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想知道,百家乐到底到有没有所谓的杀猪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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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ngt1 · 2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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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ttybittyhuac · 2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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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ll them with kindness" Wrong. CURSE OF QIN SHI HU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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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ll them with kindness” Wrong. CURSE OF RA 𓀀 𓀁 𓀂 𓀃 𓀄 𓀅 𓀆 𓀇 𓀈 𓀉 𓀊 𓀋 𓀌 𓀍 𓀎 𓀏 𓀐 𓀑 𓀒 𓀓 𓀔 𓀕 𓀖 𓀗 𓀘 𓀙 𓀚 𓀛 𓀜 𓀝 𓀞 𓀟 𓀠 𓀡 𓀢 𓀣 𓀤 𓀥 𓀦 𓀧 𓀨 𓀩 𓀪 𓀫 𓀬 𓀭 𓀮 𓀯 𓀰 𓀱 𓀲 𓀳 𓀴 𓀵 𓀶 𓀷 𓀸 𓀹 𓀺 𓀻 𓀼 𓀽 𓀾 𓀿 𓁀 𓁁 𓁂 𓁃 𓁄 𓁅 𓁆 𓁇 𓁈 𓁉 𓁊 𓁋 𓁌 𓁍 𓁎 𓁏 𓁐 𓁑 𓀄 𓀅 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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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ccarthyi46292 · 1 year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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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介绍一下这位叫王靖渝的哥们。
此人成名于2021年2月,为什么出名呢?当时中国官方公开了去年在中印边界冲突中牺牲的4位烈士,得知消息后,此人在新浪微博疯狂侮辱烈士,言辞之激烈,态度之嚣张,让人不寒而栗。
因为他的发言影响恶劣,事情一度闹得很大,但此人于2019年旅居英国,中国无法跨境抓捕,所以只能先下达通缉令,再等待时机,英国是五眼联盟成员,是美国的盟友,王靖渝待在英国自然很安全,于是在墙外日常辱骂中国,自我感觉特别良好。
但王靖渝百密一疏,他4月份到土耳其旅游,4月5日乘坐伊斯坦布尔的航��飞往纽约,途径迪拜有一个中转,就在他转机过安检的时候,迪拜警方以涉嫌侮辱穆斯林的宗教信仰为由逮捕了他,之后将他送到移民局,再送进监狱,如今面临被中国引渡回国的窘境。
如果你要问王靖渝到底说了啥,值得我们跨境追逃,你看看下面的截图就知道了,下图是今年2月王靖渝在微博的发言,他的网名叫“TSCB8”,对解放军的辱骂不堪入目,还说美利坚合众国万岁,这些言论刷新了大家认知的下限。
在他的微博评论区,网友纷纷气不过,说你等着进监狱吧,结果他气焰嚣张,一边夸印度军队杀得好,一边说他也要杀几个。
除了公开发言,当时还有网友私信他,问他为啥如此仇视解放军,他直接回复了极其恶毒的言语,还曝光自己的地址,挑衅重庆警方不敢抓自己。
在上述一系列材料被送到重庆当局之后,2月21日, 沙坪坝区政府发布了警情通报,对王靖渝展开追逃工作。
虽然王靖渝在英国很嚣张,但他父母在国内,于是当地派出所传唤了他父母两次,做了几番询问,这些都属于正常流程,王靖渝却在境外宣称其父母受到当局的盘查滋扰,甚至还被抄家,这个纯属编造。
事实上,警方没有任何过激行为,王靖渝的父母没有受到诛连,但因为其国企领导的身份可能面临调查,王靖渝的母亲是中石油高管,名字叫韩静,她早早拿到了美国绿卡,这才给了未满21岁的王靖渝美国公民身份,王靖渝的父亲是军队转业干部,同样是国企领导,王靖渝的爷爷甚至是红军。
以王靖渝的出生背景,如此仇视解放军和中国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但从他母亲早早拿到美国绿卡以及让他年纪轻轻就能环游世界来看,其父辈大概率是裸官,从安全角度考虑,投靠美国也算符合利益。
可惜王靖渝做了两件极其愚蠢的事情,这让他只嚣张了2个月。
首先,作为潜逃国外的罪犯,他忘了查询哪些国家跟中国签了引渡条约,截至目前,中国跟81个国家签了引渡和司法协助条约,这意味着即便他逃到这81个国家,中国同样具备追赃追逃的合法权力。
中国跟���联酋的合作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早在2017年中国便从阿联酋引渡逃犯回国,中国驻阿联酋大使馆官网发布过此类信息,王靖渝自以为航班飞到美国,肯定不会有事,我只能说他可能忘了孟晚舟是如何被捕的了,当年孟晚舟飞往巴西的航班只是途径加拿大中转,结果一下飞机就被带走,王靖渝订机票的时候也不查查途经迪拜有无风险,落网也是活该。
被阿联酋警方关进监狱之后,王靖渝发出了国际求助信号,号称直到4月19日才知道阿联酋警方为什么抓他,而处理方法是遣返回国,在他求助之后,海外人士立马给他找了律师。
4月26日,王靖渝的律师拿到了法院批准的保释文件,但迪拜警方依旧不放人,说希望他签字配合,这样就可以坐5月1号从迪拜到广州的航班回国。
王靖渝知道回国是什么后果,所以打死不签,他的律师告诉他,引渡必须是两个国家都认为他有罪才能提出引渡,所以需要在阿联酋把他打成犯人才行,王靖渝得知消息之后赶紧要求海外朋友找媒体,希望国际人权组织帮他发声以便对抗中国。
穿着监狱制服的王靖渝
5月20日,王靖渝的朋友在推特求助,说他在前往美国的途中被迪拜警方逮捕,现在面临遣返,呼吁国际社会关注此事,然而为时已晚,阿联酋警方已将其牢牢控制。
王靖渝做的第二件蠢事是曝光了父母的收入,且同时得罪了爱国和恨国人士。
王靖渝诈骗成瘾,去年疫情期间曾在抖音当网络乞丐,被通缉之后又在咸鱼上宣称帮人做移民投资,不少恨国党把钱打到了他的银行卡上,得知受骗之后,这帮人在推特上对他展开了声讨,为了自证清白,王靖渝公开晒出自己的花旗银行账户,展示了10万美元和675万港币。
晒完之后,王靖渝还义正辞严地抨击中国,但他似乎忘了自己父母是干啥的,他一个19岁的小孩子,账户上有几百万人民币,这些钱是从哪儿来的,他的美国国籍又是怎么来的,他统统抛诸脑后。
虽然王靖渝事后意识到自己露了把柄,但他晒出的账户截图已经在网络上广为流传,据说他的父母已被停职,不过官方并未公开,如果不是行政级别足够高的官员,官方通常不会通报,所以到底有没有落马我也无法确认,但从王靖渝的恨国言论和坑爹做法来看,他父母的结果应该不会太好。
王靖渝的案例给大家带来了思考,那就是言论自由的边界是什么,一个国家到底该不该放任舆论不管。
熟悉政治的人应该明白,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实现绝对的言论自由,绝对的自由意味着绝对的混乱,从国家竞争的角度来说,对你进行渗透的敌人最渴望言论自由,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通过舆论煽动分裂。
我曾经管理过微信群,我的个人感受跟国家治理类似,那就是一小撮喜欢口嗨又目无法纪之人特别喜欢用言论自由绑架管理者,只要你进行整风或者治理,他们就会攻击你破坏言论自由,但如果不治理,整个群的风气就变得很差,群聊的内容和质量就会降低。
从历史上看,戈尔巴乔夫给予了苏联媒体和民众言论自由,结果苏联解体;当今的伊朗拥有充分的言论自由,结果高层被美国各种策反,军方领袖和核物理学家都遭到暗杀;包括东欧诸国和伊拉克,这些没有进行言论管控的国家,解体的解体,挨打的挨打,日子都不太好过。
在拥有核武器的国家变多之后,大国之间军事作战的可能性大大降低,舆论场变成了全新的战场,而要防止敌人从舆论层面进攻,我们就必须树立防守意识,在舆论层面以国家统一和人民的利益为宗旨。
中国是大一统体制,是党国一体,其最大的优势是自上而下的执行力和强大的基层动员能力,这需要良好的舆论环境做基础,就拿防疫时的封城和戴口罩来说,假如放任网络不管,网上一定会出现大量指责封城和强制戴口罩是侵犯人权的言论,尤其是海外华人和美国特工,他们的针对性攻击会动摇民众的信心,那样一来,我们的防疫工作就不可能成功。
也因如此,中国的言论自由边界始终围绕着确保体制的顺利运行在调整,我们常说八条底线,像攻击宪法、反党反体制、煽动独立和分裂、侮辱烈士和英雄等等,这些都是不可触碰的绝对红线。
就拿侮辱烈士和英雄来说,烈士是为国捐躯的战士,包括但不限于军人,那些在公务中殉职的人也是烈士;再说英雄,为科技做出过重大贡献的人是英雄,比如袁隆平、邓稼先等等,在战争中牺牲的军人也是英雄,英雄和烈士有时候是重合的,所以我们也称之为英烈。
王靖渝公然侮辱牺牲的战士,甚至为他们的牺牲拍手叫好,这显然突破了舆论底线,而这两天在网上侮辱袁隆平的人也算性质相当。
在袁隆平事件中,这位叫“胜者为王”的人被天津市公安局刑拘,罪名是侮辱英烈。
还有下面这位叫“画家蒋林音”的人,他被苏州市公安局刑拘,罪名同上
从王靖渝和袁隆平被辱的案例中可以看到,被刑拘的人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对英烈的逝世幸灾乐祸。
从人道主义角度来讲,即便是美国或者印度的公民去世,我们也不该幸灾乐祸,中国人的观念是死者为大,而且敌对国家的政客和民众不是一回事,连美国公民去世我们都会感到惋惜,何况是本国英烈,然而这几个人对中国的英雄大肆践踏,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的内心跟特朗普、蓬佩奥一样肮脏。
今天上午微博发布了官方通报,宣布对以下64个账号永久封禁,我看了下他们的发言,他们的违规程度大概就是否定袁隆平,比如骂他是科技骗子,骂杂交水稻是猪粮等等,所以号没了,但人没事。
再说方方,方方这个人很厉害,她的日记始终没有逾越红线,她在日记里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通敌,她在微博上骂的都是所谓的“极左”,也就是攻击她的网民,不涉及侮辱英烈,所以即便她给境外递刀子,有关部门也只能约谈她,没办法把她抓了,甚至连封她号都不行,从这一点看,方方显然是个善于利用规则的高手。
最后一个例子是许可馨,许可馨并非恨国党,我们疫情爆发的时候她还在国外给国内寄物资,她就是被网友指责留学生的时候感受到了攻击,所以跟网友对喷,其言论停留在小孩子口无遮拦的程度,比方方还轻,所以她不可能受到通缉,她压根就没违法。
网上一群不懂游戏规则的人说许可馨和她父母没被处理是因为背景强大,把苏州说成许州,这是典型的无知,中国是法治社会,你抓人总得有个理由,公安和法院办案是很谨慎的,生怕找不到法理依据,反倒是网友的舆论办案非常随意,想抓谁抓谁。
我今天举的四个例子分别代表了4种不同程度的越界。
王靖渝疯狂侮辱烈士,且死不悔改,遭到全球通缉是毫无异议的;
胜者为王和画家蒋林音对袁隆平的去世幸灾乐祸,是否被批捕不确定,但至少会被刑拘一段时间,永久封号也是跑不掉的;
方方的春秋笔法和文字游戏玩得“漂亮”,没有触碰底线,有关部门无法限制她的人生自由,甚至封她号都不行,所以她活得很滋润;
许可馨的负气式发言就是小孩子吵架,同样没有触碰底线,只是其激烈的言论会引发民众的抵触心理。
上面四个例子可以作为言论自由边界的经典案例进行划分,如果你还不能理解,我拿对中国的态度举例你就懂了。
边界一:内心是爱国的,但情绪式发言较多,在对骂的时候贬低了国家和民众,代表人物:许可馨。
这种情况没有违法,会被删帖、不会被约谈、不会被封号、不会被刑拘、不会被判刑,顶多就是找骂。
边界二:讨厌中国,但伪装得热爱人民,代表人物:方方。
这种情况也没有违法,会被删帖、会被约谈、不会被封号、不会被刑拘、不会被判刑,我们没有办法强迫每个人都爱国,所以只能目视。
边界三:讨厌中国,对中国的功勋、英雄和重要人物极度反感,连装都懒得装,代表人物:胜者为王、画家蒋林音。
这种情况触碰了底线,会被删帖、会被约谈、会被封号、会被刑拘、但不一定被判刑,具体情况由警方对当事人的调查决定。
边界四:仇恨中国,巴不得中国被肢解,代表人物:王靖渝,以及海外的高华和恨国人士。
这种情况触碰了底线,会被删帖、会被约谈、会被封号、会被刑拘、会被判刑,没啥可说的。
其实最后还有个边界五,但是到这个层面就不属于民众发言的范畴了,而是有组织、有预谋的策反行动,比如炮制谣言攻击体制,挑拨政府和民众的关系,塑造执政党很邪恶的形象,这就是专业的舆论战。
这种情况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是涉及到国家安全的重大问题,不是越界可以诠释的,那得有一个抓一个,直到抓完为止。中国驻美大使崔天凯说过一句话:只要爱国,即使持有不同政见,我们也能包容。
哪些人是爱国,哪些人是被带了节奏,哪些人是打着爱国的旗号搞事情,上面的人看得一清二楚,所以我们的言论边界非常清晰,只要你不违背八条红线,不说一些人神共愤的话,你完全不用担心人生自由,从国家治理的角度来讲,我高度认同对言论进行约束,否则我们的互联网将永远被搅得乌烟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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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ltrazul · 7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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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VA】眠(2014-12-08)
1. “在一个人离开尘世后才爱上他,这算是友情吗?” ——爱德华·勒维《自杀》
真嗣起床的时候是头先着地的。
连日失眠的首要后果是,身体重心似乎从腹部整个上移到了脑袋。当他以为胳膊已经把上半身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却像一杆失去平衡的秤一样往侧面倒去,半个身子滑下床沿。幸好��不高,没有磕得太痛,也没有伤到脖子。第二天他就习惯了这种起床方式。先将上半身移到床外,将头和一只手探出去,然后是另一只手,撑好了,脸冲地板,再收腿,两脚着地之后,才慢慢地、沉重地站直身体。有晕眩感,不过还可以忍受。脑袋里仿佛塞满了棉花,光脚踩在地板上也没有实感。刷牙的时候,他同镜子里的自己四目相对,水汽留下的污渍让那双眼睛一片迷蒙。
他不知道自己这几天加起来总共睡了——应该说睡着了,因为他一天中有大半时间都躺在床上——多少个小时。他闭上眼睛,关了灯,拉严实了窗帘,头蒙进被子里,耳朵却还固执地醒着。指针走动的声音响得让人受不了。他觉得自己很沉,很沉重,脸深深地陷进枕头里,整个人像是被头朝下扔进了海水里,不住地往更深的地方、更黑的地方掉下去。但他还是拼命呼吸着。那一定是LCL的海。游走在睡眠边缘的时候他就会觉得自己倒悬在LCL的海中,没有底地往下沉。他似乎会短暂地做梦,因为有时候恍惚之间,分针就走了大半圈。可有些时候他实在是熬不下去了,再也受不了了,以为这个夜晚终于要过去了,实际上才过了半个小时不到。身体很快就僵硬了,像有小虫子在皮肤底下骚动,所以他不得不整晚翻来覆去。但每天早上他还是一样地起来。不管这之后是要打翻水杯、是要对着食物呕吐、是要摔一跤头撞到柜子角死掉、还是要忘记关炉子而引发火灾,他还是会起来。他住的是单间,厨房和卧室没有隔开。所以他伸手就能把吐司放进烤面包机里,把咖啡煮上,然后趁这个空当刷牙洗脸。这些都和平时一样,和已经过去的几千个早上一样。他的身体变成了一具自主运转的机器,不需要大脑再去发号施令就不顾实际状况地完成一切。但他放弃煎荷包蛋了。他总觉得自己拿不动那个平底锅,因为全部力气都要用来支撑变得难以置信的沉重的脑袋。那个一贯都很纤细的脖子已经快要承受不住,总是歪向一边,所以这些天他坐着的时候总要用一只手支着下巴。连手也撑不住的时候,他就回去躺下。打工的地方已经有几天没去了,冰箱里的存粮也所剩无几。他总想着等不那么头晕的时候就去便利店买点什么,状况却一直没有好转。所以他就侧躺在床上看外国电影的录影带。但是他集中不了精神,也就不大拼凑得起前后的情节。但是他还是从早到晚把电视开着,单纯是想让房间里有点声音。
生活恢复平静之后,真嗣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美里小姐在他刚搬出来的时候还常来,后来她去了别的地方工作,听说在国外,就没有再来了。之前的同学在转校之后也很少联络。勉强还称得上常客的只有明日香,但是她每次上门都要把他骂一顿。刚开始真嗣还会反驳几句,后来他发觉她只是除了骂他之外没有别的话好说罢了。笨蛋笨蛋什么的,能和她扯得上关系的也只有原来的那个笨蛋真嗣。他不再激烈地回应之后,明日香挑起争端的热情似乎也渐渐退去。
所以门铃响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意识到是有人来了。他的第一反应是把脸转向电视画面,确认是不是电影里的声音,之后才起身。会在这种时候按门铃的,大概不是推销的,就是来传教的。透过猫眼确认之后,他一般都不会应声,装作家里没人。
但是来客令他意想不到。他打开了门。
“……律子小姐?”
“美里说你不接电话,叫我过来看看。”
“电话?没有响过……”真嗣茫然地把NERV前技术负责人让进屋,动作迟缓地关上门,转头看向放在食品柜上的电话。律子伸手推了推听筒,咔嗒一声。“听筒没有扣好,难怪美里打不进来。你一直没发现吗?”她没有看真嗣,继续说道,“看来平时也不会有人打来。”
“啊,是吗……”真嗣嘴上下意识地反应道,“这里有咖啡……我去拿杯子……”
“这是早饭?都凉了。”律子扫了一眼桌上尚还完整的吐司面包和冷掉的咖啡。橘子酱只抹了一半。真嗣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想干什么了,似乎是抹果酱抹到一半发起了呆,也有可能是突然丧失了食欲。半透明的果酱中混着被碾成碎末的果肉,沾在盘子和面包上,搁在上面的餐刀就像被糊住了一样,让真嗣胃里一阵抽搐。
律子把外套搭在椅背上,自己坐了下来。她显得老了,还是那么不亲切。头发虽然剪短了,但没有染回黑色。真嗣把咖啡递��她,她不作声地喝了起来。真嗣很少跟律子独处,也没有交谈过。从前各种测试的结果总是由美里转告,律子的完整报告只会呈给碇司令,与他没有关系。于是他关掉录影带,晕乎乎地拉过另一把椅子,沉沉地坐下,仿佛坐在水底。他也不说话。一旁律子咽下液体的声音像是被突然降临的寂静放大了,让他烦躁起来。单纯是为了盖过这声音,他拿起吐司,咬了一口。纤维被牙齿撕裂的声音通过下颌骨直接传进耳里,他一瞬间咬紧了牙关,随即囫囵将未经咀嚼的面包片吞了下去。太干,喉咙被塞住,他只得喝了两口冷咖啡。闻起来有铁锈味。他想放弃这顿早饭了。但律子在场,他不得不重复着咀嚼吞咽的动作。橘子酱仿佛粘在了喉咙里,让他又是一阵恶心。
“真嗣君,你病了吗?”律子问道,还是从前那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脸色很差。”
“唔?”真嗣勉强笑道,“大概……只是没睡好吧。”唯恐律子再问下去,甚至直接把他拉去医院,他又补充道:“如果不舒服的话,我自己会去看医生的。”
“美里回国了,要先去一趟第二新东京市。她说这几天就来看你。”律子将空杯子放回桌上,伸手拿外套,“你再睡一觉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门关上了。真嗣轻轻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感觉像是在捶一块木头。他叹口气,站起来,将没吃完的面包扔进垃圾桶,咖啡倒掉,空杯盘扔进洗手池。白瓷的杯子上有半圈口红印。他拿起洗碗布,使劲擦掉。
怎么办……美里小姐要来……自己又是这副样子……他把脸埋进冰凉的枕头,头晕似乎有些减轻,但感官却还是敏锐得让他只得继续清醒着。手指触到喉头,刚才果酱和面包片似乎就卡在这里。好恶心。他想。电影里人们又说起话来。
电影里的人之所以可以一直说下去,一定是因为有剧本。他们只要按照剧本念下去就好,不需要自己想办法去应付任何事情。等到电影结束,他们的职责就完结了。他们不需要再演下去了,人生也就此定格,存在于无数次倒放与重播之中。一切都是定局。真嗣想,也许他喜欢定局。事先知晓了一切,就不会失望或者不安。所以,如果EVA对战使徒乃至人类补完计划这些大戏都已经完结,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继续活下去。为什么偏偏是他,被交付了活下去这样的重任,还有各种各样的人来确认他活着。
真嗣��我觉得吃饭很恶心。
(各式各样咀嚼着的嘴的特写。咀嚼声。油光。食物毫无美感的特写。酱汁。被夹起的菜。残羹。被咬了一半的带牙印的土豆。)
真嗣:(皱眉,单手捂着嘴)吃饭……很恶心。
(饭桌间谈笑的嘴的特写。牙齿。摸过肉食的手。被舔掉的奶油。上下运动的喉结。泡在酱汁里的饭粒。放大了的嘎嘣嘎嘣啃零食的声音。)
(真嗣眼睛的特写。厌恶的神情。)
(回忆镜头:绫波丽打开饭盒。)
(真嗣眼睛的特写。)
(回忆镜头:绫波丽饭盒的特写。药片和胶囊。)
(回忆镜头:真嗣递给绫波味噌汤)
真嗣:……很恶心。
(回忆镜头:明日香趴在地上,边看电视边吃零食。)
真嗣:……
(回忆镜头:电梯门打开,渚薰脸部特写。)
(真嗣眼睛特写:看向一边)
(回忆镜头:澡堂。渚薰去抓真嗣手的特写。)
(真嗣皱眉,闭上眼睛)
(黑场。)
“诶,你刚才说什么?”美里正一边嚷嚷着“真嗣君也终于到了能陪我喝酒的年龄了呢~”一边往冰箱里塞啤酒。真嗣坐在椅子上,盯着美里带来的鼓鼓囊囊的购物袋,袋子里装满了食材。按照美里这种大大咧咧的性格,应该不会想到特地买这种东西来。大概是律子跟她说了什么吧。
“为什么不想吃饭?真嗣君瘦了啊,而且脸色这么差!长高是好事,所以营养才要跟上……”真嗣正想吐槽老是用超市便当和速食披萨凑合的人哪里有资格谈什么营养,美里却突然回身望着他,打量了他一会儿:“我们很久没见了,在我看来,真嗣君变了不少——说不定其实是完全没变。别的暂且不论,你有好好照顾自己吗?”
真嗣没有回答,一半是因为他不知道怎样才算“好好照顾自己”。沉默半晌,他突然说:
“我会觉得吃饭恶心,大概是因为所谓进食……和生殖行为很相像吧。”
美里露出半是惊讶半是费解的表情。糟了,真嗣想,说出这种话,自己也真是累得昏了头了。她的那种眼神,像是隔着深蓝色的水缸看着他,就像真嗣曾经站在深红色的水槽前面看着绫波。
“在什么方面相像?”美里问道。
真嗣趴在桌上考虑了一会儿。
“因为都和欲望有关吗?”美里又问。
真嗣依然趴在桌上考虑着。
“因为……都是活下去的本能吧。也是人类和其他动物没有任何区别的地方。总觉得很讨厌。哪怕其实是毫无意义地活着,大家却还是很起劲地——
“美里小姐,这是不是说,人对于继续活着这件事,都很贪婪呢?我就是无法明白这一点,我讨厌这一点。看到别人渴望活下去,看到别人对活着感到享受,就让我很紧张……我总觉得假。”以口腹之欲为由摄取养分,养活一具皮囊,然后再以欢愉为诱饵,制造更多皮囊……他也是这样被莫名其妙地生下来的吧。人类,人类,人类,像虫子一样被碾死,遭到天罚,之后又重新生龙活虎爬满地球……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既然无论如何都无法变得幸福……
“美里小姐,人究竟有什么非活不可的理由呢?”真嗣把额头贴在冰凉的桌面上。从很久以前开始,从他还在驾驶EVA的时候开始,他就不断地觉得自己被欺骗了。刚开始,大人们说,只要照他们说的去做,就不会发生不幸,大家都会变得幸福。于是他照着他们的话做了。但是不幸仍然降临了。后来,他决定自己活下去,扔掉随身听,不照任何人说的话做,并且以为这样就可以变得幸福。事实依然不遂人愿。“最近我总是觉得,这就是极限了,一切都要完了,不要再有明天了。就这样浑身发冷地躺下去,一定再也起不来了。结果睁着眼睛躺上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准时准点,我竟然又起来,违背自己的意志,违背大脑深处的哀鸣从床上爬起来。烤面包机,咖啡,牙刷,洗脸毛巾……又开始了与从前没有任何区别的新的一天。我觉得被自己背叛了。我的精神被自己的身体背叛了。美里小姐从前有过这样的感觉吗?”
美里没有说话。
2. “我怎么没在一面镜子前自尽?” ——皮扎尼克《醒》
和其他所有的动物一样,每个人身上都自己特有的气味,哪怕是绫波这样的人造人类。平时也许不会察觉,但是,在与零号机的交换实验中,真嗣却确确实实地闻到了。那就像是存在本身的注脚,完全是身体的。哪怕灵魂被彻底替换,她的气味和母亲的气味,确实一模一样。而真嗣其实早就不记得母亲唯的样貌和声音了。除了气味还有别的,其他人身上令他感到戒备和紧张的的东西,同第一类接触相关的种种。太浓烈了,太明显了,同沉重的腻味的肉体太直接相关了。比如美里身上的酒气,律子留在香烟滤嘴和杯子上的口红印,还有明日香富有攻击性地凑过来的湿乎乎的嘴唇,全都留在了他身上还有他的所有物上。他也跟着粘腻起来,本能地跟着一起变得湿乎乎的,本能地要和她们融合在一起。这也让他感到恶心。隐秘地渴望他人让他感到不舒服。
但是薰不同。薰身上没有任何味道,顶多染上LCL的气味,沐浴露和洗发水的气味,就是没有他自己的气味。真嗣第一次走进他房间的时候,没有留下和嗅觉有关的第一印象。被子上没有,床上没有,枕头上也没有,借给他的衣服上也没有。他干净得像不存在一样。抓住他手的触感也丝毫不真实,没有通常与人握手时混乱的不安,只是纯粹的,存在于概念里的手的交叠。后来真嗣知道他不是人类,他自称和绫波是一样的。但其实不一样,薰果然是特别的。哪怕薰用死彻底欺骗了他的感情,在很久以后的现在,真嗣竟然觉得那是一件好事。他无法想象薰像他一样继续活着,每天咽下这样的面包,果酱,蔬菜,肉类,变得有人类的气味,变得和人类一样对活下去贪得无厌,为了活下去在空虚中寻找快乐,而去和什么人睡觉。即使精神上早已倦怠不堪,身体还是自顾自地硬撑下去。那样的薰无法拯救他,那样的薰无法为他提供休息。所以,他才要喜欢薰,越来越喜欢那个莫名其妙就死去了的使徒渚薰。美里说只有想活下去的人才能活下去,可真嗣觉得正是不想活下去的愿望成就了薰。也让他得以彻底从这个看似人类的家伙身边躲开,得到终极的安全的距离。豪猪难题迎刃而解。
在这个距离上,薰君当然是最温柔的。已经死去的薰,再也不可能像其他人,甚至像真嗣自己那样伤害他。为此感到高兴的那一刻,他突然间不认识自己了。钉在他肩膀上的十字架不见了,仿佛从未存在过。他盯着自己的手,拳头张开又握紧。这个习惯还保留着,是无意识的,改不掉。像要抓住什么,又像是要放弃什么的手势。现在回忆起来,掐死薰的时候右手触到的更像是死亡本身,而不是他的脖子,人类少年的脖子。真嗣想,原来如此,这就是死。薰站在AT力场的另一边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教会了他。一件美好的事情,同时也是一件真实的事情。真嗣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兼具这两种特性。
真嗣:我睡不着。
(回忆镜头:夜晚,真嗣躺在床上听随身听。)
真嗣:不管怎样都睡不着。明明就很累,很困,脑子里空空如也。
(回忆镜头:明日香偷跑到真嗣的房间,爬到他床上。)
真嗣:(弓着背,脸埋在双手里):就像想死却死不掉一样,想睡却睡不着。
(回忆镜头:睡在地板上的真嗣和渚薰聊天。)
真嗣:薰君。
真嗣:薰君,救救我。
(薰向他伸出了手。)
(黑场。)
美里放下啤酒罐子,说:“真嗣君,你有没有想过,并不是你的身体背叛了精神,而是精神背叛了身体呢?”
