子就豁然開朗,這時候妄想不除自然消,這是最符合自然的狀態。難道說漸修不可以開悟嗎?可以,但是你得慢慢地折磨你自己。所以悟,就是頓悟;但是你什麼時候會悟,沒有一個時間表,你有可能當下就悟,也有可能生生世世不悟。
你相信聽了今天的課之後你會開悟嗎?大家的潛意識都是:我只是來聽課的。你以為這是在上課,如果改天我們辦禪修,你以為那才是修行。你的想法是有問題的、是二法,佛法是不二法,但你的腦袋偏偏是二法。大部分的佛弟子都是這樣,所以見性的人太少了,當代也只有幾個數得出來的人,因為大家都慢慢來。
我有個學生是體育老師,他說:「我訓練學生也是讓他慢慢跑,他才會進步。」我就問他:「你的女兒今年幾歲?」他說:「二十五歲。」我說,有一天當你的女兒心情很痛苦的時候,你會不會跟她開導:「女兒,我知道你現在很痛苦,但是慢慢的,有一天你自然就不苦了。」你會不會這麼跟她安慰?你會說:「想開了就好了。」她的痛苦若不馬上解決,說不定一時想不開就出意外。她現在痛苦,就是觀念在苦,你何不當下將她的觀念打開?她當下就能開解。
你們就是掉入這個陷阱:不可能,我是下等根器,我還是老實唸佛,拜佛……就好了。如果你鼓勵你的孩子:「我相信你一定會成功的!」他一直跟你說他不相信;只要他這麼想,他這輩子就不會成功。如果你想你不會開悟,你這一輩子就不會開悟,因為唯心所造。你的潛意識一直為漸修找藉口,你一直想要為你的漸修找理由。
我的意思不是否認漸修,那一定是功不唐捐的。我是說你要知道你內在有陷阱,如果你覺得這樣是對的,你不明白頓悟,你真的就沒有辦法頓悟,你一定會繼續按照你過去的模式去做。一個人心情不好,他只要拖越久就越危險。你開悟拖越久,就越容易退轉;很多人學佛退轉,是因為他覺得受到挫折。
我們一般人都能夠鼓勵別人,而不懂得開啟別人的智慧;你讀懂《六祖壇經》後一定會好好運用智慧;你學佛法如果跟一般人的思維模式一樣,你就沒有真正的入門。我的意思是:請你不要自我設限,悟是當下就悟,不要等待!我是要讓你直接去悟到你的心,這才是我的本意。如果你們不懂,這本經上完也一樣,你不悟你還是一樣。
所以我當初在讀《六祖壇經》,差不多讀了一兩百遍才真正悟到這個道理。每個人都覺得它很好,卻不知道怎麼下手。只有「諸惡莫作,眾善奉行。」比較容易下手,什麼「無相,無念,本來無一物」,不知道怎麼下手。
你們今天來上課,千萬別把上課當成只是聽課,今天聽課亦是禪修,不是一直講這個道理,是講你的問題,否則我解釋這部經給你們聽有什麼用?是要真正明白,去切入你的心,把你的心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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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
南無藥師琉璃光如來
南無阿彌陀佛
南無大悲觀世音菩薩
南無大願地藏王菩薩
南無韋馱菩薩
南無伽藍菩薩
南無十方一切諸佛菩薩摩訶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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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ptainjajajthings · 4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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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授予少將軍銜的5位女將軍,分別是誰,擔任什
 1988年授予少將軍銜的5位女將軍,分別是誰,擔任什麼職務
原創2021-07-07 17:44·竹記歷史
偉大領袖毛主席曾說過——"婦女能頂半邊天"。在我軍發展史上曾湧現出無數巾幗不讓鬚眉的女性戰士,她們智慧、慈愛,身上似乎充滿著無盡的力量。
 1988年9月,被廢棄了23年之久的解放軍軍銜制度被重新啟用,這一年在中南海的禮堂上有5位女性被授予少將軍銜,她們是誰,又曾經做了什麼獲得如此殊榮呢?
 聶力
1930年9月23日,聶力在上海出生,她的父親是開國元帥聶榮臻。甫一出生,聶力面臨的就是嚴峻的社會環境,3歲時還曾同母親一起被反動派抓捕入獄。
 1988年授予少將軍銜的5位女將軍,分別是誰,擔任什麼職務
聶力在人生前十五年的歲月裏,生活的一直比較艱苦。1945年抗日戰爭勝利後,侵略者被趕出中國,15歲的聶力也在勝利後的第一時間被從上海接往北平與家人團聚,她的科研學習生涯也是從這一時期開始。
 聶力曾在前蘇聯列寧格勒的精密機械與光學儀器學院進行了5年系統的機械理論與實踐學習。
 1960年畢業回國後的聶力被分配到國防部第五研究院,主要負責導彈駕駛儀這一模組的研發與設計工作。這一專案是新中國的國防科技事業的開端,工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聶力十分重視這個機會,工作中踏踏實實,勤勤懇懇,從不以元帥之女自居,與同事們同吃同住,不搞特殊化。因為表現優秀,聶力從最開始的技術員,一步步走到科研領導的位置。
 1977年,中國國防部著手研究洲際導彈,聶力被調往國防科委下屬的科學技術部門擔任海軍局副局長,帶隊負責運載洲際火箭的遠洋測量船工作,取得突破性成果,為新中國洲際導彈的成功研發做出了貢獻。
 1988年授予少將軍銜的5位女將軍,分別是誰,擔任什麼職務
1985年聶力調任國防科工委技術委員會,就任副主任及秘書長職位,並著手研究電子科技領域的探索與設計。在"銀河"巨型電腦的研究過程中,聶力深入科研工作的最前線,領導下屬科研人員以理論指導實踐,在反復試驗過程中,不斷收集數據總結經驗,最終取得開創性成果。1992年該項技術還被評為"國家十大科技成就之一",並榮獲"國家科學技術進步"一等獎。
 聶力的一生都致力於中國國防科技領域的科研工作,與父親聶榮臻一樣,為新中國的"兩彈一星"工程立下了汗馬功勞。1988年9月,聶力被授予少將軍銜,1993年7月,因為貢獻突出,升任中將。同時,聶力也是我國解放軍部隊的第一位女性中將。
 廖文海
1934年5月6日,廖文海出生於上海。1950年參軍入伍後,一直輾轉國內各大醫學院進行學習。
 1956年廖文海在瀋陽醫學院畢業後被分配到重慶第七軍醫大學,開啟了自己的軍醫生涯,"救死扶傷"這一使命也深深地印刻在了她此後的所有時光。
 1988年授予少將軍銜的5位女將軍,分別是誰,擔任什麼職務
工作後的廖文海十分努力,因為專業技術過硬,又從不間斷學習,所以在專業技術上的進步飛快。1964年,年僅28歲的廖文海被調往解放軍總院,成為主治醫師,可謂是"年少有為"。
 廖文海在工作中始終踐行積極謹慎的態度,1983年,廖文海正式成為解放軍總院院長。在此後的工作生涯中,廖文海除了繼續在醫學專業範圍內對工作人員給予指導外,還致力於為祖國培養大量的醫學人才。
 當時的國內醫學領域,還處於論資排輩的傳統狀態,從事醫學專業的人才,必須要一步一個腳印,進行職稱的緩慢升級。廖文海看到了這種情況,認為人才不應該被年齡資歷限制,她通過種種方式,發起了專業醫學人才競爭制度,並提出了在高級職稱評定和提升中使用答辯的形式進行專業職務晉升的意見。在廖文海的積極開拓與創新下,更��的年輕醫學人才得到了發展機會,為新中國的醫學事業發展做出了積極貢獻。
 1988年9月廖文海被授予少將軍銜,除此之外,廖文海還曾擔任過第9屆政協委員。2009年1月9日,74歲的廖文海在北京逝世。
 李希楷
1932年李希楷出生於北京。1950年李希楷以優異的成績考上解放軍第六軍醫大學,正式開啟了自己在醫學領域的探索生涯。經過長達5年的系統學習,李希楷成為新中國第一批國內培養的專業醫學人才,並以各門學科全優的成績獲得留校的工作機會。
 在李希楷近半個世紀的工作中,她秉承著醫學工作者的職業操守和專業素養,救死扶傷,將自己的心力幾乎全部投身於工作中,不但醫術了得,在醫德當面也是行業翹楚,她對每一位治癒過的重症患者進行長達幾十年的後續跟進和觀察。
 1988年授予少將軍銜的5位女將軍,分別是誰,擔任什麼職務
最出名的事例是重慶青年女工侯桂華的心臟病案例。已經升任主治醫師的李希楷在當時工作的新橋醫院為侯桂華進行了系統的檢查與治療,針對侯桂華的情況提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治療方案,一個月後,侯桂華的病情得到控制,出院繼續生活。
 雖然病情得到控制,但當時心臟病無法完全治癒,後續出現病情反復的概率極大,因此李希楷在侯桂華出院後,特意囑咐她一定要定期來醫院復查。
 在此後的幾十年中,李希楷一直都很關注侯桂華的病情,在侯桂華女兒、孫子相繼患病後,應用當時不斷更新的醫學技術,不斷創新的新療法,最終將侯桂華女兒和孫子的遺傳性心臟病完全治癒。
 李希楷在對侯桂華一門三代的病情控制上,用自己高尚的醫德和專業的醫學技術將不可能變為可能,在治療心臟病的問題上為中國醫學領域提供了最寶貴的治療經驗。而李希楷也在從醫生涯中不斷地學習成長,由主治醫師到科室主任,最終成為院長,幫助無數患者走出疾病困擾。
 1988年9月,李希楷被授予少將軍銜,她的一生都貢獻給了國家醫學事業。
 胡斐佩
1930年,胡斐佩生於大洋彼岸的美國俄亥俄州哥倫布市,父母是留學海外的大學生。1934年,胡斐佩一家回到國內,因為父母的海外生活經歷,胡斐佩從小就對外語學習很有天分,再加上學歷積極努力,在學校表現有限,還曾經被學校建議跳級。
 1988年授予少將軍銜的5位女將軍,分別是誰,擔任什麼職務
然而,局勢的不穩定擾亂了胡斐佩最初的學習計畫,抗日戰爭爆發後,胡斐佩居住的上海很快淪陷,在國內才安定幾年的胡斐佩跟隨父母逃難,直到抗戰結束後才回到國內。
 看到經歷過戰爭洗禮千瘡百孔的家園,胡斐佩的愛國精神迸發,促使她萌生了為建設國家添磚加瓦的熱切願望。1947年,胡斐佩考上了復旦大學,受到先進思想的影響,加入共產黨。
 建國後胡斐佩被調往解放軍外國語學院成為了一名英語教育工作者。在幾十年的工作生涯中,胡斐佩不忘初心,始終堅持在教學領域不斷拓展、學習。
 針對當時國內情況和教育水準,多次參與編撰學習計畫和專業外語教學書籍,她主編的《英語泛讀教程》、《英語精讀教程》、《英語考試指南》等英語專業教科指導書被廣泛應用於國內教育領域。
 1988年授予少將軍銜的5位女將軍,分別是誰,擔任什麼職務
實幹精神是胡斐佩在教育領域對自己的嚴格要求,也是對專業的要求,不論是針對英語教育工作者的教學,還是學生學習外語的過程中,胡斐佩都運用自己的豐富經驗進行科學的分析與指導,為中國的外語教育領域耗盡心血。
 1988年,58歲的胡斐佩被授予少將軍銜。
 吳曉恒
1932年吳曉恒出生於湖北紅安,18歲就回應國家號召參軍入伍,成為共和國的一名戰士。1950年吳曉恒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了哈爾濱軍醫科大學,畢業後被分配到齊齊哈爾軍醫學校擔任助教,開啟了自己的軍醫生涯。
 1970年吳曉恒隨著學校一同遷往廣州地區,在南方醫院先後擔任主治醫師和內科主任的等職務。1976年吳曉恒跟隨來自各地的志願者一同參加了青藏高原醫療隊的支援工作。2H2D持久液    德國黑螞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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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久液   壯陽藥
    在工作中吳曉恒用自己積極向上的工作態度,獲得了大家的一致認可。1983年吳曉恒升任為解放軍第一軍醫大學副校長。在這期間,吳曉恒主持建設了第一家面向海外華僑的醫院"惠僑樓"的建設工作,並對醫院的醫療及後勤領域進行多次改革與升級。"惠僑樓"曾兩次被廣州市評為優質服務的先進單位。
 1988年授予少將軍銜的5位女將軍,分別是誰,擔任什麼職務
之後吳曉恒又被安排分管學校的科研與教育工作,為了促進醫學教育事業發展,吳曉恒提出了科技興校的理論,並在國內權威雜誌發表10多篇文章探討科技興校的重要性。在吳曉恒的帶領下,院校的醫學水準和教育品質得到迅速提升,在之後的評比中,學校榮獲全軍科技成果一等獎的兩項殊榮。
 1988年吳曉恒因著多年積極工作與行業建設教育功績,被授予少將軍銜。
 在我國的教育、科研、醫學等領域,這五位女將軍作為行業的頂尖人才與先進的愛國戰士,用自己的實際行動,投身於沒有硝煙革命事業,為中國做出了突出貢獻。她們的精神和態度,引領著更多的女性走向自己的事業,在國家建設的各個崗位發光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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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will66 · 5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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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永慶
維基百科介紹:
王永慶個人資料性別男出生1917年1月18日
 日治臺灣臺北廳新店支廳新店區直潭莊逝世2008年10月15日(91歲)
 美國紐澤西州墓地 臺灣新北市泰山區長永紀念福園國籍 大日本帝國(1917年-1945年)
 中華民國(1945年-2008年10月15日)配偶郭月蘭(元配)、楊嬌(二房)
李寶珠(三房)兒女
二房長子:王文洋
1951年4月2日(68歲)
次子:王文祥
1965年3月25日(54歲)
二房長女:王貴雲
次女:王雪齡
三女:王雪紅
1958年9月14日(61歲)
三房長女:王瑞紀
次女:王瑞華
三女:王瑞瑜
1961年6月1日(58歲)
四女:王瑞慧
五女:王瑞容
父母王長庚、王詹樣親屬高祖母 :許雪娘
曾祖父母:王天來(清朝光緒年間歿)、林謹
伯祖父:王清純、王秀木、王瑞吉
祖父母:王添泉、蔡富(元配)、蘇好(生母)
叔祖父:王福山、王清江
伯父:王東平
叔父:王水源
姑姑:王辛
3兄弟、6姐妹,一共9個小孩;王永成(大弟,1944年歿)、王永在(小弟,2014年歿)、大姊王罔市、大妹王銀燕、二妹王銀尾、三妹謝王銀桂、四妹王銀英[1]。職業企業家、台塑企業創辦人漢語名稱正體字王永慶簡化字王永庆漢語拼音Wáng Yǒngqìng閩南語白話字Ông Éng-khè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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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永慶(1917年1月18日-2008年10月15日),祖籍福建省泉州府安溪縣,生於日治臺灣臺北廳新店支廳新店區直潭莊、逝世於美國紐澤西州,臺灣企業家、台塑集團創辦人,被譽為臺灣的「經營之神」與「臺灣的松下幸之助」。
生平
王永慶出身於窮苦的茶農之家。清朝道光年間,故鄉福建省泉州府安溪,因土地貧瘠不利農作,其高祖母許雪娘寡母攜子(其曾祖父王天來)渡海來臺另覓出路,後仍操故里舊業,以茶為生。曾祖母林謹生六子為王清純、王秀木、王瑞吉、王添泉、王福山、王清江。王天來於清朝光緒年間歿。
其祖父王添泉開私塾教書,元配蔡富無子嗣,再娶蘇好為王永慶父親之生母;三子一女分別為王東平、王長庚、王水源、王辛。
王長庚的妻子王詹樣生了八個孩子。可是因為家境清寒,除了么妹之外,其他三位妹妹全部都被送養。王永慶不惜一切,努力工作籌錢,就是為了贖回姊妹,讓她們能以王家人的身分出嫁,甚至賣鐵櫃換錢,給姊妹當嫁妝。六歲時,父親王長庚身染重病,生活重擔全落在母親詹樣肩上。王永慶曾撰文回憶,母親除了張羅三餐,還要種菜、挑茶、賣茶,甚至連吃飯都是全家吃完以後才以菜屑殘湯裹腹,生活極其困頓。
王永慶10歲時,祖父王添泉告誡「茶山是無根柢的,將來終究成為石頭山,依靠茶葉維生,註定失敗。」王永慶謹記在心。15歲自新店公學校(今新店國小)畢業後,先到茶園當雜工,後來因為當時商業重鎮在於南部,尤其嘉義又是稻米與木材集散地,所以一年後到嘉義一間米店當學徒。16歲時用父親所借的200日圓(已歸還)(註:小學教師月薪17圓,故200圓當時約為中產階級十數倍的月薪;[2])自己開辦米店,大弟王永成與王永在南下嘉義幫忙。初期為了開發客源,挨家挨戶拜訪推銷,首開送米到府服務,比其他米店多出四個小時營業時間,以及當時農業技術不發達,米粒常有米糠、砂礫夾雜,為了提升米的賣相品質,王永慶事先就將雜質篩選出來,送米到顧客家中也會先將舊米倒出,把米缸擦拭乾淨後先放入新米再把舊米放上面;另外,還用表單記錄每戶人口數、買米時間及數量,在顧客快吃完米之前主動送米過去,不但顧客覺得貼心也能保住客源;另外還會記錄顧客的發薪日,在發薪日後兩三天到府收款,幾乎都收得到錢。因為品質好,服務又佳,慢慢做出口碑,顧客也愈來愈多,之後生意很快的越作越大,日後種種經營策略也自此時打下基礎;後來經營碾米廠,不料此時第二次世界大戰戰況吃緊,吃米必靠配給,王永慶也結束十年來米行生意。1944年,王永成因肺結核過世,年約25歲。[3] 因二次大戰末期,各地日軍敗退,糧食不足,日本政府採取配給米政策,米店經營不利,王永慶開始經營木材事業;日本投降後,改以木材事業為主,但違法採伐林木觸「盜伐山木罪」。王永在替兄長承擔責任入獄,可是這個民間傳聞一直缺乏官方入獄紀錄。 1954年7月,在美國援助與國民政府計劃經濟的背景下,王永慶獲得了79.8萬美元的貸款,並配合政府規劃投資生產PVC塑膠粉,於同年籌設福懋塑膠公司。1957年4月���「福懋」開始生產PVC,由每日僅4公噸的PVC廠起家,並將公司改名為「台灣塑膠公司」,開始一路向上游發展,並完成垂直整合的石化供應鏈,事業版圖也從石化擴及電子、醫療等範疇。台塑集團被譽為台灣經濟的象徵,王永慶也被各界譽為「臺灣的經營之神」[4]。
1961年8月8日74歲王長庚死於台大醫院,1976年底財團法人長庚紀念醫院臺北門診、急診中心落成。
第六套輕油裂解廠的設立為台塑發展的分水嶺,也是帶動臺塑營收成倍增長的火車頭。六輕籌設過程一波三折,自申請到量產,前後耗費30年,其中以陳定南與王永慶於1987年的六輕石化電視公開辯論最為有名。當年,陳定南曾說:「如果我同意台塑,我會是宜蘭的千古罪人」。六輕約六成的產品出口,但二氧化碳的排放量約為臺灣的總排放量的1/4,每年產生1萬6000噸的硫氧化物與3340噸的懸浮微粒(更正:依環保署最新的空氣污染排放量查詢系統,排放清冊TEDS9.0版[5]的2013年排放資料,六輕排放量為6848噸硫氧化物與1241噸懸浮微粒,全台灣排放量為116,943噸硫氧化物與385,308噸懸浮微粒,六輕僅佔全國的5.86%及0.3%。)為臺灣最大的污染源。王永慶自評「貧寒的家境,以及在惡劣條件下的創業經驗,使我年輕時就深刻體會到,先天環境的好壞不足喜,亦不足憂,成功的關鍵完全在於一己的努力」而塑膠和石化相關產業在帶動經濟發展和促進就業的同時亦對環境造成了嚴重的污染,影響了成千上萬人的生命與健康,而使王永慶成為備受人們爭議的人物。
生於1888年的王詹樣於1995年5月辭世,享嵩壽約108歲;2014年11月27日小弟王永在於臺灣家中辭世,享耆壽93歲。
辭世
長庚大學王永慶銅像
2008年10月11日因非常擔憂金融風暴對臺塑企業獲利上所產生的衝擊,偕同三房夫人李寶珠與女兒王瑞華前往美國視察公司,在美東時間10月15日早上王永慶在紐澤西州短丘市(Short Hills)的家裡被發現一睡不醒,送往附近聖巴拿伯醫院搶救無效,院方於上午9時38分宣告不治,享耆壽九十一歲。
2008年10月17日早上5點52分,王永慶的遺體在法師誦經鈴聲以及家人陪伴下搭乘長榮航空BR031班機返國,靈堂設置於長庚大學,當時首選墓園地點以在明志科技大學後方的長永紀念福園為第一優先,但由於長永紀念福園當時仍未完成且法律程序變更地目費,而安葬事宜迫在眉睫,台塑集團曾考慮安厝的替代方案,包括桃園龜山或是鄰近台北的陽明山的王氏家族墓園等地,後由臺北縣政府允諾全力協助治喪事宜,王永慶最後於2009年7月正式下葬泰山鄉(今泰山區)長永紀念福園。
王永慶的告別式於2008年11月8日舉行。王永慶家族宗教歧異,元配夫人王郭月蘭、二房夫人楊嬌信仰基督教。長子王文洋早年信基督教,現信奉佛教[6]亦喜好道教[7];王文祥、王貴雲、王雪紅等人尊崇基督教[6]。三房夫人李寶珠與其子女,則多半篤信佛教[7]。因家族成員信仰各有不同,而王永慶本人身處妻妾子女之中,又忙於公司事務,也無暇宗教信仰,因此告別式當日並不以宗教儀式展現,而是簡單隆重之追思、鞠躬、與祭文朗誦,悼念王永慶艱辛創業的一生。[8]
中華民國政府通過總統馬英九頒布褒揚令給予褒揚,褒揚令原文為:
“臺塑集團創辦人王永慶,勤勞樸實,堅苦卓��。崢嶸歲月,砥礪操持,始創臺塑企業,睿智顯其嘉猷,進取成其懋績。嗣推動六輕計畫,根留本土,踐履綠色環保理念;精研醫療生技,高掌遠蹠,跨足全球先進產業,見證臺灣蛻變永續發展歷程。開辦長庚醫院,矜恤疾貧,籌建養生村案,因應人口老化趨勢;興學明志長庚,關懷弱勢,提供資助就學,點燃原民部落明燈。經綸遐布寰宇,勛華馳騁海甸,計議碩擘,雄識淵略。復盡瘁管理哲學,追根究柢,攸宜穩健;悉力社會公益,絜矩匡濟,蹈義詠仁,曾獲頒二等景星勳章暨特頒匾額等殊榮。縈繫兩岸交流,尋求和諧雙贏,民族大愛,斯人有之。綜其生平,肇基石化產銷版圖,樹立企業倫理典範;嚴守誠信負責箴規,弘宣普世核心價值,經營傳奇,頌聲遐舉;盛德遺風,亙古馨垂。遽聞松喬殂落,震悼逾恆,應予明令褒揚,用示政府崇禮邦賢之至意。總  統 馬英九行政院長 劉兆玄”
養生之道
王永慶雖然工作繁忙,但更重視自己個人的養生,中年以後堅持每天跑步一個小時, 風雨無阻,數十年如一日。他曾說:「跑步很辛苦,也很枯燥,但是為了長壽,就必須持之以恆地跑下去,久而久之,像是日常工作之一,而不覺得辛苦了。」然後再用朋友教導的「毛巾操」做體操,天天如此,即使出差在外也不例外。70多歲以後,才在醫生的建議之下,改以步行養生。
慈善事業
王永慶律己甚嚴,對自我要求很高,對人念舊而不矯情,生活簡樸之外,並長年熱心於慈善事業,對象更不分台海兩岸。除了在重大天災如台灣921大地震、汶川大地震捐款救災以外,其創辦的明志工專、長庚護專與長庚醫學院(先後都已經升格為大學)都有免費名額供清寒原住民學生就讀,除免學雜費外並且提供膳宿與零用金,並且輔導就業。王永慶也長期透過旗下長庚醫院推動台灣器官捐贈,凡捐贈者醫療費用均有減免優惠,即使不在長庚醫院捐贈者也有喪葬補助金。此外,王永慶也捐款提供兩岸1700多位聽障人士安裝電子耳,近年來更捐資30億人民幣,推動在中國大陸興建一萬所希望小學。
2004年王永慶、王永在兄弟,將持有的台塑三寶股票與股利,以雙親之名,設立公益信託基金,從事社會慈善事業照顧弱勢,並將遺產捐給公益信託基金,希望王家不分家,子子孫孫、長長遠遠對社會盡一份責任。
2004年8月20日,由王永慶先生捐資約5500多萬元的漳州市華陽體育館開始投建。歷經1年零7個月的施工,於2006年3月基本完成,並於4月分正式投入使用。現今已成為漳州市的一個標誌性建築。[9]
2008年5月12日,中國四川發生汶川大地震,王永慶的公司臺塑集團解囊一億元人民幣來協助四川成都與汶川等地區的震後重建工作。
財產
依據《富比世》雜誌2004年的統計資料,臺塑的王永慶,和鴻海的郭台銘,以身價都是28億美元,並列臺灣第一富豪,世界排名188名。事實上,王永慶最大的財產並非來自於國內,而是在美國。但一般認為王永慶個人財富被嚴重低估,其在全球財富排名應該在95名之前。
2005年臺塑集團獲利近70億美金(2100億新台幣),2006年5月台塑集團市值高達1.8兆新臺幣,王永慶個人財產54億美元。2007年臺灣百大企業當中,臺塑集團名列最會賺錢的臺灣企業集團,稅後純益高達新臺幣2190億7700萬元。2008年6月,《富比世》公布王永慶身價為68億美元,位居是年臺灣第二[10]。
臺灣「經營之神」王永慶臺灣申報遺產約17億美元,另外香港超過40億美元,而更大部份的財產則轉至美國,其總資產預估近兩百億美元(約6000億新台幣),臺灣實際首富。
家庭
王永慶有四位妻妾,分別是王郭月蘭、楊嬌、李寶珠、林明珠。
配偶子女備注元配 王郭月蘭(1919-2012):信仰基督新教,於2012年7月1日辭世。膝下無子是一位童養媳,父親郭粗皮,兄長郭耀霖。一直以來都居住在台塑集團位於台北市錦州街的房舍,視二房長子王文洋為子,並立明遺囑稱之為「我子」,將所有遺產盡予之[11]。晚年因輕微的失智症,長住長庚醫院VIP病房。二房 楊嬌(1923-2011):信仰基督新教,於2011年3月3日辭世。王文洋(1951-)信奉佛教亦喜好道教,英國倫敦帝國學院物理博士,1995年因呂安妮事件而選擇離開台塑集團,之後前往香港自創宏仁集團(Grace T.H.W. Group)。現任宏仁集團總裁。妻子陳靜文於2007年病逝。長子為王泉仁,長女為王思涵。王貴雲
(1947-)
夫婿陳徹。兒子為陳主望,現為威望國際董事長。致力於教會反同。王雪齡
(1949-)
大眾電腦董事長特別助理,與夫婿簡明仁共創大眾電腦集團。兒子簡民一為KKBOX的創辦人。王雪紅(1958-)美國柏克萊加州大學經濟碩士,與陳文琦共創威盛電子,後來結為夫妻;又與卓火土、周永明共創宏達電。現任宏達電董事長(威盛電子交由陳文琦管理)。王文祥(1965-)台塑關係企業美國J-M公司總經理,畢業於美國柏克萊加州大學。三房 李寶珠(1935-):信仰佛教。王瑞紀李寶珠與其前夫所生。夫婿汪隆已病逝。王瑞華
(1959-)
台塑集團副總裁,畢業於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已離婚(1988-2018),前夫楊定一。王瑞瑜
(1962-)
台塑生醫董座,畢業於臺灣大學EMBA。已離婚(1993-2008),前夫李宗昌。王瑞慧
(1965-)
長庚醫院董事長。已離婚(1989-2004),前夫劉培森。王瑞容
(1967-)
長庚醫院特別助理,夫婿方國強(1997年—)。
王永慶在和李寶珠組成家庭之前,另外和林明珠(1935-2002)有非婚生子女2女1子,林明珠讓子女從繼父的羅姓。
子女備注羅雪貞羅文源長子羅念祖(1979-),在台北市東區經營茶飲店。長女羅愛名(1990-)羅雪映
台塑集團已故創辦人王永慶的四房子女的糾紛不斷。羅文源爆料,王永慶大房兒子王文洋曾要求羅雪映、羅雪貞驗DNA證明與王永慶的血緣,但兩人認為母親遭受污辱,因此與王家之間和解才破局。
接班問題
隨著王永慶逐漸邁向高齡,接班問題一直是臺塑集團最大的隱憂。1995年發生呂安妮事件,王文洋因婚外情打亂了王永慶接班部署,王文洋選擇離開臺塑集團。在王永慶的接班布局中,他很低調地進行接班作業。2001年為確保臺塑企業的永續經營,王永慶開始進行退休交棒計畫。以5年的時間,默默進行交棒布局,過程從成立決策小組、拔擢新的專業經理人、成立信託基金到轉變由長庚醫院持股組合。2002年4月,王永慶在臺塑集團總管理處下成立「五人決策小組」。2003年,王瑞華進入此決策小組,臺塑集團集體領導團隊變成「六人決策小組」,成員有楊兆麟、王瑞華、王文淵、王文潮、吳欽仁、李志村六人,作為集團接班的過渡平臺。其中王文淵與王文潮是王永慶弟弟王永在的兒子。2006年6月王瑞瑜加入六人決策小組,成為「七人決策小組」。2006年6月5日王永慶以90歲高齡正式宣布交棒,由胞弟王永在長子王文淵擔任集團行政中心總裁,王永慶女兒王瑞華出任集團行政中心副總裁,臺塑集團正式步入第二代經營。
王永慶在生前已經辭去長庚大學、長庚科技大學、明志科技大學三校董事長,由其三房之女婿楊定一接棒。
著作
談經營管理正篇 (洪建全教育基金會,1972)
談經營管理續篇 (洪建全教育基金會,1981)
談經營管理 (天下出版社,1984)
革心、革新 (台北:聯經出版社,1985)
走自己的路 (台北:聯經出版社,1989)
��根、深耕 (台北:遠景出版社,1993)
王永慶觀點 (遠景出版社,1996)
王永慶把脈台灣 (台灣日報社,1997)
台灣活水 (台灣日報社,1997)
台灣願景 (台灣日報社,1999)
王永慶談話集(一)(台灣日報社, 2001)
王永慶談話集(二)(台灣日報社, 2001)
王永慶談話集(三)(台灣日報社, 2001)
王永慶談話集(四)(台灣日報社, 2001)
台灣社會改造理念(上)(台灣日報社, 2001)
台灣社會改造理念(下)(台灣日報社, 2001)
另見
台塑十寶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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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部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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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營之神王永慶因心肌梗塞病逝享年92歲
台塑關係企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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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日聚會交通,為什麼我這麼在意別人的看法 兩個月前,教會安排我澆灌新人的本分,我有些擔憂,心想:如果聚會交通不出亮光,也解決不了弟兄姊妹的情形和難處,到時弟兄姊妹會怎麼看我,會不會瞧不起我啊!為了不被弟兄姊妹小瞧,每次聚會,我都絞盡腦汁地揣摩神的話,可不知怎麼回事,每次聚會我把神的話語讀了一遍又一遍,還是揣摩不出亮光,只好硬撐著交通幾句。心想:我也用心揣摩了,為什麼一點開啟都沒有呢?慢慢地,我開始抵觸聚會,聚會都不想開口交通了,覺得交通也是乾乾巴巴的幾句話,太丟臉了。後來,我靈裡愈來愈黑暗,禱告不知道跟神說什麼,看神的話也沒有亮光,心裡很痛苦壓抑…… 一天,我到一個組聚會,讀完神的話,弟兄姊妹都積極交通,有的交通很實際,也很有亮光。我心想:「弟兄姊妹交通很實際,領受也很好,如果我交通不出新亮光,弟兄姊妹會怎麼看我啊?不行,我不能讓弟兄姊妹小瞧。」於是我一邊揣摩神的話,一邊聽弟兄姊妹交通,心根本就安靜不下來,揣摩神的話也沒啥亮光。為了不讓弟兄姊妹發現我的缺少,我乾脆都不交通了。可是一想到我是帶小組的,不但沒帶頭交通,還做「縮頭烏龜」「隱形人」,我覺得自己真是一無是處。下線後,我在電腦前抱頭大哭,並向神禱告:「神啊,每天聚會我都很受捆綁轄制,總想交通好一點得到別人的高看,可我聚會讀神的話,總沒有開啟光照,心裡很痛苦。神啊,求你幫助、帶領我,阿們。」禱告後我心裡平靜了一些。 第二天下午聚會,我便向劉姊妹敞開自己的情形。劉姊妹聽後跟我交通說:「我們因為聚會交通不出來心裡就受轄制,其實這都是因著我們裡面有撒但性情,太注重臉面地位了,導致我們處處受轄制,活在黑暗中,沒有方向、沒有路途。我們看一段神的話吧。」 接著姊妹給我讀了一段神的話:「幾乎所有的人到了一個人群當中都尋找一種這樣的位置、這樣的機會。如果自己的能耐大,當然要佔據至高點;如果自己能耐一般,也要在這個一般的人群當中佔據這個位置;如果自己素質一般,才能也一般,在人群當中是下層,那也得讓人高看,不能讓人小瞧。自己的臉面、尊嚴這是最後的陣地,一定得堅守住,哪怕沒了人格,沒了神的許可、神的悅納,但是在人中間要爭取的臉面、地位、人的高看絕對不能丟,這就是撒但的性情。一般人意識不到這個,他認為:最後這點臉面總不能丟在地上吧。他就不知道把這些東西丟在地上才是真正的人,把這些東西當命守住了,人的命就沒了。他就不知道這個利害關係,所以做什麼事都留一手,做什麼事都得維護自己的臉面,把這個放在第一位,為自己說話,為自己詭辯,為自己做任何的事。光彩的事他往前湊,想讓人知道有他一份,其實這事跟他無關,但他總不甘落後,總怕別人小瞧,總怕人說他什麼也不是、什麼也做不了、什麼才幹沒有,這是不是撒但性情支配的?這就是撒但性情。」 姊妹交通說:「神的話將我們身上追求臉面地位的情形揭示了出來,我們被撒但敗壞後,『人活臉面,樹活皮』『人過留名,雁過留聲』這些撒但思想觀點已經成了我們的生命,導致我們無論在哪個人群中,都想得到人的高看、讚賞,想在人心中有地位,一旦我們做的不好,不能出頭露臉了,就好像丟掉了自己的人格尊嚴,沒有了一切。常常為了臉面地位患得患失,不得釋放,活得很痛苦。就像我們聚會總想交通得好一點,得到弟兄姊妹的高看、認可,當看到其他弟兄姊妹交通的有亮光,就擔心自己談不好而被人瞧不起,閉口不談,這就看到我們已經被臉面轄制住了。其實我們都是被撒但敗壞過的受造之物,沒有地位高低之分,不管在教會中是什麼職位,聚會能交通出多少亮光,都沒有可誇耀的地方,只有神是至高的,配受人的仰望。但我們被撒但敗壞後就總有野心慾望,想讓人高看,佔有人的心,其實這是撒但的狂妄性情支配的。教會安排我們盡澆灌新人的本分,這是神的高抬,我們盡本分應該高舉神見證神,帶領弟兄姊妹明白神的心意。神是公義聖潔的,因為我們存心不對,想藉著交通多一點亮光,讓弟兄姊妹高看,聖靈就不在我們身上作工,所以啊,咱們靈裡就會越來越黑暗。智言,你想想,這段時間你是不是活在臉面地位的捆綁中了?」 是啊,一直以來我的臉面地位都特別重。教會安排我盡澆灌的本分,本是神的高抬,可是我不是想著還報神的愛,高舉見證神,而是處處想著得到弟兄姊妹的高看,樹立自己的形象,導致自己獲得不了聖靈的作工,讀神的話也沒有亮光開啟。而我卻不會反省認識自己,為了維護自己在弟兄姊妹心中的形象,聚會乾脆選擇閉口不談,活在撒但的愚弄苦害中。現在回想起來,「人活臉面,樹活皮」「人過留名,雁過留聲」這些撒但毒素確實已經成為我的生命,我的一言一行,甚至喜怒哀樂都受它影響,被它控制。 主日聚會緊張焦慮 姊妹接著交通道:「那我們該如何擺脫臉面地位對我們的捆綁呢?我們再來看一段神的話吧,全能神說:『什麼事別偽裝,別給別人假象,無論是自己的缺少、自己的不足、自己身上的毛病還是敗壞性情,都要敞開,別包著裹著。學會敞開自己,這是人進入真理的第一步,是最難攻克的第一關,你把這一關攻克了,你進入真理就容易了。這一步就意味著你把一顆心打開,把你自己所有的,好的、不好的,正面的、反面的這些東西都亮給人看,赤露敞開,也亮給神看,對神沒有隱藏,沒有掩蓋,沒有偽裝,沒有詭詐,沒有欺騙,對人同樣也是坦誠相待。這樣你活在一個什麼情形下呢?你這樣做不是走過程,你活在一個光明的,無論神還是人都能看得透、看得清楚的狀態之下,你不需要為自己的名譽、臉面、地位或者為自己做錯的事作任何的掩蓋、修飾,或者使什麼手段,不需要做這些無用功,你就活得不累,活在光明之下,這是第一步。』神的話揭示的就是我們的實際情形,我們現在都在為了個人的臉面地位和各種利益,處處掩蓋自己的缺少,給人一個假象,滿了偽裝欺騙,活得很累。神的話給我們指明了路途,就是得學會放下自己的臉面地位,正確對待自己的缺少,單純敞開,明白多少就談多少,做誠實人,一是一,二是二,這樣活得才踏實、不累,才能得到神的稱許。」 神的話給我指出了實行的路途,要想擺脫臉面地位的捆綁,得擺對存心,不管自己交通的怎麼樣,別人怎麼看自己,都應該坦然面對,把自己好的、不好的一面都能敞開亮相,這樣才能逐漸擺脫撒但性情的捆綁,活得越來越釋放自由了。認識到這些,我心裡感到透亮了很多,不願再為臉面地位活著,總在乎別人對我的看法,得按著神的要求做人,敞開自己,給神更多作工的機會。 第二天聚會,我一邊揣摩神的話,一邊想著如何把自己這段時間的情形與弟兄姊妹敞開交通,可真要說的時候,心裡又有些擔心,自己之前的表現挺丟人的,如果敞開交通,弟兄姊妹會不會看不起我?想到這,我就不想敞開了。這時我想到神的話說:「臨到事面臨著被修理對付,或者被人看不起、丟臉,甚至人格、尊嚴受到了挑戰,面臨這樣的現狀,人裡面也爭戰,也難受、痛苦、軟弱,但是人能禱告,一禱告裡面剛強,尋求真理、實行真理的勁兒大了,把這些事都看透了,『我不要臉面,不要地位,不要虛榮,哪怕我被別人看不起、被別人誤解,我這次就選擇滿足神,就選擇實行真理,在這事上讓神稱許,讓神喜悅,不傷神的心。』最終把臉面、虛榮、私心、自己的存心、自己的野心都放棄了,然後站在神一邊,站在真理、正義一邊了。」 神的話也給了我信心和力量,神的心意是讓我能夠依靠神,放下臉面地位,站在真理一邊。哪怕別人看不起我,我也得實行真理,滿足神一回!於是,我便跟神禱告說:「神啊,雖然我軟弱,但我願意背叛自己的臉面,不管弟兄姊妹怎麼看我,我想要滿足你一回,求你加給我信心能邁出這一步,阿們。」禱告後,我便把自己之前為了臉面地位而包裹、偽裝自己的情形跟弟兄姊妹敞開交通了。交通後,我心裡感到特別踏實平安,弟兄姊妹也沒有小瞧我,還給予我鼓勵與幫助扶持,我真實體會到實行真理的甘甜和喜樂,感謝神! 從此我的情形開始好轉了,再盡本分,我就有意識地實行真理,背叛自己的臉面,聚會交通也不那麼受轄制了,能明白多少就交通多少,如果沒有亮光,我就安靜聽其他弟兄姊妹交通。當我這樣實行時心裡釋放自由了很多,也不感覺壓抑了。 一次,教會弟兄姊妹在一起聚會,大家都很積極交通,有幾次我開麥了都沒交通上。因時間關係,主持的姊妹說第一部分就不交通了,交通第二部分。當我聽到不交通第一部分時,心裡很失落,也不想再交通了,心想:我沒揣摩第二部分,如果沒亮光,也談不出實際的路途,弟兄姊妹會不會小看我呢?不交通我就不用丟人現眼了。當我有這樣的想法時,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又受臉面轄制了,於是,我趕緊向神禱告:「神啊,我想實行真理滿足你,願你加給我信心和力量,能不受臉面的轄制,明白多少就交通多少。」禱告後,我想到神的話說:「你只要交通神的話聖靈就光照你,要成為神話語的世界人也得配合,你如果不進入這個神就沒法作,你閉口不談神就沒法光照你。……交通得淺也沒事,沒有淺就沒有深,必須得有個過程,藉著你操練,摸著聖靈在你身上的光照,怎麼吃喝神的話有果效,摸索一段時間你就進入神話的實際了,你有配合的心志才能獲得聖靈的作工。」 神提醒勸勉的話語使我有了信心,要想獲得聖靈的開啟光照,就得主動交通神的話,只管把神在自己身上的作工見證出來,這樣實行才合神的心意。另外,還得實際操練交通神的話,不管交通得深淺,只要存心擺對,能積極交通,就容易獲得聖靈作工,如果為了維護自己的臉面地位,總閉口不交通,就沒法獲得更多的開啟光照,自己也得不到真理。 明白神的心意後,我安靜下來揣摩一會兒神的話,就打開麥交通了。交通時,我把自己這段時間盡本分的所得與看見都交通出來,越交通我對自己流露的敗壞認識得越清楚,對這方面真理也不知不覺更透亮了,真是神的祝福啊!交通完,我心裡感到很踏實,看到只要能放下臉面地位,實行真理,神就會祝福。 現在不管是大小聚會,我都能禱告神擺對自己的心態,明白多少就交通多少。雖然有時還會受臉面的轄制,但我能有意識禱告神,並注重把心安靜在神面前揣摩神的話,揣摩出亮光後就操練交通。這樣實行一段時間後,我感覺心裡特別踏實平安,聚會不再受臉面轄制了,感謝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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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tharchive · 8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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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喜 by Wing Ying
排雷指南:第一人稱4p古代ABO背景,受娘,設定扯淡,簡而言之,這是一盤有毒的肉。
三喜 (一) 
  太初四年六月,我出生了。
三姨娘說,我出生那會子,府中有三樁喜事。第一樁,是我爹總算從開陽��派至卞州,雖離京城尚遠,也比待在窮鄉僻壤強無數倍;第二樁,是我大哥中舉,儘管名次不在前列,但也是極好的;第三樁事,自然便是五妹出生。
我那五妹是我爹的四姨娘所生,三姨娘在我面前曾說道此事:「可不知她這命算好還是不好,拼了命生了個小祖宗,這有什麼用,沒享多久福就去了。」
她臉上原先含著譏誚,而後抱著我,又嘆:「可到底是給老爺長了臉,這五娘注定要榮華富貴一輩子,老爺也一輩子唸著她的好。她泉下有知,是該知足了,只委屈了我的四哥兒……」
兩位姨娘本是親姐妹,一同被老爺納入府中,懷子也相差不了幾日。我先五妹出世不到半刻,產婆抱著我出去,笑盈盈說:「大人萬喜,是個小公子。」言中並無提及「楔」「尻」二字,那便是再多見不過的俗常人。據說,我爹一聽,看也不看我,轉身便走了。
半柱香不到,四姨娘那兒就有了動靜,是「尻」。
我爹自然喜不自勝,忙寫信到京中沈府。喜事一傳,連老太夫人都驚動了,急急派人前來,還請幾位宗長,特意為五妹挑了「玉檀」這個名字。此名取自「山窗游玉女,澗戶對瓊峰。岩頂翔雙鳳,潭(檀)心倒九龍」,這意思再清楚不過,便是盼著五妹高嫁,光耀門楣。
相較之下,我這兒自是清冷得多。原先三姨娘這處服侍的人,都遣去了五妹那裡,要不是老太夫人從京裡派了十幾人過來服侍,用不著鄉下這些粗鄙的下人,我連奶水都沒得喝。
三歲以前,我並不確切地知道何謂「楔」、何謂「尻」,直至府中先生道:「天為楔,地為尻,素知天地為道,陰陽相合。」
天下人分作三種。
除了凡夫俗子,上者為「楔」,為純陽之體,儘是王侯將相,注定不凡。 「尻」者,與「楔」相對,天生陰體,無論男女,皆可孕子,而比起前者,後者更為少見,不僅僅是物以稀為貴,更重要的是,二者相合,後人多為楔尻。家族若要興盛,自是楔尻為合,方為根本。
京中有李秦徐謝四家之外,尚有趙齊王林張賀沈七氏。我爹為沈太常侍卿庶子,並非楔尻,在人丁興旺的沈氏裡不受重視。事實上,不說開陽沈氏,京中沈家四代下來足有三百人,楔尻不足十人。如今和其他七氏相比,沈氏漸漸落寞,五妹的出生,不僅是我爹的希望,也是整個沈氏的盼望。
果真不過數月,我爹就從開陽調至卞州,官升二級,之後我大哥中舉,可謂是三喜臨門。五妹週歲時,閤府歡慶。那日,三姨娘抱著我,見了老爺夫人,我爹這才想起我來,給我取了「敬亭」這個名。此意是好,三姨娘也極歡喜,可私下里叫我四哥兒之外,也總喊我三喜。
「小名還是吉祥點,姨娘也盼著四哥兒沾點喜意,來日飛黃騰達,也不枉姨娘我為四哥兒所受的氣。」
我爹到底出自京中沈府大院,府中規矩極多,按家規,只有夫人是我大娘,一回我不慎喊了三姨娘一聲娘親,就害三姨娘被夫人身邊的嬤嬤掌嘴打板子。妾為奴,妻為首,可我知道,夫人是心有鬱結,四姨娘生下了五妹,不久撒手人寰,教我爹心中愛她極盛,更有荒唐傳言,說四姨娘是夫人所害,後宅大院,到底是比誰肚皮爭氣。若四姨娘再生個楔尻,夫人正位必然不穩,小的已作古,大的還在,夫人看三姨娘,自然不甚自在。
七歲時,京中沈氏就派人來接走五妹。
那時,我站在送行的一群人之中,遠遠見著五妹,確確是個粉雕玉鐲的玉娃娃。聽說,尻者不論男女皆美貌過人,故此,五妹年歲尚幼,已隱隱有絕色之姿,眾人前呼後擁,如眾星捧月。
京中沈氏已為五妹尋得良家,聽聞,竟是四家裡的徐氏。
「徐氏有二位公子為楔,兄弟二人年不過十五,待五娘及笄,時間正好。還是老太夫人厚道,五娘只侍二夫,日子可就輕鬆得多,只要享福便可。」嬤嬤們嘴碎,我後來方明白,如今世道,尻者甚少,若非門第極高,���常是一妻多夫。徐氏乃是高門,雖不及秦謝李家,也是百年望族,非七氏所能比。楔尻相合,形成「結」後,楔便不得納妾,並非宗法不許,而是成結之後,楔尻便不可分割。
而又聽說,尻若硬與多個楔成結,極其傷身,故此尻者多早亡。
因此,下人方說老太夫人厚道,徐氏是高門子弟,族中楔者不少,若尻出身低微,不僅嫡子,連楔中庶子都得服侍,一生產子不斷。老太夫人為五娘挑的夫婿,雖是兩位庶子,但也已是盡了人意,說到底,仍算我沈氏大大高攀。
嬤嬤說:「妾生兒不如生女,好歹能嫁出去,若是不挑人家,還能當個主母,日子倒還有些盼頭,可比現在強不知多少。」
我那時不甚懂事,總以為嫁人是好,是去享福的,許多年後方知,能生為常人,是何等萬幸。
其實,我身為男兒,運氣終究比尋常女兒家好一些,毋須拘於內宅,雖非楔尻,日後尚可考取功名,運氣好點兒便能做個芝麻小官。不過,比起四書五經,我更喜好讀些遊記,想著縱算為商為賈,也能遊遍四海,不枉此生。府中,他人皆視我若無物,只有大哥待我尚可,許我去他書房內找些書來看看解悶兒。
那日,大哥不在,我便自行翻著書架。大哥中舉之後,就當了十幾年舉人老爺,他喜好風月,近日才帶了一對雙生兄妹回來,如今正在興頭上。他書架上,那些《易經》《週記》都生了塵,我爹也不再管他。我拿了幾本閒書回去,夜裡悄悄點燈來讀,翻了幾本本覺無趣,未想它們當中,竟夾著一冊風月卷。
沈府雖不像其他大院,但後宅裡腌臢事亦不少見,我又常瞥見大哥二哥同侍女廝混,倒也不算對此全然不知。瞧那些圖上皆是數人赤裸,其中一幅,乃是三人同樂,承歡者夾與二人中間,纏成一團。不同一般的是,那承歡之人胸前平坦,下身亦無男根,後穴穴水淋漓,二龍入洞,亦不顯吃力,我方知,這些畫裡的,皆是尻。
楔只為男,而尻卻有男女。大戶人家裡,子女一出生便可由一種名喚「吿」的器物,以測是為楔尻。尻者,以男尻最易辨認。因尻為陰體,便是男兒,亦無雄根,且同尻女一樣,有潮期。所謂潮期,非女子來紅,而是欲潮。來潮時,男女尻皆四肢軟綿,羞處溢出淫水,持續數日,若無服藥,唯有同人歡好方能解癮。
再說,「吿」為一種青銅器,也算是件奇物。上頭有一虎樣的青銅獸,下頭是一個裝著珠子的旋盤,只要將血滴在虎眼上,虎獸若吐出紅珠便是尻,若是白珠便為楔,如果沒有反應,就是常人。
我生時物件齊全,自不可能是尻,那時三姨娘千盼萬盼,就等著那青銅獸吐出白珠子來。可想便之,她並未等到這一刻,四姨娘那頭的紅珠子就落地了。
我看著那幅畫,心中竟漸漸生出一絲異念來。我扔了那淫書之後,整日不安輾轉,喝了幾壺茶水,仍不見好轉。直至夜半,下人都睡熟了,我身子極熱,磨磨蹭蹭,不知不覺便褪了褲子。我年有十四,已過了通事的年紀,只是在家中不受待見,自無伺候房事之人。當時,我所做一切,不過循著本能,奇怪的是,手淫之後,慾念未減,反是渾身燒灼難耐,幾乎要在床上翻滾。我扭著身子,昏沉之中,手指探到後頭。那處有些濕,軟卻是極軟,便用手指小心侍弄,初時還不得要領,弄了幾下,亦漸漸得趣,後來直磨出一身汗來,腿間濕了一片。
? 三喜 (二)
我惶惶過了數日,這才想起要將書物歸原主。
我原先是想將東西放了,早早回去,誰想一踏出院子,便聽見鶯聲笑語。我大哥素來自詡文雅,將自己這小院名喚寫意居,且在邊上題了幾句詩。今日大哥在,我心中暗道不巧,正想轉頭溜走,未想卻被大哥逮個正著,招手道:「三喜,過來。」
涼亭裡,除了大哥之外,還有他的幾個詩友。說是詩友,其實多是地方紈褲,這些人胸無點墨,寫不出幾篇像樣的文章來,卻好狎妓享樂,自以為風流。他們各自摟著人,不似府中豢養的歌姬,可看那模樣斷也不是什麼良家子。我斷沒想到大哥如此大膽,竟敢將畫舫的妓子帶回家中。
我硬著頭皮走向前,喊了一聲:「大哥。」
那酒案前的男子一張容長臉,肖似我爹。若非他兩眼深陷,身形消瘦,若非一副被掏空了底子的模樣,這皮相倒勉強稱得上英俊。大哥乃崔氏(夫人)獨苗,是我爹的嫡長子,據說夫人當年生下大哥後就傷了身子,我大哥又非楔尻,這才容忍我爹不斷納妾。
只看大哥臥在溫柔鄉里,懶懶回了聲:「嗯。」見我手裡捧著書,便問,「這幾天,讀了什麼書了?」
我心裡有些發虛,好在他並未檢查我究竟拿了什麼,我便把這幾日讀的一一說了。他腦袋輕點,也不知有無在聽我說話。
這時,坐在大哥左邊的青衫公子問:「誒,沈兄,這位是……」
「這個是我家小四兒,老實巴交的,聽話。我說你們幾個——」我哥瞟了瞟他們幾人,一一指道,「可別把他教壞了。」
他們幾人一哄而笑,之後大哥便不再理我。我站在他的身後,不敢出聲,如下人一樣。這便是妾生子,大哥待我還算是有幾分喜愛,可這份喜愛之情,就同他金籠子裡養的雀兒一樣。想起的時候,就拿出來逗一逗,盡��了便扔在一邊。
三姨娘總對我耳提面命,讓我恪守本分,不可與兄長相爭,若是運氣好,將來大哥繼承祖業,也會多勻出我一份,娘兒倆不至於流落街頭。後宅裡的女子便是如此,即巴望著離開這座牢籠,又好似根骨都爛在此地,一生都脫離不了。
酒至半酣,一人道:「聽聞沈兄前些日子得了一雙璧玉,莫怪這幾天都找不來人,可讓瑾月姑娘傷心壞了。」
「我還當你們這幾個人今日是作何,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大哥起了起身子,遂見他招了下人,說,「去把青玉和紫玉帶來。」
候了片刻,一雙少年少女走了進來。
那是一對孿生兄妹,一人著青一人著紫,兩個人不但長相一樣,連聲音動作都一致,跪下來道:「青玉(紫玉)見過幾位爺。」
那幾個公子見了人,紛紛露出瞭然的神情: 「原來是雙解語花。」
那對兄妹本是娼伶,模樣不僅標緻,還能歌能舞。他們一人擊罄,一人揮袖而舞,歌聲如鶯:「單枕不解燈灰意, 雙臂輕舞撫玉桃……(注)」這一出口,便是淫詩豔曲,直聽得我耳根紅透。可其餘人卻饒有興致,我大哥更是一副如痴如醉的模樣,後來詩興大發,便當場吟了一首,其他人交口稱讚,接著有一人嘆:「沈兄有如此才華,可惜、可惜,真是珠玉蒙塵啊——」
大哥上京科考兩回,每一次皆名落孫山,這些年他鬱鬱不得志,日子便越發荒唐,夫人偏寵他,盡遂他意,我爹也管不了。
「唉!」大哥揮袖,「子閒志趣不在朝堂,在這鄉間裡,過著閒云野鶴日子,何須去到上京,看我那叔伯們的面色!」子閒是我大哥的字,說來,我沈氏在京中貴為七氏,非要提大哥安插一個職務應該並非難事,只是,大哥到底在這小地方作威作福慣了,讓他去本家伏低做小,便是我爹執意,大哥怕也是不肯的。
我正神遊,未想大哥還惦記著我,冷不丁地將我拽了過去,我手裡的書也掉在地上,那夾在裡頭的風月冊,自然是藏也藏不住。在我慌張地拿起之前,大哥便搶過那冊淫書翻了一翻,接著便一臉玩味地看著我,道:「小四,不想你看著老老實實,也好這口——」他促狹地在我臉上拍了拍。
「大哥,我……」我自知百口莫辯,臉紅得幾欲滴血。大哥倒並未怪罪,只像是看著笑話,卻彷彿又有幾絲施捨地道:「也是,你也到了這個年紀,這院子裡的都是短淺婦人,等會兒,大哥便給你送兩個可親的女子,好好教導教導你。」
我羞窘難言,不知該說好還是不好。大哥卻像是想起一事,叫下人說:「去,把那個壺人給我帶來。」
「壺人?」那青衫公子好似起了興致,看看大哥,「沈兄本事通天,居然養了一個壺人在府上。」其他人也看著大哥,我卻是心中訝異。我從那些異志上讀過,所謂壺人,是天生身子殘缺之人,例如女子無胸乳者,或是一身兩頭,總之異於他人,多引為不祥,往往一出生就被淹死盆中,大哥還把人藏在屋裡,這無疑是吃了雄心豹子膽。
不過須臾,那壺人就帶上來了,是個男子。看他四肢也健全,並無哪裡怪異,莫怪沒人發現。他模樣生得還算清秀,皮膚有些黑,比起我大哥院子裡那幫群群鶯鶯,還是遜色不少。
大哥說:「把衣服脫了。」
那男子想是被調教過,如此多人面前,臉色竟變都不變,就解開衣裳。只看他上肢精壯,還有些舊傷痕,想來是做過不少苦力。
「子閒,這個——究竟是有什麼新奇之處?」另一邊的綠衣公子道,似是有些失望。
大哥搖著扇子,也不急躁,只慵懶說:「轉過來,給幾位爺看看。」
此時壺人已經不著寸縷,聽到大哥的話,他便轉過身去,屈下身子,雙手掰開兩臀,接著就看數人面色訝異,幾個妓子亦一臉訝然。
直到他轉過來時,我這才看清了他股中乾坤——恥毛除盡,勾壑下除一口外,尚有一門,竟是男尻那樣的陰戶。
大哥將那壺人喚至眼前,那壺人也聽話得緊,亦步亦趨過來,大哥伸手在那臀上摸著,漸漸滑倒下處。
我與大哥極端近,那壺人就與我極近。我明知不該,兩眼卻挪不開去,只跟著大哥的手指,如撥云吹霧,往裡往深,直至到戶門附近。那手指並不急著探入,而是在門外周旋幾圈,手指撥弄唇時,隱隱可見淺色嫩肉。這時,大哥夾了歌姬頭上簪子的一顆珍珠,在掌心裡摩挲幾下,兩指便分開兩唇,將珍珠生生推入。
大哥抽出手指時,帶出一點淫液,可珍珠卻含在裡頭,出也不出。眾人屏息看了全程,接著一人擊案,嘆了聲:「好一個尤物。」
男尻生時無根,而是跟女子一樣,長了一門陰戶,而兩者陰戶有異,據說女子上為尿口,男尻則是相連一體,後連產道,比起女子陰口更是窄窒,也更是銷魂。不管是常人還是楔,皆易為尻所吸引,可這世間的尻為楔所佔,凡夫俗子終究只能意淫,不可褻玩。
大哥養著這個壺人,調教他時便如調教男尻,即便是假,也能過癮。隨即就聞那財大氣粗的綠衣公子道:「近日,我剛得了一對好鐲子,價值千金,本是我祖母大壽,想在她老人家面前討個好。現在我願拿這鐲子贈予子閒,子閒可否把這壺人讓予在下。」
「一對鐲子,子閒拿來有何用?不如實在點,我那有兩個西域來的美人兒,金發碧眼,花招極多,子閒,我也不貪心,你這壺人借我兩日即可,兩日後,必完璧歸趙。」
幾人你一言我一句,從始至終,那壺人臉色不變,神情麻木,深深兩眼若一汪死泉。
我卻覺有些頭昏,磨磨手心,竟不知不覺出了滿手的汗,嚥了一咽,卻覺更燥渴,模糊之中,聽到大哥說:「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味兒,有點香……」
此時,忽有個下人闖了進來,一路喊著:「不好了,少爺!」
大哥被掃了興,正要怒斥,那個下人就跪了下來,顫聲道:「少爺!京裡剛回來消息,小姐……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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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是流傳的淫詩,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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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喜(三)
寧武八年四月,正是春日花開的好時節,我爹卻帶著人,坐上馬車趕往京城奔喪。
這一行去的人不多,我爹本無意帶我,是三姨娘小心翼翼求了幾次才許的。我爹准了以後,她暗暗歡喜了幾天,出門前一夜,她來我屋裡說道:「聽好了,老爺這次肯帶著你,便是有意讓四哥兒在本家那兒開開臉。京中本家可不比此處,四哥兒切記可得機靈些。」三姨娘事無鉅細,一一提點,話裡半句不提死去的五娘。
三姨娘說道末處,拿出娟子抹抹淚,我本想寬慰她,卻見她目露狠色,咬咬牙恨道:「記住姨娘的話,四哥兒若是能留在京中沈家,就算是為奴為婢,也別給我回來……!」
我一直知道,三姨娘心有不甘,她一生拘在後宅,日子過得如履薄冰。這口惡氣,她憋在心裡已有十幾年。
路上,我和幾個下人同坐一車。我到底是賤妾所出,算不上正經主子,身子也談不上如何金貴,可不知是否頭回出遠門,一路上我暈暈乎乎,吐了不少次,吃的都吃不了多少。好在京城說是遠,也不算極遠,這一路馬不停蹄,不到十日就到了。
「哎,快起來看看!」這些下人也都是同一回到上京,自是覺得極新鮮。我忍著不舒服,也爬起來往外頭看了一看,京城市井極是繁華,遠遠非汴州所能及,街上人來人往,居然還有不少綁著辮子戴著高帽的異邦人。
我想起夫子說過,如今我大鄭國勢正盛,西連夏丹,東臨倭國,四面朝貢,皆以大鄭為尊,這京城正是整個中原的樞紐,是真真正正的天子腳下。整個大鄭,最尊貴最有權力的世家都聚集於此,這些年,我爹千方百計想回到上京,無奈如何周旋,終究也只能望洋興嘆。
馬車漸漸遠離人多嘈雜的街市,那簾外都換成了高牆朱門,又行了半個時辰不到,車便停了。我從廂裡出來,就見兩扇高高的朱紅大門,門前兩個獅獸,極是氣派莊嚴,可那木樑上白綾高掛,風吹時燈籠晃晃,蕭索寂然。一個管事模樣的中年男人打開門,我爹便帶著大哥迎了上去。只看我爹拱拱手,不知相談些什麼,那管事面色有些凝重,接著就命府中下人領我等進去。
我謹記三姨娘所說,從不多看一眼、不多言一句,可那沈府,確確是令我大開眼界。我開陽沈氏在汴州也算富貴門戶,如今來到京中沈家,方知是小巫見大巫。這沈府大院不單是假山好水、瓊樓玉宇,連個領路的婢女都生得明眸皓齒。
她將我安排在客房,去前說:「這幾日且住在這兒,有何需要吩咐一聲即可,可別自己亂走,若是衝撞了哪位主子,便不好交代了。」
我看著這間客房,伸手摸了摸桌上杯盞,心中想,原來,五妹這些年,都待在這樣的地方。
夜裡,爹把我跟大哥叫來:「五娘的後事都安排好了,二日後便出殯。」
大哥插了一句:「這麼急?」我爹剜了他一眼,大哥立時靜不作聲。「這兩日你倆安安份份,莫要生事,沒事就別踏出門去,到時府裡來人,你們一個不識,出去也只是現眼。」我爹囑咐我們一二,可我知道,他那些話主要還是對大哥說的。
又說了些喪期裡要注意的事情之後,我爹便讓我出去了,只留下大哥。我輕輕帶上門,並未急著走遠。
「明日一早,你就同我去拜見老太夫人,我已通知子居,讓他安心待在書院,不必過來。」子居便是我二哥,如今正在晉陽崇山書院讀書,鄉試在即,我爹是不想他分心。
他二人在屋中低語,話間,我爹不住唉聲嘆氣。
沈氏老太夫人為尻,生下我族幾個宗伯,今沈氏家主太常侍卿為嫡長孫,也正是我大伯。如今世家,繼承順序以楔為先,其次再論嫡庶,沈家到了我爹那一輩,除了我大伯和七叔之外,家中一個楔尻都沒有,五妹更是如今族裡唯一的尻。
五妹這一去,我爹就白了半邊頭,一夜裡好像老了十幾歲。
這時候,我聽見大哥聲音響起:「爹,您說,這五妹好端端的,如何會暴病而亡?」
我不由貼耳去聽,幾乎整個耳朵挨到門上,可我爹除了哀嘆,並無多說什麼。
這天夜裡,我本該極累,卻在床上翻來覆去一夜,腦子裡一會兒想著我大哥的話,一會兒想起五娘,一會兒又想到了那天大哥院子裡見到的那個壺人……
在沈府兩日,我大多時候都待在客房裡,不敢隨意走動,只偶爾到廊上透透氣。有時候,遠遠會看到幾個婢女走過,她們個個機靈嬌俏,又見眼前這雕樑畫棟,沈府尚且如此,不禁讓人猜想,李秦徐謝四家門宅,又是什麼樣的神仙寶地。
轉眼二日過去, 我四更便睜開眼,起來時發覺渾身汗濕,掌心紅熱,走路也有些虛晃。這陣子,我心不靜,常常夜起不說,醒來時衣服總濕透,想是身子燥熱,只是不知為何沖了涼水還不見好。今日是五妹出殯之日,不可耽擱,我拾掇好了以後便早早去了前堂。
雖是辦喪,沈府也只有前堂和大門掛上白綾,喪禮上,並未見到老太夫人,除了我爹之外,只有沈氏幾個叔伯。因是晚輩離世,小兒先於父母長輩離世,視為不孝,按族規,喪事不可大辦。
我站在沈氏庶子之列,排在極後,幾乎靠在門邊。我遙遙望著那一頭,只見前堂擺著一個棺槨。那棺槨不大,比我所以為的小許多。說來,五娘再過不到三月便要及笄,我與她雖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奈何我倆一生中,卻未曾有過交集。
因五娘已經過繼給了沈氏大房,論輩份皆在我等庶出之上,按俗禮,我等庶出子弟都要行跪拜禮。我強忍不適,低頭跟著前頭數人,不想腦子一糊塗,竟差點撞上了旁人。
那人是剛好從前門走來,我身子一晃,往旁傾去之前,先被人拉住了胳膊。
「當心。」聲音由我上頭傳來,如清風入耳。我抬頭一看,便見到一青年男子。他模樣很是清俊,身著黃衫,看來似大戶人家公子。見我發愣,他面上一哂,教我頓然回過神來,忙將胳膊從他手裡抽回,低頭道了一聲謝。
黃衫公子便逕自走向前頭,似乎間中回頭又看了我一眼。我只怕自己莽撞,冒犯了貴人,唯有暗暗抬眼,就見幾位叔伯同那人拱手,接著便聽一庶出堂哥小聲道:「那是徐氏派來的人。」
這讓我想起,五娘也算是徐氏未過門的媳婦,這會兒人沒了,縱是病故,也是沈家照顧不周。徐氏是四家之一,聽聞徐貴妃不日剛誕下皇子,還是個楔,弄不好就是將來的儲君,莫怪叔伯他們對此人如此客氣。
沒想到那黃衫公子年紀輕輕,已是徐府的一個管家,不知他同大伯他們說了些什麼,我只覺似有一團火,由手臂一點一點燒到身子,股間更隱隱有些潮濕,起時更好似有水流出,忽然,有人將我推了一把,我一哆嗦,竟就這麼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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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喜(四)
我醒來時,人被綁在一張床上,四肢用粗繩系在床柱。
我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是還在沈府裡,還是到了何處的人間地獄,我只知我如身置火爐,身體燥熱不已,汗水如雨淌下。
「唔……唔……」我嘴裡塞著布帛,不得求救,身上的火卻越燒越旺。不僅是熱,下腹那裡好似肉全絞成一團,一會兒極疼,一會兒極癢。癢的時候,簡直是如萬蟻過境,全集於身後那恥於開口的地方,「唔——」我不住扭動、像擱淺的魚那樣拚死掙扎,可我四肢受縛,碰都碰不到,唯有勉強左右微動,哪怕是蹭到一點,都覺似激流竄過,已經挺翹的男根便噴出精,後穴亦跟失禁似的,汩汩流出腥羶的水來。
��樣的折磨,一日裡要來個三、四回,每次淫水弄出來之後,我都好似死過一回。我辨不出白日黑夜,但每過幾個時辰,就有一個老嫗打開鎖進屋裡來。她端著吃的,都是熬得濃稠的粥水流食。每次這時候,她會給我鬆綁一時,將我嘴裡沾血的布帛拿出——我方知,這並非不讓我呼救,而是為了不教我咬到舌頭。
這個時候,我手腳雖自由,卻已是累極,莫說逃走,連翻個身都無法,嘴裡極渴也只得虛弱地扭過頭去,那老嫗要是好心,就會把粥碗湊到我嘴邊。她每回來都會將我衣衫除盡,和那髒了的床褥一起丟進一邊的炭火裡燒了,給我換上新的之後,也不會多留半刻,就起身出去了。
如此,我歇了不到一時辰,身子便又漸漸熱起。我當我會逐漸習慣,可並非如此,那滋味兒真真是死也不過如此,尤其到後來,疼是不疼,可卻癢得極其厲害:「唔————」我仰著脖子,死死掙扎扭動,恨不得有什麼物什塞進來狠狠將我這五臟六腑搗碎,那時間也越來越長,有時候持續整整一日,我前頭連連噴精,到最後亦射不出半點來。
我原先還當我會就這麼死在這裡,直至那最漫長的一夜折磨結束之後,那頭門一開,就見幾個嬤嬤進來。
「嘖。」那站在頭個的女子梳妝戴簪,身份似乎不低,明明模樣最年輕,其他幾人卻喊她一聲姑姑。她擰擰柳眉,嫌棄地看著我道:「看看這幅什麼樣子……趕緊的,把人收拾乾淨了。」
那些嬤嬤把繩子給解了,我的腳腕手腕都磨破了幾層皮,血肉模糊。她們先喂了我一碗湯,我實在嘗不出什麼味道,只感覺油膩得緊,可便是不想喝,她們也不許,硬是捏住我的臉,生生灌了下去。接著,一個壯碩的嬤嬤將我背起,帶去了旁邊的屋子。那裡熱水已經燒好,進來兩個嬤嬤,將我脫得赤裸之後,便替我搓洗身子。她們動作不算輕柔,熱水一桶一桶衝下來,終讓我腦子清醒了一些。
待將我收拾妥當之後,她們便把我帶到一個廳堂裡。
那叫姑姑的女子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把椅子上,見我來時,道了一聲:「好了?」一雙犀利的鳳眼懶懶挑起,「過來。」
我看著她,腦子空空,也沒想些什麼,好半晌才抬起腳。走的每一步,都好似踩在棉花上,軟綿無力。
她輕輕吹了吹指甲上的寇丹,看也不看我,輕飄飄說了一聲:「把褲子脫了。」
「……」我怔怔看著她,沒動。
這姑姑也不著急,手輕輕搭在椅背上,鳳眸轉了過來,朝我皮笑肉不笑道:「也罷,終究是個賤婢之子,不懂規矩。來人。」
她身後的嬤嬤上前來,我手指揪著褲子,她力氣卻大得很,用力拽了幾下,我就覺得下身一涼。
只看,我那光溜溜的下體,股間男根軟軟垂著。嬤嬤把我往前推了推,姑姑這便望了過來,直直地看著我下頭。我雖沒讀過多少聖賢書,也非寡廉鮮恥之輩,不由深深低下頭去,兩手攥緊。那前頭射來的目光,如打量物件一樣,且她不光是看,還伸出手來。
她摸著我那一處時,兩個嬤嬤就壓住我的肩,不讓我動彈。那冰涼手掌捏了一捏,滑了下去,到了兩囊:「姑姑瞧你這物件,倒還有點份量……看樣子,還是個能使的。」她笑出聲來,我雙頰燒紅,大氣不出,只能緊咬牙跟。她摸到鼠蹊,在那兒流連了一時,然後對我說:「轉過去。」
我被那嬤嬤扳過身,一人搬來凳子,將我壓在上頭,迫我兩腿打開,抬起雙臀,一雙手就將臀瓣分開。我那一處變得極是敏感,空氣之下就顫顫縮縮,也不知為何會這樣。那姑姑也不馬虎,纖蔥玉指摸了一摸,指甲摳開一些肉時,我就兩腿打顫,一點粘濕清液由股間滑下。
「你這初潮,來得可兇猛。這動靜,也算是姑姑我平生第一回見。可光是這樣,還不夠。」接著,那手指就插了進來。
「……!」我猛地咬住下唇。
她插了兩根手指進來,一進就進到頗深,指甲磨得我生疼,進去不過須臾,我卻覺度日若年。然未想到,她這一弄,就弄了頗久,那柳眉擰了又鬆,鬆了又擰,翻來覆去,不知尋些什麼。我兩腮酡紅,胸前起伏,她手指退出一些,又再插進,試了足有十幾來回,猛地不知點到哪處,我身子劇烈一顫,差點翻起,那壯碩嬤嬤趕緊使勁兒壓制著我,我卻如困獸一樣,死命掙扎,那手指每輕輕弄一下,都帶給我極疼的感受,卻在它遠去之後,一股前所未有的癢感便襲了過來,直教我差點被活生生折磨瘋了去。
姑姑抽出手後,我又出了一身汗。下人便來為她擦手,她卻面色迥異,居高臨下地瞥了瞥我,冷冷說:「走。去見老夫人。」
這一路,我就跟同行尸走肉一樣,連推帶走地跟著姑姑,直至來到一個我算是熟悉的地方。
沈府前堂的白綾已經除去,不留一點痕跡。那頭光線極暗,燒著檀香,除了沈氏家主和幾位宗伯之外,上座還坐著一個頭髮斑白的雍容老婦。
姑姑帶著我進去,她步伐生蓮,也不作聲,靜靜地在二十步遠的地方跪了下來。
我跟著屏住聲息,頭垂得極低,心緒雜亂,只一心想若這是噩夢,如何還不醒來。此時,卻聽見那頭說道:「這些年,貴妃娘娘獨攬聖寵,李氏不說,徐家勢頭隱隱蓋過秦謝兩家。尤其聖上未立太子,現在,各家都想巴結徐氏,多少人盯著徐氏那兩個庶楔。」
「說是庶子,也是貴庶。兩個庶子,一個母家謝氏,一個出自敬國公府。這徐大人本事不小,為楔卻不娶尻,一手攬下幾個世家貴女,正妻虞氏又是驃騎將軍獨女。這麼多年,正房未出楔尻,看來,這兩個庶楔其中之一便是將來的徐家家主。可惜啊,我沈氏只差一點……唉!」那宗伯嘆了又嘆,一臉惋惜至極。
另一個宗伯卻一擊案,怒道:「要不是這五娘忘恩負義,今日又怎麼會鬧到這番田地!」
……五妹?
只聽他斥道:「這些年,我們沈氏可有一分虧待過她,她這一死一了白了,我們要拿什麼賠給徐氏!我上徐府賠罪,徐大人的面沒見到,倒是被他府上管事擺了臉色,他堂堂徐府一個下人,都膽敢不把我沈氏放在眼裡!」
我心口跳得極快,難道……五妹並非病死?
大伯撫鬚,搖頭道:「五叔稍安毋躁,到底是我沈氏未盡到看管的責任。五娘先是和府中門客暗通款曲,後又相攜私奔,已經大大落了徐氏的顏面。現在,人又在我們的眼皮底下沒了,徐氏如何能不惱。」
老太夫人原在闔目養神,此時卻睜開眼:「獻容。」
姑姑隨即應了一聲「是」,兩個嬤嬤就將我提起,帶至前頭。
老太夫人朝我望來,她身為尻,生育我沈氏九個叔伯,在族中名望最盛。就是我爹見到她,也要跪拜磕頭。好在她只看了我一眼,便問姑姑道:「此小兒,妳可仔細查驗過了。」
「是。」姑姑氣勢盡收,一副安份婦人的模樣道,「此兒根勢大小無礙,如正常男兒般可硬勃吐精,獻容仔細檢查過,確無陰門,然後穴三指深處有『尻結』,尚是完好,無破貞之象。」
她所說的一字一句皆傳進耳裡,我卻聽得糊塗。何謂尻結?他們……究竟是何意?
我心中不祥之感更甚,卻看老太夫人頷首道:「老身想起一事。當年,太君隨太祖打江山,太君身為男尻,卻天生威武,同一般男兒無異。太君出身侯門,又傳,太君未遇太祖時,曾有妻妾,更有子一人。與太祖成親之後,卻接連生下六子二女。」
那些宗伯聽了以後,人人都目露異色,嘖嘖稱奇。
此時,大伯站起來,謹慎道:「老太夫人,這世間雖不少異人異事,可男尻未有陰戶,實在是……聞所未聞。恐怕,不能貿然斷定啊!」
「這倒也是。」老太夫人摸摸扳指,「來人,去老身屋裡,將『吿』取來。」
候了片刻,下人就抱來一個「吿」。
老太夫人道:「此物是老身當年祖父傳給老身,乃是家傳之寶,絕不可能出錯。」她瞧向我,那渾濁雙眼好似閃著厲光,「這塊金子,是或者不是,驗了便知。」
然後,我就被下人壓著。我茫然又害怕地看著他們,那嬤嬤將我手臂攤開,姑姑拿著針,在我指頭上一紮。那小小的口子,漸漸凝出血珠,只看,它沿著我的指頭,滴落在那猙獰的獸眼上。
這一刻,無人出聲。
汗水從我額前淌下,我兩眼緊緊���著那隻青銅獸,乾裂的雙唇微弱地翕動著。連老太夫人亦微微探出身子,兩眼盯著銅盤。
血,一滴,兩滴,沿著獸眼滑下。
檀香縈繞,隱隱約約,似聞到一股腐朽的氣味。
——久久,銅獸不動。
老太夫人嘆了一聲,往後倚坐,我大伯和其他宗伯也跟著輕嘆出聲。
老太夫人道:「好歹是我沈氏子孫,賜他一口棺罷。」說著,便站了起來。
「不……不……!」我睜大眼,搖頭掙扎,「不,不要,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可是,他們卻仿若未聞。世家之中,異與常者,皆引為不祥,斷不可留,否則必遭橫禍。
「救、救我!我不想死!大伯!爹——」我竭力哭求著,伸手拉住女子的襦裙,那姑姑嫌惡地抽回來,好似極晦氣一樣。
那幾個孔武有力的下人把我拖拽下去,我十指劃過地面,留下一道血痕。
「慢!」不知是誰,突然喊了一聲。
所有人一頓,我止住嘶喊,怔怔看向前方。就見,那青銅獸眼微微冒著青煙,緊接著,一聲墜落的清響響起。
隨著珠子滾動的聲音,我漸漸看清了它。
是紅的。
?
三喜 (五)
PS:這章會有一點上帝視角,劇情需要。再排個雷,娘受,娘受!
我並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被人帶下去的。
我只記得,那顆紅色的珠子。它像是石榴的種子,又像府中姨娘們簪子上的紅瑪瑙,紅紅豔豔,那個顏色,真的好看極了。
我被帶回屋中,由下人看守著,連著兩日都不許踏出屋子。這兩天,我過得渾渾噩噩,儘管好吃好喝的供著,也是食不下嚥,夜裡夢魘數回,每每睜開眼,都想著先前發生的那些,會不會只是一場夢。我不知我的身子到底是出了何事,活了十幾年,我直當自身是個清白常人,且人人都皆以為如此,誰還會想到,這世間竟有如此荒唐的事情。
只是,無論我想沒想通,眼下發生的、或是即將要發生的,一切的一切,都沒有讓我選擇的餘地。
這日辰時,下人喚我起身洗漱,領我到旁邊的屋子。到那裡時,就見姑姑和兩個上了點年紀的婦人。姑姑今日依舊濃妝豔抹,脖子圍著白狐毛,翹著細腿兒,朝我悠悠地笑。我一看到她,便想起那一日的折磨,身子不禁微微哆嗦。
「怎麼,怕我?姑姑我還會吃了你不成?」她咯咯笑了笑,紅唇嬌豔似火, 「會讀書寫字不是?可曾上過學堂?嗯?」
我垂著頭,小聲地謹慎說:「晚輩……會認寫字。」我雖然不曾上過學,可府中也有請夫子,尋常那些四書五經都是讀過的。
姑姑聽了道:「那就成,省得還得請先生費心教導你,也不盼著你學富五車,識幾個大字就得。反正,學得再好,充其量也是錦上添花,這日子能不能過下去,還得看肚子爭不爭氣。」她所說的話,句句意有所指,我頭越垂越低,不知如何應對。
許是我靜不作聲,她也覺得沒趣,便擺擺手:「罷了,可不逗你了。我今日來,可是有正事的。趙嬤嬤、陳嬤嬤,從今天起,咱們小主子,妳們可仔細點調教調教,免得來日去了夫家,丟了咱沈氏的顏面。」
那兩個嬤嬤點頭應了,姑姑也並未多說些什麼,就將我放行了。
由那一日起,每一天,我卯時就要早早起來,以鹽水漱口,換了衫後,兩個嬤嬤便開始「教課」。所教的內容並非讀書寫字,而是大戶人家的禮教言行,從走路時腰背扳不扳得直,到一餐可食多少、見什麼人說什麼話等等,皆面面俱到,無一缺漏。如果有做不好的地方,兩位嬤嬤也不留情,打板子、還是餓上一兩頓,這些,都算是小事。
「尻有四誡,一為不孕,即潮期順當,與夫同寢時有三載,而無孕者;二為不順,即不順夫君父母;三為淫亂,即同夫之外行淫者;四為惡疾,身患疾病,而不可共粢盛者……」
我現在所讀的,便是《四誡》,其條規同女子七出相似,每個尻都當遵守,若犯其中一條,下場當如何,卻是由夫家來決定。姑姑說,這一條條,管我是生是死,都要記到骨子裡,而尻中首罪,遠在淫亂不順前頭,便是不孕。
我背完之後,就看那坐在椅子上的女子滿意地點點頭。每隔三日,姑姑都會來考校我,如果有做不好的地方,兩個嬤嬤要受罰,我自然也討不到好。
「那『三不』呢?」姑姑問。
我攥攥手心,答道:「所謂三不,便是不育、不勤、不睦。」
《三不》與《四誡》相對,乃是楔夫所犯過錯中,最重要的三條。第一為不育,就是生精無力,不能讓尻妻有孕;第二為不勤,便是拒不與尻妻行房,尻妻潮期中而不滿足者;第三為不睦,家中若楔者眾,尻妻常同侍數夫,則楔夫之間不可妒忌、不可猜疑。至於尻妻如何同楔夫相處,種種條例,不下千條。
身為尻,所要知道的,遠比過去的我、遠比一般人所以為的多許多。尻者,為天生陰體,便是男尻,也是陰盛於陽。同常人一樣,尻於十二歲起發育,此時性徵初顯,尻女來紅經,男尻則陰戶流水,除此之外,尚有潮期。潮期時,無論男女,尻皆散發體香,戶門瘙癢,身如暖炕般火熱,亟待行房,以達陰陽調和,天地為諧。潮期多在十二歲至十五歲之間,若是最晚,亦在十八歲之前,這時候,尻便要早早出嫁,否則潮期來時,就要受其折磨。
「要是——」當時,我問嬤嬤:「我曾聽說過,有一種藥……」
趙嬤嬤忙「噓」了一聲,教我別說下去:「這事情,是哪個作死的告訴四哥兒的?」
我支支吾吾,這是我以前在那些閒書裡看的。嬤嬤道:「四哥兒從今往後,可千萬別提這件事兒。那種藥可不能碰!若是碰了,就絕了潮,一生便不可再生育,真是作孽……」
我這才知道,於尻而言,若是無法生兒育女,就連一個常人都不如。
這些日子,我一直待在沈府內宅,不見父親大哥,甚至其他人也未能見著。我爹合該是知道了這件事,我想,他該是極歡喜的,就像當年,我偶爾路過廳堂,見到我爹抱著五妹,那副愛不釋手的疼愛模樣。他待我不算不好,只是有我大哥二哥,我又不十分聰明伶俐,他難免記不得我。至於三姨娘,我這樣,也該算是讓她揚眉吐氣了罷……
箱子叩在地面發出一聲響時,我方回過神來。
姑姑斜倚於案,懶懶瞥了瞥旁邊:「打開來。」
那長方箱子看著挺珍貴,沒想到一打開來,裡頭竟擺著一根根假陽勢。我一看,便從脖子紅到耳根。
「有什麼可羞的,這東西,你身上不也有麼?」姑姑哂道。我抿抿唇,把微微撇開的眼又轉回去,那些陽具,看材質皆是木製的,大大小小,足有十來根左右。最細的比幼兒手臂小上一兩圈,最粗長的竟如馬鞭也似。姑姑從椅子上起了,婀娜地走來,在我面前屈曲下身,邊挑選木勢邊問: 「說一說,何以相尻?」
我目光在她手上游弋,猶豫道:「相尻……取、取天性婉順,絲發黑,弱肌細骨,不長不短,不大不小……」(註:修改自《素女經》第八章,譯:選擇一個尻,應選天性溫柔婉約,頭髮烏黑亮澤,肌膚白滑,骨若細竹,身高適宜。)
在我說著的同時,下人便搬來凳子,嬤嬤便壓著我,讓我趴伏在上頭。隨之,便有人將我褲子除去,分開兩腿,露出臀肉。「此、此外……需鑿孔居、居——!」我聲音一滯,那嬤嬤不知在我臀縫間抹了何物,極是沁涼,深入孔中。
「此物含當歸、茉莉、蛇床子等,可治寒濕帶下,濕痺腰痛,最重要的是,可縮陰固精,有助於行房時采陽補氣,去古納新。以後你要記住,每日塗抹,之後揉按後穴,一日三回。」姑姑此時挑了那最小的,走到我身後,拿著那假根,先磨著我的臀肉道:「姑姑今日先給你挑個細的,日後一步一步來。記住,這也是為了你好。」
隨後,那木勢便順著膏水,先是進來一寸,磨了一磨,再半寸半寸徐徐地進來。這過程於我來說,就像是一件鈍器一點一點的扎進肉裡,疼得我兩腿顫顫,差點兒失禁。待吞入半根,我便覺後穴微微發癢,身子也跟著有些燥熱,姑姑又磨了幾下,那裡便好像濕了,姑姑便笑話道:「你這一處可真是個寶地,姑姑我都自愧不如。」
我羞愧不已,姑姑卻拍了我一下臀,讓我夾緊:「記好了,玉莖入體,不管是徐是疾,你這肉都得夾穩了,也不可太緊,松窒適當,前後無阻方是最好。你別跟個木頭也似,等爽利時,當自動搖晃身軀,前九次三寸半外,後一回得深到最裡頭去。」她一邊說,一邊推動木勢,最後一下時,直至入竅,我卻渾身一激靈,幾乎要疼死過去。
姑姑見我出了冷汗,解釋說:「那裡,就是你的『尻結』了。」
所謂尻結,同女子貞膜類似,卻又不盡相同。無論男女,尻皆有結。交合時,唯有將玉莖插入尻結之中,方算是陰陽交合,尻結後連產道,精水澆淋那處時,尻方能懷孕。而尻與楔成「結」,指的就是在房事中快要登頂時,楔夫將肉莖猛地捅進尻結之中,期間猛撞那處,直至噴精。而這個過程,對尻來說,卻是極疼極難受。
只是這輕輕一碰,我便覺如刀割一樣,更何況是那真正的刃物塞進那裡……只稍一想,我便心生害怕,身子不住抖顫。
姑姑卻摸著我的髮梢,輕聲哄我道:「苦,可不只你一人受得。畢竟,咱們這小祖宗,可不是白白供的。」
姑姑這話,是要警告我,莫生出其他什麼念頭來。
自五娘一事,他們許是怕我幹出蠢事來,不管是睡覺出恭,都有嬤嬤跟隨,屋子裡也沒有任何利器。可他們卻不想,我天性怯懦,自小就被人說性子同女兒家家一樣,而我就算不肯從,也當思量思量我那可憐的姨娘。
姑姑起來後,對我說:「這東西你之後吃飯睡覺都得戴著,除非出恭,不可自行解開。先用上幾天,等你那兒鬆動一些了,再作其他打算。」
之後我拉上褲子,一開始連路都走不得,嬤嬤想來扶我,卻被姑姑喝止住了。我別無他法,只能勉強站穩,謝過姑姑之後,方一頓一頓地走出去。
夜深,偌大的沈府靜若寒蟬。
堂中只點燃一盞燈,幾隻娥蟲便圍著燈火,你推我推,誰也不肯相讓。
這時,一倩影裊裊由暗中走來,到那老太夫人面前。蘇獻容也不說話,只乖覺地走到老太夫人身旁,兩手放在她的肩頭按捏起來。
老太夫人看起來極是受用,只是……她轉了轉手裡的花簪子,又溢出一聲嘆。
蘇獻容認出了那簪子,眼裡閃了一閃,小心翼翼地道:「老太夫人……這是在想念五娘?」
老太夫人道:「這五娘子,老身是真當心肝在寵著。」
「老太夫人說的是,您如何對五娘,人人都看得出來。誰想,這五娘子放著眼前的好日子不要,和野漢子私通便罷,還膽敢吞金自盡,真真是不識好歹!」蘇獻容提及五娘時,目中閃過一絲妒色,可極快的,那點妒忌便煙消云散,畢竟再怎麼樣,死人都不比活著的人強。
老太夫人並不接話,而是問道:「那小兒……妳管教得如何了?」
蘇獻容道:「老太夫人放心,一切妥當。」
「嗯。」老太夫人頷了頷首,「看來,是我沈氏祖宗保佑,本以為沒了五娘,沈家也走到頭了。如今這樣,可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可是,」蘇獻容猶豫地開口,「徐氏那裡,老太夫人有何打算?那四哥兒雖是尻,可到底……」
雖為尻,身子卻異於他人,若是將這樣的人獻給徐氏,恐怕……是折辱了四家。
老太夫人卻嗤笑一聲:「獻容,妳算算,我沈氏之中,楔尻有幾人。」
「這……」
老太夫人站了起來: 「不說七氏,妳算算看,那四家裡頭,這百年來,生出尻的,又有幾人。」
蘇獻容連忙跪下:「獻、獻容愚昧……」老太夫人嗤笑一聲:「如今世家之中,楔者眾多,尻卻越來越少。我沈氏雖不是唯一的選擇,可他徐氏難不成願意放下身段,去那些賤民裡,找些不乾不淨的賤子來,來分他四家高貴的血脈麼?」
蘇獻容不敢應話。老太夫人搖搖首:「如今,李氏雖做主,卻要平衡其餘三家勢力。尻中貴子並非沒有,可越是高貴,又怎容得自身服侍幾夫。徐大人那兩個庶楔,一母家出自名門謝氏,一母親是敬國公府郡主,無論哪一個,都是貴中之貴,不可偏袒其一。試問,世家裡,何來這麼多的尻,容他們徐氏兩子皆一夫一妻?」
「獻容,妳想想,徐家雖對我沈氏有幾分不滿,可到底未將話給說死。」老太夫人道,「七氏裡,除了王賀齊三家,並無適齡的尻。這門親事又早早定下了,如今讓他們再去找人,這一兩年裡,怕是極難找著了。」
「老太夫人所言極是,如此……我沈氏,確實是不二選擇。」蘇獻容忙識趣道。
「非也。」老太夫人面露憂色,「妳方才所說的顧忌,也不無道理。」
畢竟徐家乃是百年望族,非尋常名門,要說徐氏毫不在意,也絕無可能。
老太夫人想了想,嘆道:「看樣子,過幾日,老身得親自上門拜訪,看徐氏有何條件,再言其他。」
蘇獻容攙著老太夫人,扶著她邊走邊說:「想來這徐家也不會太為難,畢竟,這尻不管如何,能生下孩子,方是正理……」
老太夫人頗覺在理的頷首,隨之將手裡的簪子扔進火爐之中,再也不看一眼。
×××××××× 目前進度來看,下一章或者後一章能出嫁洞房了。 ? 三喜(六)
天氣漸漸轉熱了,院子裡的花也開了。
那日,姑姑過來,叫人給我換了身衣服。那緞子是云錦的,我記得過去家中夫人也有一身,穿舊了便賞給了姨娘。三姨娘當時連聲叩謝,夜裡卻在那件衣服上啐了幾口:「她當我是那些下賤婢子,不要的東西賞給我,呸!」過幾日,又命人洗乾淨了換上,以免夫人哪裡想起問道她。
嬤嬤們把我拾掇好了,帶到姑姑眼前。她仔仔細細打量了我,嘴角一牽:「雖及不上五娘子三分,好生收拾一番,倒還是勉強能入眼的。」
我並不應聲。五妹天生麗質,如花骨朵也似的俏麗,我卻像我爹多一些,五官只算得上清秀,自然是比不得的。
之後,我便跟著姑姑走。
我當她要帶我去到何處,卻又是來到了沈府前堂。我們進去時,並非從前頭,而是由偏側小門入內,經過耳房,走沒幾步這就到了。老遠,我便聞到那股檀香,又教我憶起那日,隱約有點作嘔之意。
來到前堂時,我所在的位置位於偏側,那裡擺著只張椅子。我在那椅子上坐了下來,姑姑卻站在我的身後,和那幾個嬤嬤一齊。「好好坐著,別瞎動。」她警告我一句,我便正襟危坐,目不斜視。
我跟前掛著張薄薄的竹簾,此物我是知道的。大戶人家小姐待字閨中,不得以須見外人時,便要掛起此簾,我只是沒想到,尻也是如此。
影影綽綽間,我看到前頭坐著老太夫人和大伯,而在客席上坐的,卻是五妹出殯當日,徐家來的那個年輕管事。
我也不知自己為何一眼便認出他來,他今日未著那日一樣的黃衫,而是一件素色踞衣,頭上束冠,若非他人說他是下人,我還當真以為他是徐氏的公子。我瞧著他時,他亦跟著看了過來,濛濛之間,我倆視線好像對上。
這時,我聽他說道:「哦?徐沈二家結交已久,在下還是頭一回聽說,沈氏這兒,尚有一未婚配的尻。」
老太夫人笑了一笑,到底薑是老的辣,只聽她從容應道:「陸管事,老身這玄孫自小身骨子便質弱一些,就一直養在汴州別院,原只盼著他身子安健,故從未談及婚嫁。現下,正是到了適齡的時候,老身再是捨不得,也得給他尋個夫家。」
老太夫人所說的那番話,意思頗為好懂。我雖身為尻,卻無陰戶而有男根,極異於常,那沈氏出於顏面,便將我送至鄉下撫養,亦不敢輕易找夫家。而今到了適婚時候,我潮期來至,不得再拖,方把我接回京中。此話雖難以讓人信服,卻毫無破綻。
陸管事聽了以後,果真不細究下去。有些話,問明了不好,一般百姓交往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京中世家之間。
陸管事輕聲一笑,他雖年輕,在這幫人精面前,絲毫不顯侷促,反是遊刃有餘,落落大方。
「原來是如此,莫怪我等從未聽說。」只看他話鋒一轉,道,「貴公子雖是難得,可若像太夫人所言,其身質弱,恐怕是不利於生養。如此,可會耽誤我徐家兩位少主子?」
聽他們一言一語,我心中感到極是訝然,雖早知沈氏必當會早日將我嫁出,卻從未想過,他們……竟是要讓我代替五妹。
老太夫人想是早知他會這麼問,便讓他命徐家帶來的大夫過來,替我診脈。
那大夫身上所著為官服,想來是徐氏從宮裡請來的御醫。我將手腕從簾下伸出,他把���脈之後,上前同堂中數人拱手道:「沈公子尺脈略數,寸脈呼之慾出,是為潮期平穩之相。尻若經潮穩固,為氣血充裕之喜征,而公子陽氣亦足,古有言,陰陽相和,乃長生之道。於醫道來說,沈公子這樣的,反是最利於結胎孕子。」
老太夫人和大伯皆是一喜,尤其是太夫人,連連說了幾聲:「甚好。」隨後問,「既然堂堂太醫院院判都這麼說了,陸管事當放心了罷?」
陸管事卻無十分滿意的樣子,他朝我這兒看了看,我不由將眼輕輕撇開,揉了揉掌心,隱隱有些發熱。
我雖是看不清他的面目,卻總有一種感覺,他已經認出我來。
接著,便聽他道:「院判所言,在下自然是信服的。聽太夫人所言,公子自幼長於汴州,不知,金身尚是完好。」此話一出,堂中沈氏長輩臉色都變了變。尻的尻結是否完璧,倒和生養無關,只不過是同常人娶妻一樣,若妻子貞潔不在,夫家心中必有疙瘩。我同是男子,這一點卻是明白的。
我是來到京中沈府,方知自己為尻,莫說男人,便是和女子相親都是沒有過的。沈家雖已確認過此事,卻也不能不讓徐氏驗明。徐氏到底不好糊弄,我的來歷,想來他們也曾派人查問過,想是有五娘這個先例,教徐家草木皆兵,唯恐再再吃虧。
「那……」老太夫人心中有憤,可到底是沈氏虧欠在先,只得憋著這口氣道,「陸管事,儘管驗罷。」
我以為他會喚嬤嬤過來,誰知,卻是那陸管事自己站起,沈府他人,卻見怪不怪。
下人將竹簾撤去,我便看清了面前的男子。他年紀約莫二十出頭,相貌如那日帶給我的印像一樣,英俊逼人。可他見我時,臉色卻變也不變,好似是頭一回看我一樣,目光不偏不倚,似乎我在他眼裡,並非個人,而不過是樣物件。
姑��暗暗掐了掐我,我這才緩緩站起,也不知該怎麼做,嬤嬤便過來,將我褲腰鬆了,也不全然解開,只空出能容一手探進的餘地。
我兩手緊緊攥著,連眼睛都不知何處放,上頭便傳來沉沉的一聲:「沈公子,在下得罪了。」我便覺他覆了下來,不由撇過臉去,不曉得究竟是害怕還是羞恥,我將眼睛閉上,鼻間那檀香的味道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墨水和書本的香氣。
「唔。」手指碰到的時候,我身子便一顫。他好似停住了一下,看了看我,然後彷彿是狠心地,進來了。那種感覺,和先前被其他東西侵入的感覺絲毫不同。我只覺得熱。又熱又涼。熱的是身子,涼的是心。
姑姑說過,我尻結極深,要尋到,頗費工夫。
據說,尻結若是完璧,則尻甬道極窄,到了結處,如一環口,環口可勉強容一指進去,且阻力極甚。若是曾經破結,那環口雖在,結卻易於撐開。故此,頭一次成結,對尻而言,那痛楚更甚產子,梳弄過一回,以後再痛,也只是一時的。
他起先只探進一指,我只覺身子一緊,便咬得極厲害。他好像皺了皺眉,另一手放在我肩上,我聽見他聲音在我耳邊:「別怕,我不會傷你。」他只這輕輕的一句話,我便隱隱覺得有什麼穩住了,微微睜開眼時,才發現他在看著我,就在這時,他又探進一指。兩指就在我身內摩挲,他不光是進,亦仔細按壓揉捏,直至漸深,快到那一處時,他忽而一刺。
「……啊!」我倒抽一口氣,咬緊下唇。
這一抖顫,我差點站不住腳,他動作比下人還快,一手環住我的腰身,我便整個人跌在他身上,要墜落也似,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袖,如溺水一樣重重喘氣。
隨後,陸管事便抽出手來,我兩腿一軟,幾乎坐倒。兩個嬤嬤從後扶著我,我全身出汗,就看他鬢邊濕了大半,額前有一滴汗珠無聲淌下。
他不再看我,轉身走出去,下人便重新掛上珠簾。
老太夫人放下杯子,問:「陸管事,如何?」
陸管事神色如常,無絲毫不對:「確實完璧。」
儘管是早已明了的事實,老太夫人和大伯仍暗暗鬆了一口氣。陸管事道:「太夫人,沈大人還請放心,在下……將如實稟告徐大人。」
他們後來還說了些什麼,我便不記得了。下人帶了我下去,那一天裡,不管做什麼,我都有些心神不寧。
晚上,我在床上躺著,糊裡糊塗的,卻想起少時,曾有一相士來敲門,說是以看相換食。下人要打發他去,我卻拿了兩個窩窩頭給他。相士捋捋鬚,搖頭晃腦道:「小兒命有異數,是前生欠了三人,今生是福是禍,都和這三人息息相關。」
我整夜未眠。
翌日,我坐於堂中,伸出腕來,讓姑姑把脈。姑姑略通醫理,平日都是她替我診脈、調理身子。
只看,那手指按在脈上,鳳眼睨了過來,她問:「昨個夜裡,瀉了幾次?」
我看著她,在那目光下,猶豫地輕道:「一……一次。」
豔紅指甲摁在我的手上,越發用力,我吃痛地抿抿唇,才老實道:「是兩、兩回……」
姑姑嗤笑一聲,這才將我放開。我握著手腕,上頭被掐出了個小小的鮮紅印子,卻聽姑姑說:「姑姑看你這精氣甚旺,看樣子,是平時太縱著你了。」
我低下頭去,姑姑已命人拿來箱子。她這一會兒跳過中間的,直接取來那粗長的,直將我弄得死去活來。姑姑伸手瞄著我的眉眼,笑盈盈說:「怎麼,你心裡,可是怨我?」
「晚輩不……不敢。」我怕她極盛,怎麼還有力氣去恨她。
姑姑聽了道:「奇了。你跟五娘子,雖非一母同胞,好歹也是兄妹。這性子……倒也天差地遠。」
我心裡卻想,這又有何奇怪。便是同一個肚皮出來,模樣都不盡相同,這性子,又怎生會一模一樣。命,自然也就不同了。
「五娘一身反骨,不說服人,連天地都不服。你卻是逆來順受,好拿捏得緊。」姑姑揉摸我的髮梢,難得笑得溫柔:「如此方好,這樣,苦日子才不會這麼難熬。」
許久之後,我已經記不清許多人、事、物,姑姑說過的許多話,我卻記得很清楚。曾有一時,我覺得,她是錯的。
可到後來,我才知道,其實,我們誰都沒有錯。
幾日後,趙嬤嬤一來,就朝我賀喜,像是發生了什麼天大的好事兒。
「難不成,四哥兒還不知道?如今府裡都傳遍了!」嬤嬤說,「徐氏那裡派人來回話,老太夫人已經應下來了。四哥兒今後,就是徐氏的少君了。」
聽到這些話後,我怔了好半晌。
沈府上下卻因著此事大為歡喜,聽說老太夫人還早早去了宗廟裡上香還願,府裡的下人突然都對我恭敬了許多。
他們個個歡天喜地,只有我宛若身在夢中,心中百味雜成,卻獨獨沒有歡喜的感覺。
正出神的時候,姑姑的聲音卻從後頭傳來:「四哥兒如今熬出頭來了,可別忘記姑姑的好。」
我一回頭,就見姑姑裊娜多姿地走過來。我曾經聽沈府裡的下人說過閒話,姑姑本是老太夫人娘家的孤女,她自詡有殊色,又工於心計,不甘嫁給凡夫俗子,就來投奔老太夫人,間中和我一位叔伯有了私情,無奈出身低微,老太夫人不肯鬆口,她便只能等。這一等,就等到韶華漸逝,而郎君早已妻妾成雙,兒女成群。
姑姑素來看誰都不順眼,更見不得旁人有一分好。她搖著扇子,媚懶地道:「四哥兒該是,還不知道罷?」
我低頭,乖巧老實道:「還請姑姑提點。」
姑姑笑了一笑:「徐氏除了兩個楔庶之外,正房尚有一嫡子。」
此事我也清楚。
徐尚書雖是楔,卻不娶尻,而是納了幾個豪門貴女。正房虞氏為驃騎將軍獨女,生有常人一子,這麼多年來再無所出。兩個貴妾,一為已故內閣大臣謝首輔次女,另一個是敬國公府庶出的郡主,這兩人都生下庶楔,正是徐氏的兩位少爺。
姑姑走到我眼前,將我下頜輕輕佻起。我嚥了一咽,只聽她說:「這門親事,徐氏同意了不假,可是,也多了個條件。」
「除兩位庶公子之外,正房所出嫡長子,亦要——同享尻妻。」 ? 三喜(七)
這門親事定下來了之後,按俗常六禮,前頭已有納采、問名、納吉,之後便是納徵、請期,再來就是結親了。
徐氏送來的彩禮極厚,連前堂都放不下,還要堆到院子裡來,直教嬤嬤看了笑顏逐開:「四哥兒,您看一看,徐氏這麼有心,您嫁過去肯定有好日子過,還愁什麼呢。」
「趙嬤嬤,這倒也未必。」姑姑冷眼瞧著,仰了仰脖子悠悠走過來道,「楔尻嫁娶,天經地義,這徐氏也是頗有手段,想著將人物盡其用。一點也不浪費了。」她瞥了瞥我,紅唇一勾,「也是,反正都是一家兄弟,睡哪張床都一樣。」
「這、姑姑……」趙嬤嬤猶豫地看看她。
其實,姑姑說的話雖不中聽,卻都是事實。
自古楔尻相合,從來無常人什麼事。可一些世家裡頭,也有身為常人而與楔共妻的先例在。畢竟尻與常人結合,亦可孕子,生下的子嗣也多為楔尻,這樣做,自然是為了族中興旺。一般嫁進這種人家的尻,身份都不太高,兩家門第相差極遠。徐家提出這樣的要求,多多少少是掃了沈氏的顏面,可老太夫人終究也不得不應。
說到底,只不過是兩相較勁,誰也不想吃虧罷了。
「姑姑若是無事,晚輩想四處走走。」姑姑聽了後擺擺手,讓嬤嬤在我後頭跟著。
這陣子,沈府上下對我頗是恭敬,我的日子也不像之前那樣拘束,雖走不出大門,這院子無論哪處我都去得。我看看眼前的玉砌樓閣,不由想起初次來的那一天,這不過才兩月,竟恍若是上輩子的事情一樣。
我在府中亂走,不知不覺就來到前院,嘈雜聲吸引了我過去,還是趙嬤嬤拉住我:「那頭人多,四哥兒別過去了。」
我這才想起,我身為尻,又已有婚約在身,自然不能隨便見人。我到底做了十幾年的尋常男子,如今這樣的日子,真是如何都習慣不來。我身邊都是眼線,一旦出錯,稟告給了姑姑還是誰,我自是少不了苦頭吃,只得乖乖跟嬤嬤回去。可在我轉身之前,聽到了那熟悉的聲線。
「——這些都放在那,仔細些。」陸管事正指揮徐府的下人把一箱箱禮箱搬進來,他今日又穿回那日同樣的黃衫,今天熱得很,他旁邊的下人都捲起袖子褲腿,他只出了些汗,仍是一副俊雅清朗的模樣。
按說,我本該掉頭離去,可這時候,我雙腳似長了根一樣,挪也挪不動。他本是看著別處,不知為何,竟望了過來。見到我時,他好似微微怔住,只是粉飾得極快,隨即朝我微微一頷首,馬上就有其他管事來問他些事兒,嬤嬤也在我後頭催了第二聲。我離去時,又回頭看了一眼。他雖沒再看過來,不知為什麼,我心裡竟覺得,只這樣子,也是好的。
月上枝頭。
我又翻了個身,蟬鳴陣陣,被縟已經被我踢到床尾處。到後來,我用力一個翻身,臉朝著外頭,胸口微喘。月色從外頭探進,在地上形成長長的一道光。我渾身滾燙,咬著唇,將手往下,探進褲子裡。
這些時日,我身子受了姑姑調教,早是今非昔比。我雙膝屈曲至胸前,一手夾在兩腿之間,胯下一碰就濕了一手。我咬緊牙根,往裡處摸了一摸,這才找到了那連著假根末端的紅繩兒。如今,姑姑許多課都免了我的,就這一個,我躲也躲不掉。
「唔……」我咬住褥子,勉強將那繩兒拉出一點,握住了柄子,便又推了進去。這般來來回回,下腹越來越熱,裡頭卻越捅越癢,可不弄卻又不行。試了幾次後,我嫌不夠快活,便爬了起來,跪在床上,一隻手握著那淫具,另一隻手撐在一邊,身子微微拱起,就這樣咬著牙自淫了起來。
「唔……啊嗯……」我不敢太大聲,免得把嬤嬤給吵醒來。弄不過小半時辰,我便大汗淋漓,一綹綹髮梢黏在臉上,可我卻停不下手來,只管將那淫具越捅越深,後穴泌出的淫水淋了滿手,身前那陽物亦硬去了,將半濕的褲子支起一個蓬來,「嗯……啊!」我突然將那陽具拔出,忙亂地褪了衣褲,瘋了也似的,便把手指往那裡插進去,「啊、啊……」手指在緊穴裡不住用力地按著肏著,又教我想起那一日,那縈繞鼻間的墨香……
再清醒過來時,我便發現,自己被綁在床上。
「醒了、醒了。」我聽見嬤嬤們的聲音,說是叫下人去告訴主子,然後把我扶起來,隨後便有一股腥味撲鼻而來。我別了別臉,嬤嬤卻捏著我的臉:「使不得啊,四哥兒,乖乖把這湯喝了,潮期才好過下去,不然人都要被折磨得脫形嘍。」
喝了以後,許是肚子裡墊了東西,果真是好受了一些。我又躺回床上,累極地閉上眼,期間似乎來了幾個人,有姑姑、也有老太夫人。
「本來,是想等到萬壽節後,可如今看來,是不能再拖了。」
「按徐家的意思,當然是越早越好。四哥兒這年歲雖然也夠了,只是三個人……總歸還是折騰一點。」
「老太夫人寬心,四哥兒他日後,定會惦念您的好的……」
夜裡,我又受了一通折磨。熬過之後,我雖是覺得極其疲憊,卻怎麼也睡不了。
尻的潮期是四十五日一回,短的話一月也得有一次。這時候,對尻而言,也是最難過的時候。這便是為何,尻多在十幾歲成婚,否則這個樣子,日子怎生過得了。我不由想道,五妹是否也是這樣?她那時候……也會像這樣子,如飢似渴麼?