真嗣依旧低着头,额头贴着冰凉的桌面。
“你的身体在保护你。人类的肉体是精妙的机器。你的基因有百万年的记忆。与此相比,你的精神不过是区区一个文明的产物,被一些特定的经历和培养方式构造出来的而已——不觉得实在很微不足道吗?” 美里一边说,一边把手里剩下的啤酒堆到食品柜上。
“我虽然觉得,真嗣君大概不喜欢亲近他人——就像律子说的豪猪难题一样,这种类型的人的确存在,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是人类的体温有时候确实有治愈能力。反正我自己是这么觉得的。小时候,从南极一路漂流,终于醒过来的时候护士把手放在我额头上,那种柔软、温暖,一瞬间安下心来的感觉,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如果人生有这样的时刻,即使没有非活着不可的理由,似乎也无所谓——”
美里还在说话,但真嗣觉得自己的大脑运转得越来越缓慢,像在暴雨后的泥泞中艰难行进的车轮。他机械地想:美里小姐没有生气,没有过来拉扯他逼他站起来,没有来扇他巴掌。以前提到类似的话题,美里小姐总会生气。比起别人,她似乎有更多生气的资格。因为她是幸存者,死掉了父亲又死掉了恋人之后活下来的。真嗣不知道自己该算幸存者,始作俑者,还是一个单纯地履行平庸恶、服从了错误指令的士兵,一枚差一点就走到对方底线上变身的卒。那么问题来了,他有资格生气吗?甚至有资格感到痛苦吗?尤其是面对美里,然后是薰……如今连负罪感都像潮水一样退去,露出下方丑恶的、黑褐色的坚硬石块。那大概就是现在他心灵的样子吧。他除了麻木之外,没有别的选择。所以他不再生气,不再和人争吵,不再摔杯子,不再捶打墙壁,也不再钻进衣柜里哭泣了。他只是躺着。然后睡眠就抛弃了他,连白夜也不留给他。他只有黑暗,和黑暗当中的一点点银光,像现代作品中在纯黑的画布上设置的逃逸线一样,让他迷茫的眼睛和整个身心都得到休息。于是他继续躺在那里,等待着,等着薰来接他。
“真嗣君?”
还是那种眼神,仿佛从深蓝色的水体那边看过来的眼神。一定是觉得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了吧,真嗣想,和他当时满心绝望地从绫波的水槽前面落荒而逃一样。水槽是被世界抛弃的地方,逃不掉的虚伪的子宫,却不属于任何带着爱意的女性,不属于母亲。这个水槽不属于美里,美里不是他的母亲。
“美里小姐,”真嗣说,“我为什么没有死呢?”
美里盯着他看了很久。
“美里小姐,”真嗣又说,“你为什么不生气?”
美里走过去,推着他肩膀让他露出半个脸来。真嗣下意识地挡住脸,动作却非常迟缓。美里把他的胳膊拿开:“你希望我生气吗?”
“我好困……大概真的会死……”
“那你就说出来,说‘不要放弃我’。你只要这么说就好了。这样就可以活下去了。”美里抓着他的手腕说,声音越来越大,逼得他侧过脸去。“不管真嗣君觉得我是怎样的不能理解你,怎样满口大道理,怎样用自己的经验教训逼迫你——总之就是伪善极了的一个大人——但是只要真嗣君还想要活下去的话,就说出来。那么无论在哪里,我就会好好看着你帮你活下去的。”
真嗣转过沉重的脑袋,在椅子上直起身,那感觉好像整个世界都变成液态晃了晃。手腕像要灼伤一样。人类的体温吗。他疲惫到连厌恶的感情也无法唤起。他望着美里,一直望进她依然明亮坚定的褐色眼睛里去。他听见她说:“我知道真嗣君是怎么想的,但是还不行。还不能就这样把你让给渚,不能让那孩子把你带走。”
真嗣睁大眼睛。他似乎听见崩裂声。好像是在脑后,又好像是在他常常把自己塞进去哭泣的衣柜深处。黑暗中的银光像要发芽的种子一样裂开了。恐惧钻进了他心里。不是的,薰君他——啊真的好久了已经许多年没有见到他了……即使每天都要想到他可事实上薰君已经变成了一个概念一缕思绪当他想起他的时候甚至都不能准确地还原他的容貌……但他头发的颜色他是绝对忘不掉的……还有名字……他依旧常常在心里呼唤……还有那只伸向他的手……仿佛现在也伸向他等着他去握住……即使他现在没有上前握住那只手,仅仅是想到它仍然这样伸向他,他就会感到无比安心……薰君也会充满耐心地等他,无论过多久他都会温柔地带着笑容等待着,一直等下去——
“真嗣君!”
真嗣的胸口突然感到一阵贯穿的不适,他好似被什么掐住了,像被甩上岸的鱼一样张开嘴艰难地呼吸起来。他为什么感到害怕呢。那团原本边界清晰银光变得模糊了,是因为美里挡在前面吗?好累,困得不行,上下眼皮直打架。美里一只手还抓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正狂乱地在桌上腾空装食品的纸袋。死是好事吗?到底是不是好事?他为自己的恐惧感到羞愧,漫无目的地伸出手去,却没有碰到任何东西。薰君到哪里去了?太难受了,到底什么不对……美里的声音好似远处的隆隆巨响。薰君已经走了吗?这次也不行吗……因为他害怕了?
口鼻被蒙上了袋子。他猛地吸气,手腕上传来被美里紧紧抓住的疼痛。刚开始他没能发出任何声音,肺部紧缩,仿佛灌满了液体。后来他终于听见自己喑哑的声音:
“……不要放弃我。”
“我答应你。”美里回答。
真嗣尝到了久违的泪水的咸涩。
Fin.
R
2014-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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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dyfan7896 · 4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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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德国大选丨迷雾里的摸索:联盟党与“未来之队”
2021年9月的第一个星期,临近周末,联盟党(Union)候选人阿明·拉舍特官宣了一支“未来之队”。
消息并不新鲜,但有些突然。因为,在第一期候选人电视辩论后,拉舍特宣布,将在选战的最后一个星期推出“未来之队”,人选未定。可这之后没几天,“未来之队”就官宣了。
在提前官宣的同时,其自身定位也默默地从在未来发挥作用的“未来之队”变成了帮助拉舍特赢得选举、寄托着对未来希望的“未来之队”。
这不是联盟党为了大选押上的第一次宝。它的候选人拉舍特为了全力以赴总理之位,一早放弃了在自己的家乡——亚琛1号选区——的选战活动,同时也赌上了自己再次进军国会的前途。“我的位置在柏林”。如今看来,“柏林”指的是总理府,而不是国会,颇有些不成功便成仁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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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9月1日,德国斯图加特街头摆放的大幅竞选海报。
大联盟里的相爱相杀
默克尔的四届政府里,有三届与社民党组阁。由于联盟党和社民党分别为第一和第二大党,因此两党联合执政称为“大联盟”。
虽然第一和第二大党联合执政看上去非常理所当然,但拉长到整个联邦德国的历史,它并没那么经常出现。在默克尔之前,上一届“大联盟”已经是1966-1969年由基辛格主导了,该“大联盟”也不是慢慢聊出来的,而更是一个危机下的紧急选项——它发生在埃哈德退位,自民党退出执政之后。默克尔才是第一个把“大联盟”常态化的德国总理。
“大联盟”在带来稳定和默契的同时也使双方都不可避免地失去了一部分辨识度。政绩��谁,锅该谁背,又是一个永远的争吵话题。另外,所谓的“大联盟”实际上不是两党,而是三党联盟。因为联盟党由基督教民主联盟(CDU,以下简称基民盟)和基督教社会联盟(CSU,以下简称基社盟)构成。默克尔和拉舍特都来自于基民盟。在相处愉快的时候,联盟党是以全国为范围的基民盟夫唱、仅局限在拜仁州内部的基社盟妇随的“姐妹党”,在产生纷争的时候则是基民盟和基社盟。
现成的例子就是第三届政府和第四届默克尔政府,分别为她主导的第二个和第三个“大联盟”。第三届政府后期,围绕欧盟、尤其是难民问题,以默克尔为核心的基民盟中央和以瑟霍夫为核心的基社盟中央就产生了不少分歧。分歧点不仅在于理念不同,站位不同,也在于基社盟因为基民盟的坚持导致不少选民外逃选择党。2017年的大选结果给两党都敲响了警钟,其直接后果就是基社盟高层分别代表“亲默派”和“疏默派”的霍斯特·瑟霍夫和马库斯·索德尔公开决裂。2018年3月大联盟组阁成功。9月中下旬,时任联邦宪法保卫局局长的马森越权公开驳斥总理发言人,称在开姆尼茨右翼游行时发生的命案只是“碰巧而已”的谋杀,同时指责正在共同执政的社民党为“极左”。这件事以瑟霍夫出面善后告终。2018年,瑟霍夫出任联邦政府内政部长,随即丢掉了拜仁州长之位。2019年,瑟霍夫的基社盟党魁之位也被索德尔取而代之,成了荣誉党魁,在党内退居“太上皇”。这一切都表明,“大联盟”的顺畅运行,实际上有赖于三党的互相妥协,互相认同。
说到相爱相杀,恐怕没有其他政党会像“大联盟”内的三党一样有如此深刻的领悟。因为互相需要而相爱,因为彼此嫌弃而相杀。
这样的尴尬在很多细节上都能透出。比如,数字化自2018年组阁起就成为全德的热点政治话题,“推进数字化”甚至作为单独列出的一条,写在了组阁协议中。几年过去,事情进展并不顺利。因此,本次选战中,联盟党和社民党都对着“数字化”开火了。社民党的主张是:缺少支持,国家资金扶助没有到位,因此拖慢了数字化基础设施建设进程。而联盟党主张:错误的管理和权责不清才是根本原因。但是,作为执政党的联盟党,自己不是也参与到了“错误的管理”中吗?为了更好地推进数字化,“未来之队”请到了数字化国务部长巴尔。巴尔(和拉舍特口径一致地)提出:德国错过了一次“升级”的机会,因此现在要点燃数字化进程的���擎。可是,巴尔本人从事联邦数字化相关管理工作已有八年。在推进数字化进程这方面表现得比她更主动、也更受认可的是默克尔的亲信、总理府幕僚长赫尔格·勃劳恩。然而,基民盟的勃劳恩未曾被“未来之队”提起,基社盟的巴尔反倒成为数字化代言人。
“骰子阿明”
阿明·拉舍特——正如他的“未来之队”中不少成员一样——是突然冒尖的。
拉舍特1960年代初生于亚琛。亚琛是一座以工业技术闻名的中型城市,而拉舍特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自2012年起,他领衔基民盟北威地区分会,2017年开始,基民盟成为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第一大党,拉舍特成为州长。
不过,拉舍特在政治上真正取得关注还在疫情以后。2020年3月,疫情在欧洲爆发后,北威州很快就成为了德国的疫情重镇,感染率和死亡率都在全国前位。而作为州长的拉舍特因为未在2月下旬取消当地多城的传统狂欢节而使北威州疫情迅猛扩散一时被推上舆论声讨的风口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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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明·拉舍特
好在,拉舍特的一大优点就是虚心认错。3月底的州长会议上,北威州和其他11个州一起要求全德16州统一推行更严厉的防控措施。拉舍特更在后来达成的温和版本基础上,宣布北威州将对第二次违反禁令的人处以最高25000欧元的罚款,并曾经试图推行遭到行医从业者行会抵制的“流行病法”,该法一旦通过,就可以在北威州境内强制征集医生。整个抗疫过程中,拉舍特一直保持着虚心认错的优点。他以在公共媒体里一再强调“不能只听取专家意见”闻名,自然,这是听取了经济的意见。
与之相较,兼领拜仁州长的基社盟党魁索德尔就没那么“会做人”了:又是指责要求更严厉防控措施的12州“抄袭”,又是指责北威州“破坏其他地方的独立性”。
2021年,拉舍特被扶上基民盟党魁之位,和他的温吞、和北威州在联盟党内以及在全德的权重都不无关系。此外,拉舍特曾经的对手施潘恩、罗特根和梅尔茨都属于基民盟党内右翼,拉舍特是几个人当中最趋近中线的。这也是基民盟在重新寻找选民这个摸索过程中的达成的阶段性结果。
联盟党候选人的位置还没坐热,一桩丑闻就给了拉舍特的声誉以重重一击:2021年7月,德国的西部、南部和中部爆发了百年一遇的洪水,受灾者众。7月中旬,新官上任的拉舍特和总统施泰因迈尔一起奔赴受灾现场,同社民党的朔尔茨对垒搞“胶靴政治”。衣锦还乡回到北威州老家慰问,又有属于社民党、同时又是总统、多年来广受爱戴的弗兰克-瓦尔特·施泰因迈尔作陪,原本是个好机会。拉舍特却把它弄砸了:正当施泰因迈尔语气沉重地说着“我们与那些失去了朋友、熟人和亲人的人们同哀——你们遭受的这一切让我们心都碎了”,拉舍特被拍到就在他身后十米左右的地方和旁边的人谈笑风生。咧嘴大笑的照片和视频传遍了全网。
“洪水中的大笑”不是拉舍特的第一次丑闻,但可能是最著名的一次。2009-2015年间,拉舍特曾在莱茵-威斯特伐利亚高等技术学院教授政治学。在一门名为“柏林政治里的欧洲”的课上,有几个从未参加考试的学生莫名其妙地收到了考试成绩,而另外一个参加了考试的学生却没有获得成绩。事发后,拉舍特对此的解释是:他曾经认真批阅了考试,但成绩不小心弄丢了,于是他只好根据自己的手记“重新打分”。具体如何“重新打分”,他并没给出合理的说法。而另外的说法则是:他的“重新打分”是掷骰子决定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如此混乱的成绩。于是,他获称“骰子阿明”。
即使在党内,对他的质疑声也从来没有停过。在洪水视察现场那灾难性的咧嘴一笑以及在第一期电视辩论后,野心勃勃的时任卫生部长施潘恩都曾表示,联盟党在考虑由基社盟领导人索德尔来代替候选人。虽然施潘恩常以联盟党“愣头青”的形象出现,但临阵换帅的风声也绝非空穴来风。尤其是,索德尔和拉舍特之间曾有非常惨烈的一战。
兄弟相残
拉舍特的政治生涯看似顺风顺水,但当他站到在联邦政治舞台中心时,已经经历过好几轮党内厮杀了。
在他之前,一度被很多人看好的候选人已经换过几轮:首先是默克尔2017年底刚刚宣布不寻求连任之后就很快扶植的安格蕾特·克兰普-卡伦鲍尔,接下来是现任卫生部长闫斯·施潘恩,再之后是和他同台竞争基民盟党魁的诺贝特·罗特根及弗列德利希·梅尔茨,最后是和他争夺联盟党候选人之位的基社盟党魁马库斯·索德尔。他的所有对手都不乏竞争力:克兰普-卡伦鲍尔有基层经验又顶着“小默克尔”的名头出道,施潘恩在2017大选前就是基民盟的青年才俊、在本届政府里又担任卫生部长,罗特根是法学博士,梅尔茨是久有盛名的老基民盟、经济专家。最后,还有索德尔。
索德尔自2018年起就任拜仁州州长。上任两三年,虽然与默克尔路线相悖,但已经在当地控制疫情、引进绿色工业方面获得了显著政绩。2021年4月的一期调查显示:联盟党内部,有超过七成的人认为他比拉舍特更适合做候选人。不论党派,则有44%的人认为他更合适,相较之下,拉舍特只获得了15%的支持(还有33%表示他俩谁都不合适)。
索德尔有目共睹的能力给拉舍特带来了巨大压力。默克尔和瑟霍夫之间的冲突尚且局限于难民政策和事情本身,而拉舍特和索德尔面临的则是两人中赤裸裸的二选一。双方经历了至少三周的公开僵持,在此期间,谁也没少攻击对方。全国选民都目睹了这令人尴尬的一幕。
联盟党内部迅速分化,其中不乏高层人员参与到“站队”中。联盟党青年团主席提尔曼·库班要求拉舍特退出,并通过《图片报》给两位候选人下达“哀的美敦书”:如果不能达成和解,就公开联盟党青年团的立场。与此同时,石勒苏益格-赫尔施泰因州长达尼埃尔·君特则表示,基民盟主席团和理事会都支持拉舍特,以此来逼迫索德尔自动放弃。
此情此景,让人不禁回忆起“维也纳森林饭店讲话”。
1976年11月,基社盟在一次会议上决定离开“姐妹党”基民盟单飞,将其势力范围从拜仁一州扩展到全国。基民盟随即做出回应,要求基社盟对联盟党保持效忠。1976年11月底,联盟党青年团于慕尼黑召开大会。时任基社盟党魁的弗朗茨·约瑟夫·施特劳斯对时任基民盟党魁、有志参选总理的赫尔穆特·科尔发动了猛烈攻击,说:“他(赫尔穆特·科尔)毫无能力。性格上、精神认知上和政治上的条件他全都没有。总理府所需要的一切他都无法满足”、“科尔永远不会成为总理的。年过九十之后,他会在回忆录里写道:我当了40��总理候选人,从这苦涩的40年中真该吸取一些经验教训啊!谁知道呢,他的回忆录的最后一章可能会在西伯利亚或者什么鬼地方写成。”这番讲话被在场的人偷偷录音带出,交给《明镜周刊》发表。因为此次大会在“维也纳森林”连锁饭店集团的会议大厅举行,这番火力十足的讲话便获称“维也纳森林饭店讲话”。
“维也纳森林饭店讲话”所涉及的并不仅仅个人恩怨。因为,在同一场讲话里,紧随着对科尔能力的评论之后的还有弗朗茨·约瑟夫·施特劳斯对“姐妹党”毫不掩饰的怨念:“基民盟党人在政治上就是些非洲矮人,就知道为选区担惊受怕,他们是一群我可以塞进马甲口袋里的侏儒,也就能以政治家的身份写写书糊弄糊弄大学生……”
兄弟相残是联盟党尴尬而又难以根除的传统。拉舍特和索德尔之争,在大选临近的日子里,又再次唤起了人们的回忆。拉舍特接过的不仅是党的领导权,还有默克尔和瑟霍夫,乃至更早的赫尔穆特·科尔和弗朗茨·约瑟夫·施特劳斯之间留下的裂痕,可他还并没有来得及发展出默克尔那么大的能量来消弭这个裂痕。他承继了前辈的遗产,遗产里也包括基民盟和基社盟兄弟相残的惯性。尽管索德尔最终因为胳膊拧不过大腿而(不得不)大度地发表了忠于联盟党的宣言,却在随后的活动上拒绝与拉舍特对拳。
与其说候选人之位是出于拉舍特的个人魅力,不如说是基民盟在联盟党内的绝对优势导致联盟党候选人只能从基民盟出。尤其是和索德尔的对决给联盟党留下了短时间内难以愈合的伤口。伤口还在流血,联盟党就带着它开始了选战。而对拉舍特来说,当他一路过关斩将、接连赢过了党内所有野心勃勃又具有竞争力的对手、最终借助外力好不容易取得了关键一战的胜利时,才发现真正的大战才刚刚开始。
领导力和团队精神
“团结”和“适度”是联盟党中移后喜好的口号。在第一期电视辩论最后的总结陈词里,拉舍特也不无感情地说到“联盟党团队”和“信任”。
在这个意义上,拉舍特可以说是一个合格的默克尔式联盟党人。他不是强势型人格。在杜塞尔多夫的时候,就多次主动提及自己的内阁。疫情期间,更是鼓励内阁里的所有部长通过媒体“圈粉”,并不独享聚光灯。这甚至成为了他的执政风格。和他的团队相对的是他的基本盘。尽管拉舍特念念不忘自己的北威州内阁,但哪怕在北威州首府杜塞尔多夫,基民盟的基层里也出现了一些倦怠情绪。海报不被挂起来,传单也分发得不勤快。不过,曾经共事过的内阁人对他多有赞誉。人际关系的优势也回报到了候选人之战上。
成为候选人后,拉舍特也在有意无意地模仿默克尔的风格。“谁值得信任?这是民主原则里最重要的事。”到了柏林之后,他也反反复复地表示“无论作为党魁还是总理候选人,基民盟作为整个团队可见,对我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
然而,七月大水的咧嘴一笑打破了这种信任。阿富汗危机里的撤军又加剧了它。和拉舍特同为基民盟同僚的克兰普-卡伦鲍尔领衔国防部,却对撤军缺少及时反应。不少和德国合作过的当地人被留在了阿富汗。《图片报》更是发布了一则头版头条:撤走了啤酒也没撤走人,配上的照片是从阿富汗撤回的满载着啤酒的飞机。拉舍特的团队精神并没有妨碍他在不少联盟党人口中已经成了党的“负资产”。
拉舍特没有看到的是,在默克尔强大的“端水能力”后,隐藏的是她坚定的决断力和执行力。的确,默克尔会听取各方意见,力求各方平衡。但她不是惮于作出决定的人。欧洲经济危机时借债“欧猪五国”时如此,2015年的难民危机时如此,包括在华语区受到追捧、却在本国备受压力的所谓“对华友好”上,也是如此。无论人们喜不喜欢她,都不能否认,默克尔不缺少即使在逆境里也敢于为自己的判断承担后果的果决。
拉舍特的“不敢做出决定”并不难理解。这其中有他一贯个人性格的因素,但也与党内及党外的情势有关:默克尔“中线”风格的继承者是他被党内推出的最大理由,这个“定位”在助他上位的同时也变成了他的禁锢。他怎么能在“兄弟相残”记忆犹新的时候,就再次上演分裂本党的闹剧呢?——无论他本人的预谋为何,事情都会算作因他而起。任何一点微小的刺激都会引来争吵,可联盟党还经得起这么一次“选边站”吗?而在党外,还没等他建立起个人威望,七月大水的咧嘴一笑就使他陷入被动,民调的走低让他不得不更加小心谨慎,生怕丢掉已经不多的支持,因而也很难豁出去放手一搏。
越在危机年代,民众对领导者意志力的需求就越大。民众想要看到的虽然绝不是独断专行,但也不会是一个一直犹豫着不敢做出决定的领导人。震荡如风雨,僵化如迷雾,而人们在选举时希望看到的是透过风雨和迷雾的那一盏明灯。
专业和稳定
“未来之队”这支竞选团队由经济专家、前联盟党议会党团主席弗列德利希·梅尔茨领衔,包括数字化国务部长多洛丝·巴尔、石荷州教育部长卡琳·普林、萨克森州文化部长芭芭拉·克莱普施、安全政策专家彼特·诺伊曼、音乐经理人乔伊·基亚洛、法务专家和基民盟副主席希尔维亚·布雷尔、联盟党议会党团副主席安德利亚斯·荣格。曾经与拉舍特角逐候党魁��候选人之位的梅尔茨不仅赫然在列,而且还是领军人物。固然可以说梅尔茨为党不计个人恩怨,但也可以从中看出联盟党所面临的压力使他们已经几乎倾巢出动,押上了不少“重量级人物”。
“未来之队”最大的特点就是专业化。“专业人士而不是做实验的人”是拉舍特官宣这支队伍时的广告语。以经济专家梅尔茨和反恐怖主义专家诺伊曼打头,就连文化事业这种在多数选战里“哪里需要哪里抹”的万金油,也找来了文化部长和专业经理人两人做代言。联盟党用这样的豪华阵容诉说着自己的骄傲。
“未来之队”在推出时也严格遵守了性别比例的承诺,八人的队伍,男女分别四人。尽管如此,它并非没有短板,其中最大的一块短板就是它是短时召集的:队中的不少人早前默默无闻,乔伊·基亚洛更是官宣前两天才接到电话的。此外,全队没有社会政策方面的专家也可以被视为在和社民党做不聪明的切割。
更不要提,“未来之队”也来得有些晚了。早则与索德尔的决战之后,迟则七月大水时,拉舍特——尤其是当他以teamplayer作为自己的重大“卖点”的时候——就应该组队了。但他没有。也许是不希望其他人抢掉自己本来就不多的光芒,也许是联盟党内派系太多,而他无法“端平水”弹压众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在选战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时推出“未来之队”,一方面八位人选无暇磨合,另一方面也会使他的窘迫更明显地暴露在对手眼中。
在与社民党产生本质冲突的税务问题中,拉舍特不惜请动了曾在候选人之战中对自己构成极大威胁的梅尔茨,以后者的专业性来“代言”联盟党提出的给企业减税以及重整欧洲债务的主张。
梅尔茨的主张正如他的“人设”,在体现出极大专业性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带有了局限性。生于50年代、经济专业、70年代起进入他的第一个活跃期、暂别政治生涯后从事经济领域工作、担任过包括商业银行(德国三大国有银行之一)和德意志证劵交易所在内的监事会委员、深耕德美关系……这是一个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保守派基民盟人的生平履历。精英化特质和冷战气息在他的身上并行不悖。这也是为什么梅尔茨积累了那么多人脉和成就,最后依然未能获选候选人的重要原因:他的精英特质带着“过去年代”的特征,就连基民盟内部,也有人批评他“还活在上一个世纪”。他的主张背后只有基民盟内有经济背景的人的支持。而时代巨轮滚滚向前,基民盟已经不愿意——也不能——���留在“过去的骄傲”上了。
“中线”自默克尔以来成为联盟党���口号,使联盟党在失去一批选民的同时也收获了长达16年的主导执政。现在,这个带着联盟党大幅度向中线移动的人就要离开了。她的政治遗产问题也随即浮出水面。
许多媒体、包括联盟党内的很多人,把朔尔茨的崛起仅仅“归功于”拉舍特在洪水视察现场犯下的错误。但果真如此吗?当拉舍特把看似矛盾的两个概念——代表“突破”的“现代化的十年”和代表“固守成规”的“稳定”——放在同一个语境下,他是想用一种模仿默克尔的腔调来稳固选民,可达到的效果却更像是某种“五彩斑斓的黑”。
危机时代人心惶惶,民众需要稳定,这没错。但“稳定”是“维持现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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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9月5日,德国莱比锡,德国总理候选人朔尔茨在竞选集会上发言。
博弈论还是决策论
和社民党的“决策论”走法不一样,联盟党此次选战采用的是“博弈论”的走法。社民党的战术是清晰明确地表达出“我们是”、“我们要”,而联盟党的战术则更多把自己放在了与其他党的对比乃至整个政治光谱里的空间中,它的每一步,都建立在对对手的行为的观察与判断之上。
这一点在“未来之队”的推出上就非常明显。“未来之队”最大的对象不是选民,而是社民党的朔尔茨。拉舍特在官宣“未来之队”后接受采访时就说得很清楚:“我们是一支由专业人士组成的队伍,我的背后站着整个党。而其他孤零零站在前台的人却不能这么说。”“未来之队”,一队对一人。
另外,整个“未来之队”里,各个重要领域的人几乎都有,唯独没有社会政策方面的专家。考虑到社会政策在内政里的权重——它几乎囊括了社会公正、养老、救济、性别平等、家庭政策、分配、移民融入等所有你能想到的重要内政领域——以及它在即将到来的后疫情社会中的重大影响,这是很不寻常的。这也说明了,联盟党在尽量和过去的“大联盟”做切割的同时,正在努力拉开自己和社民党的距离:社会公正向来被视为社民党的“专长”,联盟党便索性不与社民党去抢夺这块在传统选战中的兵家必争之地,而是将其拱手让出,另辟自己更擅长的“战场”。在这里,“未来之队”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此举也似乎在隐隐地呼应于大选前一个月举行的第一场电视辩论中拉舍特的警告。当朔尔茨和巴尔博克就税收和男女平等问题一唱一和、把拉舍特完全排除在谈话外时,拉舍特即刻插入,对朔尔茨发难:“您为什么就是不肯说您不会和左党组阁呢?一句准话很难吗?”随即对电视机前的观众警告,红红绿联合会出现“全左派专政”。
对联盟党来说,这次选战的对手不仅是社民党和绿党,另有一个潜在的敌人是自民党。
自民党在许多问题上与联盟党唱调一致:稳固财政、避免提税、以固有经济结构里的市场行为来调节环保进程。
但是,一致的唱调并未必能使两党结为盟友,他们也有可能成为敌人。在当下的情势里,以赢得选举、实现涅槃为第一要务的社民党在选战里必然会考虑对拉舍特提出的“全左派恐怖专政”作出回应。如果其主调不变,首先需要放弃的就是主张大规模削减军费和对富人征收重税的左党,与此同时,为了削弱“左派专政”的印象,也一定会考虑选择一个建制内右翼政党来做路线上的平衡。国会内右翼有三:联盟党(基民盟+基社盟)、自民党和选择党。选择党作为极右自不在考虑之列。社民党必须要处在什么样的情势下,才会在自己底盘未稳的情况下,就冒着丢掉辨识度和选民的风险、再组一次“大联盟”呢?剩下的只有自民党。而自民党也及时嗅到了风向,放出了友善信号。在9月7日的联邦议院会议上,自民党党魁克里斯蒂安·林德纳开口便道:“你无法否认,他们(社民党)现在已有不少胜算。”一旦自民党参与执政,就没联盟党什么事儿了。
因此,“全左派专政”不仅是说给选民听的,也是说给自民党听的。目的是希望自民党丧失与社民党组阁的意愿,同时把绿党尤其是社民党往左党的方向上逼。
事实上,拉舍特的举动,包括“未来之队”的推出,都可以理解为在通过向反方向打造竞争对手的“人设”的方式为自己赢得选票。使自己的辨识度提高是选战的重要手段。但是,如果把希望���托在对手犯错上,极容易使自己既被动又焦虑的状态——尤其是,大选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了。
结语
在拉舍特的民意连续两周远落后于朔尔茨之后,不仅是曾为对手的施潘恩,就连曾经支持过他、在党内党外都德高望重的沃尔夫冈 朔伊布勒和福尔克 博菲埃也开始保持距离。前者是联邦议会主席兼前内政部长及财政部长,后者是黑森州州长、也是联邦德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久的州长。与其说这是出于谦虚和自觉让出C位,不如说是这些老党员在给联盟党计算后路。
默克尔,打破其“国家领导人不偏不倚”的惯例,也打破了之前强调自己想远离竞选活动的承诺,在两周之内连续两次公开为联盟党站台拉票。
第一次,在8月29日第一期电视辩论后,她抨击了现在依然还是她本人搭档的副总理兼财长欧拉夫 朔尔茨。因为朔尔茨的稳健风格使他已经连续两周超过拉舍特好几个百分点,而联盟党的民调已经到了20%的生死边缘——在近几年的德国,20%是建制内一条用于界定大党还是小党的分水岭。
第二次,在9月7日的联邦议院会议上,她更不惜以“谁来统治这个国家,绝不是无所谓的事。这是一次特殊的选择,因为在最困难的时期,这就是我们为国家决定方向的选择”来亲自拉开论(骂)战。她提出的论调是:选民只有两个选项,要么是社民党和绿党一定会联合左党带来的“全左派专政”,要么是由联盟党领导、以拉舍特为首的政府。而这正是拉舍特团队孜孜不倦正在努力放出的风声。在此之后,她继续对朔尔茨就其发言中将已注射过疫苗的人戏称为“小白鼠”的用词穷追不舍。对此朔尔茨即时反击:想让民众放松接种疫苗,有时也需要一些玩笑来营造轻松氛围,“如果有些人不想笑还感到不安,那可能是因为他们看到自己的民调结果才笑不出来!”以联邦总理之尊亲自在联邦议院会议上点燃战火的做法使不少人批评她此举“不顾形象”和“缺少尊严”。
默克尔长达16年划时代的执政使她不仅和拉舍特,也和整个联盟党进行了绑定。
借助和默克尔的亲缘性上位候选人,拉舍特不需要“吃相难看”。即使在和索德尔公开对决的那几个星期,他的表现也是更加轻松的。但这也使他习惯于扮演一个听话但常需被母亲帮助的儿子的角色,在民调跳水时只能搬出默克尔来当救兵。对比几经起落和数次被“雪藏”依然坚韧的朔尔茨,拉舍特被保护得太好了。
联盟党(或者基民盟)借由默克尔的人格特质和国际声望成为“爱心与理性”的野生代言人。他们陶醉于默克尔的光环,未曾留心哪些光环为默克尔所有,哪些光环是属于自己的,也就未曾真正腾出手来解决内外隐患。待发现危机林立时,他们最大的招牌——默克尔——的政治影响力已近临界点。
默克尔固然也许不介意像一个深谋远虑而尽职尽责的母亲一样,在其职业政治生涯的最后为后人铺好道路——无论是她在选战中为联盟党站台还是她赶在八月任命新驻华大使都说明了这一点——但后面的路,终究要后人自己去走。
默克尔和拉舍特所在的基民盟,是一个诞生了开国总理康拉德·阿登纳、经济奇迹总理路德维希·埃哈德、“褐色总理”库尔特·基辛格和统一总理赫尔穆特·科尔,收获了无数荣光也不乏丑闻的大党。
这是一个聪明的举动吗?也许不是。可是,火烧眉毛,只能先顾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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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zhouzi · 7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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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舟子推特合集(211)2018.3.2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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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shimin Mar 26 More 甲壳虫乐队的麦卡特尼昨天参加了纽约的“生命大游行”,游行地点离列侬被枪杀的地点不远。 https://pbs.twimg.com/media/DZMmSQXU8AEntP3.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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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shimin Mar 26 More 最新幸福度排名,前十名:芬兰、挪威、丹麦、冰岛、瑞士、荷兰、加拿大、新西兰、瑞典、澳大利亚,后十名:布隆迪、中非、南苏丹、坦桑尼亚、也门、卢旺达、叙利亚、利比里亚、海地、马拉维。德国15,美国18,英国19,法国23,中国台湾省(原文如此)26,日本54,韩国57,俄国59,中国香港76,中国86。 https://pbs.twimg.com/media/DZMuhzaV4AUPenm.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DZMuhzZVoAABxf8.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DZMuhzZVwAANsE1.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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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shimin Mar 26 More 昨天有2200万美国人收看风暴丹尼尔斯讲述与川普的艳情,超过了川普当选后接受采访的收看人数。川普肯定也收看了,却假装没这回事,既没有发推特大骂“假新闻”,也没有矢口否认,一反常态,心虚了吧。 https://pbs.twimg.com/media/DZQcb7jVAAIYps2.jpg
供认不讳 ?
@chenyingchi77 Follow Follow @chenyingchi77 More Replying to @fangshimin @lvv2_robot 美国人不太在乎这种道德瑕疵,这种你情我愿的一夜激情,最多也就当个八卦,不会影响川普的执政。当年老克被批不是因为玩了,而是因为问他有没玩他撒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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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shimin Mar 26 More 方舟子 Retweeted 供认不讳 来了一个美国人代表。既然美国人不在乎,川普怎么还要拍人去威胁她不准讲出去,还给一笔封口费签署封口协议?傻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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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shimin Mar 26 More 新四大发明之高铁 https://pbs.twimg.com/media/DZQj50jVMAA2Qnc.jpg
Christina Ho ?
@Christi81145087 Follow Follow @Christi81145087 More Replying to @fangshimin 呵呵,我国内坐几十年高铁怎么没遇到过晚点?老是以偏概全的自以为高知,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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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shimin Mar 27 More 方舟子 Retweeted Christina Ho 中国高铁2004年才开始建设,2009年才开通第一条长距离高铁干线武广高铁,这人却已经在国内坐了几十年高铁,想必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
西门扫雪 ?
@mybaby3746 Follow Follow @mybaby3746 More Replying to @fangshimin 京沪高铁貌似比武广高铁更早一些,请方老师知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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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shimin Mar 28 More 方舟子 Retweeted 西门扫雪 会翻墙不会用谷歌?京沪高铁是迟至2011年6月才开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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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shimin Mar 26 More 我家种的月季(160) https://pbs.twimg.com/media/DZQsDhDVMAAoodw.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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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shimin Mar 26 More 中国科学院院士、清华大学教授施一公以“大师”(节目通稿里面说的)的身份上了江苏卫视“最强大脑”节目当嘉宾。这个节目几年前刚刚开办的时候,就被我揭露过是打着科学的旗号用欺诈手段宣扬伪科学。发表新文章:评施一公院士迷信人体特异功能http://mp.weixin.qq.com/s/BkR5BRjbr9XBY_1hptlw7w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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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shimin Mar 26 More 现在只有这些亚洲和非洲国家还在流行肺结核(10万以上病例) https://pbs.twimg.com/media/DZREeITU8AIUr84.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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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shimin Mar 26 More 按照川普当局提交的财政预算,美国科研经费今年要大幅度削减,国家卫生研究院减20%,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减30%,能源部减17%,要弥补减税的损失。不过财政预算是国会定的,国会最后通过的科研预算不仅没减,反而都增加了。 https://pbs.twimg.com/media/DZRMCINUMAA-FKO.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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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shimin Mar 26 More 《人民日报》说,果壳网、科学松鼠会都是吴国盛催生出来的,难怪先天不足。这个反科学文化人俨然成了中国科普大佬,把科学搞成了反科学他才觉得“搞正常”了。 https://pbs.twimg.com/media/DZRUFJVU0AEXelD.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DZRUFJWVMAAJD5D.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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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shimin Mar 26 More 《社会科学报》说:“新四大发明”走红世界,成为中国技术创新输出的代表。原来易贝学自淘宝,PayPal学自支付宝,日本子弹列车学自中国高铁,二十多年前欧洲就有了共享单车,那肯定是中国人穿越过去干的。 https://pbs.twimg.com/media/DZRg_BmVAAAnvPR.jpg
Ke Chen ?
@cktears Following Following @cktears More Replying to @fangshimin 有意思的是“新四大发明”高铁照片竟放了一张德国的ICE高铁,高分辨的原图机车身上可见“InterCity Express”, 为新四大即山寨做注脚。 https://pbs.twimg.com/media/DZSv0olW4AEUn3S.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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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shimin Mar 27 More 方舟子 Retweeted Ke Chen 这是山寨向正牌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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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shimin Mar 27 More 我家种的月季(161) https://pbs.twimg.com/media/DZViDD_VwAAwUSX.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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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shimin Mar 27 More 请这个“X博士”教教,捐出百分之九十九的财产怎么neng避免反垄断和比交40%的财产税更有利可图?说这种做法“非常主流”,能找出几个富豪这么做? https://pbs.twimg.com/media/DZV2Mx5UMAApIAp.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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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shimin Mar 27 More 我最后一次吃狗不理包子是在2008年,去天津大学演讲,演讲完了等不及吃晚饭要赶回北京,接待的研究生会同学跑去买了一盒狗不理包子让我在火车上吃,我觉得味道还不错,是不是那以后狗不理包子才堕落了?现在一个包子30块钱,太吓人了。 https://pbs.twimg.com/media/DZV-thfVAAAMQDb.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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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shimin Mar 27 More 保健品就是安慰剂http://mp.weixin.qq.com/s/YWfTZKUSSKWAgj9awLtyKw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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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shimin Mar 27 More 美国最高法院退休法官斯蒂文斯认为,“生命大游行”应该更进一步以撤销宪法第二修正案为诉求。第二修正案的本意是州有权保留民兵防范联邦政府,现在已经过时而且被歪曲。在2008年以前最高法院都认为宪法不保障公民个人持枪的权利。2008年最高法院才以5:4判决第二修正案保障个人持枪权(他投了反对票)。 https://pbs.twimg.com/media/DZWUQ_FX0AIeVEN.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DZWUQ_MX4AEQ8pB.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DZWUQ_KXUAIuNzM.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DZWUQ_GW4AIoR-z.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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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shimin Mar 27 More 新四大发明的高铁插图用的是德国高铁照片,其实也没错,中国高铁用的就是德国高铁技术。 https://pbs.twimg.com/media/DZWcH6HW4AAp-zB.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DZWcH6LWsAA5NDS.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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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shimin Mar 27 More 苹果CEO库克说:【中国很多年前就不再以廉价劳动力取胜,国外高科技企业让中国企业代工,不是因为廉价劳动力,而是因为只有在中国才有那么多能做精确加工的技术工人。】这是几十年培养的结果,美国缺乏这种技术工人,不可能真把高科技制造业搬回美国的。 https://pbs.twimg.com/media/DZWkQ0DW4AAGQhY.jpg
发酵工程 ?
@holyyeast Follow Follow @holyyeast More Replying to @fangshimin 库克所谓的只有中国才能找到的不可替代的“技术工人”,只需要在富士康生产线上打一个月的工就可以培养出来,这么说吧富士康暑期会用很多学生工,而这些学生工是毫无经验的来自各个专业大学生以及高中生,赚点学费,想想就知道暑期能有多长时间去培养高超技术,也就是说根本不需要很强专业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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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shimin Mar 28 More 方舟子 Retweeted 发酵工程 库克说的不是那种生产线上的普通工人,而是能做precision tooling,我查了一下,国内好像叫精密机械加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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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shimin Mar 28 More 方舟子 Retweeted 都把自己当罗永浩了,以为比库克更了解手机制造。 https://twitter.com/zhuhuajun090909/status/97892360134361088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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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shimin Mar 27 More 《纽约时报》:《中国经济奇迹的孤儿》 https://pbs.twimg.com/media/DZWuu9EWkAAoUEi.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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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shimin Mar 27 More 全美国空气质量最差的城市是加州贝克斯菲尔德,年均pm2.5浓度达到了21。 https://pbs.twimg.com/media/DZW1hIvWkAAmzGv.jpg
荒唐 ?
@huangtang_ Follow Follow @huangtang_ More Replying to @fangshimin 老方,请教一个很困扰的问题。科舟求健里您科普感冒病毒感染后2-5天才表现出症状。猫头鹰科普达菲要在病毒感染48小时内使用才有效。在没有症状之前不知道感冒,有了症状已经过去了48小时了。这样是不是不论用不用达菲都不可能有效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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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shimin Mar 28 More 方舟子 Retweeted 荒唐 能不能别一个问题反复问不停骚扰我?达菲有效期指的是病毒感染出现症状后的48小时,不包括潜伏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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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shimin Mar 28 More 我家种的多肉植物(175) https://pbs.twimg.com/media/DZapkWjUQAA3Rq6.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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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shimin Mar 28 More 朝鲜新的核反应堆已经建成并投入使用,卫星照片上可看到在冒烟。 https://pbs.twimg.com/media/DZa1YomVQAArfu6.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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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shimin Mar 28 More 响尾蛇出动 https://pbs.twimg.com/media/DZa9fPlVwAAvXvp.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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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shimin Mar 28 More 山中第一波野花 https://pbs.twimg.com/media/DZbDd-vVoAANnqN.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DZbDd-uUQAAW9hW.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DZbDd-uVwAAAaf3.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DZbDd-tUMAAOIBs.jpg
Brandonwang ?
@Brandonwang1970 Follow Follow @Brandonwang1970 More Replying to @fangshimin 哪个相机?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29 More 方舟子 Retweeted Brandonwang 随手用iPhone 7plus拍的。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28 More 正如媒体这段时间猜测的,川普发推特开除退伍军人事务部部长,提名白宫医生当部长。看来上次这名医生公布的川普体检结果让他很满意。 https://pbs.twimg.com/media/DZbLDk2VQAEz25y.jpg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28 More 发表新文章:你得的是普通感冒还是流感?http://mp.weixin.qq.com/s/fZ_HlSsnMEKESytmPpay5w …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28 More 企鹅FM节目方舟子讲科学第222讲:霍金是第几等的科学家?https://fm.qq.com/luobo/radio?_wv=4097&aid=rd001USq1949X1mp&showid=rd001kaca11Ir8cQ&sourceInfo=adpos%3D20034&from=timeline&isappinstalled=0 …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28 More 这个人是从另类世界来的吗,居然说川普越来越不能容忍野蛮和不民主。 https://pbs.twimg.com/media/DZbkeFjVAAAqsYc.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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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shimin Mar 28 More 天使鱼配偶,雄鱼是雌鱼的小跟班。 https://pbs.twimg.com/media/DZbtULjVoAENrz8.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DZbtULgVMAILZk3.jpg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28 More 加州圣地亚哥各城市平均房价和一年涨幅,供中国炒房团参考。 https://pbs.twimg.com/media/DZb0d11VoAEhank.jpg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28 More 华盛顿特区和马里兰州检察官起诉川普获得国外不当报酬,联邦法官裁决立案处理。该案进行下去有可能可以对川普取证。风暴姐起诉川普的案子也要求加速对川普的取证。作为习惯性说谎者,川普很难能不在取证时说假话(他几年前的诉讼取证就被发现多处说谎),证实了说谎就是妨碍司法公正,就可被弹劾。 https://pbs.twimg.com/media/DZb7A_RU0AAkiUO.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DZb7A_QU0AApQ-S.jpg
Leo ?
@leeoxi Follow Follow @leeoxi More Replying to @fangshimin 总统有司法豁免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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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shimin Mar 29 More 方舟子 Retweeted Leo 克林顿当总统时最高法院判决过了,在任总统对非职务行为引起的诉讼不具有司法豁免权。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29 More 各国都在倒退:去年美国有38%的成年人用过某种另类医术,英国是大约40%。 https://pbs.twimg.com/media/DZcDc01VoAA92O6.jpg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29 More 我家种的多肉植物(176) https://pbs.twimg.com/media/DZfxpxDVwAIcb7w.jpg
厂长 ?
@lifent Follow Follow @lifent More 美国医生发现了一个新的人体器官——一个极其微小的、充满液体并穿透结缔组织的通道网。 我比较关心的是,中医是否会就此彻底翻盘?整个现代医学理论、西医中医是否最终可以大统一? https://pbs.twimg.com/media/DZbFKtSVAAA3O_y.jpg
正派流氓 ?
@mainroadly Follow Follow @mainroadly More 正派流氓 Retweeted 厂长 @fangshimin 你怎么看。怎么感觉像是小报假新闻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29 More 方舟子 Retweeted 正派流氓 那不是假新闻,还有待其他实验室证实。证实了也不过是说在结缔组织下面有一个体液流动系统,其功能和淋巴液有关,中医信徒却能扯上“经络”,妄想中医翻盘,中药吃多吃傻了。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29 More 今年响尾蛇貌似比往年多,吃得鼓鼓的,日子过得不错。 https://pbs.twimg.com/media/DZgCxT2UMAATgEj.jpg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29 More 前“堂堂央视记者”、现“新京报记者”王志安同志公然造谣我要挑战徐晓东,硕果仅存的韩粉押沙龙也跟着起哄。去年徐晓东打雷公太极时,我已写文章说过对太极拳的看法,这俩谣棍从哪里看出我会去挑战他?见:练太极拳有什么用?http://mp.weixin.qq.com/s/bdpVcs3JscHKF-qMdFj9WA … https://pbs.twimg.com/media/DZgPDaXU8AIdQFs.jpg
N神 ?
@nshen121 Follow Follow @nshen121 More Replying to @fangshimin 这叫调侃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29 More 方舟子 Retweeted N神 造谣叫调侃,王志安同志意淫要抓我去坐牢是不是也叫调侃?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调侃调侃新京报社长宋甘澍被抓、新京报倒闭啊?
草包治国 @Baozhiguo1 Replying to @fangshimin 关于彭剑在法院出示证据,用安保基金租房给你女儿当练琴房,你怎么说?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29 More 方舟子 Retweeted 这种民猪绘声绘色造起谣来不比“前堂堂央视记者”“现新京报记者”逊色。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29 More 在Netflix看了获得今年奥斯卡最佳纪���片的《伊卡洛斯》,跟踪拍摄俄国兴奋剂丑闻揭秘者(俄国反兴奋剂中心主任,奉命专门帮助俄国运动员躲过兴奋剂检查的)。该片原本是要做一个证明运动员很容易躲过兴奋剂检测的实验,拍摄过程中非常偶然地卷入世纪大丑闻。揭秘者逃亡美国公布绝密资料接受证人保护。 https://pbs.twimg.com/media/DZgV2kWVMAIk_Pr.jpg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29 More 方舟子 Retweeted 你看不出区别?美国是运动员个人行为,俄国是政府行为,普京亲自领导的。 https://twitter.com/idea_try/status/979566352066318336 …
SZCM ?
@szchenmeng Follow Follow @szchenmeng More Replying to @fangshimin 一定要跑美国啊!跑英国可能会被暗杀。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29 More 方舟子 Retweeted SZCM 他的大学同学、俄国反兴奋剂局局长留在俄国,几天后就“心脏病发作”身亡了。俄国从来就是不把人命当回事的邪恶帝国。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30 More 方舟子 Retweeted 俄国反兴奋剂中心前主任在纪录片里面说的。索契冬奥会兴奋剂丑闻俄国有几百名特工参与,除了普京谁调动得了。你对该丑闻一无所知,一拍脑袋就根据你发明的常识教训我说话得有证据,又忘了照镜子了。 https://twitter.com/idea_try/status/979613111350001664 …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29 More 中国科技大学前校长侯建国又高升了,前天被任命为中科院副院长,特发一篇旧文祝贺。从中国科大招生舞弊看自主招生的腐败http://mp.weixin.qq.com/s/0glanXPhX96RaSCrKpXxkg …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29 More 美国退伍军人事务部部长被开除第二天就在《纽约时报》发文章把川普当局批了一通。他说他是因为反对川普当局要把退伍军人医疗系统私有化为个人牟利而被开除的。 https://pbs.twimg.com/media/DZgnJtzV4AEc5-S.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DZgnJt1VAAAVyH3.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DZgnJt4VAAEC3y_.jpg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29 More 桂版好书|《猫头鹰探长:火焰岛的继承者》——领略科学之美、思考之乐http://mp.weixin.qq.com/s/774QU_QFg0ZdXqYLswJAig …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29 More “大英勋章”获得者的狡辩会有人信吗?财经杂志:“大英勋章”获得者遭学术不端调查,国内药企受牵连http://mp.weixin.qq.com/s/a0SJ60XDpdnJaSmlo2Gplg …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30 More 看来判平局还亏了,应该宣布咏春传人大获全胜。【"咏春传人"被徐晓冬击倒6次:我没吃饱 他受了内伤】 https://pbs.twimg.com/media/DZhWURfVAAA5f0L.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DZhWUReUMAAv2D7.jpg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30 More 去年的哀鸠飞回来在月季丛中走来走去,好像在找地方做窝。 https://pbs.twimg.com/media/DZk3o0cVoAAnPxw.jpg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30 More 月季枝头上的橙冠虫森莺 https://pbs.twimg.com/media/DZk_AUsVoAAhGvG.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DZk_AUrV4AAmxPT.jpg
Eddie Cheng ?
@eddie__cheng Following Following @eddie__cheng More Eddie Cheng Retweeted Eddie Cheng 看了新版 Roseanne,没有当年的出色但还是很不错。只是后排那两女婿都没了。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30 More 方舟子 Retweeted Eddie Cheng ABC说了,这是2016年大选之后为美国中西部川粉量身定做的。演员Roseanne为此不惜把自己从激进自由派一夜之间变成川普的脑残粉。
Eddie Cheng ?
@eddie__cheng Following Following @eddie__cheng More Replying to @fangshimin 她基本上从川普出来竞选开始就一直在支持川普,没有什么“一夜之间”。而且俺觉得她支持川普就是因为他是川普,更多的是个人关系,不是因为他是什么保守派(他当然不是)。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30 More 方舟子 Retweeted Eddie Cheng 她在2016年夏天接受采访的时候还在说她希望川普获胜是因为她不希望希拉里当总统,但是她并不支持川普,因为只支持自己当总统。她变成川普脑残粉是川普当选之后的事。ABC在川普当选第二天就决定要从川粉那里争取收视率了。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30 More 从卫星照片可看出,前天的北京沙尘暴正向世界各地飘散。 https://pbs.twimg.com/media/DZlWsdoVwAADTgx.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DZlWsdpUMAEEGPa.jpg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30 More 奥兰多人民没有被仇恨蒙蔽,陪审团一致裁决奥兰多恐怖袭击案凶手的妻子无罪。 https://pbs.twimg.com/media/DZldtIWUMAAleMy.jpg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30 More 很多人提到了2001年上海交大招生丑闻,那件事也是因为新语丝捅出来才引起广泛注意的,我当时写了这篇文章。不仅仅是上海交大的问题http://mp.weixin.qq.com/s/l9VAZNuHN74VndKb_e06_w …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30 More 企鹅FM节目方舟子讲科学第223讲:霍金是个大骗子吗?https://fm.qq.com/luobo/radio?_wv=4097&aid=rd001USq1949X1mp&showid=rd002U40Ar33Dyiq&sourceInfo=adpos%3D20034&from=timeline&isappinstalled=0 …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30 More 美国国务院计划要求申请赴美签证必须报告在过去的五年内在20个社交媒体平台使用的账号,其中有五家是中国的平台:豆瓣、QQ、腾讯微博、新浪微博和优酷。为什么选这五家?明显没跟上中国互联网的发展。 https://pbs.twimg.com/media/DZl3H9mVMAAxR1n.jpg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30 More 洛杉矶高等法院法官判决在加州销售咖啡必须贴含有致癌物标识,这是因为咖啡中的丙烯酰胺在加州法律要求标识的致癌物名单上,咖啡公司又不能证明该致癌物含量可以忽略。如果该判决得到维持,怎么处罚就有意思了:按法律规定,罚款按没有标识的每天(已八年)每人(加州有4千万人)2500美元计算。 https://pbs.twimg.com/media/DZmAFeMVQAcqSnE.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DZmAFeMVQAEfwOZ.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DZmAFeQUMAYUv2X.jpg
Ke Chen ?
@cktears Following Following @cktears More Replying to @fangshimin 据说速溶咖啡因这个物质含量高比普通需要过滤的咖啡更致癌,是这样的吗?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31 More 方舟子 Retweeted Ke Chen 过滤会去除部分丙烯酰胺,速溶咖啡没有经过过滤,含量会高一些。
Shangquan Zhang ?
@ShangquanZhang Follow Follow @ShangquanZhang More Replying to @fangshimin 咖啡里面为什么会有丙烯酰胺?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31 More 方舟子 Retweeted Shangquan Zhang 在烘焙咖啡豆过程中产生的。烘焙的食品或多或少都有。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30 More 喜剧演员金.凯利的推特大部分是发他画的讽刺画 https://pbs.twimg.com/media/DZmI0UVVQAApIPw.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DZmI0UUVoAARVJt.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DZmI0UJUQAAFutN.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DZmI0UIV4AALnVA.jpg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31 More 一开始我也奇怪为什么美国投反对票,去联合国网站查了,原来美国投票前有解释的,就是认为中国提这个议案别有用心。美国的盟国都弃权。 https://pbs.twimg.com/media/DZmUFOEVQAA2pjK.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DZmUFOFVoAAvBfD.jpg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31 More 这个“大师”说爱因斯坦因为发明原子弹死后下了史无前例的核爆地狱,我看“大师”本人死后该下史有前例的拔舌地狱。 https://pbs.twimg.com/media/DZmbWPtVoAA-TTP.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DZmbWPrV4AA8M1w.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DZmbWPrVwAAtFRt.jpg
裴鲸人 ?
@peijingren Follow Follow @peijingren More Replying to @fxw2k @fangshimin “宗教和王权是社会的两大支柱”----瑟曦·兰尼斯特。可惜,方不懂。我也不懂,所谓理性人,都是待宰的羔羊。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31 More 方舟子 Retweeted 裴鲸人 自称自己不懂,却能知道我也不懂,这就是典型的神逻辑。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Apr 1 More 方舟子 Retweeted 嗯,还有邪教教徒跑这儿骂街。恐吓一个无神论者会下地狱有什么用?他应该担心自己因为当了骗子帮凶会下什么地狱才对。 https://twitter.com/michaellovewh/status/980333576536309761 …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31 More 我家种的月季(162) https://pbs.twimg.com/media/DZqBtiWVwAAnrT3.jpg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31 More 白宫最重要的21个官职,已被川普换过15次。同一时期奥巴马换过3次,小布什换过1次,克林顿换过3次。 https://pbs.twimg.com/media/DZqZeuuU0AABCF0.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DZqZeukVQAAkhJT.jpg
Rei Ayanami ?
@reiayanami0001 Follow Follow @reiayanami0001 More Replying to @fangshimin 这些大部分都不算什么重要职位,有点夸大其词。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Apr 1 More 方舟子 Retweeted Rei Ayanami 内阁成员、幕僚长、国家安全顾问、首席经济顾问、白宫法律顾问、通讯主任、新闻主任,这些哪个不是重要职务?你是来搞笑的还是看不懂英文?
Homer is a role model ?
@polijunkie_aus Follow Follow @polijunkie_aus More Replying to @fangshimin 你還忘了國務卿吶,這個還不重要?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Apr 2 More 方舟子 Retweeted Homer is a role model 内阁成员已包括国务卿。
Vivian Yan ?
@VV_VIVIAN_YAN Follow Follow @VV_VIVIAN_YAN More Replying to @fangshimin 都是民主党的人,川普觉得做事情更多的不是执行而是掣肘,换人可以理解。做过公司管理层的都知道,如果手下不听话,执行能力不行,什么也做不成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Apr 1 More 方舟子 Retweeted Vivian Yan 川粉已被洗脑到认为川普换掉的都是民主党的人。他换掉的这些人哪个是民主党?哪家公司会如此频繁换掉高层的人?要破产的公司?
Vivian Yan ?
@VV_VIVIAN_YAN Follow Follow @VV_VIVIAN_YAN More Replying to @fangshimin 我不是川粉儿,我只是从公司管理的角度分析问题,新领导上任,一定会在关键位置用得心应手的人,这是事实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Apr 1 More 方舟子 Retweeted Vivian Yan 原来不是川粉,而是无知,以为换掉的人是奥巴马留下的,不知道新总统上任本来就要把所有这些职位全换上自己的人马。他现在换掉的就是自己的人马。
Vivian Yan ?
@VV_VIVIAN_YAN Follow Follow @VV_VIVIAN_YAN More Replying to @fangshimin 那他为什么不可以换人呢?聘用一个就要用到底吗?公司高层不能换人?我是学企业管理的,我对你的思维不能理解哦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Apr 1 More 方舟子 Retweeted Vivian Yan 我说了不能换人了吗?如果一家企业成立一年多换掉一半高管,她还认为理所应当。这么傻的人学企业管理,看来是专门要把企业搞破产的。
友良 ?
@BoEva9528 Follow Follow @BoEva9528 More Replying to @fangshimin 再者即便他是换的自己人,那又怎么样?恰恰说明他懂得改变,发现问题及���更换,按照中国人的思维就是用了用到底 死不悔改 错不认账 一条道走到黑 要么成要么死 这就是你的逻辑观点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Apr 1 More 方舟子 Retweeted 友良 原来美国建国到现在,所有的总统都是用中国人的思维,只有川普一人懂得改变。川粉这种傻到家的思维,居然也敢谈逻辑。
Vivian Yan ?
@VV_VIVIAN_YAN Follow Follow @VV_VIVIAN_YAN More Replying to @wingian1986 @fangshimin 当然啦,很多职位都是老人,当然有很多也是川普临时聘用的,但是磨合期不合适换人怎么啦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Apr 2 More 方舟子 Retweeted Vivian Yan 这些人哪个是“老人”,哪个是“临时聘用的”?对美国政体一无所知,对这些辞职或被开除的高官也一无所知,却自信满满地一再满嘴跑火车,这种人学企业管理,还真是学怎么把企业搞破产的。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31 More 鸟巢里的蛋被蛇吃掉了? https://pbs.twimg.com/media/DZqg3NdVMAAU_2w.jpg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31 More 马云两年前买下《南华早报》时,给它定的任务是宣传中国软实力。还有个任务没有公开说:宣传阿里巴巴。《南华早报》去年平均一天提及阿里巴巴3.5次。 https://pbs.twimg.com/media/DZqpULTVoAAyhbX.jpg https://pbs.twimg.com/media/DZqpULQUQAA7iac.jpg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31 More 高考加分政策早就该废止了http://mp.weixin.qq.com/s/oyjNx1rOfRMpxcPN7OyRJA …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31 More 日本捕鲸船以“研究”的名义在南极的海洋捕杀了333头鲸吃肉,这就是造孽。 https://pbs.twimg.com/media/DZq8UYPVMAA4VD-.jpg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31 More 川普宣布四月是关注性侵月。难道是要大家关注有十几个女子指控他性侵? https://pbs.twimg.com/media/DZrDulxVoAAqeST.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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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shimin Mar 31 More 方舟子 Retweeted 因为他的闺蜜农大朱毅的底细被我挖了,跟祖坟被挖差不多。 https://twitter.com/mapanyan/status/980240693258985472 …
dirwdirw ?