胡思亂想到後來,我又想起離開家前的那一夜,姨娘對我說過的話。她要我來到京中,永遠再也別回去,哪怕是為奴、為婢。
興許,她自己也不會想到,居然會一語成讖罷。
我成親的日子便定下來了,七月初八,正是宜嫁宜娶的黃道吉日。
這出嫁的日子定得極近,沈府上下每個人都匆匆忙忙的樣子,如此一看,倒是我最清閒。成親之前,老太夫人喚我過去見她。
堂內幽幽暗暗,老太夫人坐於上位,紋絲不動時彷彿要和這背後的景色融在一起。我對她,素是懼意多餘敬意,她想也是知道的,故也不費心裝出親厚的樣子,只道:「老身今日叫你過來,是要同你說說你將來那三位夫君。」
徐家那三子,這些時日,天天有人在我耳邊念叨。
「徐氏嫡長子徐長風,銃光十九年生,今年正好三十。太初八年的一甲進士,後來卻不像徐家其他子弟一樣步入官場,反是到江北大營,就是他外祖父的麾下練兵。寧武二年平寇立功,今為御林軍左統領,北衙門十六衛第一指揮使。
庶楔次子,名徐燕卿。年二十三,為貴妾謝氏所出,今戶部尚書謝大人正是他親舅舅,寧武六年殿試點中探花,也算是年少有為,來日亦最有可能繼承徐氏。
幺子徐棲鶴,與你年歲近一些,剛滿十七,未曾考取功名。其母為敬國公府華陽郡主,當年因仰慕徐尚書的風采而執意下嫁,同謝氏一樣為徐府貴妾。這幺子打娘胎便多病,身子較為孱弱,故在家中也極其受寵。」
老太夫人看我道,「這些事,你該也知道了。那你可知,老身今夜叫你來,是為何事?」
我垂下眼,只將姑姑教我的那套說了一遍。無非是順從夫家,行事謹慎,只是不管我說了多少,老太夫人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我斂了斂目,低眉順目地道:「請太夫人提點。」
老太夫人握著杖子: 「這三人,無論哪個,��是人中龍鳳。有此夫君三人,是幸,也是不幸。」
「徐家一妻二妾,皆是貴中之貴,撇去楔尻嫡庶之別,這三子無論是誰都有繼承徐氏的可能。人說一山無法容二虎,更何況是三子共妻,你周旋在之中,日子怕是極難。」
我抬起眼,揪揪手指,猶豫問:「那晚輩……該怎麼做?」
老太夫人說:「身為尻妻,必要明白,無論夫君幾人,皆要一一愛之,並非一視同仁,而是你面前是誰,你眼裡便只能容他。如此之下,方能制衡。」
這話教我聽了有些茫然,請老太夫人明示,她說:「你只稍記得這句話。到了徐家,你看著那三個夫君,日子久了,便知道該怎麼做了。」隨即長嘆了一聲,「楔尻相合,本該兩兩從一而終,可這世間,終究不容如此。」
說罷,她又深深望著我,道:「若今日嫁的是五娘子,老身便不如何憂慮……你只當記住,無論做何事,切記,莫要連累了沈氏。」
老太夫人再說兩句,就道聲乏了。我回去後,將她的話給想了想,仍未釐清出個頭緒來。
這一轉眼,便到了我大喜那日。
前一夜,我幾乎沒闔眼,到了寅時,姑姑就帶著十幾個侍女和嬤嬤進來。大戶人家嫁娶頗多講究,楔尻婚配更是不同於一般。由沐浴淨身,到披霞戴冠,每一步都要按照禮制,先是未出嫁的少女替我潔淨身子,將裡外多餘的毛髮除去,只餘恥處一些,之後披上單衣。那件蠶衣薄如蟬翼,披在身上,形若絲無。接著,自是要梳妝打扮。
男子不適濃妝,她們便只替我畫眉,同時,一侍女端著一個玉盤過來。姑姑將紅布揭開,見一光滑玉勢擺著。那物約摸六寸長,粗徑如小兒手腕。此乃古制,據說尻出嫁前陰戶極窄,不利行房,故要含著此物,新婚之夜再讓新夫解去,也是要讓楔夫知道,尻妻產道位在何處,以便成結。
姑姑說:「這是徐氏送來的,可是上等的暖玉。」為我上妝的侍女並未��手,姑姑將那器物埋於我體內之時,我正用力抿著胭紙,那玉勢直深入竅,比先前含過的都還要粗長。只這一遭,便害我冷汗涔涔。
侍女將我嘴裡胭紙拿去,就看銅鏡中的人,眉眼似畫,紅唇如豔,一時之間我竟有些想不出自己最初的模樣來。
姑姑拿出絹子替我細細地擦了擦汗,細聲細語說:「四哥兒這樣要受不住的話,那往後的日子,可不被那三個如狼似虎的夫君……活活折騰死。」
她這話只讓我一人聽見,我望看她,須臾後,輕聲說:「三喜謝謝姑姑提點。」
姑姑眸色瀲瀲,也不再同我多言。從今往後,我也再不必聽她說什麼話了。
隨之,下人為我披上喜服,那大紅衣裳上繡著龍飛鳳舞,栩栩如生,這些都出自徐氏手筆,用的京中織造,頭上的金釵鳳冠,亦是實打實的,我是男子,尚且覺得沉重,心中不禁想那些嫁人的女兒,她們可也曾這樣覺得。喜娘為我將冠前珠簾放下,便有人高喝一聲:「起——」
我先去沈府前堂,今日,族中宗伯個個都在,按俗制,我須拜別父母長輩,可縱看一眼,這裡頭的每個人,我卻都不認得。
我跪了太夫人和大伯,磕了一頭,老太夫人目中含光,真好似極捨不得我似的。
「徐府接親的人來了。」沈府總管進來傳話,我老遠便聽見了炮竹聲響,這些時辰都掐得剛剛好,不早也不晚。
若是一般人出嫁,便要家中兄長從祖宅背出門去。我身份是尻,不能容身上沾染其他男子的氣息,故多讓閹人代為行事。聽說,大士族的內宅裡,多備有一兩個宦奴做事,沈氏這等尋常世家自然沒有,而徐氏事事遵從古制,婚姻大事更不可馬虎。聽徐氏的人在前頭等了,喜娘便扶著我的手走出去。
到了前堂大門,接親的隊伍就在眼前。出嫁的尻妻目不可亂瞧,我便望著地,直至那徐家的人過來,背著我屈下身子。
我看著他背影,忽而像是被什麼重物擊中心頭,久久不動。
「少君。」喜娘催促一聲。
我心跳如擊鼓,眼前幾乎一花,可終究沒倒下去,吸了幾口氣,跟牽線木偶似的彎下身子。他後背極寬,為讓我伏穩,起來時兩手便提了提我雙腿。
四周八音鑼鼓,炮竹震天,他卻從頭到尾都沒出過聲。
我將手放在他肩上,微微側過臉去,可那股書墨的香氣卻這麼濃,直教我眼眶微熱,胸口如堵,不知為何會難受如斯。
我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坐進轎子裡,也不記得這路上走了多久。那時,我只覺著,心中好似空了一塊,整個人懸著,落不到實地,卻又有一種萬事皆瞭然的感覺。只不過,現實並不由我多想,轎子就停了下來。
禮官長喝一聲:「新人到——」
接著,轎簾便被掀開來。
這一日天氣大好,我卻只望著腳下鮮豔的繡鞋,至於徐府前門是有多麼氣派,前堂賓客中達官貴人是有多少,或是我那素昧平生的三位丈夫,我都瞧不見。
三子同妻,我便要拜三次堂。
拜堂的順序,非以楔為先,而是按周制,以嫡為尊,到夜裡洞房,也是如此。出嫁之前,徐氏便派人過來,告知陪夜順序。雖有楔庶之分,但三夫地位實則相等,只有長幼之別。
身為尻妻,要與三人分別同寢,頭夜為長兄,之後依次到幺子,每人一夜,間隔三日。
我手執繡球,那一頭接著一人,拜了天地、拜了高堂、彼此對拜之後,又換一人。如此來了一遍,再來一遍,到了熬到最後,方聽禮官唱道:「送入洞房——」
徐府下人將我帶至新房裡頭,那喜床乃是檀木所制,前頭擺著一扇畫著百子圖的屏風,其他擺飾不若沈氏眼花繚亂,卻獨具巧思,樣樣透出百年士族的風範。
「少君且候於此,有何需要,傳喚便可。」侍女魚貫而出,將門帶上。
我一人枯坐,茫茫看著紅燭,好似要將這前生來世都想過一遍。不知不覺,那兩隻燭就少了半支多,天色也逐漸暗下。這時,我聽見一陣腳步聲傳來,由遠而近,又沉又穩。
「大少爺。」下人問安的聲音紛紛由門後響起,緊接著,那扇掛著紅稠的門便推開來。
? 三喜(八)
我朝那一頭望去,來不及看清什麼,便又想起規矩來,唯將目光轉回。
那個人一步一步,漸漸近了,陰影覆來。接著,我就看到一雙革履,是為絡鞮,多是武官才穿得。等了數息,才覺一隻手探來,將我冠前的珠簾撩起。也只有這時候,我才能抬起眼,將這站在我眼前的男人瞧清楚。
先是那一雙眉眼。眉為劍眉,秀長銳利,而眼卻深邃若潭,將那劍眉的煞氣化去,平白添了幾分儒雅。鼻為挺,唇為薄,輪廓如雕如刻,無論從哪一處看,都是極英俊偉岸的男子。許是個武人,他身型頎長,肅穆凜然,如柄不出鞘的刀刃,站在我眼前,直將我比得如女兒家般嬌小。
徐長風……倒真是,人如其名。
我看著他時,他亦不也正是在打量我,隨後眉目微斂,將我的一隻手執起。他的手掌亦是極寬,粗糙又斑駁。
「你的手,」他這時說了一句,「有些涼。」
那聲音醇厚而沉,令人過耳難忘。我素是嘴笨寡言,並不知要應他些什麼話,只覺著被他握著的掌心極燙極熱,心裡頭卻是荒蕪而又茫然。好是在徐府的下人精明乖覺,悄聲無息地往盆子裡添了炭火。
徐長風將我牽至喜桌前。按照習俗,新婚之夜,夫婦自是要飲合巹酒,意為夫妻二合為一,患難與共。我二人對坐,我拿起酒壺,想是過於拘謹,兩手微微發顫,傾倒時酒液濺出來了些。他不說二話,把酒壺從我手裡接去,清白酒液如絹絲滑入杯中。
我拿起酒杯,有那麼一瞬,眼前又閃逝過一個影子,只是極快的,我還沒捉摸到什麼,另一個男子的手便從我身邊環來。他挨得我極近,我看到那雙長睫如羽,鷹眸低垂,不知為何,竟隱隱覺出一股莫名的滄桑。
我將酒水飲下,糧液澆過肺腑,直提醒我眼前的現實,從今往後,我雖是男子,卻成了另一個男人的妻。
下人過來,將我身上的禮服和鳳冠褪去,只於那單衣外頭的一件袍子。一下人端著盤子,徐長風將那裡頭的剪子拿起。此為「剪禮」,由新夫在行房之前,將尻妻衣袍的系結剪去,說明尻妻將來只為夫君寬衣解帶。那些系結也都是死結,剪開之後,便不可復原。
我雙目微斂,只看那剪子來到胸前,衣結一共有五,由上至下,一個剪開,接著一個。
他將剪子交給下人:「你們都退下。」
燭火明暗,那手掌伸來,隨著門闔上之時,我身上最後一件袍子跟著墜在腳下,只於那一身單薄的褻衣。
我微微將眼別去,看著地上,腳趾默默地蜷了一蜷。過了不知多久,方聽那沉沉的聲音在上頭響起:「去床上罷。」
我便磨磨蹭蹭的走到床前,慢慢臥在那片嫣紅裡。我不敢往那一頭瞧,只聽見解開衣服的響聲,兩手不由死死揪著身下的衾被……這一時候,於我來說,就如上刑之前,心裡說不上究竟是怕,還是慌。
三根紅燭,他吹滅其二,獨留一支。
緊接著,紅紗就掩了下來,那張床便多了一人進來,明明是寬敞得緊,我卻覺著窄得容不下我自身。光線雖是暗,我還是能看到他的樣子,他想來亦是。
那隻手,在暗中,將褻衣上鬆垮的繩結無聲拉開。
我不住吸氣,當他覆下來的時候,身子更是微微哆嗦。這時,他停住,我耳邊拂來熱氣:「他們都叫你什麼?」
我微微一怔,過了好些時候,才聽明白他問的什麼,極輕地應:「……三、三喜。」
「那往後,我也這麼叫你。」
隨即,他便真正壓下,讓我清楚地感受到了他身子的重量。他終究是個成熟男人,頗有身量,將我一覆,我便全在他拿捏之中,無處可逃。我微微側著臉,他便吻我頸脖,薄唇貼過的地方,真真如火燒也似,一點一點將我燃燒。那雙手跟著貼來,燙得我一顫,他跟著一頓,卻並未因此而罷手。
先前,我便偶有想,和男子交歡,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此番情景,才讓我明白,無論我先前做了多少準備,皆是徒勞。
他兩手都是繭子,想是練武所致,從我皮膚上擦過時,不管用不用力,都教我覺得微微刺癢。他為人看��極是正經,房事上也循序漸進,先是吮吸我的鎖骨,一手在我胸前游弋,另一手跟著到我背後,從脊骨一節一節往下,可縱是這樣,也害得我渾身發熱,胸口直喘,下腹更有股無法言說的燥癢。我雙手原如木僵一樣擱在兩邊,此時亦漸漸抬起放在他身上,也不知是要將他推遠,還是如何……
「唔。」當他咬著我胸前時,我一聲急喘,而這時候,身後的那一隻手也伸進我的褻褲裡頭,直捏住我的臀肉。我早知習武之人手勁兒不小,他揉捏那裡,也並不用多少勁,卻弄得我一身軟綿,身子微微掙動時,免不得要牽動後頭那一根死物,我又嚶嚀一聲,他便抬眼看我,我才發覺,那似刃的眼眉,那便是染上情慾,也如高山一樣巍然不動。
「你身上……」他深深地看著我,瘖啞說,「很香。」
我曾聽說過,尻的身子都有一股香氣。尋常時候並聞不到,只有在情動的時,那股迷人的香才會濃郁起來。
「我……」我茫然輕喘,搖了搖頭,「不知……啊!」我猛地躬身,那該是罪魁禍首的手掌來到我股間。那處已悄悄勃起,微濕的胯下,他的手壓著我的精囊,忽輕忽重地捋動起來。我咬緊下唇,腦袋左右翻轉了一下,他這時卻猛地將我下頜捏住,頭一次朝我的嘴重重吻下。他的舌頭直接打開我的齒關,深到裡頭,我胸口起伏,他一手於我的胸乳處又摸又掐,一手快速地套弄我的玉莖。這一雷霆手段,直弄得我全身顫慄,不多時就洩在他手裡。
我雙腿微抬,他將我褻褲一下褪到下頭,掛在踝處,我便在他身下光裸如初生的嬰兒,無半點遮掩。
我喘喘時,就看他脫去身上衣服,在我眼前袒胸露背。他比我年長許多,與我大哥無二,可他身子精碩,絲毫不似那些文弱書生,皮膚微黑,腱子如刀刻一樣,我眼睛從他身上移不開去,逐漸往下,就掃到那一物。那物件我身上也有,他的卻粗長許多,縱是半硬,我自然也是一點都比不得,而我也未見過旁人的,並不知……他那樣子,是如何好。
緊接著,他將我身子往後翻去,我便背對著他。我趴臥在床上,兩腿稍屈,該是剛才弄得太厲害,股間那洩過的地方,好似有些刺疼……由不得我胡思亂想,他再一次覆下,如今我倆身子盡裸,肉貼著肉時,我更覺得他身子極熱。
那暖熱拂在我的頸後,從初時到現在,他的呼吸,紋絲不亂。
「打開來。」他在我身後說一聲。我抿抿唇,才緩緩地用手臂支了支身子,兩膝跪在床上,打開胯下。我的臉埋於衾被,身子如燒紅的鐵,他此時的手正碰到我雙臀之間,我往內一縮,腰被他制住,只能如此撅著下身,由著他看清。那根玉勢還深埋在裡頭,穴門便也合不上,只留一根細紅繩在外。他拉動繩子時,我便覺內壁一縮,怕是插得太久,那穴肉咬得死緊。「放鬆。」他一邊退,一邊揉捏我身後的軟肉,那玉勢推出一寸,又進來半寸,每一次挺進,我都不由咬緊牙關,如此來回,半柱香有餘,那一整根才弄了出來。
我那一頭原來撐得極滿,玉勢拔出之後,反是空虛得緊。「唔……」這一時候,他捅進兩指,手指不如玉勢的表面滑順,直刺激得我兩腿打顫,額前一滴熱汗墜下。「嗯……」他兩指進來,並不按壓,而是撐開內穴,接著如劍一樣,���裡頭鑽刺,或是以指摳弄內壁,我從未經受過這樣的功夫,一時之間不知是疼還是舒服,只不住翻轉腦袋,吸氣不止。直到他磨出淫水,流出穴口,滑落我的股間,他方退了出來。
此刻的我已是滿身熱汗,兩唇翕動,幾次都跪不住,全靠他那一手支撐。我吸了吸氣,轉過頭去,他卻這時以手壓住我的腦後,另一手扶住我的胯:「……!!」一火熱之物猝不及防便插了進來,我呼吸窒住,那短短的一瞬,我便覺得好似有什麼東西撕裂開來,一丁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
三喜(九)
三月來,我受姑姑調教,身為男子,卻要學會怎麼取悅男人。可到了今時今刻,我那些日子裡所學的,在這個男人身下,竟一樣都使不出來。
那肉刃一進來,便注定我整個人要熱化在他的手心之中,只是一寸不到,我便覺身子盡數撐開,他卻不容我躲去,好像要我的身子牢牢記住這一刻,只管嵌著我的腰身,徐徐挺進。姑姑曾說,尻穴如女子陰戶,能自行泌出潤液,緊再是緊,也能容得男子的物什,可他那玉柄甚巨,蕩頭碾過我的媚肉,就幾乎要去了我的三魂七魄,我恨不得掙扎爬走,他便猛地抓住我雙臂,將它們扣在我胸前,「——啊!」我忽而驚叫一聲,是他猛地叩了進來,用力撞得我往前一頂,總算是全根沒入。
他在後緊緊抱著我,亦微微喘氣,我卻全身哆嗦,只覺身子被何物灌得滿滿,痛也痛的,熱也熱的,幾乎要這麼暈死過去。他緩了數息,扣住我兩腕的手轉到我的前肩,將我壓著,他接著挺身,我便覺那身子裡的火龍出去半分,我趁著此時吸氣,不待我呼出,他又頂了進來,便教我跟著一顫,腿間的軟物已是輕輕一晃。
他壓住我肩骨,即不容我逃,亦不許我回身,我便在他面前跪趴著,撅著下身,因著這樣,他方能進到最深。我雖是尻,可到底異於常人,腰胯極窄,那小穴何德何能,容得了這等龐然巨物,每一次行進,對我來說,都如刀割一樣。他大抵亦是知道,可並無剎住,想是箭在弦上,而我又無論如何要遭此罪,便也談不上憐惜我幾許。
我咬著褥子,隱隱覺得體內的陽物又粗壯了些,他連連抽插數十來下,直將我穴口磨的紅腫,流水不止,可到底未到盡頭,他忽而將我兩手扳倒身後,迫我提腰:「……唔!」我猛地倒抽一口涼氣,差點兒疼昏過去。
他便停下,問我:「是這兒?」
楔尻相和,不用指明,楔便能自憑本事察覺尻結所在,直擊要害。徐長風這一問,總算教我想起,他終究是個常人男子。
我兩眼泛紅,喘喘不言,他便再挺進一分,我一聲驚呼,帶著哭腔小聲道:「……是。」
同尻行房,若不入尻結,便不可成。若非楔夫,尋不到結,就要在一夜裡多試幾次,是以對尻來說,嫁於常人,折磨亦少不得,而通常那常人夫君自不肯罷休。我那尻結極深,產道亦窄,他便將我從後抱起,讓我坐於他身子上,雙手將我兩腿打開,不等我舒緩過來,便一鼓作氣捅向甬道里。
「不、不……啊!」想是尻的本能,我瘋了也似地掙扎想逃,他卻只要一手便把我攥緊,我雙腿踢動時,他又狠狠肏進。 「啊——!!」我痛得眼前一黑,哭喊出聲兒來。
這一刻,我像是不再屬於我自己,我的身子似是被剝得一乾二淨,腦子裡所有的人、物、不管是誰的影子,都在這一片霎,蕩然無存。
他兩臂將我緊抱,亦深深吸氣,再一戳進,我只覺血肉都被攪和在一起,痛不欲生。我知道,他進來了,他到了我的結,那陽物此時正抵住我的貞環,將那窄壁用他的肉刃慢慢割開、撕裂。一股熱流,我聞到了血腥的氣味,顫顫垂眸,便見一滴血紅從我股間滑下,落在那滿目的紅豔之中。
他停了下來,微微喘氣,已是情動的模樣。只是,此時的我卻被生生折磨去了半條命,臉上淚和熱汗攪和在一起,粘著髮梢。
「趴著,」他對我說,「別動。」
我就是想動,也動不了了。那結將他咬得極緊,他輕輕一進,就牽動我全身,那感覺遠甚先前,連他那物在我身體裡是什麼樣子,我都彷彿能在腦子裡勾畫出來。
成親以前,我就知道,所謂成結,並非一擊便可。這個夜,也還長著。
他將我放回床上,玉枕墊在我腰下,他跟先前那樣,箍住我的腰身,在我身後猛力地撞擊起來。我十指蜷曲,咬緊貝齒,我早早便想過,頭一回都是要受苦的,而他生是武人,比一般男子更是神勇。
原來,前頭的溫軟皆是假,現在的狠,方是真的。
那火龍此時已經撕開我的環,每一下都頂在我的結處,他又是十足的用力,不留一絲情面,而除了那火燒刀捅似的疼痛之外,我漸漸地覺出一點灼熱,每一回被他撐滿,那熱意便更強一點,連他撞著我時,我亦能感覺那沉甸甸的囊物拍著我的臀。
「嗯、嗯……嗯……」我喉頭嗚咽,身子跟著他的每一次動作,前後搖擺,有時他突然極狠,我便顫顫地哭出聲,可他也不肯緩下,緊壓住我往死裡肏干,到後來那狠勁兒再沒止過,越發無情,聲響越是誇張,整張床都在搖晃,然後他便緊抱著我的腰,最後一下狠狠肏進我結裡,他這一鑽,彷彿鑽的不只是我的身子,更是鑽進我的魂兒裡去,緊隨在後的是一股���熱澆來。
我兩眼圓睜,胸口起起伏伏,腿間的玉莖荒唐地有些尿意,竟是差點失禁……
之後,我趴臥在床上,久久順不過氣來。他在我身上,並未起身。紅燭垂淚,我臉上淚跡未乾,那一刻,我心中極是空落,腦中卻是空白一片。
歇了片刻,我便察覺那身體裡的物件又熱硬了。他將我腰下托起,只在我耳邊說聲:「再來。」
他一夜裡,寡言少語,所說的話,皆是命令為多。他為讓我翻過身,也不許我看他的臉,下頜抵著我的肩,雙手抱著我的下腹,從側又一次徐徐挺了進來。我被他整人攬在懷裡,背貼著胸膛,他心跳極是穩健,像是從頭到尾,慌的也只有我一人。
這一回,疼倒是不這麼疼了,可還是很熱,他那個一物,如鐵杵一樣,一進便要進到最深。他今已知道我的結位在何處,便只管往那處操干。我抿緊雙唇,嘴裡滿是腥甜的味道,他想是急於完事,便將我雙腿用力併攏,這樣我那內壁就收得死緊,他便緩緩地插著,一下一下捅開我的結。
如此折磨,直到夜半,這一回他捅的結實,每一下都不離我的產道,洩身時也將精水都射了進去,直讓我顫顫不已,眼淚硬生生墜落幾顆。
後來,他便從我體裡抽身,掀開紅幔,逕自走了出去。
? 三喜(十)
我在那張床上躺了一陣子,下人便進來了。有人輕輕地掀開床幔,可我不想動,也不知道他是誰,只聽到一聲:「得罪。」
沒等我抬起眼,來人就將我連人帶著褥子一起包住,將我從那張紅豔的喜床上抱了起來。
他將我帶到隔間的廂房裡頭,那裡有燒好的熱水,裝滿浴桶。
「碧玉,碧落,妳二人留下。其他人出去罷。」
他這才把被子打開,將我從裡頭撈出,這時候,我兩眼方緩緩睜開。我看見了他,他身上的衣服未換,還是和晨時去接我的時候一樣。那雙溫潤的眼,想也是無處躲避,便望著我,道:「小人……奉命,為少君沐浴淨身。」
我就這麼看著他說話的模樣,聽著他的聲音。久久,才像是回過神一樣,輕輕地點了點腦袋。
他先試過水溫,才將我放進水裡。熱水裡撒著花瓣,香氣沁人心脾,我身子一碰水,筋骨未松,反倒先覺出一絲絲的痛楚。只看我那狼狽的身體,青痕遍佈,腿間更是一塌糊塗,除去滿是歡愛的痕跡,還有已經乾涸的血漬。
陸管事並未將我交給下人,而是親自為我擦身梳洗。我動也不動,只兩眼空茫地看著水裡的倒影,他亦不出聲。我感覺到,他的那雙手輕輕擦過我的脊背,動作極是輕柔,便是在沈府的時候,那些下人也不曾對我如此盡心。那一雙手,由我的頸項、雙肩、背部,一直慢慢地,擦到下頭……
碰到我的股間時,我猛地一震,他卻先安撫地扣住我的肩:「別怕。」他吸著氣,聲音裡頭好似有幾分不忍,「只是清洗,不疼的。」
他的話,讓我漸漸鬆懈下來。可是,我的心裡頭,卻慢慢地溢出難以言明的情緒。是苦的,也是甜的。
他小心翼翼地擦拭著我的下身,那些動作,皆不帶半點慾念,來到溝壑之間時,我雙腿不禁收緊,腳趾蜷曲,兩唇微顫,雙手不自覺地用力抓住他的手臂。
直到他抽出手指,我聽他啞聲道:「裡頭並未傷到,大少爺……還是有分寸的。」
我輕喘著氣,也不知該應什麼,無論身心都是極累,只能又將腦袋輕輕地點了一點。他不動作,也不言語,過了須臾,就直接將濕淋淋的我從水裡抱出來。
後來,他便親自為我上藥,收拾妥帖了,才將我抱回床上。
「少君請早些歇息。」他微微躬身,「明日一早,還要見夫人。」
陸管事出去前,留下了兩個侍女,正是那對叫碧玉和碧落的下人。
屋子裡頭燒著清雅的熏香,我也周身潔淨,這張床上也見不到先前的一絲狼藉,彷彿從未有人來過,彷彿從頭到尾都只有我一個人。
碧玉為我放下床幔,我翻了一翻身子,瞧見紅燭已經燒盡,今夜的苦,該是到頭了罷。
次日,我到了辰時方醒。
我嫁來徐府,只帶了一兩個伺候的嬤嬤,我也同她們不甚親近。碧玉伺候我洗漱,為我梳髮時說:「少君這頭髮長得可真好,又黑又滑的,配這只簪子再好不過。」碧玉從伺候我起身,便不斷同我說話,碧落則是安靜沉穩一些,她走進來,見了那支簪子道:「顏色豔一點,襯得出氣色,可一會兒要見夫人,奴婢看還是素雅一點好。」
她二人你一言我一句,後來都看看我,我不由莞了莞爾,說:「妳們拿主意就行。」
最後,我換上件月牙素袍,綰髮束冠,看起來莊重素靜。我走出去時,就見到了那一個站在堂中的男人。他身著御林軍的戎裝,瞧起來更是挺拔莊嚴,鷹眸瞥來時,直教我驀然想起昨夜裡的種種,頸後像是又有熱氣拂來,不禁垂下眼目,不敢再看他。
「好了的話,就走罷。」話音一落,他就轉過身,邁步而出。
徐府比起沈家,卻又是另一片天地,那些假山園林不說教人眼花繚亂,眼前的樓台玉柱,雕欄玉砌,可稱得上是別有洞天,非沈氏之流所能及。
我跟著徐長風,他走得不徐不疾,我昨日剛侍夜,今晨起時也覺得有些吃力,如今走了幾步,就覺兩腿微微打顫,額上也出了薄汗。可我到底是個男子,自然說不出要他等我的話,再者,他不管是有意無意,總和我隔開不到五步遠。
到了另一處院子,徐長風進門之前停了下來。我也正過來,和他一起止步。他回過身看了看我,伸出手來。
我望著他的手掌片刻,也會意過來,略帶遲疑地將手抬起,那寬厚手掌便將我的手心握住。
他說了一聲:「進去罷。」
我和徐長風一起跨進門去,就見到了座上那一個雍容婦人。她梳著誥命夫人的髮髻,衣著卻極是素雅,不見過多金飾。她面上微微含笑,眉目瞧來卻威嚴精神得緊,像是什麼也逃不過她的法眼。我這才想起這位徐夫人虞氏出身將門,徐長風那雙眼,正是同虞氏如出一轍。
「母親。」徐長風喚她一聲,我亦跟著他,輕輕叫了一聲:「娘。」
虞氏頷首,下人便拿來杯子,我跪下敬茶,這些我未嫁前就練過幾次,如今做起來自是滴水不漏。虞氏喝了我的茶,便叫我二人坐下。
「到底是沈氏的公子,確實秀雅細緻。」虞氏打量著我,像是越看越為滿意,「長風是個粗人,日後若有什麼地方不好,你可就要多多擔待了。」
徐長風雖是武將出身,卻也是科舉正途的一甲進士,虞氏此話是自謙太過,將我折煞,我也只能暗暗看看旁邊的男人。
他從進來之後,除了那聲母親之外,便沉靜似古潭,眼裡仿若誰的影子也留不住。
虞氏是個爽朗婦人,同我說了幾句話之後,便命人從庫房裡取了一個玉珮贈我:「我這兒皆是女人家的物什,這塊玉珮是長風的外公給我,當年據說本是想留給兒子的。如今,便給你罷。」
那玉珮我看了,極是貴重,並不敢收。
虞氏卻緩緩道:「有何受不起,待你日後生下楔子,便可將這玉珮傳下去,不也一樣。」
此話甫出口,徐長風便出了聲:「母親,北衙門尚有公事,兒子不得不先行告退了。」然後他看著我,道,「你就留下來,陪母親多說些話罷。」
說罷,徐長風就從座上起來,披風拂過,我就望著他的背影,長揚而去。
我回頭,就見虞氏臉上笑靨收起,面子十分掛不住的樣子。虞氏到底是徐氏主母,什麼樣的場面不曾見過。她隨即慍色一收,又是我初見一副端莊威嚴的樣子:「長風既然走了,有些話,他不在這兒聽著也好。」
「娘……但說無妨。」我精神一振,忙說道。
她朝我瞅來,道:「你叫了我一聲娘,我便把你當成兒子。可惜,你不只長風一個丈夫,也不只我一個娘。」
她的話開門見山,我如坐針氈,既不知如何應她,又不知該不該應她。
虞氏接著道:「你身為尻妻,要服侍三子,我也懂你的難做,我這做母親的無其他念想,只想你對長風時,每刻都要記住,他也是你的夫君,他需愛你敬你,你對他……也不可有偏頗。」
我聽出了虞氏話中之意。她是憂心,徐長風身為常人,與楔兄弟共享尻妻,怕是處於劣勢。我斟酌地小心應:「母親所言,敬亭省得。對……官人必會敬重愛護,絕無偏頗。」
她聽了此話,果然是合意地點頭,面上也有幾分溫和道:「我看,你這性子,也是安份軟和的……如此,也算是件好事。」她嘆了一聲,「長風那個性子,和我這個做娘的肖似,吃軟不吃硬,之後夫妻二人同處,你需要多費些心思。至於這府裡其他,你也不必煩憂,想來也無人敢欺到你的頭上。」
「是。」我乖乖應道。
等踏出虞氏的院子,已是午後。
虞氏並未讓我留飯,她去前便說道要去佛堂���經。先前,曾有人告訴過我,徐府裡,夫人吃齋講經,鮮少露面,多是二位貴妾打理內宅,可虞氏地位巍然不動,不單是其子有出息,她本也是個極厲害的人物。
我回去後,不禁想道,這對母子貌合神離,而徐長風身為常人,與楔兄弟共妻,這一些,會不會皆是虞氏的主意。
想來,這個婚事,從頭到尾,也並未合他的心意。
後來兩日,我都不曾見到徐長風。晚上他不來屋裡歇息,我也從來不問,他究竟去了什麼地方。
這兩天一眨眼就過去,到了第三日,天未全亮,就來了一批侍從。那為首之人,正是陸管事。
我現在再見到他,心已經是靜了不少。陸管事年紀尚輕,便打理著徐府內宅大小事務,想來,他也是極受徐府信任的。碧玉碧落二人皆是他親手調教,自是靈秀通透。
一如我嫁進徐府的那一日一樣,下人伺候我沐浴,為我梳妝,他人為我披上褻衣,重新繫上了五重結,接著讓我含住胭紙,當我閉目抿唇時,那玉勢便又一次進來。
待我整理完畢,陸管事走了進來。
碧玉為我戴上鳳冠,我抬起眼,望著他。陸管事啟了啟唇,向我輕聲道:「吉時到了,少君起罷。」
他將珠簾放下,我便將手擱在他的手心裡。只這一瞬,我便好像做了一個極短的夢,還琢磨不清什麼,就到了轎子前。
我坐上徐府的軟輦,離開了長房的院子。
徐氏三房,都隔山隔水,似是一家,似又不是。我到了徐家二少爺的屋子,這頭比起徐長風那兒,倒很是不同。院子裡百花百草,奴兒們也都個個粉雕玉琢,喜房裡是一樣的紅豔喜慶,可都不見主人在。
「少君且候著,二少爺……」陸管事看了看我,低首恭敬道,「稍晚就會到。」
我抬步,一步步走進那片大紅之中,兩扇門合上之前,此時回過一眼,他仍兩手作揖,和身後的長廊形成一道不變的風景。
我走到床上坐了下來,環顧眼前的紅燭紅簾,摸了摸紅色的衾被,輕輕將額抵在床柱上。
我是沒想到,這一等,會從白日等到了深夜。
青燈闌珊,我坐在腳踏,靠著床睡了過去。迷迷糊糊的,先是聽到了爭吵的聲響——
「——用不著你們攙,二爺我自己能走!」
「陸青蘇,你三番兩次敗了爺的興致,怎麼,陸大管事管天管地,如今連少爺都敢管了?」
我揉著眼坐起來,還未及聽清,前頭的那一扇門便猛地被人使勁兒推開。
三喜(十一)
我驚坐而起,就見那一個人風火也似地大步跨進,待我看清來人,當下也不禁微微怔住。
非是其他緣由,而是這徐氏二少爺,實實在在是丰神俊朗。
他眉似遠山,眼若桃花,顧盼間自有一股風流,楔者多俊美,他亦如是。此外,那輪廓亦極是秀致俊美,活脫脫的是那話本裡的神仙男子,教凡夫俗子見了,都不由自慚形穢。許是沾染上了徐氏的氣脈,他那雙眼目投來,真真如刀也似,再看他一身大紅喜服,站在那一頭,確如一團真火,轟轟烈烈地入了眼底。
「二少爺!」陸管事跟在後頭急急追來,隨即整整面色,「吉時已過,二少爺久久不歸府,小人也只是奉謝夫人之命行事。今夜,還請二少爺——」他猶豫道,「留宿於此。」
他面上不動聲色,所有人卻都聽出他話裡的強硬之意。
徐燕卿嘴角似笑非笑地一揚:「噢?那我今夜要是不宿在此,陸大管事,你當如何?」
陸管事身子微躬,態度恭謹地說:「二少爺,今日小人若多有得罪,明天必去總管那兒領罰。」他額頭冒著薄汗,微微抬眼,低聲道:「……可今晚,是二少爺的大喜日子。」
徐燕卿這才朝我這一頭看了看,我跟著緩緩站起。那抹肆無忌憚的目光,只讓我覺得如芒刺來。
「……大喜日子?」他喃了一喃,冷笑了聲,「這話說的極是。」瞬即掃了一眼那些下人,「那你們還杵在這兒做什麼,還不快都給我滾出去。」
陸管事沉默,終是低低應了一聲:「是。」
除了房內伺候的婢女,他帶著其他下人走了出去,我便看著他轉身,這一刻,我與他四目交錯,只短短的一瞬,那一扇門就牢牢地掩上。
我站在原處,手腳如僵,那徐二爺一步步地走來,越過我去,一把坐在床上。雖是離了幾步,我仍舊能聞到他身上的酒味和胭粉氣。就算不說,也能讓人猜到,他這一晚上,都待在何處。
徐燕卿覺著燥熱地扯扯衣襟,瞥了眼我,語氣不甚溫和地道:「怎麼還傻傻站著,難不成,沈氏沒教導過你,要如何伺候官人?」
他面目極是好看,此刻卻做出無賴的樣子,想是刻意要為難我。我並不知自己是如何招惹了他,可我從來就知道,人既有無端端的好,自然也有無端端的惡。他看我極不順目,我卻也做不了什麼,只得垂下眼目,猶豫地俯下身子,將手放在他的鞋上。
我本為賤庶,雖身份低微,卻也未曾做過下人的活兒,此時不免有些笨手笨腳,好容易為他除了一隻腳上的鞋,又換了一邊。這時候,他突然坐起,一手朝我臉龐捏來,將我扭了過去。
珠簾輕輕碰撞,我怔怔望著他。
只看,那雙桃花眼微沉,喜怒難辨,目光鎖在我臉上一陣,就聽他道:「素聞沈家女國色天香,爺原先當你們是大小二喬,各有千秋,沒成想,原來是東西二施——」他將我的臉往旁一撇,輕道一聲,「不過爾爾。」
徐燕卿由床上而起,走至案前。
他奪過酒壺,倒了杯酒,高舉飲下。早些時候我就聽說過,徐氏二郎為今上欽點的探花,少年才俊風采過人,清風瀟灑而不羈,當年騎馬游上城,惹得京中多少男女欽慕。他囫圇喝下數杯酒,酒水流出嘴角,沿著脖子滑下,轉眼一見我,彷彿想起什麼來地道:「是了。今夜……可是你我的新婚之夜,怎生能忘了這杯交杯酒。」
就看他倒了兩杯來,之後便走來將我從地上拽起:「過來!」
我跌跌撞撞地跟他走到案前,不慎碰到了桌子,其中一隻酒杯就滑落掉在地上,一分為二。隨侍的婢女見到,忙顫聲說:「……奴、奴婢再去取一隻來。」
裝著酒的喜杯碎裂成片,是為不吉利,難怪她要如此惶恐。
「——不必。」徐燕卿勾住我的脖子,下一刻,便用嘴直接將酒渡來。「……唔!」他此番來的突然,我絲毫不察,就由他將齒關撬開,隨著那辛辣酒液,他的舌頭如游龍一樣捲掃而來,一番噙咬吮吸,直讓我無處可躲。之後,他將我鬆開,我立時如脫兔一樣,從他懷裡掙退兩步。
徐燕卿抬袖擦了擦嘴邊酒液,我輕喘數息,只覺兩唇燒紅,嘴裡還殘留著酒水的苦辣滋味。
飲了酒,自然到了帳暖春宵的時候,下人過來,為我拿下鳳冠,另一人捧來裝著剪子的玉盤。那婢女正欲解開我身上的喜袍時,我跟前站著的男子卻道:「你們都下去。」
那兩個伶俐婢女相覷數眼,皆識趣地應了聲「是」,便退了出去。
這下,屋中就只剩下我和徐燕卿二人。
燭光似微弱螢火,忽然,耳邊就響起一聲:「脫。」
我身子僵硬,兩眼抬起,朝他看去。他站在燭火邊,幽深兩眼亦直勾勾地望來。那目色露骨,我也是個男子,又已知人事,如何……讀不懂他眼底的意思。
我緩緩背過身子去,抬了抬手,十指微顫,試了幾下,才將喜服上的環扣解開,衣服滑至腳踝時,便響起一陣窸窣之聲。那喜袍足有四層,我便一件一件地褪去,直至剩下褻衣外的一件薄軟錦衣。那五重結為死結,只能由夫君剪開,我方回過身來。
徐燕卿拿起擱在桌上的剪子,走來兩步,便到我眼前。他身量亦是極高,我頭頂也不過到他鎖骨處。冷冽的寒光微閃,便看他揚著手裡的銳物,輕輕貼在我身上。冰涼的感覺讓我微微一顫,我絲毫不敢動彈,既不知他要做什麼,也擔心那利器傷及自己。
只看,那尖頭從我的頸脖,先是貼著肌膚,徐徐地滑下,到了衣襟,也不去將衣結挑起剪開,而是往邊上悄聲無息地探去。我那一身布料單薄,極是貼膚,那利物滑到我胸前,來到那透出的一點殷紅之處,一股涼意隨即襲來,就見它在那圓心輕輕碾磨,直將那紅珠弄得挺起,折磨得我又刺又癢。
「……」我緊抿雙唇,胸口上下起伏,他磨完一處,便換另一頭,如此尚未盡興,剪子尖再來到下腹,到了臍眼打了個圈兒,慢慢地滑到我的股間……
「男尻天生陰體,身無長物,那你這個——」徐燕卿稍一俯身,便將我整個人覆在他的陰影之下,「又是什麼?」耳邊拂來一團熱氣,那利剪此時正抵住我的玉莖。任是健全男兒,那一頭都經不起挑撥,那一隻手隨著利物有意無意地摩挲那處時,我便覺一股股熱流由下腹逐漸燒來。
我嫁來之前,徐氏便知我身子有異,故而那一夜,徐長風見了我的下身,亦不驚奇。徐燕卿這一番話,自然就是惡意作弄,明知故問。他幾乎要整個人貼於我身上,輕佻道:「既然無用,過幾日何不叫那宮中的人來,如此,也好讓你六根斷淨,只任憑男人梳弄才是……」
我猛地將他推開去,徐燕卿許是未想到我會弄出這麼一出,踉蹌退了好幾步。
我也不知道自己這是哪來的膽子,當下便驚慌地要逃走,可還跑不出他三步之外,一雙手便從後迅速探來,將我攔腰一抱。
「啊!」他大步走到床前,將我扔進那片刺目的紅豔之中,不等我起身再逃,他便整個人重重壓下。
我驚慌失措地掙扎,可身板子終究比不上一個成年男子,徐燕卿只一手便將我死死制住,只瞧他雙眼陰冷,如玉面龐流露出幾分猙獰神色,嘴上卻是笑道:「爺起先還當你像根木頭般無趣,沒想到,這只小貓兒……還是有爪子的。」
耳邊陡然響起布帛撕裂的聲音,他將我身上那件袍子連帶褻衣一起撕開。 「嗯……!」他一摸我的身子,我便整個人一顫,手腳又開始不安掙動。徐燕卿耐性盡失,解開腰帶,就將那紅稠縛住我的雙手,接著一手壓在我的頭頂上。
「……不、不!」我搖著腦袋,見我死命掙扎,他臉色更是難看,只將我臉龐用力捏住,傾身吻來,如洩憤一樣,咬得我嘴角生疼,隨後再將我放開。
「不?」他怒極反笑,身子緊貼著我,一隻手已伸向我的腰下,在我臀峰處肆意揉捏,「你以為,到了這個地步,還能說『不』這個字麼?」
徐燕卿所言,雖是刺耳,卻也無半句假話。我若是說不,幾日前便不該踏進徐府,如今已經拜過堂,他已是我的夫君,又如何不能對我做這樣的事。徐燕卿見我安份下來,面上卻無一點喜色,反是更為陰沉。可他不再多言,只將我衣褲粗魯拽下,隨後便一手放在我的玉莖上,忽輕忽重地按壓起來。
我別過臉去,胸口直喘,他此時在我頸邊一邊啄吻,一邊撕咬,疼得我渾身直顫,身子卻不爭氣地熱了起來。徐燕卿雖是可恨,卻到底是才子風流,床笫間的手段極多。他握著我的玉莖,先是兩指夾弄,待有幾分硬度,便以四指持握,從根部到蕩頭,到了淚眼處,就用指刺激小口。
我從未領教過這等功夫,只覺下身脹熱,朦朦之間,好似聞到一股男人的麝香,那氣息環繞著我,如鴉片也似,直教我四肢漸漸軟下,不自覺便屈曲兩腿,胯骨分開,穴處隱隱有瘙癢,像是跨入潮期一般。
據說,楔尻情動時,便會散發迷香。此時,二者嗌干嚥唾,欲體相抱,汗如珠子,楔者陽莖蓬勃,粗壯如鞭,而尻騷穴淫淫,似潮水來般流液不止,唯有陰陽相合方能解癮……
「尻者,性淫也……」徐燕卿摸到我身後,那裡果真是收縮吞吐著淫具,流出的淫液將握柄都濡濕。他遂在我頸窩深深吸一口,啞聲呢喃,「古人,誠不欺我。」
? 三喜(十二)
過去,我常從那些閒書裡讀到,楔與尻乃是天作之合,一陰一陽,二者相融,為長生不死之道。未嫁之前,府裡的嬤嬤也曾嘴碎說,楔若與尻成了結,再是不好,也舍之不去,是以這世間也從未聽說楔尻因不睦而和離。
我先前總以為,書裡寫的都是虛張,可事到如今,我才知道,生而為尻,原來真有這麼多的身不由己。
我不知徐燕卿為何對我如此厭憎,然而到了眼下這時,他亦和我一樣,滿頭熱汗。聽到他的那些話時,我面上羞煞,忙去把腿給夾緊,徐燕卿卻用手壓住我的膝頭,硬是將我兩腿分開。
「——!!」我粗喘一聲。我這身子一絲不掛,兩腿大敞,那頭恥毛稀疏,玉莖挺起,喘喘時根處那握柄就一動一動,全然是一副請君入甕的淫靡之姿。
「你這處看著……倒是同那教司坊裡的雛兒無異。」徐燕卿打量著,目光深邃,我只覺羞臊不已,唯有將臉靜靜撇開,眼裡氤氳著薄霧,不知是因為委屈還是害怕。
他兩眼沉沉,遂又壓下,傾身而來,吻住我的胸骨,一手撫來,重重擦過我胸前粉尖。「嗯……」我那一頭素來敏感,不經逗弄,他想是察覺,便用手指玩弄那頭,與此同時,另一手將我腿根和臀尖大力搓揉,下手之狠,留下了一道道青痕。等到那利齒咬住乳首時,他在我身後肆虐的手已來到溝壑深處,摸了幾把,就握住了玉勢的尾部。
此物深埋尻體之內,起著擴張潤滑之效,以便楔夫行事,除此之外,自然是為增添房趣之樂。他將那淫具拔出一些,之後不退反進,又深深地往裡推去,待不可再進時便退出半寸,於我鬆懈之際,又進去一分。他不光是進退得宜,握著那淫物時,還在我體力翻轉,粗頭時而往深,時而朝上,九淺一深,磨弄足有片刻。我身子直顫,不住粗喘,他便越捅越是用力,忽然又抽出一半,換了方向,竟生生地往那貞結肏去。
「啊!」我身子一震,幾乎驚起,往側一翻,他卻將我死死扣住,壓在我的身上,從後捏住我的臉,使我不得亂動。他於此時,又將那淫具朝我的尻結頂來,只是一下,我便一顫,眼淚硬生生地滾落出來。
徐燕卿由後與我面頰相貼,他身子極熱,如烈火一樣。他亦是粗喘不止,在我耳後邊胡亂親著,邊恨恨說著:「你那騷處,又不是……又不是沒被弄過!現在這一副貞烈樣子,呵……是想裝給誰看!」
「啊——」那硬物又重重插來,我驚喊出聲,瘋了一樣地踢動兩腿。他將我翻了過來,遂抽出玉勢,遠遠扔去。他急躁地褪了衣物,我便瞧見了腿間那一物。尻分作男女,楔只為男。楔者比之常人,方方面面皆是優越,常聞男女喜愛同楔歡好,因其鞭長持久,使人樂於與之共聲色。
徐燕卿本是個風流人物,那一處似也勝過旁人,蕩頭如圓,柱身青筋盤虯,看得人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我卻只剩下了怕。
「不要……我、我不要……」我只一心想躲去,明知不過是徒勞罷了。可我心底清楚,我已同另一個男人成過結,身子已然記住了,自然便要排斥另一個男人。我這樣子,更是惹怒了徐燕卿,他果真怒得紅了兩眼:「既然徐長風已先給你開了苞,那想必,是用不著我憐惜你了——」遂提起我的腰身,長鞭抵於穴口,碾著媚肉狠狠地肏進我的尻結。
我當即疼得眼前一黑,有一瞬彷彿死去了一樣。
這一進去,他也是一滯,胸口劇烈起伏,像是從未經歷過這等感受。他兩手緊緊扣住我的身子,雙眼不眨地望著我,一滴熱汗由額頭滑下。那火熱肉柱嵌在我體內頃刻,彷彿極是情動,隨即,他一挺腰,再進三分。
那一刻,我如熱火中翻轉,這種感覺,比刀刃扎進肉裡,還要來得疼、來得深……
我雖破過貞,尻環仍極是緊窒,他一寸寸進來時,我也能覺出身子一點點撕開,直到全根插進來時,我身子已是撐到滿、撐到極致,再容不下一顆沙子。
徐燕卿兩手撐在床上,停了一陣,重重喘了數息,方再一次壓了下來。他這一回,花樣全無,只如少年初此歡好那樣子,制著我便用力動了起來。我緊咬雙唇,緊閉雙目,那肉刃每一下都在我產道磨蹭,又熱又硬,圓頭刺激俞鼠,撥弄我的陰核,正是弄到了要害上。一時之間,我便覺下腹瘙癢至極,不覺收緊穴肉,他連連淫辱數十來下,直將那濕穴弄得淫水潺潺,比女子陰戶更是潮濕。
「為什麼不出聲?」徐燕卿抽乾之時,猛地將我臉捏來,逼我睜開眼看著他。便看那玉容染上紅綃,任是如何猙獰兇狠,也暗藏幾分狎暱,他兩眼泛紅,邊猛力幹著我邊狠道:「出聲,怎麼不出聲音?嗯?」
我用力別過頭去,想是我目中有怨,便又招惹了他。徐燕卿是天子驕子,必是人人爭著諂媚奉承,他極是自傲,便忍不得誰目中無他。我這個樣子,自是教他更加恨我。
「啊——」我沒想到,他忽而將我翻向後,將我由床上拖抱而起,那肉刃還插在我身子裡時,就帶著我走下了床。
他將我拽到案子前,手臂用力一掃,就將桌上的東西全摜到地上。一陣巨響之後,他就迫我身子趴在桌面,兩腿在後懸空分開,他便嵌於我雙股之間,提起孽根,又一次重重地肏了進來。
我幾乎整個人往前一傾,他只管將我從後抱住,將身子壓在我的背上,那孽根便埋到最深,好似要頂到我心口處一樣。「啊啊……!」他這一弄,果真讓我壓抑不出聲音,叫出聲來。徐燕卿在我背上一笑,手背拂過我的面頰,將黏在我臉上的碎髮輕輕撥去……可卻在此時,外頭傳來幾聲動靜。
……是他。他還在、還在外面。
許是屋內動靜太大,驚到了外頭的人。我抬起眼,只看那扇門紙,模模糊糊地映出他的影子來。他徘徊幾步,像是極其擔憂。
「滾!!」徐燕卿吼了一聲。
之後,他便緊緊抱著我,瘋了也似地狂動起來。我卻知道那個人在外,便死死咬住牙根,無論身後的男人怎麼弄我,都不發出一丁點聲音。徐燕卿將我壓在桌上抽插許久,直至洩身時,便耗上了近半多時辰。精水灌來之際,我便覺尻結一陣酸麻,楔身上的濃重氣息教我渾身酥軟,竟是頭一次覺得解癮……
徐燕卿卻不肯輕易放了我,他把我抱回床上後,纏著我吻了幾次。我身心仿若死過一回,不禁落了淚,他停下來,看著我:「你哭什麼?」
我搖搖頭,並不說話,他卻犯了犟,擒住我咬牙道:「……你不樂意?」
他這一句話,竟讓我覺得有些好笑。我樂是不樂意,又豈是由我能決定的。
可我未想到,徐燕卿不單是個火一樣的性子,脾氣亦是倔得很。他又壓著我弄了一回,這一次,他極是胡攪蠻纏,很是兇狠。他也不管我是受不受得住,只將我兩腿壓於胸前,用那凶物狠狠碾著我的肉穴:「——我比徐長風,誰更厲害?他是不是這樣弄你,是不是!」
他肉刃蠻橫直撞,幾乎要把球囊也塞進來也似,男子後穴本非用以承歡,我如何經得住他這樣欺辱,可他越是這麼對我,我越是不想應他,說來說去,我也是自討苦吃,明知服軟便好,可就是不想遂了他的意。
到後來,我那一處又見了血,我也再覺不出半點快意。弄到最後,我與他這一場,不似夫妻歡愛,反更像是仇人相見,互來折磨,接下來我同他的日子,也恰似如此,只嘆我一生軟弱好欺,卻把所有的逆骨都轉向了他一人,也不知對他公是不公。
這一夜,他折磨我到幾乎天明,最後那一回還未結束,我便暈死過去。 ? 三喜(十三)
那一夜,我被折騰得很是狼狽。清洗的時候,我是被疼醒的,迷迷糊糊的睜開眼一看,是他。
陸管事見我醒來,面上流露一絲喜色。
「少君,」他的唇欲言又止地翕動一下,終是克制地道,「小人……在給少君上藥,恐怕會有些疼。請少君,忍上一忍。」
他將我扶在他身上,我四肢如千斤般重,連手指頭都不想動。他的手指不知沾了什麼藥膏,冰冰涼涼的,抹進來時候,我身子就一緊繃。他動作停了下來,之後便更加小心輕柔,其實,這一點疼,比起我先前所受的罪,實在是算不了什麼,可他偏是小心翼翼,宛若我是玉做的人兒一樣,等替我上完了藥,卻把自己折騰出一頭汗。
陸管事把我放回床上,用衾被將我蓋得嚴實,我沒來得及看他的神色,他便轉過去吩咐碧玉碧落二人:「少君這兩日不得碰水,你們每一日都要為少君擦身,仔細點伺候,有何事定要馬上告知我。」
「是。」
許是我多心,我總覺得,他彷彿帶著幾分怒意。不知,他到底是在氣什麼。
他又交代了下人一些事情,接著便要出去了。我想腦子有些糊塗,見他要離去,竟伸手去抓住了他的袖子。
我察覺到,他身子一僵,然後便轉過來看我。「……少君。」他望著我時,眼裡閃過一絲情緒,可他總是掩飾得極快,絲毫不給我琢磨的機會,「不知少君,還有何吩咐?」
他那一聲聲「少君」,倒教我清醒了幾分。我緩緩將手抽回來,只覺得眼前有些暈眩,有一種要作嘔的感覺,可我還是搖了搖頭,小聲說了句:「無事。」
他在我的床邊站了一會兒,離去之前,只說:「那麼……少君好生歇息。」
我便靜靜地看著他走了出去,那腳步聲越來越遠,直至完全聽不到,我方覺得心底踏實了一樣,把眼睛閉上。
那一個晚上,我便發了低燒。
徐府的大夫來給我看過,只意有所指地說了句:「氣虛不固,當調養數日。」
之後,我就在二房的院子歇了整整五日。這些天裡,我每一日都會見到陸青蘇。這偌大的徐府,管家就有好幾個,許是因為他是……方由他來,打理內宅。每到我喝藥的時辰,他皆會過來,親自看著我把湯藥服下,然後也不會多待半刻,就起身告退。
我本就不是什麼金貴的,身上的燒只兩日就退了。接下來就成天躺在床上,好在身邊有個碧玉姑娘,陪我說些話來解悶。
「謝夫人說了,讓少君好好養身子,晚幾日再去請安也成。」按照規矩,新婦第二日必是要向婆婆敬茶的。我本想四家的規矩該更加森嚴,未想也是能開例的。碧玉道:「也該如此。畢竟少君會這樣,是因為——」
「碧玉。」碧落走進來時,聽到她的話,便出言警告一聲。碧玉同我年歲相當,甚至還比我小上幾月,我在這些下人面前本就沒什麼架子,這幾日相處下來,難免偶爾會讓她忘了身份。碧玉忙欠身,道:「少君,是碧玉失言了。」她又抬眼看看我,謹慎地道:「應當是這幾天事務繁忙,奴婢們……也不見二少爺回來過。」
原來,她是以為我想起了徐燕卿而心情不虞。說來,自那一夜,我確實未曾再見到他。我不由碰了碰手腕上的印子,我身子還有許多青紫未消,而他……看樣子,自然是十分厭惡我的。
「沒事,你起來罷。」我對碧玉道。
事實上,我真的沒有覺得不高興,或者,應該說,我心裡頭,其實什麼感覺也沒有。無論徐燕卿怎麼對我,終究改變不了,我是他的尻妻的事實。
將養幾日後,我身子便好了許多,下床後第一件事,必是去給謝氏敬茶。
徐府裡的下人,稱呼兩位貴妾,後頭皆帶著「夫人」二字,只是為了區別她們和正房夫人的身份,亦會在前頭加一個姓氏。這樣做究竟合不合規矩,說到底,也是世家自己說了算,總之,我心裡需得明白,這徐氏後宅的三個女人,不論哪一個,都是我得盡心對待的。
我去見謝氏的時候,仍舊不見徐燕卿其人,下人也都一副支支吾吾的模樣。早知二少爺是個多情風流的,想必,他現在是在哪一處溫柔鄉逍遙罷。
徐燕卿能將規矩視若無物,我卻不行。一大早,我便整理妥當,一人去了謝氏的院子。
謝氏說到底不愧出自名門謝家,一進去院中,便覺此處很是不同。由擺設到景物,都極是風雅大氣,今一看,我沈氏的富貴,比起徐謝二家,確確實實上不了檯面。
那一日,我見到謝氏。
她身著丹霞云繡襦裙,頭戴一隻金步搖,不若正房夫人雅正素淨,而是清冷中帶著一抹豔色,如一朵白牡丹,別有一番雍華貴氣。雖是上了點年紀,仍是風韻猶存,足讓人猜想到她年少時的風華無限,徐燕卿那一等一的風流相貌,必是遺傳自這位生娘。
謝氏對我,即不算熱絡,也不能說是冷淡。她喝了我的茶,便叫下人取來一個錦盒贈予我:「這塊墨,是永成十二年徽州墨家承製,燕卿跟我討了幾次,我都捨不得給他。」
永成十二年,那是百年前的傳下來,當世不過剩下幾塊,可是樣實實在在的厚禮。我將它接下,如握燙手山芋,而又聽謝氏提到徐燕卿,我便明白,她是想讓我借此賣好,討一討徐燕卿的歡心。
我唯有應:「請娘放心……敬亭,明白的。」
謝氏微微頷首,道:「平日無事,你也得多學一學打理府中事務,好將來為燕卿分憂。」
後來,她也並未留下我多談,就打發我出去。拜別謝氏之後,我便回去小院中,又在二房這裡待了一日,翌日才去了三房那裡。
如今,我像是習慣了一樣,不到寅時就睜開了眼。
到了時辰,那些下人就進來,為我梳洗打扮。我看著銅鏡中的人影,恍惚有一種已經活了幾輩子的錯覺,這時,下人要為我戴上鳳冠,後頭卻響起一聲:「我來罷。」
我回過頭去,就見到了陸青蘇。
陸管事拿起了那隻鳳冠。據說,每個尻嫁人,鳳冠都是獨一無二的。
待過完了夜,這一身也要燒去,也說明了,尻一旦嫁過夫婿,這一生,將不再二嫁。
他為我戴上了鳳冠,將珠簾放下。我一直望著他,每一次,當他站在我的眼前時,我便這個樣子,就好像是每一回的相視,都是最後一次。
陸青蘇看了我片刻,薄唇微啟:「小人……」他又沉默了下來。
我等了一會兒,不禁出聲問他:「……什麼?」
他卻別過眼去,彷彿是猶豫了很久,說道:「不,看著少君時,小人只是想起了,家中的幼弟。」
幼弟……?
所以說,他這一番話,是指,他待我,便像待他那個弟弟一樣麼?
這一刻,我覺著好似胸口有些發緊,本來是輕微的,可逐漸的,那種感覺,越來越深,越來越苦。
我十指漸漸攥緊,嘴裡卻輕道:「那……陸管事,必是十分疼愛這個弟弟了。」
他似乎應了我一聲,可接著下人就來通報說吉��到了。
如之前那樣,我搭著他的手,走向那豔紅的轎輦。奇怪的是,我這一次,心裡卻如死水一樣平靜,彷彿再也掀不起半點的風浪來。
我坐在輦中,徐府的人便將我抬到另一座院子。
一路上,我腦海裡空無一物,對於周圍的景色變幻,似乎都失去了興趣。在這一炷香的時間裡,我好似走過了刀山,踏過了火海,最終,仍是一片空寂。
我又一次坐到一張豔紅的床上,等待著我的第三個丈夫。
比起之前兩回,我已經沒有多少緊張害怕的感覺。甚至說,我的心比以往都來得平靜得多,似乎於我而言,不管待會兒來的是誰,都不足以在我心底掀起什麼波瀾來。
新婚夫妻渡夜,吉時有定,我等到了天黑,本想是要再多枯坐上兩三時辰,卻沒想到,天色一暗下來的時候,就聽見了外頭一串的腳步聲。
隨後,一雙白玉般的手,就將房門輕輕地推開來。 ? 三喜(十四)
隔著幾重薄帷,影影綽綽的,一道朦朧秀頎的身影走了進來。走沒兩步,便聽到來人和後頭跟著的侍兒說:「你們先出去。」
後來的時候,我偶有想到這一夜。
最先憶起的,並非紅燭春宵,而是他說話的聲音。那聲音,乍一聽並覺得不如何,再一聞,便覺好似清風一樣,仔細品味,就越發讓人覺得舒心安穩,似乎這世間的聲音,比他高一分就顯得刺耳,低一分便黯然失色。
下人將門無聲帶上,我望著燭火,竟也能看得出神。
就當燭火明滅之時,一隻手不期然地探到我眼前來。
那手指纖纖如蔥,猶如揭開面紗,只將我面前的珠簾輕輕撥開。我轉眼瞅去,就看見了眼前的男子。說是男子,其實,卻是比我大不了幾歲的少年公子。
可只是第一眼,我目中就映出了他的影子——京中有一說法,即徐氏無丑顏,族中子弟,不論男女,皆相貌出眾。若說徐長風清冽如冷,那徐燕卿就是狷狂不羈,而我眼前的徐三公子,則是一塊美玉。只看,他目若剪水,生得不是一般的眉清目秀,膚似凝脂白璧無瑕,就是穿著一身新郎官的大紅衣裳,依舊看起來出塵清漣。
徐棲鶴見我望得失神,嘴上就一笑:「我的臉上,可是有什麼古怪不成?」
「……沒、沒有。」我忙一搖頭。他笑起來確實十分好看,竟是分毫不輸給他那風流二哥。
傳聞,徐家三公子自小體弱,閤府上下對他素來緊張仔細,是以年近弱冠,仍是大門不出。
當他牽起我的手時,我不由多看兩眼,只覺他那手掌柔軟秀美,心裡道,這個徐三少爺,真真是如珠如玉,莫不是白玉成了精……
他牽著我到了案前,這幾步路,倒時不時回頭望過來。坐下來後,他也未將我的掌心鬆開,只輕輕地捏在手裡,直至我手指蜷了一蜷,他方緩緩看著我說:「我那一日見到你,便覺著你可真小。這府裡每個歲數都比我年長,今兒,可總算來了個比我小的了。」
那一日……想來,指的是成親那一天。實話來說,成親那日,我滿腹心事,拜堂的時候也是渾渾噩噩,由人擺佈,竟也沒注意過他。
徐三公子為徐氏幺子,前頭除了兩個兄長,還有一兩個賤妾生的庶姐。他兩眸盈盈,談吐溫和,教人如沐春風,竟是沒什麼架子。我聽到這句話,也只輕輕地應了他一聲。我素來話少,自從兒時因我一句失言,害得三姨娘吃了板子以後,我就沉默是金,以前在家裡,人人都以為我是悶葫蘆,連大夫人都曾當我是個啞子。
徐棲鶴想是個天性寬厚柔和的,看我悶聲不願接話的樣子,也並無怪罪,只去拿起酒樽,倒了兩杯酒。
酒香清逸,我拿起來時,他卻攔住我的手。我困惑地望著他時,就見他微笑道:「你大病剛好,本來不得碰酒。今夜確實是免不了,那——」他將我手裡這杯酒往他那杯倒去了大半,佯嘆一聲說,「為夫也只能多幫襯你一些了。」
他這笑語晏晏的模樣,不知為何,讓我心頭稍稍一鬆。自踏進徐家的門扉,或者說,自從來到上京,我倒是很久沒感覺如此鬆快了。
徐棲鶴便拿著酒杯繞過我的手臂,我二人喝了交巹酒,這成婚的最後一道禮,也算是圓滿了。
之後,侍夜的下人便過來,如同前兩次那樣,他們替我拿下鳳冠,解開厚重的喜服。徐棲鶴亦褪去外袍,只留內裡一身。今時我已非最初那樣,加之,我心方被剜去了一塊,如今要和另一男子坦誠相見,竟也從容了許多。
下人端來剪子,徐棲鶴便說道:「都退下罷。」
長夜漫漫,琉璃燈裡的燭火熠熠生輝。我站在他的面前,其實身上的袍子有也若無,這屋裡燈火充足,我身子是什麼樣,他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門扉靜靜地關上,一道影子慢慢地接近,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清淡的鵝梨花香。
我只等著那死結鬆開,頰邊忽有一柔軟悄悄覆來。
我下意識地抬眼,他挨得我極近,那如玉的面龐幾乎與我相貼一起。四目相對時,他無聲地一莞爾,印在我臉上的唇微微往下,就到了我嘴邊。這一貼,我彷彿嘗到了一絲草藥的苦味,可不等我辨明清楚,香軟紅舌就輕輕勾了我唇瓣一下。
我微微一顫,不禁往後縮了一縮。
我看著徐棲鶴,他亦望著我,不知是暖燈作祟,還是我眼目不清,只覺著,他眼裡暖意極盛,柔情繾綣。
之後,他便走近我一步,挑起我衣服上的結,一個一個剪開。這動作,也是徐緩輕慢,不見急躁,直到最後一結鬆開去,他放下利剪,才抬起雙手,悄然無聲地滑過我的兩肩,衣裳落地。
徐棲鶴挽了挽我鬢邊落髮,似要將我的模樣看清楚,望了好一陣子,才再一次挨了過來,在我頸邊閉目聞了一聞:「你的身子——」他有些像是自言自語地喃喃道,「真的好香。」
他這句話,說得毫無雜念,卻讓我臉上一熱。只聽他在我耳邊低低道:「那一天,我一直站在你邊上,你看也沒看我一眼,就好像人在我的眼前,心,卻不知道落在了什麼地方。」
他邊說著,邊在我頸邊輕輕地啄吻。
「我那日就聞到了,和你身上一樣的香氣。我以為是堂裡換了薰香,讓下人調配了許久,可總是不對……」徐棲鶴將手從我褻衣下頭滑進,又慢又緩,他手掌極滑,撫過我大腿的時候,如柔絹順過一樣。他親著我一邊脖子後,又轉到了我另一邊,我漸漸也聞到了一股氣息,和先前的梨花香不甚一樣,是……是楔身上的氣味。
他並未直接揉摸我的臀,雙手只在我腿根和腰際輾轉幾圈,等我不再僵硬時,才滑到我的腰上,突然把我抱了起來。
徐棲鶴許是不擅長做這樣的事兒,攔腰抱起我的時候還輕晃了一下,我忙環住他的頸脖。他臉上一哂,竟流露出一點惱羞來:「我身子雖不如何,治一治你……還、還是成的。」
這有點孩子氣的話,真教我不禁一笑。
徐棲鶴失神了一會兒,臉上漸漸漾起一朵紅云,卻比盛開的牡丹還要豔上三分。
他將我抱到床上放下來,紅幔垂下時,他跟著我一起躺下。他俯下身子來,先親我的嘴,跟之前那樣,不過是蜻蜓點水,像是不擅風月,我知他身體孱弱,恐怕屋子裡也多少無填房的侍女……許是那樣,他對我也是小心翼翼,說是束手束腳亦不為過,看得我也竟也有幾分替他緊張起來。
徐棲鶴解開我的褻衣,雙手輕輕摸著我的身軀,他下手極輕,好似我才是那個玉做的人兒一樣。我由著他侍弄,心裡說不上喜還是不喜,只覺得這樁事不可避,可好歹還是樂意的。徐棲鶴想是跟著教導,行事不說刻板,但也是循序漸進,唯有碰到我臀後時,才露出一兩分急促,一面吻著我的鎖骨,一面小心揉捏,等摸到了最裡時,我也漸漸緊繃起來,尤其在他握住那玉勢時,我呼吸一滯。
他停下來,問:「疼麼?」
我輕搖了搖頭:「不疼……」
徐棲鶴卻不大相信的模樣,他湊了過來,在我眉眼上親了一親,小聲道:「那為什麼,你要蹙著眉頭?」
我慢慢側過臉去,並不答他。
我心裡並沒有厭惡他,可這副的身子卻比我想得實誠。它同其他男人歡好過,成過了結,對另一個男子,少不得要抗拒些。所以徐棲鶴再是如何好,我的身子……也是不太願意的。
諸如徐棲鶴這樣的人,自然是心細如髮。他將那玉勢從我身體裡弄出來後,卻沒再繼續,反是把我褻衣拉上,被子翻了過來,把我抱在他懷裡。我滿腹疑惑,在他懷裡抬起眼,難得出聲:「為何……」
徐棲鶴一手撐著腦袋,輕聲說道:「你才病好,身子剛養好沒多久,而你我總是夫妻,來日方長。」
他一席話,讓我心上微震,有一種說不出的詫異和茫然。「你睡罷,我陪著你。」他說。
之後一整夜裡,徐棲鶴果真沒有再動我的身子。
我與他合臥,本是覺得不自在,可每每一抬眼,就見到他的睡顏,他摟著我酣然入夢,倒是一副極是安穩的樣子。我悄悄地翻了翻身子,他的手就搭在我的腰上,我便不敢再亂動,迷迷糊糊的,也有幾分睏倦,便挨著他一起睡了過去。
? 三喜(十五)
次日,我醒來時,人還在徐棲鶴的懷裡。
他的身子,暖和得緊,抱著他的話,那就好像抱著一個大火爐一樣。我挪了一挪身子,他便睜開眼來。
「……你起了?」他好似夢囈道,「什麼時辰了?」他絲毫不像要起來的樣子,反是又把我給摟了��。
說話間,徐府的下人就走進來了。世家裡的侍兒個個都練成了精,一聽見點動靜,就曉得要到主子的身邊伺候著。
他們一進來,我就從他身上起了。一個侍兒聽到徐棲鶴問的話,過來說:「少爺,現在已經是辰時了。」
徐棲鶴卻瞥了他一眼:「平時讓你機靈些,你卻如木魚般。今個兒不需要你這般機靈,你倒跟兔子似的敏銳。」那侍兒想來正是徐棲鶴的貼身小奴,他為難地看了看我:「這……」
我便斟酌地道:「辰時已經晚了,一會兒,還要向……娘敬茶。」
徐棲鶴這才淺淺一笑:「既然少君替你說話,這一回就算了。」
我二人洗漱,換了衣服,還用了早膳,折騰了好一通,才姍姍來遲地去見了華陽夫人姜氏。
徐氏第二個貴妾華陽郡主,本為敬國公府庶女,可也是唯一的女兒,自幼受盡榮寵,是以得了一個郡主的封號。據說她相貌極美,性情活潑可人,當年差點兒便被先帝相中給太子為妃,可上元節遊船時對當時戶部的徐侍郎一見傾心,不顧徐侍郎家中已有一妻一妾,執意下嫁。如今徐府裡,人人都叫她一聲華陽夫人,偶也有稱她一聲姜夫人。
因徐三少自娘胎便體質虛弱,傳聞華陽夫人對徐棲鶴極是偏寵,待我見了姜氏之後,發覺確實如此。
她一見我和徐棲鶴二人,便喚了一聲:「鶴郎。」
「母親。」徐棲鶴牽著我過去。華陽夫人比我所以為的還要年輕貌美,她身子嬌小,妝容精緻,和徐棲鶴站在一塊兒,不似母子,反而更像是姐弟。徐棲鶴對我道:「這就是我娘親,母親,他便是敬亭了。」
姜氏坐在位置上打量了我,我忙接過下人端來的茶水,接著便跪了下來,規規矩矩地喊了她一聲娘親。
姜氏接過我手裡的茶,抿了一口道:「那一日成親我就知道,你是個秀致乖巧的孩子,莫怪後來鶴郎你日日同我念叨你。」
「母親。」徐棲鶴小聲喚了她,然後便瞧了瞧我,見我還跪著,便來把我拉起來。
按禮制,婆婆喝了茶之後,我還得接了姜氏的禮,說明她認了我,我方能起身。姜氏果然道:「鶴郎,我還未贈禮,你急什麼?」
徐棲鶴卻應:「那母親何不快點?」
姜氏卻悠悠一莞爾,可謂是一笑百媚生:「我都把我的鶴郎送給他了,哪兒還有什麼其他的禮能給得出手的。」
徐棲鶴被逗得兩耳紅透,直教我忍俊不住。
姜氏後來到底送了我一樣東西,那是闋聖的祥鶴牡丹圖,也是一件千金難買的重禮。她說:「這幅畫當年是鶴郎他父親和我的定情之物,我如今將它好好地交給你,也盼著你能對鶴郎還以一片真心。」
我謝過姜氏,將那一幅畫慎重地收了下來。將來的日子,我每每想起這一刻時,不禁嘆,以真心易真心,又談何容易。
姜氏是個能說會道的女子,雖已為人婦,仍是俏皮不減,倒讓我明白,為何這麼多年,徐家老爺對她仍舊偏愛。
我和徐棲鶴在姜氏此處用了午膳,方才離去。
徐棲鶴並未直接帶著我回去小院,而是在徐府大院裡逛了起來。他牽著我的手,也不在意下人看著,只拉著我去看了徐府的院子。
「這個小院北面環水,南面繞山,冬暖夏涼,上頭那座涼亭以前高宗還來過,曾在那處題了首詩。」他帶著我又到了另一處地方,那兒的佈局可說是鬼斧神工,沒想到這徐府竟有如此厲害的工匠。徐棲鶴一聽,便是笑了笑:「這座梧桐苑,其實是我請人來修的。」
我有些詫異,可又想到,徐三少爺到底是個楔子,身子雖差了點,其他地方也比旁人厲害許多。他繞著湖邊,一邊走一邊道:「母親懷我時出了點意外,所以,我自小就是個藥罐子。既然踏不出家門,我平日也無所事事,自得找些事情來做。」
他這樣一說,我倒有些憐起他來。過去我在家中,雖然不受重視,可身子還算健朗,去什麼地方也無人多加管束。
「我用劍比不上大哥,文章也寫得不如二哥好。」他轉過來,看看我道,「可若說這一些,那是誰也比不上我。」暖陽從葉間照下,他那過份白皙的臉龐染上了微霞,氣色似乎比昨晚還要好上一些。
我微微一笑,也應他道:「這個院子,確實是巧奪天工,敬亭也從未見過比這個更好的。」
徐棲鶴聞言,便歡喜地走過來,握著我的雙手:「那你可喜歡?」
我點點頭,他就好似極開心的樣子,對我道:「日後我也給你修一個院子,只有我們能去,旁人……誰都不行。」他喃了喃,我沒聽清後邊他到底說了什麼,徐棲鶴接著又道:「你同母親那樣,叫我鶴郎可好?」
我愣了一愣,可見他一臉期期艾艾,也不好拂了他的意思……
「……鶴、鶴郎。」
「嗯。」徐棲鶴就應了我一聲。
我心口微熱,也同他說:「你也可以,叫我三喜。」我輕聲道,「我家裡人……都這麼叫我的。」
後來,徐棲鶴便一直喚我三喜。一直都是。
他到底身子底不好,再逛一陣子就乏了。我與他一同回去小院裡,一天過得極快,眨眼就到了天黑的時候。
這一夜,徐棲鶴還宿在我這兒。
按說,成婚後,尻妻要和每個丈夫同房三日。先前時候,徐長風和徐燕卿對我皆很是淡漠,讓我便忘了這茬規矩。等下人要服侍就寢的時候,我才想起來。
琉璃燈閃爍,下人給我們解了袍子,便魚貫而出。
我在床上慢慢躺下,只想今夜,徐棲鶴會不會碰我。未想到,他在我身邊臥下,仍是不動我的身子。我不由多看了他數眼,他想是察覺,睜開眼道:「為何不睡?」他靜了靜,問,「可是我在你身邊,你不習慣?」
「不是。」我搖頭,輕輕答了一句。
徐棲鶴翻過身來,望著我,他容色本就不俗,氤氳燈光下,便更是好看溫柔:「以前,我常睡不好,一夜裡要醒來好幾次……可昨晚,是我活著的十七年來,睡得最舒服的一次。」
我想起他昨日兩眼下,確實有淡淡的青影。他每一日都要喝藥,夜裡又不得安睡,直讓我心中對他憐意更甚。他瞧著我良久,忽而輕聲問道:「三喜……能讓我,親一親你麼?」 ? 三喜(十六)
那雙眼眸如水波漣漣,卻讓我想起了,從前我爹一人坐在四姨娘的院子裡時,看著她生前種下的那朵玉蘭花時的模樣。
我微微垂眸的時候,徐棲鶴便慢慢地挨了過來,隨即,額頭便有一柔軟輕輕貼來。
「睡罷。」他說。
我抬起眼時,徐棲鶴已經翻過身去。他雖只比我年長兩歲,但和他那兩個兄長一樣,皆是秀頎高挑,細骨寬肩,我望著他的背,腦子裡許多影子來來去去,然而那一些,都是抓不住的,不管我怎麼想,怎麼盼,我現下能碰得到、觸摸到的人,也只有身邊的這個暖熱……
我起了起身,挨到他的肩頭時,那似水的眸子便睜開來。他也還醒著,跟我一樣。
我半支著身子,凝視著他片刻,便俯身而下,將嘴輕輕地貼在他的唇上。
徐棲鶴想是有些訝異,但是極快地,我就察覺到他雙唇微啟,我便笨拙地朝裡探去,漸漸地,伴隨著一絲絲苦澀的藥味,嘴裡盈滿了初春的梨花香。這一方面,我倆都談不上多好,可到底都是拳拳心意,他又是個謙謙君子,任是吮吸勾纏,也都顧著我的感受。這一親近,便磨了許久,弄得我二人四唇都舔得濕潤水瑩,眼角泛紅。
分開之後,徐棲鶴和我一起坐了起來。
我目光不移地看著他,抬了一抬雙手,緩緩地放在他的前襟上。
指尖輕顫,試了幾次,才將那打緊的衣結給解開來,袍子也就鬆了。手掌輕悄悄地探進,也不知是不是我抖得太厲害,總覺得,他胸膛起伏得很快。我把掌心貼在他的肌膚上,他的身子很熱,露出的肩鎖處白滑如玉,連躬起的弧度也是好看得緊……這時候,他猛地抓住我的手腕。
徐棲鶴胸中微喘,卻靜靜望著我,目若幽蘭,深深暗暗。那樣的眼神,我在徐長風和徐燕卿二人身上都見過。那是情慾,男人的情慾。
他聲音有些瘖啞,「你今夜,是不想睡了麼?」
貼在他鎖骨處的掌心漸漸收緊,我抬起眼看他。如今我留長了頭髮,幾縷垂在眼前:「鶴郎也是……」我啞聲輕問,「不想要我麼?」
手腕他扣住的地方,滾燙如火,可在我抽回來之前,徐棲鶴驀然一個使勁,我便往他身上跌去。我倆合抱的時候,他就再一起吻了下來。這一回,他不再溫吞,只管噙住我的唇,舌頭捲來的時候,雙手亦跟著探進我的衣服裡。他是個極聰明的人,先前一次兩次都拘謹生澀,這一次彷彿抓到了些訣竅,盡把我揉捏在他懷裡,嘴上則是兇狠地肆虐一通。我被他親得有些七葷八素,凌亂之中摟住了他的脖子,他也已解開我的褻衣,不住親吻著我的頸脖和鎖骨。
楔身上的氣味越發濃厚,和屋子裡的熏香混在了一起。我不自覺地緊貼住他的身,輕輕地用身體摩挲著他,徐棲鶴在我頸部流連頗久,我忽覺一絲刺疼,便睜眼看了看他,就見他手指拂過我鎖骨下處的一個青紫的痕跡。
「是……二哥?」他低聲問。
我猶豫須臾,還是點了一點腦袋。那時候,我惹了徐燕卿惱恨,他便在這一處狠狠咬了下去,還見了血,好幾日了,也只消去了一些。
徐棲鶴臉色似乎微微一沉,又似乎沒有,隨即他眼裡露出憐意,嘆道:「二哥的脾氣,確實是那個樣子,可將氣出在你的身上,卻是他的不是。」他憐惜地摸了摸那道青痕,接著便伸出舌來。
我兩腿分開,在他身上半跪半坐,他臉貼於我的前胸,我忽地呼吸一窒:「嗯……」我微微仰著脖子,抱著他頸部的雙手稍稍收緊了一些,便看那靈活軟舌輕輕地勾過我胸前紅尖。「唔嗯……」我低低喘著,他舔了後又以嘴吮咬,屋子裡就響起了幾聲咂吸聲。
我與他呼吸漸重,兩頰皆一片酡紅。他本是出塵清豔,如今倒像是仙子入了凡俗,細若無骨的雙手從我的背部來到腰下,隔著柔軟的褻褲,輕慢地搓揉著我的兩臀。到了眼下這般,我雙股間那物自是硬漲不已,鼻間香氣彌久不散,直教我身子越發燥熱,前後兩處都有幾分急不可耐。徐棲鶴不曾經歷人事,如今額頭盈滿薄汗,忍得實在辛苦。
我喉結微動,眼眸低垂,唇翕動著:「讓我……來罷。」
不等徐棲鶴應我,我便探出手去。手心微顫地貼上,隔著一層絲綢,我亦能感受到,他那一物極熱,貼著褲頭,已隱隱現出形來。我所知的,其實並不比他多多少,只是能讓男子快活的方法,也不過是那些。我二人一齊褪了綢褲,除了上身鬆垮垮的袍子,身下就裸呈相見。我瞥了眼他下頭,那陽物臥於叢中,楔者天賦異稟,陽氣極盛,他那一樣物件就是半硬,也比我的粗壯三分。
我跨坐於他的身子上,只稍稍一挪臀,下腹便與他相貼。我強壓住心中雜念,兩手撐在他肩頭,試探一般,慢慢地提腰摩擦。徐棲鶴喘息越重,我移動身子時,腿間那玉莖時有不時擦過他的陽根,他素有慧根,漸漸摸清路數,手掌伸來,卻把我的和他那陽根握在一起。我雙肩一震,停了下來,他便有些許不肯,另一手劃著我的腰骨,點在臀尖,我也不知為何曉得他的意思,只彎下腦袋親住他的嘴,腰身就輕輕晃著,使我的玉莖在他手中,和他的陽物互相慰藉。
唇瓣分離之後,我同他鼻尖相抵,聽他問:「那接下來,你教我……要怎麼做?」
我心裡清楚,他該是知道如何的。我擺腰弄臀已有一時,早出了一身汗,他也好不到哪兒去,上身衣袍貼著肉,都是汗流涔涔的模樣。他那刃器已是硬直,想徐棲鶴整個人溫雅斯文,未想腿間藏著的這物卻如此猙獰,我看他那圓頭,只怕進去……都有些吃力。
可他殷殷望著我,而我不懂言授,唯有身教。我以手握著那件玉柄,下身抬起,稍稍撅起臀峰,先是於戶門徘徊數下,等那圓頭被淫水弄濕,方將它對準穴口,緩緩送入。
這一過程,說來簡易,可做起來,確非易事。我磨磨蹭蹭,他進來時,身子更是抖的要散架一樣,我知道,是我這身子作祟,它既想要,又先認了主,今再換一個男人,自是不肯。是以他圓頭勉強進來半分,我就背脊僵硬,兩腿打顫,眼裡又凝出淚霧。
徐棲鶴一見,便支起身子,在我眼角一啄,看我溫柔道:「你若是害怕,我們便不要做了。」
我搖搖腦袋,咬了咬牙,又往下坐了一些。徐棲鶴悶哼出聲,抱緊我的身子,卻在我耳邊輕嘆:「你啊……」
我明白,徐棲鶴待我,是真心實意的好。他越是對我如此,我心中便越是不安。這不安的源頭,我想,怕是因為我比誰都清楚,我的心,究竟落在了哪一處。
我這一狠,感覺身子就被滿滿撐開了,可其實也不過含了半根,卻好像再也吃不進去。如此,也只好徐徐圖之,我強抑作嘔之意,勉強提腰,待退出半寸,又擺臀含入,這般小心周旋,竟也要小半時辰,才將那肉刃全然吞進。我完全坐下的時候,徐棲鶴也已大汗淋漓,只看他雙頰紅潤,玉白身子也是紅霞一片,胸口激動地起伏,而我卻好似漫步於極樂和極苦之間,心口明明疼的要撕裂,騷穴卻緊緊咬住那根利物,即恨不得他出去,又恨不得他狠狠將我梳弄一番。
「三喜……」他喚我一聲,便又親來。我二人緊抱,肌膚相貼,身裡身外都不留一絲縫隙。他舌上功夫越使越好,我動的時候,他亦吮著我的舌尖,輕攪慢纏,直讓我漸漸忘卻痛楚,下腹越干越是騷熱,漸漸地就發癢起來。他在我腸道抽插有一時,我體內某處越發瘙癢難耐,不禁扭身,他想是察覺,忽而一使勁兒,就把我壓在了他的身子下。
我臥在床上,不等我自己扭腰,他就分開我的兩腿,自己肏了起來,到了此時此刻,他漸漸便卸下了之前的溫潤面目,動的時候越帶狠勁,後來更是有幾分莽橫,不准我歇氣。「啊!」忽然他在我脖子上一咬,我驚喊一聲時,他就捅到了我的結。徐棲鶴進去的時候,我便又感受到那刀扎的滋味,好似我心上的那一道口子,又被人血淋淋地撕開來。
「不、不要,鶴郎……不要……啊!」我求著他,可他卻止不住,彷彿是失了理智,只把我整個人下身撐起,孽根死死地肏進我的產道之中。「啊——」我仰著脖子,兩腿一掙,又想臨陣脫逃,徐棲鶴卻追來將我死死扣緊,亂無章法地親著我的臉龐和唇瓣,不斷喚著:「三喜……三喜……」
「啊……啊……」他一直用力撞著那裡,每一下都刺激得我叫出聲來,雙腿攀住他的腰,腳趾都蜷曲起來。徐棲鶴緊摟著我,力氣大得在我身子都勒出痕來,他肏我的時候便不住吻我,由我的眼到唇,脖子和鎖骨都是他留下的痕跡,耳畔時不時響起他的囈語:「好熱……你是……我的……」那蕩頭碾著我的結,擦弄陰核,將我穴水肏出更多來,弄了小片刻,我漸覺痛楚淺去,另一種酥麻的感覺越發地深,每次他捅來的時候,我的小穴就一縮,嘴裡也禁不住地溢出一聲又一聲的呻吟……
想是頭回,徐棲鶴弄了我半時辰不到就瀉了身,那陽精想是積累一時,也是甚多,分成幾股射在我的產道里。他盡興之後,便在我身上歇了一會兒,我也是極累,可不知是不是已經麻木,倒也不再如何難受。
可當我抬眸時,就見他注視著我,那繾綣蜜意,反是教我心口又一緊,他輕聲問:「這樣,我們可就算是夫妻了?」 我將手輕輕搭在他的手掌上,看著他,說:「我們本來就是夫妻,不是麼?」
徐棲鶴聞言,眼中頓時流光溢彩,他與我在床上廝磨一陣,那在我身子裡的東西又熱了。我本以為他還要再弄一次,徐棲鶴卻退出身子,為我披上衣袍,道:「累了就睡一會兒。」
我在他懷裡躺著,雖是疲倦,但卻毫無睏意,腦子也並沒有想些什麼。這般臥著,直到燭火燒盡,疏疏光亮從窗紙透進,已是天明。 ? 三喜(十七)
過了昨夜,我總算是同三個夫君都圓了房。
雖然徐棲鶴到後來弄得兇狠,可也終究並未傷了我。後來剩下的兩日,他都成天和我膩在一起,我倆並沒有去其他什麼地方,大多的時候,也都是在屋子裡做……做那一件事。
俗常道,年少初經風月,總有一時沉溺於此。
「嗯……」
炎炎午後,窗扉大敞,我亦兩腿大開,身後撐於坐椅上,上身衣袍齊整,只有褲子扔到了下頭。此時,徐棲鶴正壓在我身上,他兩手環抱著我,衣服一件不落,頭髮倒是有點亂了。隱秘水聲從我二人緊緊相連之處傳出,伴著那悶悶的叫床聲,和炎夏的蟬鳴混在一起。
「三喜……」他上頭纏著我的嘴,下處也不肯放過我。因著前夜他在那處捅得狠了,一碰還是有些疼,所以今日弄了半天,也未再往我結裡去,只在我結外的甬道磨著。
「這樣……舒不舒服?」他在我耳邊呢喃,我身子裡的火龍也跟著頂了一頂,不知是不是真如姑姑所說的那樣,我那騷穴天生如此,只被搞了外邊,也淫水潺潺,他進出越發爽利,也慢慢掌握住了竅門,知道了我要害在哪兒,便直往那處頂撞。 「鶴、鶴郎……」我有時被肏得極酥麻,便忍不住喚一喚他,徐棲鶴也逐漸得趣,動得更是用勁,「別……」我嘴裡碎言碎語,雙手佯裝推他,赤條條的兩腿卻攀得他死緊。他到了極處,凌亂中就將我衣襟用力扯開,我胸膛裸露時,他就俯身含來,這時下身大操大干。 「唔——」徐棲鶴眉頭緊蹙,最後又重重頂了幾下,方在我體裡射了出來,而我前頭亦精關失守,濺出薄淡精水,只是不比他多罷了。
完事之後,不等主子傳喚,��府的下人就在隔間搬來浴桶和熱水。徐棲鶴也不避諱,將我衣褲穿上,便在十幾雙眼目前頭抱著我起來。我起初還不習慣,後來知道我二人歡好時,這些下人都在外候著,想來世家後宅都是如此,幾次後我也已見怪不怪。
圓房後的一日,徐棲鶴興頭正足,我和他兩人幾乎沒踏出房門過。到了最後一天,他倒是收斂了一些,帶著我在府裡四處走動,也同我說了徐家許多的事情。
徐府位在京城西面,向東十里就是皇城,可謂是天子門前,聖眷極盛。他今日帶我到了一個桃園,雖是仲夏,那處桃花依然開得繁盛。
「貴妃娘娘未嫁之前,也最喜歡這個院子,她入宮後,此處也一直空著。」徐棲鶴說的,正是如今宮中正得寵的徐貴妃,也是徐尚書最年幼的妹妹。當今天子身為楔,後宮人數卻是不少,這不禁教我心生困惑,因著楔尻相合,認了彼此便是一生,今上……也未免太過風流。
徐棲鶴笑著解釋道:「帝王家終究和一般百姓不同,可也一直遵循舊法,有了尻妻之後,鮮少再納,後宮的嬪妃大多是未娶妻之前所收,是以古今往來,天子娶妻甚晚,一旦有了尻妻,必是皇后。這樣做,對其他妃子雖是不公,可也是在所難免之事,到底是天家,需要考量的不知幾多。」
「今上也算是個例外。傳聞,今上還是太子時,就邂逅了小陳娘子,也就是故去的陳後。陳後雖是尻,父親卻只是從七品詹事府主薄,以太子妃來說,這個出身委實低了一些。奈何姻緣注定,太子早早娶了妻,登基後封陳氏為皇后,夫妻恩愛十載,令天下百姓豔羨。」
「可惜,」他走到一株桃花樹下,折了一個花枝下來。人面桃花,只看那少年如玉,竟將手裡的桃花也比了下去。他邊走來邊說:「陳後入宮十年,未有所出,此事自然遭到群臣非議。今上終是無法,唯有再開嘉選,以填充後宮,而陳後……」
「陳後……後來怎麼了?」我不禁問。
徐棲鶴已走到我眼前,他將桃花放在我的手裡,如纖蔥般的手指拂過我額前碎髮,緩聲道:「後來,陳後鬱鬱寡歡,不出一年就病故。今上傷心至極,有三年不入後宮,直至太初六年又開始廣納美人,我的小姑姑,也就是當今的徐貴妃,正是這時期入的宮。今年年初,貴妃娘娘剛誕下楔子,今上不過四個皇子,共有二人為楔。雖是如此,今上並未立任何一個皇子的母親為後。」
我聽到此,不由有些恍惚,想到尻一出生就受人追捧,享盡榮寵,其實,說到底,也只是為了生育。若身而為尻,卻無法育子,那地位便是連常人都不如……
我想得過於出神,並未發現徐棲鶴已挨得我極近,直到他輕輕將我的臉挑起,俯身吻下。
分開之後,他便於我耳邊道:「今上對陳後一片痴心,為世人稱頌。三喜,將來……我只會對你更好。」他輕啄了一下我的耳根, 帶著幾分纏綿,「三喜,我真捨不得你。」
和三個夫君同房之後,按照規矩,尻妻之後便要在各房待上一段日子,少則五日,多則半月,而徐氏定下了十日的期限。這樣子,也是為了避免尻妻心有屬意,偏袒其中一個夫婿,導致夫君之間不睦,家宅不寧。
我強撐起淡笑,寬慰他說:「都在一座宅子裡,鶴郎想見的話,還是能見到我的。」
徐棲鶴卻抱著我,一邊親著我的脖子,一邊喃喃了句我聽不清的話:「真不想把你讓給他們……」他已將手探進我的衣裡,教我不禁有些緊張起來。雖說此地平時沒什麼人……
說時遲,那時快,前頭頓時傳來一聲:「三少爺。」
徐棲鶴反應極快,當下便將我衣服拉好,只看他站直身,許是被人打攪,心下有些不快,眼神似乎有些冷。等我從他懷裡出來,看清來人,心下登時一涼……
陸青蘇站在院門前,樹影斑駁,他的臉上似乎也沒有半點血色。
他面上平靜,躬身道:「三少爺,江城棗莊的周管事正在書房裡候著,想是正有急事。」
四家在各處皆有產業,我以為徐棲鶴平日都在宅子裡無事可做,倒未想到徐府大半的莊子和產業都是他來打理。徐棲鶴應了一聲,然後道:「那我現在就過去,你送少君回去院子。」
「是。」
徐棲鶴與我說一聲之後,便趕往書房。我手裡還拿著那株桃花,遙遙看去,他並未望著我,只說一句:「少君,請罷。」
這一路上,我和陸管事並沒有說半句話。他走在我的後頭,同我不近也不遠,卻也總走不到一處。
他送我到了三房的院外,我突然停下來,他也跟著止步。
我回頭看著他,神色平靜道:「送我到這兒就好了,你去忙你的罷。」
陸青蘇垂眸站著,幾天不見,他像是清瘦了些。他既不看我,也不出聲。我慢慢背過身去,正要跨進院子時,身後不期然地響起一聲:「少君。」
我看向他的時候,他總算抬起眸子,朝我望來,額上佈滿細密汗珠。「三少爺……」他問,「對您可好?」
我瞅著他一陣子,輕輕地應了聲:「好。」
他嘴角揚了揚,像是有些勉強:「那就好。」
回到屋子,我便讓碧玉把那株桃花找一個花瓶放著。到了夜裡,徐棲鶴方才回來。
他抱我的時候,並不愛熄燈,只說這樣,方能將我看得清楚。我知他下午未盡到興,晚上必是不好打發,可今夜裡,他比先前幾次都厲害許多。便看我側身而臥,他從後側抱著我,孽根在我下身不住抽插,每次肏進時都極狠,肉體拍打的聲音比喘息聲還大一些。
他今夜裡很是痴纏,我的嘴角被吻得生疼,小穴亦有些酸麻酥軟。隨後徐棲鶴將我翻了過來,他身子極熱,楔身上的氣味更是濃郁。他將我提腰抱了起來,孽根換了方向,我身子一緊,便感覺身體裡那物慢慢頂進尻結裡。初進去的時候,我仍是疼得兩腿發顫,許是想到這是最後一晚,徐棲鶴一狠心扣住我的腰,將我摁下,我們齊齊重喘,我更像是要去了半條命一樣,倒在他的身子上。
「……」我在他懷裡時,他就捏起我的下頜,邊親著我邊在我窄穴裡磨了起來。我先是覺得那刀子一刀一刀刺在身上,等他擦弄俞鼠,越發熟練之後,我便覺得痛楚之外,還有一股說不出的騷熱麻癢,那感覺極難言喻。「鶴郎……鶴、鶴郎……」他抽插之時,我身子越是燥熱,身前玉莖挺翹而起,身後解癮地一縮一縮。
「三喜……」徐棲鶴將我壓下,讓我趴在床上,他從後緊貼住我,「你今夜,比平日裡都來得香……」他提腰猛力抽插之際,亦在我頸脖後處咬了一口。
那一晚上,我很是情動,也是頭一回這麼快活。徐棲鶴不捨同我分開,纏磨著我做了兩回方鳴金收兵。
次日晨間,天未全亮,我就坐上小轎,又回到了我最初來的地方。
? 三喜(十八)
我三房都待過一時,再回到徐長風的院子,才發覺到,這裡比起其他兩處,確實是清冷不少。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主人不常在的緣故,這座小院也是安靜得很,服侍的下人也多有了些年紀,可做事都還算利落勤奮,不曾將我怠慢。因此,反是由於我來了,這座院子才多了些人煙。
我回來此處時,並沒有見到徐長風。他身職要務,自是比一般人都還要忙碌得多,不可能待在成日待在院子裡。
「少君且放寬心,奴婢老家有句話,剛入門的娘子還熱炕頭呢,到了夜裡大少爺一定就回來了。」碧玉現在是越發膽子大了,碧落聽到立時瞪了她一眼:「你注意一些,主子的事情……可是下人能夠議論的。」
碧玉不服地努努嘴,手指轉著頭髮道:「少君,奴婢說的可都是實話……」
碧玉活潑,碧落老成,二人嘰嘰咕咕,因此我倒是從來不覺寂寞,不過是先前在徐棲鶴那頭……胡鬧了一點,現在突然閒了一日,確實是不大習慣。
按照徐府裡的規矩,往後的日子,我要在三房各待十日,不斷輪轉。這樣的規矩自千古來就存在,俗稱「走妻」,《尻誡》裡也有寫道,若非身子有恙,尻妻不得獨宿,每一夜都需在眾夫裡挑揀一位同房。後來,又為避免尻妻只獨侍一夫,便定下了「走妻」的規矩。說來說去,這麼多的規矩,也只是為了讓尻早日有孕,誕下子嗣。
碧玉和碧落以為我受到冷落,便想盡法子讓我開懷,她們卻不知,徐長風不在院中,著實令我心底暗覺輕鬆。因為,我也實在不知道,要如何與他共處……
這一天裡,眨眼閉眼,轉一下便過去了。
月上柳梢頭,迴廊上,一盞盞全燈亮了起來。下人特意伺候我沐浴,之後我便坐在案前,等著我的夫君歸來。
距離第一次行房,也過了近半月,這寢房裡的紅綃已早已拆下,只有門前還貼著一張「囍」字。此處,不像二房那裡雕樑畫棟,也不似三房滿是溫軟熏香,反是素淨得很,一樣多餘的物件都沒有,只掛了一張不知誰人著的山水畫。可見此間主人,要不是極肅穆沉靜,就是鮮少歸來。
一晚上,下人進來剪了兩次燭花。
我一手撐在案上,點了幾次腦袋。我早早就打發碧玉碧落去歇息了,耳房只有負責侍夜的下人在。等那下人又一次進來,我問了她一聲時辰。
「回少君的話,剛過了子時。」
我猜想,徐長風今夜,怕也是不會回來了。
剛成婚時,他也是如此,由著我在那紅彤彤的喜床上獨睡兩夜。「你也下去歇息罷。」我對下人道,自己也站起來,正要歇下之際,門後竟是傳來了動靜。
我回過身的同時,房門就從外推開來。
徐長風仍是那一身近衛軍的戎裝,威武挺拔,那暗紅披風拽在地上,帶著幾分潮意,似乎淋了小雨。那一頭烏髮一絲不苟地束起,那輪廓硬朗,如雕如刻,仍是我初見他時那俊美得不可方物的模樣。劍眉冷瀟,深邃黑眸一見到我時,極快地閃過一絲異色。
「你……」他有好一陣子沒看到我,怕是方才視線對上的那一瞬間,還想不起我是誰來。我轉過來正眼望著他,而後便垂下眸,規規矩矩地輕喚了一聲:「官人。」
靜默須臾,徐長風走了進來,帶進一團深夜的寒涼之氣。
他走到櫃子前,想是要脫下那身執勤的衣服。我才叫下人去休息,雖是能傳喚他們,可也覺得不大必要,遲疑片刻,還是走了過去。
我剛要碰到他的肩膀,徐長風就挪了一下身子。我的手抬在半空不動,他臉轉過來看我,抿了抿薄唇,說:「我自己來就行了。」
我聞言,緩緩頷首,識趣地退到屏風外頭。
徐長風將戎裝褪去,只留了身裡頭的素衣。他走出來後,我便下意識地看向他。他脫去軍裝之後,人看起來卻比那些飽讀詩書的儒生還來得斯文,他望向我,唇動了動。
「三喜。」他出聲之前,我搶著先說了一句,可話從嘴裡出來的那一瞬間,我便有些後悔了。我看著地上,十根指頭緊緊揪著,「我……官人叫我三喜,就可以了。」
週遭凝滯了一會兒,我聽見前頭的男人道:「我記得。」他說,「我記得,你叫三喜。」
他嗓音極沉,又如擊磬般醇厚。他喚出那聲三喜,不知道為什麼,好似傳到了我的心間裡頭,而我在他的眼前,總顯得有些侷促,也許是他比我年長得多,也或許,他終究是我的第一個男人……
我察覺他向我走來,強忍住退步的動作,直到他停下。
靜默一陣,而後,他開口道:「夜深了,你去床上歇息罷。」
接著,徐長風便轉過身去。我抬頭看他的時候,只來得及見到一個頎長背影打開房門。徐長風去了隔間書房,我看到那一頭的燈亮了起來。
我怔怔地站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明了,他這一晚上,是不會再踏進這裡了。
我一個人躺回床上,原來的睡意全消。輾轉幾次,末瞭望著燭火,火光紅豔,把周圍都照得模模糊糊。
我忘了誰說過,一輩子,還長著。這也只是頭一夜。
後來連著幾日,我待在大房的院子裡。這陣子每日天一亮,我睜開眼之前,徐長風就已經去了衙門。而到了夜裡的時候,他雖然人都有回來,卻只將這張床留給我一個人,自己去了書房那頭過夜。而我和他打上照面的次數,十根手指都數得來。
這幾個晚上,外頭時有不時都要下一場小雨。今夜則不知道吹了什麼邪風,雨從傍晚就沒停過。