@dirwdirw Follow Follow @dirwdirw More Replying to @fangshimin 朱毅被挖是怒发冲冠。研究美男云技术的事才是祖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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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gshimin Apr 1 More 方舟子 Retweeted dirwdirw 王志安同志有没有把云技术课题从央视带去新京报做进一步研究?哪天问问新京报社长,啥时候结题出成果?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31 More 2020年美国人口普查将把亚裔细分成华裔、菲律宾裔、印度裔、越南裔、韩裔、日裔、夏威夷原住民、萨摩亚裔、查莫罗裔等,华人川粉怎么不去抗议?当初他们支持川普的一个理由是反对细分亚裔。我是支持细分亚裔的。文化差别那么大、互不认同的族裔只是因为都来自亚洲就给放一起,没有意义。 https://pbs.twimg.com/media/DZrRvDdUQAAo5F9.jpg
彩舟云淡 ?
@caizhou0162 Follow Follow @caizhou0162 More @fangshimin 国家有承认风水师吗?孔庆东这是在造谣吧! https://pbs.twimg.com/media/DZqaq_BX0AAN2Ao.jpg
方舟子 ? Verified account
@fangshimin Mar 31 More 方舟子 Retweeted 彩舟云淡 国家没有承认风水师。国家是否承认也和是不是科学没有关系。国家还承认中医师呢。
4 notes · View notes
andydiy123 · 8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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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遮不住   毕竟东流去
——由腌臜的白银案、“刁近平”“发飙”和刘晓波之死等末世诡象蠡测党国共贪体制下的倒错、空转系统(持续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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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白银连环强奸杀人案
白银案后续概略:被告人高承勇涉嫌犯故意杀人罪于2016年8月26日被白银市公安局刑事拘留,同年9月30日被白银市公安局逮捕。白银市人民检察院以被告人高某某犯故意杀人罪、强奸罪、抢劫罪、侮辱尸体罪,向白银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公诉。法院在进行程序性审查后,于今年5月2日依法受理了此案。
嫌疑人高某某涉嫌故意杀人、强奸、抢劫、侮辱尸体一案于7月18日上午在白银市白银区人民法院不公开开庭审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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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案里信息发布及对新闻的审查和管控达到了令人咋舌和堪称变态的程度!从耳朵起茧的“1988年案发至今,白银公安局换了8任局长”“案发时,白银公安系统共有民警约250人参与了此案侦查,他们都背负着阴影生活、工作”“那时科技不发达,指纹比对全靠人工” “光是专案组长就退休了两任了,但是始终没有放”等说辞,到而今所谓的“不公开开庭审理”,诡异腌臜与欺骗隐瞒并存。
事出反常必有妖!严控其实正说明了背后有着太多的黑幕和猫腻!!
假如时光可以重来,又有多少黑幕等待揭开?
案件已经审查终结,嗜血狂魔高承勇都被提起公诉、审理了,央视记者采访高某本人也已近一年,视频为什么一直不让播出呢?还要继续遮丑和掩盖吗?
另外还有很多疑问:
那位向张欣提供画像素材的女工夫妇看到的究竟是不是高承勇本尊,还是精神有问题的武疯子?能否让女工夫妇和高承勇当面轧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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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腾讯新闻记者28年���轻易就能找到的幸存者“余秀兰”及其邻居接触和目击的行凶者据信才是高承勇真身,能否证实确认?其向白银警方提供的兰州口音、凶手身高约1米78左右等等线索为何没有被采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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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高某究竟通过什么途径搭识白银系列案末案受害者陶乐春宾馆长住客朱某的?其进出宾馆前后究竟有没人看到?
此外央视自己的发问谁来解答:
高承勇为什么会对这么多女性痛下杀手?同一地点作案,难道就不怕警方将其抓获吗?98年顶风连续密集犯案4起又有什么心理诱因?
其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心路历程,遭遇了哪些重大转变或变故,具体是哪些因素导致其堕落、嬗变成连环杀人恶魔的??
等等。
连公布事实真相的勇气和公开谈论的意愿都没有,又谈何客观公正公开透明?更遑论专业廉明高效通达了!!欺瞒吹撒、公信丧失下无怪乎警民对立、群体性事件多发高发!
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瓮安事件、海南拆迁视频、邻水事件、肇庆PX事件、湖北石首大规模骚乱、乌坎事件、启东事件、什邡事件、连云港核废料选址事件等全国每年十余万起所谓“群体性事件”,及甬温动车事故、东方之星沉船、上海踩踏事故、天津爆炸案等,每一个具体、生动而真实的案列都是推动鸡国不可逆民主化进程的孵化器,成为掘坟与民为敌、罪恶昭彰制度的推手!这是社会、时代的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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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全国具有大学文化程度的有12234.1万人,近年高校毕业生每年都是以7、800万人计!2016年中国公民出境旅游1.22亿人次!移动互联世代地球村信息交互、公民力量的发展、民意的勃兴又岂是舆论钳制、思想禁锢的愚民体系下的党棍们所能操控、压制的?!作为曾经全球轰动的知名悬案,破与未破都注定会成为惊世传奇,又岂是只手可以遮天,一纸封口令所能封杀的?任何螳臂当车掩耳盗铃式的遮丑掩盖都只会是欲盖弥彰贻笑大方,止增笑耳!
甘蒙喋血,一时多少豪杰!白银惊天大案可谓是兴师动众大费周章,庶几动用了全国刑侦界大半豪华阵容,大内高手粉墨登场近乎倾巢而出:“2001年‘白银案’公安部督办”“百密无疏、国产福尔摩斯、八大首席之乌国庆”“刑侦界神笔马良、首席模拟画像专家张欣”“公安部八大专家”际会“驰誉美帝之华裔神探李昌钰”“2002年公安部再次组织专家‘会诊’”“公安部工作组先后4次带领刑侦专家赴白银市、包头市研讨案件”“公安部将该案定为部督案件,在以后的几年中,多次派出刑侦及法医专家与甘肃省公安厅刑警总队成员组成专家组对案件进行会诊”“全国最好的犯罪心理学家,去了好几个,顶尖的都去了”“上百位刑侦专家来来去去” ……
如此这般冠盖云集,本应是旌麾所指坏怂束手,孰料一众侠士竟然尽皆掉粉脱漆黯然失色,全部望峰息心江郎才尽!悉败于彼岸青城一进城民工锋刃之下!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懵逼废柴人物!各路位列仙班的神探们应该都是憋着一股气,最后却只是放了几个屁:“没有追寻线索”“所有侦查方向都是无效的”“当时在专案组的专家和张欣说,这个案子只有’神仙下凡才能破了’!”(2016年09月10日《新京报》)
试问数百名中外刑侦大咖应召雷同云集、接续数十年的白银会战,缘何却成吃相不雅众神探跌份掉粉的大乱斗?本该是几十年道行已修仙得道的巨擘大拿们群英荟萃、呈泰山压顶之势的诸神围歼之战缘何惨变盲人摸象,为何竟不敌一两番高考落榜的失意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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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显然,其中之一就是党国体制下阉党厂公们罔顾民意,刑侦也喜欢走隐瞒矿难的套路,连坦陈白银案案件发生、公开承认舆情属实的底气都没有!特别是98年一连发生4起同类型女性遭受强奸和残杀的系列惨烈命案,都不敢公开基本案件事实以警示市民、提高公众防范意识、震慑阻嚇犯罪和即时向社会公开征集破案线索,甘肃省厅都没有统领周边各市局协力办案,未做到“定准、统筹、协调和分工”等等无能乱象,硬是把有一定难度但有诸多共性、众多证据指向和排他性物证的系列恶性案件集体拖延、掖藏成了举世瞩目、名动中外的世纪悬案!!更遑论充斥其间的钳制操弄、掩盖遮丑、诓骗促狭、盲目护犊等腌臜污秽乱象!而瞎猫碰个死老鼠自然也不是令人信服的破案方式,藉之无脑跪舔吹嘘则更属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直到2004��,基于传言众多、社会影响太大,再不公布案情已无法向社会交代,白银市公安局才公布了一份《白银市公安局侦破系列强奸杀人案件宣传提肛》,证实了‘白银确实出了个杀人狂’不是一个社会传言。”)
在利为民所谋、权为民所用的、情为民所系,共贪党是代表最广大人民根本利益、代表先进生产力发展要求、代表先进文化发展方向等一系列的谎言聒噪和无耻忽悠下,在集体失能噤声、掩盖拖延与揽功推过、刑侦吃大锅饭等一贯的潜规则横行与造孽中,14年里11条鲜活女性的生命就此倏忽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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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党恶棍们视人命如同草芥竟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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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相反,病急乱投医,抓住鸡毛当令箭,竟然把一位行为、举止怪异乃至身高、体重又或者年龄等明显不符,疑似精神不正常的武疯子作为嫌疑对象描摹追踪,用尽洪荒之力孜孜以求18年,唱起了一出新时代扯大旗作虎皮、眉毛胡子一把抓的瑰丽刑侦大戏,不啻是现代版的指鹿为马,洵为最可大书特书、尤为奇葩的乌龙事件!白银、甘肃警方不放弃不泄气只便秘,会炫技会吹逼会演戏,虚怀若谷嘉言懿行,刑事之专业、高效、超能,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令到万民敬仰,后世畏威怀德,可谓是空前绝后、旷古绝今,足可彪炳史册万古流芳!!
白银案里公安系统的莅事厂公们各种呕心沥血披肝沥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出彩表演,举全国精粹刑侦力量全心全意为民服务的传奇刑侦故事,绝对应该入选FBI、苏格兰场、警视厅、警察厅、港澳警务处等教学典籍,成为永世传颂褒扬的经典教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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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甘蒙8.05连环强奸杀人案案发多年搅得两地天崩地坼鸡犬不宁,居民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惊恐莫名之际,“代表人民最根本利益”、跟甘蒙8.05案有涉的王司徒们又有何作为?且看:1997年11月13日,原白银市公安局长翟某因非法倒卖黄金被开除公职并被判处有期徒刑7年。案发时历任内蒙古自治区公安厅刑侦处副处长、处长、厅党委委员、副厅长的伟大诗人、作家和大发明家赵黎平正在屁股决定大脑、用下半身思考,倾尽毕生公安实践和刑侦经验只为后来持枪对付、绝命追杀情妇!而刚刚被查的重庆市公安局长,因拥有包括价值20多万元的江诗丹顿和逾8万元的劳力士等多块名表,被戏称为“新一代表叔”,并被港媒爆料曾以价值约3000万元的珠宝向周永康行贿的何挺彼时正历任公安部刑侦局特大案件侦察协调处科员、副主任科员、主任科员、副处长、反恐怖处处长、助理巡视员、刑侦局副局长、局长等职。
……
警方直面、保护的是公民的生命、财产等最切身的权益,其是否廉洁、高效、神明、作为,与公民的安全感、幸福感、获得感休戚相关!!公安系统连苦心孤诣勇破天安门枪击案,铁面横扫天上人间、八号公馆之类的猛探能吏都腐化堕落了,更从来不缺如腐败毫不手软的陶驷驹、贾春旺、周永康、李纪周、郑少东、李东生、杨焕宁、夏崇源、吴爱英、卢恩光、奚晓明、张越、秦玉海、吴天君、吴永文、苏宏章、李峰、谢晖、何再贵、郭政民、相怀珠、庄如顺、贺明保,贪腐全家总动员的宋平顺,对国有资产上下其手的武长顺,上面九级台风、下面纹���不动的周本顺之流,还有何靖、文强、王立军、杨崇友、朱明国、丁鑫发、李亚力、程瀚、王振忠、何建生、魏向民、孔逸鸿、宋建国、马伟灵、王昌平、李荣飚、朱应忠、郑北泉、唐建华、郭维国、李阳、王鹏飞、王智等一干前腐后继的鬼畜魔兽。
即使对共贪猪意下的党国抱持最大诚意善意之人也不得不承认无官不贪是其最鲜明标签和注脚,那么反腐注定是选择性、运动式和猴子摘桃式的,前述挖出的蝇蛆瘟猪只会是挂一漏万!!
窥斑见豹,一叶知秋,指望一群专精贪渎、钻营、配种的瘟猪、淫棍、种驴及李东生式的皮条客们如李昌钰那般身正影直,心无旁骛地专事刑事鉴识刑侦破案,无异于强让公鸡下蛋,不啻是与虎谋皮、缘木求鱼、痴人说梦!
理应明镜高悬,最可清明、亲民的赢国公安系统、政法痿早已彻底沦堕为低能无为权谋者的会聚之场所和破案无方、敛财有法、不学无术、沐猴而冠、溜须拍马、好大喜功、偏袒护崽、徇私枉法、奸佞当道、拉帮结派、结党营私、蝇营狗苟者咸集之乐土,成为赏罚不明、窝案高发的法外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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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禁想起了三国里诸葛亮的台词: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以致狼心狗行之辈汹汹当朝,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以致使社稷变为丘墟,苍生饱受涂炭之苦!
“干多干少一个样,干好干坏一个样,干与不干一个样”,自从警方习惯于闭门造车内化办案模式和刑侦吃大锅饭,就从来不缺轻慢冒渎公众智商的自捅11刀自杀、挑断脚筋跳楼自杀式奇葩断案和让善良人们揪心愤慨的赵作海、佘祥林、呼格、滕兴善、张高平张辉叔侄、聂树斌、念斌、陈满、陈夏影、钱仁凤、江西乐平式层出不穷,全国范围内已知的数千起冤假错案,更遑论悬案了!故一言以蔽之,类似白银悬案久侦未破,以及众多让受害者一生尽毁甚或付出生命代价的冤假错案却几乎无人可因此被追责判刑,这种事实上的刑不上共贪党冠猿,由此造成严重社会恐慌和政府公信丧失,实为现行党国悖论倒错体制及其愚民、驭民体系下官本位、潜规则、长官意志横行之祸!为伟大的猪圈系统张目,弹压民意使之不能出现触发影响教主长治久安的群体性事件的要务(“和谐”、维稳)压倒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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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把精心塑造出来的“首席模拟画像专家、刑侦界神笔马良”都可以当枪使、当厕纸,令其要为邪教擦腚兜底的肮脏体系里,注定结果正确许多只会是误打误撞,更遑论程序正义了!!所以就很容易理解为何竟然把全球几十上百万网友热心集智支招和金玉良言,部分甚至可说是精准导引破案的方法论弃若敝屣、置若罔闻,把确定存在和容易找到并且不止一位目击者这一破案三要件之一默杀和弃诸不用,却举全国刑侦之力行大炮打蚊子、杀鸡用宰牛刀的尴尬、荒诞事了!!居然还可以无耻地用“几乎没有目击者”“没有追寻线索”“不公开审理是因为残忍、涉及隐私”及“案情复杂”这样的屁话胡话鬼话敷衍塞责自摸自嗨,公然忽悠诓骗全国、全世界人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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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公众普遍没有知情权、监督权、话语权,办案基本依靠刑讯逼供加监控,警察打死人不犯法,缺乏分权制衡的腌臜分赃体系内,所谓的“命案必破”口号及其高破案率只不过是厂公们揽功推过及官出数字、数字出官的又一诓骗伎俩和愚民花招之一,如同饲喂瘦肉精的壮硕肥猪和注水猪肉般荒谬地存在,只可以拿来恶心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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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为什么白银案即使几近动用了举国精粹刑侦力量,甚至请到了李昌钰这一享誉世界的华裔神探,也仍然不能雄起令案件复明反转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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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反映了刑侦懒汉们明明没有程序正义,却奢求结果正确的悖谬心理和扯淡尿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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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白银案不同于“南大碎尸案”,并非不可破之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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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案有具体和确定的指征:系列案件有共性;白银9起(实为10起)案件或有目击者(包头2起案件,按后续官方口径实为1起,但其始终无相关信息,按部分网友分析,疑“早已破案”,庆功会早就开完了,有关人员业已升官发财!此处不提);均留有第一现场;案犯数次留下了包括指纹、掌纹、足印、精斑等一系列可助排查凶手及具排他性、足以指证的痕迹物证等等,完全可以有条件对凶手进行确定和较精准的描述、刻画和勾勒;而排他性物证则更具极强的指向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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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事后反思及逆推理,高某为跨过黄河铁桥即抵的彼岸青城农民,而青城这一千年名镇彼时正值大力发展旅游,交通不可谓不便利,并且高某还在白银累计生活了10多年之久!(其在白银务工过几年;案发后举家租住在白银棉纺厂职工宿舍小区长达6年之久;在白银工业学校小卖部生活1年多。)“偏远农村排查困难”“1988年做下首案后,一直居无定所,行动轨迹飘忽于甘肃的兰州、天水及内蒙古的巴彦淖尔、包头等地”“没有追寻线索”“所有侦查方向都是无效的”等说辞纯属厂公们睁眼说瞎话、顾左右而言他,娴熟搅屎一等下流无耻之变态忽悠!!(笔者特将有关的精准分析制成了明了易懂的表格,如上图)
砖头与骂声齐飞,唾弃共不满一色!这也是该案绝大多数网友都呈普遍嘘声呛声一片的根本原因!
白银案可谓是全程屎尿屁,污秽横流!
葫芦僧判断葫芦案,在这个所谓“依法治国”“司法公正”的奇葩国度一直龌龊而又最真实地上演着。在这个可以炫耀强盗吃肉,却不允许强盗挨揍的党棍文化横行的分赃体系里,欺骗、隐瞒、吹逼、撒谎等各种官场现形记无所不在,白银案里则更属暴露无遗,甚至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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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案——这一有人领功无人受过,施工单位懵逼无措失能失禁资质三无,事前责任人难觅、监理单位空缺,可谓是刑侦界的楼脆脆、桥垮垮、路塌塌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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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宕28年,曾经和最诡异的1.19南大碎尸案一同位列全国十大悬案,并且长期居于各大悬案之首,这一举世震惊堪称甘蒙之殇、刑侦之耻的惨烈大案,没有后续反思检讨总结分析,甚至连残忍冷血的高某最终都当庭道歉了并愿意捐献器官,却始终无人可为白银案道歉担当及可被追责!而真相则更是云遮雾罩迷雾重重无从查考,而精准侦查进展通报、相关信息精确披露、口供证据轧对、审讯进度通气说明、侦查终结到收场善后、后续的犯罪行为学、犯罪心理学典型性样板研究、犯罪预防意义方面经验教训汲取、社会管理层面建言献策改进举措等研究亦始终、统统隐匿缺位无从说起,只有吹牛欺瞒撒谎遮掩封盖!
这就是猪狗牲畜们鼓吹的所谓“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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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之相反,一贯地把丧事当喜事办,这样惨烈血腥及处置过程中错误低级、破绽百出乃至肮脏丑陋的大案却被公安群丑及政法蝇蛆们硬生生办成了鸡犬升天、弹冠相庆、群魔乱舞的狂欢盛宴和吹逼分赃的尬舞大会,这是党国枉法、共贪、分赃体系下特有的福利!这才是它们自信体质之所在!!这也是党国体制下兽妖猪头们为什么要强调党媒姓党,需要牢牢握紧“笔杆子”“枪杆子”“刀把子” ,进行严格舆情管控和最严苛新闻审查,需全面掌控舆论基地的根本因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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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之相反,一贯地把丧事当喜事办,这样惨烈血腥及处置过程中错误低级、破绽百出乃至肮脏丑陋的大案却被公安群丑及政法蝇蛆们硬生生办成了鸡犬升天、弹冠相庆、群魔乱舞的狂欢盛宴和吹逼分赃的尬舞大会,这是党国枉法、共贪、分赃体系下特有的福利!这才是它们自信体质之所在!!这也是党国体制下兽妖猪头们为什么要强调党媒姓党,需要牢牢握紧“笔杆子”“枪杆子”“刀把子”,进行最严格舆情管控和严苛新闻审查,需全面掌控舆论基地的根本因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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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着13.75亿人口的泱泱大国,不仅“近代500年里,中国在发明创新方面对世界的贡献几乎为零”(张维迎语),甚至也出不了像李昌钰这样业务专精纯熟、权威公信兼具的神探,只有为奉迎党国洗脑文宣需要,谙熟党棍文化套路,官话套话假话瞎话胡话鬼话屁话说得溜,对鸡汤营销程式、悲情公关传统和欺瞒吹撒伎俩、推过揽功大法娴熟操弄,道德丧失良心昧灭廉耻全无,却对造星流程、摆拍甫士烂熟于心,惯于搔首弄姿,必要时可以兜底擦腚的神骗忽悠、影帝戏子、夜壶厕纸!!
自从刑侦可以搞内化办案,并且习惯和热衷于吃大锅饭,处处皆刑侦懒汉,警察打死人不见被法办,可以拿冤案当铁案到CCAV矜炫,犯了错误还有临时工恰巧出现,撞运破了案却都要雨露均沾,满街都是聂神探和平时尽作龟缩蛰伏状此刻却如蝇逐臭般竞相伸出半个龟头终能显露真容的警犬式嗅觉倍灵的神汉们,报章荧屏满眼尽是说教洗脑标榜美化卸责洗地吹牛装逼无际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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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言止于知者!白银案——这一内幕远比呼格案、聂树斌案、夏俊峰案、贾敬龙案、雷洋案等黑暗肮脏千万倍,堪称世界刑侦史上最臭名昭著的集体造孽丑闻,注定将永载史册遗臭万年!!白银分局、市局、甘肃省厅乃至公安部、刑侦局、法院、检察院等一干政法莅事厂公们蛇鼠一窝地勾连、串通、作恶的经典传奇故事势必恒久远,���将永流传!为这个专精贪渎,种猪淫棍皮条客咸集,罔顾公平正义毫无廉耻效率担当,怙恶不悛恣意妄为视人民如同草芥,对人民犯下滔天罪行的邪恶狗党、精神瘤体再着浓墨!
就让我们继续在白银案、朱令案、纸币开手铐案、李天一等5人轮流发生性关系事件、杨佳案、唐慧上访案、躲猫猫死、湄公河惨案、南京620宝马案、徐纯合案、于欢案、王林案、徐明案、彭明案、河南农妇李桂英17年不懈追凶事件、北京红黄蓝幼儿园虐童猥亵案、北京大规模驱逐“低端人口”事件、周远案等数以万计的公案、事件当中,在每一个具体的案件里去感受狗日的党国体系下的司法公平正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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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改变怙恶不悛的党国枉法、共贪、分赃体系,从上到下欺瞒吹撒淫水四溅的党棍文化在猪圈系统的泔水缸里继续肆虐横行,如是,所谓的依法治国、法治国家就是个拙劣噱头、下作忽悠、奇响臭屁!
如若信息不再欺瞒和足够公开,腌臜的白银案又岂止是高承勇一人应该挨枪子、牢底 坐穿 ?!诸多知名悬案,特别是1.19南大碎尸案亦并非完全不可名状和研判,以及定性、定向、定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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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刁近平”“发飙”和“最后领导人”“习近平辞职”
死了张屠夫,不吃混毛猪。这是专制体制下的三胖们惧怕人民自由表达、热络讨论明白,所以需要神文圣武、无所不能地热衷于霸屏说教恶心作秀美化造神,可耻地吹牛撒谎,执念要给人民洗脑的根本因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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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为人民服务工具的、本应清明的政治在赢国已堕落为粪坑体制下的蝇蛆哲学,对人民进行舆论操控、思想钳制、道德绑架,蛊惑大众心智,给人民套上精神枷锁,以对抗当今文明世界、抵御普世价值,就势将成为一种必然选择。从此点上说,人称三代帝王虱的王**表面虽则稍有歪才,其实为大奸至佞之巫师、歹徒。平生所学无才可去补苍天,跌落粪坑作蝇蛆!为达臻个人名利、升迁之巅,却尽作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举。似此等学无所用之邪神学渣可堪称禽兽里的首领,人渣中的极品!其罪当诛理,理应碎尸万段!!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其身死必定名不灭,终将永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在一个不患贪腐而患民意觉悟的神奇国度,在一个无官不贪、无猪不瘟的党国体制下,靠杀猪治猪瘟,注定是南辕北辙,反腐永远在路上!!不从制度着手,所谓的坚持老虎苍蝇一起打、断崖式降级的花式反腐,就一定是选择性的,原本就是党同伐异、在耍流氓的杀猪高招!所谓的理论创新外衣下的坑蒙拐骗、欺瞒吹撒更笃定就是主旋律、正能量!对于各种政经、社会、民生等问题只会头疼捂嘴、脚痛也捂嘴,那么沉船撞墙翻车自戕就注定是这个“和谐”体制的终极结局!!
当讲求政治规矩、政治纪律及党大于法的现实诉求,已成为鼋鸣鳖应、肆虐横行的明潜规则,因言获罪、文字狱兴盛、大规模抓捕维权律师等成为国民最大的恐慌,依法治国、法治国家就是个精神分裂、人格扭曲、心理变态者所讲的彻头彻尾、猪都不信的笑话!!
当执政安全成为最大的顾虑,“防民之口”和“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 以弱天下之民” ,驭民五术就自然成为一种最可能选择!
当吹牛撒谎热衷霸屏呕心作秀说教洗脑还是“主旋律”,只要睁眼说瞎话、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所谓理论创新下的欺瞒诓骗、遮丑封盖以及所谓的“和谐”云云还是所谓正能量,下作忽悠、无耻谰言可以字正腔圆,吹牛欺骗撒谎坑蒙拐骗还是对待民意的最正确姿势,褫夺公众的知情权、监督权、话语权还是所谓替民做主,动辄煽颠罪、文字狱、口袋罪、寻衅滋事、妄议中央、因言获罪在这个所谓的法治国家依然大量而真实存在并且恣肆横行,而CCAV永远还是唯教主、党棍、猪头等马首是瞻,还是所谓宣导 “正能量”的党的深喉,当讲求政治规矩、政治纪律及党大于法的现实诉求,已成为鼋鸣鳖应、肆虐横行的明潜规则,因言获罪、文字狱兴盛、类似7.09大规模抓捕维权律师事件等成为国民最大的恐慌,依法治国、法治国家、司法公正就是个就是个精神分裂、人格扭曲、心理变态者所讲的彻头彻尾、猪都不信的笑话!!
主旋律,编辑校雠就只会是叨陪末座!这是党国专制、共贪、滥权体系下愚民要求压倒一切,欺瞒吹撒、溜须拍马、歌功颂德成为正能量、主旋律使然,这是党媒姓党之体制使然!环球胡编习惯了烂造,叼飞盘的功夫酷炫狂拽吊炸天,无耻谰言可以义正辞严字正腔圆,用谎言去维护谎言,一等下流无耻!
当404,根据有关法律法规,对微博微信的严格管控,日益增加和更新的几万、几十万个敏感词及用谎言维护、验证谎言,注定是满纸荒唐言,注定会落败,对标日益觉醒的强大民意,注定会落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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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改变政治挂帅及以贪治国、以警治国、以黑治国,编辑之要务竟乃系爱裆护裆围挡,及时刻须讲求“两个不能否定”“四个不惜代价”“五个不搞”“七不准”“九不发”“十六条”及其他亿万项“龟腚”等各种无穷无尽的政治规矩、棍法厂规及其考评机制!政治错误竟成为编辑头上的紧箍咒、生死符!不改变溜须拍马、无能者居之、人才逆淘汰的遴选机制,在“用正确的舆论引导人”这一政治诉求压倒一切之下,胡吸经们叼飞盘的嘴上功夫旷古绝今堪称一流可堪大用,党国新闻和文宣俨然已成谎言流言无耻谰言的发轫端、策源地和集散区,当荒诞、扯淡的洗精评和习禁评体系在这个“习梦思”国家继续存在,当最优秀的捧脚、舐痔、吹牛编辑亦即党国牛鞭、牛欢喜日常都在做着筛选、挑剔、删帖等最“伟光正”的工作,编辑校雠就只能是退而求其次地叨陪末座!
不是他的活他要干,决计是让母鸡打鸣、公鸡下蛋!这种硬把把编辑逼成“战斗机”的节奏,可以想见,其结果必然是各种跑冒滴漏式失误将会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按下葫芦浮起瓢, 顾此失彼之下注定会成党国文宣系统的新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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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心人都会注意到,其他如“发炎人”“温家室”“奥马巴”“胡锦铸”“中国最后领导人”“刁近平”“习近平发飙重要讲话”“习近平辞职”“习近平李克”“新加坡总书记”“习总评”“习进平”“故官博物院”等各种活色生香、彼伏此起、令人捧腹笑场的编辑部故事和编辑校对事故,之所以会如影随形,成为撕扯不断的隔夜梦魇,正是在“习梦思”之国严讲政治规矩、组织纪律及不准妄议中央和对抗组织审查,瘟猪们惟有引颈就戮的的高压、残酷态势下,以及党媒姓党专注吹逼撒谎等愈加严苛、变态、肮脏的政治语境中新闻业者成天欺瞒吹撒、言不由衷以致心性相悖的恶劣心绪中产生的!明了此些,就会知道面对“发飙”发飙,姿势很美,可惜点位不对!党国专制极权倒错悖论体系弊制及其驭民愚民的体系不改,欺瞒吹撒这口变态恶习不除,光发飙而切除恶瘤摒弃怪癖,类似“习近平发飙”“习近平辞职”、“最后领导人”“刁近平”等事件就会是青山不改,绿水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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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必自腐而后虫生”��这是热衷意淫、嘴炮、洗脑之党国政治挂帅,以意识形态区分敌我及其文宣体系里新闻本真与政治任务本末倒置、倒错,大量良心知识菁英要么遁走、要么被剿灭、要么只能犬儒化,人才逆淘汰机制下沐猴而冠、无能者居之,愚民体系召唤下业者心性相悖、曲张、失衡,举国只剩刘信达、周带鱼、花千芳之流的寥寥数人被圣意钦点、可资吮痈舐痔舔菊顶肛之现状决定的!这是愚民板块与民意上位板块碰撞必然会产生的巨大断裂带!更是巫蛊害人终遭反噬的终极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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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狗为伍,须忍受跳蚤!这是选择共贪猪意恶胎怪胎的必然结果,亦是党国体系下“党要管裆”,从严治裆,奉长官意志为圭臬,党棍文化祸乱之下文宣体系以吹逼舔菊为要义的免疫缺陷综合征,更是“党妹姓挡”的“盛世”之癌!
“大大泡泡糖,越吹越大”!越大越爱炸!!“越大越好玩”!!! 又所谓2B青年欢乐多!搞笑世界、娱乐大众、人模狗样令人笑岔气的三胖们就是猴子请来,给这个多元世界捧哏的逗逼!
“我就静静地看着你装逼,从来都不会打断你;我就静静地看着你装逼,从来都没有没人比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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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化造神吹牛逼,我们掌握核心科技!
18个褶子还无比薄皮大馅,那它绝不是包子,只会是狗都不理的草包,毒包子!
在一个可以把馒头吹成包子、把蝇蛆包装成蜂蛹,没有程序正义的腌臜体系里,党媒姓党,注定孳生专业娴熟舔菊顶肛的魑魅魍魉!装逼吹逼逗逼,篡改历史、抹黑对手、自我美化、混淆视听、颠倒是非以及让普罗大众黑白不辨、美丑不分、善恶不明,原本就是所谓的“主旋律”、“正能量”!那么包子雷、手撕鬼子、裤裆藏雷、手榴弹炸飞机,嘎子、李云龙们中流砥柱领导抗日等各种登峰造极、炉火纯青胡编滥造的神剧即是心领文宣要义,与裆中央、核心保持高度一致,用以洗白吹无可吹的污黑党屎,跟裆霉“以科学的理论武装人,以正确的舆论引导人,以高尚的精神塑造人,以优秀的作品鼓舞人”之宏旨相向而行的文化“正能量”!那么诸如茶叶蛋5毛、房租77 之类“和谐”新闻又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和值得大批特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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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逼易遭雷劈,这是独裁统治下洗脑文宣脱实向虚装腔作势,强要愚民驭民虐民害民的基因决定的!极权体制及其造神运动体系下所衍生的决策不透明、默杀民意、拂逆民意甚或强奸民意,给了大众无限联想、嘲弄和太多发挥的空间!!这是刺杀叶利钦、“采访”金正恩等生动活泼故事产生的沃土!智民时代专制体制及其造神体系强要愚民注定了自带受虐引雷因子,政客们无耻、下作的坑蒙拐骗终究会遇上防忽悠咨询热线!当装逼吹逼、无聊无耻、滥权擅权、胡作非为,以及有权任性、“葵花在手,天下我有”成为专制下的标配,对标日益觉醒的强大民意民智,受虐遭罪就是一种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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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CAV、环球屎报、吹牛联播、日人民报、宇宙真理、砖家叫兽、中或赢、美人希、人无贬基、鹅毛俄爹、撒币歪交、美帝阴毛、美日已尿、横店战役、北上炕日、我哈影帝、初中博士、改变银河系历史走向的平型关巨捷等千千万万个热辣、嘲讽、时进词汇其背后所包含的要义即是智民时代民众不受洗和反制的鲜明标志!
大众的语言幽默、词汇创新就是这个现行民意觉醒智民时代,却逆潮流而动,不能妄议中央,必须强要向“核心”看齐,十几亿国人共用一个猪脑袋,可以闷声大发财,却只能捂嘴捂嘴又见捂嘴的沉船撞墙翻车机制下,对近现代人类文明世界重大发明了无建树的国度人民最大的创造力所在!
因之,当举世瞩目、本应共襄盛举的“两会”、十九大等已异化蜕变为替党棍们文过饰非、抬轿吹鼓和歌功颂德的务虚大典和党棍开趴,木偶、皮影、橡皮图章们应召云集欢聚一堂,必定是和气一团,形势一片大好,绝逼是满纸尽是荒唐言都会比蜜甜,假话大话空话鬼话胡话浑话屁话一样会额手称庆,止剩和谐!!只会投赞成票的申大娘、两脚羊们就自然会应运而生,那么菊花残、满腚伤,挨剋遭强、引雷受劈、被怼招虐就是天注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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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逼易遭雷劈,这是独裁统治下洗脑文宣装腔作势脱实向虚,强要愚民驭民虐民害民的基因决定的!极权体制及其造神运动所导致的决策不透明、默杀民意、拂逆民意甚或强奸民意,给了大众无限联想、嘲弄和太多发挥的空间!!这是“刺杀叶利钦”“采访”金正恩等生动活泼故事产生的肥沃土壤!当装逼吹逼、无聊无耻、滥权擅权胡作非为成为专制下的标配,对标日益觉醒的强大民意民智,受虐遭罪就是一种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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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锢愈巨,放纵愈烈。钳制愈深,觉悟愈彻!装逼愈甚,受虐愈深!
读书清单开列愈多,报书名愈长,“宽衣”愈被耻笑,其流传愈见深广!当一场精致的亲民秀惨变“一个包子引发的谑案”及其相关调侃、难堪和恶搞无限,抑或“撩起裙子使劲干”等,也正是智民时代对强要愚民驭民诓民害民的专制威权体系热衷霸屏造神洗脑,一刻不停恶心装逼造神,却偏偏曲意作秀去神、故作姿态亲民的极大反讽、无尽嘲弄和绝妙反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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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谎言的堤坝筑得愈高,溃堤造成的危害愈是不能想象!狼来了的故事告诉我们,类似的谎话说多了,积重难返之后可能就是民族、家国不能承受之重!!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三.刘晓波之死
引子:
扫地僧:
少林建寺以来,只有达摩毛祖师身兼领袖、统帅、舵手、红太阳、大救星等72绝技,大师知道为什么吗?由于本寺七十二绝技,每一项均足以致人于死地,所以,每一项绝技,均要以相应的佛法来化解,只有佛法越高,心中承载人民的慈悲之念越盛的高僧,才能练习越多的绝技,否则,强行多练,只会将所有的罪恶集于己身,内伤越重,早晚有一天导致走火入魔成为人人唾弃的腊肉。
老僧当时知道,你们从此入魔,为免你们越陷越深,所以老衲故意在两本典籍旁边,放了几本民主自由宪政法典及零八宪章等,希望两位可能参悟佛法,化解戾气,可惜两位都视而不见。
而冥王你呢,凭借个人的聪明才智,日夕苦练,的确达至勇猛精进这四个字!但是比起矬子、谐帝两位居士你更加贪心了!!你竟然将本寺的七十二绝技一一强行记录,私下里慢慢研究……你急于求成,竟然以道家的小无相功催动少林绝技,并且颠倒次序,倒行逆施,表面上威力无比,实则为祸至深,已经伤及五脏六腑,大难临头,只在旦夕之间。
你现在的承泣穴显出朱红色,闻香穴筋脉颤动,种种迹象显示,冥王你正在强练本寺的一根筋,若不能及时回头,恐怕随时都会病发,每日子午时分必会痛入骨髓,轻则内功尽失,四肢瘫痪,重则筋脉尽断,性命难保啊。
早先我寺有位我蛤师兄精通本寺的核心、代表等13项绝技,心犹未足,自以为别人图样图森破,不听人劝,为秘练闷声大发财葵花宝典,竟执念强行自宫,终落得个武功尽废,秦城坐穿、老死囹圄、祸延妻儿、身败名裂、遗臭万年的可悲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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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3,一颗伟大的心脏停止了跳动。长歌当哭,举世悲恸!?泪垂,山河含悲!!
没有敌人,倡导?的刘晓波却成为这个8779万党徒组织的最大敌人,须把牢底坐穿,至死方休。
专制体制是不可能自我进化、净化、救赎、革命的。
改良已死,革命当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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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意肇祸,家国苦难轮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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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贪猪义来到世间,从头到尾,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郭文贵的持续爆料搅动了土共一贯尔虞我诈人治暗斗贪渎分赃 的一池粪水!明朗化公开化了!
最可市侩的逃美富富商竟成挑战有着8779万党徒邪教组织的民族脊梁、侠之大者,洵为亘古未有之异象!
在网络勃兴的自媒体时代,其视觉冲击力及震撼程度可堪比拟王伟林孤身挡坦克的震撼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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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产党员未必都共妻,共贪和欺共却是其一以贯之的标签!
当共贪猪意已成为避之不及、好鞋不踏、人所共弃的臭狗屎,三胖国都要换个马夹来进行忽悠,再冥顽不化地坚持所谓“猪意”,继续守护粪坑,而不能及时挖掉粪坑,不是智商有伤,就是脑袋叫驴踢、被门夹了的,所谓一代的明君不过是玩弄权术没画面、深谙黑厚学的腹黑高手,是为粪坑代言的蛆王蝇后!
守着最困顿的政经现实,做着最美的春梦!守着全世界最肮脏的粪坑政治,就只能讲着全球最冷的笑话:“人民的儿子”手上却沾满人民的鲜血!!
道德档案,无官不贪,代表人民最根本利益;“”,先进生产力发展方向,;老人跌倒,举国几无人敢扶的堕落之国,礼仪之邦!
“有权也不能任性”,“把权力关进笼子”其实无耻政客的下作忽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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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特勒正腐
包子有毒,馒头沾血。赢国食品安全总是让人从不省心!
专制体制都有一颗玻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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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意肇祸,家国苦难轮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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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敌人的刘晓波竟成为有着8779万党徒的邪教的最大敌人,这是最大的悖论!!
牢底坐穿,至死方休,
邪恶性、反人民性、脆弱性!
温和渐进可控的,避免导致社会剧烈震荡的变革已死!
有序、受控、温和实现民主化之路已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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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eepower · 5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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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文贵爆料中国盗国贼首场全球信息发"不"会! 关于王岐山.孟建柱.孙立军的巨额财富.私生子.非法身份等盗国事实!(一)-(2)https://youtu.be/aGjBsAB46fI 听写:推特党筹委会听写组 (辛苦你们了,推特党的义工们!你们太伟大了!) 30:00 – 50:00 天亮了 我用我28年来的时间和一切,我甚至连睡觉都没有闭上眼睛过,我警惕着,我时刻告诉我自己: 记住他们所说的话,记住他们的所有的犯罪和找出他们的弱点。上天给了我使命,上天给了我一切我需要的工具: 我的记忆,我的身体,我的道德,和适当的时间我认识的文化界、知识界、宗教界、政治界、军界、以及世界上各方面的朋友,成就了今天的文贵。我时刻就像感觉到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和灵魂,和我说不清的一种感觉在推动着我,让我往前走。我越来越觉得,我是有上天赋有的使命。 在这28年里,我享尽了、看到了、拥有了人间所有人追求的物质生活的财富——饮食,我创造了世界上最好的代表中国的七星级饭店和五星级饭店——在25年前我就拥有了;我是世界上多个超级品牌、衣服、奢侈品的第一大全世界消费者;我住进了全世界所有最好的酒店。我的朋友有皇室、贵族、总统、总理、军人、世界上最有钱的人,最有钱的家族,和宗教界一个个最有影响力的人士,和知识界、文化界一个个的天才精英,以及全世界最伟大的建筑艺术家、服装艺术家还有各个方面的艺术家、哲学家。我从这些政治家和宗教大师、宗教界的领袖、政界的领袖和艺术界的代表到和中国过去这28年来不同层次的党、政、军、商界领导人的接触,我得出了我现在爆料所有的结果。同时这些也给了我坚定的信念,让我更加的了解世界上,全世界人民迫在的威胁的严肃性,那就是来自于这个乌托邦和中国被绑架的国家机器,和人民失去已久的民主、自由和法治,以及我们现在中国人所大家都追求的国家的安全、人身的安全、个人资产的安全以及家人的未来。特别是在一个信息的时代,我们的知情权被彻底剥夺——那就是剥夺了一个作为现代人的权利,将我们打回了石器时代——这是如何的荒谬! 那么,在我看到和参与学习政界、物质世界、宗教和信仰世界之后,我更加坚定了我人生的价值和我人生的追求。我不再有其他物质上的追求,我对政治界半点兴趣没有,我认为非常之可怜,我对出名更是我觉得简直是灾难!只有一件事情才能让我过得更加的快乐和有价值,那就是不能让中国人,在过着这猪牛、猪马不如的日子,不能让中国人在一个没有法制、没有安全、没有民主、没有自由和回到石器时代的这样的生活方式。 上天就在我还在思考,甚至想偷懒的时候,在2015年1月10号他们对我们所有的家人和员工的非法的抓捕,开始了他们的封口、灭口的行动之后,更加坚定了文贵必须走向这条路。我深刻的知道,我任何的投机和懦弱和惧怕就会像2015年1月10号到盘古这些抓捕一样,将我的家人,将我的同事,将我的朋友,将我毁灭于像雷洋这方式之中。 从2015年1月10号,我开始了全面的战斗准备,直到现在为止,和大家度过了我人生中最最关键的这八个多月。大家看到了他们无所不用——制造了一个个荒诞于天下的各种冤案。卑劣、无耻的手段,视14亿人民的智商完全于不存在,视9000万党员的国家利益和国家机器完全于不存在,没有任何给中国和中国人民任何的尊严的考虑;对文贵实施了一系列的所谓的强奸罪行,红通再红通,然后各种非法的构陷的罪名。 在这个过程当中,支持我最多的是所有的推友和在国内的和国外的被陷害的百万的过去所谓的被贪腐的官员家人,以及这些老兵、e租宝、泛亚还有被欺凌的这9000万党员的绝大部分人,以及有智慧有勇气的绝对支持郭七条的,看不下去、有良知的同胞们,所经历的过程和风险,大家所看到的真是亿分之一也没有! 就在这短短的过去的一星期,我得到了我现在很多不能说的消息。比如说,中共的盗国贼们,在大量的处理着自己的资产,转移着自己的资产,从国内到国外。原因很简单,他们认为19大之后,将是一个新的一个混乱、杀掠,还可能以贪来反贪消灭对手的新的一个运动的升级。同时,他们知道了所谓的政治改革、重新洗牌对他们的威胁;还有他们初步判断历史以来前所未有的美国将对北朝鲜进行战争或者全面处理会导致中国政治上巨大的变化。那么,这些人是不会考虑14亿人民的,他们第一个就要弃船逃跑。 另外一个,为什么<全球发 “不”会> 我们现在改提前了呢?很简单,<全球发 “不” 会> 和所有爆料的目的是改变中国现代的盗国体制,我们的目标不改变,手段随时可以改变,计划我们随时可以改变。只要服务于我们的目标和利益,我们就要改变!那么现在看来的形势产生了巨大的变化,我们要改变。 另外一个,现在大家看到了,王岐山等和孟建柱等蠢蠢欲动,他指示了所有的海外的沉默力量和情报力量,到海外去,发动一切可能发动的力量对文贵进行暗杀和追杀、围剿。在10月18号两会前,进入了最危险的时刻。所以我们必须抢在他们前面来揭发他们的罪行。 再一个,我们现在得到了确切的信息:王岐山、孟建柱、傅政华、孙立军等和他们合作的海航、澳洲、美国、新加坡、香港所隐匿的隐藏的大量的资产,正在想尽办法转移和销毁证据之中。分分秒秒都将我们置于不利之地,这也是我们必须要开始爆料的另外一个原因。 另外,为什么不去像原来说的到林肯中心现场又唱又跳,还有邀请VIP到现场演讲? 请大家记住,那些一切都是为了服务于我们的目标。今天一切都是为了实现我们的目的,达到我们的目标,过程和��法都是可以改变的。今天叫<首场发‘不’会>,我没有说还有几场。那一天一定会有的——和大家相聚,欢跳中和VIP的演讲中来开我们的<全球新闻�� “不”会> 的庆功会! 所以大家记住,承诺没有改变,目标必须实现,手段可以随时变化! 还有,为什么突然间在今天要变化?近几天来,党内…说到这儿的时候,盗国贼以为党内他们绝对控制9000万党员——这是他们的猪脑袋、愚蠢狂妄的想法!党内绝大多数人都是站在文贵爆料的一边的,都是绝对是支持郭七条的! 所以,很多人根据内部的开会情况,想尽办法,给我通报情况,并且希望我尽快开始爆料。爆料的目的就是让盗国贼在19大的准备会议之前和18大的最后一次的全会之前,让中央的有良知的和党内的党员,看到他们真正的这些犯罪的罪行! 所以党内支持文贵的人强烈的呼吁,马上开始爆料,不能等到10月18号。我接受了这些党内支持我的这些人的观点,必须马上爆料,因为否则盗国贼就会给我们的最终的目标和实现喜马拉雅带来困难、挑战。 另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现在盗国贼们控制的利益集团和白手套, 例如马云,例如马云这号的人,还有一个个盗国集团的代表们白手套,海外的,这些海内外的白手套们,正在想尽一切办法破坏我们已经形成的、大家都认可的这些爆料的事实,想尽办法来破坏。这势必会影响到19大对人事任命的决策。19大不一定选出来都是我们认为好的官员。如果19大选出来的官员又是一个王岐山、又一个孟建柱、傅政华和孙(立军)这样的人,我们要马上对新的盗国集团所定下的接班人我们进行全面的打击,决不允许再有新的常委当中出现新的王岐山和孟建柱祸害14亿人民。 所以,我们要把所有的精力,不仅要盯着老的盗国贼集团,还要把盗国贼集团所定下的接班人, 消灭于萌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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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yyeblog · 7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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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终人不见:中国零售史不为所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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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城,千万人,百世事。
2016年9月30日,广州十三行博物馆正式开馆。
业内有云:读懂了十三行,就读懂了广州这座千年商都。一时游客如织。
馆藏文物全由热心人士无偿捐赠,有只价值连城的玉碗出自叶国富,他此举既为感恩,酬答让其事业有成的广州;亦算祈盼,能在千年商都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是年,叶国富费心三载打造的名创优品开店超2000家,营收过100亿,在传统零售关店潮中逆势崛起。
13天后,马云在云栖大会上首次提出“新零售”。线上与线下之争趋于白热化。
又过10天,一位名为“广州阿富”的神秘人士花重金包下《21世纪经济报道》头版整版,要为“杭州老马”与“北京老王”的亿元约定买单。
4年前,CCTV经济年度人物颁奖盛典,王健林与马云双双出席。马云直言,到2020年,电商在中国零售市场份额将超过50%。王健林不甘示弱,他表示,如果真如马云所言,他愿意输给马云一个亿,反之,马云就输给他一个亿。这就是著名的“马王亿元对赌”。
王马两人分别代表传统零售和电商,亿元对赌被视为零售业的未来之战。
2014年,万达联手腾讯和百度投资50亿组建飞凡网,打造全新电商平台,迎战淘宝,但两年后,腾讯和百度退出飞凡网。
看起来,王建林胜算渺茫。
线下店真被判了“死刑”?叶国富不服气,遂用“广州阿富”之名喊话。
实体零售向来关系国计民生。
改革开放伊始,商品市场活跃,物资渐趋丰富,长期实行的票证制度有所松动。
1979年,国务院以国发“98号”文把《关于进一步办好友谊商店的若干意见》转发到各省、市、自治区。
1981年4月12日,中国内地第一个超级商场——广州友谊商店开业,连续几日,媒体云集,对这种无柜台、无售货员、顾客自选商品、最后在电脑收款台结账的购物形式作了详细报道。
广州友谊商店的开业因此被载入“建国以来流通领域大事记”和“零售百年史”。
但该店需持外汇券结算,且受欢迎的商品是上海产的熊猫牌炼奶、金稻牌丝苗米、梅林牌午餐肉,均为出口食品,远非普通市民可以消费。
此类新式卖场更多是作为有象征意义的窗口,呈点状分布,不具普遍性。全国范围内,还是国营商店和供销社占主流。
1983 年,由国家统一限量供应的只有粮食和食用油。一年后,深圳率先取消一切票证,粮食、猪肉、棉布、食油等商品敞开供应,价格放开。
等到中国第一家平民超市的出现,才算敲开了现代零售业的大门。
超市源于美国经济大萧条时期,入华后,被叫做自选商场。1984年9月28日,北京京华自选商场开业,引起轰动。
经历过短暂的“水土不服”后,超市在各地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铁板终于凿开,阳光照射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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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中国零售业而言,1998年是一个关键年份,代表人物悉数亮相。
黄明端��危受命,被老板尹衍梁派赴大陆,接管大润发上海公司。尹衍梁是台湾润泰集团少东家,鉴于纺织业在走下坡路,1996年创办大润发。次年,他遣人前往上海,申请开业。
同期另一个台商也看上了内地市场。台湾诚达集团董事长于曰江在广州开了第一家好又多超市。
大润发上海店,模仿万客隆的仓储式销售,但反响并不好。黄明端果断叫停,以家乐福为标杆,转换经营模式。
1995年,国家允许外资进入食品及连锁经营领域,这样继1992年放开服装和百货后,零售业全面对外资开放。家乐福在北京开出第一家门店。
在台湾对岸的福建,张轩松跟在海外做生意的二表哥借来200万,还清债务,用余钱在福州火车站边永辉大厦下开了一家超市,名为永辉超市。
8年前,他受老乡“忽悠”,高中辍学到福州打工,搬了三个月砖,无法忍受,凑钱盘下店铺,做啤酒批发,送货上门,生意超好,后利令智昏,承包啤酒厂,赔了个底朝天,痛定思痛,觉得还是开店拿手。
还清债务,重新出发的还有刘强东,工作两年后,他终于离职,带着不到2万块的积蓄,创办京东多媒体,在北京中关村租下了一个3平米的柜台,卖光盘刻录机。
谁能想到,相隔2000公里的京东和永辉日后会发生关联。
张文中更没想到,自己摊上了一件“大事”。当得知石景山古城菜市场要被物美“托管”后,180多个员工爬上楼顶,打出“坚决不去物美”的横幅,还有人扬言要跳楼。
张文中承诺工资不低于过去,危机才解除。他正带领物美以摧枯拉朽之势在京城编制零售大网。
1992年,总设计师南巡后,掀起创业高潮,大约10万党政干部“下海”,后来这批人成了中国经济的中坚力量。
远在美国留学的张文中深受鼓舞,他信奉“企业家是这个时代的英雄”,回国在京创办物美,通过租赁、托管、合资与被冲击的国有商企合作,双方按股权分红。
一个月后,沃尔玛第一家中国门店在深圳开业。随后,家乐福也杀入特区。
黄光裕和张近东还没有交手,在黄河南北,各自扩张。
国美调整门店分布格局,关闭市中心的小型店面,在北京三环线附近开设了2000平方米以上的大型商场。黄光裕这匹来自“南方的狼”把北方家电零售市场搅得翻天覆地,人称“价格杀手”。
苏宁实施二次创业,向综合电器连锁经营转型。张近东能打硬仗,先是鏖战三年,好不容易击溃了南京本地八家国有商场组成的“联军”,元气尚未恢复,又遭厂家“封杀”,业务重心不得不从批发转为零售。
对于商业冒险家而言,黄河不是天堑,时机一到,必定大兵压境。
华润超市就已经越过黄河,进军华北,这家香港超市自从1991年入驻深圳后,一路攻城拔寨。
万科持股的万佳百货则牢牢“守卫”深圳本土市场。万佳,英文Vanguard的谐音,意为“先锋、前卫”。
湖南湘潭人王填终于拿到“步步高”的注册商标,把步步高食品公司改名为步步高连锁超市有限公司。3年前,他还是当地一家食品厂的业务科长,觉得自己干更带劲,与老婆一道自愿下岗,开起夫妻店。
马云和外经贸部的“蜜月”到底是走到尽头了,他带着杭州跟随而来的“心腹们”搭建了一家技术公司,外经贸部希望这家公司为国企服务,但马云觉得更应该支持中小私企。理念不同,双方分道扬镳。
叶国富也与过往挥手作别。这个农家小子要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一个夏日的黄昏,他从湖北十堰跳上了去广东的列车,投奔在佛山打工的老乡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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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不到,福州大卖场就突破10家,好又多、麦德龙、沃尔玛相继进入。张轩松心急如焚,弱不禁风的永辉超市如何应对?