這一晚,我被雨聲弄得合不上眼,就坐了起來。
我打開了門,看著隔間那一頭,微弱的光芒透出窗紙,好像遙遙黑夜裡的一顆星子。
徐長風不知道是醒著,還是已經睡下了。雨聲瀝瀝,我模模糊糊地思及,徐氏族人數代為文官,只有他不走尋常路,棄文從武,這……會不會是因為,和他生而為常人有關係。
次日,我和碧玉幾人在院子裡。
剛下過幾場雨,院子裡的花開得正好。這裡的園子雖不像徐棲鶴那頭那麼精緻,可我走了一圈,卻發現這裡似乎也曾有人精心打理過,只是不知因何故,漸漸就蕭條了起來。
當我走過玉蘭花叢的時候,就隱隱約約聽到幾聲貓叫的聲音。
「這院子裡原來還養著隻貓啊?」碧玉一聽見有好玩兒的,就忍不住到處找找看。
碧玉在院子各處找了一找,果真給她抱了隻貓兒過來。
那隻毛茸茸的小東西是個全白的,四肢肥短,兩隻眼睛卻是一金一藍,極是少見。
「這種貓我知道,是胡人帶來的,叫什麼……什麼波什麼的。」碧玉把貓抱到我跟前,我也是心生好奇,到��無所事事了幾天,但凡有點新奇便按捺不住,忍不住伸手過去,想要逗一逗它。沒想到這隻貓還有些脾氣,猛地一掙:「啊!」我痛叫一聲,低頭一看,它從碧玉懷裡掙脫出去的時候,在我的手背上抓出了一道口子。
碧落一見,就怒喝道:「來人,還不快把那傷了少君的小畜牲給我抓住!」
下人不敢不從,忙去逮住了那隻白貓。碧落冷眼道:「不知道是誰養的畜牲,如今傷了主子,是不能留了,把它淹死了罷。」又對碧玉道,「你還不快叫大夫來看看少君的手。」
可就在這時候,另一頭響起了聲音:「不要淹死我的漪漪!」
緊接著,我就見到一個小姑娘跑了過來。
她約摸五六歲的年紀,穿著身青衣,梳著兩個花辮,長得唇紅齒白,很是標緻。她不顧不管地過來抱住那隻貓兒,一臉警戒地看著我們。那一雙會說話似的眼睛,讓我覺得很是熟悉。
「小姐、小姐——」她的後頭,跟來一個嬤嬤。老嬤嬤瞧見了我,趕緊將小姑娘拉扯到身後,然後撲通一聲朝我跪了下來,戰戰兢兢地道:「老奴見過少君,若小姐衝撞了少君,請、請少君只罰老奴一人!」
我見她已向我磕頭,便忙說道:「你……快起罷。」目光卻望向她身後的女孩兒,那小姑娘緊緊抱著她懷裡的貓,生怕我們將它給抓去。
老嬤嬤已經站起來,推推小姑娘道:「小主子,少君大度,您還不趕緊謝謝少君。」
她看了看我,眼眶卻一紅:「這兒哪有什麼少君,我只要我的娘親!」遂抱著那隻貓,扭頭跑到了另一處院子去了。
那老奴叫了幾聲小姐,又要向我賠罪,我有些乏了地擺擺手。
回到院裡,大夫就來給我看了下手上的那道口子。其實,我自小磕磕碰碰,這點傷實在算不了什麼,可下人極是緊張,我也只好讓大夫看看,也算是安撫他們了。
大夫出去之後,我不禁問:「方才,那個孩子是誰?」
碧玉一聽,驚奇道:「原來……少君還不知道麼?」
碧落瞪了她一眼,走到我眼前,躬身答道:「回少君的話,剛才那一位小主子——」她謹慎地看了看我:「正是……徐府大少爺和前少夫人洛氏的獨女。」
? 三喜(十九)
是夜。
煙雨茫茫,書房那頭的火光又亮了起來。我披上衣服,拿起一盞燈,往那一頭走去。那兒的門沒閂上,輕輕一推就打開來。
這間書房,我午間裡也有來過幾回,架子上的那些聖賢書和先前我大哥屋子裡的無二樣,除此之外,還有不少兵書、策論,至於這一些,我便一句話都讀不明白了。此處每一日都有下人進來打理,所以看著也就一塵不染。
我往裡間走去,腳步放得極輕。
我瞧見了那趴在案前的男人,他已經睡過去了,許是這陣子晚上一直待在這兒,沒法歇好,故此睡得較沉,並沒有發覺我進來。我撿起了那落在椅子邊上的袍子,大概是窗子沒關好,風吹了進來,我想他這樣睡一夜,怕是要著涼,便展開袍子,正要為他披上的時候,手腕猛地被握住,就見那一雙眼已經睜開來了。
「你……」他醒著坐了起來,我默默地將手腕抽回,退了一步。他捏了捏眉心,彷彿有些疲憊的樣子,接著望著我道:「夜已深,你為何還不歇下?」
我微微斂眸,只覺手腕被他碰過的地方有些熱……仍是張了張唇,道:「三喜遠遠見到,此處燈還亮著。」
這裡的燈火,已經亮了幾個晚上。我輾轉數夜,總覺著如此下去,不是辦法:「不如官人……」我提了提嗓子,看向他道,「還是回屋子裡睡罷,三喜在這兒將就幾夜便可。明日——」
燭火下,徐長風面色沉靜,那雙長睫下的眼眸隨著燭光明明暗暗,教人難以識清他心中所思。見他這般模樣,我越說聲音便越小:「明日,您還要到衙門……」
我靜下來後,徐長風卻是卯不對榫地道:「你的手,可有大礙?」
我怔了好一會兒,才曉得他話裡所指,是這日下午我被白貓抓傷的事情。徐府下人素是乖覺,又是同主子有關的事情,想必是有人早早知會了他。
我輕搖搖頭:「無礙。」
「寢室裡的櫃子裡第二格,有一個玉瓶子,裡頭是金瘡藥。你每日按時塗抹,過兩日就能好了。」他說道。
我點點腦袋。徐長風又靜了一陣子,我聽見,他嘆了一聲。
「我忙於軍務,鮮少有時間能陪著她,珺兒若是有得罪你的地方,我會好好教導她的。」他又道,「那隻貓,婉……洛氏養了近十年,和離之後,她也將它留給了珺兒。等過些日子,我再命人——」
「不用了。」我打斷了他的話。徐長風靜靜地望向我,我揪了揪手指,遲疑說:「要不是我去逗它,也不會傷著自己,跟……」我垂下眼,小聲道:「跟……小姐,無關的。」
我並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徐長風的女兒,按規矩,夫君娶尻妻之前,可有通房的侍女,而這一些,大多都不會留下子嗣,若是有了,也只是納作賤妾,生下的子女地位也極低,等尻妻進門,誕下子嗣之後,這些庶出兒女多半沒有任何地位。可徐長風到底是個常人,過去的他,想是也不會料到,自己將來會同兩個庶弟共妻……
徐長風頷了頷首,並未再多言什麼,只將我手裡的衣袍接過:「你去歇著罷,天色快要亮了,我去衙門。」
他沒有給我多說半句話的工夫,就踏出了這個地方。
我回到屋裡,合衣躺下。
我想到,碧落今日與我所說的話:「奴婢進來徐府之前,大少爺就已經成家了。聽人說,洛氏是大少爺外祖家定下的一門親事,洛氏出身將門,門第雖是比不上四家七氏,可和大少爺也算是青梅竹馬,情投意合。因此,當時,老爺和夫人對這一對也是十分看好。當年,二人在江北完婚,算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七八年。」
「這些年來,洛氏只生下常人一女,再無所出,可大少爺也未曾納妾,一直和洛氏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後來……」她謹慎地看看我,猶豫道,「就是、就是少君要入門,按說,大少爺已有妻子,不可再娶,除非……」
雖然她沒有再說下去,我也已經明白,之後發生了什麼。
我先前接觸過虞氏,便知她是個極強硬的婦人,徐氏後宅自是不如面上平靜,想必共妻之事,並非出自徐長風所願。如此來說的話,洛氏也是個極有骨氣的女子,寧可夫妻和離,也不甘為妾為婢。再說,這樣的話,她和徐長風之女,也不會因此而變成卑微的妾生女。畢竟,若是尻妻將來誕下兒女……庶出子女過著什麼樣的日子,我自己再是清楚不過。
不得不說,為母之心,令人感嘆。
之後,又聽人道,洛氏和離之後,卻未再嫁,而是搬到云和觀裡落髮出家,從此了斷塵緣。
我翻了一翻身子,瞧見了門口的豔紅「囍」字——莫怪,徐長風待我如斯冷漠,他明明身為嫡子,卻因是常人,而被兩個庶弟壓過一頭。俗常道,好男不當兵,如今太平盛世,他卻寧可棄筆從戎,奮鬥十幾載,未成想,終究還是敵不過世俗,敵不過……一個「孝」字。
這裡,處處都縈繞著徐長風的氣息,我越是想,越是覺得自己實不該躺在這一張床上。我從床上起來,坐到腳踏上。那個男人的氣息淡了,我蜷縮著身子,也就能安穩地睡過去了。
翌日,我剛用過早膳,一個面生的姑姑過來道:「夫人傳少君,過去說說話。」
這偌大的徐府,能名正言順稱得上一聲「夫人」的,也只有徐尚書的正室——虞氏。
時隔近一月,我又來到了虞氏的院子。走進堂中,便聞到一股廟裡的檀香。虞氏信佛,據說,她已有多年不和徐尚書同房,只見,那端莊婦人坐於上位,手腕上掛著一串佛珠,衣著樸素利落,青煙裊裊下,頗有一種世外之人的感覺。
虞氏緩道:「來了,就進來坐罷。」
「敬亭見過娘親。」我向虞氏請安,她也大大方方地受了。虞氏不比謝氏美貌,也不如華陽夫人嬌豔,可她眉眼肅削,極有正室的威嚴,就算不管宅內庶務,也無人敢輕看她一分。
我坐了下來,下人就來倒茶。我並不知虞氏找我是有何事,心中難免有些忐忑。
虞氏想是看穿了我,她微一莞爾,道:「你入門也有一些時日,今日閒著,陪著老婆子我說說話可好?」
「娘言重了。」我斟酌地說,「只要娘願意,隨時叫敬亭過來陪您都行。」
「這可不成。」虞氏笑晏晏道,「剛入門的妻子,自然是要趁著這時候,多多陪一陪自己的夫君,知道他喜歡什麼,討厭什麼,還有——」她意有所指地看著我,「想要什麼。」
在路上,我已猜到,虞氏找我,多半……是為了徐長風。
在大房的院子裡,虞氏的眼線必然不少。平時徐府裡妻妾陪夜,下人也都有記錄在冊。這十日來,徐長風從未在我那兒過夜,想必虞氏也是早就知道的,而丈夫連續下來不在尻妻房中夜宿,這些……自是壞了大規矩。
我想了一想,就再也不敢坐著,站起後朝著虞氏跪下來:「……敬、敬亭知錯。」
古今往來,規矩如山,世家裡的章則,更是如此。徐長風不肯碰我,虞氏拿我興師問罪,按理,我是冤枉,可按戒律,我也未盡到尻妻的責任。我素來謹小慎微,自不敢同徐氏的正夫人講道理,我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明白,若要少吃點苦頭,安安份份認錯,方是辦法。
「錯?」虞氏提起聲音,「——你也知錯。」
前頭的目光,如刀扎來。
也許是我過於聽話,虞氏這憋著一口氣,也不好直接發出來。她接過下人拿來的茶,抿了一口道:「幾月之前,沈太夫人來尋我,同我細細說過你。當時,我就想,你是個良善精乖的,和那個不安於室的五娘子不同。」她眯了眯眼,「為尻妻,不需要多貌美,也不需要多聰明,只要能順夫君的意,生下楔尻,你這日子,也就圓滿了。」
我嚥了一咽,應了聲:「是。」
虞氏站了起來,看向遠處:「長風是我的獨子,常言道,知子莫若母,我這一生,也是為他精打細算,想必敬亭你,也是能明白的。」
「……明白。」
「那日,我就已經告訴過你。長風只是個常人,比起二房三房,是有不足之處。因此,你身為尻妻,就更要知道,對自己的夫君要多多花些心思,花些功夫,好讓他把心……」虞氏瞧向我,說,「放在你身上。」
我抬起眼看著虞氏,輕輕地一點腦袋:「敬亭……知道。」
虞氏卻搖頭:「不,你不知道。」
她喚了一聲「來人」。虞氏身邊的侍女便拿了個東西過來,放在我眼前。是本書。
「打開來。」
我將那本書翻開來一看,那裡頭儘是些春宮畫,其之露骨,只比當初我在大哥哪兒不小心看到的,還要更甚……
堂中氣氛,如同凝滯。一滴熱汗,從我額前墜下。
那一晚上下了大雨。
驚雷陣陣,有時候一道閃電,夜裡就同白晝一樣,風大的將窗扉吹開幾次。侍夜的下人走進來,為我添了添炭火,我回過神來,對她道:「你早些歇下罷。」
「是。」她轉身就退出去了。
又等了近半個時辰,快要丑時的時候,我才聽見那由遠而近的步伐聲。
徐長風一進來,燭火被冷風吹得暗了暗,可並沒有滅掉。他淋了雨,戎甲上滴著水滴,四目相接之時,那雙眼似有閃爍,但再仔細一看,卻是如同古井般,無波無瀾。
他逕自走到櫃前,將那濕漉漉的披風脫下來。
這一整夜,我的腦海裡天人交戰。可最後,我還是緩緩站起,朝那一頭走去。
徐長風停下,轉過來看我,冷淡地說道:「你出去罷,我自己來便可。」
我暗暗咬牙,搖了搖頭,只管走上前去,假裝沒見到他深邃的目光,便將手放在他那濕透的衣服上。
「……」徐長風到底沒有推開我,他對我,向來是尊敬有餘,親近不足。我和他說是夫妻,也不過是有一夜情分的陌路人罷了。
我幫他解下戎甲,他內裡的素衫也差不多濕透。我正要碰到衣襟,他突然抓住我的手。那一隻手,燙得嚇人。
他說:「夠了,你出去罷。」
我抬起眼眸,他身量極高,我也不過夠到他胸膛上處一些。這樣一比下來,顯得我格外嬌小。我兩眼眨也不眨地看著他,「今夜,」喉間藏著的話由齒縫間流出來道:「……讓三喜,服侍您。」
這一句話,便是放在尋常夫妻,也恥於出口的。
徐長風果真沉默,我不知道今夜之後,我在他心裡,又會是個什麼樣的浪蕩賤子,可是,我確確實實……已經別無他法。
今日,虞氏對我說的話,言猶在耳——
「今天是你在長房這兒的最後一夜。我不管你要用什麼法子,總之,都要給我將長風留住。」
「你的出身、來歷,我可是清清楚楚。一些不大順耳的話,我就不說了,沈氏沒來得及教好你,而我這個做母親的,也只好為了兒子,多費些心思。」
「——你自己,看著辦罷。」
我身子微顫,手掌從他的肩膀,極慢地滑到胸膛……接著,我緩緩屈膝。 ? 三喜 (二十)
我屈下雙膝,身子輕輕地挨在他的身上。寒涼未驅,我卻能感覺到那貼著布帛的身軀是熱暖的,待我兩膝跪下直起,頭頂便正好抵到他的腰身。
我看不見他此時此刻的神情,大著膽子將目光斜著撇去,就見那股間一物,毫無動靜地伏於貼身的布料之下。
時至今刻,我陡地想起,當時姑姑教導我的話:「取尻妻者,不如常人可三妻四妾。如此,尻妻便更要記住,人前自然是要端莊嫻雅,人後到了夫君跟前,必要比那些賤婢蕩貨,更懂得如何……」她紅唇一勾,別有��意地道,「服侍男人。」
在我的眼前,一根紅吊繩牽著一根木勢。當時,我身上只著件薄紗,雙手縛在腰後,兩腿跪著,腰身前驅,只有拚命伸出舌頭,將那頭端用舌尖勾來。若是半柱香內含不到,便有嬤嬤將板子在我撅起的臀上抽下來。初時,我就被抽了十幾次,臀後一片青紫,往往夜裡只能趴著睡。如此調教了半月,我便慢慢掌握住竅門,知道該如何屈伸脖子,紅舌點住蕩頭,打濕了才好含住,而又不光是含著,還要以唇包住牙根,吮吸、輕咬,直至深入喉尖。
忽地,姑姑捏住我的下頜,我喘喘的時候,抬眼看見她咧嘴吟道:「記住姑姑的一句話,其他那些,都是虛的,只有房中有術,才能留得住人。若是人不在……更遑論是心呢?」
我的手掌從他腿下慢慢撫到腰上,心下一狠,便將他腰帶解開來。
「……」雨聲漸漸,使人辨不清他低低的呼吸聲。
我磨磨蹭蹭地膝行一步,跪在他的雙腿之間,微顫地將臉貼在他的腿根處。我猶豫地探了探脖子,以嘴抿住那鬆垮的衣帛——
到了這一步,徐長風都沒將我推開,我便知道,這一件事……也就成了一半了。
徐長風微微垂目,臉色不變,只有喉結隨著吞嚥時無聲地聳動一下。這時候,我已將他褲頭解開,也不敢多看他身前長物,微閉著眼便顫顫挨了過去,成熟男人的麝香籠罩鼻間,教我這敏感的身子酥軟不已,遂試探性地伸出軟舌,勾住那半醒半睡的玉簫。
「嗯……」他的呼吸重了一下,可極快地恢復如常。
品簫之道我只練了些皮毛,這回還是頭次使來,方察覺到這活兒實在不輕鬆。如所學的那樣,我先用舌勾了勾那玉頭,這簫口圓粗,比木勢滑潤,想是他素來潔身自好,物也似主人形,極是乾淨。我試了幾次,才將它勾住,以唇含了含頭端,它到底是個活物,用舌舔舐不到半圈,就覺比一開始大了一個圓徑。舌尖才弄濕蕩頭,我就覺得下頜有些酸麻,可也不敢就此罷手,只用口水潤了潤嘴,便伸著脖子將那玉柄含了進來。
「唔……」那玉柄入匣,便將我嘴裡填滿,壓著我的舌根,直衝喉底。我嚶嚀一聲,胸口直喘,含了一小陣子,待適應了那個粗徑,才慢慢地以嘴吞吐,如教授的那樣,九淺一深。只是,我功夫終究不到家,他那分身又漸漸熱硬,我吞到最深也不到根底,唯有賣力吮吸,時而吐出來輕輕含咬,舌尖撥著簫口,沿著玉莖滑下,舔濕根底,再將這根玉龍送進嘴裡。吞吐之際,他呼吸漸重,隨之我便察覺一隻手掌放在我肩上。那手掌極熱,隔著衣物,我都能感覺到那灼人的熱度。它在我肩上緩緩滑過,移到我的背上,鬼使神差地摩挲到我的頸後。
燭火輝映,屏風後的人影綽綽,我在他腿間進退,時不時響起粗魯的咂吸聲。嘴裡的玉柄漸漸勃發,將我的這張嘴兒給填滿,進出時連口水都不及嚥下,清涎便從我嘴角溢出。他那火熱粗魯地碾過我的喉頭,我呼吸不順,胸口跟著起起伏伏,下身不知不覺就夾緊兩腿……
「啊……」我猛地一個吃疼,他冷不丁地揪住我的頭髮,迫我吐出那物,抬起頭來。「……」我高高地仰著腦袋,望著眼前這個高大的男子。那雙眼眸幽深暗沉,看似一片清明,深底卻是一片黑。我的濕唇隨著呼吸微弱地張合著,縱算他的手掌放開,我也沒敢亂動,只有伸著脖子。
那寬厚的掌心,從我的腦後徐徐來到我的頰邊,手上的繭子擦過我的臉時,讓我覺得好似隱隱刺疼。他輕抬起我的下頜,拇指劃過我濕潤的嘴角,我微微垂眼,痠疼的舌尖探出,從那指尖輕輕勾過……
「唔——」徐長風將我從地上拽了起來,我急喘著被他壓在了櫥櫃上,碰撞的時候,發出一陣響動。我背對著他趴站著,兩手胡亂地抵於前胸,他便整個人包覆在我的身後,一隻手扯過我的繫腰,我身上的綢褲便滑倒了腳下。「唔嗯……」臀肉被狠狠揉捏的時候,我便疼地低吟出聲來,隨之他的手指便插進了我的肉穴裡頭,我刺激地渾身一僵,那裡早已濕軟一片。
他一手撐在我頭上,身子與我緊緊相貼,我的臉貼於櫥櫃上,下身微撅,腿間的玉莖半軟地翹起,三根手指在後庭迅猛抽動,期間我耳邊陡然拂來熱氣:「可是她,為難你了?」他的唇一下下擦過我的耳尖,我雙頰嫣紅,彷彿在滴血,也聽不懂他說了什麼,只能站著不動。
「啊!」一條腿猛然被抬起,折在前頭。「站好了。」他說著,只留我一條腿支撐身子,胯下打開的時候,徐長風從後緊抱我的腰,緊接著一熱物便在我鼠蹊處摩挲,在我劇烈喘息的時候,便緩緩插進了我的身子裡——
我緊緊咬住下唇,那後處幾日未被人弄過,好似極饞,他一頂來就咬得死緊,徐長風便揉著我的臀:「鬆開些……」我深深吸氣,額頭熱汗滑下,方鬆動一些,那粗頭就狠狠地撞到最深,「嗯!」我整個身子往上一頂,差點便站不穩,「啊……嗯……」我含著淚輕喘,只覺背上壓著重物,身下玉莖跟著顫顫地一抖,竟濺了一股在櫃子上。
接著,徐長風便抱著我提腰抽插,我閉目低喘,除了那正碾著我的肉的巨龍,能感覺到的便是他穩健的心跳。如此頂弄數十來下,之後我便覺熱流愈盛,騷穴犯癢,那圓頭肏過菊芯時更是讓我一顫一顫,淫水噠噠泌出,和屋簷下滴落的水聲混在一起,讓我的心火亦被勾動起來,嘴裡溢出一聲:「官、官人……」
徐長風目光暗暗,神色難辨,又重重插了幾下,許是嫌這姿勢不夠爽利,便從後把我拖抱而起,改讓我兩手撐於牆頭,兩腿著地分開,他一手扣住我的腰肢,另一手掌將我臀瓣打開。「啊……」那游龍叩門而入,直取我深處陰蕊,我忍不住將手伸到後處推他,他猶是不動如山,「別……啊……!」我凌亂地央求出聲,呼吸猛地一窒,正是他入了我的陰穴。
「唔……」徐長風呼吸一重,喃喃了一聲,「——真緊。」
楔尻雖是天作之合,可自古以來,常人也可同尻成結,只是楔與尻成結之後,二者心上亦更易貼近,而尻同常人,終像是隔著一層。然而,不知道是否因他破了我的結,我對徐長風縱還談不上有幾分喜愛,可身子卻忍不住與他親近。他進來時,我只一霎覺得疼痛,緊隨著的是一股搔麻,竟恨不得……恨不得他再深一些。
徐長風俯身聞著我的後頸,那淫香似也牽動了他幾許,再動時比起先前更是激情。那火龍碾著我的媚肉,每一下都撞在要害處,我嘴裡鶯聲婉轉,不知是舒爽至極還是痛苦萬分。鸞交後入半柱香過,徐長風便在我結裡釋出,那精液極厚,一股溫涼澆來,讓我產道緊縮,等他拔出來時,也只流出了一點。
我力竭輕喘時,便覺身子被人抱了起來。
徐長風將我放到了床上,拉來衾被替我蓋上。他似在床邊坐了一會兒,說了一句:「我去叫下人。」
我睜眼之際,他已經披上衣服走到屏風後。屋外細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了,寒室瀟瀟,我望著那一頭,想到他從始至終也未容我翻身看一看他,心口忽有千般滋味難敘。
總歸是非你情我願,看得多了,也是徒增枉然罷。
? 三喜(二十一)
次日,我在大房那兒待到了午後,睡醒時碧玉碧落來為我梳洗。碧落說:「晨時,大少爺出門之前,不許我們叫醒少君,只說二房那頭若有什麼不滿,他自能處理。」
我是沒想到自己會睡得那樣沉,可以見得,這幾夜是真的沒正經地合過眼。我才剛換好衣服,碧玉就快步進來道:「快點兒、快點兒,二房那頭都催得急死人了。」
按說,尻妻在各處院子裡,都備有自己的物什。可我終究是個剛入門的,身上統共沒幾件東西,收拾一番也就搬到另一處去了,費不了多少工夫。只是這個樣子,總給我一種飄渺無定的感覺,好似一朵浮萍,沒有一個安穩的落腳處。
我坐在轎輦上,捲了一點衣袖下來,瞧見腕上的痕跡。那是徐長風昨夜弄得狠的時候,扣住我的手腕,我清洗時,就發現腰間也有一樣的青紫勒痕,他是個武人,手勁難免大了些,而我又實非女子,自然談不上什麼憐香惜玉……
起轎之後,我不由又回顧一眼,明媚夏日,那院子的枝枝蔓蔓,卻有一股蕭索清寂之感。我靜靜收回目光,心裡頭想,總是要再回來的。
轎子緩緩走了半柱香多,便來到了讓我眼熟的地方。
徐燕卿這處別院,雖並非瓊樓玉宇,卻別有一方閒情雅緻。我走下轎子,就有那幾個如花似玉的婢女迎來:「久候少君。」
那幾個下人,個個明眸善睞,一眼看去,倒是一下就能讓人摸清徐燕卿的喜好,讓我不禁想起那一夜,他將我貌比東施,如今看來,確也不錯。
我以為二房那裡急著接我,是受了主子的命令,可到了屋子裡,並不見徐燕卿其人。我如今做慣了閒人,也總能找到消磨時間的辦法,直到入了夜,仍舊不見徐燕卿的身影。我褪了常衣,留著裡頭那身,這時一個婢子走了過來:「少君。」
我看了她一眼,那婢女模樣生得極是俊俏,徐府我見過的眾多婢子裡,論數下來,她的模樣最是周正,名字也妙得緊,叫銀屏。
「有何事?」我問她。
銀屏垂著眼,輕聲細語道:「少君今夜剛回來,想是不知……」她似有難言之隱,碧玉素是個急性子,便道:「有什麼話,還不快說?」
她望瞭望我,像是怕我怪罪,卻又抿抿唇道:「少君怕是不知道,二少爺已經有半月沒回府了罷。」說罷,銀屏就朝我看來,是想看清我知道這事兒後,會作何神情。
依她的話來看,徐燕卿自從和我圓房,就再沒歸府。雖沒人告訴過我,我也知道,那位風流二爺恐怕是在何處醉生夢死,而我這個妻不過剛入門,就已經被他冷落至斯,往後日子想是會更加艱難。只不過,這機靈的婢子是高看了我,也高看了我同徐燕卿之間的淡薄情分。
我緩緩說:「那他今夜,也該是不會回來了。」
銀屏從善如流地答了一聲「是」。
「如此,」我看了看幾個下人,「那都去歇下罷,晚上用不著人伺候了。」
銀屏微怔,隨即臉色如常應道:「……是。」
人都出去了以後,我才覺得耳邊清靜了下來。我在床上臥下,不由想道過去在家中,幾個姨娘相鬥,每一個人、每一張表情、每一句話,彷彿都能讀出另一種意思。可不管她們怎麼鬥,怎麼爭,到了大夫人的眼前,也只能乖乖收起爪子,伏低做小,畢竟賤妾出身,若是惹得正妻不快,被罰是小,被發賣了才是大。我無意同那些女人一樣事事算計,思及此,不由看向小腹,心中漸漸泛起一股自嘲的酸意——我如今這個模樣,又同個女人有什麼分別。
確如銀屏所言,徐燕卿一夜不歸,而這樣看來,弄不好,我這個尻妻會被他這般晾著十日。
起頭兩日,這院子的下人對我亦不曾有半分怠慢,就是那銀屏也安安份份,左右皆挑不出半點錯處。到了第三日,仍舊不見徐燕卿回來,我也不覺有異,反是覺得如此才算正常,畢竟他對我……看來,也該極是嫌惡的。只是我不急,碧玉倒是有點坐不住了。
「少君,奴婢聽人說,那教司坊裡有個叫玉娘子的頭牌,二少爺前些日子還鬧著想給她贖身,要不是老爺說要打斷他的腿……」碧玉還沒說完話,碧落聽見便斥道:「你在少君面前胡謅什麼?」
「人家這不是擔心少君嘛……」碧玉努努嘴,自覺沒趣地道,「好了,那我不說就是了。少君,奴婢去換一壺熱茶來。」
等人走遠了,碧落方在我面前躬身道:「少君,碧玉她是孩子心性,奴婢之後會好好說一說她的。」
我莞爾輕道:「無妨。」她雖是我的婢子,我卻把她們都當成妹妹一樣,到底這徐府裡,我也沒幾個能說得上話的人。
碧落看了一看我,終沉不住氣道:「其實,奴婢也覺著,二少爺這般很是不妥……」
我知道她的顧忌,是人都曉得,主子的地位如何,就看夫君怎麼待他。徐長風就是不滿這門婚事,也都日日回來,不曾掃了我的顏面。徐燕卿這樣,是明擺著不將我放入眼裡,也不知道徐府上下要怎麼看我。尻妻不得楔夫歡心,古今往來,也並非沒有,只是如今都圓了房,彼此的身子都認了,又談何什麼順不順眼,怕是今生今世,我跟他,都是分不開的。
想到這一點,我也並不著急,或者是因為,我對他亦無多少好感。他既然不來我面前尋晦氣,我又何必去討他的嫌。
然而,我白天方才這麼想,到了夜裡的時候,外頭就傳來了不小的動靜。
現下已是夜半子時,我披件衣服,走出去一探究竟,就瞧見陸管事和幾個家丁正扶著醉醺醺的徐二少爺。我推開門時,抬頭第一眼,卻先是和陸青蘇的目光對上。
我和他,已有些許日子不見。這短短的十多天,竟好似隔了半輩子一樣。想來這徐府極大,要想一輩子見不到一個人,也不無可能。
「少君。」他先垂下眼,喚了我一聲。
我方有些清醒過來,遂扭開頭,看向了他身旁的徐燕卿——這徐二爺確確生了一張能遊戲花叢的好皮相,只看他面頰生粉,睫如蝶翼,唇色紅豔,縱是一番醉態,也比女子還明豔幾分。他腳步有些不穩,那些家丁趕緊把這祖宗給扶穩,便聽他呵責道:「別碰我!放開!」
下人們哪敢由著他,要是這金貴的主子有個好歹,倒霉的可不還是他們這些人。
陸青蘇道:「快,把二少爺扶進去屋裡。」
他們將徐燕卿給攙扶進去,我也跟了上去,便看他們將徐燕卿放在床上。陸青蘇喚住侍夜的婢子:「你馬上去煮一碗醒酒湯來。」
幾人分頭做事,我站在床邊上,倒成了一個多餘之人,直至那雙如水的眸子看了過來。同一時間,我亦向他望去,目光又一次交錯。比起上一回見面,他的氣色好了一些,我想道近日炎夏,府裡許多人中暑,他成天忙於內務雜事,不知……身子可妥帖。
陸青蘇看了看床上的徐燕卿,與我道:「少君請放心,這些下人會伺候好少爺。一會兒,我這就叫人收拾另一間房,便委屈少君將就一晚上了。」
我搖搖頭,他素是仔細,不管什麼事情都能做得滴水不漏,我……我是謝他,都來不及的,又怎麼會有一丁半點的委屈。
靜默地待了片刻,下人便來說已經收好了房間。我就要轉身之際,那本以為睡去的徐燕卿卻睜開眼來,他猛地一探出手,將我手臂給拽住。「啊!」我驚呼一聲,朝床上跌去,直直撲在他懷中。
徐燕卿坐起,通紅的兩眼看著我。
「——二少爺!」陸青蘇急喚一聲。我的手臂被徐燕卿抓得極疼,可那一雙眼卻牢牢地盯著我看,直瞧得我心中沒了底,不知道他究竟要幹些什麼……
「二少爺。」陸青蘇又叫了他一聲,此時,我瞥見了他目中的一絲擔憂。突然之間,手上的痛楚便輕了許多,喉間卻又覺出一點苦澀,一時之間,心中感覺百般難述。
徐燕卿直了直身子,卻不將我鬆開,只一手揮開了靠近的下人:「你們——你們都給我滾出去!」我微微一掙,他就收緊那隻手,終是想起我來,嘴角勾了勾道:「你是我的娘子,當然要留下來,伺候我……」
我看了看這一屋子的下人,再吵下去,怕是連謝氏都要驚動了……我將目光從陸青蘇身上掠過,啞聲對他們道:「你們……都下去罷。」
陸管事站了好一陣子,方退後兩步,拜了拜道:「那小人,退下了。」
他們都退出去之後,便只留下我和徐燕卿二人。他到底還未醒酒,再怎麼鬧,也是有限。我等他脫力後,便掙紮著坐起。我將手臂抽出時,他的手還在揚著抓了抓,眯著眼看了看我,竟是對我朦朦地一笑:「娘子……」
徐燕卿本就長得極好,眉目更是雋秀,露出這般無害的笑靨,哪怕是個神仙,也會不禁看迷了眼。
好在這個時候,侍女端著醒酒湯進來。我從她手裡將碗接過來,那湯水尚有餘熱,我便用勺子舀了舀,等冷了一些,才往前扶起徐燕卿。徐燕卿聞到味道,先皺了皺眉,我便說:「你喝了這碗湯,今夜才能睡得好一些。」我將碗口湊到他嘴邊,他這下子安份了不少,張嘴勉強喝下了小半碗,接著就嗆咳起來。
我抬起袖子,細細地擦拭他的嘴,也不知曉他是同誰人起了爭執,不但袖子破了一個口子,連嘴角都裂開來。我讓侍女下去,就扶著徐燕卿臥下,在床邊坐了須臾,才要起來,腰就被人從後撈住。一陣翻轉,我還來不及掙扎,就躺在了徐燕卿的身子下。
「……」那眼眸一片清明,絲毫不像是醉了。我微微喘著,靜不出聲,他亦深深地看著我,眉頭一會兒擰起,一會兒又鬆開……
而後,他慢慢地躺了下來,一雙手臂卻箍住我的腰,讓我輕易不得動彈,只聽他嘴裡夢囈般地道:「月出佼兮……佼人……撩兮……」(註:出自《詩經》)
我靜靜地等到他胸口微微起伏,呼吸平穩,可每當我試著一動,徐燕卿就眉頭輕蹙,我也只好僵硬地蜷著,就這樣子,在他懷裡躺了一夜。
?
三喜(二十二)
大清早,我便感覺有人在我身邊動了一動。我本就睡得極淺,旁人一碰到我,我就驀然睜眼,還沒看清誰人,便往裡頭縮了縮。
我定睛一看,就見徐燕卿已經清醒,看來也有一時了。只是,那雙瞧著我眼裡有著莫名其妙的慍色,接著他便不發一聲,扭頭掀開床幔大步走下床。
他起得狠了,又是宿醉,難免有些不穩。我這時也已起身,下意識地想去攙扶他,徐燕卿卻絲毫不領情,將我的手甩去。
我也只聽到他咬牙說了一聲:「滾。」
不多時,銀屏就走了進來,道:「二少爺,老爺傳您到前堂。」她們便伺候徐燕卿洗漱換衫,直至他匆匆跨出這間屋子,也沒有正眼看過我一眼。
之後,碧玉便告訴我:「今早老爺大發雷霆,原來昨夜二少爺和秦氏的公子,在教司坊裡大打出手,聽說,是為了個女子……」她撇撇嘴,有些不忿道,「二少爺這大半個月來,想是住在她那一頭了。少君不見老爺今早有多生氣,說,二少爺身為御史,反被人參了一本,好在那秦氏公子沒什麼大礙,現在罰二少爺在宗廟裡反省一日,接下來的一月裡,除了御史台和徐府,哪兒都不能去。」
「你消息可真靈通。」碧落若有似無地瞥了她一眼。
碧玉訥訥道:「現在閤府上下,有誰不知道這事兒。」
後來方知,碧玉所言不差。
一轉眼,徐燕卿被罰的事情就傳遍了徐府上下。原先徐尚書是想把人關在宗廟裡十日,還是謝氏捨不得兒子,出言懇求。謝夫人素來講究規矩,對誰都是冷豔的面色,難得一番軟言軟語,徐尚書也只好作罷。可一個月裡,除了去衙門和回府,哪裡都去不得,也相當於是禁足了。
故此,徐燕卿就被關在徐府宗廟裡一日一夜。
他出來之後,也確實未跨出徐府半步,連著兩日來卻有不少人前來拜訪,除了一些青年才俊之外,也不乏一些王公貴族。想來,徐燕卿這人脾氣雖犟,人脈也是極廣,聽下人嘴碎說,他和秦氏公子鬥毆的事情被聖上得知之後,也不過是罰俸半年,並沒有實質的懲罰,可見聖寵正隆。
我想,徐燕卿貴為天之驕子,又是大名鼎鼎的才子,加之長得那副尊容,確實極易討人歡心,任誰都會不由偏袒他三分。
來客多了,這足禁是不禁,也沒什麼意義。
二房的院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多小,至少從那一日徐燕卿回來後,我就沒再見到他一面。現在,這二房裡的人都知道,我這個少君在他們此處是形同路人。謝氏雖不如正房夫人那樣,傳我去問話,也遣了一個婢子過來,說是噓寒問暖,其實也是為了從旁敲擊,提醒提醒我。
我打開一個錦盒,裡面放著一塊墨硯。無論是陳色還是光澤,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正是謝氏那一日贈給我的徽州墨家承製的那一塊。徐燕卿擅弄文舞墨,聽說他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在明算、煉器方面也頗有心得,現在這個御史的職務,說來也算半個閒職,畢竟是官家子弟,母家又如日中天,日後的仕途想是要比徐尚書還要來得廣。
無論出身、相貌還是能力,按理說,徐燕卿都無可挑剔,毋怪他是這京中無數小娘子心中魂夢牽引之人。我這又想到他那一夜的醉言醉語,大抵是將我誤認為哪個紅顏知己……
坐著靜思良久,我還是將錦盒拿了起來。
我向下人打聽了徐燕卿的去處,就只帶著碧玉碧落二人過去。去到了他所在的雅院,老遠便聽見了絲絃之音。
我還未踏進門,徐燕卿的侍從就攔在外頭。他一臉為難地看著我,小心翼翼地道:「請少君容小人進去通報少爺一聲。」
我一點頭,他便忙不迭地跑了進去。
我站在外頭候著時,除了悅耳的弦音外,還聽到了從裡頭傳來女子的鶯聲燕語。想來,這徐二少就是閉門不出,也懂得自尋樂子,日子過得一點也不寂寞。
沒等一會兒,那侍兒就回來了:「二少爺……叫、叫少君進去。」
我沒讓碧玉和碧落跟著我進去,一人隨著那個小奴走進樓裡。早聞徐燕卿好享受,素問哪個富家子弟不在家中養幾個伶人,我心中已先有了底,撩起珠簾,舉目一看,先是見到幾個年輕樂師,再一看,便是那案前的男子——
今日,徐燕卿並未束冠,只用一條紅緞繫了長發,烏髮如瀑垂下,他一身素白,前襟敞開,竟將這素衣穿出幾分瀟灑風流來。只見,他手持兩隻毫管,在展開的宣紙上揮舞弄墨,這作畫方式極考究功底,可看他信手拈來,一點一劃如游龍戲海,而身邊則有兩個佳人相伴,一個正含笑著為他磨墨,另一個搖著蒲扇斜倚在他的腿上。
我站著靜默不語,他們也就當沒見到我,直到徐燕卿陡然一個提筆,墨漬竟在紙上暈染開來,平白毀了一張畫,連那兩個佳人都惋惜輕嘆。
「既然來了,何不有話快說,沒事就別站在那兒,礙了爺的眼。」徐燕卿把筆一擱,一雙眼目如刀子一樣投來。
我看著他須臾,便拿著那錦盒走過去。停在幾步遠的地方,下人就走過來,把盒子接過。
徐燕卿狐疑地看了看我,還是將那錦盒一手取來,打開看了。他將墨硯取出,當下便坐正了一些,打量了一小陣子,兩眼竟流露出一絲喜色。果真知子莫若母,當屬謝氏最理解她的親兒。
隨即,他朝我瞥來,語氣比方才好上不少:「你是如何知道,我一直在找這一個?」
我微微垂著眸,也不看著他,緩緩地如實道:「是娘讓我贈予你的。」
聞言,徐燕卿的臉色當即就沉了下來。現在,禮送到了,我該做的也做了,也就不妨礙他及時行樂,識趣地說:「那麼,我就先出去了。」
我方一轉過身去,一個東西便從後擲來,砸在我的腳邊。我低頭一看,就見那塊千金難得的墨硯轉眼成碎,四周的靡靡之音也跟著嘎然而止。 ? 三喜(二十三)
我回過頭去看他。
那張臉上原先似有若無的輕佻消失殆盡,四周跟著肅靜,連挨著他的兩個伶人都悄聲無息地站到邊上。暗沉的眼眸牢牢地鎖在我身上,眨也不眨,他這個樣子,卻教我想起了他的兄長。
「你們都下去。」那薄唇輕啟。
「二爺……」他身邊的伶人有些不甘地輕喚,徐燕卿卻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冷道:「爺說了,下去。」
這些人哪敢再留半刻,一一起身告退,輕邁著步伐走了出去。門一掩上,便將這些閒雜人等都阻隔在外。
徐燕卿拿起酒樽,倒了杯便囫圇飲下,幾滴酒液溢出嘴角,接著,他就將杯子重重扣在矮案上。
他靜了靜,然後說了一聲:「過來。」
我杵在原處,沉默地望著他。
「我的話,從不說第三回。」他目若寒霜,語氣陰鷙道,「——過來。」
我的胸口微微起伏,兩手緊緊攥成拳,天人交戰之後,還是往前走去,止於他兩步之外。從方才到這一刻,那雙眼便直瞪著我,若是說他要將我生吞活剮,也是不奇怪的。
我微顫地吸了口濁氣:「二少……」話未出口,眼前之人就陡然抓住我的手臂,我一個踉蹌,還未使上力氣,就整個人被他拽了去。我落進了他的手裡,直覺就開始掙扎,這樣做更是惹惱了他,徐燕卿終究是個成年男子,無論如何,我這身板子都是鬥不過他的。
只看,我背對著他,他一手將我箍住,一手由後捏住了我的臉龐,將我制在他的懷裡。他將我的臉扭了過去,惡狠狠地在我耳邊道:「一段時日不見,這脾氣,見長啊……!」
「……」我死死地咬緊牙,索性不再看他,徐燕卿遂將我的臉抬起,似也在審視著我。見我總算老實下來,他抬起手來,手背從我頰上輕輕撫過……
「模樣雖不如何,這肌膚倒也真是欺霜勝雪。」他低聲喃喃道,「不知,在這一處,開上兩朵梅花,可會更嬌豔……嗯?」
微微熱氣由耳後拂來,我身子一顫,他彷彿料中了我心中所想,不等我再掙扎,霍地將我壓在跟前的案子上。
「!!」劇烈的碰撞聲響起,我根本來不及直起上身,他就壓住我的兩腿,不許我動彈。
「……你、你要……做什麼!」我驚呼出聲,同時間,徐燕卿將我腰上的繫帶扯下,三兩下就將我雙手縛住,綁了一個死結。我艱難地趴在案上掙動時,他就把我的衣裳粗魯地褪去,褻衣掀起,將我的脊背裸露。
我怔怔地被他壓在案子上,凌亂的掙扎之下,已經出了一頭汗。緊接著,我便覺得背上一熱——他的手掌貼了上來,猶如在端詳一件玉器,徐徐地在我的背上遊走,身後隨即傳來那沉沉的嗓音:「你說,你敗了爺的興致,害爺毀了一張畫……不如,就用你背上這一面,賠給爺,可好?」
他說著話時,嘴唇便有意無意地擦過我的耳。我已漲紅了一張臉,劇烈地喘息著,心中又羞又惱。過去,我也聽說過文人風流,可沒想到徐燕卿卻是如此、如此地荒唐……
徐燕卿如同犯了癮,急不及待就取了只筆來,沾了墨,就直接點在了我的背上。我便覺一陣麻癢,身子不禁扭動,他便用力地按著我,在我身後沉道:「別亂動,要是畫壞了,爺……可就拿你是問了。」
我就是不肯不願,如今手腳被縛,也只能由著這個男人為所欲為,我唯有認命地閉上了眼。他手法熟練,揮墨如舞,神色中不含一絲戲謔,反是極為認真。那軟毫在我的身子上遊走,由肩骨到椎樑上,如柔絹一樣輕輕劃過,我忍不住伸了伸身子……
我又聞到了那股情香。先是很隱蔽,可隨著香爐裡的香柱逐漸燒到剩下半截,那股香也越來越重。慢慢的,盤裡的墨汁已經見底,一滴熱汗從那尖削的下頜墜下,無聲落在我背部綻開的梅花上。
徐燕卿擱筆,直起身,靜靜地端量著���
他探出手來,掌心覆來。「嗯……」那火熱貼來之際,我便吟嚀了一聲,身子顫得更加厲害。
徐燕卿漸漸將身子俯了下來,雙眸深深地望著我背上的雪梅,彷彿看痴了一樣。那雙手小心輕柔地摸過我的脊骨,不久就到了我的腰下,我衣衫不整地撐在案上,背上裸到腰際處,他的手便如水蛇那樣,滑進了我的綢褲裡。他亦跟著垂首,在我頸後吻下……
這時候,我忽而一個激靈,竟不知哪來的力氣,腳下狠狠踢動了一回。桌案傾翻,我想起身跑去,腳下一絆,又跌在地上,可我沒有死心,被綁著的兩手撐在地上,四肢並用,跌跌撞撞地,就算爬著也要逃走。
「……想走!」徐燕卿咬牙切齒地追來,只幾步就先抓住了我的腳踝。「啊!!」我被他往後拖拽而去,當下驚恐地喊出聲音。徐燕卿自是怒不可遏,方才的一腔柔情瞬間消散,從後死死地抓著我,隨之就像起了布帛撕裂的刺耳之聲。
「放、放開我……啊……!」他喘喘地將我下身提起,掀開衣服下襬,一樣火熱之物便擠進我的臀壑之間。
「放開你?呵……」他獰笑一聲,一字一句冷道:「你可是我徐家買進門的尻妻,為夫要是不多弄一弄你,如何對得起我徐氏的三媒六聘!」他將我兩臀用力掰開,也不管我痛是不痛,就硬生生地頂了進來。男子的那一處素是緊一些,我即便是個尻,此地也需磨上一時,而身後這個利物又粗長得很,只納進一個粗頭,就寸步難行。
徐燕卿進出艱難,只當我是不肯同他燕好,便壓著我硬來。我呼吸窒住,在他進來的當兒,幾乎要疼暈過去。徐燕卿亦呼哧重喘,直到全根沒入,我跟他都是滿頭大汗,一身狼狽。我趴在地上,雙臀撅著,他在我身後半跪,緩了數息,就前後地動了起來。那肉刃硬粗,一磨動起來,就要傷筋動骨,可我身子還是漸漸地熱了起來,他連連抽動十幾下後,就將我翻了過來,我同他便面對著面。
一襲日光從窗欄照進,我覺得有些刺眼地別了別腦袋,前頭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脫衣聲,接著他就將我兩腿分開,跟著徐徐地嵌入了我的雙股之間,我便發覺那肉刃在我體內換了道兒,之後一頂,便肏在我深處的陰戶。「唔……」我身子猛地劇顫,徐燕卿卻極是舒爽地悶哼一聲,便看他眼角微紅,口乾舌燥地舔了舔唇,食髓知味地喃喃道:「你這騷處,真是銷魂得緊——」
徐燕卿好似靜心許久終於破戒了一樣,在我身子裡橫衝直撞,肉體撞擊時發出了一下一下的響聲,活活地要把我整個人給撞散了去。「嗯……嗯……」我緊抿著嘴,只在他每次肏到要害時,從齒間流出一點聲音,他便好似抓住了我的小辮子,更是用力地頂了進去。
那日頭照著我的臉和身子,我如在火裡翻轉,汗如雨下,兩頰嫣紅,幾綹髮絲黏在臉上。徐燕卿纏磨著我的同時,彎下身子要吻來。我卻擰了起來,只管別開臉去。我躲了他兩次,徐燕卿眼裡流露出慍色,伸手捏住我的臉,語氣森冷地問:「……要是換作另兩人,你可會躲開?」
見我抿嘴不語,他嗤笑一聲,指腹擦著我的唇道:「一雙朱唇幾人嘗,我就不信,你……我還碰不得!」遂兇狠噙來。
「唔嗯……嗯……!」徐燕卿忽而將我放開,他抬手碰了碰唇,看到了指尖上的血漬。頓時,他怒意橫生,高高地仰起手來,我只等著痛楚襲來,可那一隻手卻揚在半空,遲遲沒有落下。
「……」徐燕卿兩眼泛紅,氣得兩肩微顫,「好……好……」
「起來!」他將我從地上粗暴地拉了起來,將我半拖半拽地帶到隔間的內室裡。那裡頭放著香屏軟床,想是給主人臨時起意,同伶人行魚水之歡的地方。徐燕卿把我往床上扔去,不給我掙扎的機會就再一次壓下來。他將我身上凌亂的衣服盡數褪去,解開我兩手的束縛,接著他將我拖抱而起,那胯間了利物跟著深深地埋進我的身子裡。
「啊……」我仰頭嗚咽出聲,他便迫不及待地用力地幹我。這香室構造奇特,左右皆放著銅鏡,我坐在他身上承歡時,便能看到我背上的畫——胛下數枝梅花,腰骨處飛來一隻燕,畫得惟妙惟肖,隨著身軀起伏,那雪梅也好似迎風亂顫,而我的身子也因情慾而通紅一片,便又增添了幾分妖冶。
「如何,為夫這樣子肏你,舒不舒服,嗯?……嗯?」徐燕卿動情之至,在我頸處胡亂地啄吻吮吸,我卻也只能暗恨自己生了這樣一幅身子,好似這輩子都離不了男人,那肉刃狠狠撞著時,我身前半硬的玉莖跟著一下一下輕晃。
我嘴裡彷彿還殘留著一絲血腥氣,後來我想到,我這一輩子,從未傷過他人,獨獨和徐燕卿在一起的時候,不是他疼,便是我痛,鬧到最後,往往都是兩敗俱傷。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我上輩子的仇人,還是這一世的冤家,諷刺的是,我和他終是一場夫妻。就算是死,也是分不開的。 ? 三喜(二十四)
餘下的三、四日裡頭,我和徐燕卿幾乎沒怎麼分開過。往往,先是他來尋我的晦氣,然後便是僵持不下,再來就是我半鬧半掙地被他強壓在身下。
我想,我二人也許真是八字不對盤,奈何今生當了夫妻,他既看我不爽快,我亦對他不假辭色,短短數日,就弄得二房烏煙瘴氣,下人都戰戰兢兢。
大白日的廂房內,香爐滋滋冒著煙。那張紫檀木的貴妃榻上,兩具肉體交疊在一塊兒。
徐燕卿想是玩膩了歌姬家伎,這幾日一逮著我,常常是爭不過幾句,就欲同我強行床笫之歡。只是,這徐二少爺床笫間的花樣極多,每每折騰得我筋疲力盡,歇了一日不到,他便又興致盎然,琢磨出其他的法子來折辱我。這也算是落實了他那一日所說的,我是他們徐家買來的人,又有什麼臉面拒絕夫君的求歡。
現下,我和他兩身衣著齊整,只褲頭褪到膝下,我的兩腿盤住他的腰,他胯間陽物正緩緩抽插,連日下來,肉穴已被肏得熟軟,往往只要他一脫下褲子,摩挲幾下便能就著淫水一擊而入,三兩下便頂進我的尻結裡,之後就一直在那處頂送。
這一日,徐燕卿不知從何處得來一盒上等的胭脂。他抽送之際,打開了那胭粉盒,再將我歪向一邊的臉龐扭過來。我的身子被他頂得一上一上,便看他指尖蘸了豔紅的胭脂,一手捏住我的下頜,將那鮮豔的紅色塗抹在我微微張合喘息的唇上……
「輕注朱唇,一朵梅花,」徐燕卿笑著呢喃,「……妙哉!」
他微微俯身,想吻住我的嘴,可又在距離咫尺處停下,森冷道:「你這次要是再敢咬我——」
「啊!」我驀地哀叫一聲,正是那粗頭在我身子裡狠狠蹂躪過陰核,徐燕卿便趁此噙來,肆意狎玩,邊吻邊輕道:「可真是件名器……」他接著把我轉過去,讓我撐在案頭,兩腿分開,他再以半跪之姿深入陰處,之後便連連重重抽送,次次都頂到最深,快到極處時抱著我,兩手用力撫摸我的前胸,肆意地掐玩揉捏,出精時重喘道:「為夫這幾天好好地梳弄了你這麼多回,是時候給為夫懷上一個了……」
天亮。
碧玉碧落伺候我梳洗、更衣,跨出門的時候,我卻見著了徐燕卿。
他身著靛色官服,他身量頎長,容貌出挑,那身官服穿在身上絲毫不顯臃腫,反是貴氣盡顯,不同一般。只看他下頜微挑,黑眸睨來,有一種渾然天成的文人傲氣。
徐燕卿冷道:「走得倒是挺早。」
碧落忙謹慎道:「二少爺,這是內府定下的時辰……」
他朝我一步步走來,於我眼前止步。我微微垂著眸子,看著那官服下襬處的一隻丹頂白鷴。本朝文官一品為仙鶴,二品錦雞,三品為雀,徐燕卿乃是從五品御史,故為鷴鳥,再往上就是左右御史,為正四品。除了徐長風之外,徐家兩個楔庶,大名中皆有飛禽,足可見徐氏宗長在他二者身上寄予的厚望。
我想得出神時,徐燕卿猛地扣住我的手腕,將我扯近一步,當著下人的面,來勢洶洶地在我嘴上吻下——說是吻,實則是咬了我一記,我吃痛地用力推開了他。
我退了兩步,碧玉碧落趕緊扶住我。
徐燕卿抬手輕輕碰了碰嘴唇,末了,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我會等你。」說罷,遂甩袖而去,坐進了另一張軟���裡。
「少君,」碧玉小聲催促說,「別讓三房的人久等了。」
我這方收回目光,坐進了涼輦裡。
這一路上,我也沒想些什麼,只覺一眨眼,人就再一次地回到了那雅緻的庭院。
「三喜——」我搭著下人手,剛走下轎子,遠遠就聽見有人喚我。我抬頭一顧,粼粼晨光由葉間照下,那身著雪白錦衣的翩翩公子就朝我這兒快步走來。徐棲鶴停在我眼前時,我不禁打量起他來,半月多不見,他還是同先前無二,依然是面如冠玉,臨風玉樹。
那雙美眸溫潤似水地看著我,臉上是克制不住的喜色。他也不等帶我進去屋裡,就握著我的雙手,輕聲說:「三喜,我真想你。」
我聞言,心口不知為何,竟有些酸酸澀澀,竟說不出胡亂鬨他的話,只莞爾地輕輕地一點頭:「嗯。」
徐棲鶴彷彿並未察覺我的異狀,便親暱地牽著我的手,帶著我走進裡頭。
我們也並未急著回屋子裡,先是陪著他一起去看了院子裡的牡丹花。那朵牡丹開得極顏,紅瓣紫芯,很是少見,徐棲鶴說:「母親愛花,等過陣子她壽宴時,便正好將這傾城牡丹花送給她。」他剛說完這句,就別過頭輕咳起來,我這才發覺他手心微涼,唇色也有些白,便問他:「鶴郎……是不是不舒服?」
徐棲鶴掩著嘴搖頭道:「只不過是前陣子不慎感染了風寒……咳。」他又連連咳了好幾聲,一張玉容都咳得泛紅。下人取來了一件鶴氅,我忙為他披上:「那就別吹風了,正好我也有些乏了,一起回去罷。」
徐棲鶴看著我,目光瑩瑩,袖子下握著我的手緊了緊:「你關心我?」
我垂了垂眼眸,輕道:「走罷。」
我同徐棲鶴回到屋子裡,聽侍兒說,三少爺這大半月來睡得極淺,前些日子就染了寒症,足足病了幾日。今個兒一大早起來,便在院子裡等著我,這寒症便又發作了起來。徐棲鶴聽了道:「三喜,你可莫聽下人胡說,我的燒早就退了……」他又咳了起來,我扶著他坐下來,輕輕拍撫著他的背。沒一會兒,下人就端了藥上來。
我接過湯碗,耐心地喂著他喝下去,見他臉色越發不好,就再扶著他去內室裡躺下。我守在床側,用了午膳後,華陽夫人姜氏就聞到風聲過來。姜氏愛子如命, 他二人母子情深,我站在邊上看著,亦不禁心生惻隱,有些思念起我那可憐的三姨娘。只是我跟她畢竟身份有別,她縱是對我關懷備至,也不能像徐氏母子那樣親近。
「你這兩日好生安養,別再操心莊子的事務,切記身子要緊。」姜氏叮囑著他,徐棲鶴也點頭應了,反寬慰姜氏道:「母親,我這不過是小病,您也莫再操煩了。」
姜氏欣慰地頷首,囑咐他歇息後,看向我道:「敬亭,你送我出去罷。」
徐棲鶴聞言,有些緊張喚了一聲「母親」。
姜氏回頭,看著兒子道:「怎麼,母親還能吃了他不成?」她隨即一笑,哄道,「母親就和他說兩句話,就把他還給你了,啊?」
我也同徐棲鶴說:「鶴郎別擔心,我去送一送娘。」
他這才放心下來,躺回床上:「那你……早些兒回來。」
我和姜氏一起走出門去,她臉上的輕鬆之色就褪去,嘆道:「鶴郎自小就是這樣,常人生個病,過兩天就好了,他卻沒有十天半月都好不了,真教我這個做母親的心如刀割。」
「官人福厚……必然不會有事的。」我不善言辭,只能盡我所能出言安慰。
姜氏點點頭:「但願如此。」她停下來,回頭看著我,「敬……三喜,我也跟鶴郎一樣,叫你三喜,你說可好?」
「自然好。」我忙應道,「母親想怎麼叫我,三喜都是願意的。」
姜氏走了過來,握起我的手。按說,我雖是個尻,也終究是個男子,不好和婦人走近。可姜氏溫柔如長姐,使我不好拒絕她。只聽她道:「有些話,娘便直說了——」她望著遠處,「我生下鶴郎後,宮裡太醫院的趙院判說過,鶴郎……恐是活不過弱冠之齡。」
此話讓我心中一跳,當下就脫口道:「不會的。」
「我也盼是如此。」姜氏說,「你來了之後,鶴郎的身子就好了很多。我知道這話不符規矩,可我這個做娘親的,總是有些私心。往後的日子,若是另兩頭無礙,你便多來這兒,陪一賠鶴郎。」
姜氏已將話說到這份兒上,我如何不應她,只能點頭。
姜氏便笑逐顏開,賞了我好幾樣東西,又道:「我那兒有一條百年老參,等會兒叫下人送來,你熬了湯後給鶴郎服下。」
我送走了姜氏,就回去屋中。徐棲鶴本是睡著,我走近時他就睜開眼來,將手伸來。我便握著他的手。
「母親可有為難你?」他問。我輕輕搖頭:「沒有。」
徐棲鶴遂放心地一笑,我在他身旁待了會兒,他就說:「我有些冷。」我正要叫下人加些炭火,他卻又好似憋不住地道,「我……你躺進來,陪我睡一會兒,好不好?」
我怔了一會兒,只看徐棲鶴紅了紅臉,將臉別了過去。我便掀開被子,在靠外的地方躺下來。徐棲鶴這才轉過來看我,手臂下意識地環在我的腰身上。我和他靜靜躺了一會兒,他便漸漸挨近,在我唇上輕啄了一下。我看看他,隨即斂了斂目,小聲說:「你身子……快一點好。」
徐棲鶴忍不住一笑:「嗯。」 ? 三喜(二十五)
確如徐棲鶴自己說的那樣,這小小寒症歇了兩日,人便好了大半。我這兩天衣不解帶地守在他的身邊,看著他氣色漸漸紅潤起來,今日喝了碗參粥,出了汗之後,人也就精神了許多。
身子好多了之後,徐棲鶴便要沐浴更衣,就吩咐下人搬來浴桶熱水。他這兩日習慣了我的照料,我便讓下人在外候著,挽起袖子,站在邊上親自為他擦身梳洗。徐棲鶴身上只留著件褻褲,我輕柔地擦著他的背,就瞧那雪膚玉骨,胸膛倒是結實的,寬肩窄腰,縱看下去,彷彿沒有一處是不精細的。
在我擦到他的腰下的時候,一隻手猛地將我的手腕握住。水煙氤氳,將他兩頰熏得微紅,手卻滾燙如火:「三喜……」他似勉強地溫柔一笑,「你先出去會兒,餘下的……就讓下人來罷。」
我原先當他是怕我累著,真要出去的時候,眼角便瞥見了下頭。那褻褲已然濕透,褲頭那硬物緊貼著,隱約可見雛形。前日宮中的太醫剛來把過脈,說他只是虛寒,尚需調養一時,房事須有克制,他這幾日連連用了幾頓人參蟲草,肝火旺盛,無處宣洩,如此也是再所難免。
莫怪徐棲鶴從方才就噤若寒蟬,不住躲著我的眼。
我心中覺得有些好笑,又憐他忍得辛苦,便微微垂眼,於漫漫水霧之中探出手去。碰到他的時候,徐棲鶴輕喘一聲,臉稍稍側過來看我。我有些臉紅,緩緩地將臉挨在他的肩頭上,垂著眼細聲說:「再忍一下子,就好了。」
原先,我心裡確無多少遐思,只想替他弄出來。只是,那器物終究是活的,再是秀氣,摸了幾下子後也一點點地粗大起來。我本是隔著濕褲套弄,慢慢一隻手就包不住篷,徐棲鶴兩手緩緩環住我身子,他幾次呼吸亂了亂,好似在催促我快一些,又似乎不肯我離了他。
小半柱香不到,我便覺手裡的活物顫了一下,一股羶腥瀰漫瞬即開來……
徐棲鶴胸口微微起落,雙頰燒紅,我靠在浴桶與他四肢相纏,緩了一會兒,那深深兩眼望來,接著便無聲湊近,與我鼻頭相抵,廝磨良晌,就忍不住探出舌尖,正欲勾弄我的唇時,一小潑熱水猛地濺來。
「你……」徐棲鶴陡然瞪大了眼。
看他被水潑得一愣一愣的模樣,我沒忍住「噗」地一聲,跟著咯咯笑出聲兒來。怎料下一瞬,徐棲鶴便舀著桶裡的水,往我臉上也潑了過來。
「哈哈……」見我濕了一身,他開懷地朗笑出聲。
我被他激起了玩性,不甘示弱地又濺了水過去,徐棲鶴也是不遑多讓,追著我朝我潑水,我躲躲藏藏,鬧騰得很,直到把下人們都給引了過來。
再過兩日,便是當朝太后的壽辰。當今皇太后出自貴門謝氏,太后壽辰,於泰寧宮設宴,百官入宮敬賀,休沐三日,高廟裡香火鼎盛,民間裡也一同歡慶,舉行燈會。
徐棲鶴這陣子有些待不住:「自我染了寒症,就成日在家中,連下去鋪子巡視都去不得。今太后聖誕,京中興隆寺必燒高香以祝禱太后壽與天齊,你不如跟我一塊兒去瞧一瞧熱鬧。」我來到上京,已近半年,除了頭一日,竟從未見識過這京城的繁華,徐棲鶴這麼一說,倒把我也給說動了幾分。
派人去問了姜氏之後,她也並未阻攔,只道鶴郎老關在屋裡,反是不好,正好老爺少爺都去了宮裡,府裡清清冷冷,他出去轉上一轉,沾點人氣也好。於是,到了晚上,徐棲鶴披著鶴氅,挽著我坐進了大轎子裡,帶了兩個小僮和徐府的護衛,便去了京中最繁榮的那幾條街。
興隆寺位在京城北巷,高宗晚年篤信佛法,養了大批僧人,這興隆寺也是在當時所建。常人皆說寺廟乃是佛門淨地,可這興隆寺左右兩條長街卻是繁榮市井,中間一條黑水流過,河上舟舫多如天上星闕,沿河掛著兩排明明盞盞的燈籠,大街上人聲鼎沸,廟門口更是比肩疊踵。我想,我這一輩子,還是頭一次瞧見這麼多的人。
我自幼長在汴州,有時也能出府走走,那兒的街道不如京城繁盛,也沒有這裡人多,可一圈看下來便發覺,這天下的市井,也是大同小異。只是,這上京到底是天子腳下,來來往往的不少是衣著光鮮的富貴門戶。
我方是這麼想,就見一個鮮衣公子搖著扇子大搖大擺地走過,前後足有十幾人為他開路,我當是哪個權貴,徐棲鶴看穿我的心思,便說:「這京中,越是在高位,就越是謹慎,任是四家子弟出門在外也謹記不得隨意暴露身份,免得行之有岔,教宗族蒙羞。」他玉扇一張,縱是一身素色單衣,也比方才那五色鮮衣的公子強上無數倍。再看他嘴角含笑,溫潤如玉,轉眼便招惹了無數男女的目光。
「那三喜明白了,」我說,「鶴郎這句話的意思是,一個人越是張揚,便越是缺乏些什麼,是也不是?」
他用玉扇輕點一下我的腦袋,道:「孺子可教也。」
徐棲鶴帶著我去了河川邊上的一家酒樓,那掌櫃一見他便親自迎來,恭敬地拱了拱手叫了一聲「三少爺」,接著就命人安排雅間上座。徐棲鶴想是常來此處,一入座便有人在香爐裡添了他慣用的梨花熏香。
「這家樓外樓說來也是徐氏的產業,徐家在京中有二十幾處門鋪,其他的莊子都在外省,有些掛在其他人的名頭下,平時都是張袁來打理。」張袁就是徐府的大總管,人自然是十分能幹的。
這座樓外樓分作兩層,下層多是寫讀書人和普通富人,而這二層雅間多是門閥權貴。我們坐著的位置極好,往外頭看見到河上風光,往裡瞧便是一樓大堂的戲台,正是個避開人流,看熱鬧的好地方。我們坐了一會兒,就有小二端著玉盤過來,那上頭有十幾個小碟子裝著精緻的點心,是讓來客先解饞的。我挑了幾個,徐棲鶴便同我一樣樣地說起它們的來歷,聽得我直稱奇,實不知這幾樣吃食,還有這麼大的學問在裡頭。
少頃,那戲台上便有戲子登台,演的是《百花亭》,便是俗稱的貴妃醉酒。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 淒淒冷落廣寒宮——」那花旦唱功極佳,扮相也甚美,婉婉曲曲地吟來,彷彿能牽人心肝。此時,我卻聽隔間另一頭處傳來聲音:「這藺玉蘭果真非同一般,毋怪招惹了徐氏和秦氏的兩個貴公子,為他爭鋒吃醋。」
底下人聲嗡嗡,那兩人想是喝了酒,嗓門兒也是不小:「誒,我先前聽說是為了勾欄院的花魁,再說,那徐探花不是偏愛紅妝麼,什麼時候包起了相公?」
「陳兄,這紅顏藍顏又有何區別,任是朵後庭花,呵,誰人不想摘下來……」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句,原先還說道那台上的藺玉蘭貌勝女子,到後來提到他於床笫間有多大能耐,越說越是不堪入耳。我看了眼徐棲鶴,他正品著茶尖,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像是並未聽到那些話。待台上那齣戲唱罷,徐棲鶴方看我道:「怎麼,可是覺得乏味?」
我不想掃了他的興,便笑了一笑,輕搖頭說:「沒有。」
徐棲鶴卻溫柔道:「難得今夜出來看燈,總不能讓你陪我只在這兒聽戲。」他便牽著我,帶我下樓出去。
到了吉時,興隆寺的高僧點燃明燈,許多善男信女就在河川上放蓮花燈。
我們沿著河邊走,便見到不少人圍在前頭,我好奇地多看了幾眼。「走,我們也過去瞧瞧。」徐棲鶴難得好興致,也不嫌人多嘈雜,就帶著我過去。
那攤子賣著大大小小的蓮花燈,如花團錦簇,很是好看。攤主吆喝道:「三文錢猜對一道燈謎,就送一盞花燈,猜不到也不要緊,一個只要十文錢——」
徐棲鶴問我:「三喜想要哪一盞?」
我拉長脖子看了看,指中了一個。徐棲鶴拉著我,一起擠到了前頭。
攤主問:「兩位公子是要買燈還是猜燈謎?」
「猜燈謎。」徐棲鶴應了,那攤主便讓他抽了一題。「遇水則清,遇火則明。打一個字——」徐棲鶴吟了吟,眉頭微顰,看了看我說:「三喜覺得,會是什麼字?」
我也極是困惑,猜了幾個,攤主都笑著晃腦袋。到後來,徐棲鶴道:「看樣子,我們是猜不出來了。」說罷正要讓下人把燈給買下來,我突然靈機一動,攔住他道:「是『登』!」
那攤主隨即笑道:「小公子聰明過人。」
我手裡拿著那盞蓮花燈,看了看徐棲鶴,心頭模糊地閃過一絲念頭,不禁問:「鶴郎是不是早就猜到答案了?」
徐棲鶴握著扇子,輕輕一挑眉:「為何這麼說?」
我不過是心裡直覺,看他含著一抹笑,猜想多半是如此,走了幾步,就停下把蓮花燈贈給他。
徐棲鶴奇道:「這莫不是你想要的麼?」
「若是鶴郎猜中的,那鶴郎便會送給我,現在……」我望著他,理所當然說,「既然是三喜猜到了,自然也要送給鶴郎了。」
徐棲鶴拿起那盞燈看了好半晌,臉上慢慢地漾起一抹淺笑,輕聲說:「那我們去放燈罷。」
我和徐棲鶴一起將蓮花燈放在河面上,看著它同其他的燈一起遠遠漂流下去。而後,我看他有些累了,便要打道回府。
我們坐進軟轎裡,那轎輦前後共有八人一起抬,廂內能容納四到五人。離去的時候,街上還熱鬧著。我和他同坐,熱鬧人聲中,徐棲鶴忽然說:「今夜,我很開心。」
我望向他,他伸手將我掌心握住,十指漸漸扣住,像是呢喃道:「我許久……沒這麼開心了。」
我莞爾道:「那往後,我就多陪你出來走一走。」
「三喜,」徐棲鶴睨著我,眼眸有些暗,「這可是你自己答應我的。」
我沒來得及說下一句話,他便用手輕佻起我的下巴,俯首而下,深深地吻了下來。他先是吮吻輕啄,而後緩緩叩入我的齒關,那藥香隨之而來,苦中帶甜,我漸漸被他親得酥軟,人也被他抱在懷裡。徐棲鶴與我親熱幾回,慢慢便挑起了情慾,他吻著我的鬢髮,沉吟道:「你身子真軟……」我感覺到,他的手伸進了我的衣擺裡,登時一顫,抓住他的腕子。
徐棲鶴停下來,黑眸看了看我。我臉色嫣紅,微微喘說:「不好、不好在這兒……」我和他還在轎子裡,若幹些什麼事情,實在是、是……不成體統。
徐棲鶴眸光幽幽,似在壞笑一樣,在暗中瘖啞道:「我只摸一摸你,你不出聲音,又有誰知道我們在這裡頭做什麼?」說著時,就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是他掀起了我的下襬,一手按住了我的軟處。
? 三喜(二十六)
徐棲鶴雖是這樣說,可他鎖著我的目光,分明是柔中帶潤,只有深低暗沉一片。也唯有這樣的時候,我才覺著他的身上多了一種人世間的煙火氣,恍若謫仙踏入凡塵,還了俗也似。我對他,也總有說不出的滿腔柔軟,而說到底,食色性也,我……
他再親來時,我便不由閉上兩眼,那放在他腕子上的手,欲拒還迎地輕輕推著。「嗯……」唇舌交纏時,那手掌亦在下頭緩緩摩挲,隔空瘙癢。我兩手不禁攀住了他,埋首於他的頸間,深深地聞著來自他身上的醉人迷香,嘴裡喃喃地喚:「鶴郎……」
徐棲鶴在我頸邊吮了吮,啄吻著我的鬢髮,啞聲「嗯?」了一聲。
我已是渾身燥熱,下腹似在緊縮,臉紅的宛如要滴血一樣,聲細如吟道:「你……摸摸我……」
徐棲鶴低笑一聲,幾下便解了我的繫腰,我下身鬆解,他想是到底有三分顧忌,也未拉下我的褻褲,只將手給探進。「啊……」掌心覆住我的陰莖時,我便顫顫地淫叫一聲,可瞬即又想到外頭有人,忙胡亂地咬住下唇。徐棲鶴便來親吻我的嘴,將我的聲音給堵住。
那隻手柔滑如絲,纖細如蔥,一點繭子都沒有。它包覆著我的陽根,上下地撫弄,手心一下一下擦過莖頭,待它整跟挺翹,便放在手心裡掂了掂,然後放開我的唇,輕道:「三喜這兒,真是玲瓏可愛……」我喘喘不已,眼前氤氳著水霧,聞言想道,我自有了潮期,身前這物件也好似不再長了一樣,也不再如以往粗硬,雖還能出精,也是稀薄的很,反倒是身後……
「唔、嗯……!」徐棲鶴以指夾住我的莖頭,撥開前段皮囊,尋到了吐蜜的小眼,手指就慢慢地摁在上頭。我猛地顫了一顫,那小口裡的蜜液便湧了出來,淋滿他的手心,將褲子一點一點洇濕。那縈繞於我們二人之間的情香又重了一些,他的喉頭顫動一下,在我褲子裡的手也跟著慢慢撫到下處,滑過鼠蹊處——
轎子四平八穩地走著,人聲漸遠,甜膩的吟嚀淹沒在那略嫌誇張的布帛摩擦的聲音之中,不知是轎子在晃,還是我整個人在他懷裡扭動。只看我二人衣著紋絲不亂,卻在那寬敞的廂內纏抱一起,耳鬢廝磨,嘶咬著彼此的唇。這時轎伕踩過水窪時,積水潑濺,「唔嗯——」我往後微仰,臉含春潮,極是蕩漾,忽而痙攣似地夾緊兩腿,那在我甬道里的手指便抽了出來。
「我原先以為,只有男子前頭會出精,未想過這九曲迴廊到了極處,也會潮水如湧……」他看著兩指粘著的濕液,宛似自言自語地喃喃,遂拿起白絲絹擦了擦手。我順氣的時候,徐棲鶴便替我整理好衣物,我不由望瞭望他,有些困惑地喚了一聲:「……鶴郎?」
徐棲鶴啄了我的臉蛋一下,溫柔道:「回去再續。」
話雖如此,我卻瞥見他的下身,他下襬雖松,隱隱約約能見一物頂起,若非仔細瞧,是瞧不出的。我無聲地嚥了一咽,心一狠,就伸出手去,放在了那一處。
我看到他的喉結又動了一下,深深黑眸望瞭望我。我也不知是何處來的色膽,只想到我方才自己舒服了,就也想讓他……也盡興一回。
徐棲鶴握住我的手腕,嘶啞地道:「還有半柱香不到,可就到了。」
我紅著臉輕一點頭,身子盤跪在座上,就把腰給彎下去,也不瞎費工夫,解開他的褲頭,用手握住了那半硬的物什,��張嘴便整根含住。徐棲鶴重重一喘,手便放在我的腦袋上。我在他腰下前後地動,每一次吞吐都將那羶物吞到最深,他的五指梳著我的髮梢,激動時也不覺收緊,抓得我頭皮微疼。我吞弄咂吸,將那肉色棒槌舔得筆直,吃不住整根後便以舌尖撥弄頭端,學他手指方才那樣摳弄圓頭的小眼,手指撫著底部,搓揉囊球,如此賣力,還是侍弄了好半晌,直到他喘息越快,火龍吐珠,我勉強嚥下幾口,吐出那物時,還有一股濺在了臉上。
這時,轎子正好放了下來。
徐棲鶴扶我起來,幫我忙亂地拾掇一番,還不忘輕輕捏了我鼻尖一下:「你……比我還胡鬧。」不等下人來叩門,就脫下氅衣將我包住,而後便將我攔腰抱了出去。
我暗自慶幸今夜府中沒幾個人,縱是被下人見到,也無人敢隨便亂說。徐棲鶴抱著我一回屋中,便將我放在折屏之後的床上。下人方掩上門,床幔便放了下來,他壓在我身上,我只兩手抱住他,柔軟衾被下兩腿緩緩敞開,由他纏磨頃刻,再持劍進去深閨。徐棲鶴行事素來張弛有度,這一進我不覺半點疼,反是大大解了癮頭,舒爽難言。他插了幾下,就輕吻我的唇,問:「疼不疼?」
我頰上生粉,額頭津汗密佈,搖了搖頭,那汗珠就墜下幾顆。徐棲鶴又溫柔輕晃幾下,我兩腿不住夾緊他的腰肢,雙手在他背上迷亂地摩挲,他又問:「那是……舒服了?」
我喃喃了幾聲「鶴郎」,終是敵不過他的糾纏,老老實實地呻吟說:「舒服……」
徐棲鶴便纏著我吻來,親密地廝磨一番,就在被子裡褪了褪衣裳,之後就赤裸相抱,如雙生兒一般緊抱對方。他微微抬起我的兩臀,如扶風楊柳般輕搖滿晃,徐徐進入我的陰核。徐棲鶴不住插著我結內赤珠,激出淫液,我連連喘了幾聲,與他左右擺臀,兩人嬉水同歡,不多時就到了頂峰。
徐棲鶴摟著我歇了一陣,便又一下一下吻住我的鎖骨。我勉強尋回了些理智,推推他小聲道:「大夫說……」
「——說什麼?」他這是明知故問,我有些懊惱,轉了轉身子,想背對他去。徐棲鶴卻從我後頭抱來,親著我的肩頭,雙手從我腰下摸到胸口。我擋住他的手,他反是抓住我的掌心,就著我的手掌一起撫弄我胸前紅果。
「要、要克制…啊……」我方喃喃這句,他便又進來一回,重重頂了我一下。
徐棲鶴吻著我的後脖,微喘道:「那就……再玩一次。」說著,就起了起身子,坐於我身後,我仍是側臥,只提起一條腿,掛在他肩上。我臀股隨著他的抽插輕輕搖動,他兩手撐在我兩邊,觀著我閉目呻吟的模樣,然後抬起手來,拂過我額前亂發,將唇溫柔印在我濕潤的眼角處。
這夜,我和徐棲鶴歡好兩回,算上轎子裡那回……也算是破了立下的色禁。好在,他身子並沒有什麼,否則真真是教我無地自容,實在不知如何同長輩交待。
可這樣親近之後,我方有一種落實之感,心中那毫無緣由的愧意也少了一些……
徐棲鶴的身子好多了之後,白天便不能老同我膩在一起。我這才知道,徐府外頭的庶務,大部分都得經由他和姜氏的手。想來倒也不須意外,謝氏管理府內大小帳務,姜氏盯著下頭的莊子,二人分治,而男人便安心在朝堂上,莫怪將這徐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
我雖偷得半日閒,也謹記姜氏囑咐,要給徐棲鶴看著藥爐子。我打開藥罐,看了眼藥材,便讓下人繼續熬著。剛要轉身,就聽見了東西打破的聲音。
我回頭一看,就見一個僮僕匆匆忙忙地撿起地上的碎片,見我望來,噗通一聲跪下:「少、少君!」
我看他有些面善,好一會兒才想起他正是徐棲鶴身邊的做雜事兒的奴兒,叫梓桐。
「無妨。」我叫他起來。只見,他如同驚弓之鳥一般,畏畏縮縮,我自問素來對這些下人不錯,倒不知為何他這麼怕人。他便撿起了碎片,那衣服袖子已經短了,露出了大半截前臂,我無意地一瞥,卻見到他手臂上處處瘀青,新舊傷都有。
我走了出去,不由問碧落道:「這府邸裡,少爺的僮僕都是誰安排的?」
碧落答道:「回少君的話,這些大多是各房主子自己的主意。奴婢……也不是很清楚。」
大戶人家裡,下人也分作好幾等。一般主子貼身伺候的,就算品位不高,在下人裡頭也算是極有臉面。我回頭看過去,那梓童一張臉清清白白,唯唯諾諾,動不動就受驚一樣,教我想起以前家中,那些常常被人暗中欺負虐待的小奴兒。
我心中直有一種古怪的念頭盤旋,遂同碧落道:「你去做事罷,我想一個人走一走。」
「是。」碧落便帶著兩個下人退下了。
我走到橋邊,觀著湖底的錦鯉。那湖面如鏡,映出我的樣子。先前,人人總說,我長得多像我爹一些,只有眼眉承了姨娘,因此大夫人也不喜我,我曾聽見她同嬤嬤鄙夷地道:「賤妾所生,毋怪乎,長得一雙狐媚子的眼。」
如今,我成了尻,五官雖沒大變化,輪廓卻是越發柔和,頭髮也留長到腰際,雖不至於讓人錯認為女子,但也是越發陰柔溫順,只這一雙眼眸微微上揚,彷彿帶著一抹不安於室的違和……
出神之時,我未察覺身邊有一人走來,直至那湖面上慢慢地多現出另人的倒影。
「少君。」
我心頭驀地一顫,抬眼而瞰。陸青蘇一身褐黃衫,目似古井,俊逸臉龐似含淡笑,眉宇間又恍若有一絲愁色,在人心中留下一抹淺淡倩影,卻無論如何都忘不掉。
我望著他,一息一瞬,都好似滄海桑田。半晌,方啟唇應了一聲:「陸管事。」
陸青蘇緩道:「今快要入秋,少君還是多加幾件衣服才好。」
我輕輕「嗯」了一聲。他停頓片刻,聲音壓下,用只有我聽得見的聲量說:「你近陣子……可好?」
我手指暗暗蜷曲,明知前頭是泥沼、是狂淵,可他不過是將嗓子放輕,溫柔一訴,我便覺眼眶微熱,掙扎須臾,一絲委屈忽上心頭,只輕聲道:「能不好麼?」
這句話一出口,我已是懊悔至極。
陸青蘇果真微微一怔,我心知自己失態,便轉身欲要離去。後頭隨即響起道:「我之後,要去陽溯一陣子。」
我頓時止步,心中雖清楚,便是他在徐府裡,十天八日裡我們也未必能見上一面,可一聽他要走,我還是心口緊縮,臉上卻只能強作淡笑,說:「那……陸管事,一路保重。」
我並未回頭,只又走了數步,直至身後那人忽疾步而至,到我眼前。
陸青蘇看著我,仿是忍耐極至,終是脫口道:「少則十日,多則一月……我就回來了。」
我面色沉靜,好似不為所動,唯兩手緊攥,松也鬆不開。他也逐漸平靜,說了一聲「您也保重」,便轉身而去。 ? 三喜(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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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徐棲鶴正巧便同我提起陽溯的事情。
「近來,南邊不曉得哪兒刮來的邪風,雨下個不停,湛江決堤,淹了好幾個村莊鎮子。」他提到難民流離,疫病肆虐,我聽到此,禁不住出聲問:「既然如此,那為何又要派人去陽溯?」
徐棲鶴放下杯子,朝我看來:「這件事,三喜又怎會知道?」
我微一頓,猶豫說:「只是……湊巧聽下人說起罷了。」
徐棲鶴像是不覺有異,語氣緩道:「那些發了洪災的地方,與陽溯不到百里遠,是以災民全都湧向那裡。我徐氏恰好也在那裡有幾個莊子,這些日子——也真是不堪其擾。」
徐棲鶴說這番話時,眼底有些冷意。他這副樣子,我也是頭一回見。
只不過,他瞬即便溫潤一笑,彷彿方才的涼薄不過是我的錯覺:「張袁作為徐府的大總管,自然是走不開,我這個藥罐子也出不了京城,只能遣他人去瞧上一瞧。若不然,倒是能帶你一同南下,看一看那兒的山水。」他嘆了一聲,「以前,我便常常羨慕大哥,能帶兵巡遊四海,就是二哥,也和父親同去江南幾回,只有我——」
徐棲鶴說到此處,聲音低了下來道:「其實,我一直有些妒忌他們。」
我見他如此,猶不容握住他的手。徐棲鶴抬起眼,四目相接時,我便微笑,輕聲寬慰他:「鶴郎這樣子,我……也是喜歡的。」
徐棲鶴也跟著莞爾,接著就慢慢地湊了過來。
溫存片刻,分開後,我垂著眸:「去床上罷。」
這十日一轉眼就過去了。
我回到大房處,那裡猶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樣子。
下人正忙著整理我的物什,我舉目四顧,覺著這裡和我上一回離開前相比,好似沒有一丁點變化,望過去,仍是一眼空寂。要說此間真有點什麼不同,大抵便是又多了我這個大活人了。
我到院子裡走動,如今正是初秋,涼爽了許多。這座小院落葉瀟瀟,那些花花草草卻像是未有人來打理。我指住一個大房的下人問道此事,她躬下身猶豫地說:「這兒過去,都是少……洛氏來打理的,大少爺不許我們隨便動。」
「原來如此,」我點頭道,「那也無妨。」
頭來的一天,多半是沒有什麼事可做的。我現在也不似初時那般,成日正襟危坐,若不是到晚上,徐長風怕也是不會回來的。
天剛黑的時候,下人搬來了浴桶。水汽氤氳,我將身子浸到熱水裡,碧玉和兩個小僕在旁伺候,撒了些香瓣,她碰了碰我的頭髮,說:「少君這陣子好像氣色好了些,頭髮也以前黑亮多了,真叫人羨慕。」
我捻了捻水面上的花瓣,這也是個內府規矩。尻妻到了另一房的院子,不管如何,頭一夜都要沐浴洗身,聽說這是為了要洗去身子上另一個男人的氣味。只是,我心裡卻不由想,這難道,不也是一種自欺欺人麼?
想道未進門之前,我還在日夜思量,對著三個夫君究竟當如何。當時,沈氏老太夫人說,日後就會明白了。如今已經過了兩月,在如何同夫君共處的一事上,我仍是有些不明,而又想到書中寫,尻妻同男人成結之後,心便會由不得地偏向他們,可我又困惑,一個人的心,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分成好幾個。
今夜,我方從水裡出來,就聽見了外頭的動靜,下人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少君,大少爺回來了。」
我有些愣住,這時候時辰尚早,我……沒想到,他會這麼快回來。
侍兒們不敢怠慢,我亦擦了擦身子,頭髮還未乾,卻也只能這個樣子出去見他。我走出來的時候,徐長風也正好推門而進。他仍是那身戎裝,只是帶了些塵土,鞋下也有些泥濘。那雙星眸猝不及防地撞來,也是微一怔。
我這才留意到,自己出來的急,身上披著半濕的衣服,那絲綢穿著涼快,遇水也易透。好在,這屋子裡的都是貼身下人,也不算是鬧笑話,徐長風卻是個正人君子,並未說什麼,只緩緩將目光別開。
我亦是微微面紅,遂故作鎮定地吩咐下人去換水。
徐長風沐浴時,我就在內室裡候著。下人在香爐裡添了香,衾被和枕頭也換了新,侍夜的婢子用篦子將我的濕髮梳在後頭,只給我身上留了件薄軟褻衣。
我在床邊坐了良晌,就聽見那微沉的聲音說:「你們都出去罷。」
隨即,屏風後的人影就走了出來。
徐長風放下了頭髮,恍惚的一眼,我還未認出來。他的樣子,自然是無可挑剔的,可我只見過他束髮帶冠的樣子,那青絲一放下來,便好似消去了他身上的戾氣,人也跟著像是攏了一層光一樣。等那雙眼望來,我方察覺自己視線露骨,有些侷促地低下頭去。
直到那腳步漸近,我聽見他的聲音道:「今日同今上遊獵,便回來得比平日都早。」
聞言,我有些怔然,片刻後,才回神想道,他這是在同我解釋。腦子一片空白的時候,一隻手探來,將我的臉輕輕執起。
暖光下,那如雕如刻的輪廓,似乎也柔和了一些。只是,他看似在沉吟,兩眼是在看我,心裡卻不知在想些什麼……
「……官人。」我抬著脖子,喉頭微動,輕喚他一聲。
徐長風好似一清醒,將我放開。我見他轉過身去,心下莫名地一急,竟斗膽攥住了他的衣袂。
徐長風頓住,我亦怔怔地看著他,只覺手裡的袖子燙手的很,卻不曉得該放手、還是不放。
他回眸看了看我,說:「我去把燭火滅了。」
我緩緩抽回了手,面上滾燙不已。緊接著,那火光就滅了個乾淨,眼前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了。
暗中,徐長風便靠了過來。大抵是看不清來人了,我四肢不再那麼僵硬,那手伸進我的衣服裡時,胸口卻是縮了一縮,真教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慢慢地躺下來,那壓在身上的重量漸漸沉了,和昨夜相比,鼻間縈繞著的是另一個男人的氣息。我迫自己莫胡思亂想,閉著眼任之擺佈,褻衣綢褲一件件扔褪床下,熱息拂來,雙手碰到胯下時,「啊……」我身子一顫,夾了夾腿,不小心呻吟出聲。
徐長風止住了動作,我輕輕喘息時,就聽到他說了一句:「轉過身去。」
我怔了片刻,抿抿唇,沉默地把身子翻轉,背對著他趴下來。
夜晚,說是漫長,眼睛一睜一閉就過去了。若說短,時時刻刻卻又是無盡折磨。
這幾日來,徐長風天天都會歸府,未再扔我一人自己到書房去,卻也好似掐准了時辰一樣,攬著我到床上,燈一熄,便慢慢解開我衣服的系結。我也漸漸摸清他的路數,想來,他也���在執行丈夫的義務,每次不必他說,就乖乖翻過身子。
任是如此,每回歡好,我都覺身骨子被折騰得透徹,經人事後,我已是看清,男人在床笫之間,多半兇狠,徐長風亦是如此,弄起我來,也是不留情面。縱是夜夜只做一次,我後來也要歇上半日。而白日裡見到他,徐長風對我也像是禮多於親,也不過偶爾說上一兩句話。
三日後,我去拜見了虞氏。
爐冒著裊裊青煙,虞氏身著樸素灰裾,正跪在蒲團上,手握佛珠閉目唸著經文。我進去後也靜靜屈身跪著,直到一炷香後,虞氏睜開眼,下人扶著她起來。
「你也起罷。」虞氏說道。我說了一聲謝,起後便站著。她若沒說賜座,我自然是不能坐的。
下人奉茶,虞氏接了過來,看了我一眼道:「看來,還是我徐府的水養人,小陣子沒見,人看著也比之前水靈了些。」
我唯有應和:「娘親說的是。」
今日,虞氏對我,和上回咄咄逼人的樣子比起來,還算是和顏悅色。她與我閒談兩句,然後便開門見山說:「長風這幾天,都宿在你那一頭,是罷?」
「是。」
虞氏臉色緩了緩,卻仍是不甚滿意的樣子,只瞥了瞥我道:「你的潮期,可是晚了?」
聞言,我臉上一熱。
按理,尻的潮期為四十五日一回,可又聽說每個人長短不一,短的有一月一次,長的也聽說數月來一回的。我之前領教過兩回,知道潮期的厲害,那時候人幾乎是不清醒的,只盼著同男人交合,如蕩貨也似。尻嫁人之後,若是多夫,潮期時就看輪到哪個夫婿,那幾日就仰著他過了,可也有一些不入流的小門小戶,尻妻來潮時,夫君幾人同侍,極是荒唐。
「過兩日,你再到我這兒來,我叫宮中的太醫來給你看看。」
虞氏也不多留我,就放我回去了,只命我兩日後再去見她。
我踏出虞氏的院子時,臉上雖沒怎麼樣,心底其實也覺得有一絲絲不妥。我潮期素來不穩,在沈府裡發作的那兩次,間隔約莫六十多個日子。沈氏常常命大夫給我把脈,無論是哪個,都說我體質不同,陽火旺於其他尻子,潮期不定是自然。我雖恨不得它再晚點,可這畢竟事關生養,夫家緊張,那也是正常。
只不過,這個樣子,又教我想起,七出之罪第一條為淫,身而為尻,首要之過,卻是不孕。
我心中有事,就到院子去走動走動。
這時,從不遠處的一頭,傳來了銀鈴般的笑聲。
? 三喜(二十八)
我循聲走過去一瞧,就見到旁邊的一處院子裡,幾個婢子正同一個女孩兒嬉戲。那小���娘身穿粉裙,頭上綁著花鞭子,小模樣長得玲瓏標緻,笑起來的時候,兩邊頰上還有淺淺的梨窩。
這個長房的小小姐,大名叫徐瓔珞。瓔珞素有美玉之意,故她的小名就喚珺兒。
「這兒、這兒,我來——」她活潑地笑著,有著大多數這個年紀的孩子都有的可愛和純真。
她們正在玩的,俗稱打毽子,多是不能隨便出門的女兒家家玩的遊戲。便看她們當中兩三人拿著一個木製的手柄,而毽子是用公雞的尾羽制的,好一點兒的就用雉羽,色彩十分鮮豔好看。
她們正玩兒得起勁,故也沒人發現我。我也不去打擾她們,饒有興致地看了一會兒,打算帶著下人離去的時候,就聽見後頭叫了一聲。
只看,風用力一吹,那雉毛毽子就飛到了矮樹上去,卡在了上頭。
「它老掉下不來,這可怎麼辦才好?」珺兒懊惱地看著那一頭,柳眉顰在一起。
她身邊的一個大伴說:「小姐,我看,只能叫人找張梯子來了。「
她們剛要去叫人過來,正好便瞧見了我,那幾個婢子便匆忙福一福身:「少君。」那小姑娘也看了過來,我不知是否有誰跟她說了些什麼,再者,這大世家養出來的孩子,教養都不可能差到哪兒去。她粘著身邊的伴兒,臉上雖還有些不情願,仍是小聲地叫了我一聲:「少君。」
按身份,她算是我的養女,依照規矩,理應喊我一聲阿父,可我也切身體會過那種感受,自也不會逼迫她,只對她笑了一笑。
我走了過去,看了看那卡在枝葉間的毽子。這樹頭也不算很高,真想要弄下來,也不用很費勁兒。
我彎下腰來,撿起了地上的幾顆石子。「……少君?」碧落不由喚了喚我。
「無礙。」我拿起石頭,往高處扔了扔,試了幾下,就打中了枝葉,便看它隨之搖曳了一下,毽子也跟著一動。「小姐您看,要掉下來了——」一個婢女緊張地嚷嚷,誰想那毽子隨風晃了幾下,還差一點兒。
珺兒見狀,也跑到樹下去看了看,然後便望向我。我俯下身,撿了幾個石頭給她:「你來試一試?」
珺兒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撿了一顆我手心裡的石頭。只是她人小力短,丟了幾顆都沒扔中,幾個婢子也過來幫襯,可到底還是我準頭好一些,幾下都砸中了枝葉,下人都在叫好。那毽子掉下來之後,我把它撿起來交給她。珺兒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將毽子從我手裡接了過去。
「唔……」她欲言又止地張張嘴,我卻猛地聽她叫了一聲:「——父親。」
她越過我跑了過去,我跟著回頭一覷。徐長風立於蔭下,影子斜長,靜不作聲的不知站了有多久,竟也沒人注意到他來。他接住了珺兒,那臉上的笑容雖淺,卻是我不曾見過的,舐犢之情言溢於表。
珺兒抬起頭問:「父親,您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父親回來取樣東西,一會兒還要和你爺爺去趟宮裡。」徐長風耐心地說道。珺兒有些失望道:「哦,那就是不能陪珺兒了。」
徐長風微微俯身,點了一下她的鼻子:「有這麼多人陪你玩兒,難道還不夠麼?」
珺兒雖搖了一搖頭,卻懂事道:「我知道父親繁忙,父親不用擔心,珺兒不會調皮惹事的。」
此時,徐長風一抬眼,竟看著我。我也只好朝他走去,輕喚一聲:「官人。」徐長風輕一點頭,卻是對珺兒道:「方才,少君幫你拿了毽子,你該說些什麼?」
「官人……」我不由喚了喚他,徐長風並不理會。珺兒一雙會說話似的大眼看了看我們兩個,還是從她父親身後走出來,對我彎下腰福了福,規規矩矩地說:「方才少君幫了珺兒的忙,珺兒給少君言謝。」
我俯身趕緊讓她起來:「只是一個小事,毋須言謝。」
珺兒大大方方地起了,轉頭問她父親:「父親,我現在可以去玩了麼?」
徐長風點頭道:「去罷。」
我和徐長風一起踏出小姐的小院,同他走了一小段路。路上,徐長風陡地開口道:「珺兒三歲前都在江北大營,行事不似閣中女子嫻靜,我也不曾拘著她,讓你見笑了。」他緩聲說,「日後,我會多多約束她。」
「我覺得……」我看了看他,猶豫道,「她這樣,其實也並不壞。」
他向我望來,我抿了抿唇,垂眸說,「我自小長在後宅裡,平日裡也沒什麼人同我玩樂,自己一個人總能尋到樂子。」說起從前的事情,我臉上不自覺地揚起笑容。過去的我,怕是絕對不會想到,自己竟也有懷念那段日子的時候,「最調皮的時候,莫說是扔石子,連爬樹掏鳥蛋這種事情,都是幹過的……」
話一出口,我才發覺不對,悄悄看了他一眼,徐長風面上不為所動,嘴角卻似含笑,又好像沒有。徐長風也並未再說什麼,只送我到院子,去前說:「今日,宮中有宴,我不會這麼早回來。」他停頓須臾,又道,「你若是乏了,就自行歇下,不必等我。」
我點頭應了,靜靜地看著他轉身,兩個帶刀侍衛就跟在他身後離去。
當夜,徐長風果真是回來得極晚。
月華似一束清冷流光,透過窗欄照進,夜風料峭,屋子裡卻是春意蕩漾。
只見,帷幔一晃一晃,喘息聲刻意壓低,那肉體碰撞的響聲在這靜夜裡就越是響亮。「嚶……嗯……」在床上,我身子伏跪,兩手抵於胸前,腰下墊著玉枕,褻衣褪了一半露出肩,褲頭只脫到腿根之下,那勃發的陽具出時全身而退,再進入猛虎如匣,直撞得我上上下下,連喘息都來不及。
徐長風仍身著暗緋色武官朝服,那緙布一下一下擦過我的臀肉,將那塊漸漸磨紅了去。他身上傳來酒氣,想是在宴上飲了些酒,可人卻是清醒的。半時辰前他歸來時,我方迎他進門,便擒住我行這一件事。徐長風連連抽動,直頂得我陽芯酥麻,幾次痙攣似地顫顫,前頭碰也未碰就翹起頭來。而後,他動作緩下,將我雙手拉到後頭,從床上提起。
我的背貼著他的胸膛,那一隻手臂便從後抱來,徐長風在我頸間俯首用力吸吮,手掌伸進我衣襟裡,只一下就扯開我的褻衣,指腹搓過我的前胸,這舉措實是教我暢爽難言,迷亂之中喚了喚他:「官、官人……」他下身猛地挺進一分,「啊——」我整個人一彈,脖子喘喘地後仰,幾乎要被他肏得暈厥過去。
他卻於這節骨眼處止住動作,我挨在他身上嗚咽頻喘,額頭和衣服都被汗水浸透,片刻,耳後傳來聲音:「你今夜……本不用等我。」他嗓子極沉,也是極悅耳,「只是一晚上,無人會為難你。」
我眼眶微熱,在他身子裡搖了搖頭。我之所以等他,也不全是……怕人尋我難堪。只是,想了想,還是守著夜罷了。那雙眼眸暗暗,由後捏了我的臉,我只將頭側過去,他便傾身吻來。
屋中光線暗暗,只有一抹月色照來,我看不清他眼下是什麼神色,可那舌頭不分由說地侵來,如初夜時那樣,不說蠻橫,也是極強勢地唆住,一番痴纏吮咬,半晌,他忽而從我身下退出去。
我正覺困惑,徐長風卻讓我臥下,扭著我的肩,猝不及防地把我身子扳過來。我愣了一愣:「官……」他將我褲子拽下,驀地分開我的兩腿,刺進來時我腰身拱起,他卻不容我逃,直入深處牝穴之中。那裡素是緊致,他也造訪過數回,還是頭次亂了呼吸,還未全插進去,就動了起來。
「官、官人……」那利柄在牝中生猛戳刺,弄得我騷穴淫津潺潺,水流得比平時更多,沒一會兒就濡濕他腹下茂密毳毛。徐長風連抽乾幾十來下,弄得整張床吱呀搖晃,我眼裡盈著淚霧,似在生死之間徘徊,兩手抵住他,盼他放我一馬,兩腿卻又違心將他緊緊攀住,他猛肏好一晌,直至丹田躥過熱流,激情之下,他便在我身子裡就丟了。
事畢,我臥了好一陣子,他已起來點了燈。我猜想他要出去,徐長風卻在床側坐了下來,我看看他,他想是有感,亦望了過來。燈火明暗,他伸出手來,我垂下眼簾,就看那隻手將被子往上提了提,蓋住我。他開口時,聲音極輕,竟給了我一種溫柔至極的錯覺:「睡罷。」
? 三喜(二十九)
堂中,我伸出手腕。
太醫說了聲「得罪」,便替我把脈。虞氏坐在上座,這會兒也不由微微前傾身子,神色略是急切地問:「張大人,如何?