人在福州的叶国富同样焦虑,他去佛山后,先做五金销售,业绩突出,提成多,攒了一些钱后,与人合伙去福建做起陶瓷生意。事实上,这是个失败的举动。一年多后,他果断放弃,返回广东,寻找新的商机。
张轩松的机会来了。2000年,福建做出“杜绝餐桌污染,改善社区生活,建设放心市场”的决定。永辉开出第一家生鲜超市,放弃服装、日用品、家电等主流业��,像卖快消品一样卖生鲜,但价格却低于农贸市场。永辉开创的“生鲜食品超市”模式,抢占了洋超市的空白点。
黄明端认为中国零售业的空白点在二三线城市,大润发要去占领那些消费潜力巨大但又不为巨头所注意的地方。结果是对的,大润发赫赫有名的全国店王,就来自昆山。
2001年,中国正式加入WTO,并承诺三年内放开国内零售市场,不限地域、股权和数量。
狼真要来了。
万科召开股东大会,把万佳百货的股份全部转给华润,议案通过时,王石长舒一口气,“总算把万佳卖掉了。”一年后,华润超市和万佳超市合并。
2003年是个分水岭,电商元年开启。
阿里巴巴B2B的模式跑通后,马云决定开建C2C的淘宝,很多老员工表示反对或迟疑,孙彤宇挺身而出,出任淘宝网首任CEO。
京东多媒体已经有了6家店面,形势喜人,刘强东正要大展拳脚,SARS爆发,无人上街购物,12天亏损800万,刘强东不得不转向线上,京东多媒体改为京东商城。
相比较,另外一件事的意义更大,从2003年开始,中国GDP连续5年以两位数的速度飙涨,内需极大释放。
2003年11月,物美在香港上市,成为第一家在香港上市的大陆民营零售企业。
上市后,物美开启资本运作,张文中与黄光裕一起被评为北京两大“并购狂人”。短短几年,物美控制或参股了北京超市发、京北大世界、天津大荣等20多家企业的400多个网点,占据了北京1/3的零售市场份额。
WTO规则生效后,跨国零售巨头在中国加快向中西部和二三线城市扩张,家乐福与沃尔玛每年都以两位数的速度增设新门店。
中国零售企业也在拼速度,跑马圈地。苏宁已有门店近100家,国美门店则超过200家。2004年6月,国美在香港借壳上市,一个月后,苏宁在A股挂牌上市。
两大家电零售巨头迎来正面交锋。国美2005年,先后收编了深圳易好家、常州金太阳、哈尔滨黑天鹅、武汉中商,2006年,更是豪掷52.7亿港元收购香港上市公司永乐电器90%的股权,势头凶猛。继而,黄光裕找到张近东,想收购苏宁,被一口拒绝。
张近东说,“苏宁做事虽然低调,但不是无能,即使想买他也买不起。”
不过,若非2年后,行事高调的黄光裕锒铛入狱,胜负还真难说。
从2004年到2008年,黄光裕三登内地首富。在规格空前的“国美全球战略合作高峰会”上,200多位顶级品牌商到场站台,黄光裕扬言,到2008年,国美将实现1200亿的年销售目标,并成为世界500强企业。
他这个目标实现了一半。2008年,国美销售额真的达到1200亿,不过奥运会开完,他就进去了,因涉嫌内幕交易罪、非法经营罪、单位行贿罪,三罪并罚,获刑14年。国美就此止步世界500强。
有多风光,就终会有多狼狈。这个教训张文中比黄光裕更早体会。
2005年,物美营收达39亿元,成为全国最大的民营流通企业之一。在福布斯大陆富豪榜上,张文中比马云耀眼,很多政府部门都找他合作,去物美考察的领导人络���不绝。政商过从甚密,必埋隐患。
物美被誉为“明日沃尔玛”。2006年,《财富》杂志这样推荐物美——“如果你想看一下零售业的未来,建议阁下省却造访沃尔玛的时间,为您自己买一张前往北京的机票,去看看物美。”
可惜,好奇者尚未来得及订机票,物美就从顶点坠落。2006年11月,张文中被中纪委带走,要求协助调查原北京市副市长刘志华贪腐案。尽管两者并无利益输送,但两年后,张文中还是被判18年。
被中纪委带走的那天,张文中就和物美让出了中国零售业舞台的C位,取而代之的黄明端及大润发。
在大润发内部,有一套所谓的“葵花宝典”——SOP标准作业程序,即“营运人员规范手册”,打印出来的厚度超过字典,每年都会修订。
严格按照标准作业,大润发仅以100多家门店,就称霸中国实体零售业,并一举夺得“最受顾客欢迎、最受供应商欢迎,单店业绩最高的(年均2.4亿)”三个行业第一名。
紧随其后的是永辉超市。2010年,张轩松带领拥有140多家分店的永辉上市,被誉为“生鲜第一股”。
华润继续“买买买”。2004年收购苏果超市,2005年收购天津月坛集团旗下28家门店,2007年收购天津家世界超市,2011年收购江西洪客隆。
叶国富则在“卖卖卖”,他成为中国饰品连锁开创者,折戟福建后,他介入实体零售,2005年在广州创办“哎呀呀”连锁品牌,他坚信小饰品是门大生意,短短几年,就有3000家加盟店。
这段经历让他养成了“螺蛳壳里做道场”的功力,嗅觉灵敏,擅长在零售领域以小博大。
一切看似美好,但风起于清萍之末,颠覆的钟声隐约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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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当国美销售额达到匪夷所思的1200亿时,阿里巴巴的销售额才30亿,而刘强东正为京东突破10亿销售而欣喜流泪。
那是传统零售业最后的辉煌。
2009年11月11日,淘宝商城(后改天猫)举办促销,尽管参与的商家数量和促销力度有限,但当天营业额超过5000万,这预示了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不过依照惯性,传统零售业还在高速滑行,等他们意识到电商的暴袭已是2年之后了。
2011年,大润发背后的润泰集团和股东法国欧尚,通过一系列复杂的交叉股权设置,成立高鑫零售,在香港上市。
稍早,京东刚拿到15亿美元的投资,正式向阿里巴巴宣战。
降维打击开始。
突然之间,黄明端发现连自己的助理都在淘宝、京东购物,他意识到电商已成海啸之势,但那时他对电商的认知,还处于“看不见、看不懂、看不起、来不及”的状态。
仿佛进入“灯下黑”的不止黄明端一人。2012年,家乐福、沃尔玛、乐购和麦德龙等外资零售巨头中国区集体换帅,以挽颓势。
可变化是实实在在的。2011到2015年,中国消费者网购规模同比增幅基本位于30%以上,2012年甚至达到80%。
改变求生,抑或坐等消亡,传统零售业不得不做出选择。
于曰江选择“卖身”,把好又多卖给了沃尔玛。除他之外,太平洋百货、乐购、乐客多以及灿坤,这些早年来大陆掘金的台资零售企业也都纷纷易主。
尹衍梁选择放手一搏。2013年,他力挺黄明端推出独立电商平台——飞牛网。在宣布进军电商的当天,黄明端扬言:“要玩就玩大,小玩不是个人风格。”
黄明端少年时代差点加入黑社会,胆子大,叶国富就谨慎许多,电商兴起后,线下店大批倒闭,他没有盲动,决定先出去看看到底什么是“互联网思维”。
出人意料的是,欧美日韩等国实体零售店一派兴旺,商品价格普遍很低,但质量非常好,绝大部分还是中国生产。叶国富从中看到了机会,想把这种又好又便宜的模式搬到中国来。
当传统零售业都跟风布局电商时,叶国富反其道而行,深耕线下店,2013年创立名创优品。这种主打“优质低价”的模式能走多远,没人说得清,因为更大体量的巨头在成批死亡。
2015年,上海老牌高端商场太平洋百货淮海店结束营业,拉响了实体店关门的警报。那年,百货关店潮席卷了17个省市自治区、14个品牌、63家百货门店,包括万达百货、王府井百货、百盛、华堂商场(伊藤)、玛莎百货等中外品牌。
2016年年初,沃尔玛宣布关闭全球269家实体店;万达百货位于宁波、青岛、沈阳、芜湖等地近40家店关闭;乐购山东6家店全部关闭;天虹百货、阳光百货等也皆沦陷。
人人乐、新一佳、华润并称广东超市三大巨头,曾近距离抗衡过沃尔玛、家乐福,亦难逃厄运,因为关店太多,人人乐一度戴上ST的帽子,2016年勉强摘帽。同年,华润万家的自营门店减少800多家。新一佳更惨,整体进入破产清算。
永辉超市不得不“委身”京东。2017年,京东入股永辉,以43.1亿元持股10%。两者联合采购、加强供应链管理,探索O2O等领域的发展机遇。 
探索机遇的还有国美。2017年,成立30周年的国美发布公告称,拟将中文名由“国美电器”更为“国美零售”。在互联网的冲击下,国美正从单一的电器零售商,向家庭生活整体解决方案提供商转变。
杜鹃说:“等老公(黄光裕)出来时,要给他一个更好的国美。”
无独有偶,早在2013年,“苏宁电器”改名“苏宁云商”。
只是,江湖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江湖了。
运行三年半的飞牛网仍旧亏损,大润发的时代该翻篇了。2017年底,高鑫零售公告将出售总价值224亿港元的的股份,买家是阿里巴巴。
大润发用20年的时间做到了中国零售业第一,年营业额超过1000亿,终还是徒做嫁衣。
黄明端离职时说:
我战胜了所有对手,却败给了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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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界“打劫”的生存法则就是:我消灭你,但与你无关。
外资式微、台资抽身、内资崛起,互联网巨头们开始用新零售重塑造传统零售业。零售业走进新时代。
商超企业不得不选择站队:沃尔玛、家乐福、步步高等加入腾讯系,欧尚、大润发、银泰、百联、新华都等牵手阿里系。他们将融入互联网巨头的新零售版图。
当然也有不甘心者。
2018年2月,亚布力论坛,张文中朗读了《给40年的信》。这是他出狱后首次公开发声。5月31日,最高院改判他无罪。
张文中说,正义可能会迟到,但从不缺席,迟来的正义依然无比珍贵。可在新零售的征程中,他和物美已经迟到了好多年。
至于能不能“追回失去的时间”,还需等待。不是所有转型,都能成功。
2018年6月,张近东牵手许家印,合资200亿拓展苏宁易购广场。8月,国美零售发布盈利预警公告称,上半年巨亏3.8亿元,新零售之路依然艰辛。
但更大的变动来自电商,格局陡然生变:拼多多上市,马云宣布退休,京东股价腰斩。
消费降级和消费分级的论调弥漫网络空间。
叶国富撬动的生活消费品领域成为新零售的热土。品质生活电商的跟进者越来越多。在名创优品和网易严选的带动下,善抓“风口”的雷军推出了小米有品。
线上流量成本越来越高,线下门店场景价值被逐渐放大。
2018年9月30日,名创优品宣布获得腾讯和高瓴资本共10亿的战略投资。借此,腾讯直接将名创优品这一模式的零售品牌纳入自己“智慧零售”下。
2018年名创优品销售额预计将达180亿,叶国富的目标是,到2022年进入100个国家,开10000家店,销售额突破1000亿。
“互联网女皇”、硅谷投资人Mary Meeker在早前发布的年度《互联网趋势》中,特意用“创造者”、“引领者”来描述新零售,称其正在快速成为中国零售业的基础设施,并向全球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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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过去,皆为序章。
广州十三行博物馆位于西堤路,不远处就是赫赫有名的长堤路。
电视剧《人间正道是沧桑》中,革命青年导师瞿恩有一句话:“在这个地球上有个中国,中国有个广州,广州就有一个黄埔军校。”
百年前,广州开风气之先,军政仅是一端,商贸益炽。
辛亥一役既成,孙中山号召实业救国,华侨分外热烈,办厂、修路、开银行等,其中广州是集大成者,尤以百货公司为著。
1907年至1918年,广州四大百货公司(光商、真光、先施和大新)先后在长堤路周遭开业,引入“环球百货”的概念,是为中国近代零售业的先驱。
1949年后,公私合营,百货公司改造为国营商店。民众衣食住行都依赖票证,各类商品仰仗计划部门统购统销。所谓零售,无从谈起。特别是1976年,原广州先施公司五层大楼离奇着火,夷为平地,这预示了一个时代的完结。
香江潮涌,岁月悠长。
如今,名创优品代表广州零售业,开疆辟土,但光芒能否延续,尚需要时间检验。
《人间正道是沧桑》中,瞿恩还有一句话,振聋发聩,他说:“在这个世界上的理想有两种,一种是我实现了我的理想,另一种是理想通过我得以实现,纵然失去了我的生命。”
弹指廿年,检视中国零售史,中资与外资反复博弈,商业模式推陈出新,走过了落后、学习、赶超,直至现今引领的进程,提高了14亿中国人的生活品质,功莫大焉。
期间,能人辈出,他们初登舞台唱念做打时,都高呼理想,几番浮沉后,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再重新琢磨,谁是第一种人,谁又是第二种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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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msara-01 · 7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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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的欲望15
第十五章、裂痕 陈鱼说,五年前,我们曾有过亲密接触。 我如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五年之前,我何曾与你纠缠? 陈鱼说,你自然是不知道的,这件事是在不知不觉中完成的。 我更是纳闷,我肏过谁难道我心中没点B数吗?为何不记得你? 陈鱼说,你当然不记得,因为你被蒙在鼓里。如果你知道了,才是怪事。 我想,五年前,我还在大学,除了我的前前女友,我并不曾肏过别人。大学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想过约炮这种无聊的事。闲暇时间练练字、写写诗,最不行就去跑跑步,什么抽烟喝酒打炮,这种恶俗的东西的,当年的我,还完全不沾染,也完全不屑一顾。说实在的,我很怀念当年那个仙气弥漫的我,当年因为仙气弥漫,身心俱正,人也就生猛而神勇,有一种世界本该如此的良好感觉,但是现在的我,堕落太多了,每想到这个内心就一阵绞痛。 我对陈鱼说,五年前?不可能,五年前,我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陈鱼叹了声气说,是啊,当年正是你那股蔑视一切的劲头,十分吸引我。 我是越听越糊涂,吸引你,我们何曾有过交集? 陈鱼说,交集自然是有,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她继续说,我是你前女友的隔壁室友,你去找她时,我被你身上那种气质深深折服。我做了很多努力,才让你的基因留在了我的身体里。 啊,简直莫名其妙,那你且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陈鱼说,自打第一次见你之后,我心中就蠢蠢欲动。终于在某天,我主动去找你前女友拉近感情。后来,和她熟悉了一些之后,我就向她诉苦,说我上一个男朋友已经分手半年了,这半年一直素着,很是难捱。她果然上钩,她调侃的语气问我说,要不,让我老公给你疏通疏通?我很不好意思,不过最终还是决定按照你前女友说得来。 陈鱼说,我后来问她怎么这么想得开,她说反正最后也不一定是我的,我俩关系蛮好的,给你用用也无妨嘛。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但是你们是怎么操作的,居然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连我这个当事人都被骗过了。 陈鱼说,我让你插进来过两次,每次都是内射,一次是在旅馆,一次是在放假之后的宿舍,所用的手段完全一样。 边说着话,我和陈鱼边往那边走。说着说着,我俩已经来到了小哥刚才指的地方。 陈鱼的话让我回忆起曾经对女人不屑一顾的自己,对比现在的自己,心中猛然升起一种惆怅。再加上秋寒料峭,我变得贤者模式了些,对她的欲望骤降。再一想到她身上粘着的别人的体液,让我对此时的她彻底打消了念头。 我拿出烟来,点了一根,问她要不要抽。 陈鱼说,先不抽了,一会儿再说。 陈鱼说,你知道我对你记忆最深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我问是什么? 陈鱼说,你有一回批评别人说:没有去过的地方不要妄加评判,然而当时你,对什么都是颐指气使,从来都妄加评判。你这种对自己对他人的双重标准,我却丝毫没有反感,反而觉得帅气无比。 我当时啊,是啊,我当是还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完全不在意世间俗人的感受。 我说,道理这种东西,能不能站得住,不在于道理本身,在要看用在谁身上。 我们并排坐下,我不时吸一口,听她继续说。 她说:我们策划,要找一个她和你单独相处的时间,并预先让她的嗓音出现变化,在黑暗之中偷偷替换。 有次放假之后,我们在学校多逗留了几天才回去的。这时室友都已经回家了,宿舍就剩下一个人。她的宿舍只剩下她,不过她有你陪,而我的宿舍就只剩下我。 那次我故意装作不知道你已经住进了她的宿舍,晚上熄灯之后,我去敲她的门,告诉她我一个人太害怕了,问她能不能让我住进她的宿舍。她假装无奈的让我睡在了她室友的床上。 陈鱼说到这里,我有点印象了,哦 ,原来是��啊。 陈鱼说,是我。我进去后,就乜斜这眼看你们的动静,适应黑暗后,能看到你们被子的轻轻蠕动,想必是好戏开始了,但是具体进行的如何,我看不分明。过了一会儿你女友去了厕所,五分钟后,我也出去了下,但是刚进厕所就转回。这也是我和她预先想好的办法。 我直接去到你们的床上,躺在她刚才躺着的位置,同样背对着你。我把臀部向你的方向翘起,有一种引颈就戮的耻辱感。当时用屁股勾引你,令我久久不忘,特别刺激也特别害怕,心脏狂跳如云霄飞车。你也好像蛮兴奋,下身狠狠的顶了我几下,但是不得其门而入,于是你跟我说了今生的第一句话。 你说:“骚货,给我扶好”。我听到这个,心中震颤,第一次就被你叫骚货,有点受不了,但是又觉得超刺激。我用手扶住你的那根,它身上很黏很滑,显然是你女友的淫液,难怪你不自己扶。 我给你扶好让你进入之后,还把手拿上来闻了闻,淡淡的有些气味,不知道是你的气味还是你女友的。你隐约觉察到我的动作,就嘲笑我说,怎么样好闻吗?说完你就在我身后一阵狂顶。你嘴里说着,没想到今天会有人住进你宿舍,趁她不在,先让我爽一下。 三五分钟后,宿舍门响了。你也就消停了一点。你女友径直去了我刚才躺的地方。你依然在我身体里面,动作非常轻缓的插入抽出,你以那样舒缓的频率抽送了很久,那种感觉真是让人太受用了,我被你那一下一下磨的欲仙欲死,一想到你女友还就在旁边,就更加的兴奋,爽到不小心呻吟了几下。你发现后还提醒我说小声点,还有旁人在你宿舍,别被发现了。我听到你说这个,心神更加激荡,感觉更加舒服,但我也只好死命克制,最终虽然没有再发出呻吟,但是口水流了不少,把她的床单都搞湿了,后来还专门为此事向你女友赔礼请吃饭。 陈鱼说到这里,我才恍然大悟。我记起来了,确实发生过这件事。 那一年的我,每天都要和女友连体,因为这样的频率又因为毫无难度,使得性爱这种事,在我心里变成例行公事,给我带不来很强烈的刺激,即使有人在场,我也没有觉得如何如何,所以居然连换人了我都没有发现。 陈鱼接着说,你射进去后就睡去了,我和你女友再次互换床铺。回到自己的床铺之后,我躺好,跟你女友发消息说,你的水很滑啊,刚帮他寻找入口的时候弄了我一手;你女友回消息说,再滑也比不上现在你身体里面的东西滑呦。 听到这个,我心中竟然甚是得意,我认真的感受你射进我里面的精液,不知到底能有几分滑,不知道是否如你女友所说。想着想着,我在一种对刚才触感的留恋中睡去,幻想着你今晚会不会淫兴大发,半夜摸上我的床,把我偷奸。但是并没有,那是一安静的夜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我说,那时候我的心思完全不在女人身上,不在这种苟且之事上,当时又有女朋友,我对这种事并不渴望,一点都不渴望。 陈鱼问我说,你的心思不在女人身上,那在什么上面? 我说,对线、补兵、连招、团战、单带。 陈鱼轻轻一笑,我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她将要像凡夫俗子一样,评论说我如此痴迷游戏,难怪没有女朋友。 我暗笑了一声,没让她说出来。现在的人听到什么,就能记下来,在别的场合随口浑说。于是每一群乌合之众里都流传着相同的俗不可耐的说法,传声筒们既分不清对错,也辨不明真伪。在乌合之众这种群落里,真假对错本来就无关紧要,只要嗓门大就可以嘶扯。如果乌合之众中有毛驴加入,想必可以迅速称王称霸。 大学时期,相比于游戏,女朋友这种事啊,又算得了什么呢?总有傻逼能举出一百个例子证明女朋友比游戏重要,就像论证吸烟也有好处一样,但那跟我有什么关系?烟这种东西,我已经戒了,我再也不会管它是好是坏,我只是再也不会沾染这种东西了。 回想大学时,所有的快乐大多与游戏相关,而关于女朋友的,不过一些家长里短的柴米油盐诸事,虽然偶有小情调,但终究乏善可陈。当然我也不是贬低谈女朋友,抬高游戏。上面说的只不过是我的真实感受,所有未曾被游戏的快乐支配过的人,都不配来游戏的地盘妄加评论,说到底,你对游戏一无所知,哪儿来的居高临下、颐指气使。 世人习惯对事情妄加评判,往往不是因为心有成竹,而是因为一无所知。身边总有这样的人,每天都在不知所云的乱说。想到这个我就心情低落,我猛抽几口烟,开始神游天外了,不再理会陈鱼在说些什么了。 后来,我隐约听她在说第二次的她的高妙设计,是在一个旅馆里,但我已经毫无兴致了,我心头想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了这副模样,曾经那个仙气弥漫的我呢,想到这个,我有些心慌,我不想承认我已经江河日下,一落千丈了。近几年,我还总是假装我一如从前,但心里明白我已经大不如前了,甚至现在的这个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长出来的,我完全一无所知,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将曾经的自己完整抹杀了。 陈鱼好像终于说完了,因为她蹲了起来,向我前方并了过来,她在解我的衣服。我心头纳闷,她这是要干啥? 陈鱼说,虽然我们曾经共同有过两个晚上,但是我不曾看见你的东西。再后来,虽然我见过了很多,但是念念不忘的却是你这里这根我从未看见过的。 这容易,我站起来,把那条放了出来,她把这根还没有硬起来的东西,托在手心掂量了几下,嘴里咕哝着说,好像比当年大了一些。之后她在我前面跪好,准备做那件事。她说,她本来是抽烟的,但是为了现在要做的事,才没有抽。说着,想把我的东西含进去。 含与不含,都无不可;含与不含,并无分别。但是,这种事,和我现在的心境不搭。于是,我一把揽起她,把烟塞进她嘴里,另一手收拾好裤子,朝山下走去。陈鱼被我一把捞起来,有点赌气,但走了一阵也就豁然开朗了。我俩步调越来越快,撇开了那些凡尘俗世,心情也逐渐��快起来。 我和陈鱼往山下走去,天色逐渐黯淡起来,配合着山间吹来凉凉的小风,我心突然开朗,此刻的自己与这庸常的人间世并无瓜葛,也甩掉了平日里的种种拘束,我自在轻快起来。 我身心畅快,发现一个人口味寡淡下来,不再对女人心存期待的时候,别有一种满足感、欣喜感,这种感觉恬恬淡淡,发自心间,与男女肢体交缠的快感,大异其趣。人,只有逃开了某件事情的束缚,才得神思清明。 在性爱这种事上,实际操作无法带来真正的满足,无论多少次之后,只要心存期望,永远饥渴,永远饥不择食,人之所能有所克制,都不过是因为不愿意负担后果罢了。 能够让人真正摆脱对性的痴迷的,是一种叫做贤者模式的东西,就像我现在的样子,对这个世界无所期待,对身边女人无所期待,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王。贤者模式在我身上曾多次出现,但都是昙花一现,第二天我我必定再次坠落欲望的魔窟,当看到漂亮的女人时鸡儿又跃跃欲试。也正是因为贤者模式的不可预知和来去匆匆,才显得弥足珍贵。每次进入贤者模式,我都十分珍惜,恨不得为此沐浴更衣。 那一路,那一晚,我通身都是爱谁谁的气质,虽然装逼,虽然矫情,虽然会令人有些不适,但这并无所谓,这些将来可能带来麻烦的细节,和当时的心境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当晚睡在山脚的旅馆,自在惬意,拟于王者和傻逼,小哥发来的信息也一直没有回。我是谁,我是如此屌的一逼,我会回她消息?开玩笑! 第二天醒来,我果然又被猪油蒙了心,又变成一个俗物,再次对世间那些庸常俗事痴痴恋恋。想起来昨天晚上已经做下的事情,心头感到一阵麻烦,别人自然是无所谓,但是小哥想必是已经在赌气了,几天不理我看来是免不了的了,我得想办法好好安慰挽回才行啊。 发消息问候,不回 发消息请安,不回 早餐上坐在她旁边,她立马起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和她说话,一路都不搭理 哈哈,看来是这次是真的恼到不行了 旁边有同事看见���,这俩人,前几天好的像连体婴儿一样,现在却像结仇了似的,现在这谈恋爱啊还蛮有意思,时不时吵吵架拌拌嘴。 有没有意思我是不会管的,拌嘴吵架我也是没有的。但是啊,你说的连体婴儿是在怎么回事?我们连体这种事,你都知道了?我有点想问问小哥,她们说我俩连体了,我们是怎么连体的呢?我们到底是如何连体的呢?用什么连体了? 但是我没有问,因为现在的她必定不会搭理我。 我收到陈鱼的消息:每天 每夜 每个地方 你说了算 我想起陈鱼从他老板屋里出来的时候,哭的肿的像桃儿一样的双眼,加之走路东倒西歪有一种林妹妹的即视感,鸡儿立马梆硬了。 但是我不能约她的,最起码现在不能。现在小哥不理我,我不能节外生枝,不能给小哥的怒气再添一把火。 于是那一阵我每天独自行走,尽量避免和同龄女同事交流,虽然小哥看上去丝毫不关心,但多少肯定能看进去一点,只是表面上,她对我肯定还是隔岸相望,完全不理。我也暂时没有更多期望,我得慢慢等机会。 请求原谅这种事,不能急于一时。 我心里明白,机会,总会到来的,不用刻意,不用套路,一旦看到机会,凭心去做就好了,因为我对小哥是真的在乎,所以效果想必不会差的。 但机会哪天才回来,我并不知道,我无法操控,除了等待,别无他法。我期待机会来临,但也并不着急。为了以后请小哥原谅时我能够理直气壮,我活成了一个禁欲系废物,一直素了很久,既不找人泄欲,也不自己处理,两周下来,我明显感到我的那根东西更低悬挂了,更加圆胀了。 我几次看见午饭后小哥和她的性奴们陆陆续续回到公司,他们都有些垂头丧气。小哥这几天本来就不开心,她的几个性奴估计被小哥整治的够呛,有怨气的性奴只好在陈鱼的肉体上发泄,陈鱼显然被草的有点散架。看陈鱼走路,虽然有意控制走路姿势,但还是在某个瞬间,透露出了她腿间的不适。 每当看到这种情景,我心间就放松了一些,感到高兴,因为小哥越是这样的放纵,越容易宽宥我那天不理会她的罪愆。小哥这么做恐怕多少有些做给我看的意思,想以此刺激我,不过结果适得其反,我从中也捕捉到了小哥些许的愧疚之情。 看到这种情形,我的另一个感觉是,我觉得有些愧对陈鱼,说到底是因为那天的事情,令她遭受着这不白之冤。不过陈鱼从没有跟我说过什么,哪怕一句抱怨,她这种不言语自己把委屈全吃的感觉,竟然令我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半月之后,人事部组织活动,需要写一些大字,因为我的字还可以入眼,之前都是我写的,但是这次因为和小哥的矛盾,导致她并不会来找我。 她们部门的其他女同事或者不明就里或者出于调侃的心理,在那儿一直催促小哥过来叫我去写字,因为之前都是小哥来叫我的。小哥僵在那儿,左右为难,不来不行,来吧又拉不下脸,我当时就感觉到了她的内心有多么纠结。我不想让她承受这份不快,于是自己径直走了过去,看着还在发愣的小哥和众人,心里一阵得意,还没等小哥反应过来,我就从她手里接过来马克笔,扶还在继续发愣的小哥坐下。 旁边的同事看到这以情景,纷纷雀跃起来,她们相互笑着拍了几下彼此,就跑开去说悄悄话去了。看着她们那亲密劲儿,我更加深刻的领会了那句话,八卦啊真是一种亲密关系的催化剂。 我开始写字,小哥坐在旁边,依然是一脸冰霜,尚未冰释前嫌,但这并无所谓,因为,我通过她的目光,读到了这样的信息:她对我已经不似前几日苛刻了。 这种情形啊,正是我所心心念念的模样。我写字她看书,或者我挑水她做饭,在做的是什么具体的事情,其实并无所谓,我只是爱上她近在咫尺的这种感觉,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如果我真的能把她娶回家,那么以后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我都可以距离她这么近,在任何情况距离她这么近,再也不用在乎世人的目光,再也不用担心有谁会突然出现。想到这里,我心中一阵暖意。有一种强烈的想把她捧在手心的感觉。 这时,旁边有人在打闹,动作很大,我冷眼旁观,只要不会伤到小哥,我绝逼无动于衷。但是说来也巧,一本厚厚的书好死不死的朝着小哥飞来,我操他妈,喊小哥躲避已然来不及了,我一个箭步上前,一拳挥出把书打飞了。 那俩打闹的傻逼随后跟了过来,双簧一样的连声道歉,又说刚才差点就砸在秦茹脸上,真是把他俩吓坏了。我一脸不高兴的说,幸亏没事,脸要是花了的话,你们可怎么赔?说完疼的我忍不住甩了甩手。 小哥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抓住我的手看了看,倒是没流血,磕掉了一层皮,周围青了一片。这点伤其实算的不什么,并不太疼,完全都不会印象到我写字。 但毕竟小哥是当事人,替她挡枪而受的伤,让她有一点不一样的感受。 她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落泪,只是眼眶有些红,她朝着我受伤的地方轻轻吹了几下,一阵凉风扫过,将这些天我感受到的些许委屈,一扫而清了。 她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就撒开了手,在那里定了三秒钟,转身离开了。 至此,所有的结都已经大致解开了,只差最后一道程序了。而这一道程序我已经想好了,约饭。 我跟隔壁邻居商量好周日小聚一下,来了这么多日,还从来没有好好聊过,这周末我请他吃饭,顺便请他带上女友。邻居会心一笑,拍胸脯保证,一定会带上的。 我这隔了好几层约她的努力,自然逃不过小哥的法眼,但小哥还是同意了。她也正好借坡下驴,顺水推舟。 那天的饭局,我们三人坐在一个四人桌,他们两个一排,我在另一排,小哥在我的对面。 饭间,说说笑笑,谈天说地,毫无新意,不过是人类那套庸俗不堪的东西,那些所谓的吹逼打炮、插科打诨、抖机灵,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够让我高看一眼,不过是些让平庸的人可以打发时间的无聊东西,不过是些到此为止的东西,除了杀死时间,没有任何意义。 那个饭局,唯一真正有意义的内容,在桌子底下。 小哥身量不错,腿一定会伸到我这边来,无处可逃的。 于是在几番尝试之后,我终于夹住了她的腿,她虽有轻微的挣扎,但无济于事。况且她对象就近在眼前,无法大动干戈。所以最后,小哥也就任由我用双腿夹着她了,不管是忍气吞声也好,不管是半推半就也好,总之这一招下去,我们两个之间终于扫清了所有烟霾。 我很高兴,故意说着一些山上的事情,话语间不时擦碰着色情和禁忌。 小哥对象是不知道我们在一个公司还一起去游玩儿了得。所以小哥在我的话锋将要触及相关信息的时候,就会出来救场。 比如她这半个月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是啊,前几天我们公司也去那里爬山了,本来有晚霞的天挺好看的,突然就下起了雨,搞得我只好当晚住在了半山腰。那个旅馆,你曾去过吗? 我配合她演戏说,旅馆?什么旅馆?半山腰哪有旅馆,没有注意啊。 小哥听我这么说,也就终于放心了。我都能感觉得到她的腿终于不再用力了,她放松下来,放下了对我的所有警惕。 我试探的问了一句,你们搬来多久了? 小哥说,搬来有7个月了吧。 小哥终于回我话了,我竟然突然鼻子一酸,瞬间眼圈都红了。 小哥咯咯一笑说,至于吗,一个大男人,还哭了。 我说,当然至于,这半个月我家那口子不理我,可真是难受死我了。 说着我用腿用力夹了一下小哥,小哥突然嘤了一声。 小哥男朋友忙问怎么了,小哥撒谎说,没啥,被菜汤溅到了。 我说,真希望我那口子,今天就原谅我,我已经知错了。 小哥说,她会原谅你的,说不定她已经原谅你了,只是还有些赌气而已。 我内心狂喜,说了句但愿如此。 小哥说,说不定她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和好的礼物了呦。 我说,哦?是什么啊? 小哥头一歪,说到,那可说不准。 说话间她一根筷子掉落,她一个瞬身来到桌子下面,小手探进我的沙滩裤,轻轻的拨弄几下我的那根东西,又在外面拍了拍它,得此鼓励,那根东西瞬间响应了个一柱擎天。 虽然并无后续,但是我知道,我和小哥之间,已经冰融雪化,乌云散尽了。 心开了,气氛也就开了,世界也就无所谓了,说话也开始带风了。不一会儿我就把小哥对象侃晕了,他不胜其烦,这不,他起来了,他出去了,他下楼去抽烟了。 我看他走远了,就对小哥道歉,说那天确实是我有问题,我知错了,原谅我吧。 小哥眯着眼想了下,说,行吧,最近这段时间,也给够你脸色了,你也表现的不错,我原谅你了。 我听到这句话,恨不能跃过桌子骑到她身上,但是大庭广众之下,并不能这样做,我只好绕过桌子,来到她面前,她的眉眼秀发、她的温度味道,一如既往,那是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仅仅十天未动,却似阔别多年。 我拉住了她的手,有种断剑重铸、骑士归来的感觉。 呆呆的在那儿呆了几分钟后,小哥说,那天我跟你发那么多信息你也不回,跟你说话也不搭理,你是要干嘛?陈鱼把你的魂儿勾走了吗?说着用手点了一下我的额头。 我说,陈鱼?怎么可能,她几斤几两你还不知道吗?我会被她迷住? 小哥说,我自然也知道不是因为她,但还是生气,这十来天我也把那小姑娘折腾的够呛,现在想想多少也有些于心不忍,下回和她一起玩儿的时候,我得好好安慰她一下。 我说,我一猜你最近就没闲着,看陈鱼平时走路都不稳了。 小哥一脸黑线的问我说,咋的?你还心疼了? 我说,是啊,我心疼她要是病了还怎么让你出气。 小哥听到这个,突然破涕为笑,拿她铁拳捶我。 我一把揽她入怀,刹时间,山河大地、日月星辰,全数归位,前几天随风摇晃的心魂,飘若浮萍,她的头搭在我的肩膀的瞬间,我的心才终于不再流离失所,终于得以安放。我吻向她的头发,那丝丝缕缕的存在,是我这极其无聊的一生中少有的安慰,像是我自幼时起就独自照料的日月星辰。世界上有些东西,只关乎美,无关利益,每当看到这样的东西,如尽得天下之美,心头万般不惧。小哥身上,就有些东西,能让我产生这种感觉,比如发丝、味道,都是我的专属毒品,每一见到,都如痴如醉,世间有这种超凡脱俗的存在,对我来说,无疑是一种极好的慰藉。 过了一会儿,小哥说,行了,我也原谅你了,别这么粘人,快回去座位上,让我男朋友看见不好。 我意犹未尽,说怕啥,我用背部挡着呢,他能看到啥,难道他还能透视不成?但我还是回去了。 那天下午的事情,到此就算全部结束了,后面发生了什么,根本不值一提。 那晚小哥去了我的住处,跟她男朋友嘿咻了半夜,听小哥的语调甚是欢快。我心中的熊熊欲望被她的呻吟声撩起,我又开始盘算那些未竟的玩儿法。 我要等一个机会,进行一次大胆的尝试。 那天以后,小哥对我好了很多,偶尔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又在给我递鸡腿了。我美在心里,只要是小哥递来的,我都能吃的渣都不剩。 那个大胆的想法在我心中酝酿了几天,终于成形了。 择日不如撞日,计划成形的当天我便开始实施计划。 我把小哥男朋友的联系方式给到了陈鱼,暗示陈鱼把他勾引上床。 当陈鱼马上要得手的时候,我告诉陈鱼,不要出去开房,要去他家里。并且在干事儿的时候,一定要引诱他叫你老婆。我就住在他隔壁,我希望我在客厅遇见他时,他会告诉我说,他刚才肏的是他的老婆。 第三四天,我晚上回家时候,看见洗手间里影影绰绰的有个女人身影,虽然因为毛玻璃看不分明,但是那一头长发还是能分辨的出来的。 小哥刚才还跟我聊天来着,不是小哥。是陈鱼吗? 我正纳闷着,看见她来到门前,侧身,想来是对着镜子擦拭身体,除了头发是黑色,通身上下一片肉色。 我突然觉得,毛玻璃后那种隐隐约约的肉体,竟然充满了诱惑。我把东西放在,再出来看的时候,她的阴户位置,竟然多了一层黑色,这是她穿上的内裤吗?还是她的阴毛呢?我不得而知,但是突然感到兴奋。我想,今晚,我一定要肏到这个人,并且要把精液都射进她身体里面。 于是我联系小哥说,你男朋友正在家里约小妞,你想来观摩一下吗? 小哥发了一个不屑的表情,说,我偷吃的不比他多多了,有啥好观摩的?不去! 我说,当然不只是观摩,我已经准备好了,今天我们4P。 小哥说,累不累啊,还4P。 我说,来吧,就当是重归于好的见证。 小哥说,给跟你重归于好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说,服了你了,行吧,我过去。 之后我去告诉小哥对象,说我女朋友今天要来,正好你女朋友也在,我们终于一起好好玩儿一次了。 他挠了挠头,好像在想要不要点破那女人不是他女朋友。 我接着说,刚才透过毛玻璃看见你女朋友,身材真不错。 他嘿嘿一笑说,是啊,平时看不出来,只有脱光了才能显示出好身材。 我说,那就说定了,今天我们来个淫乱大啪,一会儿我们分头准备下。 条条暗度,我也终于把小哥度到了我的床上。 今晚准备开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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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yimolin · 8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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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仙道-青莲雪(卷一)
幕一
冬至那日的清早,儒门的学海无涯之内,各处都显得冷冷清清。考完试的学生都走了。耗在学海、直到冬至还没回家的,除了考试没通过的笨蛋,就只剩下唯念书是命的学霸。无论被归类到哪种人当中,都是非常丢脸的事。
意琦行功课全都过了。他耻于身为学霸,懒得回家也不是因为家太远的缘故。儒门四贵的银蟒家,府院私邸与御苑的宫墙只隔着一条大道。要说家远懒得回去,倒叫那些杀戮碎岛的同学情何以堪?之所以耗到这会儿还不回家,只是贪图这份难得的清闲自在。学期一过,满学海里空得见不��人。亭台古木之间,只有安安静静的阳光照着,走在其中,心情特不一样。
一年的学业,到冬至这天彻底结束。睡到日高方起的意琦行,起床到龙门道那边稍稍晃了一圈,这才郑重地考虑起回家过年的事。学校里没人,各处吃饭的地方也都关了。想起家中年下的丰盛和热闹,一股思归之情也油然而生。也不知今年怎么过。是在家过,还是上宫到龙首那儿去?回到寝殿的路上,意琦行被冬日里难得略带暖意的阳光照着,懒散的心绪云絮似的飘浮着,惬意得漫无边际。
意琦行是武职的学生。学海无涯的学生,只要靠上文科就刻苦得要命。相比之下,武职学生的日子简直像混的一样轻松。这是没办法的事,谁让身边念书的人都疯,要不跟着一样疯就得给踩下去。想留在儒门天下做官不容易,就算有家族背景撑着,也得跟人一样削尖了脑袋拼命。
留在儒门的出路当中,能进入内廷外朝供职当然是最好的。不过,那也是学霸级别的人才敢想的事。普通级别的,通常会考虑到三教当中儒门仲裁的属下任事。儒门都是有钱的地方,派到哪里都不错。只要不是苦境中原那样成天打仗,日子都挺滋润的。
学位是官场的敲门砖,对文科的学生来说,念书不成什么都别指望。相比之下,武职学生就简单多了。只要能打,念书过得去就行了,反正将来都要到战场上拼命。要不是必须学海毕业才能出任将官,只怕连书都懒得念。银蟒家是武将世家。佛公子家规死严,考试不过的,不论年岁辈分一律军法伺候。比起别人家的孩子,银蟒家的后辈都还算肯念书。
意琦行平日也算用功,成绩在同班里算是不错。他算术是很好啦,格物致知的几门课也学得来,就是轮到要背书的科目,每次都是险险低空掠过,叫人手心里捏着一把冷汗。临考试的十来天,意琦行早晚用功,晚上连睡觉都不敢踏实了,生怕哪个梦没做好,把好容易背下来的东西给混忘了。考试当天,早起连饭都没吃,捧着书又匆匆过了一遍。即便用功到这个地步,拿到考卷的时候,还是发现有好多背不下来的。
没办法,谁让天生就没那背书的脑子。意琦行最怵背书,特别敬畏那些学法理的。听说法理专科的学生要把几十上百卷的案例从头到尾地背下来。那滋味究竟有多难受,只要到鸿文馆藏书的殿阁楼上楼下地走一遍,就忍不住替他们毛骨悚然胃里发酸。武职出身的学生,要背的书拿尺一量,最多不过半寸。转头去看那些礼部法理系的研究生们,随便拎起一本书,都能当成砸人的凶器,难怪表情呆滞,连看人的眼光都凶狠狠的。
考试过了。意琦行把书收掉。脑子里背下的东西,一出考场的门就撇得干干净净。那种神清气爽的感觉,真好像大病初愈两世为人一般。寝殿之内,同住的人都在整理行装,商量着放假要出门到哪玩去。意琦行躺在床上,悠闲自在无忧无虑。他心里想的是:其实也不一定非要上哪去玩才有意思。这么好的天气,躺着没事不是也挺好的吗?