我將手抽回來後,張太醫便拱拱手,道:「少君脈象略數,可陰陽相調,並無衝撞,實屬難得。」
「那這潮期……」虞氏想是也有幾分尷尬,勉強一笑:「讓大人笑話了。」
張太醫在宮中任職多年,臉色變也不變,應說:「此事,夫人還請放心。尻者,欲潮初至,頭兩年潮期不穩的大有人在,可於生養一事上並無大礙,而貴府少君年紀尚輕,體質穩健,來日方長啊。」
虞氏亦跟著頷首,緩緩道:「張大人說的極是,來日方長。」
張太醫寫了一張藥方,說是用於調理養身。虞氏謝過了張太醫,便遣下人送他離去。人走了之後,虞氏靜靜坐著,我也不敢開口。
好半晌,方聽她道:「方才,張太醫說的話,你都聽明白了?」
我連忙乖順地應:「敬亭明白。」
她看了看我,便是有些納悶,也無處發作,唯有嘆一聲:「也是,日子還長著。該來的,總會來的。」
虞氏也未再為難我,便將我放行了。
我人踏出虞氏的院子,心裡卻還想著方才的事情。張太醫所說的話,和先前看過我的幾個大夫別無二致,既然如此,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差錯才是。我只是又想道,那太醫離去之前,同我說了一句:「少君身子有異,頗是罕見,不可與他人同語,萬事還須順其自然,切不可操之過急。」
碧玉碧落見我頻頻走神,也出言寬慰我幾句,她們殊不知,我僅僅是心緒未定,雖早已認命,唯獨對生子一事,仍是有些茫然,就同我和那三個夫君共處,只知道,這事是避免不了的。
看來,唯有走一步,算一步。
之後幾天裡,我在大房此處,也算是風平浪靜,並無掀起什麼波瀾。
白天的時候,徐長風須去衙門,我無所事事,在院子閒晃俄頃,見那頭小院安安靜靜,就走過去瞧了一瞧。樹下,只有珺兒一個人,那兩個她父親為她尋的大伴正站在邊上。
「少君。」下人一喚,珺兒就轉過頭來,只看了我一眼,便又扭過頭去了,不知是在同誰置氣。
我緩步走過去,俯下身來,看看她手裡的毽子,問她道:「為何不叫下人陪你一起玩?」
過一小陣子,她方應我說:「不好玩。」她嘟噥道,「她們每個人都讓著我,又說,這不行、那不行的,我不跟她們玩兒了。」
我看看那幾個大伴,心想她們這些下人也是難做。珺兒的性子要強,人也頗為好動,和其他那些閨閣養大的世家小姐相比,確實更像個男孩兒。這打毽子玩了好幾天,想是已經膩味了,可要幹點別的,卻又不被��許,自然要生悶氣了。
我想了一想,就說:「能否借珺兒這毽子一用?」
她猶豫一會兒,還是把毽子給了我。
我將這雉毛毽子放在手裡掂量掂量:「看好了。」我退了幾步,將那毽子輕輕一拋,我一抬腿,用膝蓋頂開,緊跟著用鞋底接住。我連踢了幾下,那毽子都沒掉下來,珺兒還有幾個下人都瞧得目不轉睛,直到毽子回到我手裡。
珺兒忙跳起來,跑到我眼前說:「我也要、我也要試試看!」
「給。」我把毽子還給她。珺兒就學著我方才的動作,可是她還不太熟練,試了好幾次都沒踢中。我就耐心地教她這該怎麼玩,她學得倒也很快,沒一會兒就接到了一次。「我踢中了!我踢中了!」小姑娘樂不可支地拍著手,我便又和她說:「這毽子一個人踢不好玩,讓她們陪你一起玩,可好?」
「嗯!」珺兒拿著毽子剛要跑向她們,可走幾步卻又跑回來,好似掙紮了一會兒,才走到我跟前說:「她們也不會玩,少君再過來,教一教咱們。」
碧落剛要開口,我便笑著說了句「無妨」。
我仔細想過,我對珺兒之所以心生親近,乃是出自於害她自幼便失去母親的愧疚,以及一種近似於同病相憐的憐惜。我自小不受寵,又不能同姨娘親近,就更能明白那種難受,加之,我若是不對珺兒好一些,也怕這徐府的下人日後會怠慢了這個小主子。
那幾個午後,我每一天都會到小姐的院子裡來。起初,珺兒對我仍有些心結,後來慢慢地,也願意同和我親近一點。我從不奢望她將我視作親人,只要我所做的,對得起她、對得起自己就足矣。
這一日, 碧玉用篦子為我梳髮,她這活兒使得極好,我也習慣用她。這時候,碧玉都會同我說起許多雜事兒,好給我解一解悶。
「奴婢的家鄉在櫟陽,說是老家,其實奴婢也不是很記得了。當年鬧了糧荒,奴婢的爹娘弟弟都餓死了,奴婢就流浪到了咸安,在慈幼堂裡待了一小陣子,後來被張總管給買了回來。」她口中的慈幼堂,又叫養生堂,是收養孤兒寡女的地方,在各地皆有設立,由地方官府管制。
據說有些地方,每月十五的子時,養生堂的人就會駕著牛車,搖著鈴,誰家有不要的、養不起的、亦或是見不得光的孩子,就會悄悄地把嬰孩放在門前。故而說人坐牛車,也是一句罵人的話,便是有爹生沒娘養的意思。
當她說到「這徐府裡大部分的下人都是這麼來的」這句話的時候,我心一動,不自覺地就脫口問道:「那陸管事……可還有個弟弟?」
「——弟弟?」碧玉偏著腦袋仔細地想了想,說,「誒,奴婢在府邸裡幹了好幾年活兒了,只知道陸管事好像是張總管從老家那兒帶回來的孤子,從沒聽說過,他還有其他親人。」
碧玉一句無心的話,於我心間,可謂是一石激起千浪。
「少君?」碧玉喚了一喚我,我有些失神地道:「你先下去罷,我有些乏了。」
「是。」她出去之後,此間便剩下我一人。我獨坐著,心中迷惘漸生,本來好似強壓在心底的東西,又在這時候傾倒而出——他為何要騙我?
我的手心攥了攥,忽而想到,如果陸青蘇沒有弟弟,那麼他對我……思緒萬千,不知從何述說,終是一場枉然。
我心神不寧了一整天,直到夜裡。
徐長風這幾日回來得頗早,有時候還能趕在晚膳以前。我和他平時沒什麼話可說,我也已經習慣了他的沉默,倒也過得自在。今夜,我有點心不在焉,哪想卻被他看了出來,停下筷子問道:「可是這幾日陪著珺兒,覺得乏了?」
我聞言,忙一搖頭:「沒有的事……」
徐長風靜默了會兒,而後便伸過手來,我掌心一顫,就被他給握在手裡。我微微一怔,不由抬起眼來。他雖是靜靜看著我,面上卻好似有些赧然,過了好一會兒,便聽他沉聲道:「先前,讓你受委屈了。」
那一晚上,徐長風同我溫存時,比之之前,更是體貼。我雙腿併攏,斜著架在他的肩頭上,他將我臀部托起,腰下懸空,他在我身後半跪,提腰猛撞。我面泛桃色,仰著脖子不住輕喘,腦子被頂得空白。許是這個月的最後一晚,他今夜裡興不可遏,那粗頭頻頻磨蹭,肏出水來不止,我求饒地喚他「官人」之際,反是換來一頓狠抽深送,直弄得那承歡之處淫水泱泱,狼狽不堪。
事後,徐長風未從我身子上起來,而是與我同臥,算起來,還是我跟他成婚以來的頭一回。我躺著越久,就越是清醒,不禁抬頭看了看,目光便正好同他撞上。燭光下,那目色淒淒,我便是沒話也找了一句話,訥訥地說:「官人……在江北,待了多長時間?」
徐長風竟也認真想了想:「那是太初九年,我正好十九歲。」他別開眼,緩緩道,「當年,我到江北時,正是四月,這時節,京城已是春暖花開,那裡仍是冰天雪地。我平日雖有練武,可比起真正的武人,尚欠幾分。故此,我初到江北,就整整病了一年。」
江北位於我大鄭北方邊境,比起上京,自是荒蕪得多。說來,徐長風那時方考中進士,本該同他父親族兄那樣步入朝堂,未想到卻自己放棄了大好前程,跑到了那荒涼旮旯。聽他提起,我思及他當時也未及弱冠,一人在邊境病了整年,一個不好便會送命……想到這兒,我的心似乎跟著抽了抽。
徐長風接著說:「江北一年裡,有半年是嚴冬,天地儘是白霜,到了炎夏卻又極熱。也因著如此,更能鍛鍊心志,自古江北出名將,這說法也是由此而來。」他語氣輕道:「一年之中,春秋很短,饒是如此,騎馬上坡,亦可見遼闊北地,蒼穹如鏡,長天秋水共一色。」不過是隻言片語,我便模模糊糊勾勒出那幅景象。
徐長風止聲,良晌,我聽見他翻了翻身子:「再來一次。」
他俯身時,我便靜靜將眼閉上。
? 三喜(三十)
這一日,仍是碧落喚了喚我,我才起了過來。我坐起來後問她:「現在什麼時辰了?」
「少君,快到已時了。」
碧玉服侍我梳洗時道:「少君,今早奴婢剛走進來,大少爺就讓大夥兒動作放輕點,大少爺他對您可真是體貼入微。」
我想想這個時辰,徐長風早已去了衙門。本來,我是該起身送一送他的,就對他們說:「以後,不管大少爺說什麼,你們就是悄悄兒的,都得把我叫起來,知道麼?」
碧玉俏皮地笑了笑:「知道啦。」
我走了出去,今日陽光正好,照到我的眼時,我就微微一晃,差點兒就踩空了,好在下人動作及時,將我扶住了。
「少君,當心。」碧落看了看我的面色,道,「少君今日的臉色不大好,奴婢這就叫下人給加個篷子。」
「無妨,只一小段路罷了。」我坐進小轎子,抬起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這天分明已經入秋了,可今早我起來時,卻出了整身汗,連褻衣都濕透了,直感到口乾舌燥的。
一直到二房的院子裡,我搭著侍女的手走了下來。見二房的下人迎來,也只敷衍了兩句,就走了進去。
「少君看起來有些不妥,奴婢已派人去熬碗冰糖蓮藕羹,給少君消消熱氣。二少爺一時半會兒該是不會回來的,少君現在要麼去屋子裡頭歇一歇。」碧落行事素來仔細妥帖,我也確實覺得今日身子不大對付,腳下如踩在棉花上不說,坐了一會兒就覺得頭暈目眩,怕是真的上火了。
現在時辰尚早,徐燕卿……我是不提也罷。遂說了聲「也好」,就進去內室裡頭,躺了下來。可我這一臥,非但沒有起色,反更是輾轉不安,躺下來的一兩個時辰裡就驚醒了幾次,津汗如雨,身上的袍子脫下來換了兩件,沒一會兒又被汗水給浸透。
半睡半醒之間,我就聞見外頭的下人齊齊喊了聲「二少爺」。可他還未走進來,碧落先是將人給攔住。她福了福身子,小心道:「二少爺,少君今日身子微恙,現在還在屋裡歇著……」
「——不舒服?」那清朗的聲音傳了進來,「在徐長風和老三那頭,人不還好好兒的,怎麼,這才第一天到我這兒,到底是身子不痛快,還是心不痛快?」
碧落頓時語塞。珠簾掀起的聲音之後,腳步聲由遠而近,我茫茫地睜開眼的同時,帷幔就被人猛地揭開來。
徐燕卿身上的官服還未換下,瞧見床上的我時,人似乎頓了一頓。「二……」我的唇翕動一下,卻發現喉嚨嘶啞得厲害,整個人昏昏沉沉。徐燕卿驀地回過神來,卻是扭頭朝一屋子的下人們發作道:「這麼多人幹什麼吃的,人都病成這樣子了,還不快去請大夫!」
我的臉色極是難看,下人不敢耽擱,應都來不及應一聲,慌忙地就跑了出去。
徐燕卿看著我,也不知是不是我眼花,他的神色竟是有幾分緊張:「敬亭,你、你可還——」那手掌一碰到我,我就像是被燙著一樣,往深處瑟縮了一下。被他碰過的那個地方極熱,我的身子跟著酥軟下來,嘴裡溢出了一聲微弱的嚶嚀。
徐燕卿一怔,眼裡隨即流露出一絲不甘的慍色,卻只是緊緊收攏掌心。只看他猛地站起,欲要抽袖離去,我腦子還未轉過來,身子先一步行動,急匆匆地伸手將他的衣袂按住:「別……別走……」
自從他進來之後,我身子裡的火就好似燒得更盛,放在他碰到我的時候,下腹便猛地躥來熱流,直將我逼出一頭汗。如今他要走,身子自然就不肯。
徐燕卿猛地一止步,他回望而來,眸中閃爍幾瞬,好似聞到了什麼氣息,喉結跟著微微一動。
「別、別走……」抓住他的袖子時,我從床上凌亂地爬了起來,不顧不管地就朝他身子貼去,「別丟下我……」
越是和他接近,便越是覺得燥熱難耐,抱住他的手臂之後,情難自禁地用身子磨蹭起來。「你……」徐燕卿欲言又止,額角亦有一滴熱汗墜下,隨之就被我磨著坐到了床上。
他微微輕喘,俊容泛起一抹紅霞,我卻急切地就往他身上鑽去,徐燕卿緩緩將我回摟,嚥了一咽,手掌就從下頭伸進來。
「啊……」我就在他耳邊恬不知恥地呻吟起來。這叫床聲,就是勾欄院裡的倌兒,怕也是做不出來的。我原是埋在他頸間不住吸氣,徐燕卿亦在這時候將手放在我腿上摩挲,我卻是不滿足於此,在他懷裡如蛇一樣滑了下來,腿軟地跪到了腳踏上。
徐燕卿並不作聲,只坐在床上,胸口起伏,我便抱著他的腿,用滾燙的身子廝磨幾下,便朝那散發著男人麝香的部位貼去,還隔著衣服,就如飢似渴地用臉頰磨蹭起來。
「你這是……」徐燕卿臉泛紅潮,怕是如何都料不到我會如斯飢渴,可身子倒是實誠得很。我只用臉貼了片刻,那東西便硬了幾分,眼看就要將這官服下襬頂了起來。我的唇擦過幾下,雙手就顫抖而又急切地將官服上的革帶解開來。
「唔……」我一含住他,徐燕卿就舒爽地重喘一聲。「唔嗯……唔……」往日裡學過的那些,這時候全都被我拋到了腦後。我只含咬住那滾燙的物件,屋子裡隨即就響起了「唆」「唆」的咂吸聲。徐燕卿抓住了我的頭髮,薄唇隨著我的吞吐溢出一聲聲舒服的低喘,我賣力地吞吐十幾來回,直將嘴裡的那根肉棒舔得如棒槌一樣,舌尖摳著雞蛋大的頭端處的小口,吸出精來時,又似餓極了一樣地將它舔去。嘴裡滿是腥羶,毳毛紮著臉,身子也淫蕩地貼著他的腿扭動著,褲子早是洇濕一片。
「大夫來了——」這時候,外頭傳來下人的聲音。
徐燕卿在興頭上被人打斷,便怒地吼了聲:「全給我滾出去!」接著就將我整個人一拽,提著粗魯地扔到了床上。
他將床紗放下,用自己擋住了我的身體。我便軟軟地叫了一聲,在他身下扭了一扭,徐燕卿抓住我的肩,將我身子給扳過去,捏住我的臉惡狠狠地問:「看清楚,我是誰!」
我抓著他的手微弱地掙了一掙,兩眼泫然欲泣地望著他,哽咽地喚:「二……二爺……」
徐燕卿瞬即一笑,他本就貌若潘安,這一展顏,尤勝女子。他已經察覺我身子的異狀,眼下不知是喜不自勝還是如何,雙眼好似有一團邪火在燒著一般,手背輕柔地撫過我的臉說:「這一回,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可怨不得我……」
? 三喜(三十一)
徐燕卿扣著我的手臂,將我拽入懷裡,隨即傾身,扯住我後腦的髮絲,迫我仰起臉來。「二爺……」我發軟地嚶嚀時,他便傾下身吻來。
潮期時,人多半昏昏沉沉,我只覺嘴上一軟,極是舒服,就閉著眼敞門迎之,那香軟滑舌就這麼闖了進來。「唔……嗯……」兩舌糾纏,渡了津液,只不過是如此,我就覺極是舒服,那情香攏在鼻間,彷彿醉了也是,雙手也不禁將他纏抱,等分開來還覺不捨地伸出舌來,在他濕唇上輕輕地勾舔。
只看他胸膛微喘,想是被我身子的香氣誘得情動,可又嫌不夠,不想這般輕易便宜了我,只抱著我一臥。我被他帶著一轉,人就背對跨坐在他身上,臉朝著他的下頭,背後卻對著他。徐燕卿也不同我繞彎兒,抬手在我後背用力一壓,臉紅紅地嘶啞喘道:「趴下,含著爺。」
眼下我已是被那欲潮折磨得神智全失,他說什麼便是什麼,只跟個蕩貨也似,急色地俯下身子,臉埋於他股間,雙手握起那勃起的肉杵,急不及待地伸舌來舔。徐燕卿當即連聲喘喘,我含著他的時候,雙臀也不安份地在他胸膛磨蹭,隨後他支了支身子,就將我濡濕的褻褲一把扯下,「唔嗯……」我嘴裡還塞著他的那話兒,顫顫嗚咽一聲,雪白臀肉就在他眼前彈了出來。
「別怕,」徐燕卿瘖啞道:「讓二爺……今天,好好地瞧一瞧你。」
他兩手一搭在我的��上,我的身子就猛烈劇顫,小穴跟著一陣縮麻。便看他在我臀肉上慢慢地推揉擠弄,直看到那濕穴一息一息收縮,泌出點水,由臀溝徐徐滑落,方用兩手將我臀瓣撥開,完完全全地將我身子看盡。
我此時正吞吐著那利柄,每一次它從我嘴裡一出來,就好似又粗長了一點,後來便是頂到深喉,也吃不下整根,只看它高高翹起,被我舔得濕亮,粗壯的莖身青筋盤虯,圓潤的根頭如一小拳頭般大。饒是以前,我是躲也躲不及的,今一見卻心上極癢,小穴又迫切地一縮一縮。
就在此時,徐燕卿用兩指扒開媚穴,上身撐起。那靈活軟物鑽進來的時候,我便整個人一彈,脊樑跟著繃緊,吐出嘴裡的東西,顫顫地叫喚:「二、二爺……」
素知徐二少爺風月場裡打滾,床笫間能拿出來的家數不知凡幾。可我原先也只當他是「看一看」,沒想到,他竟、竟是……
潮期時,尻屄極是敏感,那舌根一進來,膣道就一陣一陣地攣縮。柔滑舌苔在媚肉處勾動,似水蛇一樣滑動鑽道,他又唆著吮吸,直響著粗魯的吸溜聲,舔得我騷穴麻麻。我被他這一番折磨得全身發軟,兩股痙攣也似地直顫,在他股間落了幾滴淚,腦袋不住翻轉,朱唇翕翕然地喘著,嘴裡求饒地喊:「二……二爺……」忽而,下腹一緊,身前的小巧玉莖如失禁也似,薄精霎時噴濺而出,盡數射在褲子裡。
「用舌頭就把你肏射了……」徐燕卿停下來,聲音沉沉地輕道:「——就這麼喜歡?」
這時候,我身子已是燥熱難耐,如油鍋裡滾著一樣,汗如珠子滾落,眼淚在窩裡直打轉,實在忍不住,哽咽地喃喃:「求……」 徐燕卿聽不清我說什麼,就起身將我扳回來。我就墜進他懷裡,全身軟得不成樣子,身子躬著身子緩緩扭動:「二…爺……」徐燕卿目光暗暗,揪著我問:「你說什麼?」這下,我已經是徹底服軟,下身早已癢得要磨死人去,求道:「求二爺……憐、憐一憐我……」
就見他雙眼盈了盈,掌心捏著我的臉龐,靜靜望了我片刻,遂俯首下來,吻住我的眉心。我顫顫地閉上眼,眼淚跟著抖落幾顆,這短暫的柔情,實為山雨欲來之前的寧靜。緊接著,他便發起狠來,褪去我的褻褲胡亂扔出去,官袍都來不及解開,只褪下褲頭,再將我兩手粗魯地擰去,讓我雙手撐住兩邊,一個玉枕放在我的身後,再將我兩腿都掛在肩上。
這下,我腰下懸空,下身高高地掛在他的身上,這吊起的姿勢先前還不曾有過,我臉泛紅浪,比梅花更豔,濕潤紅唇翕動地輕喚:「二爺……」
淫香氾濫,徐燕卿雙頰緋紅,也已是忍到極處,幽眸深深,臉上卻淫邪一笑:「小君(*注)莫催,為夫……這就疼一疼你。」 遂一舉攻下,直入我深處牝穴。
「啊啊——」我腰下跟著劇烈一顫,他一沒入,我窒息般地仰著脖子。那圓潤根頭奮力一擠,直將淫水碾出,只進了半截,尻屄就一陣一陣地騷麻,刺激得我兩腿抽搐似地,不住打顫。徐燕卿亦是一副爽利難言的樣子,胸口快速起伏,不等我舒緩過來,就一鼓作氣全根肏進。「啊!」我被他這般重重一頂,淫叫一聲,便哭出聲來。徐燕卿便抬著我的兩腿,猛力地挺腰抽送,一邊幹我一邊說:「你叫得、叫得如此可憐,外頭的聽到了,怕是以為我又如何欺負你……」
他連連插了十幾來回,我就漸漸領略了這個姿勢的奧妙之處。我下身懸著,扶風弱柳一般任憑他拿捏,他只管提腰,干的時候就全身的力量集中而下,每一下皆能狠狠地擦撞到我的癢處。「啊……啊……」我瘋了也似地不住淫叫,深處膣道熱暖緊縮,咬得他酣暢淋漓,他騎著我慾海裡馳騁,肉體啪啪重重拍撞。
我如攀雲霄,十指緊揪衾被,腳趾亦不禁蜷曲,徐燕卿亦是干紅了眼,直把我當成仇人也似狠狠梳弄,嘴裡卻凌亂地喚著我「小君」和「心肝」,我被他活活頂的暈厥一瞬,玉房遭那肉棒翻來覆去地搗毀,竟是頭一次明白何謂銷魂蝕骨、何謂欲生欲死。
而後徐燕卿將我放下,改為迎面抱來,嵌進我兩腿之間,纏綿悱惻地吻來。上口糾纏,下身如並蒂蓮一樣交纏,我腳趾推了推,耳邊有熱氣拂來:「說說……是誰在肏你?嗯?」他時而一下一下頂我,時而左右晃動,我緊抱著他呼哧嬌喘,禮教修儀都拋到腦後,討好地應:「是、是二爺……啊……啊……」
淫靡的叫床聲從我嘴裡流出,我雙手迷亂地撫摸他的背,沉淪地呼喊:「快……疼我……二、二爺……嗯……」我騷屄被他肏得酸酸麻麻,酥軟不已,臠戰近小半時辰,徐燕卿便將至云巔,他快要洩時,我就覺得熱流從四肢百骸竄流至身下,好似要壞了一樣,哭喊著道:「……丟、要丟了……啊——」
我下腹一緊,穴水如潮,竟吹出來似的,徐燕卿也是舒服得仰了一仰,熱液澆在牝中,灌得我腹下好似鼓了起來。自有了潮期,我這還是解了第一次的癮頭,整個人頓時一鬆,九死一生地般地癱軟下來。
我望著床頭上那琳瑯滿目的雕花,茫茫之中想到,書上曾寫——尻者,欲潮至,如同水火;何為火,是為邪火四躥,流經奇經八脈,終於陰蹺;何為水,是為玉房津液淫淫,如潮浪湧,陰核瘙麻,膣結熟軟以納玉柄。
潮期時,尻亟待交合,若不然,則陰火過剩,於身子大有害處。潮期中,尻結鬆動,產道熟軟,更易吸收陽精,故常認為,同尻妻於此時行房,極易使其受孕。是以自古來,男人爭於此時與尻妻燕好交媾,好在其結內播種,以期生子,而尻步入潮期,則會性情大變,變得淫浪飢渴,心神惶惶,只衷於同男人媾和……
那時,我懵懵懂懂,當是它寫得誇張,滿不以為然。可是現在,我總算是明白了。
後來幾日,徐燕卿皆同衙門告假。他這個官位本就是閒職,去還是不去,還不是全憑他一句話說。
而二房的這一頭,這些天都緊閉門扉,謝絕來客,只為難那徐府的大夫,來來回回地跑了十幾來遍,這下人也都來來去去,可除了外堂,誰都輕易進不得那內室裡去。
屋子裡熏香漫漫,香爐燒得比平日還旺,像是欲蓋彌彰地要掩飾些什麼氣味。
碧落端著碗走來,小臉低垂,彷彿也被這異香熏得紅了一紅。她在屏風外頭止步,熱汗垂落,輕聲道:「二少爺,湯來了。」
候了半晌,珠簾輕輕碰撞。
徐燕卿走了出來,他身上只披著件鬆垮的袍子,青絲沾著潮意,想是方沐浴不久。他拿起那隻碗,便說一聲:「出去守著罷。」那嗓子沉沉的,無故地聽得人耳根微紅。
「……是。」那兩三個下人就一齊起了,無聲地退出門外。
只看,這裡頭,小窗緊閉,掩得密不透風,香爐口冒著裊裊青煙,好似在云裡霧裡一樣。我被徐燕卿抱著放在旁邊的軟榻上,斜倚著等他回來。等聽到腳步聲,我睜了睜眼,就見那男子邊用勺子舀著一碗湯邊走過來。
「來。」徐燕卿在我身旁坐下,輕喚了一喚我。我這身子還燙著,衣服剛換過不久,就又出了身汗。徐燕卿輕輕翻攪那碗熱湯,那湯藥,是幾味藥材熬的,凡是潮期中,就避不了。欲潮來時,尻汗津津,極易脫水,這湯藥是滋補腎水,穩固精氣之用,免得我這幾日掏空了家底。
徐燕卿不叫下人進來,而是自己伺候我。他這個做慣了少爺的,也學人用勺子舀湯,放在嘴邊輕輕吹了吹。我靠在他的懷裡,那湯汁就送到了嘴邊,我聞到了那股氣味,就有些作嘔,臉別了過去。徐燕卿也不惱怒,竟是極其耐心地道:「乖,喝個幾口。」我也是無力去掙,他半哄半灌,半炷香下來,也喂了我小半碗。
腹裡墊了東西,我並沒有比先前好受多少。徐燕卿又出去了一趟,我在榻上輾轉,也不知是那湯藥作祟還是如何,下腹又覺微微癢了起來,直忍到了他回來。徐燕卿走到我身邊,我就睜開眼,茫茫地叫著他:「二爺……」
他在我眼前慢慢地俯下身子,手指撥過我頰上粘著的亂發。我便急不及待地朝他手心蹭去,濕唇擦過他的手指,又喃喃了幾聲「二爺」,忍不住就把舌頭探出,將他指頭含了一含……
「……」徐燕卿喉尖一動,視線延綿而下,由我腰線到下身,我雙腿已不自覺打開,那下頭自是什麼都沒穿。他就在我身前單膝俯跪,無聲地嚥了一咽,隨之將我下襬撩起,悄然無聲地將頭探了進去。
? 三喜(三十二)
青煙飄渺似云,我兩眼眨也不眨地睜著,目無焦距地看著那雕欄玉砌、珠瓦秀柱,雙唇微微張和,汗珠從眼角淌落,打濕了鬢邊,玉脖高高仰著,身子正微不可察地輕輕晃動。我兩手緊攀著椅背,雙腿大開抵在兩邊,就見,我衣著下襬隆了起來,除了香爐燃燒的滋滋聲之外,還有那響亮的啜吸聲,從我身前凸起的袍子發出來……
「……」我無聲輕喘,只仰著臉,隨著那埋在我雙股間的腦袋,前後緩緩地、輕輕地聳動。他先是吸含著我的玉莖,連連吞吐了十幾來回,緊接著便唆吮著我的子孫袋,還用牙齒咬了一下。
「嗯!」我眼皮顫顫地翻了一翻,有些吃疼地攥緊手,指節都握得泛白。
徐燕卿從頭到尾並未用到兩手,頭藏在我衣袍下,臉跟著往下深埋去,舌苔慢慢地刮過鼠蹊,不多時那靈活的尖兒就到了我的玉門前,叩也不叩一聲,如一貪婪的宵小之徒,鬼使神差地便滑了進去。
「唔……」我有些心癢地咬住了下唇,鼻頭淌出點點汗珠子,身後那軟舌闖進了幽蘭玉徑,探了一探路,而後就開始靈活地伸縮勾舔,輕噬暗咬,似交媾一樣,九淺一深地肏了起來,直將那淫穴舔得濕潺潺,騷水汩汩。
我忍不住在榻上扭著身軀,一隻腳不自覺地掛到了他的肩頭上,腳尖在他的背上難耐地慢慢摩挲,啞聲而又急切地喚著:「二、二爺……啊!」
徐燕卿地猛地一鑽出來,這矮榻震了一震,擱在邊上的藥碗就掉下去碎開。我只來得及看一眼,人就被帶著翻轉,坐在了男人的身上。徐燕卿面含緋色,眼裡情慾綿綿,他雙手捧著我的臉,盯著看了一陣,那粼粼陽光從窗花間的縫隙探進,映在我半裸的身子上。「敬亭……」他喃喃似喚了喚,驀地就傾上前來,用力地覆住我的唇瓣。
連日來,我和徐燕卿多是在床上度過。
那四柱床據說是前朝的一個王爺命工匠所制贈予自己的寵妾,床頭的雕花繁複精妙,詩情畫意,花紋裡頭還暗藏玄機,瞧那雀鳥交頸,牡丹引蝶,其義不言就明。紗幔垂著,無風自晃,那張床上,我和徐燕卿赤裸交疊,不過片刻工夫,兩個人就翻轉好幾次,一會兒他在我身上,一會兒又我趴在他上頭,那床外的衣袍東甩一個,西丟一件,喘息之餘,還有些輕笑傳出。
徐燕卿抱著我停下,我趴在他的胸口上喘喘,雙頰含黛,不等他開口又等不及地親上去。徐燕卿吻了過後放開我,輕喘地問:「想要?」
「嗯……」我忙點點頭,發燙的身子磨著他。「想要誰?」他又問。
我已是口乾舌燥,小穴奇癢,只管邊親著他邊討好地應:「想、想要二爺……」徐燕卿摸著我的腰臀,深深地看著我,溫存地道:「二爺被心肝兒要��幾天,有些乏了,還要什麼……自己取去。」
我兩眼朦朧地看看徐燕卿,見他確實不動,當真只能憑我自己,從他胸膛上爬著起來。我臀下笨拙地挪了挪,兩腿分開打開胯部,手伸下一碰,就摸到了那滾燙的物件。它筆直聳起,全根足有好幾寸,肉紅的根頭陡地擦了一下我的臀尖,我就一顫,徐燕卿就笑話我地輕道:「你怕它什麼,可還不是你自個兒想它。」
聞言,我吞嚥一下口水,抿了抿唇,手探下去將它如握柄那樣握住。不知是我身子太熱,還是那話兒燙手,我覺得他在我手心裡彈了彈,精神正是抖擻,這兩天日日與之交鋒,我漸漸就摸透了它。它身長莖粗,粗頭又硬,貼著我的臀,直教我心癢癢,我雖是心急,也知直接來的話不好弄進去,只好按捺下急躁,握著它先在我玉門處摩挲幾把,騷水潤過了根頭,滑下莖身,待時機成熟,我方摒住呼吸,撅起腰臀,對準淫頭,慢慢地坐了下去。
「啊……啊啊……」坐下時,我就禁不住叫出聲來,只覺已經頂到了肚子,可垂眼一看,還有半截露在外邊,試了好一工夫,實在吃不進去,就等不及地輕搖起來。徐燕卿重喘數聲,見我半途而廢,便在我臀上打了一下。「啊!」我疼得顫顫一彈,只聽他嘶啞道:「為夫不過進去五分,小君就只顧自己快活了?」
我有些委屈地咬了咬唇,可終究是有求於人,只得支了支腰,遂一心狠,將胯部壓下。那一下全部吃進,就好似直如魂竅,我兩腿抖了抖,前端的玉芽登時淚漣漣,直濺得我們下腹都是。徐燕卿喘息數下,也是一臉暢爽,我也不等他催,就提腰自淫。便看他俊顏緋紅,更甚鮮麗牡丹,他原先只管臥著,不過多久,手便不安分起來。
那隻手無聲地從我的腰後,緩緩地撫摸到胸前。我那一處素來敏感,經不得挑逗,指腹忽地擦過粉頭的時候,我就用手將他手腕握住:「二爺……!」我驚呼一聲。
被我阻擾了妙事,徐燕卿自是不滿,那眼眸幽幽望來,嘴裡卻笑著輕吟道:「凝羞隔水拋紅豆——」他腰下不期然地一頂,我「啊——」地驚喊出來,身子陡然癱倒,他眼明手快地將我抱住,手指就捏住了我的乳頭。「二、二爺……啊——」我腦袋後仰地淫叫出聲,身子如擱淺的魚一樣扭動,他卻一手將我的腰攬住,抱著我狠狠地往下坐去,同時間發狠地噙住我的嘴,如野獸那樣嘶咬狂吮,直將我折騰得軟成一灘泥也似,方將我放開,「嫩桃如臉——」他的手背輕輕地拂過我的臉,呢喃地念出了下一句:「腰如柳。」(*注)
徐燕卿為京中第一才子,此人任是在危機四伏的朝堂上,還是身處於風花雪月中,從來不改其隨性風流的秉性。我一直當他是個浪子,從來都是人在花叢中,片葉不沾身,自然也從一開始便認為,他這樣的人,不值得託付真心。可我卻不知,這世間,其實,無情也最是多情。
今正值秋月,暑氣漸消,柔風拂面。我身子赤裸地憑欄而倚,兩腿跪在座上,徐燕卿就在我身後扶送。這二房主子最好享受,內室還連著一個小庭欄,他將我抱出來,便在這光天化日下同我交歡。這位置偏僻,還有許多綠植遮擋,可我仍能聽見外頭下人的腳步聲。「啊……」我前後晃動,溢出呻吟,徐燕卿就從後貼來,凌亂地邊吻邊道:「小聲點兒,否則,要被人知道你跟我在這兒幹什麼……嗯?」他嘴上這麼說,卻又猛力撞著我的要害,我眼淚直落,細聲地央求著喚:「二爺……二爺……」
「叫我一聲夫君,我們就進去,如何?」他同我討價還價,我又怎說得過他,忙哽咽地叫喚道:「夫君……」未想,徐燕卿卻是誑我,不只不回去屋裡,還將我扳來提抱而起,壓在柱子上,我四肢攀住他,只見他興致盎然,拖著我的臀抽插道:「再叫。」
「夫、夫君……啊……」我哭出聲來,騷處要被他頂壞也似,雙手胡亂地在他背上抓撓著,「要……要……壞了,夫君……啊、啊……」
徐燕卿拿出全部的家數來,我盡在他身下婉轉承歡,曲意逢迎,夜夜笙歌。這段日子,好似過得極慢,卻又是極快。
轉眼,清風料峭,秋意更濃。
我躺在床上,將手腕伸出。「得罪少君了。」大夫為我號脈,碧落就在邊上靜靜候著,碧玉望來望去,有些著急地問:「大夫,我們少君到底怎麼樣了?」
大夫捋捋鬚,正要開口的時候,那外頭傳來急切的腳步聲。人還沒到,就聽見了那叫喚的聲音:「敬亭——」
緊接著就見徐燕卿面帶喜色地掀開珠簾,他身上還穿著官服,好似一下朝就直接回來了。他同我視線一對上的時候,就帶著笑容走過來,在我床邊坐下,親暱地將我的手握住:「你身子,如何了?」
我看看他,掌心蜷了蜷,默默地抽了回來:「二爺,」我小聲道,「……還有人在。」
他微微地頓了一下,那大夫及時開口道:「托二少爺的福,少君欲潮已安然過去,只是精氣有損,還需調養些時候,方能好全。」
「如此甚好。」徐燕卿聞言一喜,又好似恨不得把人早點都趕出去一樣,「那你還不快寫了藥帖,叫下人去抓藥。」
人都退出去之後,徐燕卿就看著我。我二人眼觀眼,鼻看鼻的,靜了也有好半晌,遂聽他道:「這一日,朝上又安排了些事情下來,我忙完這兩日就成。」
我聞言,抬眼望著他,他好似正等著我開口:「——你說。」
我張張唇,嗓子沙啞地道:「我現在,已經好很多了,您還是……正事要緊。」
「我——」
我就覺得極乏,沒等他把要說的說完,就輕聲說:「我有點累了。」
徐燕卿一怔,接著就頷了頷首。他的手動了動,似是暗暗掙紮了會兒,也沒伸過來握住我。我躺了下來,對他說了一聲:「您去忙罷。」便轉過身子,靜靜地把眼睛合上。
徐燕卿在我身邊坐了好一陣子,把我被子往上拉了一拉,然後才站起來,放輕步伐走了出去。
三喜(三十三)
按照規矩,潮期之後,尻妻可歇上半月,好調理身子,養足精神。徐氏早早就為我整理了一個僻靜的獨門獨院,但是,徐燕卿卻不肯我搬過去住。
「那裡什麼都沒有,冷冷清清的,也沒幾個伶俐的下人伺候,還不如待在這裡。」徐燕卿叫下人把我的物什都放下來,不許他們動一樣東西。下人們自然不敢忤逆主子,碧落遲疑地看了看我,我望了他一眼,遂緩聲說:「放下罷。」
這幾日裡,徐燕卿一下朝人就會回來。頭兩天,我精神欠佳,他就會在我床邊坐會兒,等我睡了就出去。他的禁足令早就過了,可聽下人道,二少爺這陣子安份得很,即沒跟先前那樣出門花天酒地,連之前寵愛的家伎歌姬都冷了許多。
我搬家不成,被徐燕卿扶著坐回床上。剛好,碧玉端著熬好的藥回來,要服侍我喝下,徐燕卿就湊前來:「給我,我來。」碰到藥碗的時候,還被燙了一下。
「哎,二少爺,您擔心點——」碧玉擔憂地囑咐道。徐燕卿卻嫌她們礙手礙腳:「二爺我省得,你們都出去。」
「是。」下人也只好退到外頭。
我看著徐燕卿小心地捧著藥碗過來,我正要起身,他就忙說道:「你好好歇著,別起來。」
我只好坐回去,徐燕卿拿著勺子吹了吹,喃喃說:「這藥可真燙。」我聽了忙道:「二爺,還是我自己……」
我要伸手過去,他就躲了一躲:「誒,你給爺安安份份歇著。」
我拗不過他,唯有作罷。就見徐燕卿把藥吹涼了些,這才舀起一匙,湊到我的嘴邊。「張張嘴。」他臉上笑著,哄著我道。
我靜靜地看著他須臾,才聽話地張開嘴來。
徐燕卿一勺一勺地喂我把藥給喝完,還拿了個絹子要替我擦嘴,我沒躲得過去。之後他又起來,我當他要離開了,心下還未放鬆,他就回來了。我看見,他手裡拿著一個油包紙,在我床邊坐下,極是熟稔自然地捻了一顆過來。
「這是……」我問。
「這可是如意堂做的蜜餞,我叫下人排了一時辰多才買到。」他把蜜餞拿到我的嘴邊,「來,張嘴。」
我看看他,猶豫地說:「……謝謝二爺,我自己——」我剛要抬起手,徐燕卿卻壓低聲音道,「你張嘴。」
我見他流露出了一絲的不耐煩,便遲疑地張了張嘴。他將那餞兒慢慢推進我的嘴裡,我把它吃下去的時候,舌尖輕輕地擦過了他的手指一下。徐燕卿把手抽離,一雙桃花眼含著綿綿笑意,問我:「如何,甜不甜?」
我輕輕地點了一點腦袋,徐燕卿沒將手收回去,那修長手指在我頰邊緩緩游弋,把我落下的髮梢掛在耳後。我抬眼的時候,就看見他不期然地向我湊近,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退,可還是沒躲過去。
他的唇印了下來,我身子頓時緊繃,唇瓣抿了抿,好在他也未執意撬開我的齒關,只輕舔舐我的嘴,後來便分開。
他看著我,嘶啞地輕聲說了一句:「真甜。」
我只垂著眼,藏在被子裡的雙手不自覺地攥緊。徐燕卿靜了半晌,不知是什麼表情,接著就聽他笑了一聲,起來道:「這蜜餞我放在這兒,你要是喜歡,我再叫人買些回來。」
他起身的那一刻,我覺得心頭好似有什麼鬆開來,可目光一同他對上,心口便驀地緊了緊,就朝他微微笑了一笑,小聲說:「謝謝二爺。」
徐燕卿見我笑了,眼裡也跟著染上喜色,伸手在我臉蛋上輕捏了一下:「謝什麼。」然後就轉過去邊出去邊說,「二爺回去官署一趟,你好好休息,等再過些時候……」
他沒將話說完,只再深深看我一眼,便走出去了。
那腳步聲漸遠,直到聽不見了,我方是脫力一樣,慢慢地往床上躺了回去。
其實,潮期時發生的事情,雖是有些模糊,我卻都還記得。確實,是多虧了徐燕卿,方沒這麼難過。這陣子,他也好似待我極上心的樣子,和之前那時候,簡直是判若兩人。只是,他現在待我越是親切,我反而越是想到他先前的模樣。
我無故想起了,從前沈家後宅的六姨娘。六姨娘是在我七歲的時候抬進門的,她當時年不過二八,模樣出挑,性情溫婉可人,很是受我爹的寵愛。據說,其受寵之盛,簡直可同我那短命的四姨娘比肩,我爹還特地給她修了一個小院,便於金屋藏嬌。只不過好景不常,沒兩年,七姨娘就入門了。
我小時候,曾經去那座小院子玩兒過,那裡已經變得很是蕭條。我還記得,那小院的前頭有一口井,我當時就在那口井邊上玩著。
「啊。」一個不慎,我做的草蟋蟀掉進了井裡。我掂起腳,往那黑乎乎的井底看著。忽然之間,我身邊驀地多了一個人。我驚得大叫一聲,就見到一個蓬頭垢面的婦人,也沒來得及看清,就拔腿跑了。過了幾日,我就聽下人說,六姨娘跳井,淹死了。
我臥在床上,沉默地望著那精細的雕花,將手探出,輕輕地碰了碰那牡丹花旁邊雕刻的一隻燕兒。
我又躺了兩三日,然後就能下床,也能在院子裡走動了。
碧落伺候著我喝完藥,收起了碗,笑道:「今日這副喝完,少君就不用再喝苦藥了。」我也跟著莞爾,穿上袍子,就出去門外曬了曬太陽。
秋天落葉瀟瀟,二房這一頭卻不顯落寞,眺眼望過去都是好山好水。下人正在池塘邊餵魚料,碧玉也拉著我過去,幫我要了一把。這池裡的錦鯉游過來,我丟下一些,它們便爭著搶食,碧玉看了道:「哎,你看這都是一池子的魚兒,只為了爭口吃的,就六親不認了。」
我聽了她的話,不由失了失神。這時,後頭傳來動靜,我回頭去,就見徐燕卿走過來。廊上,還站著個面生的青年,看服飾該也是哪個貴門公子。
「敬亭,你怎麼出來了?」徐燕卿含笑走來,自然而然地挽起我的手。我掌心微微一僵,可還是沒抽出來,只稍稍揚了揚唇。這時候,那青年公子也走過來,拱拱手:「這一位應當是徐氏少君了,在下李晟,見過少君。」
李姓為皇族姓氏,徐燕卿素來交際甚廣,其中不乏那些王孫公子。我還未想到如何開口,就聽徐燕卿道:「內人近來染了風寒,怕是不便近身,李兄稍待,我先命人送內人回去。」接著就對我一個人道,「你先回去,等到晚上,我再去看你。」
我便告退一聲,和僮僕離去。走的時候,我聽見了後頭那李公子同徐燕卿揶揄道:「謝衝他們幾人前幾日還念叨著,就派我來探一探,這下我可明白了。依我之見,你收了心是好,只可憐了玉娘啊……」
我回去之後,坐了一會兒,才想起了玉娘是誰。之前,碧玉跟我說過,傳聞這玉娘子乃是教坊司的花榜狀元,驚才絕豔,和徐二爺清切意篤,要不是徐家家風嚴謹,徐燕卿……怕早就把她接回來了罷。
我在屋裡待了一天,不知不覺,天色就暗了下來。
碧落正要服侍我就寢的時候,門口就被人推開來。徐燕卿跨步而入,下人忙福身,他揮揮袖子:「都出去、出去。」
人被趕走了之後,徐燕卿便走了過來。他該是喝了點酒,臉有些紅潤,腳下踢到了什麼,在他踉蹌的時候,我趕緊把他拉住。徐燕卿靠在我身上,那桃花醉眼定睛地看了看我,遂是一笑,俯首就要親來。我躲了一下,他也不惱,只一手攬住我的腰,把我扯到他的腿上坐下來。
「二、二爺——」我在他懷裡掙了掙,徐燕卿卻笑著把我摟緊,抓住我的手腕,親暱地用臉貼來:「敬亭,你別怕我……」
我怔了怔,與他相視。徐燕卿瞧著我,那深黑的眸子裡,模模糊糊地映出我的樣子。他又是一笑,自言自語般地喃道:「今天……你笑得多開心,你是不是,都跟其他人笑得這麼好看?那為什麼到我眼前,就不肯笑了呢……」
「二爺……」我又喚了一喚。徐燕卿不知是真醉還是假醉,他抬手輕輕捏起我的下頜,湊近道:「今日便宜了李晟那個小子,這可不成……以後,我得把你給藏起來,藏到哪兒好呢……」他說著醉話時,就吻了下來。我當下就掙紮起來,徐燕卿卻不肯放手,手伸進我的衣襟裡摸了起來。
「放、二爺……!」
我猛地使勁兒,將徐燕卿給推開來了。他猝不及防地一退,撞到了案子。我搖晃地後退兩步,只見他怔怔地望著我,我亦是神色茫茫,輕輕喘著。
徐燕卿眼裡逐漸染上慍色,我只當他要朝我發脾氣,有些害怕地往裡頭瑟縮了一下。「你……」他胸口起伏,可到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只將袖子一甩,大步跨了出去。
? 三喜(三十四)
前些天暑氣還在,這幾天不曉得怎麼回事兒,天忽然就冷了下來,到了夜裡,邪風就嗚嗚呼呼吹著。
碧落剛好拿著水盆進門兒的時候,屋子裡就放出了劇烈的響聲。
「少君!」她臉色一變,忙跑進來一看。
我在床上掙紮著坐起,衣服褪了大半,蓋都蓋不住。徐燕卿臉色鐵青地站在床邊,同是衣衫不整的樣子,方才他踹翻了椅子,所以才發出了這麼大的動靜。他看也不看後頭的下人,一雙眼跟要吃人似的那樣怒瞪著我,冷聲道:「沈敬亭,你彆扭夠了沒有?」
我垂著眼,靜不作聲。
徐燕卿兩眼氣得通紅地道:「你要歇著,我就讓你歇著。你不想我碰你,我就先不碰你。這些日子,你跟個下人都嘻皮笑臉的,在我這裡就端著苦著臉……」他靜了靜,突然吼出聲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是我的人!!」
我怔怔地看著他,細聲輕喃喃:「我沒有不肯。」
「沒有——?」徐燕卿嗤笑一聲,輕道,「這麼說,你是樂意的了?」他遂走過來,揪著我將我粗魯地扯了過去,也不管下人在不在,壓著我就強吻過來。「唔……嗯!」我僵硬地掙著,徐燕卿猛地又把我推開來,捏著我的雙肩,質問我:「這就是你樂意的意思?」
我無言以對地垂了垂眼,他卻又吼了我一聲:「你看著我!」
我被他吼得一震,眼淚被嚇得自己就滾了下來。徐燕卿兩眼泛紅,咬牙切齒地問:「沈敬亭,我問你,你在徐長風還是老三那裡,是這樣子樂意的麼?」
我臉色蒼白地看著他,張了張唇:「我……」
碧落跑了過來跪在徐燕卿的腳邊,哽咽地央求道:「二少爺,您���責怪少君了!我們少君被您都給嚇壞了,他身子才剛養好——」
徐燕卿目眥欲裂的看著我,突然就將我一放。他站起來,推開下人逕自走出去了。
靜了一會兒,幾個下人便進來收拾殘局。碧落走到我身邊,擔憂地喚了一聲:「少君。」我回過神來,輕搖搖頭,斷斷續續地道:「你……叫他們,別收拾了。」我望瞭望她,輕道,「我想,躺一會兒。」
碧落點點頭,便帶著下人轉身出門去了。
她吹掉了燭火,就把門掩上。我躺在黑暗裡,只覺自己好似還在一個噩夢裡,不管我怎麼閉眼再睜開,都沒能醒過來。我在床上輾轉,最後還是起身。我重新點燃了蠟燭,走到窗檯下,今夜看不見月亮,風吹著風鈴,那下頭還掛著一個木牌,上頭寫著一首詩。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後來兩天,我都沒再見到徐燕卿一面。我聽下人說,二少爺那一個晚上出去之後,就再也沒歸府。
我覺得,我和徐燕卿之間的關係,好似走進了一個死胡同裡。這陣時候,我一人清靜,就不免想起我初嫁進門時,他待我如何,而緊跟著想到,潮期那時候,他日夜陪著我,後來對我更是關懷備至,如同變了一個人一樣。
我想起,姑姑曾對我說過的一句話:「男人,說是不好拿捏,也是好拿捏得緊。」她吹著指甲上的寇丹,幽幽地說:「男兒風流是天性,所以姑姑我才要被老夫人指派過來,教導你這一些。」
「你身為尻妻,卻又是個男子,將來能拿來傍身的,自然是你的孩子。這子嗣光靠你一人努力是不成的,雖說楔尻相合,可誰又知道,萬一你那夫君會不會是個多情種子,到時候外頭的人分了你的寵愛,搶在你前頭生了個楔尻。你說說,這徐家千金娉你嫁過去,到底有何用啊?」
「姑姑再告訴你一件事兒——」姑姑將我下巴輕輕一勾,「男人啊,你把他伺候舒服了,他就會疼你、愛你一時。可記住,別把這心給搭進去,若不然,以後疼的,還不是你自個兒。」
到了月底,這院子裡的樹葉總算落盡了。
我雖是在二房調養,好歹也是個自由身,府邸裡的院子,自然是哪一處都去得。
碧玉陪著我才逛了會兒,冷風吹過來,我輕輕打了聲噴嚏。她便說:「少君,奴婢回去給您多拿件衣服。」
我輕頷首,她就扭頭跑了回去。可當我一轉身,卻見到了一個好一陣子沒見的人。
陸青蘇站在長廊的盡頭,他今日穿著那一身我初見他時的褐黃衫,人仍舊是儒雅沉靜。我動也不動地看著他時,他亦是沉默地望著我。沒想到,這一轉眼,一月就過去了。
他朝我走了過來,直到站在我的眼前。那雙眼溫潤如水,夏時如清風,秋日裡就似暖玉,他開口,輕道:「少君。」
我同他一陣子沒見,不過是三十幾個日子,卻給我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就好像,他雖在我眼前,我們卻依然相隔千里。
「少君……?」
我驀地回神,看了看他:「陸……陸管事。」似是見我心神不寧,他眼裡流露出一抹憂色,說:「少君可是身子有恙?」
我搖了搖頭,只淡淡地應:「前陣子感染風寒,已經好多了。」我剛歷經潮期一事,他想是不會不知,這風寒一說,也不過是讓我不尷尬罷了。他素來體貼,也並未多問,我便道:「若是無事,陸管事……便去忙罷。」
陸青蘇似是微微一頓,我攥緊雙手,指甲嵌進掌心,那個疼,讓我腦子也清醒了許多。正欲轉身時,陸青蘇卻叫住我:「少君,且慢。」
他走過來,我瞧見他眼裡閃過掙扎,但還是豁出去一樣,接著從袖子裡拿出了一樣東西。那是一個玉簪子。
我將它接來一看,那根翠玉簪子並沒有什麼雕花,只有末尾畫了只玉蝶,不奢不嬌,只教人想到歲月靜好,韶華安穩。
「此物……是我在陽溯時瞧見買下。」陸青蘇好似魔怔一樣,輕道,「我覺得,它很適合你。」
我望著它,心中百感交雜,卻獨獨沒有欣喜和感動。陸青蘇臉上笑意漸褪,聰明如他,想是已經漸漸清醒過來。
片刻後,我將它緩緩地遞出去:「這簪子,很好看。」我臉上微微莞爾,輕道:「陸管事可贈給有緣人,想必,他一定會喜歡的。」
話已至此,陸青蘇自然就明白了。他握緊那根簪子,靜了半晌,再抬眼時已經恢復平靜,一點波動都沒有。只看,他欠了欠身,恭敬道:「那就,承少君吉言了。」
這時候,碧玉已經拿著衣服跑回來。陸管事就退了幾步,同我告辭。
我曾經千方百計地想要記住他的影子,可到頭來,我發覺到,就如我頭次見到他時那樣,我留住的僅僅是個回眸,它就像是水中明月,看似美好,任是我怎麼撈,都撈不得。
天總是要亮的,這明月就算還會再來,也終是要消逝的。讓我明白這個道理的不是別人,其實,正是陸青蘇自己。
「少君,您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碧玉只當我是冷著了,忙幫我展開衣服。我將袍子披上,也沒再閒逛的興致,只道:「我們回去罷。」
我踩下亭子的台階,在要踏出庭院的時候,腳下踩到了什麼。我低頭一看,見到了一個香囊。
我把它撿了起來,那香囊看著極是眼熟,我把它放在鼻間聞了聞,便聞一股梨香飄來。這宅子裡,喜好梨花香氣的主子,並沒有幾個。
我猜是徐棲鶴之前不小心落下的,就把香囊收了起來,然後就同碧玉一起回去了二房的院子。
那天午後,我在屋子裡看書時,一個僮僕走進來。他的臉色有些古怪,對我道:「……少君,二少爺要見您。」
三喜(三十五)
我跟著僮僕來到了先前來過的雅院,只見那些下人齊齊站在外頭,個個面色惶惶看著地上,一言不發。
「少君,」那領路的僮僕猶豫地說,「二少爺……在裡頭等您。」
我一個人走了進去。
我還記得,上一次來的時候,此處雅樂縈繞,夾雜著鶯聲燕語,未想過,原來過份的靜謐,也能給人如此不安的感覺,似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樣子。直到我走過垂下的帷幔,抬手掀開珠簾,一見到屋子裡的境況,頓時怔住。
我瞧著面前的一片狼藉,那就像是狂風過境,縱看一圈,這裡的每一樣物什無一件完好,只除了那擺在前頭的酒案。窗欄緊閉,光影疏疏,我遲疑地走近幾步,定睛瞧了好一會兒,才看清了那坐在案前的人影。
男人手持酒壺,也不拿杯子,壺口對著嘴囫圇牛飲,衣襟被酒液淋濕了大半,整個人有一種說不清的淒惘。
「二爺……」我啞聲輕喚。
徐燕卿聞聲,拿著酒的手一頓,雙眼瞧了過來。只看,那總是略帶風流輕佻的眸子,如今卻是深深暗暗,似是暗藏凶光。
「——來了?」他嘶啞地說了一聲,怕是喝了幾天的烈酒,嗓子有些啞了,「讓二爺我可是一陣好等啊……」
驀地,那酒壺被他重重地扣在桌子上,我驚得一震,那目光如刀子似地朝我投來:「說,為什麼這麼慢才過來?」
「我……」我茫茫地開口,不知道該怎麼應他。
徐燕卿盯著我一陣,跟著就莫名「呵」地笑了一聲。我看著他有些搖晃地站起來,接著一步步朝我走來。他今日的神色很是古怪,直讓我不自覺地往後退了退。他聲音刻意放輕地問:「你方才不在屋子裡,是去了什麼地方?」
「我問你話呢,你一直往後退幹什麼?嗯?」
「你怕什麼,二爺我還能把你吃了不成?」
「二爺……」我怔怔地朝後退步,忽然一個趔趄,在摔倒之前,徐燕卿猛地伸手將我粗魯地扯了過去,緊跟著對我嘶吼道:「沈敬亭,你為什麼這麼怕我!!」
我茫然無措地睜大了眼,怔怔地看著他。徐燕卿雙眼通紅,前胸輕輕起伏,靜了須臾,我張了張嘴,不知道為什麼聲音哽嚥了起來,只小聲說:「我……我不舒服,我、我先回去了。」我想將手從他手裡抽回來,徐燕卿愣了半晌,不等我從他懷裡掙脫出去,就將我死緊地摟著。
我吃痛地掙紮著,他不肯將我放開,只粗暴地追著我親著道:「你究竟是什麼意思?嗯?前陣子不是還喜歡的麼?之前到底是誰纏著我不許我走的,沈敬亭,你是不是忘了,要不要二爺再幫你想起來,你還記不記得你在我身子下有多騷浪下賤,轉眼又翻臉不認人了?啊——」
我咬了他的手,徐燕卿力道一鬆,我便倉皇地要跑出去,可身後一隻手臂迅速環來,將我攔腰扛抱起來。
「啊!」我驚叫出聲,徐燕卿將案子一掃,碎裂聲響起,他就將我粗暴地扔在了上頭。他壓下來時我奮力掙扎,雙腳踢動,幾乎和他扭打在一塊兒。我一時不慎,指甲在他臉上猛地刮出了一道血痕來,徐燕卿吃疼地「嘶」了一聲,停了下來。我也同樣愣住,就看他俊秀的左臉上,血珠子漸漸凝出……
徐燕卿抬手,碰了一碰那道傷痕。我輕喚出聲:「二爺……」
我從來沒想過,要真的傷他。
他兩眼怒睜,似有霧氣氤氳,可在下一刻,他便霍地揪緊我的衣襟,兇狠地將我向他扯近。那聲音冰若寒霜:「沈敬亭,你是不是真的以為,我奈何不了你?」
我兩眼怔然地看著他,不曉得是恐懼還是驚嚇過度,眼淚不自覺就從眼窩裡抖落幾顆。我茫然地開口問他:「您……為什麼每一次,都要這麼對我?」
「——你問我?」徐燕卿卻好似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他刺耳地笑出聲來,眼裡滿是譏誚:「我倒想問一問你。我徐燕卿,究竟是哪一點比不上旁人?你上趕著討好徐長風,在老三那裡溫柔解意,怎麼就獨獨我一個,你老是不情不願的?」
「呵,可這又怎麼樣?」他猛地用力捏住我的臉,咬牙道:「沈敬亭,你不該啊。是不是二爺我沒喂飽你,老大和老三還不夠,人還在我的眼皮下,就勾搭其他的男人,你難不成就這麼飢渴下作!你若是這麼想要的話,幹嘛不來求求我,興許二爺我心情好,弄一弄你——」
我揚起手,在他的臉上摑了一掌,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這一瞬間,空氣彷彿凝滯住。我望著他,徐燕卿同是怔愣著。這一刻,也是我人生中,頭一次嘗到……心如刀絞的滋味。
徐燕卿慢慢地轉回頭來看我,他兩目通紅,雙肩輕顫,聲音近似哽咽:「好……」
「啊!!」他猛地揪住我的頭髮,扯得我頭皮生疼。我掙扎時,腦袋磕在桌角上,痛得我眼前一花。徐燕卿卻沒有停下來,他撕了我的衣褲,俯身下來如野獸一樣,含咬住我胸口的粉頭,我吃痛地哭喊出聲來:「啊……!」
這時候,外頭有人走了進來。
那道身影,就這樣子,緩緩地走進我的視線當中,我逐漸睜大眼,而當他一看清眼前的一幕,雙腿軟下來似地一屈,「噗通」一聲。陸青蘇深深地將背彎曲而下,腦袋重重地磕在地面上,顫聲一喚:「……二少爺!」
「呵……」徐燕卿靜靜觀察著我倆的神色,喉尖一動,忽地就發出了一聲輕笑,可漸漸地,那笑意越來越大,幾近癲狂。
「二少爺,」陸青蘇勉力維持著鎮靜,「請聽小的……」
「閉嘴!」徐燕卿吼了一聲,他的聲音便戛然而止。
隨即,徐燕卿將我扯了起來,在我耳邊低低道:「堂堂七氏公子,我就來問問你一個規矩。」他的手摸著伸進我凌亂的衣服裡,一邊搓揉我的身子,一邊問:「敬亭,你來說一說——若是下人,膽敢覬覦主子的人,這……要怎麼罰啊?」
我顫顫地看著前頭,腦袋無力地搖著。徐燕卿湊過來,舔去了我眼角的淚,陰陽怪氣地說:「你別怕,好好跟二爺講講,二爺都聽你的。」
「沒有……」我不住地搖著腦袋。徐燕卿沒聽清地問了聲:「什麼?」
「沒有、沒有……」我顫抖地抬起眼,對著他輕道,「我跟他,什麼也沒有。」
徐燕卿望著我,輕輕地問:「真的?」
「嗯……嗯!」我忙用力地點著腦袋,眼淚如珠墜下。徐燕卿卻又是一笑,那笑容令人膽寒。「既然這個樣子——」徐燕卿將我往下使勁兒地一摁,他解開了繫帶,將我的臉往他身下捏去,惡聲道,「給爺含著!」
我掙扎不住,他就拿著那根東西,硬是塞進我的嘴裡。進去後,徐燕卿就低喘了喘,眼裡儘是折辱的快意,嘴上說道:「橫豎是個畜牲都不如的閹人,量是給你個熊心豹子膽,確實也幹不了什麼——可惜啊,我平生最討厭一件事,就是有人肖想我的東西。」他粗魯地抓著我的頭髮,迫我吞到最深,直讓我心中屈辱得恨不得就此死去。
「……」陸青蘇身子劇烈顫著,腦袋一直磕在地上。他絕對不能開口,也不能替我求饒。
我含了他一陣,徐燕卿便將我提起,背對著他壓在案子上,不由分說就褪下褲子。「唔——!」他提槍而入時,我咬緊牙根,疼得眼前一黑。徐燕卿一下就全根沒入,也不管我渾身顫抖,就挺腰抽送。十幾下後,他猛地從後捏起我的臉,貼著我面頰喘喘地親吻說:「怎麼不出聲音?成啞巴了?嗯?」不管他怎麼頂我,我都倔強地緊咬著下唇,死活不出一點聲音。
「爺想起來了。」徐燕卿笑了笑,冷聲說,「頭一夜晚上,你也是如此。我當你是跟我擰巴……」那目光慢慢地瞧向前頭,「——原來如此。」
徐燕卿猛地將我放開,他快步走到旁邊的櫃子,拿出了一個瓶子。我不知道那裡頭裝著什麼,卻看陸青蘇忽地變了變臉色��抬起頭來淒聲求道:「二少爺——萬萬不可!」
「收聲!」徐燕卿恨聲道,「你給我好生看著!」
接著,徐燕卿就過來捏起我的臉,強喂了我三顆紅色的丹丸。
「少爺,少君才剛過潮期啊!」陸青蘇不斷重重磕頭,地上逐漸現出血漬,「少爺,您行行好!求您饒了少君!求您了!」
那丹藥下腹,不多時,我就覺身子極熱,下腹好似燒灼起來。徐燕卿再一次覆來,在我神智昏沉的時候,又狠狠地頂撞進來。「嗯……!」我瞬即溢出一聲呻吟,他猙獰地笑著,將我兩腿大大地分開,迅速地衝撞起來。那淫藥極烈,我不斷地翻轉,身前玉柱高高翹著,蜜露潺潺,卻一直沒射出來。徐燕卿在我身上快活地馳騁,我眼前卻慢慢一片模糊,那些嘈雜的聲音也離我越來越遠,恍惚之中,我好似又瞧見了床頭美麗的雕花,不禁抬了抬手……
「敬亭!」不知是誰叫了我一聲,我一震,眼前陡地暗了下來。
? 三喜(三十六)
四哥兒、四哥兒……
我睡得昏昏沉沉的,只好似聽見有人叫著我,直到我被人推了一下。我揉著眼睛坐起來,就見一個人坐在光影裡頭。她還穿著那一身半舊不新的襦裙,正低頭給我縫補著衣服。
我聽見她說,現在這都什麼時辰了,四哥兒今日不用去書塾麼?
我下了床,連鞋子都來不及穿上,就朝她跑過去。我跪下來,抱住了她的腰,眼眶就紅了。她好似也拿我沒辦法,放下手裡的活兒,伸手摸著我的腦袋。
唉,四哥兒啊……
我抽抽噎噎,突然之間,耳邊的聲音冷了下來——記住姨娘的話,若是能留在京中,就算是為奴為婢,也別給我回來!
「姨娘……娘……!」
我的身子劇烈一震,人就醒了過來。跟前眼花繚亂的,耳邊響著「嗡嗡」的聲音,足有好一會兒,我才聽清了那些人說什麼——
「醒了、總算醒了……」
我覺得口乾舌燥,便張了張嘴巴。一個人將我從床上扶了起來,他的聲音極是悅耳,透著擔憂地急切問:「三喜,你想要什麼?」
「水……」
沒等一會兒,茶水就送到了嘴邊。我有些著急地嚥下了好幾口,那乾涸的喉嚨方覺舒服了許多。我暈乎乎地在那個人懷裡臥了一陣子,這才又睜開眼來。這一回,我總算是看清了他們所有人。
徐棲鶴坐在床上扶著我,他旁邊還坐著一個老人,是先前在虞氏那兒給我診過脈的張太醫。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徐長風和——
「……敬亭!」徐燕卿湊前來,他看起來很是頹廢落魄的樣子,衣服跟兩三天沒換一樣。見我醒來,他的臉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驚喜的神色,泛紅的眼睛似有水霧漫漫,可當他要伸手碰我的時候,我卻害怕得躲開,直往背後的人的懷裡瑟縮去。
「……」徐燕卿的手還揚在半空中,臉色怔怔地望著我。我卻極是懼怕他,緊緊地縮在徐棲鶴的懷中,整個人都瑟瑟發顫。
徐棲鶴環抱著我,眼裡儘是心疼,接著抬眼,略帶怒色的對前頭的人道:「二哥,我看,你還是先出去罷。」
「你……!」徐燕卿猛地怒瞪著他,徐棲鶴卻絲毫不懼。
一直沉默著的徐長風陡地出聲:「現在人醒過來了,還需要靜養。」他瞥了徐燕卿一眼,沉道,「老二,你跟我出來。」
就連那張太醫都開口道:「在下已經為少君施過針,這身子先不管如何,閒雜人等還是都出去罷。」話已至此,徐燕卿也只能隨徐長風一塊兒出去。
他走出去之後,我的心口彷彿跟著一鬆。
徐棲鶴摟著我,似水的眼眸將我好好地看了一看,不知為何,他目中除了擔憂之外,似也隱隱有幾分愧疚之意。只聽他輕聲道:「你都昏迷了整整兩天,若是有什麼不好,我……」他像是也不忍再說下去,只看著我喃喃說,「……不管怎麼樣,醒過來就好。」
這時候,外頭傳來動靜。
徐棲鶴臉色微寒:「——又怎麼了?」
下人走進來,戰戰兢兢地道:「是、是大少爺……在教訓二少爺。」
徐棲鶴嘆了一嘆,說:「算了。你出去說,少君還要修養,讓他們換換地方。」下人應了聲,就退出去了。
徐棲鶴扶著我躺回去,張太醫又給我把了把脈,然後就對徐棲鶴拱手說:「三少爺,我們借一步說話。」
「請。」徐棲鶴出去之前替我掖好了被子,哄著我說,「你好好歇一歇。有我在這兒……沒人會傷你的。」我這才好似心安了一些,雙手揪了揪被子。他吩咐碧玉碧落照看好我,便跟著張太醫一塊兒走出去了。
碧玉和碧落眼睛都紅彤彤的,都像是哭過一樣。碧落走過來,幫我掖好了被角,手背抹了抹眼角,溫柔地說:「少君,您安心睡罷。」
直到翌日清晨,我才又再醒過來。
我清醒過後,第一個見著的人,仍舊是徐棲鶴。他似乎一直守在外頭,聽到動靜就走進來了:「——三喜。」他給我拿了杯子,喂我喝水之後,就握著我的手坐下來,問我說:「你現在覺得如何?還暈不暈?可有……哪裡覺得疼?」
他問了我很多,我一直輕搖著頭,徐棲鶴這才放下心來。我抿抿唇,他便察覺出來,輕聲問我:「你還想要什麼?」
「我……」我嗓子瘖啞,只能發出氣聲來,「想換衣服……」
我身上出了許多汗,躺久了便不太舒服。碧玉就帶著僮僕來,幫我換了身乾爽的衣裳。換好之後,下人也端了粥過來。
徐棲鶴並不假手於他人,捧著粥來一口一口親自喂我喝下。我漸漸地清醒了許多,靜靜地聽他跟我說的話:「那一天……還真是兵荒馬亂的,府裡的大夫給你解了藥性,你都沒能醒過來。這紅丸本是床笫助興之用,藥性甚烈,他居然一次就給你用了三顆……」徐棲鶴捏著碗的手緊了緊,我瞧著他,只看他緊抿著唇,眼裡閃過一抹我從未見過的厲色。
我的唇翕動了一下,別開眼,啞聲道:「……我不想,提到他。」
「好、好。」徐棲鶴忙哄我說,「不提,我們不提他。三喜,張太醫昨日告訴我,你身子很虛,可幸好你底子好,只要好好地歇上一月半月,仔細調養,很快就能恢復健康了。」
徐棲鶴喂我喝下了半碗粥,就守著我躺下來。他跟我說了一些這幾天發生的事情,那一日,我在徐燕卿的身下流了鼻血,之後就暈了過去。徐家上下一片混亂,後來大夫都束手無策,徐尚書就去請了宮裡的太醫來替我診治。張太醫身為太醫院的院判,果真是妙手回春,他施過針後,我就醒了過來。至於徐燕卿現在如何,還有陸管事……他的事情,我沒敢問,徐棲鶴自也沒有告訴我。
午後,徐長風���過來看我。他該是從衙門過來的,我看見他時,想從床上坐起,他卻讓我躺下來:「別起來,好好躺著。」
我只好又躺回去,靠在玉枕上望著他,輕輕地喚了一聲:「官人。」
他聞聲,嘴角安慰地輕揚了一揚,應我道:「何事?」我搖了搖頭,只看他伸出手來,緩緩地握住了我的手心。他的手掌大我的許多,很是暖和,只令人覺得安穩。我看看他,說:「您還要去衙門罷……?」
他說:「無妨,等你睡了再說。」
我又睡了過去,這一回,我睡得極沉,什麼夢都沒有做。
後來兩日,有好些人來看我。夫人裡,虞氏和姜氏皆派人前來慰問,謝氏卻是親自過來。她未讓我起身,只在床邊坐了下來。她仍是我記憶裡頭那美豔過人的模樣,只是面目憔悴了些許,她對我道:「燕卿對你做的事情,我和老爺都已經知道了,老爺很是氣憤。燕卿雖然是我的兒子,可你也叫我一聲娘。」她將我的手輕輕握住,道,「敬亭,為娘……定會給你一個交待的。」
之後,我聽下人說,二少爺被老爺家法杖責,然後就被關在宗廟裡,不吃不喝兩天。這一次,謝氏一句話都不曾替他開口。
我一直在徐棲鶴的院子裡調養身體,頭幾日我尿裡頭都有血,張太醫日日給我施針,連著十天。養了一小陣子,我也好了許多,而這十日裡頭,徐棲鶴也從沒離開我的身邊,不管我怎麼叫他去忙,他都不肯走,寧可把賬目都搬到屋子裡來。
他莞爾說:「你這次讓我等了這麼久,這下子,你可不許再趕我走了。」我拿他無法,只好由著他。只不過,徐棲鶴雖是這麼想,卻也擋不住事情來的時候。
這天,想是鋪子又出了什麼意外,徐棲鶴不得不抽身離開一會兒。我在軟榻上歇著,臥了一會兒,碧落走進來,遲疑地說:「少君……有一件事,奴婢不知當不當講。」
我讓她直說無妨,碧落便看了看外頭,我也跟著她的目光瞧去,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外頭那頎長的身影。一見到他,我心口便一窒。
「其實,二少爺從廟堂裡出來後,每一天都會過來想看一看您,可都被三少爺攔在外頭,也不許我們告訴您……」碧落猶豫地說道。
只看,那人在堂中來回踱步,似乎很是著急不安的模樣……
我無聲攥了攥掌心,默默地垂下眼去,肩頭微顫,開口說:「我不想見他。」
碧落遲疑了一會兒,便點頭應:「那奴婢這就去跟二少爺實話說。」
她要轉身出去時,我又出聲:「你跟他說,我已經歇下了……」碧落止步,我看著她,輕道,「讓他,不要再來了。」
我在徐棲鶴這兒待了足有大半月,慢慢地就能下床走動了。他看起來比我還開心的樣子:「等你身子好多了,我就再帶你出門去玩一玩,忘記那些不開心的事情。」
我望著他,輕輕地點頭應了:「……嗯。」他之後扶著我躺下,看我把藥給喝完了,才放心地站起來:「這陣子,內府缺了人手,可真要忙壞我這個做少爺的了。」
缺了人手……
我怔了怔,在他走出去之前,還是沒忍住,開口道:「陸管事……」
我看見他頓然止步,回過頭來,好似沒聽清地問我:「你說誰?」
我望著徐棲鶴,良久,還是一搖頭,說:「沒事……鶴郎,去忙罷。」徐棲鶴臉上笑了一笑,仍是那一幅極溫柔的樣子。
他離去之後,我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就在我心神不寧的時候,突然聽到下人驚道:「二少爺,您不能闖進來,二少爺——」
沒人料到徐燕卿會直接闖進來,我一看見他,像是出自於本能一樣,抱著被子把身子轉了過去。
徐燕卿本是見著我,臉上剛有笑容,見我轉過去不再看他,那笑靨似乎又垮了下來。
「敬亭……」他喃喃似的輕喚。
我沒有應聲,只當自己睡著了,可其實我兩眼茫茫地睜著,雙手緊緊揪著衾被。那一頭靜了許久,久到我還以為,他已經離開的時候,他卻又陡然開口:「這陣子,我想了很多……」
我闔目的時候,猛地,聽到了一聲:「我對不起你。」
鳥兒停靠在窗欄上,秋風習習,他的聲音清晰地傳進我的耳裡。
見我沒有反應,徐燕卿沉吟說:「我知道,你現在肯定不想見到我。」他抿了抿唇,聲音嘶啞:「今天上朝,我已向今上請纓,作為欽差代今上南下審查一趟。這一次出去,你往後三四個月,就都不會見到我了。」
我一直都沉默著。
徐燕卿好似忍到了極致,再開口的時候,說:「陸青蘇已經被調到了江州別府——此生,你怕是不會再見到他了。」他輕喃道:「……你嫁給我這麼長時間,我竟不知,你還有三喜這個名字。」
聽到此,我忽覺一陣說不出的難受。
末了,徐燕卿沒再開口,我聽見了他轉身的聲音。就在他走出去之前,我終於出聲:「二爺。」
他止步。
我依然沒有回過身去,只輕道:「我從來沒有負過您。」
寂靜許久,那腳步聲響起來,越來越遠,直到再也聽不見為止。
三喜(三十七)
三日後,徐燕卿就要啟程了。
一大清早,只有謝氏帶著二房的人在徐府大門送他。徐燕卿這回南下,也沒帶多少行李,身旁也只帶了兩個身體結實的下人伺候。謝氏素來最識大體,臉上從不輕易流露出什麼,今日卻還是難免依依不捨,握著兒子的雙手,囑咐道:「燕兒,南邊瘴氣重,娘讓大夫給你備了幾味藥,你好好收著。外頭不比上京,切記自身安全要緊,萬萬不可強出頭。」
這大半月下來,徐燕卿消瘦了不少,以往眼裡的盛氣蠻傲也好似收斂了些。他對謝氏一笑,緩道:「兒子會的。」又對旁邊的嬤嬤說,「我不在的這些日子,你們可要好好照看夫人。」
下人們紛紛應了,徐燕卿欲言又止地看著謝氏。總說母子連心,謝氏輕拍著他的手道:「你放心,娘不會為難他的。再說,有另兩房在,委屈不了他。」
徐燕卿這才稍稍放心,可臉上並不覺得欣慰的樣子,只像是百般交集。他和母親拜別,轉身坐進馬車裡的當兒,冷不丁地瞧見了靜靜站在大門邊上的我。
「敬……」他沒來得及喚我,車伕就說了一聲「駕」。馬車緩緩地走了起來,徐燕卿將臉探出窗外頭,雙眼一直看著我,可縱是有千言萬語,也無從述。
「少君。」下人喚了一喚我。
我緩緩收回了目光,轉身走進這深深宅院之中。
徐二少爺被今上封為欽差,南下走訪,這一去,快的話,三個月就能回來,若是路上碰到什麼事情耽擱了,去個一年半載也是不奇怪的。
這整個秋天,我都在三房這裡靜養。一開始連床都下不來,好生調理了一時後,不但能下來走動,也能踏出院子了。我有些出神地看著梅花樹上的花苞,聽碧玉一臉天真地說:「等到了冬天,這園子的花都謝光了,到時候,就剩下這棵梅花樹,雖說是獨攬芳華,可孤零零的,也真是可憐。」她突然一靜,隨即喚道,「大少爺。」
我聞言,便回頭去。
只見那俊偉的男人朝我這兒走來,暗紅的披風在風裡輕揚,似是這一片蕭索之中最濃墨重彩的景色。卻看,那眉似遠山,目如深潭,本是予人一種莊重威嚴的感覺,可現下他薄唇抿笑,直將那抹肅穆化作柔指繞,即讓人覺得百般安穩,又不由心生親近之意。
「官人。」他站在我眼前時,我抬起頭,看著他輕聲喚。「嗯。」徐長風便應了我一聲。
這些時日,我雖在三房這頭,他每過幾日都會來看一看我,待的時間雖說都不長久,但也讓我心裡感覺到一陣暖意。下人們識趣地退下,只留我跟徐長風在院子裡閒逛。
「近陣子,衙門的事情不忙麼?」我同他一起走上小橋,現在,我在他跟前,不再像初來的時候那麼拘謹。徐長風和我皆不是多話之人,可不管我問什麼,他都會耐心應我:「還是老樣子,等到年底今上閱兵,到時候可就不像現在這樣清閒了。」
徐長風身為禁衛軍左統領,也曾上戰場平寇,聽到閱兵,我臉上不禁流露出一絲憂色。徐長風說:「如今世道,除了西邊的夏丹人,就數北方的烏虛較為難纏。」我下意識地問道:「那要打戰麼?」
徐長風卻笑了一聲,我臉紅了紅,小聲說:「讓……官人見笑了。」
「沒有,」徐長風搖頭,好似有感而發地道:「我只在想,今四海昇平,江山看似平穩,實則並非如此。到底是養在頭上的一群野狼,早在先帝的時候,就有幾次向北方用兵之意,卻總等不到時機。」他停下來,望著湖面道,「既然等不到,唯有造個時機了。」
我不知朝堂上的事情,更不曉得用兵之道,自然給不出什麼建議。
徐長風將我送回了院子,陡地出聲問:「平日裡,老三不在的時候,你都做些什麼?」
這兩天,徐棲鶴幾乎忙得腳不沾地,到天黑之前才會見到人。在內宅裡,我早就習慣閒著無事,便搖一搖頭:「也沒做什麼,看會兒書,一天就過去了。」
徐長風輕一頷首,也沒再說什麼,人就走了。我安靜地目送著他。
翌日,一個下人就拿著一個鳥籠過來。那是一隻會唱歌的畫眉鳥,十分逗趣,我新奇地看著它,那僮僕笑著說:「大少爺說,讓少君養著這隻鳥兒,平時好解解悶。」
那一天,我極是開心,逗著那隻畫眉,不知不覺就到了晚上。
徐棲鶴回來以後,見到這鳥籠子,便好奇地問:「這是打哪兒來的?」不等我答話,碧玉就說:「回三少爺,這是大少爺送給少君的,我們少君他可喜歡了,都玩了一整天了。」
「哦?」徐棲鶴走了過來,我看著他,他臉上含著笑。他看看那籠中鳥,淡淡地說了聲:「……是挺可愛的。」
不知為何,我總覺著他眼裡似乎並沒有幾分笑意,不禁問他:「鶴郎,你可是乏了?」
徐棲鶴臉上的神情緩了緩,過來握著我的手說:「嗯,是有一點。」他又看我,輕聲道,「這幾天,都沒陪你,是我不好。」
我莞爾地搖一搖腦袋,之後和他一塊兒用了晚膳。入夜之後,徐棲鶴便摟著我入眠,這一月多來,他都很是小心,未曾碰過我的身子。
天漸漸寒了。
下人正整理著主人的衣櫃物什,這時候,碧落走過來,拿了一個香囊給我:「少君,這從您櫃子裡找著的,可奴婢沒見過您有這一樣東西。」
我接過那香囊仔細地看了一看,驀地,腦中閃過了什麼……
「少君?」碧落喚了喚我。
我頓時回過神來,說:「是、是我的東西,你去做事罷。」
碧落下去之後,我坐在案前,沉默地看著那個香囊。那繡花精緻細膩,一看就是主子用的,如果不慎掉了的話,在人來人往的庭院裡,不會沒有人撿起來的。除非,我撿起它的時候,它的主人才剛落下它不久……
我在院子裡走著,下人告訴我,徐棲鶴一早就回府了,我想他應當是在同人議事。未成想,我走了沒多久,就見那涼亭下,有一個熟悉的人影。
如今正要邁入初冬,徐棲鶴披著件雪白鶴氅。他膚若凝脂,玉容秀美,纖蔥手指捻著一個黑子,一人獨坐棋盤前,出塵似謫仙。我便向他走去,正要出聲時,才瞧見亭子裡還有其他人。
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屈腰躬身,這大冷天的,他的額前卻佈滿冷汗。他面如死灰,兩肩顫顫,忽然之間,雙膝屈曲,直直地朝徐棲鶴跪了下來。
「……表弟,你這次可一定要幫幫我!要不是你當時說、說——」
徐棲鶴卻打斷了他的話:「此話,可不能這麼講。」他面上輕輕一笑,看也不看那人一眼,「許兄,今年發了洪災,南北都鬧了糧荒,你范河許氏代管天下糧倉,膽敢私囤新糧高價販賣,又以陳米混沙石佈施,這種掉腦袋的事情做了也就罷了,還蠢得被人給揪了出來……」他壓低了聲音,「 你這教我,如何幫你啊?」
那人抖顫不止:「可、可是,你那時……」
徐棲鶴目光極冷,「咔嗒」一聲,一子輕輕地落在棋盤上,只說:「張袁,送客。」
張總管一揚手,家丁就將那個人給拖了出去。那人被拉下去的時候,還在哭求說要見姜氏,等聽不見聲音,我聽到徐棲鶴幽幽說:「這人都清乾淨了,不會亂說話罷?」
「是,三少爺。」張袁面不改色,話裡別有深意,「一切,都辦妥了。」
徐棲鶴滿意地輕一點下頜,猶是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直到他從座上站起,走到欄前,陡地瞧見了我。
他臉色微微一變,瞬即又好似變了副面孔,對我笑著一喚:「三喜。」他快步走出亭子,朝我走來,道,「你怎麼來了,來了多長時間了?」
我看著他的面色,有些恍惚地答道:「也、也沒有多久。」
徐棲鶴卻握起我的手,在手心裡摩挲著,垂眸說:「瞧瞧你,出來也不拿個暖手的。這手凍得多涼……」
「我……」我無言以對地看著他。徐棲鶴卻並未揭穿我,只看了我一陣,然後便用手包住我的手心,神色溫柔地道:「走,我送你回去。」
那一日,一切如常,好似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
直到晚上,徐棲鶴與我同床而臥。我背對著他躺著,在黑暗裡頭,我察覺到一隻手臂從後頭伸來,環住了我的腰。接著,他緩緩挨了過來,抱著我,纏綿地吻我的後頸。我慢慢地轉了過去,徐棲鶴已經起來,壓在我的身子上。
他的手指輕輕撥開我臉上的髮梢,就著模糊的月色,我瞧見了那雙眸子裡的慾望。他啞聲問:「今夜……成麼?」
那一隻手已經探進我的衣服裡,我沒有說話,只是支了支身子,輕輕地吻住他的唇。
那個香囊,我終究還是沒能問他。
? 三喜(三十八)
初冬的一個早晨,徐長風送給我的那隻畫眉,死了。
「會不會是天氣涼了?這都是奴婢的錯,奴婢應該把它帶進屋裡頭的。」碧玉自責地說。我看著籠子已經僵硬的鳥兒,雖是覺得難受,但也知道不能怪旁人。
徐棲鶴正好走進,他叫人把籠子帶下去,安慰我道:「明個兒我命人拿只洋人養的鸚鵡過來,它還會說話請安,更是機靈有趣。」
我卻搖了搖頭:「不了。」
徐棲鶴捏了捏我的手心,如秋水般的眼眸望著我,輕道:「那你別難過了,我請了一個戲班子過來,我帶你去聽戲。」
那隻畫眉鳥死了以後,我就什麼都不再養了。
我在三房這裡待了足足兩月,才又按照原先的規矩,回到了徐長風那兒。時隔這麼久,我再一次回到大房這裡,竟有一種想念的感覺。
我一回到那裡,就先去看了看珺兒,她正待在屋子裡讀書。世家不論男女,都要學會讀書認字,可女子多半都是識幾個大字就成。徐長風對珺兒的教導卻極花心思,特地請了翰林院的編修來教她。
「少君——」珺兒一見到我,就從位置上站起來,向我跑了過來。「少君,珺兒怎麼這麼久都沒見到您,珺兒還以為,您跟娘親一樣,再也不會回來了。」她天真地說道,一旁的嬤嬤一聽趕緊拉住她:「小姐,您別瞎說!」
她的話卻讓我心頭一緊,我俯下身來,看著她說:「我現在不正是來了?」
小姑娘便漾起笑容,拉起我的手問:「那少君還跟不跟珺兒一塊兒玩?」
「玩的。」我說,「我這幾天,天天都跟珺兒玩。」珺兒一聽,書也不肯讀了,拉著我就往外頭走。
珺兒的性子活潑好玩,卻成天關在這後宅裡,輕易不能出門,徐長風又忙於公事,鮮少能夠陪她。因此,她才會將我視作一個玩伴,和我親近。
我和珺兒在院子裡一起玩打毽子。
「這裡!這裡!」珺兒手裡揚著木拍子,將那彩毽接住,你來我往,我幾次都不著痕跡地讓著她,哄得她極是高興。霍地,寒風一吹,那毽子輕晃地一飛,就卡在了枝椏上。
「又卡住了。」珺兒跑到樹下,和上回那樣,拿起石子扔了一扔,都沒砸中。我瞧了瞧地上,找到了一根細長的樹枝:「我來試試。」
我走到樹下掂起腳尖,試了幾次,樹枝勉強勾到了旁邊的枝葉,卻還是差了一點。
「少君,還差一點點了——」珺兒在一旁叫著。我抿抿嘴,費勁兒地將手臂拉長,只恨不得自己再長高幾分,脫力的時候,冷不丁地一雙手從後頭環住我的腰,將我整個人抱了起來。
「——!」我驚得低頭一看。
徐長風抱著我的腰仰著臉看我,嘴角微微地揚著。我怔了怔,也跟著一笑。
徐長風將我提抱著,我毫不費力就把那毽子勾下來了。珺兒撿起了彩毽,笑著跑過來:「謝謝少君。」我摸了摸她的腦袋,溫柔說,「珺兒該謝的是爹爹。」
「哦,那珺兒也謝過父親。」只見她規規矩矩地朝徐長風行了個謝禮,徐長風低咳了一聲,難得玩笑般地說:「免謝。」接著就彎腰把珺兒給抱起來舉得老高,直把珺兒逗得開懷大笑。
「官人今天沒去衙門麼?」我開口問他。
徐長風搖首道:「我這兩日休沐,如此正好,也能陪一陪你們。」我聽到此話,心口不覺一暖。
徐長風之後便說要帶我跟珺兒出門去走走,珺兒樂不可支地直拍手說好。他這主意來得突然,可帶的人也不多,就兩個照看珺兒的下人,便一起出府了。
我上一次踏出徐府是在晚上,這次還是頭一回大白天的出門。我們三個人坐一頂轎子,下人在外頭隨驕,去到了上京最熱鬧的長門街。
這時,我察覺手心被人握住,往旁邊一看,徐長風便對我道:「此地人多,我牽著你,可別走丟了。」
「嗯。」我莞爾地輕一點頭。
徐長風一手牽著我,一手抱著珺兒。珺兒天生膽子大,見到這麼多人,也不害怕,反是一臉興奮,被人抱著沒多久,就吵著要下來自己走。徐長風只好由著她,我看她要跑起來,忙喚了一聲「珺兒」,便聽徐長風說:「無妨,有下人和護衛看著她,不會有事的。」
他雖是這麼說,我還是有些擔心,徐長風卻看著我,直瞧得我有些不自在,垂著眼小聲問:「官人一直看著我做什麼?」
「無事,」他的眼裡儘是溫暖笑意,「走罷。」
這裡和上回徐棲鶴帶我去的不同,放眼看去,什麼人都有,大多是凡夫俗子,商賈走販,除此之外,竟還有不少金發碧眼的外邦人。
「這條長門街,是京中第一長街。高宗時大鄭大開國門,此處也開放給全天下五湖四海之人,因此不管什麼時候,這裡的人都是上京最多的。」我一邊聽徐長風跟我說這條街的來歷,一邊好奇地張望著。徐長風指著一個正沿街走來的小吏,道:「那就是長門使,這一條街每天的商販都不重樣,想要來擺攤,一日要付三十文錢,由長門使挨家挨戶地收取費用。這規矩也是高宗定的,高宗登基時,因剛歷經景泰之亂,國庫空虛,高宗便想出了這個法子,一來可興經濟,二來也可填補國庫,一直沿用至今。」
高宗乃是我朝中興之主,在位三十年,功績顯赫,大鄭如今的興盛,都有賴於高宗時期的奠基。
這條街什麼都有,有賣東西的,也有不少雜耍賣藝的,直讓人看得眼花繚亂。我瞧見前頭有人架起了檯子,人潮擁擠,徐長風帶著我過去。那兒人擠人的,我直掂著腳尖,他忽而低頭問我:「看得見麼?」緊跟著就把我抱起來,我手忙腳亂地抓住他,在嘈雜聲之中,聽到他高聲喊著:「現在看得見了麼?」
我眺望著戲台,見到那正在變戲法的人,開心地大聲應他:「我看見了!」
那台上的外邦人表演的戲法我從沒見過,不但能活生生地吞劍,嘴裡還能噴出火來,我看得目不轉睛,感到驚奇不已。表演完了過後,就有一個人牽著猴子來要賞,那小猴子跳到我跟前時,徐長風給了我一錠銀子。我賞了銀錢後,那小猴兒還跳到我的肩頭上耍鬧了一番。
然後,徐長風又帶著我閒逛。這一條街上的商戶有千百個,就是逛幾天都逛不完的,賣的小玩意兒也都千奇百怪。我挽著徐長風,忽而聽到他說:「其實,我也有十年沒來了,以前,婉兒……也就是珺兒的生母,她並不喜熱鬧,雖出身將門,洛氏卻是個嫻靜的女子,她自小身子不太好,生下珺兒之後,就再也沒出門過。」
這還是徐長風第一次主動和我提起洛婉兒的事情。我從下人那裡知道,當時,虞氏逼迫洛婉兒降作侍妾,徐長風實是未曾答應過。後來,洛婉兒寫了休書,徐長風歸府時,她已削髮,去意決絕。
憑心而論,洛氏確實是個烈女子,我若是徐長風,這一生……恐怕也是忘不了她的。
徐長風止了止聲,似乎覺得在我跟前提起洛氏很是不妥,握著我的手緊了一緊,別開眼說:「我們去那邊看看。」
走了沒多久,我看到一個胡人的攤子。徐長風見我步伐緩了緩,就拉著我過去了。那小攤子上擺著許多沒見過的小玩意兒,我拿起了一個像是投石器一樣的東西。徐長風同我解釋說:「這是個皮彈弓,使得好的話,還可以用來獵鳥。」
「——真的?」我沒想到,這看起來平平無奇的東西,居然這麼厲害。
徐長風對我笑了笑,我本來沒想要,他已經出銀子把它買了下來。徐長風把它贈給了我:「拿著。」
我兩手接下了它,好似收下了什麼珍貴無比的東西。
我們再走了一會兒,等見著了珺兒他們,便打道回府了。珺兒玩了一天早就累壞了,在轎子裡頭就靠在我身上睡著了。回到了大房的院子,我把珺兒交給照看她的嬤嬤,下人已經準備好浴桶熱水,要照規矩為我沐浴更衣。
此時,天色還亮著。
我褪了衣裳,就讓他們出去。我坐進浴桶裡,水面上飄著的花瓣輕輕地蕩了蕩。我有些出神地看著,自是未察覺到後頭有人走了進來。直至,他擋住了光線,我微一愣,登時將腦袋往後一轉,響起了一陣水聲。
「官人……!」他站在我身後,人背著光影,使我看不清他此時的神情。我下意識地就身子浸在熱水裡,在那視線之下,臉不自覺地就燒紅起來,不禁又背過他去。
一隻手掌從後頭無聲探來,悄聲無息地放在我的頸脖後。那掌心熱度好似極高,燙得我縮了縮,卻沒敢躲開。它慢慢地撫到前頭來,我察覺到那背後的呼吸聲近了,熱氣一陣一陣輕拂而來。
「……」我的胸口緊張地微微起伏,嚥了一嚥唾沫……
他俯下身,臉從後頭探來,輕輕貼住我的面頰。我微微仰了仰脖子,嘴唇便碰到了他的。我一顫,他就捏住我的下頜,猛地用力噙住我的嘴。我便微弱地嚶嚀了一聲。
? 三喜(三十九)
我一直明白,徐家的大少爺素來不是個溫軟的,在床笫間,縱是有些情趣,多數時候也都是合乎規矩,不曾真的出格過。
今日,卻不知道是為什麼,他抬起我的臉,光是纏吻就廝磨了好一時候。那舌頭在我嘴裡捲著,連讓我換一換氣都不肯,只能憑他拿捏,直將我弄得面紅氣喘。他到底年長我許多,力氣也比我大,一隻手從後悄聲環來,我就一整個被他攏在懷裡。他輕輕地啄吻我的頸脖,我面紅耳赤地低喘著,直至那一隻手探進水裡,猛地碰到了什麼……
「……官人!」我在水裡一彈,心口跳得極厲害,推了一下他的手臂,卻是怎麼都推不動
我壯了壯膽子,稍稍側過臉去,便見著了他。就看那面色沉斂,只將眼靜靜望來。「……」水底里的手悄然動作著,熱水輕輕晃晃,我忽地一軟,抓住他的手臂,嘴唇翕動著,微弱地掙扎說:「現在,還、還是白天……」
以往,他同我燕好,也都是在夜深人靜、燭火吹熄的時候。徐長風並未應我,只管將身子傾了傾,那在後穴裡緩緩抽動的手指便用力鞭笞起我來。「啊……!」我驚喊一聲,那叫聲……自是何等地淫浪柔軟,推著他的雙手更彷彿是在欲拒還迎。
屋子裡的下人早不知何時就被他給支走了,這沐浴的隔間有些狹小,浴桶倒是有讓人動作的空間。徐長風潛進來的時候,熱水便滿溢出一些,水聲漸漸,那桶子裡剩餘的地方就被他填補了,我除了去他懷裡,也無處可走。
「唔……嗯唔……」他向來話少,鮮少說什麼體己話,一來便拉著我糾纏地吻著。水煙裊裊,那熱水又燙人,輕易便勾得人情動。徐長風與我分床也有一時,他到底是血氣方剛的男人,我悄悄地在水裡用手碰了他那一頭,果真是漲得驚人……他停下來看著我,我與他鼻尖相抵,也是怔怔地望著他,就在水裡頭,他抓住了我抽回的手腕,扯過來放在了他的命根子上。那物件……尋常人自是比不得的,光粗頭就圓硬燙手,好似比這熱水,還要來得灼人。
我雙手將他包住,他便在我頸間唆吻,幫他手淫的時候,臀部也被他給用力地搓捏著。他勢頭雖猛浪,到了關鍵處,也是多有顧忌,我猜他是還惦記著我的身子,不好輕舉妄動。我心下一暖,便將身子往他胸膛貼近,輕輕摟著他,小聲在他耳邊道:「已經,可以了。」
徐長風止了止動作,接著瘖啞問:「你這些日子,想我麼?」我耳根紅透,臉紅得欲滴血似的,頭埋在他的頸子裡,輕輕地一點腦袋,聲細如蚊吶:「……想。」
他遂於水中托起我的下身,我亦福至心靈,將雙腿分開提起身子迎去,緊跟著,便察覺那硬邦邦的器具擦過臀尖,擠進溝壑,一下便找著玉門,直入幽谷。「啊……」我緊緊摟著他的頸脖,霎時就提氣,水花跟著一晃一晃,徐長風呼吸微亂,精壯的胸膛一起一伏,想是禁慾已久,難得帶了幾分急色,咬牙狠狠地插進去。「嗯!」那話兒重重一頂,我差點就厥過去,這才吃進去半截,玉房便陣陣縮麻,小穴一下子撐到了到極滿。
我要溺水也似地胡亂地抓緊他,可他到底是武人作風,快刀斬亂麻也般地摁下我的腰胯,我身子一坐,總算是一擊入鞘,下身便坐在了那雙沉甸甸的精囊上。隨後,他便抱了一抱我,我就在水裡頭攀著他,上上下下地搖晃起來。「官人……官人……」他每一下動作,我便禁不住喚他一聲,他身上的衣服變得濕透凌亂,原先一絲不苟盤起頭髮也散開來,水花蕩漾不止,他陡地張嘴含咬住我的前胸,啜吸的聲音和喘息聲慢揚於室,光天白日下一片淫靡。
忽而,水聲嘩啦啦地響起來。
「官人……!」我緊張地叫了叫他,他抱著我從水裡出來,下身處還同我緊緊牽連在一起。方才在水裡,是瞧得不清,可現在他提抱著我,走到白光下頭,我背後猛地撞在衣屏上,「哐啷」一聲動靜極大。「官人——」我有些慌張,粼粼光照下,這男人的模樣清晰地映入我的眸子裡——
就跟換了一個人似的,他不再是正經冷峻的模樣,眼裡的情慾已是昭然若揭,硬朗的面龐緋紅如櫻,結實的胸口一下一下地起落。他將我困在方寸之間,深黑的眸子緊鎖著我,髮梢垂落幾綹,猶是簡言意賅地道:「抓緊我。」
我兩手忙抱住他的肩,雙腿攀在他的腰上,全身都靠他支撐,那嵌埋於體內的火龍好似又硬漲一圈。他帶著我稍動兩下,喘喘地換了方向,便肏進我的牝道之中。「唔——」我呼吸陡地一緊,緊緊揪住他的衣襟,忙亂地呻吟:「官人,慢、慢點……」他卻置若罔聞,直在我那騷穴裡蠻幹起來,直教我爽快得眉頭擰在一起,不住求饒:「啊,慢、慢些……官人……啊……」
徐長風用勁極大,每次衝撞,都好似要撞進我的魂兒裡去,碰得那衣屏都「鏗鏗」直響,將我弄射了,他卻才幹到在興頭上,後來便抱著我去了裡間,還沒忍到榻上,就將我扔在案頭,又狠狠地頂送起來。我與他成婚至今,也還是頭回知道他如此難纏,便看他抬起我一隻腿掛在肩頭上,正面壓來,好在我身子極軟,什麼姿勢也弄得,兩手高舉抓住在案邊,另一隻腳懸在桌外,任他連連抽乾近一炷香,他喘息愈重,我也覺牝中一陣痙攣,騷水同他洩精時一起湧出,那淫液多到沿著胯部滴到桌子上……
我氣息虛軟地抬了抬眼,只看他雙眸紅潤,溫情脈脈,極是情動的樣子。我便暗暗明白了,今日恐怕是不好善了。
這休沐二日,徐長風幾乎都都跟我耗在床上,想來,也是時機正好,我進門後的第二回潮期,堪堪就落在大房這裡。一連下來三、四天,我渾渾噩噩,徐長風只管將我折騰得身上青紫斑斑,兩股之間更是不堪入眼,差點就合不攏腿來。
一轉眼,到了年底。
我伸出手來,大夫替我號了號脈。虞氏端坐於上頭,一副耐心靜候的模樣。可大夫一收手,她便忍不住問:「如何?」
那老大夫雖不如宮中太醫,但能被虞氏請來,自然也是個杏林高手。他捋鬚答道:「少君身子安健,並無不妥。」
虞氏聽了,臉上禁不住就流露出一絲失望來,連應付都懶得,揚了揚手,便命人送客。後來,就一直沉默著。
我正襟危坐,連氣都不敢出一聲。直到虞氏開口喚:「敬亭。」
「娘。」我忙應聲。
她接過了熱茶,拿著蓋子過了過,說:「你進門,也有半載了,是也不是?」
我小心地應:「……是。」
虞氏抿了一口茶,我聽見,她嘆了一聲,很是冷淡地道:「——算了,你出去罷。」
今時,徐燕卿不在,我的日子就鬆動了些,理應在各方都待足半月才是。只是,我這回碰上潮期,便又偷得幾日閒,也不麻煩搬走,就一直在徐長風這兒住著。我和他雖並無日日行房,次數也是不算少的,我一直曉得,虞氏一門心思要我懷上大房的子嗣,對於內宅規矩一事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無奈的是,我的肚皮始終沒有任何動靜。
這世間,子嗣一事素來難以強求。尻之中,有易孕的,也有好幾年不生子的,譬如那短命的小陳後。尻要是多年無子,那地位便會極是尷尬,我每每一想到此,心裡就無所適從,更有一絲苦澀冒出,但卻也是無可奈何。
快到年關時,徐府便迎來一件事——今上恩賜徐貴妃帶著皇子,回徐府省親。
這一件乃是一等一的大事,徐家的老祖宗已辭世,但也有不少叔伯親戚,貴妃省親,這不出五服的宗族子弟自然都要上門迎見,更何況,這回還帶著一個楔出身的皇子。此事閤府早早就有準備,大夥兒都忙裡忙外,內宅的主子們都趕製了幾件新衣。我這時候已經搬到三房這兒,徐棲鶴也親自命人修葺園林,一刻都沒閒下來。
貴妃蒞臨那日,徐氏子弟上百人出門迎接。我作為少君,自然也在前列,親眼見到了那皇家的氣派和恩寵,總算明白,何為皇恩浩蕩。
迎接了貴妃之後,便是家宴,我年紀尚輕,地位比起徐氏其他宗伯命婦,自然不顯,就輪不到座,只站在徐棲鶴的後頭。席間,我一直覺得有些頭暈,徐棲鶴幾次望來,有一回還悄悄將手探到後頭,輕輕握了握我的掌心。一個下人走來,暗暗對我說:「大少爺說,少君若是乏了,可先退席,他會同夫人解釋的。」
我這才一抬眼,遙遙見到了對面坐著的徐長風。他握著酒盞,面色不改,我竟沒發現,他一直暗暗注意著我。我對他微微一笑,好教他安心,徐長風目光微斂,並無異樣。
熬過了家宴,徐貴妃就到了偏堂裡,只留下家中幾個親近的長輩後生,也只有這時候,她方能和家裡人說些體己話。
忽而,徐貴妃說道:「本宮知曉家裡剛迎來個新人,嫂子還不把他帶來給本宮瞅瞅。」
虞氏忙點頭答應,命人叫我過去。這下,我才看清了她,徐貴妃為徐尚書年紀最幼的妹妹,年歲不過三十出頭,正值年華。徐家子弟多出挑,她模樣若出水芙蓉,看起來比華陽夫人還要年輕,懷裡的小皇子也是粉雕玉琢,可愛得緊。
「敬亭見過貴妃娘娘。」我正要跪她,徐貴妃讓宮人虛扶我一下,之後就打量著我:「這眉眼清秀得很,本宮還沒見過幾個比他靈氣的孩子。」她客套幾句,就賞了我一樣東西。我接下後就識趣地退下,走回去時,忽覺一陣反胃,差點就要軟倒下來。
「三喜!」徐棲鶴剛要站起來,徐長風卻比他動作靈敏些,將我扶起。
「唔……」我沒忍住乾嘔起來,慌亂之中,虞氏在座上站了起來,眼裡是掩不住的狂喜:「快、快!去叫大夫過來!」
? 三喜(四十)
床邊,除了大夫,還有大房和三房的夫人,徐棲鶴走在床側,而徐長風則是站在虞氏身邊。這廂房裡頭,還是難得聚集了這麼多人。
虞氏殷殷地翹首看著,按捺不住催道:「大夫,怎麼樣?這胎兒——」
那大夫收回了手,神色略是為難,虞氏以為是有異常,正緊張地要追問下去,那大夫便道說:「回徐夫人,貴府少君只是腸胃濕熱,食滯而有反胃的症狀,並非有孕。」
「什麼?」虞氏聞言,竟好似順不過氣來,竟不顧身份,走過來怔怔地逼問那大夫,「你說的……可是真的?」
大夫拱拱手:「千真萬確。」
虞氏向我瞧來,那凌厲的目光直讓我忽地覺得無地自容,默默地垂下眼去。她胸口起伏數息,最後怒極似地「哼」了一聲,一句話都不說,便甩袖而去。她一走,那些僕婦便跟著她出去。
「那就麻煩大夫開藥了。」徐長風囑咐了大夫,就走到我的床邊。他看著我,也並未顧及三房的人,握了握我的手心,低聲道,「你別多想,好好歇著,我回去後會勸一勸她。」他到底是不能久留,命下人好生照看我之後,便轉身也出去了。
「好了、好了,都散了罷。」華陽夫人姜氏把外頭那些等看好戲的宗婦們都趕走了,走回來到我床邊,寬慰我道:「你年紀還輕著呢,我也是嫁進來兩三年方有了鶴郎。這後嗣的事情,也急不了一時。」
姜氏安慰我幾句,就要回去前堂。本來他們以為我有了身孕,並不怪我衝撞了徐貴妃,這下子,就要連累夫人替我善後,我想到此,心口就覺得說不出的難受。
「三喜,你怎麼了?」徐棲鶴送走他娘親之後,回來見我紅了眼,就坐回床上握著我的手掌。「鶴郎,」我看著他,抿了抿唇,小聲說:「對不起。」
那雙眼頓時化作一池秋水,他溫柔地問我:「為何要說對不起?」
我難過地搖搖頭,他伸出手來,指腹輕輕拂過我濕潤的眼角。接著,俯身而下,小心地在我眼上印下一吻:「小傻子。」
這件事,沒要多久便傳遍了徐府上下,五服之內的宗族子弟都知道了。我鬧出了一個大大的笑話,這些天,都沒敢踏出三房的門。我聽說,連虞氏也告病,這陣子誰也不肯見。我身子好些了之後,就先去向虞氏請罪,她想是還在氣頭上,便由著我在她堂中跪了一天,後來還是沒出來見我。
過年之前,京裡下了兩場大雪,天地儘是白皚皚的一片,就如碧玉所說的那樣,院子就剩那棵梅花樹開了花。
我裹著一件氅衣,站在樹下看著那一株寒梅,正出神的時候,碧落拿著一個信箋走過來,說:「少君,是二少爺給您的信。」
回到屋子裡後,我打開了那封信。
日子過得安安穩穩,不知不覺,距離他離家已經過了四個多月。他每隔一段時日,都會捎封家書。這一封,間隔較久,足足過去了一個多月,我之前聽謝氏屋子裡的下人說,她幾個夜裡都暗暗抹淚,是因為徐燕卿在南邊生了急病,消息傳回來的時候,雖說已經好了,謝氏也難免心疼掛念兒子。
以往,他寄給我的信裡,行字間只說日子好是不好,這一回,卻只有兩句詩:「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注)」我唸著那首詩,和信夾在一起的,還有一片燕翎。
他的性子風風火火,字卻寫得如行云流水,極是好看。我打開衣箱,掀到底,把信和燕翎和之前收過的信放在一起。這箱子底下,還放著徐長風送給我的小玩意兒,有時候無事,我都會翻一翻、瞧一瞧它們。
夜裡,寒風吹拂,燭火明滅,床紗後人影交疊。
我緊摟著身上的男子,徐棲鶴與我身上蓋著衾被,緩緩地抽動著。我朱唇微弱地翕動,雙頰赤紅,他亦是低聲喘息,一片柔情蜜意,循序漸進,不急不緩,穩穩就入了佳境,之後呼吸漸急,我著急地嘶啞喚著幾聲鶴郎,碰撞聲連連響了二三十下,總算是功德圓滿。洩身後,徐棲鶴摟著我,吻了吻我汗津津的額頭,問我道:「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我睜開眼,靜靜地看他一陣子,搖頭說:「沒有。」
他的手臂環著我,也看著燭火,喃喃說:「有時候,我雖然摟著你,可總覺得,你好像……」他的聲音止了止,我便抬眼看他:「鶴郎,怎麼了?」
徐棲鶴回過神,垂眼望來。我總覺著,他的神情有些傷感,面上欲言又止,卻又什麼都不說。我緩緩將他回摟,傾身用嘴碰了碰他的唇。徐棲鶴便再一次覆來,這一晚上又要了我一回。
過年時,徐府紅綢高掛,一片喜氣洋洋。這個年,我雖在三房這裡,也去徐長風那頭待了兩日。之後再到二房,給謝氏拜年。謝氏看起來氣色如常,對我仍舊是不近不疏,只有提起徐燕卿時,眼裡流露出一點思念,說:「燕兒再過些日子,也該要回來了罷。 」
年後,積雪逐漸消融,院子裡的湖也慢慢要解凍,想來再過一段時間,就要入春了。開春時,下人就要忙著打理櫃子,整理衣物,上香驅蟲。我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就也自己動手,打開衣箱,就發覺有些異狀,我連忙掀到底部,發現那頭已經是空空如也,那些信和徐長風贈給我的彈弓皆不翼而飛。
如果丟的是一些金銀之物,我怕也不會這麼著急難過,碧落和碧玉忙安慰我說:「少君別急,就是把這整個院子掀翻過來,奴婢們也會為您找到的。」
一番追查下來,一個下人說:「這上午之前,除了兩位姑娘之外,就只有梓桐進來過裡間。」
那叫梓桐的僮僕就被人抓來,他膽子極小,戰戰兢兢的,卻一句話都不肯老實交代。碧落恨道:「不說是罷?那好,我這就去請張總管過來,看看你說是不說!」張袁作為徐府的大總管,多的是折磨人的法子,果然那梓桐一聽,就嚇得哭出來,爬過來揪住我的衣擺,求饒道:「少君!小的要是說了,三、三少爺……一定會打死小的!」
此話一出,屋子裡的每個人都變了變臉色。
? 三喜(四十一)
今夜,徐棲鶴難得有應酬,歸府的時候,已經月上枝頭了。
他披著那件雪白鶴氅,面如白玉,從雪裡走來,更是霞姿月韻,只讓人輕易移不開目光。我迎他進門,為他脫下厚重氅衣,聽他笑盈盈說:「下人莫不是沒傳話給你,叫你今夜不必等我。」
他看似心情頗好,面上的氣色也比往日紅潤,我也跟著牽了牽嘴角:「有人傳話給我,是我自己要等鶴郎的。」
徐棲鶴溫柔地莞爾,眸若剪水,若是不慎的話,怕是要溺在裡頭。我想起我初識他的時候,也覺著這世間竟真有仙子一般的人物。他停下動作,轉過來問我:「你今夜,總看著我做什麼?」
我看著他的雙眼,那眸子實在過於赤誠,在我心裡掙紮了一天的話,好似如鯁在喉。但是,我明白,我現在要是不問,我就永遠不會開這個口了。
見他要往隔間裡頭走去,我忙叫住了他:「鶴郎。」我袖子下的十指暗暗攥著,望著他,沉吟道:「我櫃子裡的東西……是不是,你叫人拿走的?」
徐棲鶴的步伐頓住,轉回頭來。
我思及上午,那叫梓桐的貼身僮僕跪在我的腳邊,抖若篩糠地說:「小的、小的什麼都不知道,少爺只命小的……把、把東西取來給他,小的真不知那些東西都是少君的命根子!」他滑下的袖子,露出傷痕纍纍的手臂。
「你撒謊!三少爺拿我們少君的東西幹什麼,你再不肯老實說,那便去叫三少爺一同來對質好了。」碧玉一聽,氣得跺了跺腳,還真要派人去請徐棲鶴回來。
「不、不!少君,不要把小的交給三少爺——」他抱住我的腿,一臉驚恐,「您把我交給總管罷,不要交給三少爺!我、我不要……他會打死我的,他這次一定會打死我的……求少君饒命!」說罷,就向我用力磕頭。
「少君,」碧落在我身邊說,「主子丟了東西,此事茲事體大,奴婢覺得還是慎重一些好。」
我瞧見那叫梓桐的已經磕破了腦袋,額頭淌著血,究竟是多麼害怕一個人,才會做到這麼個地步……
他們要將他拖下去的時候,我陡地出聲:「算了。」我有些恍惚地看著一屋子的下人,「……我想起來了,是我瞎放,忘了放哪兒去了。」
今天,我一直等著徐棲鶴回來,想了頗久,還是沒能忍住問他這句話。我一直覺著,他是個極好的人,不管他對別人如何,對我,從來都是溫柔解意,呵護備至。他看著我,那目光實是讓我心口猛地一揪,我明白——若是、若是他說,不是他拿的,我就信他……
怎想,下一刻,我就聽到一聲:「不錯。」
那雙眸子一片清明,他面色平靜,坦蕩地道:「是我做的。」
我呆怔地看著他,起先,我還以為是我聽錯了。冬夜一片靜謐,屋子裡只有香爐滋滋燃燒的聲音。
「那……」我靜了好一陣子,輕聲問他:「東西呢?」
「扔了。」徐棲鶴回答得極快,像是早就盼著這一刻。我又問:「扔哪兒了?」
徐棲鶴轉過來坐在椅子上,他慢悠悠地拿起了杯子,抿了一口,輕輕地丟了一句話:「扔進火盆子裡了。」
我一臉木然地看著他良久,跟著就轉過身要走出去,背後猛地響起「鏗」地一聲,杯子被他給摔在地上。
「你要去哪?」那聲音極冷,直叫人從心底感到膽寒。我訥訥地應他說:「我……要去,把東西找回來。」
可是我還沒踏出半步,身子就被人從後方扳了過去。徐棲鶴臉色變了,一張玉容寒若冰霜,眼裡閃爍著怒火:「不許去!」
之前和我相處時,他老是說我膽子小,經不住嚇唬,所以從第一天跟我說話,就總是輕聲細語,從來沒有像這樣子過。我一臉瞿然,那捏著我兩肩的雙手漸漸收緊,那雙眸子斂了斂,我聽見一聲突兀的輕笑:「嚇到了?」
他的手陡然一鬆,我踉蹌地退一步,扶住了案子,有些茫然地問他:「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徐棲鶴走了兩步:「為什麼?」他娓娓說道,「我自小,身子不好,府裡上下都對我小心翼翼,連父親也偏袒我幾分。你說,是為什麼?」
「他們當我不知,可我比誰都清楚。」徐棲鶴背著雙手,神色淡漠:「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是注定早夭的命。」
我一震。徐棲鶴回過頭來睨著我,眼眸雖是盈盈,卻是暗藏寒光:「就是這個眼神。父親這樣看著我,母親這樣看著我,大哥他們這樣看著我……」他輕聲一笑,極是刻薄。或許,他以前那溫柔體貼的模樣,皆是假象,現在這個樣子,才是真正的他。
「——連你,也這樣看著我。」
「因著我的身子,從小,人人都讓著我。你知道,這也代表什麼麼?」徐棲鶴聲音漸冷,蒼白的雙手攥緊,咬牙道,「在所有人眼裡,不管我做什麼,樣樣都不如大哥和二哥……!」
「你知不知道,我心裡有多羨慕大哥和二哥,大哥能征戰南北天下,二哥隨父親踏進朝堂,我呢?」他指著門,「在我少年之前,我連這一扇門,都走不出去。我每一日、每一天,都只能關在這間屋子裡,什麼都做不了……」
「鶴郎……」我怔怔地一喚。
徐棲鶴卻厲聲道:「你問我為什麼那麼做,那我明明白白告訴你,我就是妒忌他們!這府邸裡,每一個人、每一個人都覺得我不如他們!我不管那些人怎麼想,只有你——」
他大步走來,抓住我的手臂,猙獰道,「三喜,我一直想問你,我對你,究竟是哪一點不如他們?二哥……也就算了,大哥呢?他只是一個常人!我憑什麼比不過他?他不過是對你略施小惠,你就眼巴巴地湊上去,而我呢,我處心積慮讓你開心,哄著你,在你的心裡,我對你的好,還不如大哥二哥送你的那些破爛玩意兒!我就問你一句,你是不是怕我死得早,這才巴不得討好另外兩個——」
我被他步步往後逼退,猛地坐倒在椅子上。徐棲鶴說出最後一句話時,我亦是一臉迷茫。我從來都不知道,他的心裡,是這麼想的。我更不知,在他眼中,我是那樣子的人……
徐棲鶴面色潮紅,他過於激動,故而胸口微喘。我陡然想到什麼,腦子還未轉過來,嘴先張合地問道:「那時候,你看到了,對麼?」
他的臉色微微變了變。
我雙眼眨也不眨地看著他,道:「你都看見了,是麼?」
徐棲鶴沉默著,眼神躲避了我一下,十指卻攥得死緊。我站了起來,對他說:「是你告訴了二爺?」
我的呼吸有些艱難,胸口起伏,我聲音嘶啞地輕喃:「你看到了全部,你明明知道,我跟他什麼都沒有……」
「——沒有?」徐棲鶴彷彿聽到了什麼笑話,他猛地瞪來,眼裡有些血絲,咬牙道,「你敢說,你心裡沒有那個下人?你敢對天發毒誓,你心裡,就沒有放過他——?」
徐棲鶴怒紅了眼,他抓住我的手腕,面目幾乎扭曲:「就算你們真的清清白白,那又如何?一個閹人,呵……我問你,就是一個閹人,你都能看上,你心裡到底還要放著多少人?是不是誰對你好都可以,不管是什麼樣的男人,對你稍微好一點,你輕易都能喜歡上?——嗯?」
徐棲鶴猛地將我一推,他仰著下頜,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輕道:「我累了。」他好似自言自語地喃道,「我裝得,太累了。」
我茫然地抬起頭,眼眶微紅,小聲問:「那你早就知道,二爺會那個樣子對我,所以……你才故意告訴他的麼?」
徐棲鶴沒有回答我,他轉身走進了內室裡頭。
那一晚上,我們仍舊同睡一榻,只不過是同床異夢,背對著背,整夜裡都沒轉過來。
後來,連著兩三日,徐棲鶴都沒同我說半句話。許是就像他說的那樣,他已經裝累了,不想再假裝對我好。
這日,我按照姜氏先前的吩咐,給徐棲鶴熬了補藥。他底子虛,三天兩頭都要吃藥喝湯,我也一直給他看著藥爐子,不敢有一分懈怠。我端著藥,走去他的書房裡,可還沒進去,就見到三少爺的下人都跪在外邊。
「你們都怎麼了?」我問他們。
他們一個個面面相覷,都沒膽子開口。這時候,我聽見從裡頭傳出求饒聲,我忙快步地走進去一看。
一看清裡面的狀況,我就頓住了。
只見,那新來的僮僕害怕地蜷縮在地上,他背上皮開肉綻,地上是打翻的香爐,他的臉也被爐子給燙得血肉模糊。徐棲鶴站在光下頭,手裡拿著一個馬鞭,乾淨潔白的衣服上還沾染了血漬,一臉麻木不仁地冷眼瞧著那個求饒的小奴。我驚得雙腿一軟,手裡端著的藥沒拿穩,摔到了地上,響起清脆的破碎聲。
徐棲鶴驀然看過來,眼裡閃過一絲驚愕,接著就咆哮出聲:「是誰把少君帶來的!」
下人們沒敢出一聲,徐棲鶴扔了鞭子,大步走過來抓住了我。他使勁兒地拖拽著我,我跌跌撞撞地跟著他,最後腿軟地坐倒在內堂的地上。
內堂裡窗欄緊閉,只有微弱的光線透了進來。徐棲鶴轉了過來,他的臉龐明暗交錯,仍在輕輕喘氣。
我亦抬起頭,怔然地看著他。
我自幼長於內宅,許多���情,我就算沒有親眼見過,也是聽說過的。主子折磨下人,從來都不是什麼新鮮事,以前家中也常有主子拿下人出氣,厲害的時候,落個傷殘也是有過的。我……先前也有懷疑過,直到今日親眼所見,雖心中已是隱隱察覺,沒想到還是受到了驚嚇。
一時之間,我赫然發覺,我似乎,從來都沒真正地瞭解他過。
「你為什麼要過來?」徐棲鶴語氣平靜地說,「我不是說過,平時,不要到我的書房裡來麼?」
我茫茫地搖著腦袋,顫聲道:「我以後……不會再來了。」
我扶著旁邊站了起來,正要踏出這個地方,手臂就被人用力一拽。徐棲鶴由後頭緊緊地摟著我,用勁兒之大,幾乎要把我全身的骨頭給揉碎一樣。
「你不許走……不許走!」徐棲鶴抓住我,凌亂又粗魯地親著我。我本能地掙紮起來,也不知是在怕什麼,可我越是顫抖,他就越是緊張。這內堂是會客之用,我意識到他要做什麼,心下不由慌道:「不要、不要在這兒……」
現在的他什麼都聽不進去,只管壓在我的身後。我們推擠掙扎,最後我趴在了椅子旁邊的案頭。忙亂之中,他掀起了我的下襬,我的衣襟被他扯開,露出了脖子和肩膀。他急紅了眼,進來時候,就咬住了我的頸脖,我「啊」地痛叫一聲,身子也痙攣般地劇烈打顫。
「三喜……」他粗暴地揪著我的頭髮,好似極興奮,嘴裡不斷地喃喃:「你不許走,你是我的、我一個人的……!」
「唔!」他又重重一頂,我疼地緊咬住下唇,緊緊地閉上眼。徐棲鶴抱著我的腰,邊吻我邊一下一下地抽送。他的雙手探進我的衣服裡,不斷地摸著我發燙的身軀,兩指惡狠狠地夾住我的乳頭,我痛得一顫一顫,小聲哭道:「疼……鶴、鶴郎……」
他卻管不住自己一樣,我越是哀求,他動得越是厲害,手掌摸到我的腿間,用力搓揉著我的玉莖。我被他玩捏得極疼,玉芽都軟了下去,他卻極愛我似地不住親我,貼著我汗津津的臉,急喘地說:「拜堂的時候,我第一看見你,就好想這麼對你……我想把你關起來,關在只有我找得到的地方。」他咬了咬我的耳垂,有些癲狂地笑了笑,「我只對你一個人這樣,只有你一個……那你也只喜歡我一個,好不好?我不管大哥二哥如何,你心裡頭,只能愛我一個……」
那日,徐棲鶴在內堂裡折騰了我許久。我沐浴的時候,身上盡都是青紫的印子,有些還見了血,下頭也有點傷著了。
翌日,姜氏就叫人帶我去見她。
三房夫人之中,就數姜氏最為受寵。我靜靜瞧著眼前那扇鶴屏,這做工說是巧奪天工,亦不為過。
姜氏坐在上座,身上的緞子是淮南天蠶吐出的雪絲,一年裡只出幾十匹布,是為貢品。徐尚書貴為天子重臣,也得了兩匹,其中一個就賞了三房。
姜氏看著那屏風,姿態裊娜地拿著杯蓋過了過,說:「這是前朝留下來的珍品,作為我的嫁妝,來到了府裡,我一直很喜歡。」
我看著那隻鶴鳥,嘴動了動:「確實,栩栩如生。」
姜氏遂一笑:「那,贈給你可好?」我當下一清醒,急忙搖頭:「這是娘的嫁妝,敬亭……不敢收。」
姜氏放下杯子,走了過來。她握住我的手,極是親暱:「有何不敢?鶴郎他,是我的心肝兒,你呢,是鶴郎的心尖尖兒上的人,你能讓鶴郎開心,光這一點,就是要把我庫裡的東西都送給你,娘親我也是樂意的。」
我望瞭望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麼話。
姜氏斂了斂眼眸,聲音低了下來:「我這個做娘的知道,鶴郎他泡著藥罐裡頭長大,自小就受盡委屈。我和老爺也縱著他,他的眼裡……難免揉不進半點沙子。」
「我勸也勸過,罵我可是捨不得。以前,我也給他尋過幾個可心的孩子,沒兩天就被他自己折騰跑了。可你進門之後,鶴郎就管住了脾氣,你不在的時候,他呀,日日鬧的整個院子都不得安寧,還總怕被你知道,裝著什麼都沒發生過。」
姜氏一臉心疼兒子,我卻恍惚地想起了那一天蜷縮在地上的小奴兒,唇翕動地道,「可是,那些下人……」
姜氏卻笑了笑,她妝容極俏麗,笑容甜美,宛若一個仙女似的。只聽她幽幽地說:「無妨,只要沒出人命,你也就由著他去。」 ? 三喜(四十二)
初春,天氣還沒回暖,徐棲鶴就病了。一開始只是有點發熱,過一晚上,人就站不穩了。
「咳……咳……」
從內室裡傳出一聲又一聲的咳嗽,三房的人來來去去,一會兒端著湯藥,一會兒拿熱水盆來。徐府請來的大夫坐在床邊,一隻白得看得見青絲的手腕探出。大夫號了號脈,間隙還有咳嗽聲從床幔後頭傳來。
我坐在床側,大夫把完脈搏之後,那蒼白的手也沒收回去,而是朝我伸了伸,我便將它給握住。
我一抬眼,徐棲鶴便朝我靜靜提了提嘴角,我也對他微微莞爾。
大夫說:「三少爺這是感染風寒,加之火上心竅,方一病倒下。小人之後寫個藥方子,少君只需按照方子,給三少爺每日按時服藥即可。其他方面,切記這陣子不可動怒、不可傷神,要心平靜氣,這個病,才能好得快。」
「那就勞煩方大夫了。」我正要起身送他,徐棲鶴卻不肯鬆手。我轉向他,輕聲說:「我只是去送一送大夫,一會兒就回來了。」
「別走……」徐棲鶴搖搖頭,仍是不肯。
碧落忙說:「我來送方大夫,大夫這裡走。」
我便坐了回去。徐棲鶴安靜地躺了會兒,看著我,啞聲說:「我是不是很沒用?」
只看他面色灰白,才病了兩天,就一副沉痾宿疾的模樣,說的這些喪氣話,直教我替他難受。我替他掖了掖被子,道:「外頭還有很多事情,等著鶴郎去做,怎麼會沒用呢?」
徐棲鶴聞言笑了笑,那模樣看得我心口揪緊,頓時間,也就不怨他先前的不好。其實,不管他對我如何,我就從沒真正怨他過。徐棲鶴望著我久久,而後捏了捏我的手心,虛弱地說道:「你就是這樣子,我怎麼對你,你都不生氣。如此,我更是不能明白,你對我,可是真……」他話沒說完,又猛咳了起來。
這時候,下人端了藥進來,我忙將他扶起來。徐棲鶴喝下了那碗苦藥,眉頭都沒擰一下,想是已經習慣了。我輕輕揉著他的背,好讓他順過氣來,他也慢慢地躺在我的身上,合了闔眼說:「沒事,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
這陣子,我一直待在三房,衣不解帶地照看著他。按照規矩,我現在本是該回到大房那頭,可徐棲鶴還病著,我實在不忍心在這時候離開他的身邊。
姜氏也親自為徐棲鶴去興隆寺燒香祈福,命三房的人都食素一月。好在立春之後,徐棲鶴的身子就明顯好轉,也能下床去院子裡走一走了。我和他這些日子,也算是相安無事,他隻字不提舊事,我也不願再想起,我們兩個就好似回到先前,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的那時候一樣。
徐棲鶴喂著湖裡的錦鯉,我挽著他,見他臉上有了血色,心底也替他高興。
他這些天心情頗愉悅,對病情也大有好處,只聽他說:「我跟母親說過了,等我身子好一些,我們就去南春的別院住一住。」他牽著我,臉上有些嚮往,「那座院子是我命人修的,可我自己一次都沒去過。去年,我叫人在院後種了一片桃花林,等過兩年,桃花就會開了。」
「好。」我答應他,「等鶴郎身子好了,我們就一起去看桃花。」
回去屋子裡,我服侍著徐棲鶴喝完了藥。他躺下去,安然地睡過去了。我守著他,直到他睡熟了,才悄聲站起來走出去。
我走在外頭的院子,沉默地望著遠處。算起來,我離開汴州沈府也近一年了,這一年裡發生的種種,有時真讓我覺得恍如身在夢中。只不過短短十幾個月,我彷彿要想不起以前的家是什麼樣子了,那些人、那些事,在我的記憶之中,都好似變得越發模糊。就如我有時候睜開眼,會突然想不起,自己究竟在什麼地方,而又為何身在此處。
「三喜。」一聲叫喚響起。
我驀然回神,抬頭就見徐長風遠遠走來。
「官人?」我已有些時候沒見到他,雖同住在一個府邸裡,但各房之間素不輕易來往,主子們無事也不會踏進其他的院子。徐長風會出現在這裡,實在是令人大感意外。
「我找你找了有一時了。」徐長風牽起我的手,「來,跟我走。」
徐長風素來穩重,何曾像現在這樣,高興地拉著我直接往外頭走。
「官人、官人!」我遲疑地叫著他,徐長風卻不顧不管,我當他是要帶我去哪兒,沒想到竟是要出徐府。
「官人,我們要去哪兒——」他抱著我上了自己的馬,我長這麼大從沒騎過馬,趕緊就摟緊了他。徐長風從後頭環住我:「我帶你過去,你就知道了。」
他沒有給我開口的機會,就喊了一聲「駕」。
徐長風帶著我,去了京城外頭的鐵騎營。這營地距離城門不到二十里,是為皇城提供防衛的練兵所,我還是頭一回來到這樣的地方。徐長風剛抱著我從馬上下來,就有帶刀的禁衛軍走過來向他行禮:「統領大人,這位是?」
「這是內人。」徐長風說這話的時候,我心中一動,不禁抬頭看了看他。他亦朝我望來,剛毅的臉龐下,似有一種說不出的柔和。
「原來是徐少君,失敬、失敬。」那人抱拳,我忙點頭應了應。之後,我跟著徐長風走在營地裡,這個營地不小,隨處可見正在操練的軍人。他們一個個光著臂膀,舞刀弄劍,面目兇狠,大喝出聲。這時候,徐長風悄然地握住了我的手心,說:「別怕,跟著我,莫去瞧別人。」
我不敢再亂瞧,只低著頭一路隨著他。
徐長風帶著我去了馬棚,對人說:「去把那隻馬牽出來。」
候了一會兒,我就見到馬伕牽了一匹駿馬過來。那隻馬通身漆黑如墨,鬃毛厚密,看著同其他的馬兒很是不同。徐長風走過來摸了摸馬背,說:「夏丹王曾有一名駒,毛色玄黑如夜,可疾奔千里,一躍三丈,號其馬王。」
我一聽,也奇道:「這難道,就是那隻馬王?」
徐長風一搖頭:「此馬種為玄驥,傳說為遠古傳下的純種馬,如今世上已經不剩多少。五年前,夏丹王進貢一匹予我朝,而這一隻,正是那馬王后代和我大鄭良馬培育出良駒。」
徐長風拉起我的手:「你來,摸一摸它,像這樣……」我學他那樣子,小心地碰了碰馬頭。那玄馬甩了一甩腦袋,我抽回一下手,又壯起膽子,輕輕地把手掌放在它的頭上。那馬兒就不再掙扎,溫順地由我撫著它。我展顏一笑,徐長風看了看我,低聲道:「再稍一個五年,我大鄭騎兵,就再也不缺良馬了。」
我不由望向他。我知道,自古有一句話——行天莫如龍,行地莫如馬。馬者,甲兵之本,國之大用。(注)
徐長風雖已身居高位,仍志在伐戰天下,如今得了良駒,無怪乎,他會如此高興。
徐長風只失神了一會兒,忽地就將手環來,便抱著我翻身上馬:「駕!」
他就帶著我跑出了營地,朝山坡上騎馬奔去。我緊張地抓著他,初春的風吹拂而來,徐長風卻長笑出聲,那清朗的笑聲彷彿能傳遍各處,他向來嚴肅沉穩,這……還是第一次看見他如此放開的模樣。
他帶我跑到了矮坡上,指著遠處,道:「你看,那就是上京了。」
我遠遠地眺望著,遙遙地瞧見了那繁華的京城。蒼穹一望無際,那城都亦好似飄渺莊嚴,如隱沒於塵囂之間,竟是如此不真實。
徐長風帶著我下了馬,我們就坐在草地上,他便和我說起過去行軍的經歷:「那是太初十一年,我頭次領兵,出征伐北要拿下塔科勒族七個部落。當時,那個部落裡有個神射手,叫蒙塔。他是塔科勒的大將軍,徒手能拉開六十斤重弓,一箭就射在我的右臂上。」我聽到此,心跟著猛地一抽,當下就握住了他的右手,問:「那現在,還疼麼?」
「不疼了。」徐長風神色溫柔,「可是,我那時候也足有一年拿不起劍,只能勤練左手,也幸虧隨軍的大夫醫術高明……」他接著說,「之後,我軍大敗敵軍,生擒了蒙塔。今上本意為勸降,可是蒙塔不從,他帶領的一千人將士也不肯歸降。」
「後來呢?」我問道。
徐長風望著遠處:「豺狼不願歸順,也不得放虎歸山。唯有一聲令下,火燒連營。」
我心頭一震。之後,也只感嘆,人命有時重逾千金,有時卻也輕如草芥。
清風拂面,他抬起我的臉,俯身吻下。我不由輕輕合上雙眼,他原先只輕啜慢咬,後來就越親越深,接著情難自盡地將我壓下。他捧著我的臉,不住唆吻,我微顫地喘息,細聲嚶嚀,直至他將手探進我的衣服裡,我陡地清醒,抓住他的手腕。
徐長風頓住,看著我。
「官人,」我垂下眸,不去看他,只沉吟道,「天色晚了,我們該走了。」
他目光沉沉,隨即就起身,然後也拉著我起來。
我們一起騎馬回去,趕在天黑之前入了城門。我只想到時辰已晚,出來的時候,又沒告訴任何人,怕是不妥,便執意要趕回去。
我沒想到的是,徐長風帶著我一回到徐府,方踏進門,我就見到堂中一個人站著。
徐棲鶴一身素白,沉靜地立在那頭。那一張無暇的臉,此時此刻卻面無表情。
註:此話出自漢代伏波將軍。 ? 三喜(四十三)
那身影煢煢,恍若搖搖欲墜,可他仍是直直地站著,如靜立於峭峻懸��邊,那雙幽深眼眸靜靜地看了過來,落在徐長風和我交握的雙手上。
「鶴郎。」那目光看似平靜,卻是把鐵錚錚的刀子,血淋淋地扎進了心間。我從未覺得,手心這樣燙過,正欲抽回來的時候,卻發覺那抓住我的手掌暗暗在收緊。
徐長風仍是穩如泰山,不等我開口,就對前頭的徐棲鶴道:「三弟,你身子有恙,還是別站在堂內,免得又著了涼。」他說這話的時候的語氣平和,放在平時,便是兄弟之間再尋常不過的寒暄。可是,恐怕這裡沒人比我更清楚,徐棲鶴恨極旁人說起他的病,縱是出自關心,於他而言,也是極其刺耳。
就見他胸口起起伏伏,藏在背後的雙手攥得死緊,指甲幾乎要嵌入肉中。他面如寒霜,蒼白的唇輕輕一動,一字一句說:「今日,小弟就謝過大哥,代小弟照看拙荊了。」然後,便轉向我,好似含著一口血腥,寒聲道:「過來。」
我只怕他真的動氣,再覺得為難,也只有將手硬是從那寬大的掌心裡抽出。可我方踏出幾步,手臂卻被身後的人一拽。
徐長風握住了我的手臂,臉上仍是平和,語氣卻冷了幾分:「三弟,我們得講規矩。」他看了看我,我輕一搖頭,徐長風眼裡沉了沉,終究還是隱忍下來,沉聲道,「……是我私自帶他出去的,你別為難他。」
最後,他還是放了手。
我忙快步走過去,要攙扶著徐棲鶴的時候,他卻猛地甩開我的手:「別碰我!」我被他吼得一愣,輕喚:「鶴郎……?」
徐棲鶴雙眼通紅地瞪著前頭,厲聲道:「徐長風,你憑什麼?你……只是一個常人!你以為、你以為你使的那些下三濫的手段,費盡心思,就能比得過我們?你處心積慮另闢蹊徑,在別人眼裡,你是徐大統領,徐大將軍,可那又如何?你有軍功在身,人人敬你,但是,那又如何?」他面目猙獰地笑道,「在我眼裡,你不過是個懦夫——一個連自己的妻子,都保不住的懦夫!」
徐長風臉色霍地一變,冷道:「三弟,你身子不好,我這個做大哥的,就處處讓你。但是,別以為給你三分顏色,你就能開染坊。」
「別說了!」我抱住徐棲鶴,喊道,「都快別說了!」
徐棲鶴卻掙開我,他面色鐵青,不依不饒道:「是……!我反正是個遲早都要死的,你當然要讓我!大哥,既然如此,你不如把他也讓給我,別跟我這個短命的爭,你棄了一個,再讓給兄弟一個,又有什麼要緊!」
「你——」徐長兩目一橫,大步走來,竟真要過來揪住徐棲鶴。張總管先趕了過來,匆忙喝道:「你們幹啥呢!還不快攔住兩位爺!」
我讓那些下人一推擠,踉蹌地退後幾步,坐倒在地上,手肘磕到了,不禁痛叫一聲。
「三喜!」徐長風一見,就扔下了旁人,走過來將我從地上扶起來。「你沒事罷?」他執起我的手,要卷下我的袖子來看看,我急忙地搖頭:「沒事、我沒事——」
「三少爺!」我聽見下人驚呼一聲,抬起頭看過去。
徐棲鶴後退地坐倒在椅子上,手按著胸口,撕心裂肺地咳了起來。「鶴郎……!」我快步走了過去,在他身前俯下,只瞧他面色發紫,抬眼看了看我,「唔」地一聲,嘴角竟有鮮紅的血溢出來……
「吐血了!」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
我怔怔地睜大兩眼看著他,徐棲鶴卻好似不想再見到我一樣,深深地閉上了眼,在我的眼前厥了過去。
「鶴郎、鶴郎,你別嚇我……」我喃喃地輕喚著,可他已經暈死過去。
這時候,有人將我給用力地推開去。「鶴郎!」姜氏聞信趕來,怎麼也沒想到親兒會活生生地氣吐了血,當下便著急地哭喊道:「我的鶴郎……來人!快去叫大夫!快去啊!」
所有人手忙腳亂,我卻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看著下人將徐棲鶴抬進屋裡。徐長風扶起我,姜氏歇斯底里的哭聲從房裡頭傳出,沒要多久,其他房的主子也趕了過來。
這一場鬧劇,到底不會這麼輕易就了結。
深夜,徐府大堂卻燈火通明。
徐老爺恰是不在府內,便看徐府的大夫人虞氏坐在首座,下頭便是二房三房的兩個夫人。各方皆帶著僕婦和兩三個下人,就將這偌大的廳堂給堵得滿檔。
我跪在中間,低著頭,一言不發。
方才,太醫院的張院判讓虞氏派人請示徐貴妃,從宮裡千里迢迢地請過來了。他已經為徐棲鶴診治過,離開之前,只給了咱們一句話:「這次,老夫是把三少爺的命給撿回來了。下次,再要大動肝火,就算是神醫,也是救不回來了。」
就這樣,折騰到了今刻,我也已經跪了兩個時辰。
堂內大夥兒不出一聲,只有姜氏抽抽噎噎,似要把一生的眼淚都流盡一樣。謝氏猶是端莊地坐著,自徐燕卿去了南邊,她就鮮少露面,沒想到竟要因著這件事站出來。只看,虞氏聽了張總管說完來龍去脈之後,神情嚴肅瞧著我,冷哼道:「起先,我還以為,你是個本份的,沒想到,也這樣不知分寸。」
我一聽,只深深地將背彎下去,磕頭說:「敬亭知錯。」
「知錯?」姜氏猛地提起聲音,「你現在知錯,又有什麼用!沈敬亭,我跟我兒待你不薄啊!你是這樣回報我的?是這樣回報鶴郎的?啊?你難不成就這樣鐵石心腸,要活活地把我兒給氣得吐血!」
姜氏的話,只叫我無地自容,一句辯駁的話也說不出來。
謝氏看了看她,嘆了一聲,道:「妹妹,如今這樣子,敬亭必然也是不願的。」姜氏擦著淚,冷冷地哼了一聲,絲毫不看她的情面。
虞氏卻望了眼姜氏,說:「華陽,敬亭有錯是不假,可我作為主母,還是要為他說一句公道話。」她慢悠悠地放下杯子,「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無規矩不成方圓。這規矩,固然不是死的,但也不好說改就改。本來,尻妻在夫君間輪流,是自古傳下來的規定,現在燕卿正好不在府裡,按理說,敬亭這時候,早該去了長風那裡。」
她兩眼瞪來,似笑非笑道:「要我說,敬亭這個錯,就錯在他自作主張。該到那個丈夫的時候,人卻不在那個地方,心有偏頗,有失公正,這才導致了夫君之間不睦!」
虞氏的話,聽似在幫我,實是給我安了一個極大的罪名。自古便要求,尻妻對每個丈夫都一視同仁,不可有任何偏袒,否則便會招來家宅不寧的大禍。這樣下來,不光是要受責怪,更是要家法伺候。虞氏自從上次我假孕一事,就一直對我有怨,這回是打算同我清算一番。
我親眼看著徐棲鶴在我眼前嘔血,早就難受得心如刀割,便無心管她如何罰我,只木然道:「敬亭……甘願受罰。」
「大少爺、大少爺,不可——」
內宅糾紛,少爺們是不可在場的。徐長風卻直接闖了進來,攔路的家丁都被他推倒在地上。他走到我的身邊,看著在座的三位夫人,便撩起下襬跟著雙膝跪下。
「長風,你——」虞氏瞪大了眼。
常言道,男兒膝下黃金,徐長風有官位在身,論說非君主和父母不跪,現在卻朝姜氏拜道:「長風作為長兄,明知三弟身子孱弱,不可受氣,卻仍犯下不悌之罪。而此番作為,害三夫人心殤動氣,是為不孝。尻妻為兄弟共有,可夫有病在身,妻當捨身照料,長風明知這一點,還執意攜人出遊,而致家宅不寧,是為不睦。」
我小聲地喚了喚他:「……官人?」
徐長風卻不理會我,只對三位夫人道:「長風願受罰,但求夫人們明理,不計較沈氏之過。」
虞氏一臉恨鐵不成鋼,指著他:「長風,你可知,你自己在胡說些什麼!」
姜氏卻嗤笑一聲,她如今心有鬱結,也並非不明事理,只是非得給徐棲鶴出一口惡氣。她本以為動不了大房的人,沒想到徐長風自己請罪,自然是正中下懷:「好、好……說得極好!來人——」
她正要去請家法來,虞氏卻怒得一拍案:「爾敢動徐氏嫡長,莫怪我不客氣!」
「姐姐好一句嫡長!」姜氏作為郡主,素來是個脾氣大的。
她指著虞氏,渾然忘了顧忌,淒聲道,「姐姐,我叫你一聲姐姐!你呢——你好毒的心腸!因為老爺寵我,你就暗暗下藥,讓我三年不孕,害我的鶴郎一出生,就百病纏身,差點就養不大!現在你的兒子和你選的兒媳婦,存心想要氣死我的鶴郎,你們一個個,好歹毒的心!」
「三妹,你胡言亂語什麼?!」謝氏實在聽不下去,出聲斥責道。
「我胡言亂語,呵——」姜氏轉向謝氏,「現在躺在裡頭的不是你的親兒子,你當然不急。今日,要換作是你,我就不信,你能嚥得下這口氣!」
謝氏被堵得說不出半句話來,虞氏已是怒極,可仍強忍道:「華陽,我念在老爺的面上,今天暫時不治你,你要是再含血噴人,可就別怪我了。」
姜氏正要出言反駁,突然下人跑進來說:「老爺回來了——」
今日宮中宴請外邦使節,徐尚書本不會這麼快就回來。我看向徐長風,只見他眼裡一片瞭然,不似其他人震驚,就明白了。
這下,謝氏站起來,一副忍無可忍的樣子說:「成了,老爺回來了,就憑老爺來決斷罷,我乏了,也就不奉陪幾位了。」
? 三喜(四十四)
徐家內宅裡的這一場風波,到最後還是要逼得徐尚書親自出面,能鎮得住這三個夫人的,也只有他了。
他先去看了徐棲鶴,再叫張總管將事情始末說清楚,這才發落下來。
先是徐長風,他身為長兄,將病弱的幼弟氣得吐血,是要責罰,故按家法杖責十下,以示懲戒。我身為尻妻,亂了內宅規矩,引致兄弟妒恨,需抄寫《四誡》,以後不得再犯。而姜氏頂撞虞氏,雖是情急之下,方口出誑語,可仍要受罰,便罰其在三房裡自省幾日,不得出門。虞氏雖無過錯,也要替病中的三少爺抄經祈福。至於徐棲鶴,也是他衝撞兄長在先,可看在他怒火攻心,已吃盡苦楚的份兒上,便既往不咎,日後再有,便以家法論處。到頭來,只謝氏一人免責。
那兩日,我一直守在徐棲鶴的屋子外頭。姜氏現在還在氣頭上,便不肯我進去看她兒子,可到底沒再說什麼難聽的話。
一直到第三天,徐棲鶴才總算是清醒過來。
我站在門外,聽到這個消息,便高興得紅了紅眼眶,心上的大石總算落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我本是想等到裡頭的下人出來,再打聽徐棲鶴的情況,未想是姜氏身邊的僕婦走出來道:「少君,夫人請您進去。」
我忙擦了擦眼睛,快步走到裡頭去,可越是接近,我越是體會到一種近鄉情怯的心情。直到我掀開珠簾,看到了眼前的情況。
徐棲鶴已經坐起來了,姜氏正握著他的手,絮絮地含淚說話。聽到動靜,他們倆一起轉回頭來看我。我站在邊上,輕輕喚了喚他們:「娘,鶴郎。」
姜氏沒在她兒子面前為難我,只抹了抹眼淚,對徐棲鶴強顏歡笑道:「他來了,你們說會兒話,娘去給你看看藥熬好了沒。」姜氏站起來,出去之前,對我一個人說,「你好好陪一陪鶴郎,不管他說什麼,都先順著他。」
「娘放心,我會的。」我答應了她。姜氏也頷了頷首,不再和我多說什麼,便帶著下人都出去了。
人都出去了以後,就剩下我跟徐棲鶴了。他整整昏迷了三天,現在便是一副病骨支離的樣子,只剩下一雙盈盈的眼,直叫人看得揪心。我當他要怨我,揪了揪手指,又輕聲叫了他一聲:「鶴郎。」
徐棲鶴聽見聲音,好似回過神來。他輕拍了床邊,氣若游絲地說:「過來。」
我站著看他,他臉上卻揚了揚笑,嗓子瘖啞地說:「坐這兒,讓我瞧一瞧你。」
我便朝他走去,在他眼前坐了下來。徐棲鶴便伸出手,我心領神會地將他的掌心握住,他的手極是冰涼,好似一點溫度都沒有。徐棲鶴卻是說:「你捲起袖子,讓我看看。」
我不知他是要做什麼,可也知道順著他,便忙把衣袖捲起來。直到他輕輕碰著我手肘上的一塊青紫,我方明白是為什麼。
徐棲鶴看著那塊傷處,雙眼漣漣地道:「我那天,不是故意要推你的……」
「我知道。」我趕緊點點腦袋,「我知道的,鶴郎。」
徐棲鶴虛弱地笑了笑,那笑容宛若風中殘燭,讓人覺得極是不安。他往後倚了倚,喃喃說:「其實,我都清楚,這個錯……不在你。」他別開眼,瞧著案邊的花兒,道,「自小,我就知道,我將來要和兄弟共妻。世間,尻的數目極少,便是皇家,也難做到一夫一妻,更何況是尋常百姓。可是,我們一開始,就選了這條路。」
他說:「為了自尊,為了地位,為了一口氣,誰也不肯讓誰。父親說得對,路是自己選的,怨不得旁人,是我自己要爭,就不能因為爭不過,而怨恨別人。」
我聽到他的話,心裡忽覺極是悲涼。楔尻本是一對,可這世間卻不容於此,自古男人三妻四妾,女人忍氣吞聲,而尻雖是反過來,也同樣步步艱難。我兒時也心裡發誓過,今世只愛護一個女子,不讓她像姨娘那樣受氣受折磨,可是,這人世間的變化過於劇烈,誰都沒有選擇、反悔的餘地。
徐棲鶴瞧了瞧我,輕道:「以前,我和母親去興隆寺上香,一個高僧曾給我八個字——心機深險,過猶不及。他說,我若是想長命百歲,就要放寬心胸,不與人爭奪。」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眼淚顫顫地墜了下來。他緊抓住我的手心:「可是,我不甘,我真的不甘——」
他又咳了起來,我忙拍著他的背,讓他順過氣來:「鶴郎,你別說了,我知道的。」
徐棲鶴緩了緩,卻輕搖腦袋,道:「你不知道。母親也不知道,父親也是……沒人知道。只有我自己清楚。我這個人,心胸狹隘而又善妒,成親之前,我就對我自己耳提面命,要對你極好,這樣,你便最喜歡我,如此……我就算勝他們一籌。」他抬起手,輕輕地撥過我的髮梢,「我兀自將你視作和兄長爭權奪位的棋子,對你哪怕有七分真心,也有三分算計在裡頭。所以,我才故意告訴二哥,我明知你無辜,明知二哥醉酒不懂分寸,也要逞一時快意,害你受辱吃苦。」
我看著他,心裡難過得說不出話。
「見你受了傷,我心含愧疚,可說到底,我終是不後悔。」他慢慢地收回手,躺回床上,輕道:「我只是為了我自己,從來就不曾為你打算。你若恨我,我也不會怨你,可是……」他咬牙,彷彿是誓死決定道,「我是絕對、絕對不會放你走的……!」
人說,慧極必傷,強極則辱。徐棲鶴便是如此,他素來都是傷敵一百,損己一千,偏偏就從不肯服軟。
他的話,雖然令我難受至極,說到底,我終是對他偏袒一些。這許是因為,我剛到徐府,除了陸青蘇之外,無論真心與否,只有他給予我關心和愛護。故此,三個夫君裡頭,我就只對他有莫名愧疚,盼著他這一輩子能好好的。
這陣子,我天天守著徐棲鶴,這樣他一醒來就能看見我。張太醫也日日都來,精心調理下來,徐棲鶴的氣色就漸漸好了些。
我喂他吃粥喝藥,不論他要做什麼,都不假旁人之手。徐棲鶴自從那天和我傾訴之後,心思彷彿也減輕了些,可該就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他實在是操心不起來了,爭不動了。
我服侍著他臥下,靜靜地陪著他。徐棲鶴卻突然出聲:「你這幾天,也去了大哥那裡,對罷?」
我一頓,可看著那雙眼,終是不忍欺他,便點頭:「是。」
徐長風那日受了杖責,他畢竟是武人,雖無大礙,也是結結實實受了傷。此過雖非我所致,也算是因我而起,我確實不該忘了規矩。這後宅大院,只有規矩是對,否則,錯了就是錯了。
徐棲鶴聞言,竟無發怒,只是瞭然地牽了牽嘴角,說:「那你現在過去罷。」他又抓住我的袖子,「……可是,你一定要回來。」
我點了點頭,應了他:「好。」
比起徐棲鶴,徐長風還算無事,也問了問我徐棲鶴的狀況,我一一如實告訴,並不誇大什麼,也不藏掖些什麼。
徐長風也只是握了握我的手,他對我而言,是夫君亦是長兄。我坐在腳踏上,望著他久久,還是輕輕地將腦袋依偎在他的膝上。
三月末,竟又下了一場大雪。
碧玉說:「這場雪下完了,冬天啊,就真正地過去了。」我伸出手,那白軟的雪落在掌心上。我喃喃道,「若是真的過去,那就好了。」
四月上旬,天子閱兵,足有半月不見徐長風歸家。若要說有什麼好事,那便是徐棲鶴身子好轉,已經能下床走動了。
我站在院子裡,那棵梅花樹已經謝了,而其他的花兒也一個個開了。我聽到鳥兒啾啾叫的聲音,抬起頭一看,就見房樑上頭幾隻燕子飛過。冬天它們南下,如今春天到了,這些燕兒也就回來了。
我迎著溫暖的日頭,不由靜靜地莞爾,就在這時,不期然地聽見一聲:「敬亭。」
我陡地一怔,慢慢地回過頭,看了過去。
那院子的小橋上,站著一個頎長的身影。只瞧他一身青衣清逸瀟灑,而眉眼秀致如畫,好似書裡那教人一見傾心的風流公子 。乍看他時,我只當我眼花了,直至他快步走來,站在我的面前,
徐燕卿兩眼眨也不眨凝視著我,他好似欲言又止,最後,千言萬語只匯成了一句:「敬亭,我回來了。」
? 三喜(四十五)
徐燕卿歸府,該做的頭一件事情,自然是去向父母請安。我和他一起去拜見了謝氏,徐燕卿回來的消息瞞住了徐府上下,一見到他,謝氏的手一鬆,杯子落地摔碎了。
「——燕兒?」謝氏素來矜持,喜怒不輕易流於面上,可她終究還是個母親。她忙不迭地起了,徐燕卿也快步去扶住了他的母親。謝氏怔怔打量著兒子,未語淚先落,抬手摸著他的臉,哽咽道:「燕卿,你受苦了。」
他們母子說話時,我就帶著下人出去了。
徐燕卿這一去,比原來所說的三、四個月,足足又多出了一倍多。他南下巡查的這些日子,除了每月的家書,也只有從驛差那兒得來一些消息,便知他這一路雖不算波折,也並非事事順遂。聽人說,他此次南下,著實辦了不少事情,不但查處了幾個地方的貪官污吏,還帶人掃平了賊窩。那些過程皆不輕不重地帶過去了,可想也知道,當時的情況,是有多麼凶險。如今,能夠平安回來,也不枉謝氏日日為他誦經唸佛。
徐燕卿雖是久別歸家,可畢竟有要務在身,同母親報了平安之後,便忙著趕往宮裡向天子述職。他這一趟歷練,也算是立了功,自然是受封得賞,直接官升兩級,而徐家二爺素是人緣極好,這兩天上門拜訪二少爺的人幾乎要踏平門檻。
如此一番折騰,他回來的頭些天,我反是見他見得最少。只有到了入夜,方會等到他的人回來。
頭兩夜,我候著他到三更,想是外頭的酬宴極多,邀他的又儘是些王公貴族,不好讓他拂了面子,每每我睏乏得睡下之後,徐燕卿才姍姍回到家中。只有到這一晚上,燈剛亮起不久,外頭就傳來腳步聲。
我剛沐浴完不久,碧玉這兩天身子不適,只有碧落一人伺候我,她正在為我梳髮,我聽見動靜,方轉頭瞧去,徐燕卿已撩起珠簾,探出身子。四目相接之時,我不由垂了垂眼簾,碧落低首叫道:「二少爺。」
徐燕卿對他們說:「你們都出去罷。」
見下人魚貫退出,我也欲要從椅子上起來,徐燕卿已先一步走到我的身後。他的手從我身後探來,越過我的頸脖,拿起桌上的篦子。那一隻手骨節分明,在明暗的燭光中,執起我烏黑的髮梢。
我抬起眼,看著銅鏡中模糊的倒影。
好長一陣時日不見,徐燕卿消瘦了一圈,膚色也黑了一些,只不過這樣子,不僅不損他往日裡的風流氣度,反是增添了幾分之前所沒有的孤清不群。他細細地梳著我的頭髮,撫平之後,又將一綹髮絲放在掌心裡摸索著,似在把玩一樣。
「有道是,結髮為夫妻……」他低聲呢喃,若在輕訴,「你可知,下一句是什麼?」
我緩緩站了起來,徐燕卿俯首端看我一陣,嘴角跟著揚起:「敬亭,你長高了。」
他這一句話,讓我想起我初進門時,眼睛不過能看到他的胸膛,現在,我的腦袋已經夠到他的肩頭了。
「二爺……」我輕喚了喚。喉間一哽,並不知該說什麼話才好。
只想道,我跟徐燕卿分別時,二人之間尚有嫌隙。那時候,我確實是不想見到他,這一段時日過去,我對他雖從來沒有恨,獨處之際,難免……要想起那時候他在他人面前,給我的難堪和痛楚來。
徐燕卿見我不搭話,眼裡似有一絲微不可察的落寞,只是,諸事皆不可急躁,唯有徐徐圖之。他去了外頭一趟回來,性子倒像是穩了不少。我和他縱是曾經打打鬧鬧,說到底,也還是他的妻,不可能一輩子都躲著他。
下人都被他打發了去,我便幫他褪去外袍,掛在屏風上。一回頭,就見到他鎖骨下頭,有一道之前沒有的疤痕。我一步往前,不自覺地就抬手揭開前襟瞧了一瞧,果真是一個猙獰的傷疤,看樣子已經有些時日了。
「這是……」我失神地輕喃喃。徐燕卿也低頭看了看那道傷:「那時,我在查趙家村的一個無頭滅門案,為了掩人耳目,沒有帶侍衛,反著了惡人的道。」我一聽,整顆心都懸了起來,他輕描淡寫地說,「好在當地衙門機靈,搶在惡人滅口之前,及時將我搜救出來。那時候,我可真是狼狽至極啊——」他搖搖頭,臉上笑了笑。
「你還笑得出來?」我不禁問他,聲音也提高了些許。話出口時,我二人都微一愣。
徐燕卿非但不怒,反是目光瀲瀲地瞧著我,眼裡儘是溫柔笑意。我只覺面頰極燙,便抽回了手,他伸手握空,也並不氣惱,跟在我身後走出去。
就寢時,我同他合衣而臥。
我背對著徐燕卿,臉朝著床外。時至四更,四野闃然,縱是合著雙眼,我卻沒有半分睡意。暗中,我察覺到枕邊動了一動。我便知道,他也還醒著。
幾天前,我就明白,早晚都要再面對他。心固然拎得清,身子卻不如此聽話,當我感覺到那隻手探來之際,脊樑便倏地僵直,腦中頓然想起,那段在他身下極其不堪的時候……我十指緊攥,屏息不動,就如同要上刑一樣。
就在他要觸及我的肩頭時,那隻手卻止於半空中,遲遲沒有落下。
「……」徐燕卿不發一語,他的手在黑暗裡一轉,便將衾往上拉了一些,將我蓋得嚴實。之後這一整夜裡,他就再無其他動作。
春日雨後,葉尖沾著雨露,水面清圓。
二房這一頭,其他什麼沒有,就屬紙墨最齊全。徐燕卿的雅閣裡,藏書極多,還有一間專門寫字著畫的地方。我也是閒來無事,便想到抄纂幾首詩,並無他意,只求靜心。以前在家中時,我不過是個賤庶,吃穿用度還比不上正經主子,為我啟蒙的夫子也是三姨娘硬爭來的,否則一個沈府少爺目不識丁,此話傳出去,自然要大大掃了面子。
那老秀才管教不嚴,我讀書時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也因此,學問並不怎麼樣。只是,我向來喜歡練字,連父親也曾說過我這一手字寫得還成。我正專心抄寫,便沒注意到有人進來,直到一個陰影覆下,我陡然察覺,轉頭一瞧:「二爺?」
徐燕卿今日不知怎地,居然這麼早就回來。只看他臉上笑盈盈的,探了探腦袋問:「你在寫些什麼?」
我耳根一紅,若是其他人也就罷了,徐燕卿畢竟是鼎鼎大名的才子,我從來面薄得很,只管把那張紙給用雙手藏起來。
「你怎生如此小氣,連給我看一眼都不成?」徐燕卿佯怒,之前還想他變得穩重了些,現在就伸過手來,搶我的紙張。我哪裡爭得過他,那抄了半張的紙就讓他拿了去,便聽他吟道,「送君折柳,君逢驛使,為我攀梅……」
他停下來,瞥了眼我問:「你知道,這是首什麼詩麼?」我自是知道,卻聽徐燕卿說,「這是個好詩,但意思不好,我方才回來,你怎麼能又要送我走。」
我一急:「我不是這個意思——」
徐燕卿見我著急,便走過來,雙手自然而然地放在我的肩頭上:「好、好,小君莫急,二爺不逗你了,來,我教你寫另一首。」
我聽到那聲「小君」,臉上不覺一熱。徐燕卿似是並無察覺,他重新攤開一張紙,拿起筆蘸了墨,就讓我握著。我正是困惑,怎料,那隻手便抓住我的右手,在紙上行云流水般地劃過。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我一字一字唸著,等他寫到後頭,方知何意。
寫完之後,徐燕卿擱筆,我靜靜地看著上頭的字。這洛陽紙極好,墨跡眨眼就幹了。我伸出手,指腹無聲地在那後面的字上輕撫而過。溫熱的氣息從我耳後拂來,只聽他沉聲念道:「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不知何時,他胸膛已貼著我的背,我好似能感覺到,那心口的跳動。不知,是他的,還是我的……
「二少爺——」一個僮僕冷不防地走進來。我方回過神,徐燕卿亦是不著痕跡地站直,那僮僕沒想到自己一進門,就招來一記冷眼,呆若木雞地杵在那兒。
徐燕卿無奈地搖了搖頭,不虞道:「有什麼事,還不快說?」
「呃,哦……!是老爺找二少爺過去。」那僮僕想起來急忙說。
聽是徐尚書的命令,徐燕卿再是不滿,也不敢不從。他出去之前,對我扔下一句:「一會兒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我不知徐燕卿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只換了身衣服,後來便跟他一起坐著轎子出府去了。等轎子停下,他牽著我下來,我抬頭一看,上頭的堂號寫著「平陽府」仨字。門房一通報,就有主人前來迎人,我瞧見一個年輕公子走出來,拱手迎道:「小弟,可總算把你給盼來了。」我一見他,便想起他是那一次,我在院子時碰見的李姓公子。
上次在徐家內宅,不好與外人多言,徐燕卿這回同我正式介紹道:「這便是平陽侯,先前你二人也見過。你跟我一樣,叫他一聲李兄即可。」
京中有幾個頗負盛名的年輕王侯,這平陽侯便是其中之一。平陽侯之母乃是當今天子表姐,謝太后的親侄女,後來嫁給了老平陽侯。老侯爺逝世之後,他身為平陽侯府唯一的楔,理所當然繼承了侯位,若是一直得到聖眷,這侯位便還能世襲幾代。
看來,徐燕卿和他私交甚篤,就算是侯爺,私下也和他以兄弟相稱。平陽侯李晟請我二人進去,將我們帶到一座雅亭,那裡已經備了好酒好菜,就等著人來。
到底是王侯之流,這平陽府絲毫不遜徐府大院,可這麼一想,徐氏作為世家,用度不遜皇族貴胄,恐怕……是有些僭越。
「怎麼了?」我正瞎想之際,徐燕卿陡地問我一聲。我搖頭,就見李晟朝我舉杯,道:「之前我跟徐少君有一面之緣,那時候多有唐突,現在李某就自罰一杯。」我便要回禮,才拿起酒杯,徐燕卿就擋住我的手,也不管是否失禮,只管道,「李兄,內人不勝酒力,這杯還是燕卿代為還禮罷。」
李晟朗笑道:「好、好——那你今夜,可要不醉不歸。」
接下來,自是有樂師奏樂,伶人前來獻舞。一���下來,也還算是盡了興。那平陽侯酒至半酣,便攔著徐燕卿帶涼亭外閒聊。
「李兄,你這一次,真的要去湘南?」
那李晟背著手,說:「也只能去了。現在,我平陽侯府看似風光,吃著皇餉,可個中艱難,只有我自己能體會得到。再說,男兒志在四方,不趁著年少時做點什麼,將來怕是要空留遺憾。」
徐燕卿也是一嘆:「我方回來不久,你卻又要走了,真是始料未及。」
李晟卻指著他,揶揄道:「你啊,如今有了小嬌妻,眼裡哪還有我這個兄弟。我說你,當初成婚之前,你偏是不信邪……算了,我給玉娘安排了一個院子,雖無名份,至少也能保她這一生衣食無憂。」
「李兄,過往之事,別再提了。」徐燕卿說。
李晟搖搖頭,望月而嘆:「有時候,我是真不明白。這楔尻之合,竟勝於世間所有情情愛愛,究竟是前世修來的福分,還是一場孽緣……」
徐燕卿不答。
末了,李晟說:「今日,我只找你為我餞行,是因為,我真把你當兄弟。」
「李兄,」徐燕卿也抱了抱拳,「來日若有緣,必能再見。」
宵禁之前,我和徐燕卿便回到了徐府。他雖是比之前克制得多,今夜裡也喝了不少酒。我扶著他躺下來,正要起來,手臂就讓人一拽,一下坐回了床上。
我回頭看他,那雙粹黑的瞳仁凝視著我,薄唇輕啟:「別走。」
我垂了垂眼,輕道:「二爺,我去給您熬醒酒湯。」
徐燕卿不肯我離去,他坐起來,將我扳過去。我們相視片刻,他胸膛起落,喉尖一動,接著就俯首,正要吻下。我本無意要躲,可身子便好似出自本能,往後稍稍瑟縮,這微微的一個舉動,便讓我和他擦唇而過。
「……」徐燕卿放在我肩上的雙手不住收緊。卻看,他臉上強作一笑,將我放開。我怔了怔,看了他半晌,還是起身,扭頭走出去。
深夜,我吹滅燭火,依然躺在外頭。
一片靜謐,只聽得見枕邊人的呼吸聲。忽而,我聽見他的聲音說:「我一直想問你,為何……」他靜了靜,終是脫口而出道,「為何我給你寫了這麼多封信,你一封也沒回我?」
我沒應聲。
良久,我感覺到他翻了翻身子。他將手臂環來之際,我身子仍是一僵,那擱在我腰上的手也跟著頓了頓。
耳後,那聲音說:「還是,你從沒將那些信,打開看過?」他遲遲等不到回應,那腰上的手隱忍地緊攥成了拳。
就在他要抽回去的當兒,我卻猛地一伸手,放在他的手腕上。徐燕卿一怔。
我微顫地吸了吸氣,只在被子裡,緩緩地將他的手執到我的跟前,放在我的胸前時,那拳頭也漸漸張開來,回扣住我的五指……
背後,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緊跟著,身後就有熱源貼來,那唇印在我的後頸時,就燙得我一顫。
? 三喜(四十六)
如雨點一樣,他輕輕啄著我的後頸,那擱在我胸前的手掌同我的手心十指緊扣,緊貼著我的心口,便能讓他感受到,我的心跳如雷,並不是面上那樣子,一直都不為所動。他慢慢覆來,從後將我抱住,我便整個人陷進去。他身上的氣息極濃,是……情動時的麝香味。
「我想你。」他啄吻我的鬢髮,嘶啞地低訴,「無所事事的時候想,焦頭爛額的時候想,命懸一線的時候,也想……」我胸口的手掌微微張開,悄悄地探進了我的綢衣裡,那燙人的手心貼住肉的時候,我呼吸更是急促。
徐燕卿緊貼著我,在我身後邊吻邊輕喘道:「我一直怕,怕你不肯原諒我,我又怕,我回來的時候,你已經忘了我……」他的手掌撫摸著我,指腹擦過我胸口最敏感的軟肉。「唔。」我一個激靈,忙亂地抓住了他的手背,他卻沒有就此罷手,反是用手指摁壓搓揉起來。我的呼吸越發急促,他只管從後頭摟來,一手在我胸口撫弄,另一頭神不知鬼不覺地往我下腹探去。
「嗯……!」隔著褲襠被覆住的時候,我刺激得蜷了蜷身軀,不禁推了推他的手臂,微弱地掙扎一番,只將衣裳弄得凌亂,身子隨著身下的揉捏而輕晃慢搖。徐燕卿傾了傾上身,由我的耳後一路親下,衣襟從我肩頭滑下時,他便在我頸窩深吸了吸,氣若游絲地輕喃:「你身上,好香……」他說這話的同時,手掌輕重交替地,隔著那薄軟的布料按壓我的玉莖,我的手顫顫地貼上他的手背,忍不住跟著一下又一下地撫弄著……
我微微合著眼,也沒敢將身子轉過去,徐燕卿套弄了一時,天人交戰之際,我便察覺他潛進被窩裡頭。我本是猜不到他要做些什麼,只看那衾被鼓起一塊,我跟著翻了翻身子,兩眼瞧著床頭,接著就覺自己褲頭一鬆,這時我便清醒了些,倉皇地叫了一聲:「……二爺!」
我知道得太晚,被子下,他已將我兩腿屈起分開,玉芽被一把含住的時候,我便猛地一仰脖子,撐在兩邊的雙手緊攥住了床褥。
「二爺……」我眼前花了又花,紅唇不住微微翕動,濕潤的雙眼合了合,嚶嚀說,「別、別這樣……!」我兩腿掙紮著踢動,只管往後躲,徐燕卿卻雙手將我雙腿固定抱住,張嘴便舔弄起來。
我固然受過姑姑調教,床笫間卻只敢偶有放肆,也多是在情難自禁的時候。那個地方到底是個羞處,便是知道這樣爽快,也不敢總是這般狎玩。徐燕卿是欲要我舒服一遭,盡使出那些家數來,我幼芽嫩短,就是硬了也軟軟垂在毳毛中,並不中用,只終究是個命根子,連著心竅,被他當寶貝似的吮吸舔舐,就好似人也被他含在嘴裡。
我兩腿在床上難耐地滑動,支起上身,脖子顫顫地後仰著,眼睛幾回睜開,就見那下頭凸起的一塊起起落落,時不時傳出噗滋等等的咂吸聲。我驀地攥緊十指,抬腳推了推他,著急地哽咽說:「二爺,我、我……要、要丟了……!」徐燕卿卻不退去,反是猛力一吮,我下腹一緊,痙攣地射了出來。我脫力躺回床上,睜眼喘喘時,就看他掀開褥子,也不見他吐出嘴裡的穢物,怎想,竟是被他全嚥了下去……
我羞得全身泛紅,訥訥道:「你、你怎麼……」徐燕卿只一擦嘴,並不繼續下去。他將我褲子提起,稍整理一番,就躺下來摟著我。我在他懷裡看著他,眼裡儘是困惑。他低聲說:「我那次……傷你太重,你身子想是還怕著我。」
我沒想到,徐燕卿居然會這麼想。他的這一番話,實讓我心頭一震。這一晚上,他果真只抱著我,並不強行與我燕好。夜半時,我察覺他起身,不知去了何處,一炷香後,身子帶著潮意,想是去沖了冷水回來。
後來兩日,我同徐燕卿都相安無事,這一小段日子,也算是我和他成婚以來,少有的融洽之時。
此日,我在書房裡抄經。徐棲鶴自從吐血之後,病情雖然好轉,身子卻大不如前,我不能時時守在他的身邊,便打算抄完這份心經,託人請姜氏去興隆寺上香時,也燒給佛祖。
徐燕卿回來時,看我埋首於案,就走到我前頭,拿起我抄好的那幾張,笑著問:「這是什麼?」
我擱下筆,抬頭看著他,「這是心經。」我也不瞞他,斂了斂目說,「我給三少爺抄的。這樣的話……他的身子,也許能好得快一點。」
徐燕卿聞言,眼裡的笑意有些退了,可並不發作,只把紙放下來,說了聲:「那你抄罷。」
他出去之前,我終是沒忍住,喚住了他:「二爺。」
徐燕卿止步,回了回頭。我站了起來,緩步走到他的跟前。徐燕卿看我安安靜靜的,臉上陡地又一笑,執了執我的手:「你怎麼了,光瞧著二爺我做什麼?」
我張了張唇,啞聲道:「二爺,您給我寫的信,我都看了。一字不落。」
徐燕卿似微微怔住,我逼迫我自己迎著他的目光:「我沒有忘了您,也沒有、沒有真的怨恨您。我……」我素來不善言辭,喃喃了幾聲「我」,還是禁不住垂下目光,著急地紅了眼:「我之所以,沒有給您回信——」
徐燕卿卻不讓我把話說完,便將我下頜輕輕抬起。「我知道。」徐燕卿垂眸道,「我現在知道了……」緊接著就俯首而下,我又下意識地往後瑟縮,可他不再猶豫,只管張唇噙來。過去,我們哪一次親吻不是一場角逐,今日竟是頭一回的你情我願。他輕叩而入,直接就纏住了我的舌,我退了一退,不慎就撞到了書架上。我身子一震,徐燕卿猛地將我雙手反扣,又一次深深地吻了下來。這片刻光陰裡,他幾番糾纏,每每我氣息不順才捨得將我放開,跟著再來一通廝磨,直將我親得渾身酥軟,氣息紊亂。
徐燕卿漸漸鬆手,我亦慢慢與他相摟,唇舌纏綿良晌,外頭傳來下人的兩聲催促,終是要依依不捨地拆開。
他狠心將我放開,才踏出兩步,忍不住有回來,擒住我的胳膊,狠狠地在我唇上再輕薄一回,拋下一句:「今夜,等我。」
這一整天,我心口直瞎跳,眼看著天暗下來,竟比初次那時候……還要來得心慌。
等他到辰時,徐燕卿這才回來,便看他趕走了一屋子的下人,大步流星地走進。我還未來得及叫出那聲「二爺」,就讓他拽到跟前,猴急地親吻來。「二爺……」他將我壓在牆上,一進門就在我頸脖間不住地親著,我喃喃輕喚,每每一看到他的臉,就心跳如擊鼓,這種心境,我和他相處至今,還不曾有過……
「過來。」徐燕卿忽地將我攔腰而抱,我只以為他要去床上,未想他等不及到那頭,便將我放在旁邊的貴妃榻上。我雙手忙撐在兩邊,他想是忍了極久,前戲草草就弄了,直接扯下我的繫腰,褲子被他扔到腳下。我當他要直搗黃龍,未想是將我腰給提了提,我身子下墜,羞處就高高抬起,兩腿掛在他肩頭上。
「二爺!」我驚慌地喊了一聲。徐燕卿不容我掙扎,只道:「今日……我讓你好好快活一場。」接著便雙手分開我的臀肉,他伸出紅舌,我就這般看著他:「——嗯!」那軟舌一滑進來,我就刺激得全身顫慄,臉紅氣喘地急喚:「不、不要……二爺……」徐燕卿好似犯了難得的急色,舌頭極饞地探進去,在那深窄的花徑裡搔舔起來。我向來極怕他如此,只因那舌上功夫了得,舌苔靈活地刮動媚肉,直撓到了我的癢穴,我不由咬住下唇,雙手緊緊蜷曲,兩條腿顫顫的,腿根處的玉莖懸翹著,漲得通紅。
舌頭磋磨了良晌,幽徑便穴水漣漣,我亦兩頰生粉,直忍到了他盡興,從我身下抬頭,並不放我下來,卻握住我的腳腕。他將我襪子扯去,我腳踝也比一般男子小一些,腳趾如珠圓潤,他就執在手裡,摩挲一番,雙唇親熱之時,徐燕卿便將我的腳踝拉到了他的身下去。腳板子貼在了他官服那一塊拱起地方,隔著衣服,我也能感覺到那玩意兒燙得恨,腳趾不禁曲了曲。徐燕卿啄著我的嘴說:「你的手忙著,為夫只能委屈讓你的小腳伺候伺候了。」
我兩手攀著他,全身上下真還是只有兩隻腳閒著,可聽到他的胡話,我臉上紅了紅,道:「……你胡、胡言亂語。」我先前自是不知這話罵起來,好似在嬌嗔,徐燕卿更覺有趣,解了官袍,袒露下身,我便瞧見那根分身彈出,抵在我腿間,和我的嫩芽相比,儼如巨物。他挺腰擦來,兩個根頭來回磨蹭,驀地被他一起用手握住,我抿了抿唇,閉上眼呻吟數聲,由著他手淫套弄,我終是不如他持久,不一會兒玉莖抽搐幾下,濺出精來。
徐燕卿便用那精水抹了粗頭,而後將我下身抬了一抬,那空虛的幽穴冷不防的塞來一根火熱長物,一路碾過直指結處。我難抑地躬了躬身子,屏息承受,直到他全柄入鞘,與我密不可分之時,方一齊舒服地悶哼出聲。緩了一緩,徐燕卿便摟著我的腰,直接在我牝戶裡提腰抽乾。
「啊……二爺……」那陽物遊刃有餘,進退得宜,直幹得我心猿意馬。他九次作淺,每每在我鬆懈之際,又重重一擎,我被他狠狠頂得一顫,臉上卻春意蕩漾,騷屄痙攣般地收縮。之後,徐燕卿把我稍稍提抱起,我下身就沒了支撐,只能忙亂地緊抱住他:「做、做什麼……」
「爺不做什麼,只讓你快活快活。」徐燕卿自己坐在了榻上,再將我翻轉過去,兩隻手從後環來,打開我的雙腿。如此便是我在前,他在後。「啊……!」那孽根又用力一送,我身子一彈,顫抖地驚叫出聲。徐燕卿便這般徐徐抽動,邊讓我側頭過去與他纏吻,迷亂中問道:「如、如何?這樣,你快不快活?」
我連連急喘呻吟,身子被撞得搖搖晃晃,哽咽地嚶嚀:「快……快活……啊、啊——!」我聲音忽地拔高,他抱著我的腰突然狠命抽送。他的手掌在我身前游弋,不住揉捏我的茱萸,在我身後凌亂地吻著我的頸脖和脊骨:「我一直盼著這一天,盼著你不再怕我,盼著你眼裡有我……」就在這劇烈顛簸之中,他緊緊扣住我的腰身,盡將熱液澆在我的身子裡,我淚眼模糊地仰著腦袋,之後就癱軟於他懷裡。
之後,我和他去床上又歡好兩回,直到半夜,他方饜足,命下人準備浴桶熱水。我全身痠軟,連站都站不穩,徐燕卿親自抱著我去,打著與我鴛鴦共浴的混主意。他在水裡抓住了我的腳,輕輕在腳底撓了一撓。
「二爺,別、啊……」我自小就怕癢,哪裡經得住他這般逗弄,被他弄得一會兒苦著臉,一會兒又笑出來。
徐燕卿好似玩上了癮,放開我的腳踝後,就來搔我腰上的癢肉:「躲?看你往哪兒躲——」
我紅著臉躲著,還是被他折騰得笑聲連連,只等他玩膩味了,捏住我的臉龐,聲音沉沉地說:「你在我面前,從沒這麼開懷笑過。」
我聞言,便垂下眼去。
徐燕卿在我眼瞼上親了親,喃喃道:「以後,我要讓你,天天都這麼開心。」
我記得,三姨娘說過,人一生下��,先學會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哭。那也許是因為,人生在世,悲傷總是多於歡樂。人生下來,從來不是一件幸事。這都是為了還我們在這世上,欠了他人的債。只有將一生的淚流盡了,才能安安穩穩地走。
徐燕卿給我的承諾,便是最初有十分的真心,到後來,也只成了一句空話。
? 三喜(四十七)
那一夜之後,徐燕卿和我便如膠似漆,分都分不開也似。
如今,人人皆說,徐家二爺轉了性子,既不流連於教坊司,也不再同人花天酒地。他這些日子,歸府都極早,常常天還沒黑就見到他回來。
書房裡,我坐在窗欄邊,手裡執著一個木牌,正專注地拿筆畫著。我並未察覺身後有人走近,直至那柄摺扇輕點一下我的腦袋,我一回神,那扇骨就輕輕地抬起我的下頜,那雋秀俊逸的容貌就映入眼底,他笑盈盈地問:「小君是在做什麼?」
我把臉一扭,別過去不理他。
徐燕卿就在旁邊探了探腦袋,我拿筆蘸著顏料,專心致志地畫著。徐燕卿只得耐心地等我畫完了,我方擱筆,他就等不及地伸手過來,將我手裡的小木牌奪去。徐燕卿端詳著手裡的東西,看了老半天,那扇子敲著道:「這蓮花,畫得還真是惟妙惟肖啊——」
「二爺,」我抿抿嘴,說:「那是金魚。」
徐燕卿愣了一愣,臉上掩不住尷尬,卻還搖頭晃腦道:「哎,我就想,這蓮花如此與眾不同,有道是花非花、霧非霧,那此蓮非蓮,而是水中游魚,也是極妙、極妙——」
我聽他滿嘴胡話,伸手要去把木牌給搶回來。徐燕卿卻一揚手躲開,我站起來追他要去:「還給我。」徐燕卿仗著自己比我高,力氣又比我大,便高高揚著那個木牌,得意洋洋地看著我在他眼前踮腳伸手。
見我著急,徐燕卿便低頭在我耳邊說:「你叫我一聲夫君,我就把它還給你,如何?」
我臉不覺一紅,心裡真是恨他恨得不成,咬著唇看著他。徐燕卿就晃著那個木牌說:「哎呀,你要是不肯叫,這木牌我就別在腰上,這一踏出徐府,人家要是問起我是誰送的,我可只好實話實說了。」
徐燕卿此人隨性胡來慣了,我生怕他真把木牌帶著出門,看他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只好小聲地喚了一喚:「……夫君。」我一叫他,臉上就一熱。
誰知,徐燕卿卻得寸進尺道:「太小聲了,我聽不見,你再大聲點兒。」
「你……」我氣呼呼地看著他,我就知道,他最愛欺負我,終還是無可奈何地喊了他一聲:「夫君。」
徐燕卿聞聲,就咧嘴一笑,俯下身來,直接在我頰上親了一記:「是,我的娘子。」
我只當他老實將木牌還給我,可他到底還是老奸巨猾,直接將我抱在椅上輕薄一番。「你、你把木牌還……嗯……」他在我頸間吸吮時,我便癢得扭了扭身子,卻聽徐燕卿邊啄吻邊道:「你這會兒乖乖聽話,等爺盡興了,就把它還給你,嗯?」
他饜足之後,一樣帶著我去沐浴,戲水之後,方肯放我一馬。我閒懶地倚在榻上,徐燕卿玩著我的髮梢一會兒,就叫人備齊紙筆,下人退出去之後,他便又脫我衣服。
「你、你怎生如此難纏——」我臉紅斥道。徐燕卿拖來案几,解了我身上的薄衫,我下頭也沒穿褲子,他就握著塵柄趁亂推進。「嗯……」我顫顫一喘,還是氣得打了他一下。徐燕卿嘻皮笑臉地挺腰聳動,手卻拿起筆來蘸了蘸墨,一邊無恥地行淫,一邊在紙上畫了起來。
我和他翻云覆雨之際,騰出心神來看了一眼,就見一副風月之景躍然紙上——一對人雙頰酡紅,交頸而抱,下身緊連。那承歡之處,畫得極是細緻逼真,一邊牡丹豔放,縱眼看去,好一片春色。
「洞草尚含仙露濕,峽花猶帶夢雲搖。」徐燕卿邊抽動,邊恬不知恥地問我:「你看看,為夫將你……畫得可好?」
我臉紅欲滴血,只喘喘道:「登、登徒子……」
「雖是個登徒子,你這騷處,不也饞得緊——」他猛地一個重擎,我躬著身呻吟出來,舒服的雙腿收緊,腳趾不禁屈曲……
這幾天,徐燕卿興致一來,甭管是在何處何時,便要拉著我云雨一番。若是這樣也就罷了,偏生他那一張嘴總要說些沒臉沒皮的話,每次都讓我羞得恨不得鑽到地裡去。到頭來,他還是沒將那個木牌還給我。
這十日,眨眼即逝。
徐燕卿一直送我到了岔路,前頭便是大房的院子。我對他道:「二爺,送我到這兒就行了。您去忙罷。」
徐燕卿望著前方,過了須臾,才朝我一頷首,轉身走了。我知道,他內心不虞,可這即是規矩,也是命運,不管是誰都別無選擇。
我來到大房這兒,日子就回到了之前那樣。我向下人打聽小姐的狀況,囑咐了幾句,也去向虞氏請安。天子閱兵之後,徐長風軍務繁忙,能陪我的時間極少,有時候,兩三天才回來一趟。我清閒了下來,就將那心經多抄了幾份,一份先命人送去給姜氏,另兩份就自己收起,等來日有機會,到寺廟裡也為另兩房的少爺祈福。
我這幾天都在抄經,也不覺得身子有哪處不妥帖,直到這一天一起身,就覺得有些頭昏。
「少君是不是乏了,今個兒還是別抄了罷。」碧玉扶著我坐在椅上,我攥了攥手心,這才起身一會兒,就出了這麼多汗……
我心裡隱隱有了底,就同他們道:「你們都出去,我自己歇會兒就會好了。」
我自有了潮期,已過去一年。嫁進徐府至今,也不過發作了三四次,論次數來說,確實少了,平素只喝些補藥調理。這一次距離上回,過了也有三個多月,差不多是時候了。我抬袖揩汗,只覺心口發熱,頭重腳輕,心知這還是前兆,距離真的來潮,還有些時辰。
我抬頭看看天色,這兩天徐長風並未歸府,今日……該是會回來的。
我心中有了打算,就也不告訴下人,免得驚動了旁人,遂進去房內自個兒歇下。後來,我才深深明白,我還是小瞧了這欲潮的厲害。
這一整天,我在臥榻上輾轉反側。初始不過是覺得燥熱,尚且可以忍耐,可隨著時辰過去,我身上的汗出得越多,下腹的慾火也越來越盛。傍晚時,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踉蹌地走到案前,本是想倒茶水來解渴,一拿起杯子,就覺兩腿一軟,直接就跪倒在地上。
「少君!」屋子裡一傳出動靜,小丫鬟就忙進來一探究竟。她正要將我扶起,我就急喘地道:「別、別過來……!」
我身上汗如雨下,面上潮紅,一看就極是不對勁。那丫頭就叫幾聲姐姐,待碧玉碧落進來,便知是出了何事。她們也不敢讓僮僕進來,一齊扶著我到了床上,我便忍不住扭著身子,嘴裡嘶啞地喃喃:「好、好熱……」
「大少爺還沒回來,這、這可如何是好?」碧玉著急道。
「恐怕要先去請示一下夫人,再作定奪。」碧落拿了主意,就著急地命人去通報虞氏。此時,我尚存幾分神智,自知為何要知會夫人此事。尻妻潮期來至,剛好輪到哪兒,便要同那房夫君過夜,可徐長風遲遲不歸,若是這樣,便會安排其他丈夫渡夜。
忍了片刻,那派去問話的人回來,說:「兩、兩位姐姐,夫人說……」
「說什麼?」
那丫鬟的聲音傳了進來:「夫人說,讓少君且忍上一忍,還說,不過是一兩日罷了,折騰、折騰不了人……」
「夫人怎麼能如此說,若是未嫁之前就罷了,這、這不是要催人命嘛……!」
我模糊地聽見他們的爭執聲,想道以前曾嬤嬤說過,未經情事時,這潮期尚且能勉強忍得過去。可一旦通曉人事,欲潮中無人解癮,活活被折磨到瘋去的,自古來並非沒有。我只想起在沈氏裡發作的那兩回,哪一次不是要命一樣,更何況是現在。
我聽下人說虞氏已經派人去傳話給徐長風,可能不能今夜趕回來,仍是未知數。縱是難忍,也不能如何,只能讓人不斷舀來冷水擦身,好將這團邪火給強壓下去。
哪想,一直忍到入夜,我便瘋了也似,在床上狠命掙扎,後穴瘙癢至極,全身���膚滾燙如火。
「少、少君,得罪了!」幾個壯實的僕婦壓著我,碧玉和碧落含淚將我四肢縛綁,又在我嘴裡塞了布帛,唯恐我發作得太厲害,咬舌自殘。碧落拿著手絹擦著我的臉:「少君,您再撐一撐,大少爺指不定過會兒就回來了。」
我不斷搖頭,渾身上下已經濕透,這短短的兩三時辰裡就暈厥過去好幾回。眼看著到了深夜,我又狠狠發作起來,手腕都摩擦出了血,牙根緊咬住嘴裡的布帛,直恨不得撞柱而去。我奄奄一息之際,墓地聽見外頭幾聲動靜——
「使不得、使不得呀!二少爺——」
「滾開!」
混亂之中,我便覺四肢被人鬆綁,嘴裡的東西扔出來。我睜開眼,就見到一張模糊的臉,未看清楚人,只管將身子貼去,呢喃道:「熱……」
噗通一聲,有人跪下來。隨即就聽到碧落說:「二少爺,現在、現在是輪到……您萬不可自作主張,帶走少君!」
徐燕卿冰冷的聲音響起:「你們——誰要是再攔在我前頭,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我眼下理智全無,一知道是他,就忍不住磨蹭過去。我發作了一天,這屋子裡情香極濃,徐燕卿一踏進來,就被這淫香催得有三分情動,現在抱著我,自然更難把持得住。
徐燕卿就將我攔腰抱起來,這才剛要踩出半步,就聽人道:「大少爺回來了!」
暗紅色的披風長揚,那身著戎裝的男人大步邁入。
? 三喜(四十八)
徐長風剛從京城外趕回來,一路策馬疾行,身上風塵僕僕,鞋履和披風都沾了泥濘。那劍眉橫來,只一記眼神,這吵吵鬧鬧的院子瞬間就沉寂下來。
他接著看過來,徐燕卿手裡仍抱著我,抬眼只管迎向那夾帶厲色的目光。
徐長風走近幾步,在徐燕卿面前站定。只看他二人四目相對,面上輪廓形不似,眼裡的神卻像足了七八分。
靜了片刻,徐長風便開口,直接道:「二弟,把他給我。」
徐燕卿胸口起伏,彷彿是忍著怒氣:「你到底去了什麼地方?」
徐長風不動聲色道:「我在軍營中,京裡的消息傳出來時已晚。」
「晚——?到底是能有多晚?」徐燕卿臉上流露出一絲譏誚之色,跟著怒喝出聲,「徐長風,那你知道不知道,他等了你一整天!」
「老二,把他放下。」徐長風眸色暗了暗,語氣冷了下來,「其餘的,是我跟他之間的事情,你無權過問。」
「你……!」
「嗯……」他們爭執之時,我難耐地釋出一聲嚶嚀。徐長風遂不再多言,直接就上來搶人。徐燕卿雖練過武,底子到底不如正經的武人,幾招不到,就被徐長風擊得大退幾步。徐長風將我攬來,一隻手橫過,就騰空抱了起來,隨後便看也不看他人一眼,掀起門簾。
徐燕卿被下人扶起,他憤怒地睜開,與此同時,我在徐長風懷裡,已是慾火焚身,只聞到男人的氣味,也顧不得廉恥,便雙手張開迷亂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徐燕卿見到這一幕,驀地怔住,不及再看一眼,徐長風就將我帶回房內,不過一會兒,便有令人羞紅的聲音傳出。
「二少爺……」下人遲疑地喚了喚。
徐燕卿臉色青白一陣,不等他們催促,就把人給使勁兒推開,大步摔門而去。
徐長風將我帶回房內,一將我放在床上,我便急不及待地朝他貼去。他只將自身衣襟扯了扯開,就欺身將我壓下,噙住我的嘴粗魯地廝磨起來。
「唔……唔嗯……」那舌頭如狂風一樣,牙齒齧咬,亂無章法,被我唇瓣碾得生疼。我被他折騰得氣喘吁吁,淚眼模糊地看著他,就見他眸色碧黑如潭,喜怒難辨。「官人……」我勉強看清了他的面目,翕然地喚了喚。徐長風一改之前在床笫間的溫柔耐心,手掌將我臉龐捏住,沉道:「方才,你可有讓老二碰你?」
我被他捏的有些疼,腦子亂如麻,虛弱地攀了攀他的手。那粗糙的指腹撫按我的臉頰,慢慢地摸到我正微微張合的嘴邊,重重地揉按幾下,便叩開我的齒關,望我嘴裡探進。我便聽話地將那手指含吮,它便壓著我的舌頭,我顫顫地抓住他的手腕,討好地唆吸起來。
徐長風眼眸微斂,看似穩如泰山,只有喉結輕輕一顫……
「啊!」他忽而將我翻轉過去,我驚呼一聲,就趴在了床上。他手勁兒極大,三兩下就將我綢褲給撕扯去,一雙白臀就在他眼前彈出。他翻身上床案,雙手用力將我臀肉捏揉掰開,隨即就埋首而下。「嗯——!」那舌頭猛地插進來時,我就刺激得劇烈一顫,趴伏著的四肢痙攣般地抖起來。
欲潮時,尻身上的淫香極重,就算是常人也難以自持。徐長風素來定力驚人,可今夜卻好似如飢餓的豺狼一樣。便瞧他身上仍著戎裝,側坐於床上,我的臀被他給捏出了紅印,不斷有「嗦嗦」的咂吸聲響起,我將臉埋於床褥,濕潤的唇不斷髮出舒服的淫喘。徐長風似是越舔越熱,他煩躁地將披風拽下,肆意扔到腳踏下,接著抓住我的腰,將我扯過去。
「啊……!」我的臀貼住了他的下身,還隔著粗糙的甲冑戎服便讓他磨了起來。「官、官人……」他一手探到我腿根,直接就套弄起來,我那玉莖正挺翹上揚,他兩指捏住龜頭,在蜜眼處磋磨起來,那擠出的蜜液便淌了他一手。跟著他將我提起,我就靠在他身上,他便抓住我的掌心,讓我隨著他的手,貼著衣服,一下一下地撫摸著自己的前胸。
「今天,確實不巧,我奉聖上之命出城,回到營地時,已經是四更天。」徐長風貼著我的耳朵,低聲沉沉道:「若是,我再晚一步……」
「啊!」我將腦袋後仰,按捺不住地呻吟出聲。徐長風在我頸間深深吸氣:「你想要誰?」我嘴角溢涎,難耐地躬著身子,下腹一縮一縮,胡亂地搖頭。徐長風卻從後捏住我的臉,驀地狠道:「誰!」
我眼角淌落淚珠,終是求饒地說:「要……要官人……」又聽那聲音說:「要我做什麼?」
「要官人、官人……」我含淚顫道,「肏、肏我……」
徐長風方將我的臉扳過去,在我唇上粗暴纏吻一番,只迫不及地將褲頭解了。他從後頭將我兩腿分開跨坐於他身上,那火熱肉刃就在我胯間摩挲著,讓我心癢至極,騷穴一陣搔麻,便自己往前傾了傾身子,將衣服下襬胡亂地撩起,之後兩手撐在床上,抬起腰胯,玉門對準刃尖,就摒住呼吸吃進去。
「啊——」那孽根一送進去,我就激動得兩眼翻了翻,淫浪地叫出聲來。徐長風亦是重重一喘,額頭的熱汗墜下,兩頰泛著因情慾而生的紅暈。我只不過是吞了半截,卻已經覺得像是頂到了心口,那玉塵堅硬如刃,撐得我下腹極滿,這才一下,就讓我前頭到了高潮,顫顫地一射。徐長風向前覆來,一手握住我的腰,另一隻手「啪」地在我臀上一拍,我可憐地哀叫了一聲,就聽他說:「別咬這麼緊。」
我聞言,只有咬住下唇,身子跟著他前後搖晃十來回,慢慢地就將那孽根一點一點埋進去。「嗯……呼……」全根沒入後,我已是滿頭大汗,氣喘不止,上半身的衣服亦是凌亂不堪。歇了數息,我就兩手緊攥被縟,自行提腰,尋到癢處,忙不迭地抽動起來。
徐長風從身後抱著我,只憑我胡來,唇時不時擦過我的頸脖脊樑。我終究是忍耐了一天,半晌之後,便已差不多力竭,可現在尚不足解癮,徐長風只將我抱起,往後仰倒在床上。「官人……」我嘶啞地喚了一喚,就仰臥於他身上,兩腿分開,他雙手在我上衣裡迷亂地愛撫,在我身下提腰,每一下皆用盡十分力氣。
「官人 ……」我深陷慾海,睜著眼不住呢喃,只看那床紗亂晃,耳邊除了粗喘聲之外,便是床板搖晃的吱呀聲響。身子一晃一晃,如登仙般輕飄飄也似,我合了闔眼,下腹陡地收緊,淫意如潮湧,騷水失禁一樣地瀉出。隨後,徐長風抽了抽身,腥甜的香氣四溢,他翻到我身上來,將我們身上的衣服除盡,就赤裸相呈。之後,他再一次壓下,我忙抱緊他,用手撫摸著他背上那些新舊交替的傷痕,心一熱,吻了吻他的耳朵,邊喚他:「長風……長風……」
我這回潮期,持續了三天。後來,又在床上足足歇了好幾日。
徐長風也陪了我幾日,然而到底有要務在身,沒法一直守著我。我喝了半碗粥,躺下的時候,對他說:「有碧玉和碧落在就行了,軍營裡還有事情,您就去罷。」
徐長風摸了摸我手腕上的傷痕,那時候掙扎得太狠,被繩子給磨破了皮,可也都只是皮外傷,並不妨事。
「那你歇著,我會早些時候歸府。」他站起身,囑咐了碧玉碧落二人兩句,又看我一眼後便出去了。
我躺在床上無所事事,碧玉就留下來陪我說話。
「少君,您那一天發作得可厲害,把我們都給嚇壞了。」碧玉一臉心有餘悸的模樣,然後愧疚說,「您別生氣,我們也是沒法子,才綁著您……」
我知道他們並無惡意,乃是別無他法,才出此下策。說到底,還是要怪這身子,儘是給人添麻煩。
我對她寬慰一笑:「我沒有怪你們。」
碧玉這才有些釋懷,守著我睡下後,才走出去。我其實沒睡熟,下人在外間低聲說話時,我就模模糊糊地聽見了。
「我聽二房那裡說,那一天,二少爺回去後,氣得把東西都給砸了。」
「雖說大少爺回來是晚了,可畢竟是規矩,哪能說壞就壞。」
「甭管誰有理,到頭來,倒霉的還不是我們少君……」
幾天后,我身子就好多了。大夫給我把脈,仍舊說些讓我調養的話,隻字不提孕事。如今,虞氏是見我都懶得見,我也不知這樣,到底算是好還是不好。只是,過沒兩天,一個僕婦就端了碗藥過來。
「這是什麼呀?」碧玉湊了過來問道。
那僕婦道:「這是夫人從宮裡知道的秘方,保管少君喝了,沒多久就生個大胖兒子。」
碧玉奇道:「有這麼神乎,那夫人自己以前怎麼不喝?」碧落瞪了瞪她,碧玉自知說錯話,趕緊住嘴。
碧落就把藥端到我跟前來,說:「少君,既然是夫人的好意,就趕緊趁熱喝了罷。」
我自然知道是一片好意,畢竟我嫁進來已有些時日,這徐府上下,多少人盯著我的肚子。我將那藥碗端起來,一聞到味兒,就暗覺反胃。可是大房的下人等著回去覆命,只好硬著頭皮,鼻子憋著那碗藥給灌了下去。
「咳……」我咳了一咳,差點沒嘔出來。碧落忙拍著我的背,我好一陣子才緩過來。
之後,每隔三日,虞氏就會命人給我送來湯藥,還說不管到哪一房,只要一天沒懷上,這碗藥就不能免。
轉眼,天氣漸熱,下人們又忙碌起來,徐長風的物什卻沒人敢動。問道下人,就說,過去大少爺的東西都是由洛氏著手打理。
若是先前,我聽到此話,也不覺如何,今時不知為何,卻覺有些在意。想是天氣燥熱,人也易燥,我就讓他們出去,自己整理起來。這櫥櫃裡,大多是些舊物,每一樣都放得齊齊整整。我也不敢瞎動,只拿出來把灰塵擦了,再一件件放回去,直到翻到下層,瞧見了一個錦囊壓著一封書信。
我怔了怔,接著就好似鬼迷了心竅,明知這樣做不妥,還是將那書信拿了出來,輕輕一展開,四個字躍然紙上——婉兒絕筆。
而那個錦囊之中,則是一綹斷髮,用了根紅繩繫上。
? 三喜 (四十九)
今個兒夜裡下了雨,我本來還以為,他是趕不回來了。沒成想,他未到子時就回到府中。徐長風冒雨策馬,回來時身上濕漉漉的,我趕緊迎他進門。
我問他道:「可要命人備些熱水?」
「不必。」我之前早早就打發了下人去歇息,現在自是樣樣親歷親為。徐長風走到隔間去,我便跟進去伺候他。
徐長風在軍中已久,並不常要人貼身服侍。他自己解了外袍,我便幫他掛起來,然後便走過去。「來。」我拿出絲絹,抬手輕輕擦拭他臉上的水珠,徐長風便停下動作。
雨聲淅淅瀝瀝,燭火搖曳,時明時暗。我看著他的五官,那輪廓初瞧時覺得硬朗,現在仔細看了看,倒覺不遜於他另兩個兄弟秀致,眼睫如羽,在朦朧的火光下平添了幾分柔和。我的手滯了一滯,之前都未曾發覺,今夜細細瞧了,才見到他額角處有一道疤痕,顏色已是淺淡,但也有些狹長,從額頭向後延到頭皮裡去。
徐長風扣住我的手腕,我一怔,方知自己失態。徐長風卻看穿了我似的,說:「刀劍無眼,有些舊傷,也是在所難免。」
「三喜知道。」我輕點腦袋,只覺熱流從手腕一點點地傳來,欲要將手抽回,卻被他抓住不放。
我抬起眼時,他亦將手探來,將我鬢邊落髮勾到耳後。
徐長風向來跟我話不多,可他行事仔細,對我處處關照,時間久了,我就能漸漸察覺他的好。他稍一俯首,將嘴印在我唇上。被雨水淋過的唇有些冰涼,我微微一顫,不覺就啟唇迎他。親近之後,就聽他沉道:「去床上。」
徐長風素來沒什麼花花腸子,親熱時也慣是直來直往,可這樣反是最不好應付。尤其今夜,我暗藏心事, 他又心細如髮,又何嘗看不出我心不在焉。徐長風覆在我身上時,問道:「發生了有何事?」
我原是想搖頭,可望著他時,心中頓生出一種沒由來的難受。這情緒毫無由頭,好似明明知道,那些思慮不過是無謂的瞎想,雖是能明白他,卻還是疑思難抑,又覺自己不甚懂事。我今日怕真是迷了心竅,腦子糊塗了,終究還是憋不住問他:「官人一直放著洛氏之物,可是……還唸著她?」
徐長風一聽,就靜了下來。
我長在內宅,常聽那一屋子女人嘴碎,只道世間夫妻多是親緣多於情緣,有的同住一屋簷下,還冷臉對著冷臉,不過是搭伙過日子。起初,我只望與他相敬如賓,並不盼著他多愛護我,如此倒也管不了其他,時至如今,我對徐長風情份越深,心反是有違當初,妄念暗生,卻又覺這樣子,對他著實不公。可說到底,這公正不管是對誰,從來就不曾存在過。我只想,便是他實話告訴我也好,我自跟過去一樣,當他顧唸著舊人,這輩子不再去想這茬事。只要,他的心裡,有我小小一處地方就行。
不料,徐長風卻問:「你碰了我書房裡的東西?」
「我……」我抬起眼,就看他神色微冷,頓覺心虛。
徐長風興致頓失,翻身坐了起來。
我忽覺十分後悔,洛氏為求和離不惜落髮出家,任是這世間哪個男子,都不願再提起這樣的事情。徐長風過去雖也與我偶爾說起洛婉兒,也多是開心的時候,聯想我進門那時候,他和虞夫人母子之間貌合神離,對我也擺不出好面色,想必……這件事,定然是他心中的一根利刺。
我如同行刑之前那樣,靜靜地等他開口。徐長風卻站起來說:「我去書房裡待一待,你先睡罷。」
我不由一怔,也跟著起來,他披起袍子出去前,我著急之下叫住他:「官人。」
徐長風步伐一滯,頭也不回說了句:「日後,你都不許在再到我書房裡」他掀開門簾,大步走到了外頭去。
自從這一夜之後,不知是有意無意,徐長風對我彷彿冷淡了些許。加之這陣子,他軍務繁忙,自然有不少煩心事,縱算有回來,也是極晚。我潮期之後,可多休養半月,不需輪房,這些天便一直待在他房內。算下來,從那晚之後,這幾天我和他見面說的話,十根指頭都數得來,哪怕是宿在我身邊,也沒有碰我。
這兩日,暑氣漸重。
我讓下人燉了消暑的蓮子羹,盛了三碗來,其中兩個讓他們送到二房三房去。徐長風這兩天回來得早,皆在同人議事,也不怎麼能見到人。我聽府裡頭議論說,先前烏虛使節帶著貢品和美女來訪,可沒過多久就在宮裡抓拿到了一個烏虛人的刺客,之後朝中分為兩派,一派主張動兵,另一派卻言此事破綻百出,應當再議。
碧玉將最後一碗拿起來,我便說:「放著罷,我自己給大少爺送過去。」
下人說,徐長風在另一頭的雅樓裡。這幾天,我們都冷落了彼此,他雖做足了面上功夫,下人仍隱隱有些察覺。 我端著羹湯走過去,到了那個院子,不見人守在外邊,心想該是有客人在裡頭,正猶豫著進不進去,陡地聽到了一把熟悉的聲音。
我頓了一頓,下意識就瞧了進去——
就見那隔間裡頭,兩人盤腿對坐於酒案前頭。那面朝我這個方向的男人手執酒盞,一雙上揚的桃花眼暗含厲色,嘴角似笑非笑地揚著,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徐燕卿。徐長風背對著我與他面對面坐著,徐府上下都知道這兩兄弟水火不融,向來一碰面就劍拔弩張。
現在卻看徐燕卿神情肅穆,二人像是正在商談什麼正事。
「——傖山鐵礦一年產赤鐵幾千斤,由水道運至陳州製造局耗時三月,所造兵器按令分發供給各處,其餘運往京中兵器庫封藏,由北鎮撫司看守。」徐燕卿侃侃而道。
徐長風看了看他,點頭了句:「不錯。」
徐燕卿勾了勾嘴角,拿出了一把匕首。徐長風接來,將匕首「唰」的一聲拔出,又收回去扔回案上,道:「老二,明人不說暗話,有話直講。」
徐燕卿傾身,倒滿了酒,自己拿起來飲道:「這把匕首,刀身比一般匕首短半寸不到,其刃偏薄,故也更為輕盈易攜。這一批兵器,只有陳州製造局鍛得出來,寧武三年之後再無產出。寧武六年,這批次因在京中兵器庫藏封許久,就回爐燒熔用來再製其他鐵器。」
徐長風靜了靜,問:「這把匕首,你到底是從哪裡找到的?」
「你知道,我這個人,記憶力向來很好。我查了記錄,當年這批兵器,只流向兩處,一是京中兵器庫,二是汕云虎門關。」他眼睛眯起,壓低了聲音:「那麼說的話,這駐守南部的水師,手裡不該有這一樣兵器才是。」他又道,「我記得,南頭水師將領楊憲,原來是在虞大將軍麾下,虞將軍侄女嫁給了楊憲的長子,這樣算起來,倒也和你有些攀親帶故。」
徐長風徹底沉默下來。
徐燕卿坐直道:「回京之後,我就著手調查此事,還發現了許多更有趣的事情,種種跡象看來,似乎……都和江北脫不了干係。」
「老二,」徐長風聲音沉了下來,「這件事,說多了,對你對我,對徐氏都沒有半分好處。」
徐燕卿目光一凜,突地拍案,狠道:「徐長風,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你應該慶幸,這一次,是我查到了,否則……」
他們靜了一陣,徐長風嘆道:「我會寫信給虞將軍,這件事,就勞煩你擺平了。」
我聽著這一些,手心有些發涼。只是,自古來,各個世家明裡暗裡,都有做些違背規矩的事情,當今天子未必不知,可只要沒抓到把柄,大多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這樣的事情,自不能讓人抓住辮子,誰知將來會鑄成什麼大禍。他們說的這一件事情,未必和徐氏有關,只是個中關係錯綜繁雜,這幾家往往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有千絲萬縷的牽連。
我心道,這時候怕是不便打擾,正要扭頭靜靜離開之際,突然聽到徐燕卿說:「要��平不難,可你欠了我一個人情,這——打算怎麼還?」
徐長風道:「你說罷,什麼條件?」
徐燕卿望向他,眼裡似有一絲算計,神色輕佻道:「我也不缺什麼。不若如此,他這回潮期跟了你,那下次不管怎麼樣,你都把他讓給我幾天,如何?」
三喜(五十)
那一廂,沉寂了下來。
在這樣的寂靜當中,我覺得,似有一股涼意,由心口逐漸淌過四肢筋脈。過了不知有多久,外頭一個僮僕回來,一見到我,就恭敬地喚了一聲:「少君。」
我陡然回神,手上一個不慎,就將碗給打翻了。聽到響動,閣裡的兩人都變了變面色。我一聞步伐聲,就知道是徐長風走了出來。
徐長風一臉沉靜,深邃的目光裡甚至沒有一點波瀾,只有他的手握來時,那勁道大得好似將我的腕骨捏碎一樣。他說了一聲:「過來。」
不等徐燕卿追出,他就帶著我離開。這一段路,我由著他拉著我前進,腦子裡一片空茫,周圍的景物都變得模糊,從身邊經過的人也只剩下幾片虛影。
徐長風將我帶回了屋子,他一將我放開,我就像是失了支撐那樣,坐倒在椅上。
徐長風走到桌案前,他縱是隻字不言,也能讓人察覺到他此時的心煩意燥。我坐著良久,方搖晃地站了起來。
「去哪?」他出聲問,卻沒有回頭。我停下來,一臉麻木地應:「自然,是去二爺那裡。」
話音剛落,他猛地將手臂一揮,案上的東西全被摜到了地上。我怔怔地看著那一地狼藉,眼眶一熱,轉身便要走出去。徐長風卻疾步過來,將我扳了過去。
我和他四目相望。
他神色怫然,兩眼深深黯黯,隱約流露出一絲戾氣。我聽見他說:「……你敢?」