同住的人陆续都回家去了。寝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却一点也不觉得孤单。意琦行早起练功,回来洗澡换衣服,再出门吃个早饭。床被松松垮垮地堆着,跟换下的睡衣搅在一处。军营的规矩全都松掉了。这副没收没管的样子要是给他哥看见,准得把他踹飞到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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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痴吗?几天没见就敢给我混成这样。”
意琦行打从外面晃回来,一推开寝殿的门,登时感到一股逼人的寒意。少独行站在寝台跟前,脸色阴沉着,眼风冷冷地扫过过来。意琦行心里像被冷风吹过似的哆嗦了一下,连因为早饭没吃饿得发空的肚子也不敢再咕咕叫了。
赶紧收拾吧,手脚慢了就该挨踹了。被少独行冷眼盯着,意琦行哪敢不识相,赶紧闷声不响地弯下身来,麻利地整理床上的被褥。军中的规矩,整理内务都有严格的尺寸。意琦行打从进了学海就跟一群连衣服都不怎么洗的懒人混着,入乡随俗,不留神就把军营里的规矩混松了。少独行站在一旁看着,心里一个不耐烦,不由分说一脚就踹了过去。
军规不讲情面,不讲理也不废话。行差踏错半点不对,一脚就踹了上去。有敢不明白的,都朝长官手里的鞭子说话。皮鞭,军棍,挨刀背砍算是轻的,违反了军令可是真掉脑袋。少独行比他早入军中多年,意琦行落在他手底下,没少给他踹过。少独行特讲情分,看在亲兄弟的面子,别人犯错被踹一脚的,踹他就两脚。踹翻了还得赶紧爬起来,否则还要被罚三天不准吃饭。
意琦行头一回被他哥踹翻在地的时候,脑袋撞得晕呼呼的,连北都找不着了。这特么是我亲哥吗?不是我的仇人派来整我的吧?心里碎念着,还没等明白过来,又被少独行狠狠一脚踹了上去。
军规可不是闹着玩的。意琦行当时被踹没敢吭声,过后也没敢跟任何人抱怨。将到年下,少独行领他回家,又黑又瘦的简直没人认识。佛公子一眼没瞧出来是他,还问“逸少哪儿去了”。打量半天,才认出是站在跟前的黑小子。
除夕晚上,少独行在他那一桌的上首坐着,领着他们一拨人喝酒吃饭。两边的人暗使眼色,把意琦行肩膀摁住,满满一碗烈酒灌下来,眨眼之间就把他晕了个七荤八素。他是最不能喝酒的人,沾酒就晕,喝酒就吐。被逼了这么多年,也就练出了三碗的酒量。幸亏军营里没有非喝酒不可的规矩,否则真不知道会被少独行踹成什么样。
床铺整理完了。意琦行直起身来,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眼见少独行微微点了点头,这才松了一口气。
“早饭吃了?”
意琦行没敢吱声。少独行脸冷着,拎起身边盛得满满的食盒放在桌上。
食盒的盖子抽开,扑面而来,就是一股热腾腾的香气。热乎乎的包子眼前摆着,香气触上鼻端,勾引得意琦行肚子里不争气地咕噜了一下。少独行话也不说,只将雪白细瓷的碟碗摆在桌面上。意琦行见他脸板着,一时没敢过去。
“过来吃饭。”
少独行一道眼风扫过来,意琦行赶紧到桌边坐下。少独行自幼沉默寡言,连损人骂人都惜字如金,从不多说一句废话。意琦行早饿坏了,包子一捡到碟里就赶紧往下吞,差点没被滚烫的汤汁烫脱了舌头。好在少独行好像早有预料,也没说话,只将晾在自己跟前那盏茶推了过去。
“白痴么。又没人跟你抢,急什么。”
“还不是叫你给踹的,都懵了。”
意琦行抬起头来看着他,低声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茶水微温,烫掉的舌头也捡回来了。这回没莽撞,捡了个包子先碟子里晾了一下,又戳破了包子皮让汤汁流出一些,这才咬下去。
“东西都收拾好了?”
少独行一面说着,目光四下里扫了一遍。
桌面上光秃秃的,书本和笔砚都收了,可见多少还是有那么点预备要回家的意思。
“九爷发话了,再不回家,有你好看的。”
意琦行听说佛公子点名拎他,赶紧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少独行等在一旁,眼望着窗外晴朗的天空,不知为何有些出神的样子。
注:佛公子在兄弟之中排行第九。家中晚辈管他叫九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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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二
“你不想混啦?叫九爷知道,还不把你的皮给扒了!”
晏成君虽然跟佛公子平辈,年岁却小好多。人在学海念书,常跟意琦行这些晚辈的孩子混在一处。他从小跟佛公子出兵在外,只凭自己这一点那一点念的一些书,竟然通过了学海的入学考试。眼下还有一年就毕业了。银蟒家的人,难得有像他这样,念起书来竟然一点不费事的。
“你这么怕他啊?”
晏成君懒散地坐起身来,眼光带笑,抬手就在意琦行的脸上捏了一下。
“谁敢不怕?”
见他慢慢抬手过来的时候,意琦行已经准备要闪身,谁知还是叫他捏在了脸上。银蟒家快剑的功夫传在晏成君身上。他手底下的速度,别说是他,就连佛公子的脸都捏得到。至于敢不敢伸手,那倒是另当别论。
临近毕业的一年,晏成君出人意料地挂了两门功课。他脑子进水了,竟然跑去念法理,还跑去跟高年级的一起念。佛公子的规矩,明码标价,挂一科二十军棍。也不是必修的功课,你说这顿打挨的,是不是没事找事。
“不就是顿打么。”
晏成君无所谓地一笑,随手拎起床上的外衣,披在肩上。
他还没起床呢。寝被在床上胡乱堆着,满屋子里摊开的书本笔墨。这要换成是他,还不得叫少独行踹翻在地上。
“我这不是忙着交补考的策论,哪有工夫收拾。”
晏成君满不在乎地笑着。补考不能回家,留在学海复习功课。像这样的借口推出去,倒是挺能应付佛公子那边“催账”的。
“不跟你闹了。一会儿阿辰过来。我跟他约好下盘棋。你们要是着急回家,就先走一步好了。”
晏成君一面说着,站起身来,走到隔壁的房间去更衣洗漱。意琦行百无聊赖地房中转着,走到桌边,随手翻翻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书稿件。
少独行在楼下等着。意琦行走到窗边,想要招呼他上楼,便随手推开窗子。
隔水对岸的亭中有人坐着。意琦行好不意外,打量正在跟少独行说话的那人,看那背影衣着打扮,分明是学海的教授。
那不是青猫家太史侯么?
“他已经当教授了?”
晏成君唇角微弯,笑而不应。意琦行这才想起来,先时影影绰绰地听人提起过,文科礼部有个绝顶厉害的年轻人,刚升教授没多久,就教上了高年级的法理课。
“你选的是他的课了?!”
意琦行猛然明白过来,差点没把眼珠子砸在地上。
“你……你这也真是太够意思了吧?”
晏成君跟太史侯是好朋友。眼看还有一年就毕业了,选上法理这门课,就为了有空能和太史侯聊天。脑海中浮现起鸿文馆那些堆积如山的法理案卷,意琦行深深向晏成君的找死精神膜拜了一下。原本就不是文科出身的,混得好也要脱层皮,倘若补考过不去不能毕业,叫佛公子知道还不砸扁了他?
“小样,瞧把你给吓的。”
晏成君瞧他一脸震惊的模样,忍不住地想多逗他两下。法理之外他想选阵图试试。那门课很早以前是太史侯的兄长邪儒宗教的。彼时课程之难,能叫人死去活来地从头到尾崩溃下去。
“要说打底的学分也够了,就是课程长了点,只怕又拖延了毕业……”
“你还记得有毕业这回事。”
意琦行以手扶额,无语兴叹。法理和阵图,是学海出名的两大杀神课。特别是邪儒宗所创立的那门阵图,那简直就是非人类聚集之地。但愿晏成君只是想想而已,真打算付诸行动,就只能预备跟万年留他们作伴去了。
意琦行明白,晏成君坚持要选法理这门课,无非是要和太史侯作伴。太史侯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教授,别说同僚心里不忿,就连高年级的学生都有点藐视他。法理不是寻常的科目,那是学海礼部精英会聚之地。高年级的课,往年都是礼部执令亲自教的,如今却安排上年轻新近的太史侯,难说不是迫于邪儒宗的压力。太史侯确有才学没错,可他到底不是学海嫡系出身,履历上的都是些杂牌书院。他只在学海念了三年,通过了礼部全部的考试。谁知他是怎么考过的,究竟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还是靠着他那身为教统的兄长邪儒宗。
邪儒宗个性狂傲。他觉得学海上下的蠢货,没有一个配得上教他弟弟,故而打从一开始就不愿意让他到学海念书。太史侯在学海挂名念书,只是为了按时参加考试。短短三年的学海生涯,刷平了学海礼部的全部考试不说,还创下耸人听闻的战绩。他成绩全优,留任学海教书是理所当然之事。按说像他这样的年岁,当个教授从事就已经够可以的了。谁知邪儒宗却硬要安排他去考教授,逼得学海六部的执令师首统统神经崩溃,恼怒之余,不约而同地想要收拾他。
考论教授的过程历时三年,据说是学海历史上罕有漫长的记录。太史侯过后回想,只觉得一片空白,竟然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经过来的。累就不必说了,当时唯一的希望,就是等这一切都结束之后好好地睡上一觉。考到这个份上,旁人口里不说,心里也不得不佩服他能挺能撑的本事。
不晓得太史侯当上教授那天的心情怎样,只知道他替邪儒宗扫掉了那么多人的面子,扫得自尊心碎裂成渣,洒满遍地,那画面美得不敢说。太史侯留在了学海,当上教授,圆圆满满地顺了邪儒宗的心意。只是如此锋芒毕露地得罪这么多人,难免要被人敬而远之。邪儒宗身为教统,有权一手遮天,却无法左右他人的议论。以他的身份地位,定然早就超出了俗人的境界。只是他不屑于理会的那些事情,太史侯却无法不放在心上。想他年纪轻轻就坐上教授之位,置身于资深历久的同僚之间,当下如何立足,往后又如何自处……如此这般,谁都能想象到他心中的难处——邪儒宗却不管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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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成君约了太史侯下棋聊天,闲话散闷。邪儒宗忙于妖仙道上的事务,离家一年了无音信。将到年底了,太史侯心里记挂着他,做什么都没有心思。
“你哥还没来信?”
太史侯微微摇头。已经到了冬至,邪儒宗那边却还没有消息。像他这样顾守在妖仙道上的,终年在外,行踪不定。一时哪里有事耽住就不回来了。今年年下,说不定还是他自己一个人过。
“来我家吧。人多,也热闹。”
太史侯听他说起“热闹”两个字,无奈看他一眼,微微叹了口气。不晓得晏成君这次回家会不会被佛公子狠狠抽上一顿。他家的家法,比起军法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一顿皮鞭,抽得伤筋动骨也说不定。
“别小看人了啊。从军这么多年,别的不敢说,挨打可是不在话下。”
“你倒是满不在乎。”太史侯眼也不抬,径自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虽然容貌大不相近,可那种居高临下漠漠然的样子,倒还真和邪儒宗有几分神似。
棋盘是刻在石桌上的。棋下完了。两人一起动手,将石桌上的棋子拣在棋盒里。少独行对下棋没兴趣,走到临水的近处去看乌龟。意琦行在近旁坐着,也不知是刚才吃得太饱,还是周围太安静,迷迷糊糊地竟然有点想睡。
阳光好暖呢。风也不吹,细线似的柳枝垂丝不动。意琦行背靠着亭廊的立柱坐着,眼睛闭着,听着时而落下的棋子声。他们两人相处得真好呢。意琦行心里暗暗地想着。一时,听到两人站起身来。揉眼看去,只见晏成君跟太史侯对面站着。晏成君言笑轻声地说着话,太史侯神情淡淡的,带着两匣棋子,脚步轻轻地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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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差不多已经是掌灯的时候。开饭的时候还不到,晏成君听说佛公子在府后花园花厅上和人打牌,便径直走了过去。
佛公子年轻时有两样嗜好,赌钱加上抽烟,连喝酒都得在退其次。这两样嗜好如今都不怎么沾了。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当年在龙首身边侍奉着,只一句玩笑话,就把烟给戒了。自从继任了家主之位以后,牌瘾也撂下。他定下家规,自己以身作则,绝无二话。一年到头,只有冬至到年下几天才兴玩两下。
花厅上静悄悄的,气氛颇有些沉闷。按说赌牌的应该是热闹的。想必是佛公子不痛快,谁都不敢吭声。围桌的四个人,除了佛公子之外,手气都不怎么顺。佛公子独赢一面,手气这么冲,却还是一脸的不称心。
眼见这一局牌打完。佛公子端起茶杯,晏成君这才走上前去。佛公子抬起见是他,瞥了一眼,唇角边微微冷笑了一下。气场低得怕人,谁都不敢往跟前靠。意琦行眼瞧着晏成君满不在乎地近上前去,心中挑指赞叹:敢招佛公子的气压,真是纯爷们儿。
“赢钱了?”
晏成君走到佛公子身旁,单手撑在桌边,挺是凑趣地拨了拨堆在他面前的筹码。桌面上哗啦啦地洗牌,数钱算筹码的都不说话。佛公子身边有无弦剑灵伺候着,也不动手洗牌,咔咔地嚼起了青梅子。
“赢了不少啊。”
晏成君手里拨弄着筹码,凑趣地笑道。年下打牌,佛公子赢得钱都赏他们压岁。晏成君摆弄着他赢来的筹码,转头向少独行和意琦行笑着使了个眼色。
牌摞起来,照章打下去。佛公子的牌瘾和烟瘾总是一块儿上来。烟不能抽就改嚼茶叶,要么就嚼些酸得死人的青梅子。
“你还知道回来。”
佛公子总算发话了。晏成君笑眯眯地在他跟前凑着,也不怕佛公子脾气发作起来,一脚把他开出去。
“大年下的不回家,在外面晃个什么劲儿。听说补考的还是阿辰的课,有这回事?”
佛公子看着手里的牌,约一迟疑打了下去。这张牌点了对家,推倒亮牌。这下轮到他身边站着的无弦数钱了。
桌上又哗啦哗啦地洗起牌来。佛公子嫌弃地瞥了晏成君一眼。那意思是说,别在我旁边站着,净背我的手气!
“我看你就是皮痒了。挂一科二十军棍,你自己说怎么办。”
“那就打呗。”
晏成君站在佛公子旁边,笑得满不在乎。
“你皮紧了是不是。”
佛公子皱眉看他。
“大过年的,非找点不自在。当着晚辈跟前,你也好意思。”
晏成君笑着,低声答应了一句。
佛公子在内廷兵部办事,遇上学海御部来人,还特意向他提起这事。连龙首都知道了,这一挂科的,还混出了点小名声。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想在他跟前凑趣。”
圣明不过佛公子,一眼瞥在晏成君脸上,看得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邪儒宗几时回来?还没有信?”
“还没呢。冬至过了还没有信,估计今年又不能回来了吧。”
“阿辰呢?今年是自己在家过,还是有别的去处?”
“他要在家照看小辞,今年哪儿都不去了。他哥不在。我看他一个人冷冷清清在家,挺没意思的。”
“你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有没有意思?”
佛公子鼻音里哼了一声,一张牌丢在桌面上。
“说吧,想这么着。”
晏成君笑着没说话。说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桌边人来人往,端茶倒水,都是剑灵刀灵在服侍。又一圈牌打完了。晏成君接过一盏青梅子泡的茶,摆在佛公子的手边上。
“还站着干什么?该多少军棍自己领去。”
佛公子端起茶盏,眼光看在牌上,仿佛闲话似的吩咐道。
“等两天吧。年前这两天,他手边上肯定还有些家务。到了二十七,要是邪儒宗还没回来,咱们家就派人去请他。”
晏成君听见佛公子发话,微微含笑地应了声“是”,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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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三
将近年下,家里的人越聚越多,晚饭的菜色也越来越丰盛。佛公子的胃口大开,一个人干掉了整只的烤乳猪,喝了两坛烈酒,面色微微地透出红润。晚饭过后,继续在花厅里摆牌,额外开了好几桌,比先前更加热闹。佛公子这桌也换了几个人陪着。十来圈过后,晏成君从外面回来。人还是精神照旧,只是身上换了一身衣服。
佛公子这桌站起了一人,换晏成君替上。晏成君才领了军棍,洗澡换了衣服就过来了,刚洗过的头发还微微湿着。佛公子端着茶盏,手里看着牌,只随便问了句“吃饭了没有”。听说已经吃过了,便也不再多加理会。
该说晏成君挨打的本事真不差。四十军棍挨过,没事人似的坐在桌边,陪佛公子打牌到大半夜。习武的人家,上好跌打伤药随常备着。晏成君洗牌的工夫,侍候在佛公子身边的无弦已经取来了两样伤药。
“这一样外敷,是消淤止痛的。这瓶是药酒,回去兑温水,晚上临睡前喝。”
无弦将走近前来,将一只小银盒连同一只精致的瓷瓶交给他。晏成君接在手中,随口旋开银丝螺纹的盖子,凑在鼻端闻了下。
好香。闻起来还带着点轻飘飘的甜味。晏成君目光微微带笑,朝佛公子看去。
听说佛公子新近收了个人,擅长酿酒又擅长制药的,人不必说,自然是长得漂亮。
这一桌的人,连少独行在内,身边都已有了侧室。银蟒家的规矩,行过纳剑之礼才能沾染男女之事,在此之前只由刀灵和剑灵侍奉。剑灵是仆从,名分上虽比侍妾的身份低,与主人的关系却更加亲近。毕竟同在战场上厮杀,与主人生死相随,比起枕边人来情分自是不一样。
人各有所好。随人喜好不同,不但身边侍候的人不同,连纳妾室的眼光也不一样。少独行的口味挑,身边的人虽不多,却显得很别致。可像佛公子这样广纳博收来者不拒,比起他尊贵的身份来,别致不说,还显得特别另类。
服侍在少独行身边的人,三年前过世了。从此以后,便再没见他身边有人出现。人已成年,除非是迎娶正室结婚,佛公子并不过问。可少独行的身份,将来迟早要继承家主之位。身边人少孩子就少,这一点倒叫人不得不顾虑。
“我看就到春宵幽梦楼去挑两个吧。那儿好看的多,说不定有中意的。”
坐在晏成君对面的异法无天,轻吐朱唇,略显轻佻地微微开口笑道。
异法无天虽然年轻,却也和佛公子平辈。虽然年岁相差不大,可轮到辈分,少独行还得称她一声表姑姑。
春宵幽梦楼是儒门的教坊,楼主步香尘是异法无天的闺蜜。不过也有人说,真正的楼主其实是个男的。
以银蟒家外戚贵族的身份,倘若选立正室,不必说,自然要门当户对。不过在纳妾的事情上,倒是没那么多的讲究。
少独行没有应声。他冷脸惯了,坐在那里简直像座冰山似的。
异法无天眯着眼睛,纤长白皙的手指上夹着一支细长的烟香,凑在唇边轻微笑了笑。
服侍晏成君身边的两个人,一个善弹筝,一个善弹琵琶,却不是从教坊里选来的。行过纳剑之礼的那年,佛公子亲自挑了两个人,放在他身边侍候着。如今也有些年了,只听说那两人弹奏乐器的手法越来越高,孩子却没生出半个。想必是真心有人了,佛公子暗暗想着。可无论对方是谁,都跟太史侯没关系。
太史侯从前在银蟒家住过。邪儒宗执掌妖仙道,终年在外行踪不定。太史侯年幼多病又无人照顾,便由佛公子出面,将他接到银蟒家。青猫和银蟒两家世交,晏成君和太史侯从小长大,人人都觉得他两人般配。见他两人相处得如此亲近,自然会以为晏成君对太史侯有心。
“那是怎么样呢?瞧着阿彻,明明就是有心上人了。”
无弦是侍候佛公子的剑灵,多年来战场上生死相随,与佛公子情分至深。佛公子没立正室,无弦对他来说就像正室是一样的。晏成君是它帮忙从小带大的,怎能不关心他的婚事。
无弦跟佛公子提过。不知几时,晏成君腕上忽然带起一条白水晶的手链。他向来不好这些装饰,忽然带起这个来,自然惹人留意。
佛公子淡笑无话。他晓得晏成君的心事,只是还不到说起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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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场牌打完,已经是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冬日里天短夜长,倘若不是年下休假,此时已经在上朝的路上了。
牌打了一通宵,相当尽兴。佛公子懒散地摸了一张牌,看也不看地打出去,身子向后靠椅背上。最后一把手还是他赢。筹码高高地堆在手边的桌上,随手抓了一把就散下去。
“跟人约了打猎,不好不去。你们该玩的接着玩,该睡的就去睡。晚上继续开牌,赌大的。”
佛公子离开,少独行也起身告退。打牌原本就不是他的嗜好,只不过佛公子点名要他陪着,不得不应个场面。坐在对面的晏成君也笑着推开桌子。他前几天补考通宵写策论,累得脑筋都转不动了。陪佛公子打了半夜牌,也输了半夜,再打下去可真要穷光了。
佛公子从花厅出来。晏成君随他走着,举目望见满园的雪景和梅花,心情也为之一澈。
凛凛寒冬,清晨里更添寒意。晏成君刚走到外面,服侍他的碧血长风便跟了过来,将一件暖绒披风搭在他肩上。晏成君才挨了打,背后有伤,抬手略微不便。碧血长风绕到身前,替他把披风的束带系上。
佛公子站在一旁,看着他两人亲近的样子,不觉微微一笑。别看晏成君平日里说说笑笑满不在乎,其实脸皮薄得要命,被他一眼看过来,带笑的脸上禁不住红了一下。
“你今天就在家吧。好好睡个觉。”
晏成君笑着答应了一声。要不是身上有伤,今天也该跟佛公子一道去打猎。佛公子年年打猎都要带他,否则就从心往外地没意思,打得猎物再多也好像缺了点什么。
银蟒家私邸当中有座梅园,以此分开成为南北两苑。晏成君小时候跟佛公子一道在南苑住着。长大之后,佛公子将北苑整个归给他,让他照管着晚辈当中的那些孩子。
晏成君回到住处的时候,早起练功的意琦行已经回来了。他不喜欢打牌。昨天晚饭吃多了犯困,跟人下了两盘棋就回去睡觉了。他平常很是用功,每日里早起练功,就算天上下刀子也不落下。等到晏成君和少独行回来的时候,练功回来的意琦行连澡都洗过了,正坐在廊下靠近外面的地方晾头发。
雪是将近天亮的时候才停的。���琦行练功回来刚出过汗,只穿着一件单衣在外坐着,不是闹着玩的。侍候在他身边的澡雪使劲儿地央求他,可他就是爱理不理,倚着廊柱坐着,一动也不动。
“你白痴的吗。大冷的天跑这坐着。”
少独行几步来到跟前。这是在家,又赶上大过年的。要在军营里,他准把坐在廊下的意琦行踹翻在雪地上。
“你的地盘啊?谁规定下雪就不能在外面坐着。”
要照平常,意琦行肯定不敢顶嘴的。可这是年下,他晓得少独行大过年的不好踹他,有恃无恐之余,特别有点长毛病。
“欠揍。我看你找踹了是不是。”
意琦行白了他一眼,那意思是小爷就这样,不服你咬我试试。
没事找抽,这可就不用客气了。少独行二话不说,抬起腿来,居高临下一脚开出,踹得意琦行球一样地滚翻在雪地上。
“你下来!”