我自小就學會了察顏悅色,一向逆來順受,只因為我清楚,只要聽話的話,苦頭就能少吃一點。只是,我現在心裡卻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委屈,抬起頭來,嘶啞問:「這難道,不是官人您想要的麼?」
「……」徐長風靜默不語,捏著我的手不住收緊。我彷彿是氣息不順地吸著氣,掙紮著想要抽身離開。徐長風卻扣住我,沉聲道:「你想去哪我確實管不住你,可現在,你是我的人,你要是敢踏進其他男人的院子……!」
他用力捏住我的臉,我吃痛地一張嘴,他便兇狠地噙來。自我進門以來,他待我親如父兄,也如丈夫般憐惜我過,從不曾如此凶悍狠厲。他終究是個武人,我在他懷裡,根本掙也掙不了,直至外頭響起叫喚聲:「大少爺、大少爺——」
那聲音催得著急,徐長風猛地從我身上抬頭,低聲呵斥:「滾出去!」
對徐府的下人來說,這三個少主子裡,屬大少爺待人就是溫和。那僕人立時嚇得一軟腿,跪了下來,但也沒敢忘了正事,戰戰兢兢道:「大、大少爺,是緹騎營的王校尉求見!」
徐長風目色凜冽,只看他額上似有青筋突出,胸口起起伏伏,好一陣子,才將那揪著我的手鬆開來。當下我就用力推開了他,走了幾步,強忍著目眶裡的眼淚。
半晌,他才像是冷靜下來,說:「你等我回來。」
他這一踏出門,一直到天色暗下來,我都沒再見到他。
夜裡,我換了衣服,便讓下人出去。那侍夜的婢女奇道:「少君,現在時候還早,您不等一等大少爺麼?」
過去,不管到多晚,我都會守在燭火前等他回來。但其實,這樣一直等待著一個人的滋味,並不好受。之前,我從來不覺得累過,今夜我卻有些乏了,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待著。
「那少君好生歇息,奴婢們出去了。」我去床上躺了下來,下人將一根燭火吹滅,就退下了。
直到三更,我方聽見響聲。
「回大少爺,少君已經歇下了。」
徐長風的聲音響起:「他今天可有好好用膳?「
「有的,不過少君這些天胃口都不太好,今個兒只吃了兩口就不動筷子了。」
過了會兒,徐長風走了進來。我蜷在裡頭,也不出聲音。徐長風拉開被子,冷風灌來了些,可很快他躺了進來,將風擋住了,光也擋住了。
我背對著他靜靜臥著,就當彼此都已經睡下。好一陣子,被子裡一雙手臂環了過來。我身子陡地一僵,他就知道,我還醒著了。
「你醒著,為什麼不問我話?」他說。
我輕聲道:「我問了,官人什麼話,都會告訴三喜麼?」
徐長風沉默下來。我忽然明白,他其實未必真的全然信任我,或者該說,徐長風這樣的人,從來不會輕易同誰交心。一個人,從一無所有,到如今這樣的身份地位,必是步步為營,慎之又慎,誰也難走到他的心底里去。我曾以為,他對洛氏尚有情義,我現在卻覺得,這情義尚在,卻非我所以為的那樣子。洛氏寧可出家,也要和離,有一半是為了女兒,另一半,怕也是因為,她看他看得太清,便索性成全彼此,兩相安然。
徐長風從後摟來,低聲道:「面對一個幾乎可以當你兒子的妻子,而又同時,必須和其他的男人分享……」他在我頸間裡呼吸,閉著眼沉道,「那種感受,你是不會明白的。」
他說的不錯,我確實沒法明白。譬如,我始終想不通,為何尻一旦和男人成結,心裡就放不下他們。哪怕是之前見也不曾見過,亦或是兩看兩生厭,只因為被佔了身子,就再沒有環轉的餘地。
徐長風傾身覆來,我和他之間,到底是除了這一樣,也無多餘的話可講。橫豎這段姻緣本非出自他所願,他的心思,從來就不在兒女情長上,可如今已經是覆水難收,不管是誰,都沒法回頭。
翌日,我睜開眼時,徐長風已經出了門。一切看似和往日無異,只有我清楚,有些東西,已經不同了。
我洗漱之後,便展開經文,把剩下的給抄完了。之後,姜氏派人來說,徐棲鶴昨夜裡又發了燒,現在正鬧脾氣,想我去哄他一哄。我便讓人熬了羹湯,出去前給大房的下人留了話,就要去三房的院子那兒瞧一瞧。
我正經過院子,忽然手臂被人一拽,拉扯到了旁邊。下人一驚,可看清了來人,就忙噤聲不語。徐燕卿臉上一示意,他們就退到後邊去。
「敬亭……」他喚了一喚我。徐燕卿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像是糾結了老長時間。
我緩緩將手臂抽回,垂眼問:「二爺有什麼事情麼?」
徐燕卿一怔,攥了攥拳說:「我就知道,你肯定在生我的氣。」
我只搖一搖頭:「您多慮了,我沒有氣。」接著便要離開,徐燕卿情急之下,抓住我的胳膊,聲音提了起來:「你這樣子,難不成不是氣我的樣子麼?!」
我止步,回望過去。
「你……」徐燕卿好似再也忍不住,脫口道,「這下,你看明白了,徐長風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對他多好都沒有用,他不可能真的把你給放在心上,說到底,他只是一個常人,他跟你之間,永遠不會像你我一樣——」
我忽而道:「二爺,您說的是,大少爺是個常人,便不可能真心待我。」我抬頭看著他,「若今天我也是個常人,您不也不可能將我放在心上,不是麼?」
徐燕卿被我的話給一堵,一時之間,竟答不出話來。
我心口揪緊,嘴裡卻止不住道:「您還記不記得,您說過,我是徐家千金買進來的尻妻。不管是對您、還是對兩位少爺來說,我到底不過是個珍貴些的物件。我本是賤庶出身,自小沒人看得起我過,您說什麼,我都沒真的怨過,因為比這些更不堪的話,打小就有人指著我鼻子說過。」
徐燕卿抓住我,急道:「——你明知,我說的那些混話,都不是真心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問他,「二爺您心裡比我更清楚,這裡頭……難道就沒有一句真話麼?」
這一些話,到底多說無益。
徐府上下人人心如明鏡,我也拎得清自己的處境。我並沒有怪誰,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是我自己想要活下來,就怨不得將來的日子過得如何。當初,我就算不嫁進徐家,也會被賣給其他的世家。
徐燕卿兩眼微紅地看著我,氣得發抖:「反正,不管我做什麼,在你眼裡就是不安好心。我對你的好,全都不值得一提,對你的不好,你一樣樣都記得清清楚楚。那好、好……隨便你怎麼想!」他氣得一拂袖,轉身大步離去。
我到三房那一頭,徐棲鶴已坐了起來。
「三喜。」我在他身邊坐下來,握住了他的手。他這陣子瘦了整整兩圈,可氣色還成,他見到我似乎很高興,但是看了看我之後,就問:「……你是不是哭過?」
「沒有,」我溫柔地看著他,說,「我讓人熬了湯,你趁熱喝一點。」
徐棲鶴的病,時好時壞,不管我給他抄了多少經文,都沒有用處。
寧武九年七月,是這五年來最炎熱的一個夏日。
這一日,宮裡發生了一茬大事——小陳後之死遭人翻案,謝太后軟禁於太宸宮,謝皇貴妃被今上就地處決。 ? 三喜(五十一)
PS:本章帶上帝視角,劇情需要。
寧武九年,對許多人來說,是十分重要的一年。這上半年過的是如何的風平浪靜,到了這下半歲月,短短的六個月裡,就有如何的腥風血雨。
這一切事情的起因,大多數人都認為,乃是已經過世多年的小陳後,不管今上對世家有多少顧忌和不滿,小陳後之死,儼然是這一連串變故的序幕。人人都知道,當年小陳後嫁給今上獨得專寵,卻多年不孕,後來在朝臣和太后的施壓之下,今上不得不再選秀女納妃。宮中的謝皇貴妃,也就是這時期入的宮,之後不過兩年,小陳後便鬱鬱而終。
當年之事,已經無人提起,可誰也沒想到,今上從未放棄追查此事。後來也是陰錯陽差之下,查出了端倪。原來當初給小陳後診治的胡太醫並沒有死,而是用了假死之法瞞天過海,隱姓埋名藏於民間。就這樣一幕幕揭下去,便查到了小陳後是被人毒害而死,而始作俑者正是當今太后——當時今上縱然納妃,對新人卻興致乏乏,仍和小陳後如凡間夫妻一樣同進同出,恩愛不離。太后以為,皇帝這樣,不宜子嗣,今上卻一次脫口說向宗親過繼便可,太后也就因此對小陳後起了殺心。
真要說的話,太后殺小陳後,難保沒有私心。陳家到底是小門小戶,這京中四家哪裡容得賤民出身共享殊榮,而另一方面,當年入宮的謝嬪是太后的親侄女,權衡了各方利益,小陳後就不得不除,遂姑侄二人合謀,陷害小陳後。
小陳後薨了之後,謝嬪一路扶搖直上,為今上誕下了一個楔皇子和一個公主,如今封為皇貴妃,縱然不是皇后,也已經是後宮之主。可惜,他們到底低估了聖上對小陳後的情意,這陳年舊案被翻出,傳聞當日,皇上極其震怒,皇貴妃認罪之時,就在太宸宮拔刀當場斬殺了她,絲毫不念二人十多年的夫妻情分。太后當即被嚇怔住,之後就被今上軟禁於宮中,誰都不可見。
這一事牽連極多,謝尚書連夜進宮,可非但沒有見到聖顏,連帶的還有謝尚書的三個兒子,全都被皇帝給拿下。一夜之間,全城宵禁,又動員了上千禁衛軍圍住了謝府。皇帝這一招招使得教人防不勝防,讓人喘一口氣的機會都沒有。除去皇室李家和深陷泥沼裡的謝家,徐秦二氏在此時此刻都不敢輕舉妄動。
此後,不出一個月,謝氏就被群臣連連揭發,從行賄到通敵賣國,每一項罪責單拎出來,都是滿門抄斬的罪行。最後,仔仔細細地清算下來,坐實了兩個罪名,一是賣官受賄,二是私吞賑災銀兩。還未下罪之前,日日皆有人到徐府大門外求見,可自從徐貴妃被貶之後,徐家老爺一直告病,既不上朝,也不見客。
深夜,徐府前堂,徐尚書背對著人站著,便看一人走進。那暗色屏風拖曳於地,火光將影子映得斜長,來人正是已有一月不曾現身的徐長風。
「父親。」他作揖道。
徐尚書並未應聲,只向旁邊的張袁吩咐一句:「近陣子不太平,把老二給看好了,別讓他再惹出什麼事情。」
「是。」張袁應道,就安安靜靜地退出去了。
徐尚書背手而立,沉香裊裊,那背影看起來也飄渺如煙,晃似仙風道骨。良久,他才道:「謝氏怕是不行了,今上這一回是有備而來,張承平和陳黎已經被暗殺,這里奇外外都把持住了,今上已經沒有任何顧忌。」他嘆了一聲,「我只是困惑,調動京中駐守三千禁軍,這麼多的動作,居然一點風聲都沒有,張承平這個大統領不聲不響地就掉了腦袋……」
他指了指頭頂:「看樣子,今上一直以來磨的這把刀,要殺的不是北方的野狼,而是安枕於邊的人啊——」他搖頭嘆,「長風,你可知,你這把刀,遲早會扎到自己身上。」
徐長風嘴角卻輕輕勾起,那深沉的雙眼裡不經意露出的刻薄和算計,同其父其兄弟,如出一轍。他平靜道:「父親,您比誰都清楚,這天下,到底不是世家的天下。」
「而是,皇上的天下。」
不到三個月,堂堂百年望族謝氏就被抄了家,其中私吞賑銀之事,本該連誅三族,後來聖上以「孝」為由,搬出了太后之名,最終只斬首了謝尚書及其子四人,其餘族人盡數流放,後代子孫不得再入朝堂。據說,謝氏一門抄家流放的那一日,全城百姓圍觀,那一箱箱的金銀之物搬出來,堆了近上千個,而謝府內院修得金碧輝煌,其豪奢之過,連帝王行宮都自嘆弗如。
謝氏族人一個個蓬頭垢面,被人如畜牲一樣推趕進了牛車。一人忽而長笑,瞧他面目,便是狼狽也不減風流,他搶過妻子��裡剛出生的稚兒,掩住他的眼睛,顫巍巍地笑說:「孩兒,你生不逢時啊,與其一生被人作踐,不如早早再去投胎一回!」他高高揚手,將嬰兒活活摔死在地上。隨之,他拿出從獄卒那兒買來的酒,囫圇牛飲之後,在侍衛上來押住他之時,驀地奪刀放在頸前,狠道:「謝氏子孫,有我們自己的死法,不必勞煩了!」
聽聞,那一日,謝氏流放的三百人之中,光自盡的,就有幾十來人。活下來的,大多是老弱婦孺,這些能不能活著到千里之外的邊疆,也是未知數。眨眼間,曾經風光無限的謝氏一門,就這麼消泯於茫茫塵世裡。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小陳後一案在謝氏之後辦了下來,宮中但凡排得上份位的妃子,無一不受牽連。徐貴妃雖在小陳後死後數年入宮,可也因和謝皇貴妃在後宮裡向來是同氣連枝,而遭受波及,以幾項看似無關痛癢的罪狀,從貴妃之位降為昭容,搬到了偏院,手裡的皇子也被人抱走。同樣遭罪的,還有秦氏和其他七氏等的貴女,一些沒生育過的或是不被寵幸的,幾乎是直接打入了冷宮裡。最後,由沒什麼出身地位的賢妃先代掌後宮,撫養兩個年幼的楔皇子。
謝氏被抄家之後,朝上可謂是風聲鶴唳。事到如今,是個人都看明白了。今上為小陳後冤死震怒不假,要清算謝氏,亦是不假。這短短一月下來,今上就在朝上發作了好幾回,罷免了好幾個人職務,就連徐尚書這樣的老臣都被狠狠地敲打了一番。
如此一來,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這陣子,除了徐棲鶴之外,我幾乎都見不到另外兩個少爺。尤其是徐燕卿,自從謝家出事之後,他就四處奔走斡旋,可他所能做的,到底有限,加之他又是徐家子弟,這時候若一個不好,怕也是連自家都會連累。到最後,只能眼睜睜看著外家被抄家,親族遭到流放,什麼都做不了。
我聽聞,徐燕卿因著這件事,和老爺大吵過幾次,一怒之下,就不再回家來。而自從徐貴妃被貶了之後,朝中似乎也傳出了不祥的風聲——有人大膽猜測,皇帝下一個要清算的,正是徐氏。
這句話,並非空穴來風。是人皆知,徐謝素來交好,徐尚書更娶了謝氏為妾,寵愛甚逾主母虞氏。雖說,禍不及外嫁女,可謝氏已經是皇帝眼裡的眼中釘,世家之間的關係儘管錯根盤結,卻也難保這不會埋下猜疑的隱患,弄不好就進退維谷。
謝家出事之後,二房的謝氏也跟著病倒了。
彼時,徐燕卿人在外頭,顧不及家裡,我便日日去瞧謝氏。謝氏面上還算冷靜,可我知道,她向來重禮教、識大體,縱是內心為母家著急,也不能表現出來,只有食不下嚥,日漸消瘦。謝家定罪之後,謝氏便哭了一夜,後來直接暈倒過去。派人去傳話老爺,也只叫了一個大夫過來瞧瞧。
謝家失勢之後,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二房這兒也突然清冷了許多。以前謝氏身子還好的時候,除了管家之外,就常常辦詩會,也教授府裡頭的大丫鬟和妾生的小姐讀書認字。謝氏這人,看似對誰都冷言冷語,但行事向來公正,面上也從不假作親厚,對誰都是如此,如此來看,這三個夫人裡,反是她對人最真心實意。
這些日子,我天天來看謝氏,看著她一日日形容憔悴,光華不復,亦覺難受。這天,天氣甚好,謝氏難得下床,對我道:「敬亭,扶我出去走一走。」
我雖是尻,也終究是個男子。謝氏卻不像從前那樣避諱,只讓我扶著她去了院子。這庭院的花草平素都是謝氏自己料理,出事之後,她一病不起,這兒也就荒廢了。
秋風蕭瑟,謝氏看著這一處,啞聲說:「自從謝家獲罪之後,老爺就再也沒踏進二房過。」
我安慰她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老爺和少爺都分身乏術,等風頭過去了,就好多了。」
謝氏聞言,握著我的手輕拍了拍:「這陣子,也委屈你了。」我知她指的是徐燕卿不歸府一事,我知道,徐燕卿如今的處境也是極其尷尬,加之和老爺大吵,這麼多的煩心事,他自也不想回來。
「燕卿和他外祖家素來走得極近,這一次,他少不得被人參幾本,恐怕也是行動艱難。」謝氏嘆道,「他的性子向來如此,但是,也是極重情分的。老爺以前跟我說過,燕兒哪裡都好,就是太感情用事,我卻不以為如此。」謝氏喃喃道:「一個人,若是無情到骨子裡,又怎能……還算是個人。」
謝氏撫過一朵枯萎的牡丹,她這陣子瘦如枯槁,儼如這朵牡丹,花落人敗。謝氏出神一陣,對我道:「這院子,我打理得不易,日後可就要讓你勞心了。」
這句話聽在耳裡,隱隱有種不詳之意。我忙說道:「娘,您別瞎想。您的病,很快會好起來的。」
聞聲,謝氏只是一笑,那一瞬間,我好似恍惚瞧見,當年那名盛京城的謝氏才女。她低聲吟道:「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她抬頭,看著天邊,輕聲說:「冬天來了,燕子也要飛走了。」
當夜,我聽僕婦說,謝氏心情頗好,同下人都說了幾句話。她用了晚膳後,就歇下了。翌日一早,我便讓下人備了食盒,要去看一看謝氏。房門外,就見兩個僕婦守著。
她們說:「少君來得不巧,謝夫人現在還歇著呢。」
謝氏向來起得極早,可偶爾也睡得久一些,我叫下人放下食盒,轉身便要離去。這時,我聽見聲音,一抬頭,就見房樑上幾隻燕子飛過。這時候,我的心裡,驀地升起一股涼意。
「快、快去把門開了!」我快步走回去,對下人喊道。
那些下人一怔,也不敢遲疑,叫了幾聲謝氏不應,門也推不動,就知道里頭出了事情。之後幾個壯實的家丁把門給砸開。
末了,那扇門緩緩地推開來,秋光粼粼,在我的眼前,一雙銀白繡鞋輕輕搖晃。
? 三喜(五十二)
這陣子,徐燕卿的人都在外頭四處奔波,替還關押著在死牢的和那些流放的謝氏族人上下打點。聽到生母的死訊之際,他一時之間還沒法緩過來,直到他人趕了回來。那時,二房哭聲一片,徐燕卿不顧身份,一路跑著回來:「讓開、都給我讓開——!」
他將擋在前頭的人推搡開,我聽見他的聲音,紅著眼往那頭瞧去。
徐燕卿瞠著雙眼,總算看清了眼前的慘狀——謝氏到底是女眷,家丁不敢貿然過去將她抬下來,那些僕婦也沒有這個膽子,我便獨自守在這兒,不容等閒人靠近,一直等到他回來。
徐燕卿一步步走過來,忽而踉蹌一下,噗通一聲跪地。他怔怔地抬著眼,薄唇顫顫地翕動幾下,無聲地喚了喚「娘」……
他伸出手,用力抱住了那懸著的雙腿。
謝氏走得突然,又挑在這風雨飄搖的時候,徐尚書知道謝氏的死訊之後,便沉默了許久,末了還是命人好生料理後事,亦在徐府前院設了靈堂,牌位抬進了徐氏的宗廟裡頭,也算是給了她最後的體面。
因著謝家被抄,來奔喪的人並不多,加之謝氏終究是個妾,徐氏宗親長輩更不會在這艱屯之際前來弔唁。前堂白布懸掛,金紙飄散,寒風淒淒清清,大堂裡守靈的除了我和徐燕卿之外,只有幾個二房貼身服侍謝氏的僕婦。
謝氏去後,徐燕卿便著手打理她的後事,從入殮到蓋棺,完全不假他人之手。現在,他跪坐於棺前,火光映著他蒼白的臉,他兩眼空洞,神色淡漠得近乎麻木。
天黑時,一個人由外頭走進來。
「大少爺。」下人喚道。
聽到那聲叫喚時,徐燕卿明顯動了一動,同我一起回望過去。徐長風一身武官的戎服,臉色看不出是好是壞,雙眸仍如古井般平靜無波。看清來人時,徐燕卿好似回魂一樣,他雙肩抖顫,眼裡滿是乖戾:「……徐長風!」
「二爺!」我跟著他起來,卻沒能拉住他。徐燕卿疾步上前,揪住徐長風的衣襟,揮手便是一拳。
「二少爺!」下人大驚,忙上去將人給拉開。
徐長風只退了幾步,腦袋偏了偏,之後就站穩站直,並無還手。
「徐長風,你還有臉過來……!」徐燕卿掙扎地恨聲道,「你親手帶兵抄了謝家滿門,現在又逼死了我娘……居然還有臉出現在這個地方!」
我聽人道,當時出事的時候,是徐長風帶兵圍住了謝府,抓拿了謝家的幾個主子。之後,也是他帶人抄了謝氏,這次謝氏一案,從頭到尾都離不開他的影子。要說他先前不知,自然是絕無可能。
面對這些指控,徐長風卻一臉平靜,只道:「我是來送謝夫人最後一程,磕完頭就走。」
「你給我滾!你現在惺惺作態,又有什麼意思!」徐燕卿指著大門,嘶吼道,「馬上給我滾!」
徐長風卻不理他,逕自要走來。徐燕卿勃然大怒,用力地推開下人,沖上前去就要和他大打出手。
「二爺、二爺!快住手!」我上去抱住他的腰,卻讓他給推到地上。
這時,徐長風也忍到了極處,也伸手抓住他的衣襟,慍怒道:「老二,你給我適可而止,」他指著靈堂,含著一絲血腥氣說,「——要不是我的話,你信不信,今天躺在那口棺裡的,就是我們所有人!!」
他的這一句話,讓我覺得一股涼意攀上心頭,徐燕卿亦是一頓。
徐長風鬆手將他放開,冷聲說:「老二,你自詡天下第一聰明人,應該不難想到,謝夫人之死,歸根結底,究竟是為了誰。」
徐燕卿退後幾步,我忙扶著他。徐長風走到了靈堂前,揮開下襬,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響頭,之後就誰也不看,轉身踏出這裡。
徐長風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夜色之中,自聽到他最後一句話之後,徐燕卿就失魂落魄,等人都出去之後,他搖晃地走到靈堂前,顫顫地屈下雙膝。
徐燕卿並不是真的不清醒,他恐怕心裡比誰都還來得明白,徐長風所言,句句屬實。謝夫人隻身赴死,不管是有什麼樣的苦衷,說到底,都是為了不牽連徐家,不牽連他。只有將這層血脈徹底斷了,人們才不會記得徐燕卿是謝家的外子,只會知道他是徐家的子孫。
徐燕卿俯身,深深地磕下頭去。
「二爺……」我來到他身邊跪下來,輕輕搖晃了他的肩。
徐燕卿一直沒抬起頭來,只有雙肩輕顫。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謝氏走了這麼多天,這也是他頭一回哭出聲來。
我也不禁紅了眼眶,俯身下去,靜靜地抱住了他。
眨眼,謝氏故去也過了半月多。
這些時日,我整理著謝氏留下的物什,除了衣物首飾之外,多是些書冊和字畫。她走得乾乾淨淨,一個字也沒留,不知是真的無牽無掛,還是心已經涼透了,服侍謝夫人的幾個老僕也給了銀子散去了,只有一兩個還留下來。
入夜,我獨守空房,碧玉走進來,掀開珠簾,遲疑道:「少君,二少爺今夜……怕還是不回來了。」
我並不語,只嘆了一聲。
自謝氏亡故之後,我見到徐燕卿的次數,可說是屈指可數。他白天裡沒有去衙門,晚上也不回府,只聽外頭人道,徐家的二少爺成天流連於賭坊,前些天,還有人到徐氏名下的鋪子討債。昨個兒,老爺還因為這件事大發雷霆,命張袁告訴帳房,一分錢也不給他,由著他醉死在外頭。
如今,徐昭容在後宮遭到冷落,連皇子都不能自己養育,從那些捕風捉影的消息來看,徐家恐怕已經在聖上跟前失了寵。徐燕卿這會兒如果再惹出什麼好歹來,老爺不一定會保他。
我夜不能寐地擔憂了幾天,直到今個兒半夜,我聽到外頭傳來響動,二話不說披起衣服走出去一瞧。
「仔細點、仔細點,別摔著二少爺!」張袁和幾個下人扶著一個醉醺醺的人回來。
我探了探腦袋,看清了以後,喚道:「二爺。」
我快步走了過去,正要去扶著他,他卻不領情,甩開我的手說:「你們別管我,酒!去拿酒來!」
徐燕卿一臉紅透,看就知道喝高了。二房的火都亮了起來,我看著他們將他扶進去房間裡頭,揉著被他甩開的手掌,之後就叫下人煮醒酒湯。
我走進去時,他們剛將他放在床上。張袁走過來道:「少君,叨擾了。」我看了看床上的人,問:「你們在哪兒找到他的?」
張袁猶豫了會兒,道:「教坊司派人來傳信,說二少爺在那裡住了大半月,欠下了一堆爛帳。」
我頷首,說:「你們下去罷。」張總管遂帶著其他人走了出去。
我走到床邊時,徐燕卿已經坐了起來。他揮著手,嚷嚷道:「去把酒拿來,要多少銀子二爺我都有!快去!」
這時,下人端著醒酒湯過來。我接過之後,拿到徐燕卿跟前:「二爺,您快喝下去。」
徐燕卿從我手裡奪過了碗,直接灌了一大口,只有就吐出來,將碗給摔到地上,只聽他吼道:「我叫你們拿酒來!」
丫鬟被他嚇得紅了眼,我對她們道:「你們都出去,把門關上,別驚動老爺。」
徐燕卿又起來摔了幾樣東西,我就靜靜地站在邊上,直到他力竭地坐了下來。這時候,我方走到過去,將地上的碎片撿起來,免得他一個不慎,傷了自己。突然,他扣住我的手臂,我抬起頭來,便看他雙眼下儘是青影,過去的風流不再,徒留一身狼狽。
他嘶聲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沉默地望著他。徐燕卿靜了須臾,沒由來地笑出聲來。我困惑道:「……二爺?」
徐燕卿笑了幾聲之後,嘲諷道:「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謝家亡了,以前那些巴結我的人,現在看到我就躲,每個人都怕跟我扯上關係。我娘被我��死了,我爹也不管我,這下,我才明白一件事情……」他坐起來,捏了捏我的下巴,輕道,「——原來,我徐燕卿什麼都不是。」
我怔怔地張了張唇,竟不知從何安慰他。
徐燕卿偏了偏頭,對我陰陽怪氣地一笑:「你是不是也害怕……我連累你?嗯?我什麼都沒有了,那你還留在這兒做什麼,你還怕我沒人可以睡麼?呵——」他湊過來,在我耳邊輕浮道,「也是,老三病怏怏的,徐長風哪懂什麼花樣,還是二爺我本事好,你看,這不食髓知味了麼?」
我猛地推開他。
徐燕卿被我推得坐回椅子上時,人還在那兒笑。我胸口起伏,強忍道:「二爺,您喝醉了。我再去煮碗醒酒湯……」
我抬袖擦擦眼睛,轉身就要走出去。徐燕卿卻霍地追過來,用力抱著我急道:「你去哪!想走,沒門兒!」他扭過我的臉龐,粗魯地親過來,「我對你再好都沒用,反正你心裡都會怨我,既然這樣,還不如硬著來——」
「二、唔,二爺!」我掙扎地推著他,徐燕卿索性將我提抱起來,重重壓在桌上。他粗暴地褪了我的褻褲,欺身而上,當下我就疼得倒抽了一口氣,雙手下意識地抓緊了他。徐燕卿在我臉上胡亂地吻著,下身又挺進幾分,我慌張地抱住他,喚道:「二爺……!」
徐燕卿動了幾下,我臉上突然傳來濕意,睜開眼時,就見到他眼窩裡滾出熱淚,雙手緊緊箍住我的身子。我只覺得心口好似被撕開似的,竟比身子疼上數百倍,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啊……」徐燕卿忽然重重一頂,我兩腿緊攀住他,仰著頭深深吸氣,徐燕卿便同我一起呻吟出聲。緊跟著,他就邊幹著我,邊將我帶到床上,一墜入紅玉香軟裡,他便纏吻而來。
這一整夜,他一直抱著我。後來,我就累得暈了過去。
徐燕卿一回到徐府,就被老爺禁足,誰也不准放他出去。他心中苦悶,無處宣洩,性情就變得喜怒無常,動不動就打罵他人,弄得下人都戰戰兢兢,不敢貿然接近。我首當其衝,便時常受他的怒氣波及,有時候我被他激出怒意,也頂了他兩句,徐燕卿便火冒三丈,將我從房裡頭趕出去:「你給我滾!都給我滾出去!」
我便頭也不回地出去,扔下他一個人在屋子裡。碧玉捲起我的袖子,「啊呀」一聲:「都青紫了!」她替我委屈道,「二少爺也太不知分寸了。」
徐燕卿每次一發火就六親不認,我也知道他並非有意,只能啞聲道:「你們都別進去,等二爺發完了脾氣再說。」
我亦是心煩意亂,就一人走到院子。
最近,天冷了,湖水也凍住了。我站在小橋上,揉著手臂,苦澀忽上心頭,卻一滴眼淚都流不出。此時,我聽到一聲輕喚:「三喜。」
我瞧過去,便見徐長風從小橋的另一頭走過來。他在謝氏一案裡立了功,卻沒有意氣風發的模樣,鬢邊反是白了幾搓。我好一陣子沒見到他,只覺他眼裡好似多了幾分先前沒有的滄桑。徐長風在我跟前站了一陣,突然執起我的手臂,正要捲起來看得時候,我攔住他,垂下眼道:「……我沒事。」
徐長風的動作一止,最後,還是輕輕放開了我。
他轉頭,看著湖面,靜了會兒道:「你是不是也覺得,我這麼做,都是為了一己之私?」
我垂目不語。我到底成天關在後宅,目光短淺,那些朝中之事,又怎麼敢隨便置喙。
徐長風說:「你應該清楚,謝家的勢力如日中天,朝中幾乎成了一言堂。後宮裡,謝太后和謝皇貴妃打壓其他嬪妃,甚至連一國之母都敢痛下殺手,今上這才忍無可忍。」
他看向我,低聲道:「他們今天連皇后都敢毒殺,那麼到了明日,是否就敢謀逆犯上?」
我一震,終覺此話說得太重,不敢出聲。
徐長風背著雙手,斂目道:「你可知,我沒有任何選擇,今上安排了多少眼線在你我身邊,這時候,哪怕只是走錯一步,等著我們的,就是萬劫不復。」
自古以來,世家強,則皇權弱。到了我朝,世家的權勢極大,已經功高震主。或許,今上早就知道了小陳後的死因,卻一直按兵不動,甚至讓謝皇貴妃生下了一子一女,只為了麻痺謝家,再找準時機將整個謝氏連根拔去。謝氏一亡,重創世家,這時候再慢慢收網,徐長風在這關鍵時候被推到風浪前頭,他現在的處境究竟如何,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徐長風將聲音壓得極低,只有我倆能聽見:「若今天,只有我一個人,我大可破釜沉舟,放手一搏。」他看了看我,輕喃:「可是現在,我還有……」
他靜了下來。我忍不住問他:「還有什麼?」
徐長風別開眼,並未再說下去。這時,下人走過來,徐長風命人送我回去,就去了衙門。
我回到二房,剛一腳踩進屋中,就被人扯了過去。我被徐燕卿困在方寸之內,一仰頭,就見到他滿眼血絲,質問道:「徐長風都跟你說了些什麼?」
? 三喜(五十三)
這些日子,徐燕卿足不出戶,不修邊幅,人也跟著瘦了一圈下來。他自己的日子不快活,也要同旁人過不去,可我也明白,他是無心的,所以不管他如何遷怒於我,我都舍不下他去。
我聽到此話,便知他是出去尋我的時候,看到我跟徐長風站在一起。我抬起眼,卻看那一雙暗沉沉的眼底,彷彿有著一個漩渦,要將給溺斃也似。
「大少爺……」我老實道,「他問我,是不是也覺得,是他害了謝家……」
徐燕卿聞言,深吸了一口氣,退了退兩步,說:「沒錯,就是他害的。」他嗤笑一聲,「他現在還來說這些話,有什麼用?謝氏族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你怎麼不問問他,晚上可能安睡於榻上!」
「二爺,」我望著他,禁不住道,「您是真的還瞧不明麼?」
他一頓,眯了眯眼問:「你說什麼?」
我知道若是順著他的意,方是上策。可是,我也不能再眼睜睜地看著他日漸消沉,怨天尤人,否則就是愧對枉死的謝夫人。我走到他跟前,說:「二爺,世家發展到了謝氏這個份兒上,已經是大大的僭越。我一個沒讀過幾天聖賢書的人都看得明白,您難不成看不出來,今日之果,不正是昨日作下的孽麼?」
徐燕卿兩眼死死地瞪著我。
「謝氏一倒,今上清算其他世家,也是早晚之事。」我顫聲道,「若不是大少爺,只怕我們已經落得跟謝家一樣。您比誰都清楚,為何還要自欺欺人呢?」
徐燕卿沉默地望著我許久,忽然點點頭:「是、是,你說的對……!」他咬牙說,「大少爺大少爺,要不是他,我們早就死無全屍了!他有本事,他比我可靠,他對你體貼入微,他現在是大統領了,將來就是大將軍,整個徐氏就要仰仗著他!」
他抓住我,惡狠狠地道:「所以,你現在迫不及待地討好他了是麼?他一個常人,有今天這樣的成就,我真是拍馬都趕不上,既然如此,你還守著我幹什麼!」他猛地敞開門,將我拉扯著推到外頭,他一鬆手,我就跌坐在廊上。
他指著那一頭,嘶吼道:「去啊!去他的身邊,何必在這兒看我的臉色!」
我一臉怔然,喃喃說:「二爺,您總是說,我待您不如大少爺和三少爺……」我緩緩抬頭,哽咽道,「那您可曾想過,您是如何對我的麼?」
徐燕卿止住聲,他的雙眼也紅了兩圈,卻仍是執拗地揚聲道:「——哦?」他譏諷道,「那你來說說,二爺我是怎麼對你的?」
「……」我攥緊雙拳。只見他輕蔑一笑,說:「不錯,我對你是不怎麼樣。看在你將我伺候得還挺舒服的份兒上,我倒是樂意哄一哄你。」他彎下身,捏住我的臉,寒聲道,「不過,現在二爺我——玩膩了。」
我紅著眼睛看他:「……什麼?」
徐燕卿輕輕拍了拍我的臉蛋:「我說你,真以為爺們兒真喜歡著你?嗯?莫說是我,你去問問老大和老三,呵……要不是看在你這身子淫蕩得很,疏弄起來比女人還帶勁,你覺得,哪個男人會看得上你?難不成,你真把你自己當成沒了男人就不行的賤骨頭——」
我揮袖,重重地摑了他一個耳光。
徐燕卿的臉一偏,他睨了睨我,卻沒有還手。我忍著眼淚,輕聲問:「二爺,您現在說的這些話,是真心的麼?」
徐燕卿沒有回答我。他只是搖晃地站了起來,走進屋裡之前,說:「你去徐長風那裡罷,不要再管我了。」
他關上了門扉。
幾個下人忙走過來將我扶起,碧玉哭著說:「少君,二少爺都這麼說了,我們就走罷!」
離開之前,我走向那扇門,額頭輕輕貼著它,輕聲道:「娘去時的前一天,跟我說了一句話。」
「她說,冬天來了,燕子也要飛走了。」我合了闔眼,淚墜落了幾顆,「二爺,您多保重。」
那一天,我搬去了其他的院子裡。當天晚上,就下了大雪。我聽下人說,二少爺赤腳站在雪地裡,白茫茫的一片天地,他看著夜,一個人靜靜地看了一晚上。
翌日,徐燕卿修整了一番,跪在宗廟裡。他不吃不喝,在宗廟跪了兩天兩夜,後來是老爺過來,親自將他扶了起來。
之後,徐燕卿自己去請罪,他玩忽職守,本該免去官職,可是今上念在他南下有功,就將功贖罪,罰了他一年俸祿,此事就此作罷。我不再踏進二房,徐燕卿也不再見我,幾次在府邸裡遙遙相見,也轉頭別過。
到了年底,我在三房這兒。
徐棲鶴之前咳了幾次血,天氣變寒了之後,身子反倒是好了些。冬至時,姜氏命人做了湯圓,親自送過來。
「鶴郎,這湯圓不好克化,你吃一兩個就好。」我端著碗坐在他床邊。徐棲鶴大概是苦藥喝多了,就比旁個兒嗜甜:「那我再嘗一個,就一個。」
我拗不過他,又喂他吃了三四個。
姜氏坐在邊上,手裡拿著手爐,含笑地看著我們。姜氏此人再是綿裡藏刀,可愛子之心,那是誰也比不過。我扶著徐棲鶴歇下之後,就和姜氏一起出去,她看了看裡頭說:「這個冬天,鶴郎總算是熬過了,可是,不知道明年……」
我見她如此,心裡也覺得難過,臉上仍是要寬慰道:「大夫不是說鶴郎已經好多了麼?娘放寬心罷。」
姜氏用絹子擦了擦淚,點點頭說:「是,你說的對,我斷不能讓鶴郎見到我這樣。」
我和姜氏談話間,丫鬟突然走過來說:「夫人,張總管求見。」
張袁作為徐府大總管,平素無事不登三寶殿。姜氏一聽,忙說:「快讓他進來。」
張總管快步走來,看到我的時候,臉上還略帶猶豫。姜氏便道:「無妨,你有話直說。」
張袁就走上前,他雖是儘量克制,嘴裡仍難言著急說:「夫人,京裡衙門派人來查封了鋪子,押走了所有貨,這該如何是好?」
姜氏手一抖,杯子滑落在地。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張袁:「——什麼?」
這時候,屋內傳出了咳嗽的聲音。姜氏瞥了我一眼,我便趕緊站起來。我走進去之前,聽到姜氏道:「這件事,老爺可知道了?」
我掀開門簾,就見到徐棲鶴醒過來了。他向來睡眠極淺,一點風吹草動就會驚醒過來。我走過去,握住他的手,他臉上才剛有一點血色。他望瞭望外頭,嘶啞說:「我聽見了張袁的聲音,是出了何事?」
我說道:「不過是小事情,鶴郎不需要掛心。」
徐棲鶴聞言,輕點了點頭,喃道:「就算我想管,也管不了了。」他的話,讓我心中一痛。自從他病了以後,就不再過問外頭的事情,可是聰慧如他,又如何猜不到。
徐棲鶴收回眼,只望著我一個人,說:「你上來……陪我躺一會兒。」
我便脫了鞋,在他身邊躺了下來。被子裡,徐棲鶴握著我的手心,兩眼一直看著我。我不禁問他:「鶴郎為什麼一直看著我?」
徐棲鶴卻靜靜地一莞爾,然後說:「我聽說,人死後,都要喝一碗孟婆湯。喝了以後,就會忘卻前塵,再投胎轉世。」他將我的手拉到眼前,輕道,「我想,我要一直看著你,記著你。這樣,我喝了孟婆湯之後,也許,就不會忘了你的樣子了……」
我雙眼盈盈地看著他,徐棲鶴便傾了傾身子,在我唇上印下一吻。我說:「我就算喝了孟婆湯,也一定會記住鶴郎的。」
徐棲鶴合了闔眼,許願道:「那下一輩子,你只跟我做夫妻。只有,我們兩個人。」
三喜(五十四)
寧武九年年底,眼看著年關將近,又出了一件事情——謝太后薨了。傳聞,謝太后被軟禁在太宸宮,沒多久就病倒了,太醫輪番診治,終究還是沒有挺過去。
「……可是,我聽到有人傳,太后不是病死的,而是被活活餓死的。」幾個丫鬟道,「謝家獲罪之後,太后就沒再和今上說過一句話,之後就開始絕食。結果,今上真道,母親為修身而絕糧,當遵從其意,命宮人一日只送給一口吃的,太后就這麼活活被餓死了——」
「咳。」張袁一走來,那些下人忙噤聲。他抬頭指著那懸掛在樑上的紅燈籠道:「你們手腳麻利點,還不快這些東西都拆下來。」
太后薨逝,舉國哀喪,百姓在這百日裡也當身穿素衣,禁行樂狎妓,禁嫁娶慶壽等喜事。若是這樣子,年頭這個年,自然也就過不成了。
自謝家出事之後,徐府也冷清了許多。先前,每日都有人上門拜訪,便是尋常日子,這送禮的人從來沒斷過。如今,前堂和之前相比,可說是門可羅雀。而又聽聞在朝上,謝氏一黨被肅清之後,徐尚書就遭到孤立,門下的��生紛紛被遠調或是罷官。之前,門房還說,瑞王的轎子本要路經徐府大門前,卻又臨時改道,寧可繞一個大彎,也不敢進來巷子,唯恐讓有心人誤以為他要上門來。
眼看著大勢已去,徐尚書索性閉門謝客,在朝中也不若之前多言,只恪守己責,步步謹慎。半月以前,聽聞衙門派人來查封了徐家的幾個鋪子,因著此事,姜氏和老爺起了爭執。
老爺指著姜氏道:「華陽啊華陽,你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你可知經營私鹽,被人追查下來,弄不好就要滿門抄斬!」
房裡頭,傳出姜氏抽抽噎噎的聲音:「妾身如何不知,老爺不曾管家,是不知道整個徐府幾百張口,一月下來,要多少銀錢啊!」
「你……!」
老爺揮袖,長嘆一聲。
後來,此事也不知如何擺平下來,可那些鋪子都收了起來,現在徐家的產業,只剩下京裡頭的酒樓和外頭的幾個莊子。
謝氏故去以後,管家權又攬回到了大房手裡。虞夫人出身將門,素來節儉慳吝,如今重掌後宅事務,就以閤府開銷過大為由,大大縮減了各房用度。她早看不慣過去謝氏鋪張奢侈,便對張袁說:「府裡上下就這麼幾個主子,哪需要這麼多人來伺候,還不把那些充門面的東西都給去了。」
這樣一來,徐府裡超過一半的下人發賣的發賣,遣散的遣散,以往各房主子都有十幾個下人差遣,眼下都剩不到兩三個。
徐府後門,碧玉哭得直抽鼻子。被發賣的大丫鬟裡頭,她亦是其中之一。她性子雖然莽撞,但秉性純良天真,我一直將她視作妹妹一般。只是如今的內宅裡,虞氏最大,誰也不敢拂了她的意,我也沒能留住碧玉。
我一直關在後宅裡,身無長物,只拿了點體己錢給她。碧玉一驚,搖頭說:「奴婢、奴婢不可以收——」
「你拿著罷,這也沒多少銀子。」我跟她說,「回了老家,就找一個好人家嫁了,這些錢就給你拿來當嫁妝。」
碧玉這才收下了銀票,她對我躬了躬身,才走了沒兩步,又急急轉回來說:「少君,奴婢能不能再給您梳一次頭?」
我一頷首,她就從自己的布包裡找出了一個木篦子。她走到我身邊,執起我的髮梢:「奴婢的老家裡,給人梳頭的時候,會說三句吉話。」
她梳了一下,說:「一梳富富貴貴。」
又梳一下:「二梳無病無災。」
最後一下,她哽咽道:「三梳百歲無憂……」
她便了跪下來,朝我磕了一個頭。我連忙將她扶起來,碧玉流著淚說:「奴婢將來不能服侍您了,少君您一定要好好保重。」
之後,碧玉便同那些離開的下人,一起坐上了牛車。我看著那條巷子,忽而覺得,也許這樣子,才是好事。出了這座京城,外頭天大地大,再怎麼樣,也比一輩子拘在這宅院裡好得多……
「少君,」碧落走過來,她斂斂目,輕道,「奴婢……是絕對不會走的。」
我點了點頭,說:「進去罷。」
那一天之後,我身邊伺候的人,就只剩下碧落一個人。她性子沉穩,也就不如碧玉活潑,我身邊一下子就安靜了許多。可她對我素來還算盡心,現在府邸裡能使喚的人已經不多,我也不是個金貴的,大多事情自己也做得來。
月末,我就搬到了大房這裡來。
徐長風成了大統領,除了掌管南北鎮撫司和禁衛軍十二衙門,還出任督軍校尉,他這陣子日日駐守軍營,若今上決意北伐,徐長風必當行軍北上。他現在兩耳不聞朝堂事,一心都撲在軍務上,我來到大房這兒的十天半月裡,竟從沒見過他回來過。
碧落進來收午膳,見我幾乎沒動筷子,便問:「是不是廚房做的不合胃口?」虞氏為了縮減用度,以往主子用飯都是四菜一湯,現在減成了兩道。我搖頭說:「不是,我只是沒什麼胃口。」
近日,我夜裡時常夢魘,白天吃得也不多。碧落說:「要不,奴婢去傳大夫來看看?」
「我沒事,別去勞煩他人了。」我身子向來強健,只不過是胃口不順,自然不將這當一回事情。
碧落不再勸我,收了東西就下去做事了。
我起來走到了院子裡去,珺兒現在應該還在讀書,我便不去打擾,免得她見了我又調皮。現在,冬日到了尾聲,眼看著春天近了,這院落彷彿十年如一日般地蕭瑟清寒。我路過小徑時,陡地聽到了幾聲貓叫的聲音。
我四處瞧了瞧,然後循聲抬頭一看,就見到眼前的一棵樹上,有一隻白茸茸的貓兒。
這只大貓正是珺兒養的,我仰著腦袋叫了它幾聲:「漪漪、漪漪,這兒。」那隻貓也頗有靈性,朝我「喵喵」叫了幾聲。
「下來啊。」我小聲叫著它,「怎麼了,下不來了麼?」
我不知它究竟是如何跑出來,又怎麼會到了樹上去,我看它在樹頭上徘徊,好像是下不了的模樣。
我左右看了看,卻見四下無人,一片冷冷清清。我又瞧了瞧眼前的這棵矮樹,心道也算不得多高。
「漪漪,你等會兒——」我輕聲哄它道,「我這就上去啊。」
我到底是當著男兒養大的,以前在家中,還爬過比這更高的樹。我將衣袖捲起,便試著抱住樹幹爬上去。漪漪在粗壯的樹枝上打轉,我費了好一番勁兒,才到了上頭,朝它招手道:「來、過來。」
「喵。」貓兒叫著。
「過來啊,來——」我呼喚了幾聲,那大白貓才磨磨蹭蹭地爬過來,我就立馬張開手,將它給撈住,「你真乖。」我一隻手環抱著它,正要下來的時候,突然一隻雀鳥飛過,我手裡的貓受了驚嚇,尖叫一聲,就在我懷裡使勁兒掙扎,我一時制不住它,兩手鬆開,身子就往後墜下。
「啊……」我摔在地上,吃痛地叫出聲來。那白貓一落地,就躥進了草叢裡,不見蹤影。
我艱難地翻過身,想要爬起來,卻發現使不上力氣。「啊……」我覺得下腹一抽疼,額頭活生生疼出了冷汗。
「來、來人……」我用手肘挪動身軀,往前爬了一爬,隱隱覺得雙股有熱流淌下。我顫顫地低下頭看去,就見白色的綢褲上逐漸洇出一片血紅。 ? 三喜(五十五)
我醒來之後,睜著眼好一會兒,才看清了床邊的人。「官人……」一開口,我的嗓子便嘶啞至極,幾乎發不出聲音來。
我剛要動作,徐長風就按著我的肩頭,道:「別動,好好躺下來。」
他的神色裡透著一絲疲憊,我好些日子沒見到他,他鬢邊的白髮似乎比之前還要多了一些,下頜也有青色的胡茬。我只覺全身無力,唯有聽他的話乖乖躺下來。
我看著他,啞聲問:「官人……為何會在這裡?」
徐長風並未應我,我看著他的面色:「……是不是,我生什麼病了?」
我只記得,我在院子裡閒逛,後來的事情……後來……
我忽覺有些頭疼,徐長風探出手,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心。徐長風一直沉默著,我看著他久久,胸口微弱地起伏,一種沒由來的冷意漸漸籠罩著我。我驀地抓住他,提起聲音:「到底怎麼了?!」
徐長風抬眼瞧來,他的眼底儘是血絲,開口時卻異常平靜:「你小產了。」
我兩眼眨也不眨地望著他,在老長的一段時間裡,我都沒能聽明白,他所說的這一句話。或者,該說的是,在那一瞬間,我好似什麼都聽不見了。徐長風後來似乎又說了句話,又似乎什麼都沒有講。
我一臉茫然地低下頭,手慢慢地放在腹上。那裡平平坦坦,一點兒感覺都沒有。
「為什麼?」我輕喃喃,「為什麼……」
為什麼,我什麼感覺也沒有?我絲毫沒感覺,這個地方存在過另一個生命,我也從來沒發現他的存在過。這裡,一直安安靜靜的,為什麼?為什麼,我一丁點都沒有察覺……
徐長風說:「下人去尋你時,才發現你倒在院子裡。大夫趕來了以後,便已經晚了。你孕期尚不足三月,這時期最是不穩……」他彷彿強抑著情感,聲音平緩道,「所以,才保不住。」
我怔怔地聽著他的話,古怪的是,除了迷茫、驚詫,此時此刻,我竟也不知心中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我的神情呆滯,兩眼睜得酸澀,可愣是一滴淚都落不下來。
良晌,我的唇微微翕動:「我看見了,一隻貓在樹上……」我說得極慢,幾乎是自言自語地呢喃:「我爬了上去,抱住了它。然後,它叫了……」
「有血……」我抱著肚子,十指漸漸收緊,魔怔般地囈語,「是血……好多、好多血……」我忽而倒抽一口氣,「啊」地叫了一聲,徐長風雙手緊緊地攬抱住我,紅著眼嘶吼:「來人!」
一個面生的大夫快步走進來,他們捲起我的衣袖,給我施了幾針。過了好一陣子,我才又慢慢轉醒。
「——內人的身子,究竟如何?」
大夫的話從屏風後模糊地傳進來:「少君是一時氣血上衝,已經緩過來了,然而這次到底傷了底氣,老夫還需觀察一時,再做定奪……」
他們的聲音,漸漸遠去。
我麻木地對著床頭的紅漆雕花,兩眼茫茫地睜著,那燭火一會兒明,一會兒暗,像是深陷桎梏裡的人在做最後的掙扎。我聽見了腳步聲。
他一步步走近,官服上的白色鷴鳥慢慢地映入我的眼簾裡。最後,他在我跟前站定。
他俯首看著我,那張臉瘦得尖削,深邃的五官在燭火下變得朦朧淒清。曾幾何時,他眼裡的輕佻和自傲全都蕩然無存,只餘下一片深沉的暗影。
徐燕卿在床邊緩緩地坐下。
我靜靜地望著他,耳邊又響起徐長風之前說的話。我有孕,尚不足三月,這三個月來,只有他曾碰過我的身子。
徐燕卿的視線逐漸往下,落在我的腹上。
這一刻,我方清楚地感受到,一股無法言喻的苦澀和痛楚湧上心間。我動也不動,幾滴淚就自己從目眶裡墜落。
我和他都沒有言語,徐燕卿只是將手緩緩探出。那隻手掌,輕輕地放在了我的肚子上……
我小產一事,虞氏極是氣憤,在屋子裡大發雷霆。
虞氏還未發作完,徐長風就從外頭走進,下人紛紛叫了聲「大少爺」。母子相見,也並無好臉色,虞氏冷笑了笑:「怎麼,你還記得有我這個娘?」
徐長風面色平靜依舊,他像是早已經放棄和虞氏針鋒相對,只說:「我想請母親寫個信給三姨母,春天時就將珺兒送去云穰,由她來教養珺兒。」
虞氏一頓,像是覺得極其意外。
「珺兒無母,自幼無人管束教導,性子越發嬌縱難訓。」徐長風斂目,沉道,「唯有託人管教,如果一味溺愛,只會害了她。」
虞氏靜默片刻,頷首道:「既然你想通了,我這便寫信給齊王府。」她突然橫眉,斥道:「當初,你要是肯聽我的話,早早送了她出去,又怎麼會出這種事情!」
徐長風不言,虞氏便恨道:「唉,說來說去,還是要怪那小子自己。我早知他如此不懂事,便不該應了沈家!」她好似悔不當初一樣地自言自語,「我也真是鬼迷了心竅,果然,這身子有異,便不該留,我居然還把如此不祥的東西迎進門來——」
「母親。」徐長風出聲打斷。
虞氏猛地看向他,怒極反笑地譏諷道:「怎麼?當初,不是你自己死活都不肯娶的人麼?這才不出兩年,你就連女兒都不要,鐵了心要回護他了?」
徐長風驀地拍案而起,虞氏一震:「你……」
徐長風不再理她,掉頭就走,虞氏氣得摔了手爐。
之後,我才知道,徐長風命人絞死了洛氏留下的那隻白貓,珺兒知曉後就大哭大鬧,竟說出:「父親為了他趕走母親,又為了給他出氣殺死漪漪,以後是不是會為了他的孩子,將珺兒也趕走!」
聽聞,徐長風當下就變了臉色,然後好似眼前一黑,往後坐倒下來。
「大少爺!」他拂開旁人的手,看著珺兒。珺兒滿臉淚水地瞪著他,毫不示弱,父女二人儼然一樣倔強。徐長風點了點頭:「你說得對,說得很對,這世上本就沒有萬全之法……」他彷彿極是心灰意冷,眼神漸寒,最後狠心道,「——來人,把小姐關起來!」
我出事之後,碧落一直被關在柴房裡。過了好幾天,才又回到我身邊伺候我。她一見到我,就跪了下來,自責地哭道:「少君,都是奴婢不好……」
本來,我小產之事,這些下人無一免責,可說到底,真正做錯的人是我,同他人無關,加之除了碧落之外,在這偌大的徐府裡,我也再沒有可信賴的人。
碧落用手抹著淚,膝行到我的床邊,求道:「奴婢一定不會再走開一步的,求少君不要趕走奴婢!」
我躺在床上,對她說:「你起罷。」
初春,珺兒就被送去了云穰的齊王府。齊王妃是徐長風的姨母,生養過四個女兒,珺兒交給她管教,再合適不過。
我一直待在大房這兒修養,這陣子,除徐長風之外,徐棲鶴也曾來看過我幾回。
我問他:「鶴郎怎麼來了?」徐棲鶴莞爾說,「母親他們一直都瞞著我,我等了你很久,都不見你來,我原先想,你可能有事耽擱,誰知……」
他沒有再說下去,只有一聲惋惜的輕嘆。
過一陣子,之前的那個大夫又來給我診脈。原來這陳大夫是隨軍的醫官,醫術並不亞於宮裡的太醫。他號完脈之後,就對徐長風道:「大人,我們可否借一步說話。」
他們出去之後,談了頗久,我喝了藥後,才見徐長風回來。自從將珺兒送走之後,他鬢邊幾乎全白了。他在我床邊坐下來,我看了看他,輕聲說:「官人可有心事?」
徐長風不應,珺兒走後,我跟他之間,也再無多少體貼的話可講。我翻了一翻身,背著他躺著。
「你的身子,當好生靜養,我已經命人拾掇了一個院子,之後你若不想去老二還是老三那裡,就搬去那兒住罷。」他最後說,「今上有意今秋出兵北伐,到時候,我就會帶軍出,揮師北上。」
後來,徐府裡頭便有傳言說,我此次滑胎,傷了元氣,來日恐難再有身孕。虞氏知曉此事後,只有冷冷一哼,從那之後,再不正眼瞧我一眼。
? 三喜(五十六)
三月,春暖花開。
我身子已經好了許多,姜氏有意帶著徐棲鶴去興隆寺小住三日,一是因家中禍事連連,想去唸佛祈福,二是讓徐棲鶴出門去走一走,好去一去病氣。這一行,徐棲鶴執意要帶著我:「你在家裡,悶也是悶著,不如跟我們一齊去散散心。」
雖是多事之秋,徐氏到底還是京中高門,我們一到興隆寺,就有方丈的大弟子前來親迎,先領著我們去後院。這後院的廂房分作兩處,西苑為尋常香客和普通弟子居住,東苑則是接待達官貴人的地方。雖說是佛門淨地,放眼看去,這院子亦是假山好水不盡,連個掃地送水的小僧都比旁人端正。
此次出行,因是在寺廟裡,姜氏只帶了一個貼身伺候的婢女,其餘的都是僮僕。我和徐棲鶴同住一屋,這三日裡頭,自然是由我親自照料他的起居。
這回難得出遊,徐棲鶴也開朗了許多,在去前殿的路上,就同我說起許多興隆寺的典故:「興隆寺興建於高宗時期,動用了上千工匠和數萬名工人,耗時近十年方落成。」他指著那些雕柱,說,「莫小看了這幾根柱子,這上頭刻的小字,都是西土傳來的梵文,裡頭包含了上百篇的佛門經文。」
我們來到佛殿,便看無數人流往來,香火鼎盛。我到底是第一次來,就見這大殿修葺得金碧輝煌,前方有三座如來金身供信徒參拜。看我一臉訝異,徐棲鶴微笑著說:「這興隆寺裡頭還有個金佛殿,裡面供奉著七七四十九個大大小小的佛祖金像,由佛門八十羅漢負責監守。」
姜氏從前方瞧了過來,徐棲鶴才挽著我的手,道:「走罷,別讓母親久等了。」
我們走到了前頭,僧人過來,我便問他要了六支香。佛門規矩中,三炷香是為自己,六炷香則是為父母丈夫子女祈福。
我點燃了香火,高舉作揖,姜氏亦命人燒了十三炷高香,之後徐棲鶴和她一起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默念之後,方攤開手掌伏地而拜。我聽旁人道,興隆寺的簽極是靈驗,便隨人去求了一個簽,此時此刻,我心無波瀾,所問也不過自身事。
我求得一簽之後,就遞給僧人,沒等多久,他就拿著一個籤文來給我。
我展開來看,卻是個下下籤。我默唸著籤文上的字:「月色暗朦朧,登舟待便風,欲輦香輪出,高山千萬重……」
彼時,僕婦正扶著姜氏起來,後頭突然傳來一聲:「華陽夫人。」
我們回頭一覷,就見一個盛裝老婦攜著女眷而來。姜氏一見到她,便咧嘴迎上去:「原來是孫郡君。」
在我朝,四品以上文武官之母封為郡君,三品以上則封為郡夫人。那老婦和姜氏看來應當是舊識,只看姜氏執著她的手,親熱道:「今個兒可真是巧了,竟在此處碰見你。先前聽聞你身子略有不適,正巧,我那兒剛得了幾根老參,稍後命人跟你送去。」
「哎,可不敢叫你麻煩了——」
「老夫人何須如此見外,這些都是應當的。」姜氏眼尖,一眼就瞅見了挽著老夫人的少女,「這位是——」
孫郡夫人便順勢將人推到前頭,笑語晏晏地道:「這就是老身府上的小九兒,今年剛十五,老身這麼多孫女,就她最是文靜貼心,老身都捨不得為她說親。」那九娘子一聽,嬌嗔喚:「祖母——」
姜氏打量著那九娘子,好似極喜歡一樣,招著徐棲鶴去了前頭,說:「鶴郎,你還記不記這九娘,母親想起了,你們小時候還一起玩兒過。」
徐棲鶴看著那小姑娘,便含笑點頭:「這孫家的九妹妹,我記得的。」
九娘一見到他,如玉般的小臉就染上粉暈,也不躲到大丫鬟的後頭,反是大大方方地瞧過來。
我站在他們後頭,斂著眼眉,靜靜地瞧著鞋子上淺淡的花紋。
和孫家人別過之後,我挽著徐棲鶴的手走出佛殿,他陡地問我道:「三喜,你剛才求的簽,簽裡說什麼?」
我心中莫名一緊,卻朝他搖頭,笑著輕道:「也沒有什麼。」徐棲鶴看了一看我,並沒有追問下去。
住在寺廟裡,雖不比家中方便,可過得也還算舒心。此處素膳做得極是精緻,徐棲鶴難得吃下了一碗飯,加上山澗秀美,景色宜人,他臉上的氣色比在府裡好了不知多少。姜氏見了,也覺得極歡欣,好似只要徐棲鶴身子健朗起來,她便萬事順遂。
今日我服侍徐棲鶴梳洗之後,姜氏便走進,我聽她三言兩語,便知她有話要和徐棲鶴相談,就識相地起來道:「無錯師父說,今天早膳廚房做了紅豆湯,我自己去盛來。」
我走出去,正要掩上門的時候,忽而聽到姜氏說:「鶴郎,這都考慮了有一時了,你對那孫家的九娘子究竟意下如何?」
徐棲鶴未應,姜氏接著說:「這九娘雖是個庶出,可母家也是書香門第,清清白白的。最重要的是,她生辰八字和你正正合適,你讓娘打著燈籠再去找都找不著了。」
「娘親知道,你心中顧唸著他。」姜氏嘆道,「這也真是禍不單行,所以娘就想,讓個福厚的進門來給你沖一沖喜,說不定,將來還能給你留下一兒半女……」
徐棲鶴從始至終並未應她,可也沒有說不應。一直到我端了早膳回來,他們母子二人才止了談話,姜氏回頭見我,臉上沒有一點破綻,親切地道:「三喜回來了,一起坐罷。」我給他們盛了兩碗,三人一起坐著,氣氛極是和樂融洽。
用了早膳後,姜氏就回去屋裡歇著。徐棲鶴對我道:「離這座院子不遠,有個桃花林,我們一起去看看。」
我攙著他,走了沒多久,就找到了那種著幾棵桃花樹的林子。此地靠近西苑,不遠處可見幾個書生坐在石桌前高談闊論,也有不少凡夫俗子來往走動,確實比東邊的院子嘈雜得多,可也更有人煙。
徐棲鶴走到桃花樹下,他折下了一支桃花。這個畫面,竟讓我有些似曾相似——我初嫁給他時,他也折過一支桃花給我。後來,我把它放在瓶子裡,沒幾天,桃花枝就枯萎了。
徐棲鶴望著花:「你可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在南春的別院,命人種了一片桃花園。」他輕喃喃,「我說,等桃花開了,我們就一起去看看。」
我點頭,笑著應:「記得的。」
徐棲鶴的手鬆開,那支桃花從他手裡滑落,輕輕地墜在了混著花瓣的爛泥裡。我微微怔住,徐棲鶴眼裡的笑意漸收,他抬眼看著遠處:「方才,你都聽見了,是麼?」
我靜靜地望著他,徐棲鶴亦緩緩轉向我: 「母親是故意說給你聽的,你也早就猜到了,難道不是麼?」
「……」我唇翕動了一下,卻不知該應什麼。
我和他四目相接,只看,他目若剪水,好似氤氳著朦朧的霧氣,眼底卻有一點星火。到最後,那光芒漸弱,他別開目去:「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對我,是憐憫多於情意……」
他話未說完,就咳了起來,我忙要去扶他:「鶴郎。」徐棲鶴卻推開我的手:「別碰我。」
我一頓,就見徐棲鶴自嘲一笑:「如果今天我不問你, 你是不是還會幫著母親,一起勸我納妾?」他走出幾步,輕聲道,「我過去跟你說的這麼多,其實,你心裡,也從未真正信過。可說到底,還是我自己太貪。」
他止住步伐,喃喃道:「我不肯以十分真心來換,卻要你還以十分,確實是我太貪了,我也明白,你有千難萬難,弄下來,反是我一直在逼你……」
末了,徐棲鶴帶著幾分心灰意懶,扔下一句:「你們去拿主意罷,我什麼都不想管了。」
不久之後,姜氏便叫我去見她。
「鶴郎說,只要你肯點頭,他就絕無異議。有些話,聽來誅心,卻也是事實。鶴郎的身子,你自己也知道,那是時好時壞,我希望你能明白,我這個做母親的所思所慮。」姜氏突然落淚,過來握著我的手,哽咽道,「三喜,算娘求你了,最起碼……讓鶴郎留一個後也好。」
自我滑胎之後,大夫就斷言,沒有三年五載,我恐難再有孕。我深深明白,姜氏為人母的著急,我自小便知後嗣為大,若是我還未曾小產,興許,我尚有顏面開這個口。然而,我心裡也清楚,只要我點下這個頭,我跟徐棲鶴之間,就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
我獨坐一夜,還未及應姜氏,徐棲鶴就嘔了血。本來剛養好了點,一夜之間,身子的狀況又急轉直下。姜氏大驚失色,好在寺裡方丈弟子中有人擅岐黃之術。
徐棲鶴醒過來後,眼裡帶著一絲決絕,看著我狠狠說:「……誰家的女兒,若是不怕一進門就守寡,那就儘管都叫人抬進來罷。」
三房納妾一事,到底還是不了了之。
回府後,徐棲鶴便不再和我言語。
我知道他心思極重,眼裡也揉不進一點沙子,他若要一物,就要全部,若是得不到,便索性不要。他向來如此,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一生,從沒變過。
如今,我成了虞氏的眼中釘,加之徐長風不在府裡,虞氏就更加肆無忌憚,明的不行,就暗裡尋我麻煩。我不孕一事已經傳遍徐府上下,後宅的正夫人又明著瞧不上我,這世道,尻妻若不孕,地位就連常人妻妾都不如,那些下人對我也漸漸不再如以往般恭敬。
現下,我已搬去了一處僻靜的小院裡,此處位落在徐府偏院,雖然偏遠了一點,但也算是遠離了虞氏等人,還我一時的清靜。
只不過,我卻沒料到,我這個難得的清靜,不過維持了兩月,就又被輕易地擊碎。
? 三喜(五十七)
春日將盡,繁花落。
這廂室比起其他主子的屋子,雖簡陋了些,但也是一應俱全。我坐在椅上,我先前想,此處沒有香爐可燒,自有花可聞,我卻沒想過,花也有凋謝的一日,樹也有枯萎的一天。
碧落跪在我的前頭,她垂目望著地上,額前淌著汗珠,無聲地做了一個吞嚥的動作。
我足足沉默了半柱香之久,唇才輕輕一啟:「是誰的?」
碧落一震,當下就紅了眼眶,拜下來哽咽說:「少君,奴婢知錯,奴婢知道,少君這一回,一定不會原諒奴婢——」
打小,我心就軟得很,最見不得旁人哭。以前,我看到院子裡的下人受罰,心裡便覺得他們可憐,嬤嬤卻「呸」地一聲,說:「四哥兒,這有什麼好心憐的,你是不知道,這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我自問素來對下人不薄,因我自己也是賤庶出身,地位不比他們好上多少,難免就會物傷其類,兔死狐悲。我曾經想過,這徐府上下這麼多人,誰都可能算計我,只是,我從沒料到,竟會是我身邊的人罷了。
「是誰的?」我又問。
碧落這才止住了哭聲,她抹了抹淚,陡然變得異常從容,淡然地道:「是二少爺。」
我原以為,我會靜默良久,可當她說是誰的時候,我只覺得胸口輕輕地一抽。一開始,那個感覺並不強烈,可隨著時間,那空落落的感受,就會越來越強,越來越令人難受。
我後來才明白,這種感覺就好像是,心上的肉,被人活生生地剜去了一塊。
我問她說:「……是何時有的?」
碧落垂了垂眼,看著自己的小腹,平靜地說:「那是兩月之前,少君剛滑胎不久,隨華陽夫人一起去興隆寺。」她沉吟道,「那一夜,二少回來得極晚,他醉醺醺的,便、便要了奴婢伺候……」
我抬起眼,逼問道: 「那你為何,會在二少爺的房裡?」
碧落不語。不必她說,答案昭然若揭。後宅裡,做下人的,有誰不想在主子面前開臉。以前,我在家中,也有丫鬟婢女用銀錢買通了僮僕或管事,把人安排在主子身邊一晚。
碧落見我默不出聲,心虛更甚,遂四肢並用,爬到我跟前道:「少君、少君,是奴婢鬼迷心竅,可是、可是……這些年來,奴婢一直愛慕二少爺,奴婢原本只想不過一夜,留個念想便好。奴婢真不知,奴婢居然會……」
「少君,奴婢不求名份,只求少君網開一面,讓奴婢生下這個徐家的子孫!」她抓著我的手搖晃著,我只覺頭暈目眩,猛地將手抽回來。碧落往旁邊一倒,便梨花帶淚,掩面自泣。
我從不曾如此心寒過,握著手把的手指驀地攥緊,胸口起起落落,半晌後,問她:「你說的,都是實話?」
「少君如果不信的話,可以去問二少爺身邊的春壽,是他放奴婢進去的!」碧落爬了起來,磕頭說,「奴婢、奴婢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撒這樣的謊!」
她的話音剛落,門冷不防地就被用力推開來:「就算是給你天大的膽子,我怕都是不夠用的——」
徐燕卿大步跨了進來。
今徐家二少爺從御史台調到了刑部,職為正五品郎中,掌管十三清吏司之一,負責審案訴訟,也行酷刑審問重犯。如今,他已褪去過去的那些花花腸子,人卻變得極是尖削冷酷,一上任就辦了幾個殺頭的重案。
便看他面頰瘦削,冷眸睨來一記,便讓人通體���寒。
「二少爺……!」碧落跌跌撞撞地到他跟前,急道,「二少爺,奴婢肚子裡,千真萬確是徐家的骨肉,奴婢有人可以作證——」
徐燕卿忽而「呵」的一笑,那笑聲直教人冷到心底。他斜著瞥了一眼,說:「我容忍你在少君身邊伺候,是念在你過去還算盡心,少君身邊又只有你一個能說得上話的人。現在看來,還是我太好心了。」
只看,徐燕卿一揚手,張總管就帶著人從後頭走了進來,碧落的臉色唰地一白,緊張地掙扎道:「不!不是這樣的!二少爺,您、您還記不記得那個晚上,您抱著奴婢,是您、您叫奴婢不要走,不要丟下您一個人——」
徐燕卿打斷道:「你聽好了,我沒睡你如何,就算真睡了你,那又如何。」
碧落一震,怔怔地抬起頭來。
只聽他寒聲道:「一個賤婢,也敢做當主子的春秋大夢。你何不去攬鏡自照,看清楚自己是個什麼玩意兒。」
碧落衝過去抱住徐燕卿的腿,徐燕卿卻揮開下襬,直接將人踹翻在地上。「啊!」碧落抱著肚子滾了一圈,疼得慘叫出聲。
「把這賤人跟春壽都給我拿下去。」徐燕卿一揮袖,張袁便忙把人給拖了出去。
門掩上之後,徒留一片死寂。
我坐在原處,靜靜地看著前頭。直至眼前一道陰影覆來,我方回過神來一樣,怔然地仰起雙眼。
徐燕卿立於我的跟前,他眼眸微垂,沉默地望著我。我跟他已有些許日子,沒有靠得這麼近過。過了好半晌,他的喉尖輕輕一動。
「你瘦了。」
聽到這句話時,我還頓了頓——自從他趕我走之後,我們就再也沒說一句話過。
徐燕卿抬起手,彷彿是帶著強烈的猶豫,就要碰到我的時候,我聲音嘶啞地問:「她剛才說的那些話,全都是真的?」
徐燕卿一怔,眼裡的迷茫驀地被打散,他如夢初醒般地抽回了手,別過眼去,語氣生硬道:「你寧可相信一個下人的話,也不肯相信我,是麼?」
頓時,一種前所未有的艱澀和心酸湧進我的心間裡去。多年以後,我想起此事,只能道是一時魔怔,可這時候,我只覺如針扎心,不知是因為碧落,還是因為他。
「不……」我搖了搖頭,輕喃說:「……我不知道。」
徐燕卿沒有應我,他掉開了頭,轉身朝門扉走去。就要跨出去之前,徐燕卿的聲音驀地響起:「我一直想問你一件事。」
「是不是因為你恨我,所以……才不要那個孩子。」
後來,我聽聞,便是那叫春壽的下人已經承認和碧落通姦,她仍一口咬定自己肚子裡的是徐家的子孫,甚至還要請老爺來定奪。這樣的醜事,莫說讓老爺來判斷,現在徐尚書正為朝上之事心煩,怕是也不會有人膽敢驚擾他。最終,碧落還是被灌了藥,和春壽一起被趕出了徐府。之後,門房說,偶有一瘋女徘徊在徐府大門附近,抱著一個木頭來,就說是徐二少爺的孩子,被趕走了幾回後,就不知去了何處,想是死在了何處。
五月中旬,徐燕卿離京去了咸陽,此去大約要小半年不會歸家。
月末,徐尚書在朝上又被人聯名上書,在聖上面前參了一本。徐府幾家酒樓經營不善,就索性全都收了起來。虞夫人以府中入不敷出為由,又遣散了一批人出去。這下子,原先繁榮鼎盛的徐氏一門,漸漸地就一日不如一日。
六月後,舉國各地發了大旱。
這數月裡,徐長風歸府的次數屈指可數,多數時候,他都在京城外,為揮師北上做準備。徐棲鶴依舊如故,身子一會兒起一會兒落,雖是肯見我了,但也總說不上幾句話。我流產後,身體也大不如前,動不動就受風寒感冒,臥病在床,潮期也延至半年都不曾再有,更坐實了我不孕的傳言。
碧落被趕走之後,張袁安排了另一個丫鬟來伺候我,正是徐燕卿身邊的婢女,銀屏。
她機靈聰明,做事也妥帖,大概就是機靈太過了,但凡逮到機會,就見不到她的人出現。加之,我在徐府裡備受冷待,跟著我幾乎自然沒有前途可言,更不可能盡心待我。
這陣子,我又受了寒。大夫來給我看過,也喝了藥,可是不知是不是我心中苦悶,這個病拖了大半月,都沒好起來。這一日午後,我喝了湯藥歇下,卻又夢魘,驚醒之後,便覺渾身難受,虛弱地喊道:「來人……」
我叫了好幾聲,都無人進來。我只好自己起身,想去倒杯茶水,卻軟倒在地。摔下來之時,冷不防地有人推門走進來。
「少君!」那聲音極是驚慌,隨後便有一雙手將我抱起,小心地放到床上。接著。就有杯子伸到嘴角,我就著那隻手將杯中的茶水飲盡,茫茫然之中,鼻間好似聞到一股久違的墨香……
「少君、少君……」他又低聲喚了喚。我終於用力地一睜眼,看清來人——
沒想到,居然會是他。
? 三喜(五十八)
我是從未曾想到過,陸青蘇還有回到上京徐家的這一天。
「少君,來。」陸青蘇端著熱粥進來,從善如流地坐到床側,將我從床上扶起來。他捧著粥碗,用勺子舀了舀,散了熱氣,再讓我一口一口地吃下。
陸青蘇的模樣,和我記憶之中的樣子,似乎沒有太大的變化。但是,他的人黑了不少,身子似乎也比以前結實了些,看樣子他在江州,還算過得去。
他邊喂我,邊說:「小人在江州幫忙打理莊子,那兒天高皇帝遠,小人也是幾個月前才知京裡出了這麼多事情。」他嘆了一聲,帶著幾分唏噓道,「世家的盛與衰,終究還是在皇帝的一念之間。」
徐家現在確實大不如前,可瘦死的駱駝還是比馬大,縱然是比上不足,比下還是綽綽有餘的。
「現在,也只能寄望在兩個少爺身上了——」陸青蘇語音一頓,沒再接下去,只是轉而道,「現在正是艱屯之際,夫人不善管家,又聽不進勸,華陽夫人一向只在乎三房,三少爺的身子又是這樣的境況,一時之間,恐怕誰也分不出心思來。是以張總管請示老爺之後,就寫了信,將小人從江州給招了回來……」
他說著,就放下勺子看著我。那雙眼,仍舊和最初一樣,平靜如水,只有深視之下,方能察覺到那油然而生的悲涼。他像是欲言又止,嘴張合幾次。
最後,他也只是輕道:「您受苦了。」
聞眼,我便輕輕地莞爾。
這聽似簡單的一句話,卻包含了不盡的無奈和酸楚。奇的是,見到他回來,我心中也並沒有漾起多少波瀾,反是聽他過得還成,那暗藏於心中深處的一樁遺憾,好似總算了卻了一樣。
我躺下來後,模糊地聽見外頭的聲音——
「如果你連少君都沒辦法伺候的好的話,洗衣房那兒正好缺了人,你就過去罷。」
然後是「噗通」一聲,接著響起驚慌求饒的聲音:「陸管事,我、我知道錯了,我日後定會好好伺候少君,絕對不敢再擅自離開……」
再是不好,在下人眼裡,到底還是主子跟前的人,比旁個兒不知強了多少倍。要是被發落到洗衣房去,那將來真是一點出頭的機會都沒有了。
其實,我也並沒怨她什麼,這內宅冷暖,我長到現在,也看過了不少。誰人不是明哲保身,只要不落井下石,已算是好的了。
「銀屏,你要知道,再怎麼樣,裡頭那位還是徐府唯一的少君。幾個、甚至是幾十你,都不夠他一根頭髮來得珍貴。要有個好歹,你以為,少爺們回府後知道的話,還有你的命在。」
「我……銀屏真的知錯了。陸管事,求求您,不要告訴張總管。我一定會努力幹活兒,伺候好少君!」
我猜到陸青蘇並未要真的重罰銀屏,現在府裡正缺人得很,再去調其他的人來,也未必能做得更好。銀屏只是貪玩了些,事到如今,我也無心管束下人,她不免會得寸進尺。
「你知錯是好,說到底,若不是少君替你說話,我可不敢拿再給你這次機會。但是,規矩就是規矩,責罰不能免,你自己去張總管那裡領兩個板子罷。」陸青蘇說,「記住。今日,如果沒有少君,也就不需要你的人在這兒了。」
「……是。」銀屏退了出去。
自從這回之後,銀屏對我,果真是上心了許多,再也不敢玩忽職守。
陸青蘇每一天都會過來,他向來仔細體貼,看到我缺什麼、少什麼,就一一補上。我在偏院裡靜養,兩耳不聞窗外事,陸青蘇便會同我說起府裡的事情:「這兩日,夫人和老爺又爭吵了起來。」
「……為何?」我是知道,虞氏和徐尚書二人之間的夫妻關係,早在數年前就已經名存實亡。虞氏脾性如此霸道,常人都無法忍受,不知到底是她以前就是這樣,還是在這內宅裡漸漸地演變成如此。
陸青蘇搖了搖頭,看樣子,他也是不知。只不過,主子不睦,倒霉的還是下頭的人。陸青蘇只道:「現在,不單是外頭動盪,徐府裡也是風雨飄搖。夫人行事乖張多疑,待人又極是尖酸刻薄,已經逼走了幾個管事……」
近陣子,陸青蘇和我說得越多,便也慢慢放下了顧忌。饒是以前,我怕是不能想像,我和他竟也有像旁人一般,平心靜氣地說話談事的時候。
在陸青蘇的關照之下,我的身子也漸漸好了起來。
平素裡,府中雜事極多,他若走不開身,就兩天來一次。他想是怕我煩悶,除了府裡的事情,也常常和我提到在云州的見聞。
「從上京到云州,就算是快馬加鞭也要半月之久,走水路的話,耗上一個月也不嫌長。」他娓娓道來,「云州氣候炎熱,那裡不論男女多膚色黝黑,個頭較矮。云州話和北方話也很是不同,小人初到云州時,除了莊子裡的帳房之外,幾乎沒人能聽懂小人說的話。」
我靜靜地聽著他說的話,恍惚之中,不禁暗暗生出一絲豔羨。
我這十幾年來,都活在牆垣之內,儘是身不由己。我想起小時候,還曾荒唐地以為,嫁人是種福氣,嬤嬤們也常說,妾生子不如妾生女,嫁到別家做主子,總比跟野草似的過著好。現在,我總算明白,這是有多麼的不易。
陸青蘇守著我用完膳,本該站起來告退了,不想卻望著我,一直沉默著。足過去了半晌,他方感慨道:「比起初見之時,少君……確實長大了不少。」
他的話,也不由讓我想起,我第一次見到他,年歲尚不滿十五。如今,距離那時候,竟已經過去了兩年了。
茫茫之間,我又想起了那不經意的一眼,還有那鳳冠霞帔,燃燒的火盆,以及那頂紅豔豔的轎子,這一個個畫面,都還清晰得宛如昨日發生,可又遠得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一樣。
陸青蘇瞧著我久久,之後,便似魔怔了一樣。只看,他探出手來,那粗糙的手掌撫過我的面頰,在我猛地回神的同時,他已傾身覆來。
? 三喜(五十九)
就在我跟他之間的距離,只有咫尺之遙的時候,我忽地一伸手,直接就將他推開了去。
陸青蘇退了一退,瞬息之間,猶如大夢初醒。他原是坐在我的床側,一個管事,這樣子,就已經是大大的僭越。我順不上氣一般輕輕地喘著,只看陸青蘇的臉色青白一陣,接著就站起來,在我跟前直挺挺地跪下來。
「少君……」他頭也不抬地說,「是小人,壞了規矩。」
我微喘地睨著他,忽然就悲從中來。今時不同往日,這偌大的徐府搖搖欲墜,但凡是個人,誰不會有自己的私心。現在就連陸青蘇都生出了異心,更何況是他人,只怕這府邸的境況,比明面上看起來的,還要來得糟糕。
「你出去罷。」我輕顫地說道,「……以後,別再來了。」
陸青蘇沉默地跪了許久。半天后,他才站起來,告退一句,臉上毫無破綻地走了出去。我看著他的背影,明明他還是我記憶裡,熟悉的那個模樣。
只是,江山易改,變的人不是他,而是我。
那之後過了近半月,陸青蘇果真都沒再來過。但是,我知道,他也有叮囑下人好好照看著我,讓我不曾感受到一分怠慢。
銀屏給我梳著頭,她摸著我的頭髮說:「少君的頭髮,可真柔順。」
聽到這句話時,我又想到了碧玉。她早已回了老家去,可我聽聞蜀中大旱,今年農田顆粒無收,而去年和前年,不是水澇,就是蝗災,連續三年如此。到了七月中旬,暑氣正盛,京中興隆寺居然發生了大火,不但有好幾座佛殿被燒燬,濃煙更熏死了上百個僧人。此事讓人極是惶恐,民間漸漸有傳聞,是當今天子罔顧孝論,逼死了謝太后,老天爺看不過眼,這才導致禍事連連。
天子盛怒,抓拿了好些人,連著幾天上朝都怒發衝冠,朝中大臣無一敢作聲。
我的身子漸漸痊癒,胃口也好了許多。這日,我正在屋裡抄書,便聽見了腳步聲走近。我不禁抬頭,便看來人一身褐黃衫,由遠而近地朝我走來。
「少君。」他在我五步遠外站定,輕輕喚了我一聲。
陸青蘇每次過來,都挑准了時候。此下,只有我跟他在,沒有第三個人。自那一天后,他就沒在我面前出現過,今日來此,我便知道,他必然有話同我說。
如今,府裡頭誰也管不到誰。陸青蘇看著我,彷彿在極力克制些什麼。我擱下筆,對他淡漠地道:「陸管事有話,但說無妨。」
陸青蘇好似經過了萬般掙扎,他終是合了闔眼,在我面前慢慢地屈下雙膝。「你快起來……」我臉色微變,忙站起來,正要去扶他。陸青蘇卻深吸一口氣,沉聲說:「我已經向張總管言明去意。」
聞言,我便一震,當下就��口問道:「為什麼?」
陸青蘇垂眼說:「少君怕是不知,小人……我原是張總管從花街柳巷裡買來的奴兒。其實,這些年,我一直在託人尋找親人,直到去年,才有了消息。回來上京之前,我就先去了建安一趟,總算是找到了我的母親。她年事已高,日子孤苦無依,我便決定這下半生,都好好地奉養她。所以,此次回京,我就已經打算好了,要向總管說明去意。」
原來,陸青蘇這次回來,便是為了同徐府辭行。
「老爺也成全了我的一片孝心,今天,命總管將我的賣身契歸還於我。」他眼眶微紅,道,「……現在,我終於是自由身了。」
聽到此話,我的目眶也不禁一紅,心中本是震驚,可現在卻又為他感到由衷歡喜。百感交集中,我看著他說:「這莫不是件喜事麼,你為何要跪著?」
陸青蘇凝眸,猛地抓住我的手腕。
我驀地一怔。
陸青蘇仰著臉凝視著我,他終於不再掩飾,那深潭般的眼眸流露出繾綣情意,像是要將人給淹沒。那一瞬間,我忘了推開他那是因為,我從他的身上,好似看到了曾經的自己。曾經,我也用這樣的目光,深深地望著一個人。
「少君,我知道,此話說出來,來日恐會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陸青蘇嘶啞地說,「徐府現在已經千瘡百孔,說是危在旦夕也不為過,今上隨時可能遷怒……」
我看著他,問:「……你究竟想說什麼?」
陸青蘇他抬起眼,定定地望著我。我聽見他說:「——此時若不走,便再無機會了。」
這一句話於我來說,如若平地一聲驚雷。一時之間,我便怔在當處。
啞然無言一陣後,驀然,我用力地抽回手,好似面前站著什麼洪水猛獸一樣,退了幾步,撞到了案子。陸青蘇連忙站起來,正要過來扶著我,我卻質問:「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
陸青蘇雙手漸漸攥緊,他亦是豁出去般地道:「大少爺一出征,萬一有個好歹,徐家上下恐怕都自身難保。現在,不管是誰都分身乏術,誰也無法顧及到誰,而你的身子又——」他忽而止聲,我紅著眼看著他,我如何猜不到他要說什麼。
尻妻若無法生育,地位就連賤妾都不如,便是徐府不倒,我遲早也保不住我自己。這個道理,我何嘗不明白。
陸青蘇注視著我,終是不忍道:「我已明白,你對我……並非那種情意。」他長嘆一聲,真心道:「我可以對天發誓,只要你願意,這一生我便和你兄弟相稱,絕不僭越。」
話已至此,說的再多,也是徒勞。
末了,陸青蘇說:「三日後,卯時。我已安排好一切,只要踏出後門,便有人來接應。」他沉痛地合了闔眼,輕道:「我會在渡口等你。」
我不知陸青蘇是何時走出去的。我坐倒在椅子上,神色恍惚。我一人獨坐,直到華燈初上,婢女進來,剪了燭花。
我突地一起身,抓住人問:「官人……大少爺回來了?」
那婢女被我驚了一跳,訥訥說:「回、回少君……奴婢、奴婢不知……」
我看著她一臉驚慌,瞬間清醒。我這才想起,徐長風在營中,一個月才回府一次,徐燕卿去了咸陽,並沒有告訴我何時才會回來,徐棲鶴前日還發了燒,我就在他身邊,他都沒認出我來。
三天后,天氣極好。
我在屋裡寫字,銀屏一走進,我便問她:「現在,什麼時辰了?」
銀屏應道:「回少君,已經辰時了。」
墨香縈繞,我斂了斂眸,道:「出去罷,不必在我身邊伺候了。」
「是。」
我想起那一天,杏花飄落,白綾輕揚。他扶起了我,走出幾步之外,又回頭靜靜地看了我一眼。我又想起,他站在不遠處,遙遙地望來。我又想起,他看著我,替我將鳳冠前的珠簾輕輕放下來。那時候,我不曾經歷情愛,也不曾嘗過蝕骨灼心的感受。我對他的眷戀初初萌芽,可終究還是沒有等到開花結果的一天。
從此之後,我這一生,就再也沒有見到陸青蘇過。
? 三喜(六十)
這個七月還未過完,就傳出宮裡的那一位病倒了。
今上這個病,來得極是突然,足足缺了半個月的早朝。這期間,今上雖有會見朝臣,卻傳他氣色極差,太醫院的人日日進出承乾宮,朝中百官一提到此事,個個都諱莫如深。
陸管事辭去之後,徐府又少了一個能做事的人,對這後宅來說,自然更是雪上加霜。這一日,我如往日一樣,伏在案前抄經,銀屏就匆匆忙忙走進來道:「少君,不好了!」
我趕去了三房,一走進院子,就看見姜氏身邊的僕婦和嬤嬤全都戰戰兢兢地跪在門外。
「老爺呢?」我問一個下人。她紅著眼睛說:「老爺、老爺已經氣得走了……」
這時,我聽到裡頭又傳來響動,就帶人直闖進去。只見這滿目狼藉,好好的廂房在一夕之間,面目全非。我目光搜尋一番,陡地見到姜氏拿起了一把紅色的剪子,忙跑上去奪過那隻利剪。
「放開我!」姜氏掙扎地嘶吼道。嬤嬤聽到動靜趕進來,連忙將她給按住,姜氏臉上精緻的妝容已經哭花,她淒厲地嘶喊道:「你們誰敢攔我,我要殺了他,我定要親手殺了他——!」
「娘!」那些下人唯恐傷了姜氏,便攔不住她。我走過去,也顧不得禮數,抓住她的手腕說:「您再這樣喊下去,會被鶴郎聽到的!」
一提及鶴郎,姜氏驀然震住,輕喃喃:「鶴郎,對,我的鶴郎……」
她呆怔地轉過來,看著我。那眼裡過往的神采盡失,只看她忽然身子一軟,倒在地上。嬤嬤含著淚叫了她一聲「郡主」,姜氏聞聲,卻悽慘一笑:「郡主……郡主……哈!」
她睜著眼,說:「原來,我以為的郎情妾意,舉案齊眉,全都是一場笑話!」她自言自語般地道,「虧我恨了虞秀蘭這麼多年,一直都以為是她狠毒給我下的藥,原來……原來……」
她顫顫地落下淚,搖著頭:「原來,是他做的,都是他做的……就因為我是敬國公的郡主,就因為我性子嬌蠻,他就怕我太快生下孩子,打碎他苦心維持的平衡,他就給我下藥,弄壞了我的身子,害我的鶴郎,自小受盡折磨……鶴郎、鶴郎……啊!!」
姜氏慘叫一聲,忽然往後一仰,活生生地厥了過去。
下人急忙將姜氏抬到床上,大夫匆忙地被請了過來。施過針後,過了一炷香,姜氏便幽幽轉醒。
我先前已經打發了其他下人,只留下姜氏的乳母許氏在這裡。姜氏一看見我,頭一句話便問:「……鶴郎醒過來了沒有?」
我在她床側俯身,搖頭說:「鶴郎還在屋子裡歇著,娘不要擔心。」
姜氏聽了之後,蒼白的臉色漾起一絲僥倖的笑,點點都說:「好、好……」她突然抓住我的手,宛如抓住了最後的浮木,神色緊張道,「這、這件事,絕對不能讓鶴郎知道——」
我承諾她道:「娘放心,我定然不會告訴鶴郎。」
姜氏放心地點頭,然後便招手茫茫叫著:「姆媽……」許氏趕緊走過來,紅著眼握住姜氏的手:「郡主,姆媽在這兒。」
姜氏睜著紅腫的眼,說:「命張袁把我屋子裡的人都換出去,去警告他們,只要……只要讓我聽到一丁點的風聲……」她狠狠地呲著雙目。許氏拍著她的手:「郡主,您不要再想了,這事情姆媽一定會辦好,保管他們不敢亂說。」
「好,那就好,鶴郎素來敬重他的父親……」姜氏終於放下心來,她淒然地一個笑,狠絕地說,「只要我尚有一口氣,我就絕不會讓他受到一點傷害……!」
姜氏平靜下來之後,我便去了徐棲鶴的院子。
我掀起珠簾,就見徐棲鶴緩緩睜開眼。我走了過去,在他床邊坐下來。徐棲鶴便出聲問:「方才,我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響……」他說,「是從母親的院子那裡,傳過來的。」
徐棲鶴之前發燒,出過汗後,人就好了點,這幾天也有了些胃口,下床出去走動一會兒,都沒問題了。
我搖搖頭,說:「你也知道,外頭不平靜。娘就跟老爺拌了嘴,心頭正不愉快,出了會兒氣罷了。」我知道瞞不住他,便索性編了個謊,總好過騙他什麼事情都沒有。
徐棲鶴果真是輕易信了我:「你幫我勸勸母親,那些東西,收了就收了。京城外莊子的營收,也足夠揮霍兩輩子了……」如今,全府的開銷都仰賴徐棲鶴之前在京城外置辦的產業。他素來高瞻遠矚,是不可多得的經商之才。只要徐府不被抄家,吃穿用度還是不必愁的。
我看著徐棲鶴,不免又想起了之前的風波。
雖然姜氏說得零零散散,我也能將真相拚湊出來——姜氏當年嫁進徐府,有三四年不孕,好容易懷上孩子,卻被告知胎動有異,拼了命不足月就生了下來。聽說,徐棲鶴出身時,只有巴掌大一點,渾身青紫,差點就活不了命。後來,宮裡的趙院判告訴姜氏,她的身子裡有紅花,所以徐棲鶴一出生就帶著不足之症,怕是活不過弱冠之齡。
姜氏萬萬沒想到,害她和她孩子的人,居然會是自己的枕邊人。想到此處,我不禁感到膽寒,莫非家族的昌盛,居然還比不過自己的妻子。
我想得出神之際,徐棲鶴便靜靜地望來,過去那猶如秋水般的眼眸,此時乾涸若枯井。他忽而啞聲說:「我想歇會兒。」
我便扶著他躺下來,就站起來。現在,我跟徐棲鶴,多是平平淡淡,說到底,是心結未解,他又是執拗的性子,想是寧可同我一輩子這麼過下去。我正要走出去,後頭突然響起呼喚:「三喜。」
我頓然止步,回望。徐棲鶴凝視著我片刻,又慢慢地把身子轉過去:「出去罷。」
姜氏這一氣之下,就把自己給折騰病了。我便按姜氏所托,跟著張袁,開始學著一些管家的事務。這樣一來,我平素裡找到了一件事情做,也不再���思亂想,心境反而平和了許多。我跟著張總管一步一步學下來,十天半月後,也能看明白一些簡單的賬務了。
姜氏自從知道當年的真相之後,一夜之間,好似老了好幾歲。可是,她在徐棲鶴的面前,卻還要強作笑顏,粉飾太平。聽老爺過來,姜氏就讓下人閉門,膽敢把老爺堵在外頭。她如今已經對老爺由愛生恨,提及老爺,便只恨道:「我只要一看到鶴郎如此……就恨不得殺了他,給我兒賠命!」
可即便是恨成這副樣子,姜氏仍從未想過帶著徐棲鶴一走了之。每每思及此,我就不由想到慘死的謝氏,還有恣睢暴戾的虞氏。究竟,困住她們、讓她們瘋魔的,是別人,亦或是她們自身……
這天,姜氏讓我去醫館給徐棲鶴抓藥。事關徐棲鶴,姜氏素來謹慎,從不輕易交託給別人,此事先前多是張袁或者是乳母許氏去做,現在府裡人手不足,許氏又要照料她,不得不囑託我去辦。
我便帶著銀屏和兩個僮僕出門,坐著轎子親自去醫館取了藥材。
「少君,請拿。」大夫將藥材包好了給我,細細地叮囑了一番。我接過的時候,聽到了旁邊有人說:「可聽說最近發了疫病,染上的會發燒出紅色的血疹,沒幾天就會突然暴病而亡。」
「這個病,好像是南方那裡傳來的。不止在坊間流行,軍營裡也有不少人得了這個病。」那人看看左右,對大夫道,「聽說,上面那位,也被傳染了。」
我踏出醫館,下人就來給我撐傘,擋住日頭。正要走進轎子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叫喚:「三喜!」
我一愣,循聲看過去。就見一個男子快步跑過來, 我認出他時,也一臉詫異地喚道:「大哥……?」
? 三喜(六十一)
我同大哥一起去了一家酒樓,要了二樓的雅座,銀屏和徐府的護衛都在外頭候著。
小二上了酒水,我便拿起酒壺,倒了兩杯。只看大哥身著常服,頭戴襦巾,還是和在家中時差不多的打扮。當年,我和汴州沈家的親人最後一次見面,卻是在五妹的喪事上,後來我一直留在京中,直到出嫁時,都沒見到老家的任何一個親人。
大哥坐在我對面,一雙眼打量了我許久,有些難以置信道:「你還真是四哥兒?」
我如今的模樣和當年那鄉下宅院裡的少年,已大有不同,虧大哥還能將我給認出來。大哥到底是見過世面的人,仔細思量之後,也知道這裡頭大有文章。我只是沒想到,原來京中沈府一直瞞著我作為尻妻嫁入徐府的事情。
「你是說,你代五妹……嫁給了徐家三子?」大哥聽到此處,靜默須臾,也不由感嘆,「這世間,也真是事事出人意料。沒想到到頭來,五妹早夭,居然是你飛上了枝頭。」
聞言,我斂了斂目,並不言語。
「——莫怪啊莫怪,父親兩年前回去汴州之後就又升了官。」他搖頭說,「可惜,還是沒能回到京裡,你二哥這兩年一直沒考上,如今啊,人人正是愁煩著呢。」
我聽到此,不由問:「京中沈府……竟一句都不曾向你們透露過,我的去向麼?」
大哥娓娓道來:「當年,我跟父親一直找不到你,之後就有沈家的管事過來,說你衝撞貴人——」他突然沉默,我便猜到,許是沈府的人刻意隱瞞,假說我犯事,我又是旁支賤庶,這條命還不是任憑他們拿捏。
大哥想必也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只嘆:「他們只交還了一件你沾血的衣物,父親還去問你究竟葬在何處,也無人告訴,再加上那沈府的管事催促,我和父親也只好作罷,回去了汴州。」
京中沈府這樣做,無非是看不上旁支庶子,又擔心節外生枝,索性就誑騙他們我早已因犯事而被動用私刑處死。
兩年不見,大哥似乎也有些轉了性,他後來又和我說起了家中一些事情,原來他也遭逢了一些變故,現在已經不像當年那樣自視甚高。如今,他已經絕了仕途之意,同那幫紈褲斷交之後,就一心做起了生意,一年裡跑南走北,鮮少回到老家裡。
到底是身份有別,我也不能在外頭久待,大哥也是知道這點,並不和我多談。別過之前,我還是沒忍住,問他道:「不知三姨娘,現在過得可好?」
不想,大哥卻是一怔。
申時,我方回到徐府。
我讓銀屏將藥材送去三房,她剛踏出兩步,又回頭喚:「少君、少君。」她足足叫了好幾聲,我才猛地回過神來。
銀屏遂道:「少君,奴婢看您氣色不佳,您說,是不是要傳喚大夫?」
我看著她雙唇張合,耳邊卻「嗡嗡」直響,什麼都聽不清。過了半晌,我捏了捏發涼的手心,失魂落魄地搖頭輕道:「不必……出去罷。」
銀屏自也不再多言,轉身出去。
這一整天,我都六神無主,打碎了好幾個杯子。夜裡沒有用一點東西,就合衣而臥。
萬籟俱寂,我躺在床上,燭火已經吹滅,只有零星的一點月華照進來,像是暗夜中唯一的螢火。不知不覺,我就進入了夢裡——
我夢到了一個偉岸的男子,他身著鮮豔的喜服,拿著剪子,將我霞衣上的結一個一個地剪開。我又夢到,燭火孤影,他一個人獨坐案前,明明睏乏至極,也仍舊強撐眼皮。忽然,我們出現在人海之中,他突然將我攔腰抱起來,朗聲問我,看不看得清。接著,又是他,在漫漫長夜裡從後抱著我,對我說,你不會明白。
漸漸地,他的影子淡去,另一個人走了進來。他神采飛揚,如同一團烈火,任是走到哪兒,都讓人無法移開目光。他手執豪管,揮墨如舞,下筆如神。他時而放聲朗笑,時而暴跳如雷,時而強取豪奪, 時而深情款款。忽然,他身影消散,我聽到風中傳來一聲小君,忙循聲去找,轉身卻又見到,他跪在靈堂前頭。當我碰到他時,他臉色又變,將我一推,說,是不是因為你恨我。
他化作紅煙消散,我抬起眼,就見到繁華長街,河上蓮燈盞盞,一隻手驀地執來。我一見他,就看那目似剪水,人似空谷幽蘭。他一手拿著燈,一手握著我的手心,伴我走過長夜。然後,是床榻之前,他神色灰白,兩眼通紅,一遍遍說,我不甘,我真的不甘。緊跟著,那雙眸如若燦星,許諾說,下一輩子,只有我們兩個人。
他們的身影慢慢消逝,許許多多的人影出現在眼前——
「一些不大順耳的話,我就不說了,沈氏沒來得及教好你,而我這個做母親的,也只好為了兒子,多費些心思。」
「四哥兒,你的書都讀到哪兒了?」
「男人啊,你把他伺候舒服了,他就會疼你、愛你一時。可記住,別把這心給搭進去,若不然,以後疼的,還不是你自個兒。」
「四哥兒,快快過來,來試試姨娘給你做的這件新衣衫——」
「我反正是個遲早都要死的,你當然要讓我!大哥,既然如此,你不如把他也讓給我,別跟我這個短命的爭!」
「她泉下有知,是該知足了,只委屈了我的四哥兒……」
「一梳富富貴貴。二梳無病無災。三梳百歲無憂……」
「呸!她以為我真稀罕她用過的東西!」
「那下次不管怎麼樣,你都把他讓給我幾天,如何?」
「四哥兒、四哥兒,要不是因為你,姨娘我早恨不得也跳了井,一了百了!」
「今上有意今秋出兵北伐,到時候,我就會帶軍出征,揮師北上。」
「四哥兒,你去了京城,一定要規規矩矩,嘴記得甜一點,別成天跟個悶葫蘆一樣,啊?」
「冬天來了,燕子也要飛走了。」
「姨娘這輩子,就指望著四哥兒了,你定要好好兒的,知道麼?」
「原來,我以為的郎情妾意,舉案齊眉,全都是一場笑話!」
「記住姨娘的話,四哥兒若是能留在京中沈家,就算是為奴為婢,也別給我回來……!」
——別給我回來!
「喝!」我猛地大震,兩眼睜開來。我發覺,我正趴在冷冰冰的地上,周圍黑漆漆的,沒有一點光亮透進來。我怔怔地環顧著,隱隱約約,聽到了像是一顆珠子墜落到地上的聲音。
隨著珠子滾動的聲音,它漸漸近了,最後,就停在了我的雙眼之前——
那是一顆,紅豔如血的珠子。
「唰」地一聲,我從床上坐了起來。「呼……呼……」我出了身熱汗,茫茫一抬眼,看了看週遭,只覺眼前這個地方陌生得很。我搖晃地從床上下來,趿著鞋,輕輕地喊了一聲:「姨娘?」
無人應我。
「姨娘……」我又提聲,喚了喚,「三姨娘……」
我仍舊沒有得到回應,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陡地攀上了我的心頭。我突然奪門而出,暗沉深夜,長廊無盡,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跑起來:「姨娘!三姨娘!」
我嘶啞地沿路叫喊著,接著我看到前方一盞一盞的火亮了起來。不知道是誰人喚道:「少君、少君,您怎麼回事!啊!」
我推開那人,驚恐地跑了出去。
「來人!快來人啊!」
我一路逃著,不知道自己在何處,也不知道自己要逃到什麼地方去。驀地,我腳下一絆,重重地摔了下來。我喘著粗氣,顫顫地抬眼四顧,眼前儘是黑魆魆的一片。
這時候,我的腦海裡,浮現出了一個畫面。
大哥臉色微變,開口時支支吾吾,好似有什麼難言之隱。末了,他似乎明白,不可能瞞得住,便道:「兩年前,三姨娘接過你的血衣,也以為,你已經死在京城。」
「她不言也不哭,下人也未曾察覺異樣。」
「五日後,三姨娘就被人發現跳了井,她手裡……還抓著你的衣服。」
猶記得,府裡的下人說,如果能生而為尻,嫁進豪門,全家就能雞犬升天,一生都不愁吃穿。其實,我一直都以為,三姨娘只恨我不是五妹,給不到她體面。我原本還想,我嫁進了徐家,她總算能揚眉吐氣,下半輩子,都有好日子能過。我之所一直都在忍,是因為,我明白,哪怕不是為了我自己,我也要想一想,我那可憐的母親……
我怔怔地望著,漸漸看清了眼前的景物。烏云蔽月,沒有一點光,也沒有可以逃脫的地方。
「啊!!」我深陷爛泥之中,十指蜷曲,驀地哽咽地嘶喊,伏地痛哭出聲。
寧武十年八月十一日,我私逃出徐府。
十日後,我在京外渡口,被徐大少爺給親自擒住,押了回去,關在祠堂裡,只等三個少爺都齊了之後,再行審問。
?
三喜(六十二)
京外渡口,在我登上船的時候,徐家的人馬便恰好趕到。船家怎敢忤逆,正要停船,我彷彿聽到了誰的呼喚聲:「三喜!」
我縱身一躍,跳了江。
江水極冷,也極苦,我看著江底,黑黢黢的一片,它又讓我想起了,沈家偏院裡的那一口井,那裡是不是也像這樣。極冷、極苦。
直到我轉醒,靜靜地看了眼周圍,兜兜轉轉,我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徐家人把我關在祠堂後頭的院子裡,這個地方,一直是用來關押族中犯下大錯、等待發落之人。我雖是被關著,但並未受到苛待,吃穿用度和過往並無多大區別,只除了一個聾啞的下人之外,我就沒有再見到任何一人。
八天后,徐燕卿歸京。
那日,天剛亮,我就已經坐在床頭。啞奴走進來,伺候我梳洗換衣,之後就領著我,一步步走去了內堂。
眼前的一扇門被緩緩地推開,那裡頭門窗掩蔽,微弱的光透過窗紙,成就一個個斑駁交錯的虛影。內堂裡,沒有徐氏宗伯長輩,也不見徐家老爺和夫人。這裡,就只有我和他們。
他們三人各坐於三方,不分上首。我走到中央的位置,便執著下襬,兩腿分開平伸,挺直脊背,同他們一樣,從容地屈膝,跽坐於地。
徐燕卿在我的正前方,徐長風位在背著光的東面,徐棲鶴則在西面。
闃寂無聲。
少焉,那低沉瘖啞的聲音,從我的東面響起:「沈氏敬亭。」
我紋絲不動,只輕輕啟唇:「是。」
「八月十一日,你未告知任何人就離開徐府,整整十日不歸,可有此事。」他的聲音平如死水,沒有一絲波瀾。
我應了一聲:「是。」
徐長風又道:「八月二十一日,你在京外渡口,是意欲離京。」
我又應:「是。」
徐長風問:「所以,你確是私逃出府。」他靜了數息,「你此意,是出自自願,或是曾受他人攛掇,亦或逼迫。」
「我私逃出府,是出自自願。」我一字一句地說,「不曾受人攛掇,也不曾受人所迫。」
幾乎是接著我下一句,他問出聲:「那你,究竟為何要不辭而別?」
四周沉寂了下來。
我目視正前,不偏不移,神色淡漠如塵。徐燕卿靜默凝視,他原是意氣風發,如今靜如死水。他開口問:「你坐船,要去什麼地方?」
「管道易截,水路難追。」我緩緩說,「天下四海,任是到哪一處,都比白白地枉死在這兒好。」
我目光雖落在前頭,其實卻望著遠處,就好像這裡的一切,已經和我無關。他們,也和我無關了。
「你這句話的意思,可是怕……我徐氏將來,會連累了你。」
我看著他,遂輕一點頭,應了一句:「是。」
徐燕卿想是未曾料到,我居然會如此坦蕩。
「我不信。」他說。
聞言,我嘴角輕揚,實在禁不住,笑出了一聲。
眼前那一雙厲眼倏地投來,好似恨不得在我身上鑿開一個洞。
「眾所皆知,徐家如今已是危如累卵,不過是勉強再撐一時罷了。如今,天子病重,怕是已經等不及,遲早會對徐氏動手。三位少爺不見,徐府裡的那些下人,暗走的走,暗逃的逃——」我語氣平緩道,「我自然,不能不為我自己打算。」
徐燕卿定睛看著我,兩眼眨也不眨,像是在看一個極其陌生的人。他張了張唇,寒聲道:「滴水之恩,當泉湧相報,這些年,徐氏予你身份地位,富貴榮華,不曾短過你一分一毫。即便,是真有那麼一日,你真以為,我們三個人,會眼睜睜地看著你無辜受累……」徐燕卿似在強作隱忍,可雙手已顫顫攥成了拳。
他死死地看著我,咬牙道:「可是,沈敬亭,你千不該萬不該,不告而別!」
「二少爺。」我這麼叫他的時候,徐燕卿驀地一頓,他眯起眼,極快地問:「……你叫我什麼?」
「二少爺,」我又喚了他一聲。然後,淡漠地睨了一睨另外兩人,「大少爺、三少爺。」
「你莫非,就這麼急著跟我們撇清關係……!」徐燕卿重重地一捶案。
「三位少爺,都是天之驕子,有錚錚傲骨,寧是人頭落地,也要保全氣節。」我並不理他,只是自顧自地道,「可我不是。」
「我沈敬亭,只不過是沈家旁支的一個賤庶。幾位可知,何為賤庶?」 我的眼裡,藏不住諷刺的笑意,道,「我生娘是個舞姬,大字不識一個,而我自小長於後宅,眼界短淺,每日只爭溫飽,長大後,就成天和下人婢子不清不楚地勾搭在一起。」
「我這樣子,自是不知何謂禮教體統,自然也就不曉得,什麼是滴水之恩,更遑論是,恩恩相報。」
「當年,我之所以嫁進徐府,無非就是為了身份地位,富貴榮華,沒想到不過短短兩載,這偌大的徐府,就氣數將盡了。我沈敬亭不過是個貪生怕死之輩,可沒有大家弟子的鐵骨錚錚,三位少爺何不看在這兩年的夫妻情份上……」
我幽幽地輕道:「予我,一條生路。」
此時,一串低咳聲響起,低沉而綿長,久久縈繞於心間,揮散不去。
「你說,你是因為貪生,才要逃家。」那聲音氣若游絲,「若真是因為如此,我不會怪你。」
徐棲鶴面色灰敗,雙唇如沾血般猩紅:「可你離家,盤纏不過幾兩,你若是貪慕榮華,何至於身上一件貴重之物都沒有。」他一句句說,「你說你不懂恩報,那早在半年以前,你就該走,為何要拖到今時今刻。」
「你說你怕死,那為何大哥趕到之際,你寧可躍江,也不求饒?」
「你究竟是因為怕受徐家連累而死,還是因為……」徐棲鶴胸口劇烈起伏,嘴裡含著血腥氣,顫聲道,「——你就算是死,也不願待在我們身邊。」
我緩緩地合了闔眼,一滴清淚,砸在手背上。我茫茫地看著它,突地,瞭然一笑。
「不錯。」 我說,「就算是死,我也不想,再待在你們任何一個人的身邊。」
? 三喜(六十三)
PS:前方有虐身、有4P、有合奸,閱讀後恐引起不適,請斟酌再三再拉下。
「就算是死,我也不想,再待在你們任何一個人的身邊。」
透過窗紙的光映照在前頭,即如嚴寒冬日時的粼粼湖面,又如一雙眼眸盈盈的一層霧光。漸漸地,我手背上的淚跡已經風乾,一如我的雙眼,任是在先前有過多少的溫情切意,此下也已經乾涸枯竭。
我看著前方,視野慢慢地���得模糊起來。除了跟前的那三個男人之外,其他的一切皆於度外。這時候,他們也在望著我。一片闃然,連呼吸的聲音都聽不見。
這是一場不見血的凌遲。
在我的前頭,那一雙雙眼死死地看著我。它們眨也不眨的,像是忘記了掙扎。
我的一個句,一個字,甚至是每一瞬,每一息,都是最鋒利的刀刃。他們被殺得措手不及,絲毫沒有還擊的餘地。
姑姑說過,要是把心都搭進去,人就輸了。
我輸過。但在這一刻,我卻忽然明白過來——原來,這一場局,我們誰都不是贏家。
滿盤,皆輸。
「呵……」我彷彿忍耐了許久,終究還是禁不住,啞然輕笑。
這一個笑,就是掙斷的最後一根弦,將這早已岌岌可危的寂然瞬間傾覆。「鏗」的劇烈一聲響動,第一個站起來的人,是徐長風。
一直以來,他永遠都是一副肅穆靜默、處驚不變的模樣。誰都以為,他最是無懈可擊。
猝不及防地,「唰」的一下劈開空氣的聲音,一記鞭子從我的身後狠狠地抽在了我的背上。他這一下,打得極重。我的 身子隨著劇烈的衝勁,一瞬間往前倒趴在地上。
我兩手撐在地上,額頭冒出冷汗,隨後,背上便火辣辣地疼起來。但是,在這一同時,我的心中卻升起無限的快意,喘了喘之後,伏在地上便咯咯笑了起來。
「哈、哈哈——」我的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響。
那雙充血的眼睛凝了一凝,終於,在這一刻,我擊碎了他身上最後一道枷鎖,而他就像是一頭掙脫了桎梏的猛獸,過去的正顏厲色、道貌岸然,在這一瞬間,全都化為烏有。
「啪」地又一聲,那鞭尾掃在我的身上,只一下就將我的衣衫嚯開。緊跟著,我眼睛還沒來得及眨,又是一下。鞭子如雨,我卻好像痛也不覺得痛,如瘋子一樣,只管仰首揚聲長笑。
那響亮的笑聲和揚鞭抽打的聲音化作魔音,刺耳得穿透耳膜,直鑽心間。
驀地,我身後之人將鞭子甩手扔去,接著我就被人給扳過去。
他俯下身壓著我,只看,那曾經俊若神祇的容顏,如今卻猙獰得如同惡鬼。那雙眼眸佈滿蜘蛛絲一樣的血線,目眥盡裂,額角青筋盤虯,鬢髮白黑斑駁,即俊美而又狼狽。好似,那頓鞭子不是抽在我的身子,而是他的心口上。
那雙眼眸凌厲而深沉,如漩渦一般。
「……你離家,是為求生。」他說,「而若回到我們身邊,你寧可求死。」
那一日,我縱身躍入河中,便是半昏半醒,也清楚自己曾在鬼門關前走過一遭。
「可我到底,還是晚了一步。」我惋惜似地輕聲嘆道,「若先知道,會是你追來,我就該早一點。」
徐長風眸光暗暗,帶著嗜血的陰芒。他瘖啞而森冷地道:「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照樣能把你給翻出來……!」
聞言,我抿唇一笑:「如果,我逃到陰間地府,大少爺也要追過來麼?」
他胸口直喘,如同被我逼至窮途,唯有傾身,兇狠地將我身上唯一的利器噙住。
他在我的唇上兇殘地嘶咬,手掌用力捏住我的下頜,迫我將齒門打開,之後便粗暴地長驅直入。他的侵略讓我即熟悉而又陌生,那灼熱的溫度如烈火一樣燒來,我卻不將它拒之門外,雙手反是在一片風雨之中纏繞住他的頸脖,遂前傾身子,舌尖也如吸血的藤蔓一樣勾住了他。
「唔……嗯……」我不再壓抑自己,在他瘋狂地舔吻之際,也凌亂地纏抱住他,兩手不住地撫摸著他的脊背,手掌火上澆油般地勾繞著。徐長風將我的唇咬出了血,那如蟻咬般的刺痛和腥甜的血,好似點燃了我沉睡已久的慾望。我偏著脖子,貪婪地和他吸吮纏磨,直至分開時,勾出津液,他忽而將我用力推倒。
我看著他,粗喘著。
一陣陣模糊的光暈裡,我抬了一抬手指。
指腹輕輕地在那張臉上的輪廓摩挲而下,猶如蜻蜓點水,留戀地落在他翕動的薄唇上。我嘴角微微地一牽,極是憐愛他般,無聲地呢喃:「你真可悲。」
「……」他的雙眼狠狠地鎖著我,就像是恨不得就這樣,殺了我、吃了我。
和他相識至今,我一直都在仰視著他,那是因為我自知和他相比,我孱弱而又愚昧。我總時時記著他的年長,記著他不可抗拒的力量,記著被一個陌生又強大的男人頭一次支配身子的恐懼。
高山會傾倒,海水會翻浪,此時此刻的他,就像是一頭困獸,眼紅如血,遍體鱗傷。
「啊……」他又一次壓下時,我的喉間釋出幾個模糊不清的音節,瞬間淹沒在布帛撕裂的響聲之中。徐長風又一次將我翻轉過去,我支了支身子,在他身下爬了起來,他便壓在我的背上,手掌從後頭換來,扣住了我的臉,讓我將腦袋往後偏去。
「唔……嗯……!」他在我的眼角,鼻尖、唇瓣上胡亂地嘶吮啃咬,我劇烈地喘息著,抬起一隻手欲推開他的手掌,卻被他給反扣在胸前。身後熾熱的肉體隔著衣料緊貼而來,系發的簪子在糾纏之中被抽了去,亂發如潑墨般地散開來。那鋼筋一樣的手臂將我牢牢地困在方寸之間,耳邊不斷地響著他粗喘的聲音,在響亮的窸窣聲之中,我感覺到那火熱的硬物抵於腿間。
「徐、徐長風……!」我急迫地嘶聲一喊,他的手掌就緊緊地覆在我的嘴上,臉由後方埋於我的頸脖之間,此時,那硬漲之物就擦過我衣衫不整的下身,在摩挲著中找到了破綻。
「……唔!」我猛地一仰脖子,他亦在同時間,於我的頸間粗重地一喘。
週遭的一切凝滯了片刻,當我的胸口一個起伏,那熱物就跟著一寸一寸地埋入,直到它完完整整地侵入我的身體裡,那掩住我的嘴的手掌才鬆開來,可也不過是一個眨眼的功夫,徐長風便俯身,再一次將我的嘴給深深地含咬而住。
上頭的唇舌絞纏之時,他埋在我體內的孽根,也隨著身軀的輕晃,緩慢而深重地抽動了起來。
「啊……唔……」我十指緊攥,嘴角在親吻的間隙流出呻吟。隨後,徐長風讓我趴伏在地,摟著我的腰肢,我便雙膝撐地,下臀高抬,他便一擎如鞘,游龍猛地鑽入淫濕深閨之中。
「啊……!」我被他頂得往前猛力一推,手肘慌亂地撐在冰涼的地上。我久未經情事,閨穴如旱地般乾燥,他生猛一撞,帶來了如破身那時一樣撕心裂肺的痛楚,好似一根鐵杵在花房中蹂躪。直待他緩緩來回碾磨過後,脆弱的花房一陣攣縮,纏絞肉棒,淫水泌出。徐長風低喘一聲,用力扣著我的腰肢,將我重重地往後按去。
「嗯唔……!」我眉頭緊蹙,嘴裡卻舒爽地悶哼起來。
緊接著後來,這隱蔽莊嚴的廟室裡,便只有響著粗喘和肉體的碰撞的聲浪。若無旁人一樣,我兩眼微闔,臉貼於地面,看著地磚上那精妙的花紋,兀自地呻吟出聲,身子如同亂顫的花枝,腰身亦迎合著抽插的動作而前前後後地搖晃著。
突然,一隻溫涼的手若柔荑拂來,我睜了睜媚紅的眼,袖擺上那一隻栩栩如生的鶴鳥便躍至眼前。
我一揚眸,便瞧見了那雙眼睛。
他的眼,像是氤氳著柔柔秋水般的眷戀,又像是萬尺深潭一樣漆黑無望。
那溫軟的手掌貼著我的臉,我隨著抽動,頰肉一下一下地輕擦過他溫熱的手心。我雙眼眨也不眨地望著他,時不時呻吟出聲:「嗯……嗯……」
徐棲鶴靜靜地凝視著我。他的指節微弱地顫著,幾次沉重的呼吸,胸口從未如此劇烈地起落過。
末了,他也似同著了魔一樣,屈曲下身子,雙手捧起我的臉來,冰涼的唇印在我的嘴上。
? 三喜(六十四)
他的唇,很軟。就如記憶之中,他頭一次親吻我的那時候,像是棉絮一樣。軟,而涼。
徐棲鶴在我的唇上緩緩地廝磨,溫情脈脈,纏綿悱惻, 只有那捧著我的臉的指尖在不住顫抖。
「……啊!」此時,身後忽然撞在了要害上,我喉尖一顫,身軀便往前一傾,失去支撐的雙手胡亂地拽住了他身上雪白的氅衣。
徐棲鶴晃了一晃,膝頭驀然一屈,跪倒在我的眼前。
徐長風突然動了狠勁,孽根在我牝中撻伐征討,交合之處直響著啪啪的撞擊聲。而我只跟慾海裡的孤舟一般,身軀前前後後的搖晃,兩手卻緊緊地攀住了跟前的男子,紅豔的唇不住微弱地顫動。
徐棲鶴一臉木然,隨後,他怔怔地垂下眼。我的頰上忽覺一股涼意,便看那雙羽睫輕顫,一滴淚自那眼窩裡滑落,墜在我的臉上,靜靜地滑落至唇角。
又苦,又澀。
「唔……!」他遽然捏住我的臉龐,偏著腦袋,深深地噙住我的嘴唇。
「唔……嗯……」我的呻吟被他的吻所吞沒,只有喉結顫動的時候,由嘴角釋出細微的吟嚀。他將我抱在懷裡,兩根舌頭如紅蛇一樣抵死相纏,彼此都嘗到了對方嘴裡那甜膩的血腥。纏吻之際,他面上淚如珠落,那緊揪住我的手掌用力得連指節都顫顫泛白。
「呼……嗯……」徐棲鶴不住在我唇上吮吸摩挲,分不出是誰的喘息聲。我跟他就像是一同溺水的人,不斷地在彼此身上攫取溫暖。漸漸地,那枯瘦的手掌變得溫熱,如點火一樣,在我的臉龐和頸脖上來回撫摸。不自然的紅暈漸漸攀上他的面頰,是眼前這一片灰白塵埃裡的一抹鮮紅欲色。
摩挲聲響起,是他解開了我上衣的系結,衣結一鬆,他的手掌便急不及待地探進……
這時,那在我身上馳騁的男人忽而緊摟著我的腰,將我從後抱了起來,坐到了他的身上。「嗯……!」我的後背貼住那結實的胸膛,臀肉抵在他的腿根,刺激得倒抽一口氣時,那一雙手便有力地將我的兩腿分開於兩頭,將我們交合的私密處曝露於光天化日之下。
「啊……啊……」伴著進出時的水聲,我的身子如扶風弱柳也似地,有節奏地上下抽晃。徐長風在我敏感的後脖子不斷唆吸,一隻手臂伸到我胸前,猛地將我鬆垮的衣襟連著褻衣給扯開來。
我鎖骨如弓,雪白的胸膛上開了兩朵紅纓,肌膚淌出細密汗珠,身子好似籠著一層珠光。
徐棲鶴眼裡的眸光深深暗暗,他魔怔地探出手來,指腹在那挺立的紅珠上一碰,我便「嚶」地一聲,用力偏過頭去。
徐棲鶴緩緩地在我面前俯首,我便聞到了那股沁心的梨花香。就看,他貼近我的胸口,手背輕撫著過那紅粉的乳首,接著,便伸出軟舌。
「嗯……!」舌苔擦過之時,我的身子劇烈地抖了起來,腰身不自覺地拱起,脖子高高地向後仰著。徐長風從後扣來我的下頜,我便又和他糾纏起來。
徐棲鶴含咬著我的前胸,好似不知饜足一樣,或舔或吸,直將那一顆紅果舔舐得如充血般腫了起來,之後再對另一邊如法炮製。
我身軀直顫,腹下緊了又緊,被幹得濕淋淋的淫穴痙攣一樣地收縮著。徐長風抓住我的兩手,讓我自己將胯骨打開,雙手撐在膝後,之後便扶住我的腰,打樁似地上下聳動。在我腰腹之下,胯間之物已然挺起,玉莖頂起一篷,將半脫在腿根的褲子洇濕了一小片。
徐棲鶴在我胸前啄吻,似是要吻遍我的每一寸肌膚,逐步地延綿而下。
「我早就知道了。」他的聲音近在耳邊,如夢囈一樣,「我早就知道,我本就不該被生下來。」
「啊……!」我又一聲低吟,用力地躬著腰身。徐棲鶴的臉貼著我的胸膛,緩緩地下滑,手掌輕柔地摸向我的腿間:「假裝愛著一個人的眼神,我比誰都再清楚不過。這十幾年來,我日日對著這樣的目光,只有母親看不透,旁人都看不透。」
我知曉,徐棲鶴面上性情溫潤,實是乖悖違戾,心機深險。然而,我更清楚的是,他不過是過於聰敏,眼前真真假假,沒有什麼能瞞得住他。
強極則辱,慧極必傷。這樣的人,老天如何能讓他活得長久。我合了闔眼,嘶啞地喘道:「那三少爺……何不想開一點?」
聞言,徐棲鶴卻一笑,即狡詐,而又充斥著絕望。
「所以,你騙不了我。」他急切地、入魔般地絮絮低語:「你騙不了我,你騙不了我,你心裡有我,不管你說什麼,你都騙不了我,你的眼裡,有我……」
繫腰輕解,神不知鬼不覺。
徐長風已是漸入佳境,他緊緊抱住我,彷彿恨不得將我嵌入骨血之中,那肉色性器橫衝直撞,每一下都全根進出,肏出的淫液多得弄濕他的褲擺。
徐棲鶴已將我褲頭除去,他撥開我腹下稀疏的毳毛,便瞧那充血的玉莖高高翹起,隨著抽插誇張地一晃一晃。他溫柔地摸著那物,目光柔情似水。
「我一直覺得,你這兒……」他痴痴地說,「真美。」遂闔上眼,張嘴含住。
我撐開雙腿的手臂倏地收緊,胸口騰地一窒。
莊肅堂室之中,我幾乎全身赤裸,背坐在一個男人的身上,那粗紫的陽具在丹穴重重戳刺,蕩頭碾著媚肉,次次直指陰蹺,穴水幾次濺湧,臀上被他揉出好幾個青紫手印。另一人在我跟前,他跪伏在地,埋首於我的股間,冰涼手指撫弄著我脆弱的腎囊,蒼白雙唇配合著身子的搖晃,前前後後地吞吐著那小巧的玉莖。粗糙的舌苔由莖身舔至根頭,柔滑的舌尖拂過精竅,細細地撥弄著小眼。
「唔……嗯——」頸脖和耳骨不住被舔弄唆吸,男人粗礪的指腹擦著我的胸前,兩顆玉果熟得發紫,殷紅雙唇不住張合,時不時和後頭之人交頸而吻。大腿屈曲敞開,弱處被含著,不自覺地挺腰,隨著孽根的抽插,也在那張嘴裡抽動著。
似是有��感知,我張開了眼。
在正前方,一雙目光投來,如刀似刃。從最初到失控,它都從不曾從我的身上移開過。
那是我見過,最複雜深邃的一雙眼睛。除了露骨的怒火之外,那兩眼裡還充斥著恨意。我知道,過去的他,從來不曾真正地厭惡過我。可是,現在,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恨我。
他終究是天之驕子,哪怕落入塵埃,深陷泥沼,也依然桀驁驕傲。也許,他這一生,都不會再這樣深愛過一個人,也不會像這樣,深深地恨一個人。
徐燕卿靜靜地看著我,沒有任何動作。唯有十指緊緊攥住,指甲幾乎陷入皮肉。
這是我跟他之間,一場沒有硝煙的博弈。荒唐,瘋狂。
撞擊越發猛烈,快感一波接著一波如潮湧來,我雙眼濕潤,幾乎要敗下陣來時,前方傳來了響動。
他站了起來,分明欲要奪門而出,兩眼卻仍舊死死地望著我。那雙腿,如灌了鉛一樣,動也不動,兩眼如滴血一樣通紅,好似正經歷著天人交戰。
「……啊、啊——!」我極是歡愉,又極是痛苦地一哼聲,一股熾熱驟然襲湧,猛浪一澆,我亦跟失禁般地高高躬起腰身,精關跟著失守。
在我失力而倒的時候,他的喉結微顫,面上一慟。終於,輸掉了最後的驕傲。
? 三喜(六十五)
釋放之後,我仰後癱倒在徐長風的身上。他沉重而深長地喘息著,雙臂將我緊緊地摟抱著,沉浸在快活之後短暫的餘韻裡。須臾,他的脖子探向前,由我的肩骨輕吻至頸脖,慢慢地順延上去,親著我汗津津的鬢髮,之後便粗喘地往下,手輕輕地拂過我背上斑駁淺淡的血痕,小心地伸舌舔去。
徐棲鶴已放開我的嫩莖,也未見他將精水吐出,怕是盡數都嚥了下去。此刻,他面染欲霞,衣襟微敞,雪白肌膚亦泛著紅潮,淫香滿溢於室。想是禁慾已久,他到底是忍無可忍,待徐長風方一抽身,他就起了起身子,跪於地面,上半身俯下,一隻手架開我一條腿,隨後三根手指便狠狠地捅進那淫濕的騷穴裡。
「……啊。」我不禁一抖,呻吟卻極是甜膩。
徐長風啄吻著我的脊骨時,那修長手指便在花房內循序揉按,那一處方經雨露,只稍一弄就淫津潺潺,混著濁白流了滿手。三指深入最裡,越過齒環,便抵尻結,一撥過花芯,嫩穴就一息一息地收縮,吸著手指,似玉龍吐珠般旖旎。徐棲鶴緩緩進出,不由嚥了一咽。
這時,徐長風扣住我的肩頭,迫我向後翻轉。我往後扭著腰,又和他舔了一舔嘴,徐棲鶴便抽出手指,如此一來,就和先前調換了位置。我夾在他二人中間,徐棲鶴從後頭摟著我,徐長風兩手搓揉著我的前胸,猛地低頭用力咬住。我抬腿踢動了一下,卻被他給用力扳開來,垂軟的玉莖被滾燙粗糙的手心捫弄,弄得我好一陣顫慄。
這時候,徐棲鶴便緊緊貼著我的後背,喘了喘之後,便一提氣,直搗黃龍。
「嗯……」我和他齊一悶哼,這一進便送入七分,攪進牝穴。「好熱……」他亦是激動不成地顫顫喘息,雙手忙亂地抱住我的雙肩,凌亂地吻著我的鬢髮說:「你看,這裡變得這麼燙……你還說,你不要我們,嗯……小騙子……啊……」
徐棲鶴瘋狂地抽動起來,我被頂得上下顛動,適才方遭人蹂躪過陰竅,又一回被狠狠踐踏碾磨。徐長風在我身前吻至腰腹,過去我總覺得他偏愛女兒身,與我行房時多是黑燈瞎火,只偶爾摸一摸我前頭,被他吮住頭端的時候,我就「啊」地抽泣一聲,兩手抓住他的頭顱。
身後被人狠狠頂送,不斷推著我的腰,將自己往他嘴裡挺動。他吮咂吸含,每一次都整跟吞吐,我兩手撐在他兩肩上,推也不是,抱也不是。直至一個陰影漸漸覆來,擋去了身上唯一一道光。
我側仰著臉,往他瞧去。徐燕卿正杵立於身旁,像是一個無關的過客,神情漠然地看著我們。
門就在前頭,人間和地獄,不過就是一念之差。
「……啊!」忽然,我被頂得身子一拱,伸手就拽住了他的衣袖。
徐燕卿一怔,我只當他會嫌惡地甩開去。可是,他沒有動作。他就這樣,靜靜地站著,就跟那茫茫雪地中的人影一樣,孑然一身。
又一個頂撞,我猛然一往前,失去支撐的手緊緊抓住了他一截袖子,面頰便貼到了他的下腹之處。身後不堪入耳的撞擊聲不絕,我的臉便挨著他的胯下上下摩挲……
自古,楔身上的麝香都難以讓人拒絕,就如他也無法抗拒尻發出的情香。我緊挨著他,放開他的袖子,手掌慢慢地撫向他的腿間。身下仍在狠狠抽乾,我粗聲喘著,手緩慢地探進他褲擺裡頭,覆住那沉甸甸的一物。
他終究還是起了反應。
我撥開衣擺,也不解開褲腰,便輕柔地捧著那物,隔著布料用嘴含住。徐燕卿猛地一顫,手按在我的肩頭上。「唔……唔嗯……」深肉色的淫具在身下快速進出,身前玉莖包覆在溫熱的嘴裡,我口裡含咬著那物件,腦袋前後聳動,口水漸漸濡濕他的襠部。貼著背的喘息越發零散混亂,抽插也越來越重,那扣在我肩上的手掌也不斷收緊,用力得幾乎要活生生捏碎我的骨頭。
「啊!」我驀地一個吃痛,頭髮被人拽著往後仰去。還不及反應,唇就被狠狠噙住,那舌頭兇狠地鑽進,如有深仇大恨一般瘋狂肆虐,唇舌都被咬破,一股腥甜在嘴間蔓延。
直到我順不過氣地掙紮起來,徐燕卿忽地將我一推。他怔怔地看著我,通紅的雙眼盈滿淚光,突然雙膝一屈,噗通地跪了下來。
「……」他慢慢地抬起手臂,兩手卻用力地捧著我臉龐,額頭抵住我,陡地,泣血般地嘶聲暴喝:「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他嗚咽地哭出聲來,咸苦的淚水落在我的臉上。我張開手,死緊地抱住他的肩,臉埋進他的頸脖裡,闔眼時也墜下幾顆淚。
縱觀這一生,我和徐燕卿就像是天生的冤家。
他心高���傲,而我卑微如塵,他脾氣衝動,而我性情溫軟。愛與恨對他來說,涇渭分明,無論是喜怒哀樂,這些情感在他的身上,都是如此濃���鮮活。有時候,我確實極羨慕他。我羨慕著他的驕傲、羨慕著他的不拘一格,他的尊嚴不該被如此踐踏,他本該跳脫出這世間萬物情感的束縛,只顧著自己,一輩子快快活活。
我顫抖著,溫柔地親吻他的眉角和耳周。我說:「抱我。」
我跟他之間,剩下的那一些,沒來得及說出口的、也不需要說出口的話,都盡數淹沒在如潮洶湧的唇舌相搏之中。
白紗輕揚,空氣裡飄著香爐燃燒時,扭曲的青煙。
徐棲鶴仰臥於地,衣衫半褪,和我四肢相摟纏抱,下身仍和我緊緊嵌連,一拱一拱地抽插。徐燕卿壓在我背上,瘋了也似的吮吻我的後脖,雙手不斷撫摸我傷痕交織的背。他雙頰緋紅,兩眼暗暗,如豁出命一樣緊纏住我。他慢慢摸到了臀下,粗魯地揉捏起來,我仰首急喘呻吟,便覺那手掌分開兩臀,由他瞧見了我同另一男人媾和之處。那孽根在騷穴裡猛力擦撞,每次插入時都溢出蜜液,退出之際便翻出粉色媚肉,激烈如火,淫靡之至。我忽覺一疼,卻是徐燕卿將手指擠進。
「不……啊……」我察覺到他的意圖,心口倏地狂跳起來,可他們誰都不可能將我放過,只將我緊纏於間中。徐燕卿已徹底失了分寸,一來便用兩指,硬是尋到縫隙鑽進。我渾身一僵直,肉穴便不住緊縮,他就發狠般地在我耳骨上一咬,急促地嘶聲說:「我要你、我現在就要……」那手指在穴口分開,勉強撐出一個空隙,我凌亂地搖首:「不、不要……啊……!」
只剛擠進一頭,我就疼得緊咬牙關,他二人也皺緊眉頭,原先的快活戛然而止。此時,卻有一隻手將我下頜捏住,好似怕我咬到舌頭,徐長風俯首又將我的嘴給深深吻住。「唔……嗯……」我的呻吟漸軟,腦子裡不知何故地浮現出了少年時看到的那張春宮畫,只記得那畫裡數人交纏,齊齊雙飛。本以為那不過是荒謬臆想,沒想到,居然……
「唔……!」徐燕卿忽地重重一哼,趁著徐棲鶴退出半截之際,狠狠地捅進膣道之中。那一瞬間,我覺得好似被扼住了脖子,腸胃也翻攪到了一處,竟跟要活生生被弄壞了一樣。緩了須臾,徐燕卿便緊貼著我,挺腰而動。
我甬道極窄,平時納入一根尚嫌吃力,更何況是雙龍入海,他二人雙雙將我緊抱,想是也覺得一齊的話寸步難動,只好改為一退一進,輪流造訪牝穴,接連捅在要害上,捱過痛楚,便是難言的舒爽,花芯被碾得爛熟,汁水橫流。我這一輩子從未領教過這等刺激,直被幹得連腳趾都蜷曲,理智全無,如溺水般地雙手攀著徐長風,呻吟哭泣不止,他一起來,便著急地張嘴含住他的雄根,深深地吮吸起來。
許久之後,我已記不清大多數的事情。我忘了兒時走過長廊,父親在我手心裡塞了個蜜餞,頭一次抱起我時所說的話。我忘了少年的時候,趴在長欄上瞧著歌姬練舞時,誰投來了撩人的媚眼。我忘了我坐在馬車裡,探出頭時,那站在一堆人後頭,穿著半新不舊的襦裙含淚送我的人是誰。我也忘了那飄落的杏花雨裡,一片墨香中,朝我回眸的人是什麼模樣。
我睜眼,就見手裡握著一條紅綢。它的另一端,接著一個、兩個、三個……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一聲炮響,禮成。
寧武十年九月,天子重病雖痊,然元氣大損,群臣上書,求立太子。
寧武十年十月初,今上以謝太后喪期未過為由,暫緩北伐一事,待到來年再議。爾後,立罪妃謝氏之子為太子。
自內堂審訊之後,我就一直待在內院裡。三個少爺輪流守著我,除此之外,只有一個啞奴找看著我,其他的人,我誰也沒有見。
十月末,大夫為我診脈,他說,我已經懷了兩個月的身孕。
? 三喜(六十六)
又是一年六月,花絮飄飏。
十八年前的開陽沈府,一對孩子在六月出生。而今,十八年後,其中一個屍骨已寒,另一個卻頂替了她,在上京徐家生下一個兒子。
十幾個下人進進出出,除了產婆之外,還有宮中請來的太醫正在待命。突然,哭聲震天。正在唸佛的虞氏猛地站起來,著急地喝道:「快!來人,快去把吿拿來!」
截至此時此刻,我已被折磨了整整一天一夜,模模糊糊地,就聽見了哭聲。我累得連手指都抬不起來,只有微弱地睜了一睜眼,第一眼看見的,卻是那猙獰的青銅獸。只見產婆拿起一枚針,針尖一閃,刺得我闔了闔眼。
「恭喜老爺夫人,恭喜三位少爺!是尻!是個尻!」
那聲音如此欣喜若狂,我卻心口一緊,竟比產子的時候,還要難受千倍、萬倍。
「少君,來,您抱一抱孩子——」那哭喊聲漸進,我卻極是害怕一樣,虛弱地搖著頭,只往床裡頭縮去,直至一人將我攬進懷裡,徐棲鶴的聲音響起來:「少君累了,你們還不快把小少爺抱出去,去給兩位夫人看看。」
產婆便將那孩子抱了出去,虞氏忙接過襁褓,臉上洋溢著幾近癲狂的喜色:「是個尻、是個尻……好、好孩子,多好的孩子……」
這時,我聽到徐燕卿著急地喝道:「太醫,為何到現在血還沒止住?!」
我茫茫地睜開眼,就見張太醫正為我把脈,額上冒出細汗,而後拱著手,臉色肅然道:「少君身子終究有異於常人,能安然產子已極是難得,然之前胎動過久,傷處難愈,老夫已先用了白芍、紫珠、人參等幾味藥,可止血亦可補氣,如過半時辰,再不見成效……」
「——不見成效?」徐燕卿大步上前,揪住人急說,「什麼叫不見成效?你既然還有辦法,那還等什麼等,難不成還要活活讓他疼上半時辰,要是出了人命怎麼辦!」
「老二,休無禮。」徐長風一手將人推開,接著就問張太醫,神色肅穆道,「張大人,如此下去,並非辦法。敢問,是藥引難取……還是,有什麼忌諱?」
只看,張太醫面露為難之色,捋鬚道:「老夫確實有一法子,定可止血補元,保管少君性命無虞。只不過……」他看看眼前數人,「此味藥,常人用了無礙,可對尻來說,雖是不傷性命,卻禍及陰蹺,少君陽盛於陰,此後,怕是要絕潮了啊——」
此話一出,幾人臉色微變。世人皆知,尻若是絕了潮,就同女子斷了經期,這一生,再不會有孕。
徐燕卿最是快回過神來,他拉住大夫道:「就這樣的話,那你還不快把藥給他用上!」
「既然大人首肯,那老夫就——」
「不成!」原是在外頭的虞氏倏然闖了進來,就看她神色驚恐,厲聲喝道,「張大人,絕對不能給他用這樣的藥!如果壞了身子,將來還怎麼給徐家生下楔子!」
徐燕卿全然不顧禮節,嘶吼道:「命都快沒了,還生什麼生!」
「你、你……!」虞氏一臉猙獰地指著他,氣得哆嗦。見大夫要走,忙上前去攔住人道:「我不準!我不準!你們——你們,誰敢端那個藥來,就先從我的屍體上踩過去!」言罷,竟奪了發上的簪子,指著脖子。
她神色淒狂,儼如一個市井瘋婦般。可就像她所言那樣,若是她以死相逼,這裡誰敢違背她的意。
未成想,卻是徐長風站了出來。
「長風?」他走向虞氏,不由分說劈手就奪過了她手中的玉簪,掙扎之中,虞氏被推倒在地。她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兒子,滿臉怔然地喚:「你……你……」
徐長風神色木然,道:「勞煩張大人了。」
張太醫事不宜遲,拱一拱手,便帶著人轉身快步而去。
半晌,虞氏回過神,恨恨地指著徐長風,嘶聲喝道:「徐長風,你以為,我究竟為的是誰!啊?」她搖著頭,拍著胸脯沉痛地恨說,「娘為了你,都是為了你!娘才忍辱至今,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個、一個個賤婦生的兒子,騎到你我的頭上!我事事為你謀算,為你出主意,但是……你今天,卻幫著這些賤子——」
「夠了!!」那薄唇忽然發出一聲厲吼。
虞氏一頓,茫茫地睜大眼,好似不認得眼前之人。
徐長風看著她,素來靜無波瀾的眼裡竟閃爍著沉痛,他瘖啞道:「您說的不錯。」
「您處處要強,不肯服輸,活著的這三十多年來,我有一半的歲月,是活在您的妒恨之下。」他啞聲說,「自小,您要我四更起讀書,我便不敢睡到三更。您要我一日練武四個時辰,我就得練六個時辰。您要我事事做到九分,沒有十分我不敢去見您。您要我去江北,我就只能別了親人,孤身前去。在江北第一年,我幾乎命喪江北,您的信中只句句提到要我建立軍功偉業,問也不問半句我好是不好。」
「您要我收攏軍心,迎娶洛氏,待人無用,又逼洛氏落髮出家。您見沈家勢弱,毀約迫我強娶沈氏,致兄弟鬩牆,又害沈氏進門後平白受苦。」
「如今,沈氏產子,命懸一線,您依然只想到楔尻,罔顧人命。」
虞氏搖著頭,猶在狡辯:「不是、不是……!長風,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
徐長風猛地一抬眼,奪過話道:「——您都是為了您自己!」
這一句話,如當頭棒喝。虞氏呆怔地看著那充滿恨意的目光,頹然坐倒,所有下人靜靜地站著,沒有人上前來扶起她。
這幾十年來,她自認自己強作忍耐,步步為營,所做的一切,皆是為了兒子打算。殊不知,徐長風這半生的乖舛跌宕,痛苦隱忍,皆是來自於她這個生娘。
徐長風垂目,宛若自言自語般,輕聲道:「對我來說,他是不是尻,是不是出身世家,是男還是女,都不重要。」他說,「他只是我徐長風的妻子。」
不到半時辰,下人端了藥過來。
徐燕卿接過,快步端著走了進來。徐棲鶴將我扶起來,他的手心正微微顫抖,和徐燕卿一起端起那碗湯藥,讓我盡數喝了下去。
? 三喜(六十七)
我在床上躺了足有一月,才能走下床來。後來,又歇了老長一段時日。
聽聞,大夫人虞氏某夜醒來,拿了一把不知從哪兒翻出的劍,直闖徐家老爺的府院,一劍刺中的老爺肩頭。
虞氏披頭散髮,臉上卻濃妝豔抹,她看著鮮血滾湧而出,臉上恨笑道:「三郎還記不記得,淮陽東門橋上,你曾經答應過秀蘭什麼?」
之後,下人便闖進來,將虞氏給壓住。虞氏卻流淚長笑不止,經大夫就診,便說,大夫人是犯了痴症,藥石罔效。
至於徐尚書便向今上言明致仕之意,今上挽留再三,最後還是准奏,徐尚書攜著虞氏到濮洲修養種種之事,都是我離開徐家之後發生的事情了。
那年,九月。
我的氣色漸好,不管是身子還是元氣,都恢復得有七八成了。這一天,徐燕卿抱著孩子來看我。
就看他坐在椅上,一隻手環抱著襁褓,一隻手拿著一個鈴鐺,搖晃的時候發出清脆的響聲:「寶寶,來,給你爹爹笑一笑——」
我端坐在邊上,靜靜望著,並未走過去,也沒將那孩子抱過來瞧瞧。或者,應該說,從他生下來,我就從來沒有抱過他。然而,這孩子到底還是徐家千盼萬盼的子孫,一出生便不缺人疼愛,尤其是徐燕卿,他除了上衙門之外,餘下的時間大多都帶著孩子,惹得下人都暗地裡笑話他說,這是恨不得把小少爺給拴在褲腰上。而自有了這個孩子,徐燕卿眼裡陰霾彷彿瞬間消散,眉宇間的戾氣也跟著少了幾分。
「笑了、笑了!」徐燕卿好容易將孩子逗得咯咯笑起來,便急著抱過來,朝我獻寶似地說,「你看看,他笑了——」
我淡漠地看了那襁褓一眼,就別開了目光。
徐燕卿一頓,卻沒有說什麼。後來,小娃娃不知為何,突然間就哇哇大哭起來,奶娘便走過來說:「二少爺,讓小人來罷。」
他們退下之後,便僅剩我跟他。
徐燕卿的手鬆了緊,緊了又鬆開。就這樣,沉默了好一陣子,還是開口道:「天要寒了,你記得要多加兩件衣服。」他靜了靜,又說,「你的身子,不如以前,萬萬別著涼了。」
聞聲,我只輕點了點腦袋,不言不語。
從我逃家被擒,關在徐府後院,由十幾人看守,直至產子,我都不曾再踏出這個院子過。也是從那時候起,我也再也沒跟他們任何一個人,說過一句話。
徐燕卿只坐了一陣,他如今已非過去的紈褲,刑部的事情不少,還等著他去處理。他只囑咐我兩句,便站起身,撩開門簾,方邁出一步,我陡地出聲:「二少爺。」
他身子一僵,愣了數息之後,猛地回過身來。
「你……」他臉上的神情,不知是喜,還是悲:「可是在叫我?」
我站在斑駁的光影裡,雙眼靜如古潭。
「能否去請二位少爺過來,」我說,「敬亭有話,對三位少爺說。」
稍晚,徐長風回到徐府,人也就都齊了。
小窗微敞,微風扶送,秋光粼粼,我將眼眸緩緩轉回來,在我前頭那三人的面目,似乎也變得不真切起來。「你要……」不知道是誰先開的口。
「和離?」
那一聲「和離」,像是哽在喉頭許久才發出來。極輕,極緩。
只見,他們三人各坐一方,面上的有麻木,有茫然,也有一些,我讀不懂的神色。接著,咳聲響了起來,在晦暗的室內,久久迴蕩。
「為何?」徐長風問道。他面沉如水,目色隱於長睫之下,看都看不清。
我早已知,他會這麼問,遂端正坐姿,聲音毫無波瀾地說:「尻有四誡,一為不孕,二為不順,三為淫亂,四為惡疾。獨這四個,敬亭便犯了兩條。其一,我私逃出府,被夫君擒回之後,拒不認錯,乃是犯了不順之罪。其二,生而為尻,職責便是為徐氏開枝散葉,榮耀宗族。」我垂下眼簾,緩緩說道,「如今,敬亭已經絕潮,此生再不能生育,此乃,不孕之大罪。」
這世間,規則千萬。有的錯,不管犯多少次,都能被原諒。也有的,本就不是錯,可卻深植入念,你自己不認、你身邊的人不認,世人卻不見得不認。
沉寂片刻,忽而發出一陣響動。眼看徐燕卿就要站起,我叫了他一聲:「請二少爺留步。」
那森森寒目投來,好似在強忍般,道:「誰人膽敢少君後頭口不擇言,我這就下去把人都給換了……看誰,還敢置喙半句。」
我只說:「二少爺封得住下人的嘴,可封得住徐氏宗族長輩的嘴?」我又說,「便是二少爺您有天大的能耐,又可能封得住世人的嘴?」
徐燕卿怔住,兩眼死死地鎖著我。
咳聲漸止,另一雙眼瞧來。徐棲鶴面色青白,他放下袖子,看了看我,雙眸又靜靜地轉向別處,啞聲道:「究竟,是這世人迫你……」
「——亦或,是你自己想走?」
我自然知道,他們三人,無論哪個都聰慧過人。另外兩個,並非是看不穿,可唯有徐棲鶴將話說得最是明明白白。不讓人好過,也不讓自己好過。
靜默之後,我應:「不錯,是我自己要走。」
話出,一片死寂。
我抬起眼,望著他們,道:「敬亭原先,雖是家中庶子,縱然卑微,好歹也是自由身。」
我看向徐長風,說:「大少爺,您說過,男兒志在四方。敬亭雖然胸無大志,但也曾有所嚮往。」我又瞧向徐燕卿,「二少爺,您飽讀詩書,應該知道,古詩有云,年關莫忘來春願。人如果沒有盼望,也不過是行尸走肉。」我再瞧向徐棲鶴,「三少爺可還記得,您說過,不甘。您是身子之故,心有不甘,可到底能盼得來日後。我亦也是身子之故,卻沒有這個日後可盼。」
「我跟三位少爺,原也是素昧平生,此生,本該無緣。」我雙眸漣漣,對著他們道:「若非敬亭貪生,沈氏貪榮,也不會有這段孽緣。」
諸事有因果,人終究不該有貪念。
當初,若非姨娘心存貪妄,執意求父親帶我入京,我就不會這樣被揭穿。當初,若非是沈家貪慕虛榮,我也不會代五妹嫁進徐府。當初,若非是我自己貪生怕死,我也就不會遭受這種種苦楚。總歸是一步錯,步步錯,人各有命,不該執於妄想。
最後,我站起來: 「沈氏敬亭無德駑鈍,身犯不順不孕之罪,兼有異心,自以為無顏再擔當徐氏少君之名份,今自請和離,懇請夫君首肯。」 遂躬身下拜,朝三位夫君行了大禮。
我為徐氏只生下一個尻子,縱然有功,若害徐氏斷了後,我也不足抵過。而我,也不想來日落得如小陳後那樣的命運,一生皆不由自己。
今日,他們不放我走。假以時日,我還是得走。
足足候了半柱香,徐長風站了起來。他沒說肯或是不肯,我只聽見,那腳步聲漸漸遠去。跟著,徐棲鶴也起身,他面色蒼白如紙,含著一口腥氣道:「你自己做主罷。」他啞聲說,「我管不了了。」
人一個接一個走出去,我已緩緩站直,光影疏疏,又只剩下我跟徐燕卿二人。
陰影逐漸覆來,不知何時,他已經站在我的身側。我側過腦袋,面色沉靜地看著他。徐燕卿容色茫然,失魂落魄。他兩眼眨也不眨,定定地凝視著我。慢慢地,他屈下膝頭,跪在我的眼前。他張開手臂,抱住了我的腰,像個孩子一樣,帶著無限的眷戀,將腦袋埋進了我的懷裡。
我伸出手,微顫的掌心輕輕地撫過他的髮梢。他的雙肩抖顫著,我闔眼,靜靜地摟住了他。
我離開徐府的那一天,秋風料峭,落葉如雨,正是個好時節。
一隻布鞋踩出木檻,徐府後宅裡並無人來送我,只有張袁替我料理,護送我離京。
張袁張羅好了之後,走過來道:「少君,轎子已經備好了。」
我對他說:「張總管日後可不必再喚我少君了。」
張袁卻恭敬應道:「少君一日未和少爺們和離,便還是徐府的少君,也還是小人的主子。」
我斂目,不再說什麼,只隨著他去——我終究,還是沒有他們和離得成。那一日,徐燕卿背手站著,並未回頭看我一眼。
「我決不答應。」他的聲音平靜,「你是我徐燕卿明媒正娶的妻子,不管到哪去,都還是我的人。」
我看了看這莊嚴的紅漆大門,還有那懸於上方的牌匾,以及那金燦燦的「徐府」二字。直到我收斂目光,正欲轉頭,眼角的餘光瞥見了那站在門後的人影。
徐棲鶴一身素白,站在蕭索的秋光裡,如一幅寧靜的畫。
他見我望來,嘴角揚了一揚,確是眉眼如畫,淡雅如蓮。他走過來,打量著我一陣,說:「你這模樣,也好。」
便瞧我一身青衣,原本及腰的黑髮已經剪短,頭系綸巾,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模樣清秀點的平凡書生。
我不由莞爾,語氣和緩道:「天氣寒涼,少爺還是進去罷。」
在我轉身的時候,他說了句:「等等。」
我止步。徐棲鶴目光瀲灩,仿若籠著一層秋水,笑靨如花。他對我說:「我會等你回來。」
「可是,我等不了你太久。」他輕聲道,「我只能夠等你到,我死的那一刻為止。」
我這次出行,走的是水路。從京城到汴州,水路要行一月之久,可我記得曾經有人說過,坐船行神州,沿途有風光無垠。我想,我再晚兩三月,姨娘也該不會怪我。
我走下石階,正欲踩上轎輦。此時,傳來一聲馬兒的長嘶聲。
徐長風駕馬而至。抬頭見一圈圈光暈下,他跨坐於馬背上,暗紅色的披風輕揚,看起來威風凜凜。
「上來。」他低頭,朝我伸出手臂:「我送你。」
之後,他帶著我上馬,雙手從後方還來,拉住韁繩。他喊了一聲:「駕!」
我們駕馬出京,這一路,走得很長,京城越來越遠,背後那摟著我的手臂也越來越緊。
突然,後頭傳來聲音:「只要你說一句,我就帶你走。」
「天下四海,你要去哪,我都跟你去。」
「只要,你一句話。」
我握緊韁繩,從頭到尾,都沒有回頭,涼風刺眼,風乾了眼裡的最後一點濕意。馬蹄漸漸緩下,我們都瞧見了渡口。渡口的人形形色色,嘈雜聲不絕,候了片刻,才見張袁帶著人到了。
我下馬的時候,徐長風在下頭正要接著我,我卻搖頭:「我自己可以。」我躍了下來,著地時有些不穩,但也幸好沒有跌倒。
「船家已經在恭候著了,少君隨時都可以出發。」張袁走過來,說了一聲。
我回過頭,仰首對徐長風告別道:「您多多保重。」
接著,我就跟著張袁等人往渡口而去,撩開簾子,我就坐進船篷裡。而後,船隻搖搖晃晃,我探出頭來,遙望遠處。周圍的景色逐漸變換,從人多到人稀,從平地到山巒。
我終於,離開了京城。 ? 三喜(六十八)
乘船順著延江,一路向西南,路經淮揚、申城,然後改道坐馬車,管道上走了三天,統共行了兩月多,我們才到了汴州。
張袁等人在客棧安頓,任由他好說歹說,���還是一個人去了沈府。
我離家已有三年多,過去也不怎麼出門,好在沈氏在這小小的汴州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問了幾次路,不費多時便找著了。
我仰頭看著沈府大門,以前總覺著這兩扇門又高又巍峨,直到去過了上京,見過那讓人眼花繚亂的亭台樓閣,方能明白,父親為何這麼多年來,一直執著於此。我靜立良久,望著這漆紅門扉,似有一絲近鄉情怯的感懷,可更多的,卻是物是人非的淒涼。
猶豫再三,我仍是上前,敲了一敲門。靜候須臾,便有人應聲。門房將門一打開,彼此一看,都是生面孔。他暗暗打量了我,想是我看起來像個讀書人,遂客氣地問:「敢問兄台是要找誰?」
我收斂神色,也客氣地作揖道:「不知……貴府老爺可在?」
他說:「這位兄台來得很是不巧,我家老爺今早剛出了門。」
聞言,我頓了頓,下意識就問:「那老爺可曾說,何時歸來?」
他搖搖頭:「這小人可就不知道了。」
我微怔地站著,不知在思量什麼,那門房喚了好幾聲,我方醒過神來,只聽他道:「不如兄台留下大名,待老爺歸府,也可通報一聲。」
我卻是一搖首,沉吟說:「如此……不妨事。」我衝他拱一拱手,「改日我再上門拜訪,告辭。」
這世間,女子高嫁,兩戶若地位懸殊,便多不和娘家往來,尻者更甚。自古,尻者多高嫁,常有夫君幾人。後來魯聖人道,一妻侍多夫,實有違倫常,有損族中顏面,故高嫁者,娘家按夫君幾人收受聘金,而尻嫁出後便和娘家徹底斷了關係。世人多愚昧,故此,尻中高嫁者,便是夫君憐惜,也多不回門省親,因著這樣做,恐不利父兄,發展至今,已成俗制。尻之嫁娶,說是媒妁之約,其實更似一筆大買賣。
當年,京中沈氏誆騙父親,將我嫁進徐家,想是在親人心中,我早已作古,便是他們後來知道了真相,我也同已死之人無異。
我方扭頭踏出數步,驀地有人從門後追出,喊道:「三喜!」
一回頭,看清來人,也不由一喚:「——大哥?」
大哥一見是我,驚喜之情言溢於表:「果真是你,好在阿九眼力非凡,要不然——」他話語未盡,先看了看我,眼裡閃過一絲困惑,可也並未急著問,只道,「先進門,進門再敘。」
大哥將我領進門中,我晃了一晃神,實未曾料到,時隔三載,我居然還有再回來的一天。大哥又叫了我一聲,我才跨步而入。
路上,大哥話語不斷,我舉目環顧家宅,只覺即熟悉卻又陌生。
大哥帶著我去了寫意居,他現在已經收了心,院子沒了過去的熱鬧,反是變得清淨怡人得多。這時節,上京早已入冬,汴州這兒還有些暖意。
「來,坐。」我和大哥在亭中坐下來,對後頭一人道,「阿九,奉茶。」
我瞥了一眼那叫「阿九」的侍僕,發覺這下人長得實在高頭大馬,面目也有別於旁人,談不上好看還是不好看,眉眼倒是有點眼熟的。大哥見我端量他,臉上一哂,道:「小弟莫見怪,阿九他……並非漢人,可也不慣旁人這麼打量他。」
我忙收回目光,道:「是三喜唐突了。」
大哥「哎」了一聲:「現在總算回了家,小弟莫要拿出京裡那套規矩,儘管隨意些。」
之後,大哥便和我敘舊。他隻字不問我為何會出現在此地,又為何是這樣的打扮,只問我路上的一些事,是否有人照拂,盤纏可夠用,言語間不說關切,但好意還是有的。飲茶兩杯,我也不迂迴,直接說明來意,大哥想是已經料到,說:「父親做主,將三姨娘葬在義莊後頭的墳山上,和四姨娘的墳頭立在一處。
賤妾身份低微,生前上不了廳堂,死後也入不得祠堂,哪怕是生下五妹的四姨娘,也是如此。
後來,大哥親自送我出門,在我去前挽留道:「你何不等到父親歸府,見了他一面再走?」
「不了。」我朝他拜道,「三喜不孝,不能侍奉父親左右,懇請大哥代小弟盡一份孝心,下輩子,必當還報此恩。」
大哥聞聲長嘆,抬手按了按我的肩頭,欲言又止,終是道:「山高水長,四弟,你多珍重。」
我和大哥別過,翌日一早,就隻身去了墳山。那兒的墳頭不計其數,費了好些工夫,才找著了姨娘的墳。我拿出金紙燒了,在墳前磕了三次頭,然後便下了山。
回到客棧,我便對張袁道:「總管隨我出府游外,也有些時日了,京中事務繁多,不如儘早回去覆命罷。」
本來,張袁送我到申城,就該回去,想是有命難違,又伴我走到現在。張袁道:「那不知,沈爺之後有何打算?」
行走在外,他們不便喊我少君,便喚我聲沈爺,我也就聽之任之。
我慢慢朝向窗外,瞧著熙熙攘攘的街頭,心頭竟是難得的輕鬆,只道:「走一步,是一步罷。」
三日後,我和張袁道別。
他執意留了兩個人跟著我,張袁對他二人道:「今後,你們不再是徐府的下人,而是沈爺的人,聽明白了麼?」
「明白。」那兩人低頭應道。
張袁又轉而對我說:「今後,他們跟著沈爺。沈爺如果高興便留著,用著不順手,發賣了也是沈爺自己的主意,小人絕不會過問。」
這兩個下人皆是徐府的家生子,我若是不要他們,他們斷也回不去徐府。到底薑是老的辣,張袁摸清了我的脾性,自知我必會留著他們。
他走之前,細細囑咐了下人諸多瑣事,又鄭重地將一個玉牌交給我,道:「沈爺拿著此物,不說各地賬房可取銀錢,便是官府也要禮待三分,出門在外,事事當萬般謹慎。」
我深知自身斤兩,也不假意推辭,便承下了這份好意。
送走張袁等人之後,我也帶著兩個從僕啟程了。
我們先是去了闡縣,因為天漸漸寒冷,就逗留了一月,等過完了年,就坐船順著揚水,去了鞅城。這一路上,我遇到了不少事情,也見著了不少人。離京城越遠,街上除了平頭百姓,還有不少江湖客。有些人只一面之緣,有些人則有幸同坐一桌,也有些人一見如故,明天就各奔東西。
我在每一處地方,待的時間都不長久,往往對這地方風土人情有三分熟悉,就收拾行囊離去。
四月,春暖花開,我遊歷到了陳州。
我在各處行走,又有徐家的侍從緊緊跟著,不免走漏風聲。每到一處,大多時候,都有人前來接風洗塵,有些是徐府莊子裡的人,有些則是徐家旁支的子弟。他們多數不知我確切身份,只當我是徐家的貴人。前者向來不多加打擾,後者則是大獻慇勤。到了陳州,陳州知府和京中徐家算是不出五服的親緣,早早就派人候著我。
陳州知府有一個能說會道的主簿,姓傅,我就喚他一聲傅先生。在陳州幾日,傅先生便帶著我等四處走動。陳州雖然不及安陽、申城等地,但也算是富庶,而陳州街市有個不同於其他地方的一點,便是人市。顧名思義,人市就是販賣奴隸的地方。
人市每月十五開市,傅先生便帶我去瞧一瞧熱鬧。只見前排一個個人頭跪著,有大有小,有男有女。這些人,被人買回去之後,可為奴為婢,也有當臠寵和做妾的。
我掃過一眼,只見那些奴隸各個蓬頭垢面,可在後頭的三四個,卻衣著齊整,不管男女,臉上皆上了妝。他們周圍聚了好些人,看打扮也是本地富賈,有別於他人,而那幾個男女的身邊,居然還有官府的人看守。傅先生素是精明,見我困惑,便解釋道:「那幾個乃是尻,因家中犯事,充入賤籍,可到底是奇貨可居。其中未曾婚配者,便由官府許配良人,這些年紀稍長、已過嫁人生子的,就沒這麼好運了。」
便看那數人確實年紀稍大,卻個個面色麻木,雙眼暗沉無光。
傅先生嘆道:「這等落入賤籍的,多被常人買下,生了孩子以後,若是不得寵,往往夫家又會又將人給轉賣。此等行徑,多是下九流為之,為旁人所不齒。」
不等他說完,我便扭開頭,擠出人群。
「沈爺、沈爺——」侍從追上我,一人將我扶著,我實在忍不住,抬手掩住嘴,挨著他幹嘔起來。
回去後,我發了幾次夢魘,病了足有半個月。身子好了以後,也依然閉門,不見來客,惹得傅先生戰戰兢兢,不知為何得罪於我。我拂了知府大人送來的賠禮,只吩咐下人,不日便收拾好了,靜靜離開。
尻者,如生在良家,就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若不幸出身低賤,那就過得連娼妓都不如,這些,我早就聽說過,直到如今親眼所見,方知現實比想像的,還要令人膽寒。
四月末,我到了陽溯。同月,北面烏虛進犯,今上派出將領伐戰北方狼寇。本以為,兩方勢力懸殊,誰會想到,這一場惡戰,打了足有一年。
? 三喜(六十九)
船剛到了陽溯渡口,就有莊子的主事前來迎接。他們將我妥善安置在莊子裡,從不過問我行蹤半句。
我在此地待了數日,外頭就開始下起滂沱大雨。一日深夜,我又夢魘,之後便驚坐而起。睡在耳房的侍從聽見動靜,忙拿了燈起來。
「沈爺。」他走近,猶豫地喚了喚。我胸口劇烈起伏,直到他碰到我的肩頭,我才驚醒過來。
「沈爺,您、您怎麼……哭了?」他問。
我這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竟流了一臉的淚。我抬袖擦乾了眼淚和汗珠,好一陣子,縈繞在心口的恐懼和傷感方漸漸淡去。侍從守著我臥下,給我掖被子時說:「沈爺這幾個晚上都睡得不太安穩,老說著夢話。」
我問:「我說了什麼?」
侍從想了想:「小人也聽不清,只約摸聽見……官,還有風什麼的……」
我慢慢地斂下眼目,側身臥去,輕道:「無事,你下去罷。」
此次伐北,今上封徐家長子為統帥,授予虎符,領軍迎戰。烏虛人數不及我軍,我卻聽說,烏虛男兒個個驍勇善戰,尤其,那剛即位的汗王不但用兵如神,也十分狡詐多謀,據說他只帶一萬精兵,就攻破了北邊重防,侵略三座城池。
我連著數日噩夢,精神有些不濟。下人就熬了養氣補神的湯藥,我喝了幾天,果真是有效,夜裡也不再輾轉反側。
我不再夢囈,大雨卻不曾停歇。不久,便聽聞上游延江決堤,河水氾濫,淹了好幾個地方。
延江隔幾年發洪,一直以來,地方都治水不利。這期間,我一直待在莊子裡,並未到哪處去,一是因為洪災,二是由於難民四竄,治安難維。這段時日,陽溯城中,遍地可見有人行乞,一路走來,我不知被那些餓昏頭的小兒攔路多少次,他們不求銀錢,只求施捨一口吃的,便可做牛做馬,任勞任怨。
回到莊裡,我和主事提及此事。
主事亦唉聲嘆氣道:「沈爺是有所不知,那些災民賣兒賣女也就罷了,南處鬧了糧荒,連樹皮都被啃了個乾淨,還有人易子而食,真真是慘無人道啊。」
我沉吟道:「我見莊裡糧倉滿盈,甚至還蛀了蟲。如此何不開倉佈施,留著豈不也是浪費?」
主事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轉而道:「莊中倒是有餘糧可供佈施,可災民數量如此多,易招來哄搶,加之,小人、小人也不敢妄自做主……」
他所說的,不無道理。
我四處遊歷,已經有一年半載,這一路上,見過豪情兒女,滿園春色,也領教過人情世故,世態炎涼。這世間,並不全是繁花似錦,也不儘是暗無天日。
思量幾日,我命人攜著徐家的玉牌,去了本地衙門。
有官家派人把守,佈施一事,自然就順遂得多。本地知州也頗有能耐,命膳夫在衙門外搭了涼棚,每日來領粥者都要登記在冊。陽溯城中幾個大戶聽到風聲,當要賣官衙面子,也開倉佈施,以緩災情。
直到六月,潮水退去,各地方漸漸有了起色,陽溯城中也幸而沒出亂子。
不久,我便暗中查到,那莊裡的主事中飽私囊,陽奉陰違,不等他銷毀證據,就將人逮個正著。
我讓人將那犯錯的主事交給了官府,這樣一來,莊子就缺了人打理。派去京中的人帶回來的信中只寫道,若沈氏願意代管,便請留下,不願意的話,去留亦隨意。
我摸著那行云流水般的字跡,靜靜坐了半日。
我嫁進徐府時,身無長物,離開的時候,也一樣身無分文。這一路來,也是蒙得徐家處處照拂,我素有自知之明,不管願是不願再有任何瓜葛,此事也算是徐家對我有恩,當還人情。
如此,我就在陽溯的莊子待了下來,只等京中派來新的管事,再走亦不遲。
這莊子上下一百多人,鋪子二十間余,我終究年輕,他們也不知我之前是什麼身份,下頭自也有不服的人。好在,我曾跟隨張袁學過管家,又和他一起行走三月,雖不能學得十分功夫,只有六分,管理這小小的莊子,也是綽綽有餘了。再者,張袁留下的兩個僕從,也很是能幹,到底是總管調教出來的人,說句實話,我也不過是沾了他二人的光罷了。
然而,我未曾想,這一耽擱,便又是好幾個月。
轉眼,又到了年末。
我剛談完了一樁事,便趁著城門關上之前,由鄰縣回到陽溯城。我坐在馬車裡,手裡捧著個暖爐,正出神之際,馬車忽然一震。
「怎麼回事?」侍兒撩開簾子,頭探出去問道。
車伕慌道:「剛才躥出了個不要命的——」
侍兒喚了聲「沈爺」,我道:「下去看看。」沒多久,他就��來覆命道:「沈爺,是個孩子,還好停得及時,人應當無礙。」
聞言,我起身,從車裡下去。雪地裡,一個七八歲左右的小少年站著。他身形單薄,在寒風裡瑟瑟哆嗦,一見到我,就「噗通」一聲跪下,求道:「求求沈爺救救我阿爹!」
「你阿爹是誰?竟要驚動我家沈爺,可真真是好大的面子。」僮僕一聽,不由挖苦他道。
那少年一聽,當下就漲紅了臉,卻壯著膽子道:「小、小人聽說,錦繡莊的沈爺是個大善人……」接著又磕頭,「求沈爺發發慈悲,救救我阿爹!小人願給沈爺做牛做馬,以報大恩!」
我攔住侍從,不讓他再說下去:「做牛做馬就不必了。」我說,「來人,隨我去看看。」
方才,我便有留意,那少年喚的是「阿爹」。尋常而言,孩子喚生父為父親,阿爹這個稱呼,則多見於孩子和尻父之間。
我跟著少年,到了一間草棚裡。那棚屋四面漏風,裡頭竟比外面還要冷。只見,那炕上躺著一個瘦骨嶙峋的男子。
他見著我等,眼裡流露出惶恐,以為是孩子闖了禍,還未開口求饒,就重重咳了起來。我環顧此處,又看他如此,暗生惻隱,遂命人去請大夫,又叫下人搬來爐子生火。
那男子喝下藥之後,臉上總算多了絲血色。他緩過來之後,便要朝我下跪:「小人謝……謝過大人……」
我也不怕傳染病氣,扶住他道:「不必謝,我不是什麼大人。」
少年拍著父親的背,說:「阿爹,他就是沈爺,他們都說,沈爺是個大好人,果真是如此。」
「沈……」那男子喃喃,兩眼忽而一亮,「閣下……可是沈氏的公子?」
我一怔,沒想到此人竟知道京中的四家七氏。他想是激動太過,又咳了起來。我拿來熱水,讓他喝下,便看他唇色青紫一片,只怕時日不多,然而目中卻閃爍異光。
「小人……小人原是京中范氏正夫,當年……小陳後一案,范氏亦、亦受到了牽連……」他斷斷續續地道。我聽到此,也不免詫異,原來此人曾是范氏的尻妻。據說當年,是范修容親手端的毒藥,害死了小陳後,因此謝氏抄家,范氏雖不過是京中小戶,即便無辜受累,也在劫難逃。范氏全族人遭到流放,身為尻妻的正夫,命運可想而知。
只看,他年不過二十幾,面目卻如四五十歲般蒼老。
其實,這世道,並非只對尻不公。歸根結底,凡是身份低微,命就不由自己。可身而為尻,落到這副田地,就會更加悲慘。
他陡地抓住我的手腕,豁出去般道:「小人、小人有一不情之請。」他將身邊的孩子推到我眼前,央道,「此兒……本為範氏楔子,不求富貴,只求沈爺……賞他一口飯吃!」
我轉向那個少年。卻見他瞧了瞧自己的親爹,接著又怯生生地朝我望來,小聲地叫了叫:「阿爹?」
那聲「阿爹」,讓我眼前一花。
恍惚之中,我竟好似看見那豔紅色的襁褓,耳邊還模糊地聽見了,那清脆的咯咯笑聲……
「沈爺,人帶來了。」
我心頭一顫,睜開眼來。外頭下著白雪,莊子裡的下人領了個孩子過來。他披麻戴孝,兩眼紅彤彤地垂著。一看見我,他就跪了下來,對我深深地下拜。
「起來、快起來罷。」我走過去,將這孩子扶了起來。
他隱忍著淚,哽咽道:「我阿爹走了。」
我抬起袖子,擦了擦他眼裡的淚:「我知道。」
我收留了那個孩子,自范氏獲罪之後,他便隨他阿爹的姓,改名喚孟清。我將孟清留在莊子裡,予他吃飽穿暖,也讓人請了個先生來,教他讀書認字。楔子天生聰穎過人,他又遭逢巨變,便比一般孩兒沉穩懂事,我也將他視作義子般,從不在吃穿用度上委屈他。
自打開春,就傳前線連連告捷。到了來年六月,烏虛汗王退兵北方,派使臣送來良駒糧草,兩朝議和。
「君子義以為質,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
秋葉瀟瀟落,屋子裡,傳出少年的朗朗讀書聲。
我走過長廊,不由駐足,看那讀書的孩子看得出神,直到侍從喚了喚我,我才緩過神來。
侍從體貼地問:「沈爺這陣子,常常走神。可是有什麼心事沒有?」
我只管笑著搖頭,那侍從望瞭望裡頭,說:「這小子也真是勤奮。」莊裡人皆知,孟清學習十分刻苦,每日四更不到就已經起來練字讀書。侍從惋惜道,「可惜是個罪人之子,要不然將來保不定也能有個出息。」
我並未應他。孟清到底是范氏遺孤,便是已經改名換姓,終其一身也不能入京,更遑論是考取功名,入朝做官。然而,放眼古今,流放孤子當中,也並非沒有出人頭地者,端看自身造化罷了。
中秋月圓,我給下人都放了假,讓他們出去看燈。我獨坐屋內看賬,聽見腳步聲,就知是孟清他們回來了。
「沈爺!」孟清剛來莊子時,安靜謹慎,我一扭頭,就見一個少年拿著個蓮花燈跑來,難得孩子氣地高舉著,喘喘地道,「沈爺您瞧,這是我贏來的花燈!」
僕從笑話說:「這小子花了三十文,才猜中了個謎底,直接買個燈,也不過十文錢呢。」說罷,就戳了戳孟清的腦袋,「可真是個敗家子兒。」
孟清聞言,頓時侷促起來。他自知寄人籬下,便比旁人都小心翼翼。下人不過一句玩笑,他就能當真的來聽。我喚了一聲:「挑云。」
侍從自知失言,忙欠身道:「小的說錯話了,請小孟公子勿要見怪。」
孟清漲紅了臉,胡亂擺手,接著就抓住我急道:「挑云哥哥說的不錯,是孟清愚笨,猜了幾次都沒猜到,求沈爺不要怪罪挑云哥哥!」
看他如此緊張,我不禁莞爾。侍從暗暗推了推孟清,少年這才想起來般的,將蓮花燈遞給了我,憋紅臉道:「沈爺,這個燈,送給您。」
「送我的?」
他點頭如搗蒜:「嗯!」
我笑意更盛,接過那隻蓮花燈。只瞧這一盞燈做得惟妙惟肖,燭火淡淡如螢光,我看著它,漸漸走神,隱隱約約之中,眼前好似浮現出一張清俊容顏……
這時,那繫著燈的線,不知為何就斷了。蓮花燈掉落在地上,轉眼就燒了起來。
「啊!」下人一驚,忙抬腳將火給踩滅了去。
見未釀成火災,幾人都鬆了一口氣,只有孟清面上略顯失落。待下人將這殘燈收拾後,我便都讓他們去歇下了。
那一晚上,我總心神不寧,回回驚醒,都出了身熱汗。
翌日一早,我就收到了京中的急信,上頭只寫了一句話:三弟病重,速歸。
一點說明:
張袁甩了兩個人跟三喜,還說三喜不要他們就賣掉,意思就是三喜真不要這兩個人也不能回徐府,三喜才留下兩個人。有他們跟著三喜,三喜確實想吃苦都很難畢竟三個老婆放老爺出去過清苦日子,不符合邏輯對吧?他心裡肯定有感念,但是這個恩情和好意還不足以讓他回到牢籠(對他那時候來說確實是)裡去,他後來留在莊子,也有點還報的意思(當然徐家巴不得他留下來)。三喜是因為不願鎖在內宅裡,不想最後跟三姨娘和小陳後那樣子,才想出去,外頭有好有不好,他看盡人間繁華,看盡悲歡離合,心境成熟開闊之後,才能慢慢強大起來,更理解人之間緣分的不易。這時候糾結他離家花還花徐家的錢,先不說我有沒有必要寫三喜明著死活不要徐家一個子兒還要徐家費心不著痕跡地左右照拂,再說,三喜現在基本就是行走的信用卡,他自己還沒開口,人家就先把他給刷了,另外他也不能非出門擺攤風吹雨打生活苦慘才能體現出自己的氣節吧。我感覺後者更讓人不省心更作更矯情啊。他的性子來看,沒有徐家也不會讓自己過得窮困潦倒,有了徐家照拂,就會過得更好,僅此而已。
? 三喜(七十)
那一日,匆匆打點好了上下,就讓人備了馬車。離莊的時候,閤府出來送我,我留下了挑云和瑛玉兩個侍從在莊子裡,將來他們若是不回去上京徐家,也能在這莊子裡謀個主事來做。
孟清和下人們站在一處,去前,我不由撫了撫他的腦袋。稚兒抬眼,縱是羸弱,卻也剛韌。他雖有不捨,卻也懂事地合手躬身,和下人們一齊道:「沈爺一路慢走。」
陽溯城距離京城有上千里,平日快馬加鞭也要大半月,更何況是坐馬車,即便是我們路上沒有半分耽擱,走了十幾日,總算是趕到了咸陽,可距離上京,仍有三四百里的路程。
我們一行人到咸陽城時,已經過了申時,來不及進城,城門就已經關上,正思量下一步如何,便有個衙役模樣的人騎馬過來,問:「閣下可是陽溯來的沈爺,正要趕往京城去?」
我下了馬車,抱拳應道:「正是。敢問這位是——」他不等我問話,便自報身份,「在下受咸陽城長吏之命前來接應,請沈爺隨我等到驛站暫歇一日。」
我們便跟著衙役去了城外的驛站,在那裡換馬稍作歇息,等天亮再啟程。
這陣子連日趕路,好幾夜都宿在馬車上,本該是極累,可我沾到了床,卻也沒能闔眼,便是好容易睡了,但凡有點風吹草動,也會驚醒過來。其實不只是這幾天,自我離開徐家,這兩年來,便鮮有安穩地長睡一夜的時候。
我輾轉到夜半,忽而聽見外頭傳來一連串馬蹄聲。想是有官員夜途中趕至,有些動靜,也是見怪不怪。我由床上坐起,拿起燈燭,不為如何,不過是深夜驚醒,難再安睡,便索性起了。
我走下木階,這階梯應當是有些年頭,一踩就發出「吱呀」的聲響,伴著外頭淅淅瀝瀝的雨聲,顯得極響。就在此時,忽聞一陣腳步聲,「砰」的一聲,驛站大門冷不防地被推開來。
風雨灌進,手裡的燭火暗了暗。來人倏地望來,我也總算是看清了他的模樣。
便看他輪廓硬朗,如雕似刻,比起當年初見時,好似無多大變化,又好似截然不同了。只看,他淌濕的鬢角一片斑白,右半張臉上還戴著一個皮面罩,遮住了一隻眼。
雨水從披風滴落,鞋履儘是泥濘,像是連夜從何處趕來。他胸口微喘,目光卻緊鎖在我身上,久久都未眨一次眼。
「將軍,」此時,一個差役過來,恭敬道,「房間已經收拾好了,請將軍上樓歇息。」
徐長風似突然回神,輕一點腦袋。
這時,燭火明滅了一下,我亦驀然清醒,方驚覺自己確實不在夢中。那眼前的人,便是真的……
「吱呀」的動靜一聲接著一聲,他站在兩步遠之下。我握著燭燈的手微微顫著,也不知相望了多久,便聽他喚:「三喜。」
這聲叫喚,這兩年來,只出現於午夜夢迴之中。直到他又一回喚起,我這才想起,原來世間上,還有人記得我這個名字。
我的眼眶不知為何一熱,但卻是乾澀的。
當年執意分別,我便自知,自己再無顏佔著徐家少君的名份,代管莊子,也是視作人情,本想日子久了,彼此皆會淡忘,不再執著,直到今時放明了,說的再多,我到底不過是自欺欺人。
好半晌,我才壓下由心口翻攪到嘴裡的苦澀,張了張唇,仍只叫了他一聲:「大少爺。」
徐長風聞聲,臉色未有變化,只有掌心微微收攏。我心思紊亂,遂說了句「天色已晚,我先去歇息了」,便別過身去。剛上樓,就聽後頭響道:「兩年。」
我怔住,不禁回了回頭。
「你我渡口一別,到今日,」他沉吟道,「正好是兩年。」
那日,我整夜未眠。
只要一想到,我和徐長風之間的距離,不過一牆之隔,便如何都合不上眼。
卯時不到,我便起身了,草草洗漱一番就下了樓。剛踏出驛站,就看見那男人牽了兩匹駿馬過來。
徐長風怕也是一夜沒睡,披風還帶著些許潮意。他走過來道:「從咸陽坐馬車到京城,再快也還要六天。你和我騎馬回京,路上沒有耽擱的話,三日便可到。」
我想也不想,便同意了這個主意。
見到徐長風時,我便已經猜到,他出現在此絕非湊巧,可也未想到,他半月之前路駕馬出京,本已經到了陽溯,後聽說我已經啟程,便一路折返追趕,好容易才趕上。莫怪他看起來風塵僕僕,眼裡也佈滿血絲,不知幾天幾夜沒睡。
有徐長風護送,自然不需要其他護衛。我翻身上馬,回頭就見徐長風看著我,接著,他亦跟著跨上馬背,騎馬越過我事,囑咐了一句:「小心別摔著。」
這兩年,行走在外,除了徒步或坐車,也有不得已駕馬時。儘管我騎術平平,可管道畢竟比山路好走得多,就算是一路馳騁,倒也不顯得十分吃力,加之有他在,行經哪處都衙役敢攔,不過一天,就已經快到淮揚。
是夜,又下起了雨。
雨勢漸大,不便趕路。我們便尋到一家農戶,付了點銀錢,暫作歇息。
農家簡陋,即無多餘的空房,房間裡也只有一張木床。我和徐長風放下行囊,簡單地用過了膳,之後,他說:「你去床上睡,我來守夜。」說罷,他就掀開門簾走了出去。
我將衣服攤開舖在床上,就躺了下來。外頭雨聲漸漸,隱隱的,好像能聽到另一個人的呼吸聲。我知道,他沒有走遠。
黑暗裡,我蜷了蜷身子。
騎馬趕一整天路,身子比我想像中的睏乏得多,很快就睡著了。然而,我卻又了做了噩夢。
夢中慘景交織,我親眼看到,那三人浴血,我拚命伸手,卻如何都夠不到他們。雷聲一震,我霍地驚醒過來,一睜開眼,就見到了徐長風。他想是聽到我夢囈,趕緊從外頭進來。
「三喜、三喜。」他搖晃了我幾次,才將我從噩夢裡喚醒。我怔怔地看著跟前的男人,背後大雨傾盆,雷鳴陣陣。他也凝視著我,目中流露出一絲憂色。
我抬了抬微顫的雙手,碰到了他的面龐,出神似的呢喃:「讓我、讓我看看你的臉……」
徐長風頓了頓,下意識地一躲避,我卻將他攔住,攀住他急促地說:「你讓我看看,快讓我看看——」聲音,不自覺就哽咽起來。
末了,我還是將那皮罩給揭了下來。又一聲驚雷,一瞬間恍若白晝,也讓我看清了他的容貌。就見那右臉上,一道狹長的傷疤從額頭橫過,劃過右眼,直至面頰。傷口該是曾經化膿過,看起來又深又黑,幾近猙獰。而他的右眼,瞳仁已是一片灰白,對光芒沒有絲毫反應。
我愣愣地瞧著他,一時之間,只覺好似有刀子朝心口狠狠捅來,連痛都感覺不到……
末了,我指尖輕顫,拂過那垂落 下幾綹的髮梢,指腹小心翼翼地拂過他臉上的傷處,紅著眼,愣怔地問:「你為何不告訴我?」
徐長風卻望來,輕輕握住了我的手腕,將我的掌心往他的臉貼去。「我一直害怕,」他嘆了一聲,道:「我這副鬼樣子,會嚇到你。」他的聲音裡,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意。
我緊緊摟住了他。
後半夜,雨勢漸弱,天還沒亮我們便上路了,又走了一天一夜,終於在第三日的清晨,到了城門口。這個時辰,城門還未開,徐長風亮出令牌,門衛便將城門給推開,發出沉重的聲音。
我們直接趕回到了徐府,遠遠就看見大門外,張袁早已掐准了時候,帶著幾個管事候著。
我下了馬,將繩子交給下人,抬頭看著眼前這兩扇漆紅門扉,還有牌匾上的「徐府」二字。兩年後的今日,我重回到這裡,竟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張袁走了過來,朝我俯身一拜:「小人恭迎少君回府。」
我扶起他,便看張總管頭上白髮交錯,比起兩年前,又蒼老了不少。我心一動,不忍道:「這些年,你辛勞了。」
「不敢、不敢。」張袁欣慰笑了笑,之後便忙領著我們進去。
我直接跟著張袁,一路疾步去了三房。離開徐府兩載,這院子比之當年,好似又更加清冷了些。路上,張袁告訴我,徐老爺致仕後,便帶著大夫人返鄉。姜氏不肯跟他去,一直和兒子留在京中。
「到了,少君快請。」我一隨張袁踏進屋中,便聞到了那股熟悉的藥香,這裡的每一物、每一景,我竟都不曾忘記過。
我穿過外堂,走了幾步,便撩起珠簾,從那裡頭隱約地傳出女子抽噎的聲音。
姜氏回頭一見到我,眼裡便流露出喜色。這不過兩年光陰,她便白了半邊頭,臉上的妝容也不復精緻。她不及招呼我,就轉頭對床上的人道:「鶴郎,你快睜開眼看看,是誰來了?」
我越過下人,一步步走近,慢慢地,就來到了床邊。
床上,躺著一個人。
只看,他面頰消瘦憔悴,兩眼深陷,臉色灰敗,露在被子外的手掌瘦骨如柴,已經是一副病骨支離的模樣。
我兩眼不眨地凝視著他,他似是有所感念,緩緩睜開眼。那雙眼,宛若攏著秋水,溫柔如初。
徐棲鶴定睛瞧著我,良久,輕喃喃道:我夢見……桃花開了。」
我握住了他的掌心,搖頭說:「不是夢。山莊裡的桃花樹,已經都開花了。」
徐棲鶴虛弱地頷首:「我知道。」他慢慢地露出了一個讓人心碎的微笑:「我說過,我會等你,便不會食言……」
他喘咳起來,我輕揉著他的胸膛,他卻支起身子,指了指旁邊的櫃子。下人會意過來,趕緊走過去,接著就將幾樣物什取來給我。
那是一疊已經泛黃的信箋,還有皮彈弓等等一些舊物。
我看著它們,輕道:「我還以為,你早就把它們都扔掉了。」徐棲鶴抬手,指腹撫過我濕潤的眼角,將我落下的頭髮,溫柔地別在耳後。
「它們畢竟……是你的心愛之物。」他闔了闔眼,嘶啞道,「我終究,還是捨不得。」
我守著徐棲鶴喝下了藥,待他睡熟了以後,方小心地將掌心抽出,將床簾放下來。
我一個人,走在闃然的長廊上。
恍惚之間,好似有無數人影從身邊走過,耳邊還模糊地聽見那虛幻的鶯聲燕語,還有不知是誰發出的晴朗笑聲。那些,許許多多的聲音,許許多多的影子,或近、或遠、或清晰、或模糊。縱觀人的一生裡,有誰來過,有誰離開,可到底不過是命中的過客。我傾盡一生,想要活得明白,卻到最後才理解到,我們每個人,費盡心思,機關算盡,其實也不過是想在彼此的時間裡,多停留一瞬。
清風吹拂,我聽到了「叮叮」的風鈴聲。抬頭一覷,就見到屋簷上,懸著一個小小的木牌。
我執住木牌,翻過來一看,就看那上頭有著斑駁的墨跡,已經看不出,究竟是一條金魚,還是一朵清蓮……
我將它放開,一抬眼,便看見前方的盡頭,站著一個男人。他眉眼深邃,身著暗色官服,卻是臨風玉樹,下襬處的云雀也栩栩如生。
卻看,那兩眸瞅來。它們曾經熱烈似火,如今,卻如煙波一般沉寂悠遠,轉瞬,又是滄海桑田。
我久久不動,他亦然。
忽而,從我身後,傳來一聲清亮的呼喚:「父親!」
我只來得及看見一個小小的影子從身邊跑過去,就見眼前的人漸漸展顏,就像是寒雪化開,春暖大地。
「圜圜,讓父親抱一抱——」他俯下身接住了跑過來的孩子,將他給舉起來。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懷裡的孩子,那孩子有兩歲般大,長得如觀音座前的小金童一般。他吮著拇指頭,烏溜溜的眼睛轉了轉,也好奇地盯著我瞧。
燕聲婉轉清揚,如夢一樣。
徐燕卿抱著他,目光盈盈地看了看我們,低聲對孩子說:「走罷。」
他說:「我們去見一見你爹爹。」
——(完)——
三喜 番外(一)
寧武十七年,三月三日。
齊王小世子李鴻由云穰親自護送徐家小姐,回到上京徐府。此時距離徐瓔珞離京,已過去七年。
當年徐瓔珞到齊王府時,還只是個八歲的小姑娘。李鴻尚記得,當年也是自己去迎接這個小表姐。老齊王妃出自將門虞氏,是李鴻的親祖母,他和徐瓔珞年歲相當,出生時不過晚了她幾日,就無奈吃了當弟弟的虧。
李鴻長這麼大,這回還是頭次進京。徐瓔珞坐在轎子裡,他驅馬走在隊伍前頭,一路從城門關到徐府,也算是開了眼界。他們比預定的時辰到得要早,徐府的總管和管事一大幫人出來迎接。
那徐府的總管姓張名袁,已經有些年紀,人胖胖的,但是很精明。李鴻想,能當得了大總管的人,還真沒見過不精明的。
李鴻一上前來,張袁便躬身拜道:「拜見齊王世子。」後頭的一撥人也跟著跪下來。
李鴻被這麼大個陣仗嚇了一跳。
這時,從轎子裡傳出咯咯的輕笑聲。不等丫頭攙扶,就見轎簾一掀,一個少女姿態娉婷地走了出來。她的模樣雖談不上花容月貌,但眉眼生得十分英氣,很是伶俐聰敏的模樣:「免禮罷,我們鄉下來的世子,可擔不起這麼個大禮。」
云穰遠在千里之外,規矩自然不如京城來得講究。張袁等人見到少女,便又一拜:「恭迎大小姐回府。」
徐瓔珞說了聲「起來罷」,她看了一圈眼前的人。張袁會意過來,解釋道:「侯爺正在朝上,小姐回來的時辰早,院君去了鋪子,剛接到消息,正在趕回來的路上。」
寧武十二年徐大將軍退敵有功,今上賜封為鎮平侯,食邑一千戶。徐瓔珞倒也未發難,只挽過齊王世子的手臂:「我家到了,這就帶你這土包子進去瞧一瞧。」
云穰偏遠,但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富庶之地。李鴻身為王爺世子,自認為見識不算小,他未到上京之前,也聽說過京中世家的氣派,等到如今親眼一見,方知徐瓔珞說他是個「土包子」,還真不能算是冤枉。
先不說眼前這雕樑畫棟,每一樣的物件都精細雅緻,連個喝茶的杯子都大有來頭。李鴻見過不少精妙之物,可鮮有看到能將這每一個事物都恰到好處地糅合在一起,不由暗中驚嘆。
不多時,下人便來道:「院君回來了,在前頭等著世子和小姐。」
李鴻便同徐瓔珞,跟著那下人到了徐府前堂。還未到京城之前,李鴻便已知京中徐家有三位爺。徐瓔珞出自大房,是鎮平侯和前妻洛氏的獨女,鎮平侯雖是個常人,功績卻不遜楔子,還是聖上親封的鎮北大將軍。二爺則是當朝的刑部尚書,官拜正二品。不出仕的三爺乃是上頭欽點的皇商,還兼修園造林,也算是個富貴閒人。這二爺和三爺都是金貴的楔子,院君沈氏則出自七氏裡的沈家,嫁給三兄弟為尻妻,成婚至今已近十載。此外,府裡還有個小少爺,正是那沈氏所生的尻子,年不過六歲。
當年,徐府正處於動盪的時候,鎮平侯自以為看管不好女兒,便將徐瓔珞送至齊王府,由老王妃親自管教。如今,徐瓔珞年近二八,已是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這才回到了京城。
李鴻亦知,這小表姐性情剛直,那還是說得好聽些,他聽人道,徐瓔珞和表舅不睦的由頭,多少和那位沈氏有點關聯,然而當年的是是非非,其實也沒人說得明白。
等到了前堂,徐瓔珞便規矩起來。這些年在云穰,她受姨婆管教還有幾個姐妹的影響,性子已經大有收斂。二人跨步而入時,李鴻下意識地一抬眼,前堂久候的人便回頭覷來。
那是一個模樣極清俊的男子。他身著月白常服,青絲以玉冠束起,腰間別著一個玉珮,看起來儒雅俊逸。
此時,徐瓔珞便福身,規規矩矩道:「瓔珞見過院君。」
聞言,李鴻不禁一愣。
他還當眼前這位是徐家哪房的主子,沒成想,竟然正是徐氏的院君。李鴻曾偶有見到其他王侯家中尻子,便是男子,也天生相貌陰柔,姿態多如小女兒一般,裝束亦和眼前之人大大不同,往往一眼就能看出來。徐家這個院君,且不說相貌,單是舉止來說,不知情的人來看,只怕會以為是京中哪個大門大戶的公子。
? 三喜 番外(二)
男子見到二人,面上便一莞爾。一時之間,李鴻腦海裡只想到八個字——翩翩君子,溫雅如玉。
他先上前來將徐瓔珞虛扶而起,溫潤目光端看著跟前俏麗的少女,溫柔笑意愈盛。他感慨道:「珺兒……長大了。」
徐瓔珞垂了垂眼眸,繼而便帶著幾分俏皮道:「珺兒是長大了,院君卻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麼好看。」
沈敬亭聞言,淺笑地搖了搖頭:「我實不知,珺兒也如此嘴甜。」
尻者成婚多極早,徐家的這個院君年二十有四,正當年輕,為人卻持重沉穩,一手操持著整個徐府內外庶務,儼然是個厲害人物,單看表面,實難想像他已經嫁做人夫。李鴻正著無邊際地瞎想之時,那院君便已過來,拱手道:「徐沈氏見過齊王世子。」
李鴻一回神,忙還禮道:「晚輩不敢,表舅夫只管叫我李鴻便可。」
論身份,徐家的院君乃是侯爺正夫,又是尚書正君,宮中賜封的二品誥命,而論輩份,沈氏可是他親表舅夫,他作為晚輩,是該同他見禮的。
「不錯,只管叫他李鴻、鴻兒,還是——鴻鴻?」徐瓔珞嘻嘻一笑。
「你——」李鴻頓時漲紅了臉,王府裡親祖母總在一眾孫女兒面前喚他鴻鴻,徐瓔珞便常常拿這件事兒調侃他。
沈敬亭瞧著這對少年人打趣,也覺得頗為逗趣。直到李鴻被徐瓔珞三言兩語哽得臉紅脖子粗,他方出來替人解圍道:「珺兒,你父親尚不知你已經到了,稍候便會回府。今夜府中有家宴,到時候,你二叔三叔都在,為你二人接風洗塵。」家中有喜事,幾個爺都聚在一起,沈敬亭思量了會兒,不覺一笑,心中也覺得極其難得。
徐瓔珞聽父親稍晚回來,眼裡閃爍了會兒,臉上仍是微微笑著。這時,三人忽而聽見一聲「爹爹」,回頭便瞧見從外頭跑進來一個垂髫小兒。
只看,他頭上梳著兩髻,小模樣精緻得跟玉娃娃也似。他跑到了男子身邊,仰著小腦袋稚聲稚氣地問:「爹爹,您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沈敬亭見到孩子,目中登時柔光流溢。看到那個孩子的時候,李鴻便愣了一愣,才想起眼前人不但是徐家的院君,還生了一個兒子。
一個僕婦從後頭追來,瞧見堂中數人,以為主子正在見客,慌張道:「爺,是奴婢沒看好少爺,奴婢這就帶少爺下去。」
他抓住了阿爹的衣擺,怎麼哄都不肯放。男子便只好由著他,然後推著對他道:「圜圜,這是你的珺兒姐姐,還有世子哥哥。」
徐家的這個小少爺,小名叫做圜圜,取自「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以緩緩作圜圜。當年,沈氏曾離家有兩載,這件事,知曉的人也並不多。
圜圜抬頭瞧了瞧,也不怕生,走出來朝兩人行禮道:「圜圜見過哥哥姐姐。」這小孩兒正正經經,學爹爹那樣似模似樣地拱手抱拳,堂中幾人見了,都不由笑了起來。
「小圜圜長得跟院君真像,將來定也是個英俊的公子哥兒。」徐瓔珞矮下身,看著這小鼻子大眼睛,確實和沈敬亭的模樣有七八分神似,「小圜圜叫我一聲姐姐,那姐姐我自然不能不送禮。」她取出了一個錦���,想是原先就備好了,裡頭是一對小金鐲子。
圜圜雙手接下錦囊,又拱手鞠躬了一下,乖巧地道:「圜圜謝謝姐姐。」
沈敬亭靜靜看著這對姐弟,神色間儘是欣慰和感慨。
徐瓔珞摸摸孩子的腦袋,站起來後,便推了一下身邊有些恍惚的少年:「世子哥哥,你的禮呢?」李鴻驀地回過神來,指了指自己:「我、我也要啊?」
「嗯。」徐瓔珞揚了揚下頜,悠悠道,「世子白白揀了個弟弟,還想耍賴不成?」
李鴻忙摸了摸自己身上,找了大半天,就摸出個紙包的蜜餞來,趕緊送上來道:「哥哥身上……只有這個了,小圜圜可別嫌棄。」
圜圜打開紙包,兩隻眼一亮,歡歡喜喜地道:「世子哥哥怎麼知道,圜圜最喜歡吃這個了。」
數人又是一笑,這時候,由堂外走進一個身著白衣的男子,他邊走邊朗聲道:「今日這兒如此熱鬧,有什麼開心的事情,怎麼能撇下我?」
李鴻這便又見到了一個如潤如玉的男子,便瞧他貌如冠玉,身姿頎長,行步間霞姿月韻,仿若不食人間煙火,活脫脫的一個書裡走出來的謫仙人物。只聞徐府的下人恭敬地叫他聲「三爺」,便知此人就是徐家那位不出仕的爺了。李鴻曾聽人說,這三公子自幼便是個病怏子,可今日一見,發覺他氣色紅潤,哪有半點久病成痾的樣子。
幾位見了禮,圜圜就吵著要父親抱。徐棲鶴便將圜圜抱起來,抬袖子擦了擦他油膩的小嘴,點了一下他的鼻頭道:「你啊,再吃下去,成了小豬仔,父親們就抱不動你了。」
圜圜半點不信,道:「哪有,二爹爹今天早上還說,想把圜圜拴在……在褲腰上,偷偷帶去上朝呢!」
幾人大笑起來,又和樂融融地說了會兒家常話,便回去各自歇著。到了晚上,大爺和二爺回到了徐府,人一到齊,就開起了家宴。
李鴻這才見到了自家表舅,徐瓔珞的父親,威震四方的鎮北大將軍。鎮平侯比他想像中年輕得多,臉上並未蓄鬚,右邊臉上戴著皮罩,據說是當年在戰場上和烏虛汗王短兵相見,汗王奪了他一隻眼,他亦削掉了汗王一隻臂膀。李鴻自小就聽著表舅的英勇事蹟長大,他看了看徐瓔珞,心道自己這個小表姐長得如此英氣,確實是表舅家的女兒。徐瓔珞卻瞥了眼他,取笑道:「我可還記得,你四歲的時候,我父親一抱你你就哭,祖奶奶還說了,到底我是女兒家,還是你才是女兒。」
李鴻臉上一臊,鎮平侯放下酒杯,出聲道:「珺兒,不可對世子無禮。」
徐瓔珞收斂了笑臉,臉色淡淡地說:「女兒知道了。」
此時,座上另一個男人開口:「今日可是珺兒回家的大喜日子,珺兒,甭管你父親,二叔敬你一杯。」徐瓔珞遂又一笑,舉杯道,「珺兒也敬二叔官運亨通,一年比一年俊。」
聞言,那男人就爽朗長笑,只看他模樣生得俊逸斐然,風度翩翩,是個世間難得的美男子,自然就是當朝刑部尚書,全上京男男女女魂夢牽縈的徐家二爺了。
李鴻掃了一圈徐家這三個爺,暗嘆這三人性情迥異,然而不管哪個皆是人中龍鳳,無一尋常。想到此,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悄悄落在前頭正主位置上的沈氏院君身上。就見那男子換了一身衣裳,猶是玉冠氅衣,手握玉觴靜靜含笑,燭光柔柔,更照得他面目朦朧溫柔。
李鴻正出神之際,忽覺背上一疼。他疼得一下子警醒過來,扭頭看著旁邊的罪魁禍首,小聲道:「你掐我幹什麼?」
徐瓔珞卻輕哼一聲,悄聲道:「鴻兒,他可是你表舅夫,這樣老盯著看,不好罷?」
李鴻驚得臉色一白,抓住徐瓔珞的袖子,暗暗急道:「你、你可別胡說八道……你想害死我?!」
徐瓔珞自知玩笑開得過火,忙哄他說:「好好好,是表姐胡說八道,別生氣了,我自罰一杯。」
李鴻這才鬆了一口氣,可經徐瓔珞一說,也暗覺自己失態,一場酒吃下來,再也沒敢多看沈氏一眼。
除了徐瓔珞和徐長風父女二人沒什麼交流之外,這場家宴,還算是賓主盡歡。他們之中,當屬二爺酒量最好,齊王世子被灌了兩杯,就有些暈頭轉向。徐瓔珞也用多了幾杯,後來讓丫頭攙起來,才能回去院子裡。宴散了之後,眾人各自回去,院君的軟輦停在了大房那一頭。
房裡,燭燈輝映。
浴間裡水霧漫漫,男人去冠,頭髮放下,胸膛以下浸在熱水裡,精赤身子舊傷斑斑。在木桶外,一個男子站在男人身後,他一手持著櫛子,另一手執著墨發,溫柔輕緩地梳下來。
此間沒有其他外人,只餘他們。沈敬亭撫著一搓頭髮,瞧到那幾根白絲,他停下手來,前頭就響起聲音:「怎麼了?」
那嗓音瘖啞低沉,卻極是悅耳。沈敬亭不知思及什麼,臉上禁不住溫婉一笑。? 三喜 番外(三)
「官人一早就盼著珺兒回來,今夜心裡明明比誰都歡喜,為何又故意擺著張臉?」方才,沈敬亭便察覺到,他父女二人目光時有交錯,只嘆他二人不僅模樣長得相似,連脾氣都如出一轍,愣是哪個都不肯先服軟。
徐長風劃著熱水潑了潑身上,緩道:「她長大了,心思也多了。」水汽裊裊,那頭髮放了下來,那硬朗的面目彷彿也柔和了些,他嘆了一聲,「這七年,她在云穰,不管過得如何,心裡對我這個父親,難免有怨。」
沈敬亭緩緩梳著那白黑交錯的髮絲,寬慰道:「這些年,你一直思念珺兒,事事都為她打算。珺兒脾氣雖倔,可亦事非分明,你的苦心,她心裡想必也是清楚的。」手掌輕輕放在男人肩上,撫著上頭一道傷,那傷痕,看來已有些年頭。燈下,那雙眼眸盈盈,除了無限柔情之外,亦有三分心疼在裡頭。
此時,另一個手掌探來,將那白皙掌心握在手裡,那滾燙溫度讓他蜷了蜷手心,不禁緩緩俯身,男人亦將臉側來,二人就靜靜吻作一處,那白皙的手掌貼在男人古銅色的肌膚上,輕緩地撫摸著。耳鬢廝磨片刻,便稍作分離,欲要再親近,沈敬亭卻想起什麼,推了一推:「珺兒的婚事……」
提及女兒的終身大事,徐長風便停了下來,只聽沈敬亭道:「這陣子,哪家有適齡的公子,皆有派人前來說親的,我也已經去託了可靠的人打聽打聽。此事尚且不急,待珺兒心定下來,之後再由她自行拿主意,到底是婚姻大事,這人……還得她自己滿意才成。」
徐長風聽了他的主意,亦覺穩妥,道:「此事,勞煩你多費心了。」
沈敬亭一笑:「我看,那齊王世子和珺兒倒也般配,然而一來他是個楔,二來齊王府甚遠,否則,我看他性情溫和良善,珺兒也拿捏得住他,若非有這兩個因素在,確實算是個良人。」說著,就輕嘆一聲,想來也是頗覺惋惜的。
本以為夫君會附和,徐長風卻靜了一靜,緊跟著便聽見嘩啦啦的水聲。男人從水裡踏出,身下棉褲緊貼著兩腿,沈敬亭瞥了眼那不正經的一處,縱是已經成親多年,臉上仍是一熱。他本是膚色極白,如今頰上生粉,略含羞怯,如此似有若無一眼,更是輕易亂人心間。
「官人……」驀地被拉進懷裡之時,手裡的櫛子滑落在地上,身子緊貼著那結實的胸膛,男子眼簾微垂,只等著那似棉絮卻又溫熱至極的唇落到了嘴上。
這一吻比之方才更是糾纏,吮唇絞舌,極盡纏綿。那印在唇上的嘴,雖是強硬,卻也不失溫柔,直吻得男子氣息不均,才施施然地分開來。纖蔥似的玉指點在男人的眼角,手背便緩緩沿著輪廓,在那完好的半張臉輕拂而下,沈敬亭雙眼目色漸漸迷離,嘶啞地問道:「官人……何故又心煩起來了?」
接著,他便輕輕捧著那張臉,啄吻著那兩片薄唇,柔軟舌尖輕柔勾舔,吮著那熾熱的唇瓣。此時,那寬厚手掌已悄聲無息探到那纖腰下,隔著布帛捏住那團臀肉,下手時便輕重不一地搓揉起來。
二人拆也拆不開也似地邊摸邊吻,揉得這身衣服皺巴巴的,被男人身上的熱水濕了半身。末了,沈敬亭被緊緊地圈入臂彎之中,額頭滲出細汗,玉冠也歪了些,幾綹髮絲垂落,熱騰騰的霧氣熏紅了一張臉,翕動的唇漾著一層柔潤的水光。
熏煙如霧,燭燈似螢火。男子摘下頭冠,放下簪子,一頭青絲如瀑布散落下來。他解開衣帶,褪去外袍,踏出來時身上只留了件裡衣。鎮平侯兩腿岔開坐在床側,是再放鬆不過的坐姿,他今夜也喝了點酒,老二私藏的陳釀佳釀後勁十足,饒是他也有些上頭。只待到男子緩緩走近,昏沉的燭光映得那人似在雲霧之中,徐長風不由伸了伸手,將那腰身盈盈一握,人便倒在自己身上。
徐長風不禁抬起那張臉在燈下端詳,只瞧那眉眼如煙籠般脈脈,面似含桃,唇若抹了胭脂那樣殷紅。想道徐家的沈爺在人前俊逸清雅,不知不小心招惹多少不知情的人,可那些人又有誰知,他也有這般姝麗柔順的一面……
沈敬亭抬手擋了擋那男人俯下來的唇,便看那溫潤如水的眸子裡,有幾分值得玩味的深意。那輕柔的聲音道:「三喜來服侍官人。」緊跟著,他便矮下身來,跪於床前的腳踏上,身子嵌入那分開的兩腿之間。
那陽物在浴間嬉戲時就已經硬了,這時頂著棉褲,其形隱約能見。沈氏也是個慣會伺候人的主兒,起初在浴間還有些臊意,到了床笫間,人就放開了不少。他將男人的褲腰解開,那陽物沒了束縛,根頭就先彈出來,沈敬亭亦不折騰些別的,雙唇反抿包住牙齒,俯首就把半根給含進去。「嗯……」徐長風低聲粗喘,眉頭雖皺著,可心裡卻是熨帖得很。
明暗的火光下,男子閉著眼,那腥羶之物在殷紅的嘴裡徐緩進出,吮吸時面頰微微凹陷,那在人前翩翩公子的模樣卸下之後,如此委婉順從,反是另有一番說不出的誘人風情,輕易就能激起一個男人征服的快意。
沈氏自年少時便嫁給了當時正值而立之年的鎮平侯,廝磨至今,對彼此早是知根知底,自然也就深明如何才能讓這話兒伺候得最好。徐長風抬起手,將垂落在男子額前的髮絲別在他的耳後,之後手掌便放在那前後聳動的腦袋上,又將自己在那嘴裡送得更深。一時之間,昏暗的內室裡便只瀰漫著那低沉的喘息和曖昧不明的咂吸聲。
片刻,沈敬亭吐出嘴裡之物,起身便解開衣帶。只看那輕薄的衣袍滑下來,清瘦雪白的身子便赤裸裸地袒露在男人眼前。他如今已是成年,身體不復少年青澀,可卻是寬肩窄腰,膚若凝脂,胸口兩處櫻桃如紅玉,就連那下頭稀疏的毛髮裡半硬的男根,形狀也姣好可人,兩臀瑩潤,彷彿吹彈可破。這副身子,似男也似女,恰似在陰陽之間,相宜相成。
徐長風眸色暗了暗,正是慾火中燒,下腹硬漲,手臂便將人攬來,緊抱住這香軟身軀,胡亂地吮咬他的前胸。「官……官人……」沈敬亭被舔得又癢又熱,兩手環住男人脖子,胯下打開便坐在了他的身上,抱著他的腦袋,情難自抑地仰著脖子呻吟起來。
徐長風雙手由那肉白大腿摸到後頭,直捏著那兩團渾圓臀肉,用力地揉捏起來。沈敬亭不住亂喘,兩眼已是濕潤,此時一根硬物擦過會陰,便惹來了一身顫慄。他俯首捧著男人的臉龐,又深情地纏吻一番,這時就有兩根手指順著溝壑,探進軟穴裡頭,竟比以往都來得濕,手指粗魯地戳弄幾下,臊水就如泉般湧出。
鎮平侯乃是武人,便是在床笫間,也好直來直往,從不弄虛。今個兒想是吃了酒,也難得懂了些風月:「你裡頭抹了什麼,這麼濕。」沈敬亭聽了耳根就一紅,他這個夫君平素正經慣了,就是調情,仍是一板一眼,沒想到這樣反倒更是羞人。他小聲道:「哪有抹什麼,只沐浴時,塗了點香胰……」徐長風那陽物甚是粗偉,在常人裡頭,也該是數一數二的了,再是溫柔,每次剛進來都有點疼,那香胰不過是潤滑所用。
徐長風聽了,想是自己粗魯慣了,弄疼了妻子,今次便比以往更耐心幾分,加上先前有了潤滑,果真比平日都容易得多。沈敬亭緩緩坐到了底,赤裸相抱的兩個人都舒服地喘息一聲,等也等不及,便一起抽動起來。徐長風從他的鎖骨吻下,聲音低啞問:「這樣,疼麼?」
「不疼。」沈敬亭搖了搖頭,又喘喘地輕聲說,「官人再插深些……」
徐長風聞言,雙手托著他的腰,一鼓作氣捅到了深處,莖頭狠狠地戳在了花芯上。「啊!」沈敬亭便發出個短促的呻吟,下腹翹首的玉根一晃,頂口就溢出點稀薄的精液。之後,他就坐在男人身上,背朝床外,像是雨打亂柳,上上下下快意承歡。
氤氳的燭光裡,兩具肉體緊緊交纏。二人先前還坐著,現在換作男子躺在床上,玉白身上的印子深深淺淺,他腰下墊了個軟枕,下身被抬起來,瘦削兩腿攀住男人精壯的腰肢,在那緊緊相連之處,火龍在玉穴悍然衝撞,淫水濕漉漉的,沉甸甸的精囊磨得肉白玉臀紅了一片。
那孽根退出兩寸,再插進十分,回回都頂在要害上頭,沈敬亭兩手在男人背上亂抓亂摸,嘴裡迷亂地喚著:「官人……長風,慢些……」說是要慢,腿卻夾得死緊,身上的男人喘息愈重,床身吱呀搖晃得更加厲害,沈敬亭叫得更急,舒服得要死去一樣,身子一哆嗦,便顫顫地丟了精。徐長風亦近極處,沈敬亭夾了夾臀,摟著他的脖子,軟聲道:「在裡面……」那精水洩在身子裡,其實並不舒服,可他卻仍想留住什麼,儘管他這身子,怕是再不會有……徐長風噙住他的嘴,也堵住了他的胡思亂想,二人四肢緊緊纏抱,直到那種子盡數播在那柔軟之地。
事成後兩人相摟親吻,沈敬亭緩了緩後,抬起汗津津的臉,他瞧著那右邊臉上的眼罩,不由探出手。徐長風卻將他手腕一扣,拉到唇邊,吻了一吻。沈敬亭問:「這傷……還疼麼?」
徐長風被奪去的一隻眼,這麼多年來,一直是沈敬亭心裡最痛的地方。他只怨自己,在這個人最需要他的那時候,他卻不在他的身邊。徐長風淡淡一笑,他望著自己的妻子,目中溫柔令人沉醉:「很久以前就已經不疼了。」只要,他愛的那個少年回到他的身邊,曾經再痛的傷,也終究會痊癒的。
擁吻之時,那還埋在身子裡的事物又硬了硬。兩人分開後,沈敬亭翻了一翻身子,男人便從後挺入,這樣的姿勢,能插到最深裡去。抽插須臾,沈敬亭面泛紅潮,呼吸微亂地說:「明日,還有事情……」徐長風在後頸唆吻,道,「再一會兒。」說著時,就狠命抽動,沈敬亭閉著眼嗚咽呻吟,身子如海浪裡的孤舟般搖搖晃晃。
徐長風到底食了言,說是一會兒,卻又折騰了半宿,要了一次又一次。一直磨到四更,才喚下人端來水盆。他擦了身,換了衣服,睡也不睡,就去了校場。沈敬亭一直歇到了巳時,方從床上起了,梳洗用膳,到了正午才出去見人。
三喜 番外(四)
有客自遠方來,作為徐家的正君,自然是不能將客人怠慢的,徐瓔珞又有好些年沒回家,沈敬亭早已打定主意,這些天要好好陪他二人遊一遊京城。不料這才頭一日,他便起晚了,拾掇好了之後,下人方回來道:「爺不必著急,世子和小姐昨個兒喝多了,也才起身。」
沈敬亭便命人煮了醒酒湯,好讓二人解解酒,今日也就不出門了,讓他們先好好歇一日再說。到了翌日,沈氏方攜著齊王世子和徐府的大小姐坐著馬車遊覽上京。
廂內寬敞,能容納五六人之多,車裡除了他們還有一個隨侍的婢女。車上掛著流蘇遮簾,燒著熏香,一旁的小案還擺著零嘴蜜餞,極是舒適。世子見了,不由心道,這京城的人確實懂得享受。他看了一圈,目光就落在對面坐著的男子身上。
今日出遊,沈氏身著一件天青色的深衣,外罩素紗袍,一頭及肩的青絲用玉簪盤起,端的是風雅嫻靜。
「鴻兒,鴻兒——」神遊之際,徐瓔珞突然拍著他的胳膊道,「那就是我之前同你說過的清河四坊,你看,人多不多?」
李鴻到底也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一聽有熱鬧,便不由拉長脖子湊了過去。
上京聚集了來自五湖四海的人,便是條小巷子也熱鬧非凡。云穰雖然富庶,卻也偏遠,全州人口不足京城五分之一,再說這京城裡形形色色的人皆有,世子越發能夠明白,為何父王要讓他千里迢迢護送徐瓔珞入京。他只當云穰已是西南第一州,可今生若沒來過京城,就不知這天下還有這等繁華似錦的地方。
馬車緩緩行到京城北巷,停在河川邊上的酒樓前。三人走出來,掌櫃早早聽到風聲,出來笑臉相迎:「沈爺、公子、小姐,這兒快請。」他們從另一樓梯走到二樓雅間,和其他座位的客人區隔開來,窗外的景色也怡人得很。
「這家酒樓,先前都是你三叔來打理,三爺愛聽戲,閒時都會到這兒。」沈敬亭解釋道,「過去門閥嚴森,士族和平頭百姓互不往來,這地兒倒不如此講究。」話雖如此,能踏進這家天外樓的,再不濟也是富商之流,能上二樓雅間的,不單錢得夠,身份也多非尋常之人。
坐了會兒,就有小二送來名點。這一樣接著一樣,個個精巧可愛,那徐家的沈爺倒也能說會道,拈著塊海棠糕,都能說出些名堂來。徐瓔珞瞧著手掌裡那小巧的糕點:「院君知道的可真多,哪像我,就只知道嘗嘗味道。」
沈敬亭笑說:「這些,也全是你三叔告訴我的,我不過是隨口賣弄罷了。」
接著就聽見一樓戲台處傳來叫好聲,幾人往下瞧去,就見花旦登台。那是時下正當紅的花台狀元,人稱「斕仙兒」,曾在萬壽節時入宮登台唱過,聽說他長得和故去的小陳後模樣有七、八分神似,還傳聞他伺候過今上。現在這座位上的,不管是王公貴族也好,多半都是慕名而來聽戲的人。
沈敬亭一貫只挑前頭的好話說,剩下的那些任人自行揣摩。李鴻端量那唱戲的旦角,唱是唱得不錯,扮相倒不覺如何驚豔,只覺女兒氣十足,反是有些不陰不陽了。思及此,下意識瞧了瞧前頭。沈敬亭正襟而坐,舉止落落大方,眉眼卻秀致如畫,吐氣如蘭,只見他握著杯子,微微仰首時露出纖細頸項,世子本欲錯開眼去,哪想他如此眼尖,無意間瞥見了那白皙的脖子上,一個突兀的印子。
少年雖然不識情慾,卻也明白那印子的由來,霎時間,面攀紅云,竟惶惶不知所措起來。
徐瓔珞回頭見到世子紅了耳根,還當他是瞧上了那斕仙兒,嘻嘻笑說:「鴻兒這是開竅了,要給你爹知曉,還不得叫舅舅打斷你的腿。」
「你、你莫瞎說,我哪是如此胡來的人!」李鴻說時,不由暗暗瞧向男子。卻見沈敬亭饒有興致地望著戲台,看也不看這頭一眼,不知為何,心裡既是慶幸,又覺一股淡淡失落。
這一個小小的插曲,並沒掃了少年人的興致。京城裡好玩兒的,說多也不多,說少其實也是不少。
沈敬亭攜著這對少年少女兩三日裡便逛了好幾處,花燈初上,徐瓔珞還穿了男裝,去江上遊船。這在京中也算多見,源頭是高宗時,有一才女扮作男子廣交京中才子,著了許多詩句流芳後世,後來京城裡便有許多女兒效仿。如今世道,對女兒家的管束比起前朝,已是寬鬆了些許,當年的小陳後也是一副書生打扮,邂逅了還是太子的當今聖上。
三人遊船看燈,沿河燈籠盞盞,如天上星闕,徐瓔珞便拉著齊王世子在甲板上往河上放燈。便瞧那一身布衣的少女拿著筆和字條,琢磨道:「我想想,要寫什麼才好?」
李鴻同她一起抱手坐在甲板上,望著夜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這兩日來,世子不知為何頻頻走神,玩也玩得心不在焉。徐瓔珞叫了幾聲,等不到回應,就瞥了瞥他,卻看李鴻抱著兩腿,莫名其妙地就輕嘆一聲,心中暗覺好笑,悄悄將筆蘸了蘸墨水。
「喂!你!」猝不及防地被墨水糊了一臉,齊王世子瞬間清醒過來。徐瓔珞指著他哈哈大笑,少年怒起追之,二人在船上你追我跑,殊不知,此處的動靜,都落在另一人眼裡。
「院君、院君!」徐瓔珞跑回船舫內,躲到了沈敬亭的身後,「您快管管鴻兒!他欺負我!」
李鴻拿著筆追進舫內,正好便聽見徐瓔珞惡人先告狀,偏偏又對上那溫潤的一雙眼,「你」「你」地指了大半天,只憋出一句:「你……含血噴人!」
沈敬亭瞧清他臉上的墨印,不禁搖頭長笑,對下人道:「去拿清水來,給世子洗洗臉。」又佯裝教訓徐瓔珞說,「珺兒可莫將世子欺負狠了,小心他不再理你了。」
「哼。」徐瓔珞在男子身邊坐了下來,捲著頭髮說,「不理就不理,我還巴不得呢。」
沈敬亭笑而不言,他觀察了幾日,看得出這一對只是兩小無猜,並無其他心思,也算是安了心。李鴻洗著臉的時候,一個下人端著盤子,道:「爺,有人贈酒。」
沈敬亭問:「可有說是誰?」
下人搖首:「未曾言明。」
沈敬亭正覺困惑,那酒壺呈到了眼前,他便倒了一杯,放在鼻間一聞。接著便撩起簾子,往外一覷。卻看河面上,不遠處的另一艘船舫緩緩劃過,從那頭傳來絲絃之聲,還有歌女輕淺的吟唱。歌聲淒淒婉婉,水上燈火瑩亮,影影綽綽的,一個人背手站在甲板上,玄色袖子隨風輕揚,一條金色螭龍栩栩如生。
徐瓔珞好奇地探了探腦袋,問:「那是誰?」 那船舫比之徐家的船隻,竟更是華貴,試問這京中,還有哪家有如此手筆……?
沈敬亭雖不敢貿然斷言,心中卻隱隱猜到是何人。
到夜裡,數人乏了,便打道回府。
今時不同以往,夜裡宿在誰的院子,都是院君自行拿的主意。有時在這一房待兩三日,有時也會在自己的院子裡獨宿,然而家宅卻一片寧和,三個夫君亦不曾因此事爭吵過,是以下人皆認為院君持家有道。
這陣子,因徐瓔珞歸府,院君都留在大房這頭過夜。
今夜,他推門而入,就見徐長風正守著孩子。圜圜手裡拿著一個木劍,正有模有樣地比劃著。男人坐在他邊上,時不時糾正他的姿勢:「不對,要這樣。」
圜圜一臉正色,學得極是認真。男人望著孩子,朦朧的燭光裡,剛毅的臉龐亦變得柔和起來。
闔上門時,父子倆聽見響動,便一齊望過來。
「阿爹!」圜圜一見到他,便歡歡喜喜地跑過來,仰頭說,「父親教了我幾招,以後圜圜也能保護阿爹了。」
沈敬亭憐愛的擦了擦他額頭上的薄汗,溫柔道:「圜圜好厲害。」
逗了一會兒孩子,圜圜便困了,僕婦便抱起了少爺,帶著他回去了小院裡,屋裡只剩下二人。
徐長風將那柄木劍拿在手裡看了看,懷念道:「我兒時,也用這柄劍練過。」他笑了笑,帶著寵溺道,「圜兒可比我那時候有天份得多。」接著,就將木劍放好。
「我已挑了幾個年齡相稱的少年公子,不論是相貌、出身或是前途,都算不錯,就看哪個對了珺兒的眼緣。」就同尋常夫妻那樣,兩人聊著家常話,話題大多都圍繞在徐瓔珞的親事上。閒話家常時,沈敬亭不免將方才遊船時,碰巧遇上太子一事告知徐長風。
誰料,提到這事兒,徐長風卻沉默下來。沈敬亭想來擅於察顏觀色,便問:「怎麼了?」
徐長風瞅了瞅他,說:「今日,今上召見我,提及為太子選立側妃一事。」
沈敬亭聞言,心中「咯噔」一跳。
當朝太子乃是罪妃謝氏所出,當年,以謝氏毒殺小陳後一事為由頭,聖上清算了謝家滿門,連徐家都差點波及。
自古,太子雖為楔,未娶尻妻之前,必會遴選世家貴女為妾,將來登基為帝,這些侍妾自也理所當然封作妃子,只不過,這皇后之位,當屬尻妻無疑。之所以還要納封其他貴女,一是為了子嗣豐沛,二是要攬收各家族勢力。是以,數朝以來,太子極晚迎娶正妻,大多是登基之後,再由世家裡的尻子擇一,直接封為皇后。
儘管明知無緣皇后之位,當今仍有許多世家貴女想嫁進宮中,尤其這側妃之位,不同一般侍妾。來日太子若是順利登基,側妃必封為皇貴妃,在後宮裡頭,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徐長風道:「太子今年有十八,確實是時候納娶側妃。不止是珺兒,丞相和另外幾位尚書之女,亦在聖上打算之內。」
一聽,沈敬亭高高提起的心稍稍落下,道:「那依今上的意思,倒不是非是珺兒不可。」
「明面上確實如此。」徐長風一嘆,「聖心難測,今上獨自召見我,想是比起各家仕女,更屬意珺兒。」
謝家傾覆之後,太子身後便再無強力的外家,只能仰仗皇上的寵愛。然而今上四個皇子裡,只有徐修容所出的四皇子為楔。徐修容雖已在三年前皈依佛門,四皇子身後卻仍有徐家做靠山。聖上有意讓太子納徐家女為妃,是為將徐氏和太子一派系在一起,以防來日徐家助四皇子爭位。
今上打著如意算盤,只是,徐長風卻不想當這個國丈。
若是嫁給太子,縱然將來能當上皇貴妃,夫君對她也必然是恩義多餘情分。想到此,徐長風長嘆一聲:「且不說珺兒那脾性,不適合嫁進宮裡,我作為父親,也只盼她一世無憂。」
沈敬亭靜靜握著他的掌心,兩人相顧彼此,便是無話,也都明了對方心中所思。
靜默良久,沈敬亭開口道:「如此,珺兒的親事,還是要早日定下才好。」
徐長風亦有此意:「最晚在來年春日之前,就要定下來。」
「嗯。」沈敬亭頷首道,「我會多加留意的。」
? 三喜 番外(五)
拿定了主意,院君便刻不容緩,放下了府中庶務,一心為長房的女兒物色起合適的對象來。如今,徐家已經走出陰霾,在朝中地位比起往日,隱約來得更盛。徐家欲要嫁女,風聲一傳出,每日都有媒婆上門,一時之間,沈敬亭竟覺得比往日還來得忙碌,幾乎是前腳剛走一個,後頭便又來一個,連喝口茶緩氣的工夫都沒有。
這日,沈敬亭剛送走為丞相次子來說親的媒人,徐家的大總管便走進來。張袁來到院君身邊,想是這些話不便讓外人聽見。沈敬亭從案子裡抬頭:「但說無妨。」
張袁道:「是沈太常侍卿大人遞來拜帖。」
聞聲,沈敬亭便蹙起眉頭。
沈太常侍便是他的大伯,他初嫁入徐家時,徐沈兩家鮮有往來,尤其是徐家不穩的那陣子,沈氏在朝堂上可說是同謝徐兩家撇得乾淨。這本是難免之事,然而直到徐長風封侯,徐燕卿一路平步青雲,由刑部侍郎升為尚書,他也有誥命在身,沈家倒像是想起他這個庶子來,不管是過年過節,時有不時就送禮上門。
當年,沈家的老太夫人應了虞氏荒唐的提議,讓常人嫡子同楔兄弟共妻,這門親事裡,京中沈家可說是撈盡了好處,絲毫沒為他思量過,也間接害得姨娘慘死。雖是陰錯陽差,非人所願,但是時隔多載,這仍是沈敬亭心中一根刺,是以對於這樣的娘家,他也早已恩斷義絕。只是京中沈家厚著臉皮上門,他作為徐家正君,也不好明白地將人掃地出門。
只看男子臉色淡然道:「你可問了太常侍卿大人親自上門來,所為何事?」
張袁面露猶豫,期期艾艾地說:「小人問了,大人是聽聞,徐家要為大小姐議親,欲要為沈三公子說親。」
當下,沈敬亭便停下筆來,輕聲說了句:「就憑他?」那語氣雖平和,卻涼了幾分。
張袁心下亦覺沈家是異想天開,想是那沈家的人以為鎮平侯不重視女兒,只偏寵院君生下的尻子,又當院君視這前人留下的繼女為眼中刺,心裡便升起同徐家親上加親的���唐念頭來。
沈敬亭如何不知京中沈氏的一番好算計,這些年,沈氏仗著他在徐家得臉,雖在上京不敢亂來,卻也沒少在外頭以徐家的名頭狐假虎威。他暗中已經敲打過幾回,本以為沈家會收斂,沒想到剛安份沒一陣子,就膽敢將主意打到徐瓔珞上頭。
「既然如此,」張袁道,「那小人,就代院君去回絕大人。」
沈敬亭卻叫住他,說:「無妨,就由他等著罷。」他站起來,背著手邊走邊說,「勞煩太常侍卿大人親自上門為兒子說親,徐家這一杯粗茶,還是請得起的。」
張袁瞬間會過意來,院君的意思,是要把人給晾著。這人見還是不見,就看院君的心情了。
雖然是給了教訓,沈敬亭卻還是覺得胸口壓著一股濁氣,索性不再見客,轉身徒步去了雅樓,不過他來晚了一步,樓裡的書房已經被另一個人先佔住了。
亭台樓榭,花瓣如雨,撩起珠簾走進,就見這如畫的景色之中,一個男人正立於案前展卷作畫。他眉若遠山,星目炯炯,單看容貌已是世間少有的容色,又看他身著絳紅色長衣,髮絲只用絲帶隨意束起,卻仍顯得氣度不凡,莫怪今上曾戲言,除了徐愛卿,怕是這世間男子無人更合適這明豔如烈火的顏色。他手持一支狼毫,正凝神作畫,且瞧他隨手一潑墨,毫筆在紙上行云流水,一幅駿馬奔騰圖便一呵而就。
當朝刑部尚書徐燕卿,在當年也曾是鮮衣怒馬的探花郎,琴棋書畫無一不通,當時騎馬游城,眾女拋花獻果,可謂是一朝難得盛景。時光荏苒,歲月沉澱,那風流的男兒也已收了心,在朝上是說一不二、嚴正肅穆的朝廷重臣,只有下朝回到家裡,才有這閒情逸致舞文弄墨,陶冶陶冶性情。
沈敬亭方踏進屋中,便聽徐二爺幽幽道:「小君步伐急躁,神情肅然,爺想知道,是哪個不開眼的孫子,惹得爺的小君不快了。」
? 三喜 番外 (六)
沈敬亭本還覺得有些氣悶心煩,聽到徐燕卿所言,不由失笑,這「孫子」可比他家二爺還大上不少呢。
在官場浸淫久了,是個人都難免有些世故,奈何徐燕卿此人是出了名的鐵齒銅牙,不管是在刑部審案,或是在朝上進諫,其性都狂放桀驁。照理說,這樣的性子,必會得罪不少人,可是徐二爺本人卻通透得很,他曾經和手下的門生說過一句:「今上身邊最不缺的是圓滑精明的人。那一位,缺的是一把好使的刀子。」
徐二爺的人生也算是大起大落過,當初今上沒有借謝氏一事廢了他,多少還有點想要用他的意思。他扛了過去,經受了這番苦難,也算是脫胎換骨,天子也如願以償地得到了一把想要的利刃。縱然如此,徐燕卿骨子裡的驕傲依然未變,只不過是多了過去所沒有的從容和沉著。
沈敬亭想道,尚書大人今日休沐,既不會見門生,也不出門應酬,還有閒情在這兒作畫,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閒了,那他還是莫說那些煩心事,掃了二爺的興了,遂說:「也不算個事兒,二爺忙罷。」
徐燕卿精通詩詞書畫,尤其在水墨丹青方面頗有心得,他還有個叫「玄一」的化名,以此名作畫幾幅,後來流入坊間,單是一幅春月牡丹畫就叫價上千兩。
沈敬亭接著就在一邊的窗下坐下來,下人搬來幾本鋪子的賬冊,伺候筆墨。兩人一個作畫,一個看賬,也算是歲月靜好。
「小君既然不肯說,那爺只好自己猜一猜了。小君既然還有心思讀賬,想必是跟府外的庶務無關,家中也未曾聽說過如何,那也無關家宅之事。如此排除下來,該是同珺兒的親事有干繫了。」
沈敬亭也不反駁,靜靜地聽他說下去。
「此事小君操煩了也有一陣子,卻也不曾似今日這般臉色不虞。」 徐燕卿自認猜得八九不離十,「那想必就是,來了個不該來的人,還提了不該提的事,而能讓小君怒而不言的,這上京裡也不出多少個,故此,為夫斷言,可是沈大人上門來了?」
沈敬亭聽到此,也不禁搖頭一笑,道:「確實什麼都瞞不住二爺。」
徐二爺得了妻子誇讚,臉上雖不如何,可一雙劍眉卻悄悄上揚,怕是連今上的賞識,都不如細君一聲誇獎來得讓他受用,然而還是故作三分謙虛:「小君謬讚。」跟著又悠然說,「這陣子,今上正想提拔一人填補參政的空缺,吏部的劉大人昨日還在跟我商量這回事。沈大人這太常侍卿的位置,也坐了十幾年了。十幾年啊,就算是媳婦,也該熬成婆了。」
沈敬亭正琢磨著自家二爺要賣什麼關子,就瞧男人舔了舔筆,語氣淡漠地道,「那就接著熬罷。」
沈敬亭聽了,苦笑道:「二爺這是以公謀私。」
「小君可莫給為夫亂扣大帽子,何謂以公謀私?」他看了過來,嚴肅地糾正道:「這叫公報私仇。」
沈敬亭愣了足足有好一會兒,跟著就長笑出聲。
徐二爺逗笑了妻子,見他展顏,心裡也不盡一樂。徐燕卿生得一張萬里挑一的風流樣貌,年少雖也曾荒唐過,可自從成了親,便徹底轉性,至今儘管仍是愛慕者眾,二爺也不曾再惹過什麼風流債,況且徐家閤府皆知,這三房的爺裡頭,就二爺同院君是床頭吵,床尾合,一大家子裡,就二房最多熱鬧。
且不說二爺之後要如何公報私仇,沈敬亭笑了之後,壓抑心口的陰霾就徹底散去,便和徐燕卿閒話家常,說來說去,自然就離不開徐瓔珞的親事。
徐燕卿一早就知道今上有意納徐家女做太子側妃,聽到沈敬亭的顧慮,便說:「太子因著年幼時的經歷,雖是不如其他皇子開朗,但是年少沉穩,行事張弛有度,頗有為君之風。若是珺兒能嫁給他,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太子風評素來極好,其模樣承襲了謝氏,長得極是端正俊美,如今太子已經出入正殿聽政,輔佐今上,若是安安穩穩,來日必能順利繼承大位。然而,徐燕卿雖不覺得,可心中多少有些偏頗,比起徐修容所生的四皇子,他素來更加憐惜太子,畢竟謝氏抄家之後,太子除了他這個表哥之外,在朝中就無他人可以仰仗。
此外,自古以來,男人三妻四妾,即便嫁的是尋常公侯當正妻,也避免不了丈夫將來納妾收房等等。夫妻之間,素來就是恩義為重,再說,當前寵妾滅妻的醜事比比皆是,既然如此,還不如挑個靠譜的,更為實在。
沈敬亭認為二爺所言不無道理,然而嫁給一般王公貴族是一回事,嫁給太子又是另一回事情。無論哪個方面,皆有利弊,徐燕卿便說:「這種事情順其自然最好,你日日琢磨,也琢磨不到將來會發生些什麼。」
沈敬亭輕嘆:「二爺說的是。」他轉念想起什麼,道,「這些天上門的,也不只是為了小姐的,其中丞相家的夫人就親自帶著厚禮上門,想要為他家的楔公子給圜圜提親。」
此話甫出,徐燕卿手一抖,一灘墨就在紙上糊開,平白毀了一張好畫。
這年代,尻日趨減少,世家裡頭更是屈指可數,往往哪家有了尻子,都是年紀尚小就定了親事,亦如當年,徐家同沈氏定親時,沈家的五娘子不過五六歲的年紀。當年,沈敬亭生下兒子,知曉其為尻時,內心便覺十分煎熬,好在圜圜命好,生在徐家這樣的大戶,日後必然不會像他那樣成為共妻。
沈敬亭不過是隨口一提,怎料,徐燕卿卻扔了筆,瞠目道:「就憑丞相家的那個黃毛小子,還想娶我的寶兒?」
圜圜乃是小名,徐家的這個獨子大名為徐寶璋。「璋」意為寶玉,前頭綴了個「寶」,顧名思義,即為寶玉之意,顯然圜圜正是徐家上下的寶貝疙瘩。
二爺反應如此之大,沈敬亭自己也是始料未及,徐燕卿急急踱了兩步,轉過來問:「這禮你可退回去沒有?若是還沒,爺這便叫人送回他丞相府去。」
沈敬亭便說:「這禮我自然是不會收下來的,圜圜年紀尚幼,並不著急親事。」
徐燕卿鬆下一口氣,頷頷首道:「還是小君你思量得周全。」
沈敬亭見他這副模樣,暗中覺得好笑,想到他方才所言,便故意道:「依我之見,丞相家的那位公子為人謙和,端方有禮,模樣也周正英俊,現在先不說如何,先觀察下來,若真是個好的,來日和圜圜作一對,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徐燕卿自是聽出沈敬亭是在埋汰他,徐瓔珞到底不是他的親生女兒,他方才那副模樣,儼然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你……」徐燕卿無言以對,堂堂尚書大人在朝上牙尖嘴利,卻在自家正君面前,被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話來。
他一拂袖:「不可理喻,我找圜圜玩兒去!」
「那請二爺慢走。」後頭輕飄飄地響起一句。徐燕卿本來只是佯做要走,這會兒可是非走不可了。
聽到那腳步聲漸遠,沈敬亭無奈地笑著搖頭,也不起來追出去,心道,還是等今夜再回頭來哄他一哄,於是就低頭專心看起賬來。
落花輕飄,窗下,男子一手支頜,一手翻著頁,有哪些不對的,就拿起筆來一劃。
這才清靜了不過一盞茶的工夫,便有一隻手掀開珠簾。只瞧那骨節分明的手指執著一小簇杏花,步伐無聲地繞到了男子的身後。
沈敬亭正專注地對賬,未曾察覺那冤家去而復返,直到那杏花插在了耳邊,跟著他就被男人從旁邊抱個滿懷。
「哎,二、二爺——」沈敬亭一驚。來人卻摟著他,吟道:「有道是,桃花爛熳杏花稀,春色撩人不忍為。」徐燕卿強湊過來,在男子的臉上親了好幾下,說,「那小君說,此等春色,為夫是負還是不負……?」 ? 三喜 番外(七)
尚書大人無論是在朝上或是人前,大多時候都是橫眉冷眼,輕易不予好臉色,獨獨在自家小君面前,那叫一個沒臉沒皮。這大白天的,二爺就悄悄把下人全打發出去,安的也自然不是什麼好心。
他方才嘴上吃了癟,氣沖沖地去院子轉了一圈,然而徐二爺這悶氣來得快,消得也快,這會兒還不腆著臉回來了,將人摟在懷裡輕薄一番。沈敬亭被男人強抱著調戲了一回,臉上又熱又臊,抬手就將徐燕卿推了一推,嗔睨道:「去找圜圜玩兒去,莫在我這兒討嫌。」
他這幾天都忙著徐瓔珞的事情,府裡的事情積累成山,這二爺幫不上忙也就罷了,還盡挑在這時候給他添亂子。
徐燕卿也不惱,心覺小君推他那一隻手軟綿無力,大抵就是做個樣子,故此手臂便由後將那腰身環住。沈敬亭掙紮了會兒,反是教他越抱越緊,徐二爺趁機在那臉蛋上香了幾口,軟唇拂過耳垂,果真讓沈敬亭一激靈,小聲叫道:「……二爺!」
那聲軟乎乎的「二爺」聽起來似氣惱又似嬌嗔,直喚得徐燕卿心猿意馬,嘴裡越發不乾不淨起來:「今個兒春光正好,小君一人不免寂寞,不如,和爺……好好地『玩一玩』。」
沈敬亭耳根一熱:「你——」話沒來得及說出口,嘴就讓人給噙住了。
徐二爺素來最多花花腸子,便是親個嘴兒也能玩出花樣來。他將人扣在懷裡,那舌頭跟條狡猾的水蛇也似,不住地招惹人去,直將人挑逗得又羞又憤,方深吮慢吻,四瓣唇分分合合,在這花香滿溢的室內親得滋滋作響。
俄而,二人分開,只看男子面頰紅霞,呼吸不順地輕喘著,他耳邊別著一簇杏花,杏花白瓣粉芯,是極其嬌嫩的顏色,更襯得眼前人嬌而不媚,媚而不妖,瞧得徐二爺也氣息不均起來,兩手不由越來越重地揉捏起這個身子來。
「二爺,不、不可……」沈敬亭微弱地掙了又掙,倒也並非是假正經,只不過眼下光天化日,拋下一大堆正經事不干,竟在這書房裡頭白、白日宣淫……
「不可?不可什麼……嗯?」男人毫不正經的輕笑聲和窸窸窣窣的聲響在耳邊迴蕩。
沈敬亭被逗得又恨又惱,忍不住去掐男人的手,徐燕卿吃痛地「哎哎」地叫了幾聲,可是非但不肯安份下來,反倒是越挫越勇,將那整整齊齊的衣裳揉得凌亂起皺,之後就在嬉笑聲之中扯鬆了衣帶,總算將雙手探進沈敬亭的衣服裡。
沈敬亭兩手抵於案頭,那炙熱的掌心一貼住肌膚,他的身子便顫了一顫。徐燕卿由後摟著他,緊貼住他的身子,在那散發著異香的頸窩處親了又親,嘶啞地絮語:「小君這些天,想不想為夫?」
這陣子,沈敬亭白天忙得腳不沾地,有時候夜裡回來,就在自己的院子歇了,如此一來,不小心便冷落了自家夫君。
那一隻手摸按著自個兒的胸口,揉得男子覺得心口都發熱起來。那熱度從心口,漸漸地升溫,由上頭燃燒到了腰腹,神不知鬼不覺地,染指到那羞於啟齒的地方。沈敬亭被撩撥得臉紅氣喘,嘴上卻不甘道:「你……貧、貧嘴。」
「哦?」徐燕卿不怒反笑,覆在男子股間的手掌驀地握住了那半軟不硬的玉根。那灼熱的掌心一碰到弱處,沈敬亭便猛地一躬身子,整個人往前趴在了案子上。
舊時乃是按流水記賬,一旦攪亂了思緒,那就是前功盡棄,又得重頭翻過。沈敬亭真是氣都來不及氣,那捏住玉根的手心便緩緩地捋動起來,霎時,這股惱意就化作柔柔春水,流淌心間。徐燕卿見他眼神逐漸迷濛,分明是快慰得很,忍不住輕咬著他的耳垂道:「小君心裡不想,此處……倒是想爺想得很。」
跟著,掌心就滑到了後頭,用力拉扯幾把,就將那褲子給拖拽下去,一對肉白的玉臀便彈出於眼前。沈敬亭忽覺下身一涼,不禁一陣哆嗦。
徐燕卿搓揉著那兩團嫩肉,下手時輕時重,這雙白臀瑩潤柔軟,揉捏時便如一對玉兔輕顫,徐燕卿玩興大起,含笑地嘶聲問:「小君口是心非,你說,當不當罰?」
沈敬亭睜開濕潤的眼,氣呼呼地往後一瞪,輕哼了一聲。這一瞪,反教男人骨頭一酥,下腹邪火急躥而來,只不過,徐二爺馳騁風月慣了,定力尤為驚人,他見沈敬亭毫不買賬,臉上反是勾唇一笑:「嘴硬……看二爺怎麼整治你!」說罷,揚手就在那屁股蛋子拍了一下。
「啪」地一聲響,沈敬亭臉上頓時燒紅起來,難以置信地喘喘:「你、你——」
「又嘴硬。」徐燕卿跟著又打了一下,沈敬亭整個人劇烈一顫,竟覺臀後有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覺襲來。徐燕卿連打了三下,就看那白花花的玉臀上紅了一小片,恰似那簇杏花一樣,白中帶粉,嬌嫩豔麗。徐燕卿正覺快意,哪想卻猛地聽見一聲啜泣,他連忙將人翻轉過來,就見沈敬亭神情羞惱不已,兩眼瞥著旁邊,竟硬生生被氣得掉了淚。
徐二爺這是玩大發了,須知他家小君臉皮薄得很,哪經受得住如此欺辱,趕忙出聲認錯:「我、為夫,為夫知錯了——」徐燕卿趕緊用袖子為他擦了擦淚,著急地哄道:「爺的好小君,好寶兒,好心肝兒,萬萬彆氣壞了身子,這,要不……我讓你也打回來?」
聞言,沈敬亭破涕為笑,一時之間,宛若春暖花開,就連徐燕卿也不由看得微愣,卻瞧男子紅了紅臉,小聲說:「我不是生氣。」這又教他如何能說明白,他是因為那酥麻的感覺,激動之下,就落了淚……
徐燕卿沒想到原來是誤會一場,亦跟著失笑,隨後便俯首溫柔地將人吻住,曖昧地廝磨一陣,分開時沈敬亭卻又帶著三分懊惱,反口道:「我是惱二爺不錯,你瞧瞧這些賬,可如何是好?」
瞧著這片狼藉,沈敬亭就覺得腦仁疼了起來。徐燕卿鼻息粗重地將他褲子脫了扔到邊上,兩腿分開,摟著他的腰微喘道:「那待會兒二爺幫幫你便是了。」說著時,沈敬亭便察覺一個熱物頂在會陰處,不正不經地摩擦起來,如今箭在弦上,多說無用,加之他亦是被纏磨得情動,慾念絲絲縷縷繚繞心間,尤其當那根熱物抵在穴口,有一下沒一下地頂著,不由身子一鬆。
徐燕卿見時機成熟,也不再磨蹭,一桿肉槍在騷穴處濡濕之後,雙手就捏開臀瓣提氣頂進。
「嗯……」那粗圓的莖頭撐開花徑,沈敬亭呼吸一滯,說不是疼還是舒服地呻吟出來。那內壁極嬌嫩,這槍頭一寸一寸地擠進,就如以指捅著花蕊,強塞入曲徑時,那內壁跟著一陣陣收縮,泌出如花蜜一樣的騷水。
那肉刃徐緩挺進,將身子一點一點撐開,等到近尻結時,驀地狠狠一頂,男子往後一撞,桌子上的幾本賬冊就撲簌簌掃落在地上。他慌忙地用兩手抓住邊緣,兩腿攀住男人的腰身。起初他只覺身子撐得極滿,灼熱的孽根彷彿燒著他一般,進出時如刀嚯開皮肉,嫩穴顫顫地一縮一縮。然而,尻者深處膣道同女子牝戶,窄窒嬌弱敏感,輕輕磨合了數下,就變得淫濕潮軟,遠勝世間所有名器。
徐二爺一手扶著男子的胯骨,一手握住那翹起的塵根,只看男子闔著兩眼,雙唇微弱地翕動,隨著身下的抽動,身子在案子上緩緩地前進後退。他下身赤裸,上身衣襟微敞,動作一陣,身子就淌出瑩瑩汗珠,想是熱癢難耐,嘴角溢出細碎呻吟之際,他亦不禁抬手伸進衣服裡,緩緩地撫摸自己。每每被男人弄在要害時,就忍不住咬了咬粉唇,偏著腦袋,嘴裡輕吟著:「二……二爺……」
窗下落花輕飄,雖是難得美景,卻不得盡興。徐燕卿啄了啄那濕潤的唇瓣,道:「此處不過癮,去榻上。」
現下正弄在興頭上,哪能說走就走。沈敬亭卻拗不過他來,由著男人將自個兒身子扳過去,原以為徐燕卿要抽出身來,誰想到他只管將人扶起,拔也不肯拔出來,就要一齊走著過去。
「二爺,這樣,不、不成……」沈敬亭彎著腰,實在無力撐扶,還不到半道兒就要癱軟下來。徐燕卿將他一隻手反扣在身後,扶著他的腰身,粗喘道:「不、不過幾步,小君何妨再試一試……」那孽根邊走邊肏,此番胡鬧,真叫沈敬亭羞憤欲死,可他卻偏偏從了這個登徒子,行走時那窄穴夾著陽物,肉壁緊緊絞纏,竟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刺激,幾次猝不及防的猛插,都差點讓他驚叫出聲來。
這短短數步,確是將二人都折騰得氣喘吁吁,欲仙欲死,好容易捱到了軟榻上。沈敬亭便猛地軟倒下來,身後的男人急不及待地從後頭緊抱住他,兩人汗流浹背地纏在一塊兒,掙扎地褪盡了衣服。
情香四溢,紅帳微晃,便看男子上半身趴伏在軟榻上,兩膝撐在腳踏上,男人站在他的身後,下身快速劇烈地「啪啪」拍撞玉臀。「慢、慢些……」男子頭簪歪歪別在頭上,幾縷髮絲垂散下來,耳邊的杏花卻還別在上頭,那濕潤的唇不住洩出呻吟:「二爺,我、我受不住……」
身後的撞擊卻越發猛烈,如亂枝打柳,肆意鞭撻。那手掌跟著從背後摸到了前頭,捏著男子的臉龐,手指擦著那張合的紅唇。沈敬亭便忙不迭地將那指頭含住,在嘴裡吮唆砸吸,神情是說不出的淫靡放蕩。
隨後,二人同臥於榻上,四肢交纏,又臠戰兩回。末了,沈敬亭只覺下腹墜脹酸麻,累得直不起身子,而那罪魁禍首卻抱住他,帶著幾分情事後的慵懶道:「為夫給了你這麼多回,這要是……」
話音戛然而止,沈敬亭睜開眼來,就瞧見徐燕卿一副說錯話的模樣。
「我……」徐燕卿眼裡流露出一絲心如刀割般的絞痛。沈敬亭看了,不由一莞爾:「敬亭若是有這個能耐,倒也想讓二爺為徐家開枝散葉。」
本是一句玩笑話,不想徐燕卿卻面露惋惜,抱著他說道:「爺若是能生,一早就能給小君生十個八個。」
下人端來水盆時,沈敬亭笑得還沒能緩過來,也就二爺有這個本事,就連院君那麼正經的人,都能被逗得開懷大笑。
至於後來,徐燕卿對賬對得頭疼,故借圜圜作障眼法,堂而皇之地溜走等等之事,此處便不一一贅述。
便說這大半個月下來,沈敬亭為徐瓔珞挑了幾個人,任是哪個都品貌不俗,前途無量,徐長風亦頗覺滿意。然而,徐瓔珞卻對那些世家公子興致乏乏,連看一看畫像都推三阻四。眼看又過去了一個月,徐瓔珞的婚事仍舊沒有著落,沈敬亭有意同她好好商量一番,徐長風知道之後,嘆道:「此事,不該由你來開這個口,我去找她談一談。」
誰成想,徐長風氣色好好地踏出門,之後卻怒氣衝衝地回來。
? 三喜 番外(八)
徐長風回來之後就寒著一張臉,可不管沈敬亭如何問,他也只是抿唇橫眉。
「不想說就不說罷。」沈敬亭讓下人煮了蓮藕羹端來,溫和地勸道,「喝碗湯,降降火氣。」
這個男人向來是吃軟不吃硬的,沈敬亭便讓下人抱了圜圜過來。那粉雕玉琢的娃娃一見到父親,就歡天喜地地跑過來,嚷叫著要討父親的抱。沈敬亭瞧見嘴上還沒擦乾淨的糖渣,抬袖來給他擦了擦:「又貪吃蜜餞兒,以後,三爹爹可就真的抱不動你了。」
圜圜說:「圜兒不怕,就是三爹爹帶圜圜去買的糖葫蘆。」然後他偏了偏著腦袋,看著徐長風道,「是誰讓父親生氣了?」
圜圜自小就敏感懂事,察覺父親臉色不虞,便奶聲奶氣地道:「父親不氣,萬一把身子氣壞了,就沒人陪圜圜練劍了。」
饒是徐長風先前有再大的怒氣,這會兒也消得差不多了。他道:「那好,父親不氣了,這就陪圜圜練劍,之前學的還記得麼?」
「嗯。」徐長風將孩子放下來,就瞧他用力地點了點腦袋,嚴肅的臉上也有了點笑意:「你先過去,待會兒父親就去找你。」
圜圜聽話地跑了出去,徐長風望著孩子的背影,卻長嘆了一聲。
沈敬亭見他如此,心裡隱隱猜到了幾分,不由伸手,執住了男人袖子下的手掌。徐長風不語,只是靜靜地將那掌心回握住。
卻說,這徐府的大小主子都各懷心思,倒有一人近日來過得頗是順心如意。
明月高掛夜空,齊王世子才姍姍地回到徐府。他走在長廊上,步伐歡快,嘴裡還哼著小曲兒。等到了自己住的客房前頭,世子便朝下人擺手道:「你們也快點去歇著罷。」僮僕方轉身,少年卻又喚人道,「慢點,你們回來。」
他從懷裡拿出了一個油包,分給了他們:「我一個人吃不完,你們都拿回去吃罷。」
「多謝世子。」下人兩手接下來。
李鴻高高興興地闔上門,扭頭卻發現屋裡亮著火。他「誒」了一聲,走過去瞧了一瞧,見屋中無人,心裡正疑惑著,霍地身後猛地被人拍了一下。少年嚇得回過頭一看,就瞧見徐瓔珞站在身後,笑盈盈地看著他。
「徐瓔珞,你這是存心想嚇死我!」
徐瓔珞嘻嘻一笑,跟著李鴻坐下來。李鴻倒了茶水喝了口,拍了拍胸脯,這才覺得好受了點。
徐瓔珞道:「說說,鴻兒這麼晚才回來,又找你謝哥哥玩兒去了?」
李鴻前陣子在京中結識了一個人,自稱姓謝,乃是個商人,祖上有些薄產,出手慷慨大方,天天帶著世子在京城裡四處遊樂。
「什麼謝哥哥,你就不能好好說人話麼?」話雖如此,世子臉上卻掩不住笑意,「今日謝兄邀我一起吃酒,他今日心情似乎有些煩悶,這才陪他喝得晚了點。」
「難怪渾身味兒,原來是去喝花酒了。」徐瓔珞掩掩鼻子。
「胡說八道。」少年臉紅了紅,「誰、誰喝花酒來著,你莫含血噴人。謝兄不日就要成婚,怎是那種胡天胡地之人。」
唉,說道成婚,怎麼這一個兩個,都在為這件事情愁呢。
徐瓔珞輕哼了一聲:「誰說要成婚就不能喝花酒來著了,你們男人,不都是如此麼?哼,全都沒一個好東西。」
李鴻聽她一句話罵盡了所有人,人再遲鈍也發覺了不對勁兒。他走到徐瓔珞身邊坐下來,胳膊撞了她一下:「你又和表舅吵架了?」
徐瓔珞對著火光,別著眼靜默不語。李鴻嘆了一聲:「唉,你這又是何苦呢?」
愣是李鴻都能看出來,這父女二人分明心繫彼此,卻奇怪地總是話不投機,動不動就拌嘴。
少年問:「所以你究竟,跟表舅吵了什麼?」
聽徐瓔珞說完之後,李鴻便瞪大了眼:「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你居然敢說得出口?」
徐瓔珞臉色掙紮了一下,心煩地站起來踱到窗邊:「我說錯什麼了,他就是偏心!他急著把想我許配出去,難道不是怕我萬一真嫁給了太子,他的兒子就不能嫁了麼?」
李鴻慌忙地追過去,「噓」了好幾聲,然後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目光打量著徐瓔珞,喃喃道:「你還說表舅不疼你,這句話要是擱在我父王那兒,我早就被活活打死了。」
徐瓔珞瞪了他一眼,扭過身去不理他。
李鴻撓了撓臉,輕嘆道:「雖然……我是不知道你們是怎麼吵起來的,可你確實不該故意說這樣的話來氣表舅。」
傷人一千,損己八百,到頭來,兩個人都不好受。這種淺顯易明的道理,徐瓔珞不可能不知,可就像徐長風所言,她並非不明白父親的難處,但是,她的心中也難免對他有怨。這個心結一日不解,他們父女之間的關係,就不可能回到最初的模樣。
見徐瓔珞不答腔,李鴻向來不知道怎麼哄別人,躊躇了一會兒,便走過去小聲問:「表姐,難不成……你還真的想當太子側妃?」
徐瓔珞聞言,轉了過來。世子眨了眨眼,冷不防地就被掐住了臉:「哎疼疼疼……」徐瓔珞一放,世子兩眼濕潤地揉著臉,退了好幾步說:「你怎麼亂掐人啊!」
徐瓔珞卻仰著臉一笑:「傻鴻鴻,要不姐姐我委屈些,嫁給你這個傻蛋好了。」
李鴻大驚失色:「不要啊!」
「——你!你給我站住!」
這一廂少年無猜,另一頭,沈敬亭向小姐院子裡的下人,問到了那一日發生的事情。老爺和小姐吵架,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一院子的丫頭都聽見了。
「小姐之後還說了什麼?」涼亭裡,男子放下杯子。
那丫鬟低頭道:「後來小姐沒再說什麼話了,侯爺氣得摔了門出去,小姐一個夜裡,都沒睡好。」
想道徐長風一整夜輾轉反側,沈敬亭不禁一嘆:「也算是父女連心。」又吩咐道,「這些話都不許傳出去,我不想再從其他的人嘴裡聽見。」
「是。」
沈敬亭站起來,走到欄邊。他望著這繁花盛開的園子,心中卻想起了當年。他絲毫不懷疑,徐瓔珞說的那些話其實並無惡意。一個孩子自幼被迫和生娘分離,父親哪怕是再好,也無暇顧全她。人各有命,比起許多擁有相似遭遇的人,徐瓔珞的命已經是好得不能再好,她未嘗不知,許是人就是如此,便是知道對方疼愛自己,方更肆無忌憚。
正是愁煩之際,就聽下人齊喚了一聲:「三爺。」
沈敬亭聞聲回首,就見一個披著鶴氅的男子踩著一地落花,款款而來。論起模樣,人人都道二爺風流,然而徐家這低調的三爺卻絲毫不遜他的二哥。只看他容貌秀美,氣質出塵,確實是個芝蘭玉樹的翩翩公子。
沈敬亭見到來人,亦不由抿唇一笑,喚道:「鶴郎。」
只看徐棲鶴氣色紅潤,步伐穩健,目光有神:「原來你人在這兒。」
沈敬亭看他道:「今日鶴郎回來得比平日都早,可是有什麼好事?」
這些年,徐棲鶴的身體一日比一日好,大夫都嘖嘖稱奇,只有興隆寺的高僧道,三爺這是執念已除,身子自然而然會好起來。自從徐棲鶴的病養好了之後,人就閒不住了,素知三爺喜好修園造林,京中便有許多人慕名上門,請三爺幫忙修園子,天子用來避暑的清頤園,裡頭便是徐家三郎經的手。
自那常年壓抑在心口的陰霾散去之後,徐棲鶴不但身子好了���連性子也比過去開朗的不少。他牽起男子的手:「三喜,你快隨我過來。」
徐棲鶴走得頗急,不知究竟是有何事,沈敬亭跟著他到了院子,就見幾個工人搬著塊大石。先前徐棲鶴大老遠跑去了南山,原來便是為了這塊石頭。沈敬亭好奇地走前去瞧了瞧,就看這石頭紋路平平,上頭還有許多大大小小的窟窿和裂痕,他實在想不通,徐棲鶴大費周章竟是為了這樣一塊丑石頭。
「三喜可莫小瞧了它,我這就給你瞧瞧它不同之處。」徐棲鶴就命人將大石挪到假山下,流水擊石時,就聽見清清淺淺的聲響,極是悅耳。沈敬亭大感奇怪,就聽徐棲鶴解釋道:「你看,這塊石頭中間全是洞,水從孔中流過,風由裂縫鑽進鑽出,正和蕭笛的原理相同。這樣的聲石,須在山瀑下經數百年疾水衝擊才能形成,聲石易碎,是以難得的很。」
沈敬亭聽了以後,不覺佩服,嘆說:「是三喜眼拙了,原來這大石是這等稀奇之物。」
兩人牽著手又去看了好幾樣東西,他們自年少就成婚,如今仍同一對恩愛的小夫妻般,望著彼此時,自有一番溫柔情誼流淌於眼中。
後來二人走在院子裡,徐棲鶴向來心細如髮,如何看不出身邊人懷有心事,便問:「可是因為珺兒?」
沈敬亭步伐一滯,苦笑說:「無論何事,都瞞不住鶴郎。」
徐棲鶴笑了笑,背著雙手走道:「珺兒心直口快,大哥又不善表露心思,我早已料到,他們必要有摩擦。」
本想徐棲鶴會給他出些主意,卻看男子止步於一棵桃花樹下,攬枝在鼻間聞了一聞花。清風送拂,這一幕恬淡美好,連沈敬亭都不由看得有些出神。跟著,就聽徐棲鶴道:「南春桃花園裡的花兒想必都開了,不如帶上珺兒,一齊去住上幾天。」
? 三喜 番外(九)
擇日不如撞日,翌日一早,徐家三爺就命人備了馬車,帶上正君和侄女兒,僕從以及護衛若干,香車駿馬,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去了南春。
轎門一開,圜圜便迫不及待地跳下來。
「當心點兒。」沈敬亭只來得及喚一聲,就看兒子歡歡喜喜地跑了進去,僕婦和婢子在後頭追喊著「小少爺」。
這時,另一隻玉砌般的手掀開門簾,便看徐家三爺牽著正君從車裡出來,道:「難得出府,就由著他罷。」
徐瓔珞也跟著從車裡下來,她這兩天本有些悶悶不樂,沿路見到盛放的桃花,此下也覺得神清氣爽,笑容也多了一些:「小三叔,院君,珺兒也進去瞧瞧。」
徐棲鶴並不比徐瓔珞年長多少,加之他樣貌秀致,氣質如蘭,猶如年少,徐瓔珞這聲「小三叔」過了多少年都改不了口。
瞧著這一大一小歡天喜地跑了進去,沈敬亭不由莞爾,此時,身旁的夫君亦溫柔執起他的手道:「我們也進去罷。」
南春位於京城外不出四十里的京郊,背依南山,冬暖夏涼。這兒的莊子是徐棲鶴的私產,當年他便是看上此處靠山傍水,風水極好,就從一個富賈手裡將這座莊子買了過來,大肆修整了一番。
當年,三少爺不過剛成親,只一心想討好心愛之人,就又命人讓人將修好的院子重新翻整,由山路到整座半山都種滿了桃花樹。馬車沿路行來,放眼望去便是一片桃林,桃花瓣落,儼如一座世外桃源。
這莊子素有人細心打理,下人只需帶主人家常用的貼身物什,其他的此處皆應有盡有。頭來的第一日,數人先歇下,只有用晚膳時才湊在一起。席上,徐瓔珞笑語嫣然,神色如常,坐了會兒之後,便假托不勝酒力,早早下去歇息了。
夜裡,沈敬亭回到屋裡。
徐棲鶴手中執著子兒,正一人對弈。月華朦朧,他身披雪白鶴氅,指尖黑子兒翻轉,靜默冥思,仿若不食人間煙火一般。待沈氏入內,徐三郎回眸一顧,見到來人,那周身清冷就化作春風,就像是謫仙入凡,終於沾染上了紅塵煙囂:「回來了?」
沈敬亭道:「圜圜白日玩得太開心,哄了一陣子,才肯乖乖睡下。」
徐棲鶴命下人撤走棋盤,跟著拿起酒壺,斟了兩杯:「我改了個釀酒的方子,這桃花釀是我三年前埋在前院的桃花樹下,你嘗一嘗。」
沈敬亭執起酒盞,便看那透明的酒液上飄著桃花瓣,一股醉人的清香撲鼻而來,他抿了一口,這酒液不算辛辣,醇香卻彌久不散,讓人回味。話及三年前,沈敬亭心生一絲感慨,放下杯盞,輕道:「那時候,圜圜還這般小,怕生得很,只許你抱著。」
回想當年種種,確有許多令人唏噓之處,他又不免想到徐瓔珞今夜強顏歡笑,不禁一嘆。
徐棲鶴卻是一笑,悠悠道:「這不過頭一天,由她散心幾日,指不定便通透了。」
此話亦有些道理,如今徐三爺放下了執拗,經營之事大多交由下頭的人去做,人便隨意了許多。想來,也是無事一身輕,人的氣色也豐潤了起來。沈敬亭盼著他活得長長久久,少尋些煩惱,便不再提這些煩心事,同徐棲鶴於月下飲酒閒談,待酒意有些上頭,二人才一齊歇下。
翌日,數人閒遊山中時,徐瓔珞也相隨著,相處雖說融洽,但是她的話卻不多,之後便說回屋歇去了。
沈敬亭叫婢女來問話,那丫頭說:「小姐用了點東西就睡下了,在府裡的時候就這樣,沒什麼精神,人也瘦了一圈兒。」
沈敬亭問道之前可有叫大夫看過,確認徐瓔珞身子無礙,就命人將桃花釀和幾樣精緻糕點給小姐送去,以供她這幾日賞花時吃喝用,又命侍女好好照看小姐,有何不好必要第一時候告訴他,未想隔日再問,下人就說,小姐成天在院子裡,沒怎麼踏出門過。
莊子裡有一處專門釀酒的地方,沈敬亭閒步至此地時,徐家三爺正教導莊子的下人釀酒。屋子的中央的基架上架著一個鐵鍋,鐵鍋下頭生著柴火,有女工將曬好的花瓣倒入鍋中,發酵過酒液就從下頭的管道流出。下人將酒用碗裝了呈來,就見那白衣男子拿在鼻間聞了聞,聽完了沈氏所言,他便淡笑道:「這是心病。」
徐棲鶴將酒碗放下,之後便執著男子的手走了出去。他們走到庭院,就見幾個婢女正摘著桃花,將這些桃花曬乾後,便可用來釀酒。
「心病?」沈敬亭喃了一聲。
接著就聽夫君說:「珺兒冰雪聰明,看似粗枝大葉,實則心思細膩。儘管你和大哥對她疼愛有加,她也不免覺得自己是個外人,因此在你跟前乖巧聽話,碰上大哥,自然而然便隱藏不住。」
沈敬亭想了想,又輕嘆一聲。
「是以我方說,此事並非在於你,也不只在於大哥,而是在於她自己。」徐棲鶴緩道,「你和大哥是出於一片好意,珺兒自然曉得,可也許她的痛苦,正是源自於這份好意。」
「鶴郎何出此言?」沈敬亭不由追問。
徐棲鶴見他煩惱至此,搖頭一笑:「我也是個過來人,珺兒的心思,我不能說全然看得穿,可至少能洞悉一二。」他望著遠處,說話的聲音極輕,卻十分清楚,「有時候,人的善意,加諸於另一人身上時,反是另一種束縛,憤怨無所寄,而又自生慚愧,珺兒即想當個聽話的好女兒,卻又不甘於此,心上難免受折磨,久而久之,就成心魔。」
且不說沈敬亭聽了這一番話之後作何想法,徐瓔珞在小院裡憑欄而坐,食盒裡的糕點動了不過一兩樣。出了吵吵鬧鬧的京城,本想能好受一些,哪想反是更多愁思,夜裡睡不好,臉色自然就差了點。
突然,她聽見一陣腳步聲。
徐瓔珞站起來拉長脖子瞧了瞧,正要出聲喚下人,結果就鑽出來一個小兒,那小模樣精緻得跟金娃娃似的,可不正是徐家的寶貝疙瘩徐寶璋。
「小少爺——」此時,就聽見老遠傳來了僕婦的叫喚,圜圜聽到聲音,趕忙躲到了徐瓔珞後頭的柱子後方。
僕婦找到了小姐的院子裡來,問:「大小姐可見著了少爺沒有?」
徐瓔珞藏著笑,指了個方向:「剛往那頭去了。」
「謝謝大小姐,哎,這小祖宗可勁兒折騰了。」僕婦喊著侍兒,幾個人往另一頭找去了。
見人走遠了,圜圜才悄悄地探出腦袋。徐瓔珞走過來,笑著在他小鼻子上點了一下:「你這小鬼,真調皮。」
圜圜揉揉鼻子,說:「她不讓我去找爹爹,圜圜只能自己去找了。」
徐瓔珞捻了塊糕點,圜圜接過來,乖巧地說了聲:「謝謝姐姐。」徐瓔珞摸了摸他的腦袋,道: 「你不該戲耍她們,她們找不到你,會被你阿爹責罰的。」
圜圜聽到下人會因為自己受到責罰,小臉兒愣了一下,便說:「姐姐說得極是,那圜圜不吃了,圜圜回去找他們。」
「慢著。」徐瓔珞忙叫住他,好笑道,「真是個傻孩子。你放心坐著,姐姐已經叫人去說了,她們知道你在我這兒。」
徐寶璋這才安心地吃起了點心,徐瓔珞給他什麼就吃什麼,一點都不挑食。圜圜吃了幾個,就打了個飽嗝,搖搖手說:「姐姐,圜圜吃不下了,圜圜去找爹爹了。」
徐瓔珞見他吃得滿嘴都是,就好笑地拿出絹子在他嘴上擦了擦:「你為啥成天找你爹爹,都這麼大了,就不怕人家笑話?」
圜圜垂下眼,嘟噥道:「她們都不跟圜圜玩兒,圜兒只好去找阿爹了。」
徐瓔珞聽到此話,眼裡閃了閃,跟著俯下身說:「那姐姐陪你,不就成了?」
「真的?」圜圜抬頭,一雙黑亮的眼睛看著徐瓔珞。
「去拿個毽子過來。」徐瓔珞對侍女道。不消多時,下人就找了個毽子來。徐瓔珞將那雞毛毽子拿在手心裡轉轉,問跟前的小孩兒道:「見過這個沒有?」
圜圜點了一下頭,又困惑地搖了搖腦袋。
徐瓔珞「嘻」地笑了一聲:「那你看好啦。」
沈敬亭甫踏進院子,還未見到人,就先聽見了清朗的笑聲。他放輕步伐,走過去一覷,粉裙少女正踢著毽子,她動作靈活,姿勢極美,一個院子的婢子都圍著她。
「姐姐好厲害!」圜圜興奮地大叫著,徐瓔珞連踢了十幾下,那毽子都沒掉下來。最後,她用手接住,把毽子遞給了小少年。圜圜剛要接過,少女卻把毽子又收回來,之後便看她笑著扔過來:「接著!」
沈敬亭望著他們姐弟,不覺看得出神。婢子眼尖,喚了一聲:「院君。」
大夥兒停下來,圜圜最先回過神來,叫著「阿爹」跑了過來。沈敬亭把孩子抱起來,輕斥道:「你又溜出來,可叫姑姑們一通好找。」
「阿爹,孩兒是……」圜圜期期艾艾地道,一臉心虛。
徐瓔珞看弟弟受了教訓,過來求情道:「院君別惱他,是珺兒留他下來吃點心的。」
沈敬亭看了看姐弟倆,用袖子擦了擦孩子頭上的汗:「既然珺兒幫圜圜說話,阿爹這回就不惱你了,下次再有,可就要罰了。」他對下人說,「帶少爺去換身衣服。」
圜圜被下人牽下去的時候,手裡還抓著毽子。他回頭看了眼姐姐,徐瓔珞悄悄朝他吐了吐舌頭。
只有小主子們在,下人就能隨意些。院君來了,大夥兒該散了。
徐瓔珞欲一同告退時,沈敬亭說:「珺兒,」徐瓔珞緩緩抬頭,就見那溫潤如玉的男子立在風中,緩道,「我有話和你說。」
? 三喜 番外(十)
微風寫意,屋子裡,二人對坐。下人奉茶時,徐瓔珞便說:「可是父親請院君上門來當說客的?」
她收斂笑靨,垂眸挽袖倒茶,溫柔婉約,正是大家女子該有的風儀。沈敬亭見了,心中也不由想,老王妃確實將珺兒教導得極好,然而江山易改,這些年來,性子倒是沒有多大變化。
徐瓔珞素是直來直往,沈敬亭也不說其他虛話,靜靜喝了口茶之後,道:「你父親倒是不肯我多嘴半句,他一向如此,寧可自己來做這個惡人。」
「惡人?」徐瓔珞笑了一聲,有些俏皮地擠擠眼,「珺兒倒不知,父親做了什麼不好的事。」
沈敬亭緩聲道:「原本,你父親接你回京,本是想為你議親後,再在家中多待幾年。」
徐瓔珞抬眸:「那院君的意思是,父親其實並不急著將我嫁出去?」
「本來是不著急的,」沈敬亭道,「若非今上要為太子納妃,你父親又怎捨得讓你回來不過半載,又將你許配他人。」
徐瓔珞卻是臉色淡淡地道:「自古兒女婚姻大事,都由長輩做主。既然父親處處替珺兒著想,珺兒也不過是個女兒家,又怎麼好置喙一言半句。此事院君不必問珺兒,你們自給女兒做主罷。」
此話聽起來合意體貼,若碰上不上心的,估計就這麼回了。沈敬亭望著她,良久,卻是一嘆。徐瓔珞不知他為何嘆氣,出聲問:「院君可還有什麼不滿?」
沈敬亭看著她,道:「我只是在想,你何苦說這些違心之話。」
徐瓔珞聞言,便沉默下來。
便看男子站起來,背手走到窗欄前。春去夏至,已有知了出土,鳴聲漸漸。他說道:「你可還記得,你兒時,我教你踢過毽子,也和你一塊兒粘過知了。」
「珺兒記得。」念起兒時,徐瓔珞輕道,「那時候,咱們多開心。」
沈敬亭說:「你定是覺得我以為你孤苦伶仃,可更重要的是,是因為你是你爹的女兒,那便也是我的女兒。」
徐瓔珞靜了半晌,臉上笑意斂去,開口緩道:「院君說珺兒違心,那院君這句話,不也是句謊話麼?」
此話一脫口,徐瓔珞便抿住唇,眼中流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悔意。她本料想沈敬亭脾氣再好,臉上必會露出受到冒犯的不虞,誰知那窗前的男���望來時,眼裡卻有幾分溫柔笑意。
沈敬亭看著她,道:「你小三叔說的確實不錯,你聰穎懂事,秉性良善,若將我視作外人,就同你二叔和三叔那樣,你便對我禮遇有加,以免我難做。可你若視我同你父親一般,就會對我發怒,對我生怨,因此,你肯在我面前露出真性情,心中實是已將我視作親近之人。」
徐瓔珞一頓,靜默不言。
沈敬亭方才那句話,說是謊言,是,也是不是。若徐瓔珞問他,她和圜圜相比,何者為重,這就等同於她問徐瓔珞,父母兩者,何者為重,可謂誅心。這世間上,哪怕是親生父母對兒女都有所偏愛,家宅之中,不受寵的子女便如草芥一般。他沈敬亭亦非聖人,只是,縱然徐瓔珞不曾叫他一聲阿爹,他亦確實將徐瓔珞視作骨肉,便是親厚不足,恩義也算兩全。
沈敬亭徐徐道:「因著當年父母和離之事,你對你父親早有心結。珺兒,你聰明伶俐,當年之事,想必你也知曉其中苦衷,卻無法理解,我亦可以明白。」他正色說,「然而,你必須知道,你父親絕對不會像你娘親那樣,離你而去。」
徐瓔珞微怔,轉向他,說:「是我爹告訴你的?」
卻看沈敬亭淡笑,搖了搖首:「你素知你父親的秉性,他雖說寡言少語,卻是難得的重情之人。」
徐瓔珞在齊王府這麼多年,便是齊王同齊王妃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府中仍有幾房侍妾,李鴻的庶兄庶弟也有十來余。自古男人三妻四妾,可便是當年,父親屋中也只有夫人一個,便是通房丫鬟也是沒有的,若說徐長風重義重情,確非虛言。
沈敬亭接著道:「當年,若不是洛氏削髮求離,依長風的脾性,怎可能同意此事。小時候,你就曾經問過我,會不會像你娘親一樣,再也不會回來。」
他看著徐瓔珞:「那時候,我就該明白,你並不是怨恨你父親。你只是怕,怕你父親再也不要你。」
少女平靜地望著前頭,良晌,那紅唇輕語:「您說的不錯,我確實是怕,可我也怨。」她胸口微微起伏,「我怨我爹,可是,我更怨我娘……!」
她兩手緊攥粉裙,兩肩微顫:「……當年,祖母逼迫我娘降作侍妾,我爹不肯,我娘便在我面前,拿起剪子,說到底,她何曾不想離去。她走的那一天,我追著她,叫著她,我摔在了地上,她卻頭也沒有回過。」她帶著顫音,道,「當時,我不過稚齡,她就狠得下心,每個人都說她是為我好,如果真的是為我好,她便不該把我拋下!」
沈敬亭靜默許久,望著外頭,不知思量什麼。待徐瓔珞擦乾了淚,他才說道:「當世孝義為重,古有因不孝而亡國者,可知這不孝的罪名有多重,你祖母以死相逼,不單是你爹要擔這不孝的名義,洛氏不過一介婦人,這不賢不孝的名聲,便能活活將她逼死,只是,你娘親離去,並非是愛極名聲。洛氏削髮出家,六根斷淨,就如我當年拋下圜圜,離開徐家。」
他走了過來,輕輕執著徐瓔珞的髮絲,目光漣漣,寵溺地道:「母親亦是凡人,若是凡人,怎不會有私心。」
說此話時,沈敬亭想的,正是他那苦命的生娘。姨娘愛他極甚,不也是存有私心,盼著母憑子貴,不肯他再回去老家,當年,他又何曾沒有怨過姨娘狠心。
直到自己為人父母,身處當下,才明白到,這世間有諸多不易。
徐瓔珞驀地抱住他的腰,哽咽說:「……我想我娘了。」
沈敬亭輕撫著她的腦袋,清風吹著風鈴,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他喃喃地道:「我也是。」
沈敬亭回到院子,便見徐三爺恰好走出來。徐棲鶴看了看他的面色,就莞爾道:「看樣子,夫人是茅塞頓開,為夫我先說聲恭喜了。」
沈敬亭看看他身旁的小廝,見他懷裡還抱著一罈酒,問:「鶴郎這是要去哪兒?」
徐棲鶴用玉扇點了點酒罈,道:「自然是要瞞著夫人,藏酒去了。」
沈敬亭便笑說:「既然如此,我不跟緊點,可就不成了。」徐棲鶴朗笑數聲,牽起夫人的手,讓下人抱著酒,一同去了後山的桃花林。
徐棲鶴找到了一處陰涼的地方,那兒的桃花樹開得正茂,這些花瓣掉在地上,便可化作春泥,滋養草木。
下人授命在樹下挖了個洞,徐棲鶴便俯下身,親自把酒罈放了進去。藏完了酒,下人就識趣地告退。徐三爺便挽著自家夫人,在山澗裡信步遊樂。
這山頭的桃花樹都開了花,花瓣似微雨絮絮飄落。
「如此美景,怎能無酒。」徐棲鶴拿出酒囊,打開自飲了一口,便遞給了身旁人。沈敬亭飲了一口,只覺這酒香更加香醇,便聽徐棲鶴道:「你心結已除,酒自然更能入口了,否則就算是瓊漿玉液,也覺不出滋味來。」
沈敬亭笑道:「故此,鶴郎才帶我來賞花麼?」
就瞧那隻手抬起,攬住一個盛放的桃花枝,只折了一朵下來。男子捻著桃花,在手裡輕轉,邊走回來邊說:「品酒觀花,都不如——」他在沈敬亭跟前止步,跟著就俯首在那還沾著酒香的唇上輕啄一下。
沈敬亭察覺到徐棲鶴後半句之意,臉上不由一熱,伸手擋住他人,輕斥了聲:「……成、成何體統。」
徐棲鶴將他手腕一握,將人扯近了去。沈敬亭側臉躲了又躲,霍地對上那一雙眼,只看它們盈盈如秋水,不染半點塵埃。
沈敬亭一時失神,卻叫人有機可趁,遂聞一聲輕笑,軟唇如柔絹般壓來。 三喜 番外(十一)
徐家三位爺都非凡夫俗子,可就屬那老三長了個七竅玲瓏心。徐棲鶴向來最擅鑽營人心,從來是話到點上,饒是多麼棘手的事情,到他手裡也可迎刃而解。如此可見,當他將這十分用心,都使在誰人身上,那就算沈敬亭今日使盡渾身解數,也會慢慢膩在這溫柔鄉之中。
薄唇輕輕壓在那微張的嘴上,明明想念如斯,卻分毫不急,只在唇畔輕吮慢磨,直讓沈敬亭想起年少時,他在病榻服侍,二人常掩了被子,躲著下人悄悄牽手吻嘴。甜美的回憶如潮湧來,沈敬亭不免鬆懈下來,拒絕的力道也變得微弱,漸漸地,就改推為摟。此時,那舌尖方勾過濕軟唇瓣,徐徐地探進去。
兩人吻了片刻,分開時,面頰俱是微泛紅霞,身後花瓣似雨,此景如同畫卷,當真是美不勝收。
沈敬亭看著那一塵不染的雙眼,就見那目中情意綿綿,深深眼底似有暗潮,他成親多載,如何讀不出這點心思,細聲啞道:「此地……不如我們回去。」
徐棲鶴抱住他,不容他轉身逃去:「這深山野林,除了你我,還有誰來。」說著時,又將唇溫柔地貼上去,將那些不想聽到的話都讓人藏回肚子裡去。
方才飲了桃花酒,嘴裡酒香延綿,沈敬亭自知酒力差強人意,孰不知,如此纏吻,也能讓他有三分醉意。他半推半就,糾纏間退了好幾步,背靠樹木,已是無路可走。徐棲鶴從前頭摟來,笑著輕啄他的耳垂,附耳輕道:「既然無處可躲,不若,逃到郎君身下,可好?」
沈敬亭臉又一熱,自從徐棲鶴身子漸好,性子便越發活潑,沒想到連風月裡的戲語胡話都信手拈來。便瞧他欲言又止地動了動唇,囁嚅半天,小聲斥了句:「胡鬧。」話雖如此,這夫君三人之中,沈敬亭就拿這郎君毫無辦法,過去也就罷了,如今徐棲鶴身子健朗,反倒比先前更愛佔便宜,賣了乖之後,還不忘討要好處。
「說什麼胡鬧,」徐棲鶴又傾身而來,喃說,「你心裡分明是喜歡我,喜歡得緊……」
二人便痴纏一處,青天白日之下,樹蔭為幔,以天為被,以地做床,時不時發出輕笑聲。素知徐家老三心靈手巧,唇上纏綿地親著,如玉白潤的手指夾著嬌花,將男子身上的衣帶解開。窸窣聲之中,玉手跟著滑進衣內,悄然摸過身子。那手掌又軟又熱,似細絹擦過肌膚,沈敬亭闔了闔目,不由吟嚀一聲:「鶴郎……」聲音又淹沒在纏吻之中,只溢出一點細碎呻吟。
只瞧那指間的桃花隨著掌心在肌膚上滑動,花瓣亦跟著輕柔拂過,由肩骨徐緩地來到胸口。徐棲鶴在他頸間唆吻,深吸著那越發濃郁的異香,神色如痴醉一般,此時手掌摸到了那胸前一處柔軟,便用桃花輕輕撩撥,就看那珠玉漸漸充血,如爛熟的果實一樣,誘人採擷。
徐三爺平素性情溫柔如水,卻也有不為人知的陰狠一面,往往瞧見一樣完好之物,心頭某一處便蠢蠢欲動——不知若是弄壞了,又是怎樣一副面貌?
思及此處,徐棲鶴面上紅潮愈甚,氣息也不順起來,禁不住在那雪白頸項上深深吸吮,直叫沈敬亭一陣哆嗦,吃痛地顫聲喚:「鶴郎,我疼……」
誰成想,這一聲「疼」,卻是合了郎君的心意,在頸處吮咬不止,手上亦用力地在身子上搓揉起來。床笫間,有時,溫柔解意是情趣,有時,粗放蠻橫也是情趣,沈敬亭眉頭輕蹙,呼吸卻越發沉重,放在男子背上的十指慢慢蜷曲收緊。跟著,兩人又交頸纏吻,桃林間除了雀鳥和知了鳴聲,亦響起一聲又一聲粗重喘息。
羅衫輕解,桃花代替手指,在這白皙的身軀上勾繞著。花瓣柔弱,枝端卻有些銳利,雙管齊下,便又癢又刺人。鮮花由臍間慢慢滑到鼠蹊,隨後,掌心便覆在下腹火熱之處。沈敬亭腿根一軟,差點便站不住,唯有用兩手撐住後頭。徐棲鶴啄了他唇瓣一下,親暱廝磨之時,那掌心亦在腿根處上下摩挲。「鶴、鶴郎……」沈敬亭喚了又喚,便看他神色迷離,下頭也已十分情動,徐棲鶴心領神會,就幫他將褲子除了。
男尻以陰勝陽,沈敬亭天生異於常人,腿間多了根事物,此物不當大用,只平添一處軟肋。徐棲鶴以指梳過恥毛,在叢間摸著那一物,猶是半軟不硬,他在手心給裡掂了掂,嘶啞地輕笑一聲,柔聲道:「這世間寶物如此多,卻無一樣比娘子這玉塵來得精巧。」
沈敬亭向來經不起逗弄,抬手又要推他,徐棲鶴忙伸手將他一抱,討好道:「怎麼年歲越大,脾氣越長,以前……你可從不跟我置氣的。」
那雙眸若剪水,好似一看就要被他看到心底里去,沈敬亭只好別過眼去,紅著臉由他把玩。那素手捻著桃花,花枝點在玉根上。那肉粉陰莖就顫了一顫,徐棲鶴帶著那朵鮮花兒,慢慢由根部劃過不平滑的皺褶處,來到了圓潤的莖頭。沈敬亭粗聲喘氣,忽然呼吸一急,就見那尖銳枝端撥開了尿孔,插進小眼,輕慢地戳刺起來。
只看,男子的手捏著花柄,輕柔地用細嫩的枝頭刺激精竅,沈敬亭只覺除了一股難忍的刺癢疼痛之餘,尚有一絲絲的酥麻襲來,這種又疼又舒服的感覺,至今從未有過。徐棲鶴轉動花柄,嫩枝越擰越深,刺痛愈是強烈,快感便更甚,最後將那花兒就插在精孔處。徐棲鶴望著這幅「傑作」,神色間亦是興奮難忍,隨之著魔地俯下身子,伸出紅舌,輕舔了舔那微顫的玉根。
沈敬亭微弱地喚著「鶴郎」,下身如要失禁般地顫抖著,臉上痛苦和歡愉交織在一起。他早已知,鶴郎的愛,免不了,是要有些疼的。
? 三喜 番外(十二)
桃花瓣落,山澗縈繞著花香和土壤的芬芳,卻看那影影綽綽之間,一雙人正嬉戲同歡,春色無邊。
那白衣男子衣襟微敞,背依桃樹,如玉面龐紅潤,額前滲著薄汗,在他眼前,一人跪伏身下,黑色頭顱正一進一出。只瞧男子美眸微闔,薄唇隨著吞吐微微翕動,偶爾情不自禁溢出點舒服囈語,這副模樣,便好似那不食五穀的神仙墮落凡間,沾染了慾念紅塵。
徐家三爺相貌秀致,看似單薄,身下七寸倒是應了人不可貌相這句話。沈敬亭閉著眼舔著那柄物件,舌頭宛若附骨之蛆,輕舔慢舐,舌苔滑過充血的陽物,由腿根到肉冠,再用津液潤了潤嘴裡,張口含住龜頭,痴痴地吮吸起來。「唔……嗯……」每次吞吐,那喉結便微微聳動,喘息跟著口水從嘴角流出。
徐棲鶴垂眸去瞧,自身物件在那張嘴裡慢慢抽送,再看他人面含欲潮,衣冠不整,一絲不掛的下身處,玉根正昂揚翹起。徐棲鶴只覺那傢伙可愛得緊,不想竟起了壞心,抬起腳來,還穿著襪子的足悄然探去,輕輕壓住了那玉根。
「……唔!」沈敬亭頓時猛烈一顫。那足隔著白襪摩擦玉柄,時輕時重,靈活的腳趾還調皮地捏了捏莖頭,搓完的時候,撥動了弱花,折磨得人說不清到底是疼還是舒服,將那玉根蹂躪得不住顫顫,頭端的小眼因被堵住,稀薄如水露的精液只能漫出一點。
爾後,徐棲鶴抽身而出,二人相摟情難自抑地廝磨之間,位置就對了調。沈敬亭扳過身去,手肘扶住桃樹,身子微微前傾,此時情郎由身後抱來,軟唇貼著耳粗粗地喘道:「好了?」
沈敬亭亦是心癢癢,臉紅氣喘,胡亂地點點腦袋應了他。徐棲鶴便撩開他的衣擺,眼前彈出一雙白臀,玉指拂過那隱蔽的谷壑處,已能察覺濕軟,看來時機正好,遂扶著勃起的陽具,就著媚穴裡流出的淫水,緩緩插入濕屄之中。「啊……」那火熱的肉刃一絞進,沈敬亭便驚呼一聲,眉頭舒爽地緊擰在一起。
二人少年結緣,沒少行過魚水之歡,一入幽谷,毋須引路,便知繡閨何處,可要攬盡芬芳,尚需磨過濕潤窄道。沈敬亭先前被撩撥許久,不由扭腰擺臀,惹來郎君一聲輕笑,哄道:「若要採擷,當徐徐圖之,若是強取豪奪……可就不美了。」
前頭說過,這老三生得一副彎彎心腸,若花上十二分心思,哪怕前方是九曲迴廊,亦不覺棘手。便看他緊抱住人,面頰相貼,一手把腰,一手揉摸腿根,身下提胯淺淺抽送,這一抽一送之時,身前人亦前前後後悠悠而晃,那腿間漲紅的玉根跟著時不時磨著粗糙的樹皮,痛楚之外尚有一絲絲快活湧來,實在是妙不可言。
「鶴、鶴郎……」沈敬亭呼吸急促,只覺下腹的邪火要將他活活燒死,忍到最後,濕著雙眼求饒道:「幫我……幫幫我……要、要壞了……」只看那玉根顏色變深,青筋突出,堵住的精孔不住有蜜露淌出。徐棲鶴便知他已忍到極處,捨不得再將他折磨,就將那花枝扔了,手掌捋住根勢,速速地上下套弄,直刺激得沈敬亭連連呻吟,玉柱猛地彈了彈,精水分作幾股濺出。
他瞬即癱軟下來,徐棲鶴便先從他身子裡退出,把人抱著一齊在攤開在地上的衣袍躺下。便看沈敬亭正直仰臥於身下,兩手緩過膝下,折至胸前,徐棲鶴嵌入他兩腿之間,順勢再將陽具埋入濕漉漉的淫穴裡頭。先前已經松過土,這會兒一插就插到了底,兩人舒服地喘息一聲,接著便緊緊相摟,用力抽送起來。
那陽峰碾著軟肉,香溪津流,那禁窒的尻結好似一張貪婪小嘴吸住龜頭,個中滋味,可謂是銷魂蝕骨,沉甸甸的兩囊有節奏地直撞白臀,臠戰片刻,再將那腰下輕舉,一舉戳進花芯。「嗯!」沈敬亭痙攣般地劇顫,垂在腹下的玉根搖晃了晃,精水逆流下滑至胸口,濡濕紅腫的乳首,更讓人覺得淫靡不堪。
「三喜……」情動時,徐三爺不住喚著院君小名,仿若回到年少時,沈敬亭心口柔軟一片,不禁支起身子,噙住那雙唇。兩人交頸纏綿,琴瑟和鳴,到高潮時急呼粗喘,嘴裡不覺流出淫聲浪語,直到那熱液在身子裡釋出。
盡興之後,這兩人起身整理,也不急著回去。徐棲鶴牽著人去了山澗飲酒賞花,還尋到了一兩塊好石頭。兩個人常一回頭,便發現對方正看著自己,不由得油然而笑,即甜蜜如剛成婚不久的小夫妻,也有朝夕相對而來的默契。
他們又在莊子裡多住了兩天,一行人這才心滿意足地回到了京城。徐棲鶴還不忘捎上兩壺桃花釀,帶回來命人送到大房和二房去。
是夜,燈火長明,映著屋中一雙人影。
男人挺直而坐,由背後來看,猶如一把擱於鞘中的利劍,而他對面的少女,眉目同他有八分神似,即有大家女子的嫻靜婉柔,也有尋常女兒所沒有的英氣。
氣氛肅穆沉靜,良晌,徐長風方沉聲道:「你可想明白了?」
徐瓔珞道:「女兒知道,父親希望女兒過得平坦順遂,將來生兒育女,承歡膝下,一生安穩,無憂無慮。」她溫婉一笑,說,「只不過,女兒身上流著父親的血,也是徐家的血脈。」
接著,她緩緩下拜:「女兒請父親成全。」
火光搖曳,眼前明暗了一下。
徐長風久久不語,他看著眼前的少女,恍惚之間,似曾相似。一些光怪陸離畫面從眼前一閃而逝,他慢慢地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右眼。
「父親。」徐瓔珞輕喚一聲。
「我無事。」男人站起身,將徐瓔珞扶起來,「珺兒,起來罷。」
徐瓔珞目光盈盈地望著他,又喚道:「父親……」這一聲呼喚,帶著小心和希冀,這樣的眼神,又如何讓一個父親忍心拒絕……
徐長風終是頷了頷首,說:「你放心。」他看著和自己肖似的少女,強抑住嘴裡的腥氣,「我徐長風的女兒……怎配不上,他李家的子孫。」
徐瓔珞眼眸含著淚光,難掩激動地握著父親的掌心,篤定道:「女兒,必定不會讓父親失望。」
寧武十七年九月,萬壽節上,今上為太子指婚,擇定鎮平侯之女徐瓔珞為太子側妃,待來年三月,舉行大婚。
? 三喜 番外(十三)完
月末,齊王世子李鴻請辭,他在上京待了大半年,這會兒總算是要打道回府了。
鎮平侯因有公務在身,由徐氏院君親自送世子出門,而這兩日刑部尚書大人不知為何告病,躲在家中,便也順道出來送一送。
只看尚書大人搖著摺扇,指著下人往外搬了兩三罈酒:「爺身無長物,只有這幾壇劣酒,給世子帶回去孝敬父母兄長。」
李鴻忙作揖道:「二表舅您太客氣了,這些多好東西,鴻兒……真不知如何答謝。」
院君卻朗笑道:「我可恨不得你將庫裡的酒全搬空了回去,莫讓你二舅舅朝都不上,躲在家裡飲酒。」
徐大人聽到正君要送走自己私藏的好酒,瞪直了眼,急道:「小君,這可萬萬使不得——」
李鴻望著前方二人你一言我一句地拌嘴,雖說覺得有趣,心裡卻隱隱生出一絲嚮往和欣羨,可不知,他來日也否尋到這麼一個人,與他朝夕相對,舉案齊眉。想著時,他不由望瞭望裡頭,沈敬亭發現時,道:「珺兒如今身份不同往日,不方便出來送世子一程,望世子海涵。」
聖上已經將徐瓔珞指給了太子,不日前就派了宮裡的姑姑前來指導禮儀規矩,不說要遵守男女大防,徐瓔珞畢竟是未來的太子側妃,他二人斷不可像過去那樣子了。
眼看時辰到了,李鴻收斂心思,便朝二人拜了拜,道:「時辰不晚了,鴻兒就告辭了。」
世子方轉身踏出兩步,後頭突然聽到一聲叫喚:「鴻兒哥哥!」
他一回頭,就瞧見徐寶璋跑到跟前來。圜圜拿出了一個荷包,說:「這是珺兒姐姐要我給您的。姐姐還說,請世子一路順風,多多保重。」
李鴻俯身將那荷包拿在手裡,看到上頭的繡花——旁邊繡了個大紅牡丹,另一邊卻游著兩隻錦鯉,當真是稀奇古怪,一看便知是出自那古靈精怪的丫頭。李鴻卻覺眼眶微熱,他將荷包妥帖地收好,對圜圜道:「勞煩圜圜幫鴻兒哥哥告訴姐姐……也要多多珍重。」
「嗯!」徐寶璋答應之後,就跑回了父親那裡。徐二爺把孩子撈了起來,徐寶璋咯咯笑著,抱住二爹爹的脖子死活不肯撒手。沈敬亭無奈地看了眼這對父子,再衝世子作揖道:「世子,一路順風,後會有期。」
齊王世子攥著荷包,騎上駿馬,帶著幾箱厚禮,一群人便浩浩蕩蕩地出了京城。
踏出城門之時,李鴻好似察覺到什麼,回頭一覷。視線越過茫茫人海,他抬眼看著那宏偉的城門上頭,除了守城的衛兵之外,他還見到了一個不同的人影。那人頭戴玉冠,身著玄袍,袖子上的螭龍在刺眼的日頭下栩栩飛揚。
李鴻還未來得及瞧清那個人生得什麼模樣,那人便轉過身,一隊御林軍跟在他身後離開。
「世子。」小廝喚了一聲。李鴻收回目光,拉著韁繩掉轉馬頭:「走罷。」
云穰遠在千里,不知這一走,此生,還會不會再來到這座繁華的京城。
後來的徐府,日子過得也算平靜和美。徐寶璋昨日在大房這頭練武,今天就去找二爹爹練字畫畫兒,明日便去尋三爺帶他出門耍樂,沈敬亭也仍是老樣子,白日操心著府外雜事,夜裡回家對著府內三位爺,好在他兄弟三人相處算是和睦,只偶爾多在一頭待兩日,另兩房面上並不如何,折騰起來卻比平日多些花樣。到了這種時候,院君就索性在自個兒小院裡,抱著圜圜過上幾天,內宅也就安穩許多。
一轉眼,就到了徐瓔珞出嫁之日。
雖是側妃,可都是按照明媒正娶的規格,加之是太子的第一位有份位的妃子,迎娶的又是徐家女,儀仗自然不容小覷。
吉時,徐府正堂,徐氏家長坐於兩邊,上座的乃是鎮平侯和徐氏正君。
沈敬亭為了這一天沒少操煩過,近陣子不知為何,老覺胸悶氣短,胃口也不如以前,昨日大半夜,就起身吐了一回。
「怎麼?」徐長風察覺他氣色不足,低聲問道。
沈敬亭搖頭,道:「想是……太緊張了。」徐長風不禁一笑,難得喜事,他臉上笑容便也比往日來得多。
鎮平侯伸手捏了捏正君的掌心:「有我在。」
沈敬亭心中熨帖,望著他溫婉微笑。
此時,司儀祝唱,跟著就見到宮人分作兩列,遠遠瞧見一個盛裝紅衣的少女款款走來。她身上的大紅喜服繡著祥云,頂上頭冠有三隻金鳳,銜著東珠,綴著珊瑚,少女臉上妝容精緻,額心點著梅花,雍容嫻雅,華貴端方。
她走過來,朝兩個父親敬禮下拜,朱唇微啟:「女兒不孝,將來不能侍奉父親左右,在此跪謝父親養育之恩。」
此為俗制,父母當受出嫁女這一拜,她叩頭三下,就代表恩緣已還。之後,宮人將她扶起,徐長風望著女兒,道:「成親後,當相夫教子,不可再任性妄為。」
「瓔珞省得。」徐瓔珞看向院君,道:「也請院君代瓔珞照看父親,瓔珞在此謝過。」
沈敬亭忙要起身,將人再次扶起,未想眼前卻暈眩了一下。不說徐長風,另外兩位爺都站了起來。
「無妨。」這緊要關頭,可不得出錯。沈敬亭強忍住反胃的衝動,命人取來錦盒,裡頭都是娘家打給新婦的金飾吉物。宮人收下賀禮,這時司儀又唱了聲:「迎親隊伍到。」
徐瓔珞再看了父親二人一眼,宮人便來將鳳冠前的珠簾放下。
爆竹聲響,熱熱鬧鬧。
徐瓔珞踩出門檻,就見一隻手伸來。那一隻手骨節分明,白皙如玉,指節間長著薄繭,看起來比她的寬大不少。此人,就是她的夫君,當朝太子李湛,也是將來的天子。
她緩緩將手,放在那個掌心裡。
迎親的隊伍遠遠而去,沈敬亭又強撐身子,招呼徐家宗族長輩。熬了半日,實覺吃力,只好向長輩告罪,下去暫歇。
徐棲鶴已經傳大夫過來,鎮平侯和尚書老爺也正從宮中觀禮回來,聽到妻子不適,就趕到小院來。
沈敬亭坐在椅上,伸出手腕讓大夫把脈,嘴裡唸著這三位爺:「不過是小病罷了,歇一歇就能大好。」
徐棲鶴也不理他,只問大夫道:「如何?可出了什麼毛病沒有?」
誰知,那大夫卻站起來,滿臉喜意地朝三個爺拱手道:「恭喜三位老爺,院君這個乃是喜脈,貴府今日可真是雙喜臨門了啊。」
話音一落,就聞見「噗」地一聲。尚書大人虎軀一震,放下了杯子。鎮平侯也驀地瞧了過來,目光下意識地落在院君平坦的肚子上。徐三爺倒是愣住了,久久不動,溫和笑意還停留在臉上。
沈敬亭只覺頭皮抽了一抽,清咳一聲,道:「大夫,這……想必是誤診了罷?」
未想這大夫還有些脾氣,跺跺腳說:「老夫從醫四十載,這是不是喜脈,怎會看岔!」
沈敬亭忽覺眼前又一花,按住額頭的時候,三個老爺都動作起來。
「還愣著幹什麼,快去躺下來!」徐燕卿急忙過來,跟捧著個寶貝也似,扶著人之前還擦了擦兩手。徐棲鶴腦子轉得極快,已經叫下人把熏香撤下,屋子裡有什麼不安妥的東西都拿出去。徐長風便去詢問大夫細節,讓他開幾幅安胎藥,跟著便派人去宮裡,請院判來一趟。
三個人火急火燎,趙太醫被急急請來,還當是什麼出人命的大事,坐下來把了脈之後,捋了捋鬚,意味深長地看了院君一眼。
沈敬亭有些難為情,難不成,又是……食滯?
卻看趙院判長笑幾聲:「真妙,真妙。」
「別妙妙妙的,到底怎麼樣?」徐燕卿擺手催道。
趙太醫道:「大人稍安毋躁,結合各種徵象,再探脈搏,院君脈像往來流利,確實是喜脈。」還不等他們高興,太醫卻說了句:「不過——」
徐棲鶴忙問:「不過什麼?」
太醫卻是一笑,拱手道:「此脈為兩沖,二者皆應指如滑,院君這一回,想是能一舉得兩。」他捋捋鬚,笑道:「如此來看,應當是三喜臨門了。」
屋子裡頓時一片喜氣洋洋,沈敬亭怔怔坐了半晌, 驀地眼前又一暈,扭頭吐得頭眼昏花。
遠遠的,一個孩子拿著書,坐在窗檯下,吟道: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
——全文完——
番外 / 金風玉露 (兒子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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