意琦行滚起身来,炸着毛朝少独行吼道。
少独行冷笑一声,抬手抽开身上披风的带子,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打架也有规矩。不准用武功招式,不准用内力,不准咬人,不准抓脸,除了要害的那处地方,随便招呼。厚厚的积雪当中,与意琦行摸爬滚打地扑在一处。廊下空旷无瑕的雪地,洁白的积雪眨眼之间就被祸害得狼藉一片。
“咱们赏雪吧。”
晏成君坐在廊檐之下,目光带笑地向那两人望去。碧血长风浓浓地泡了一盏茶过来,递在他手上。
这样晴朗的雪后天,正是煮茶赏景的时候。想起独自住在家中的太史侯,遇上像这样积雪厚厚、阳光暖暖的早晨,也一定会暂时放下家务,坐在廊檐下喝杯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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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四
一场架足足打了半个时辰,少独行总算是赢了,可意琦行却也没叫他占去多少便宜。论年岁还是力气,意琦行都是绝对打不过少独行的。可这份越挫越勇的锐气,实在是叫人有点佩服。
身上只穿着单衣,又在雪地里滚了大半日,意琦行果然着上风寒,从雪里爬出来,一进暖房间便禁不住打了两个喷嚏。碧血长风给晏成君煎药,顺便也熬了姜茶给他。晏成君坐在寝台旁边喝药,瞅意琦行连打喷嚏的样子就憋不住笑。意琦行自己也笑。果然是欠骂,早听要人说一句,还至于喝药么。
叔侄俩各自喝完,安安稳稳地睡起了午觉。意琦行喝了好几碗姜汤,睡得舒舒服服的。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有什么暖暖的碰在脸上似的,伸手摸过去,原来只是阳光照下的影子。
午后的阳光透过垂帘,斜斜地照在寝台跟前的地面上。格窗抬起着,露出积雪映衬下愈发显得明净的天空。凭着枕上,略略欠起身来,便能望见被淡金色阳光铺满的雪地。天是淡淡白色的,远云飘着的地方略带些朦胧的雾色,好像还飘着烟雪一样。
看天色,说不定晚上还有一场雪要下。
意琦行心里想着,懒懒地躺回枕上。寝帐之外并无帷屏隔着,可以一眼看到远处立着的九九消寒图的屏风,还有屏风之下那静谧的影子。意琦行侧头望去,只见碧血长风的剑灵披落着银灰的垂发,正专心致志地勾描桃花的花瓣。可真是好看呢。意琦行静静望着,目光里不由得生出几许不自知的迷恋。
银蟒家的人都有刀灵剑灵侍候在身边,与侧室不同,感情却更加亲近。习武之人没有不爱刀剑的,情欲的事上很淡,但面对刀灵剑灵的心情,却总是难以自制。
人这一生,朋友或许可以很多,但真正的知己却只有一个。剑灵与主人也是一生一世的。自从铸火中生出的那一刻起,到剑身毁断的那一刻结束,一生的心愿,只求能追随一位真正的主人。可有时候,甚至连一个也得不到。
名剑无主,终老于匣,乃是世上最悲凉难解的恨事。恨事有多深,遇到真正主人的情分就有多重。剑灵的一生,远比人的一生更加纯粹。任何事物,只要纯粹,就会自然地生出一种无可比拟的美丽。
他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剑灵呢?浮想联翩的时候,意琦行的心情总是飘飘然的有点浪漫。少独行有独行刀的刀灵陪伴身边。那种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的,心满意足又骄傲的样子,总是令人羡慕。
他会遇到怎样的剑灵?他与它会怎样相遇?那一眼相遇的时候,它会如何看他?想起这些,脸上竟微微红了一下。
屏风上有九九八十一朵桃花,已经填满了大半。晏成君离家在外的时候,碧血长风每天勾上一朵桃花的颜色。那种认真的神情,仿佛那是世上最重要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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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梦了?”
晏成君好笑地看着他,抬手在他头上揉了一下。
想什么呢?脸这么红,是梦见给人亲了?
意琦行窘红了脸,闷声摇摇头,没有说话。
一觉醒来,中饭的时辰已经过了。晚饭还早呢。意琦行翻身坐起来的时候,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噜了一下。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恋爱都可以缓谈,吃饭可是头等重要的大事。
意琦行混在学海的这一年,狠狠拔高了一截身量,饭量猛增,直逼佛公子的境界。学海的饭菜还行吧,就是没什么肉。家里每次派人去看他都带肉,可劲儿地供他吃,要不长起个子来怎么那么不含糊。
银蟒家的人,身高相貌走的是截然不同的两路。佛公子个子不高,长相特别精致。少独行是跟他一路的,虽比他高了些,脸相更加幼嫩。佛公子天生孩子气的一张脸,美艳白皙,妆扮起来简直跟少女一样。这长相遗传到少独行身上,褪去女气,却往幼齿的道路上更进一步,以至于少独行到了这把年岁,无论走到哪里,初次见面的人都会把他当成娃娃。
比起佛公子那一路妖孽的脸相,还是晏成君和意琦行这一路更显的帅气。个子高挑挑的,脸容长,加上眉清目秀,天生就是一派丰神俊朗的贵公子样。意琦行和少独行站在一处,旁人一听说两人是兄弟的,准把意琦行认成哥哥。少独行脸嫩,个子也没有意琦行高,被人误会也懒得解释。或许是觉得深藏不露的挺有意思吧,又或者是宠着意琦行,让他偶尔过上一把当哥哥的瘾,心中小小地得意一下。
格门被拉开。人还没进来,食盒里的饭菜香就先飘了进去。少独行给他们送饭来了,只怕意琦行饿着,特意让厨房单独留下了午饭。晏成君身上有伤,只按着佛公子的吩咐留了粥和几样素菜。至于留给意琦行的那几盒,实打实的,满满的全都是肉。
碧血长风起身,带着侍候的剑灵分开饭菜,在两人跟前用小桌摆上。晏成君平常也不吃素,只为身上有伤,不得不依着佛公子的吩咐忌口两天,免得冲撞了药性。少独行陪他们坐着,打牌熬了整夜却一点没有犯困的意思。跟在身边的侍候人烫酒端来,满杯斟上。比起意琦行是无肉不欢,少独行可是有酒才更有精神。
“晚上玩什么?”
意琦行嘴巴里嚼着东西,含含糊糊地问。
眼看着天色渐晚,要到掌灯的时候了,佛公子却还没回来。
也不知他这一天能打回些什么……想着佛公子将要带回猎物,心就痒痒的。
“不说打牌吗?等他回来,还要赌大的。”
晏成君目光带笑。他晓得意琦行痒痒的心思,有意逗他,故意不提打猎的事。
“那也太没劲了。”
意琦行拉长了声音抱怨道。他不爱打牌。打牌最没劲了,也不知道这群人成天爱玩个什么。
“怎么会?他今天是出去打猎,总得带回点东西吧。”
想起去年冬狩的情景,连晏成君也不觉露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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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去年的冬狩,真叫人有精神。
银蟒家的人,但凡出门打猎,从没有空手回来的。打猎没什么稀奇,猛兽凶禽谁没见过?可像佛公子带回的那些猎物,要是没个铁胃还真没法消化它。去年冬天,外出打猎的佛公子拖回一条巨大无比的鳄鱼,据说是在鬼林沼泽里抓到的。眼见这披着一身重甲般硬鳞的猛物,没法动刀,箭也射不进去,引得佛公子兴致高涨,寒冬腊月跳进冰冷的泥水里,空手白刃地跟它在沼泽深处肉搏了整整一个时辰。那家伙满口利牙,能掰的都叫佛公子给掰了,被折腾得气空力尽,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还给人倒拖着尾巴在沼泽中抡来抡去。庞大的身躯,十来匹好马也拉不起来的分量,最后还是佛公子亲自动手,才把它从沼泽的泥泞中拖了出来。
去年,少独行和意琦行两人都在军中,没赶上冬狩。过后听说了这件事,跺脚捶胸的,深恨错过了大场面。这回佛公子又出门打猎,又是冬天的时候,比照去年那么大只的鳄鱼,无论带回什么都准定够看。如此边吃边聊着,不觉到了掌灯的时候。只听外面的��下一阵热闹,七八个少年热火朝天地跑过来,招呼他们赶紧出去。不用问,肯定是打猎的佛公子回来了。
正厅之前的庭院内,已经挤满了十来岁的孩子。大人也都出来看了,虽然不会像孩子们那样拼命地挤着,却也说说笑笑地十分热闹。意琦行赶来的时候,院里已经挤不进去,连墙头上都坐得满满的。心里正急得冒火的时候,紧跟在后的少独行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说拖着他绕到后院,几下搭手,就从房后攀到了正厅的屋顶上。
屋顶上已经坐了七八个人,都是跟意琦行差不多的年岁,看见他们两人上来,也都挪了挪让出座位。屋顶上铺的是光滑如镜的琉璃瓦,房檐倾斜的角度又特别刁钻。就算有轻功能搭上来,也要小心不踩破一片瓦,否则准得把屁股给搭上。坐在屋顶上的人,一望便知,正是轻功上出类拔萃的那几个。眼见意琦行如此吃力地被人拖着上来,都前仰后合地大笑不住,差点没从房上折下去。
爬上琉璃瓦屋顶的时候,意琦行起初还能跟在少独行身后。他的轻功按说也不错了,可比起屋顶上坐着的那几位,确实还差了一大截。爬到快一半的时候,意琦行脚偏一滑,差点把琉璃瓦踏破了一块。已经快到顶上的少独行听见身后的动静,骂了一句“白痴”,回手一拖,将他整个人都搭在了肩上。
扛着整只意琦行,少独行的脚步自然比先前慢了下来。屋顶上坐着的几个人见此情景,有的大笑有的无奈摇头,纷纷都站起身来,搭手把两人一道拉了上去。
“你带他上来干嘛啊。死沉一头的小猪,别连累得你也掉下去。”
人都坐定之后,早在屋顶上的那十几个人好像故意约好了似的,开足了嘲讽七嘴八舌地向少独行抱怨。意琦行就在少独行身旁坐着,听见那几个家伙连说带笑、口无遮拦地刻薄自己,脸色登时涨得通红,站起身来就要冲过去掐架。
少独行见他猛地就要起身,赶忙抬手把他拉住。这小子真是白痴得没救。琉璃瓦脆得要命。这要是一动踩穿了,坐在屋顶的这些人,全都得叫佛公子捶成个外焦里嫩。
庭院正当中,小山似的耸起一尊庞然大物。要不是坐在房顶上,居高临下地俯看,还真就没法瞧出是头山猪的模样。夜色已降,灯光火把照下,只见它身上又粗又硬的鬃毛插箭似的狰然林立着,连反出的光都亮闪闪的。那口里伸出的两根獠牙铁光锃亮,要能砍下来打成镖箭的箭头,准是够用。只不过……
“这得怎么吃啊?”坐在屋顶上人虽多,可真正关心的话题却只有一个。
“得先扒皮吧?我去,这皮得有多厚啊!”
“就是。我看这毛都够拔一阵子。”
“你看这毛,够粗啊!做箭杆都差不多了。”
影影绰绰的灯光照下,最显得狰狞又令人震撼的还是山猪的脑袋。猪头肉是好吃没错。可亲眼见过这么一张狰狞可怖的大脸,不晓得有没有胃口吃下去。
“我知道~猪头得上供~!”
坐在屋顶上最小的一个女孩,好像是被他哥抱上来的,忽然炫耀智商似的喊了一句。
“对对,这倒是。”众人想起去年上供祭祖的情形来,纷纷附和。
上供还是猪头合适。提起去年上供的那个鳄鱼脑袋,虽说是屌炸天了没错,可看起来总是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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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五
离祭祖的日子还有十来天。佛公子带回的那口山猪,已经被砍得四分五裂。猪头斩下来留着上供。前腿一双斩下,送进宫中去。这是特别呈献给龙首享用的。野猪身上的那张厚皮,已经连夜扒下来,硝制切割,正好铺满了上厅的地面。除夕年夜,上厅是全家人聚齐吃饭的地方。如此空旷宽大的厅堂,得用上百个暖炉熏着才够用。如今铺上这张隔冷的皮子,暖炉什么的,差不多都可以撤下去了。
山猪身上所有的那些都没浪费,就连鬃毛和獠牙也被送进武库备用。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该如何料理这些猪肉。按说家中上下有这么多人,特别是这么多能吃肉的孩子,料理起猪肉来绝不在话下。只是这只山猪身躯庞大不说,筋肉还特别健硕。斩骨用上了兵器,砍肉剁肉干坏十几把厨刀。过后回想起来,真亏得佛公子是怎么赤手空拳把它干趴下的。
“力气倒还平常吧,就是跑得够快。”
佛公子随意笑笑,仿佛不值一提的一件小事。
何止够快?简直跟一阵黑风似的。马是追不上了。佛公子心血来潮,一猛子腾起轻功,无定三绝的招式照头劈了下去。
前厅铺上野猪皮地毯的那天,佛公子带人来逛了一下。这地毯厚实得没话说,保暖最佳却不像砖石铺地那么硬,一脚跺上去砰砰闷响,乐得一群孩子跑来跑去到处滚着,摔跤掐架嚷得震天。佛公子见他们玩得开心,一时兴起,索性叫人把桌椅摆设统统挪开,把这正厅当成演武场一样,随他们遍地翻滚打闹。他本人在上坐着,侍候人端茶在侧,十来个年轻的妾室陪在身边,满眼珠玉玲珑说说笑笑。放眼望去一片热闹,说实在的啊,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孩子。
今年的年景丰盛。到处都没有灾,收成好得叫人打从心眼里高兴。许久不曾开战了。天下太平的年月,就连临近魔界的地方也都平安无事,官仓私廪岁入丰足,满眼都是兴旺的景象。早在冬至之前,封地的各处庄园便已将岁收奉上。山林水泽,至于偏远海滨的贡物,冬至过后的三五天里也都陆陆续续地送到。除了进上龙首的那些,全归家族中人共同享用。
儒门四贵这几大家族,权势地位或有高下,家产私财之丰厚却大体相当。外境封国,除非特别有钱有势的那些,倾国之资也未必赶得上他们一家财力。只不过同是有钱人,各家表露在外的作风却大不一样。
同在四贵之列的青猫家,平日里起居用度,不显得有任何张扬之处。可从古版书籍字画,一直到写字研的墨,煮茶用的水,不知有多少钱被砸在了那些压根没人看得见的地方。龙首宗室的刀龙家,讲究排场,喜欢繁华热闹。华庭盛宴,置酒高会,金盏玉盘一夕千金散尽,从里到外是奢华作风。他家主人喜欢在外安家,娶了不知多少侧室。也不知是出于怜香惜玉的心情,还是想免于同室操戈的麻烦,每娶一个侧室就在外安一个家。佛公子侧室也多,一个屋檐下住着,也没见有什么麻烦。他觉得刀龙家亲王纯是吃饱了撑的,娶了这么多侧室还都安置在外,他还记得清谁在哪谁是谁吗。
佛公子土豪惯了。钱是身外之物。虽然没有必要像白狐家的人那样聚敛无厌,可既然有用,就应该花在实在的地方。有钱的人生离不开享受,那享受也该是实实在在的。就拿吃喝来说吧,他品不出来那一盏雪水烹出的茶到底有何妙处。喝茶就该喝酽的,喝酒就该喝浓的。别管有多少钱,他还是会把红烧肉的肉汤泡饭。谁敢剩饭就骂谁。家里有钱没错,可照样不准浪费一颗粮食。
贵族的家庭,并不满眼都是风花雪月,连人间烟火也不要沾染一下。也不都是挥霍无度,把什么都不当一回事。他们也是贵族家庭里出来的人,却并不知道衣服上绣花的名目要有讲究,也尝不出一杯茶里泡的十样东西。他们的饭碗里,照样也有穷人的食物。他们过得很享受。享受不在花钱,重要的是得有点意思。一样东西的意思,也不是别人说有就有,说有才有的。有没有意思要自己觉得。对每个人来说,有意思的事情都不一样。或许太史侯他们家的看来,喝那一杯雪水泡的茶,就是很有味道,很有意思。而在佛公子家,把砍成大块的山猪肉架在火上,烤出滋啦滋啦的香味,再加一点盐,那才叫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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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干神马?!”
“我要再加一点盐。”
意琦行拨开一个性急的家伙的手,在烧的滋啦作响的烤肉上小心翼翼地撒了一点盐,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
“开吃。”
一语未落,围在篝火边上的少年便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烤山猪肉的香味早就飘上云天之外,要没意琦行恶狠狠的眼光拦着,那些烤得半生不熟的山猪肉,准得被那些性急的家伙啃上了牙印。不过,多等了半天的工夫也不是白费的。少独行说的没错,论到吃,���都没意琦行这吃货活得明白。
当吃货要有本钱的。意琦行每顿都吃那么多,可他就是有种本事,别管吃多少都长不胖。他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吃下的东西,全都长到个子上了。这跟成天习武也有关系。哪怕顿顿都吃肉,胳膊腿照旧细长。油水这么丰足,也没见脸上有半点圆润。
“你怎么吃的啊?教教咱们呗。我姐在六庭馆学舞,成天怕胖,现在除了凉水什么都不敢喝了。”
坐在意琦行近处的一个小子,心里羡慕他长胳膊长腿的高个,特别有上进心地请教道。
“你姐谁啊?我连你都不认识。”
意琦行眼也不抬地拨着烧烤的篝火。他说的没错。家里的孩子太多,一大群人凑在一起吃东西,有不认识也是正常的。
“我姐你不知道?薄红颜啊!”
“女王。”坐在意琦行另一边一个人,拿胳膊肘捅了他一下。“薄女王你不认识?”
“哦,是她啊。”专心拨着火的意琦行,脑海里慢吞吞地过了一下。
薄女王他的确见过,仔细回想起来,还真是有点印象。
异法无天之后,薄红颜是银蟒家最大的大美女。那一把弯弯细细的蛇腰,裹着红纱再跳起舞来。那身段,美就不用说了。就是脾气忒厉害。
“那她……现在就只喝凉水?”
片刻的寂静之后,人群之中忽然有人问道。
“是啊。饭也不吃,光喝凉水,喝得脸都绿了。”
“那她……喝凉水就不长肉了?”
“废话。光喝凉水还长肉,那她也太牛逼了。”
由此起头,众人热烈地讨论起喝凉水究竟到底会不会让人长胖。提起大美女薄红颜,这群人的智商也不知怎么,突然就降了一个次元似的。
云云扰扰的语声中,唯有意琦行如山不动,心思全在转动烤肉的铁钎上,周围的话题半点都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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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六
腊月二十七的清早,佛公子派了晏成君到青猫家,接太史侯来他家做客。邪儒宗至今还没回来,也没派人送回任何消息。想必是事情忙罢,这在邪儒宗也是常有的事。
冬至那天,太史侯也从学海退了下来。将近年末,家务上有许多事情要操持忙碌,不过还是比学期之内轻松了许多。学期之内要教书,还要单独指导学生的功课。有时执令师首那边还额外派下一些文书公务,一下子就占去了许多时间。邪儒宗离家在外,家里上上下下的事情都委在他身上。白日里在学海教书,晚上批改课卷预备教课,还得挤出时间来检点家中日常用度的账目。如此忙碌,一天也就能睡上一两个时辰。
冬至以后,学海那边的事情差不多都完结了。虽说还要把来年的教课提前预备一下,却也没有什么需要特别赶工。家务上的事情,年下多一些。比如佛公子家中那样,年下各处的岁收要记账,各处开销要结算,家中上下所需的检点预备,再加上内外应酬,倒也着实忙碌了一阵。佛公子派人来接的那天,他刚刚理完了家中用度和岁收的账册。余下的几天要预备过年了。只是邪儒宗若不在家,只有他和枫岫两人,倒也不必特别预备什么。
青猫家的私邸坐落在宫城的东向上。从这到学海那边,乘车也得近半个时辰,故而学期之内,太史侯都住在学海的官舍,很少回家。邪儒宗常年不在家。先前家中只有他自己的时候,像这样住着也无所谓。只是如今添了枫岫,倘若完全托给侍候人手里照应,却又不放心。想来想去,最后决定连枫岫也一起带到学海那边去住。以他这样的年轻,身边却带着个容貌相近的小孩子,起初还惹起了一些误会。
青猫家原先也曾是人口繁盛的大家族。只是前些年忽然接连发生了几场变故,子嗣上又无所后继,故而在人脉上大不如前了。这得怪在邪儒宗,要是也肯像佛公子那样散叶开枝,也不至于让家族凋零到这个地步。他为人冷淡,继承了家主之位以后执掌了妖仙道,为此终年在外忙碌着。身边仅有的几个尚无名分的侍候人,一年到头也不得见上一面,故而至今也没有生下孩子。如此冷淡的性情,或许是因为少年时的经历。传言他家早先那一辈上,妾室逼走了正室,被扶为正后又虐待前妻所生的孩子。详情外人不得而知,只知道邪儒宗年纪轻轻就离家出走,直到正式被传了家主之位才回来。
邪儒宗继承家主之后,把父亲的侧室连同他们所生的子女一同赶出家门之外。家中所住的,除了与他同母所生的太史侯,就只有从外面抱回来的枫岫。论到名分,那些人好歹是庶母和兄弟,哪有就这样把人赶出去的。不知就里的人都以为他做得过分,只是连龙首都无异议,旁人都不敢多说。
太史侯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书院寄宿,已经不太记得和家人住在一起的情形。他右手的小臂上还留着一道疤,隐约记得是有人生气摔碎了东西,碎瓷崩飞起来,正戳在他身上。至于是什么人摔的倒不记得了,也许是父亲吧,说不定是跟兄长邪儒宗吵架的时候。他那时候年岁太小了,除了哭就只是生病,整日昏昏沉沉的,哪里记得那些事。
太史侯当家之后,被赶出家门的继母和庶出兄弟,几年之间陆陆续续地搬回了府上。事情过去也就算了,这是太史侯为人处世一贯的调子。有他在身边劝着,邪儒宗的态度也稍稍和缓了些。花园西面,也就是原先上房的地方,隔出来任由那些人居住。花园以东只有他们弟兄三人住着。虽然同在一座府邸的围墙之内,却泾渭分明互不相见。
车在东面的府门前停了。因为要接太史侯,就近东楼,自然停在这里比较方便。这私邸的府门原先在西,因为正房就坐落在这个方向上,入宫上朝从这个方向走也近便些。邪儒宗当家以后,改掉府邸的格局,不但重修了东面的几座楼,还将府门重开在东向上。这样一改倒是合他心意了,只是上朝的路绕远,反而要多花上一刻钟。
花园重起的时候,起初并没有想造楠木楼。只是太史侯无心提起,从高处看到的桃花,好像粉云似的,特别好看。只这一句话,便勾起了邪儒宗为他造楼的念头。起初只想修起一座藏书楼,作为两人喝茶看书的静处。后来一想,不如造一座楼给太史侯独住着。想他年岁渐长了,也该有自己独住的地方。
念头一起,却也不急着建造起来。先是让人设计,选看各种图样都不甚满意,最后自己动手,删改了几番,便成了楠木楼如今的样子。造楼用了半年。迁居那日,太史侯初次踏上这座楼,却不显得如何高兴。倒不是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只是忽然与哥哥住得远了,心里有些不自在。看到寝室的对面被布置成书房,便对邪儒宗说,不如添张卧榻。从前住在一处的时候,邪儒宗常在书房里彻夜办公,困了便睡在书房的卧榻。太史侯住在对面寝室,晓得邪儒宗就在身边近处,睡觉也会安稳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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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成君看到太史侯的时候,见他眼睛微微发红,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太史侯说,看字看累了,觉得眼前雾蒙蒙的,便用茶水稍稍熏了一下。
枫岫坐在被子里玩。他如今也有四岁的模样了。水灵乌黑的眼睛被笼烟似的额发衬托着,安安静静的模样,特别显得乖巧可爱。在他身旁匍匐着一只小奶猫,毛色虎斑,耳朵尖顶着一点俏皮的白色。以枫岫的年岁,竟能化出成形的元灵,实属罕见。
“转眼这些年,不知不觉倒也长大了。”
晏成君听他略带伤感地提起这些,又见他眼睛微微发红,也知道他又在回想过去的事。
邪儒宗从外面带回了枫岫,一看这模样是青猫家的,一点都没有错。太史侯抚养着他,与其说是兄弟,更像是自己亲生的孩子。邪儒宗从来也没提过这孩子的身世,太史侯心中明白,从来也不问。
人在忙碌的时候,哪有工夫回想过去。忽然闲下心境,不免会触上心头浮想联翩。太史侯心思特重,或许他刻意让自己忙着,以免想起太多的事。想着像这样一年到头地忙下去,或许不知不觉就到了邪儒宗回家的日子。
“来我家住几天吧。你有什么要带的,我帮你收拾。”
太史侯摇了摇头,虽然没有来信,可说不定邪儒宗哪天就回来了。这次就不住过去了。左右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就只是那一包,都是枫岫的玩具。
“这样也好。”
晏成君点点头,让人把东西先拿去车上。
“早点可吃过了?”
晏成君不好意思地笑笑。他早起练功,因为赶着过来早饭也没吃,这会儿还真觉得有点饿。
“我这里还没吃,让他们一道泡个茶吧。”
这家人早餐清淡。泡茶加上点心,远没有自家热气腾腾的那么丰盛。煮雪烹茶,那都是有闲的时候才偶一为之的消遣。况且邪儒宗不在家,就算有工夫,他一个人独自喝着也没什么意思。
侍候人呈上托盘,摆上茶盅和盛着点心的碗盏。太史侯走到床边抱起枫岫,桌案旁边,有专门给他摆设的座位,不是凭靠之用的矮几,却是一张小椅子。这家的点心太过清淡,特别没味道。红豆的豆沙也不甜,桂花糖的蒸糕很软,却也只有少许的甜味。唯独泡茶的香味很好,想来应该是为了不盖过茶的味道,才故意把点心做得这么清淡的。
坐在一旁的枫岫,小半块桂花糕,一点点地吃着。也不知是不是看惯太史侯的样子,不知不觉就学会了。瞧他吃点心喝茶的样子,简直跟坐在对面的太史侯一般无二。
“吃过饭到阿彻家去。”
太史侯转头告诉枫岫。那声音真的很轻,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象起两人平日里轻言细语地说话的模样。
枫岫乖巧地依在太史侯身边坐着。太史侯和晏成君说话,他就坐在一旁,仿佛很懂似的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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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七
出门的时候,雪又下起来了。太史侯身披一件玄色的披风,一柄湖色的雪伞撑在头上。怀里抱着的枫岫,身穿一件月白色罩衫,露出在里面梅红的袖口来,略有些昏蒙蒙的雪天里,显得格外娇艳。
车停在门外。门前阶上的积雪扫开在两侧,花园路上的落雪也扫掉了。
“去西面查看一下。石阶和甬路上的雪都扫干净。”
上了年岁的人,踩在冰上滑倒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太史侯一面走着,随口向跟在身后的人吩咐了一些家务。走到在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向随身之人吩咐道:
“花园和东面前厅的雪都别动。檐下花枝上的那些,小心别摇散了。”
一行人次第上车,前后三辆。太史侯抱着枫岫,跟晏成君坐在最前面的那辆。后面的两车跟着随从侍候。
将近年下,繁华的宫城比往日寂静了许多。雪天的道路上,行人寥寥,静得连车辙压在雪地上的声音都能清楚听到。车帘之外,远望中银装素裹的宫城巍然壮丽,飘飘细雪中更添几分情致。
“倒像回家似的。”晏成君看着坐在身边的太史侯,目光里尽是温和的笑意
枫岫坐在太史侯怀中,静静摆弄着手中的玩具。一柄精致的九连环,环环相扣。如此复杂的玩具,摆弄在这么小的孩子手中,时而轻声地响动一下。
盛在包裹中的是个木匣子。里面盛着满满的一盒积木,还有一把是杨桐木削成的算筹。枫岫专心致志地摆弄着这些,仿佛深得趣味。晏成君从旁看着,只觉得他这么小的年岁就能玩起这些,可见实在是聪明。
“原都搁在箱子里,是他自己找出来玩的。”
太史侯轻然笑道。学海的公务忙,他虽然带着枫岫,却没有许多时间陪他。枫岫很耐寂寞,自己一个人摆弄这些,还玩得甚是有趣。他从小就喜欢看书,特喜欢图画书,还喜欢画画。
“如此聪明,将来又是一位年轻的教授也说不定。”
太史侯听他打趣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他虽然端庄稳重,却是性格温和,很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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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成君的住处有间特别宽敞的屋子,是将几间屋子的隔断拆去连起来的。太史侯初来乍到的还有些纳闷,后来见到下雨天的时候,十几个孩子在里面开练过招,才晓得这屋子原来是演武场的用处。
乐器存放在架上。有几张很好的琴,筝和琵琶,此外还有数不清的箫管和笛子。东西存了太多,摆得相当随意。光线很好的寝室用屏风隔断开来,一边是寝台,另一边摆着一张宽大的画案。太史侯来到画案跟前,见笔具颜料摆放得井井有条,草稿的画纸却随意堆放着。都是很好的画。太史侯拾起草稿一张张地看起来,不觉站了好一会儿。
“坐啊。”
晏成君将画案跟前、自己平日所坐的靠椅让给他,自己则随意坐在案头一侧。
来到银蟒家,先到前厅去拜见佛公子,坐下来聊了一会儿。佛公子满不高兴的,埋怨在外的邪儒宗,就算不回家也该叫人捎个信。如此风行浪迹的,自己是够潇洒自在,尽叫家里人替他担心。太史侯坐在一边静静地吃茶,也不附和佛公子的抱怨。佛公子性情直率,尽可以说邪儒宗的不是。可他身为弟弟的,却不好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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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留下吃饭吧。”
花厅的牌局还开着。佛公子抱着枫岫玩了一会儿,便让晏成君带着太史侯下去招待。两人沿着积雪的小路走回,见到开满梅花的枝头堆雪簇簇,几次停下观看。
晏成君住在南苑。比起佛公子住着的北苑,这里的向阳天气暖和些,就算刚下过雪,也不妨在廊下喝茶闲坐。
“你哥也是的。就算再忙,也不至于没个捎信的工夫。”
晏成君递过茶盏,闲话似的向太史侯问道。其实他心里想的是,人出去这么久,若是平安无事的话,晓得太史侯惦记他,就该有个信。太史侯也是这样惦记的吧,虽然说不出的担心,却不好在人前显得心事沉重。
邪儒宗终年远行,行踪飘忽不定。倒不是有意不通家信,只是妖仙道上的事情,往往与踪迹莫测的邪灵相关的,就算邪儒宗想告诉他,也没法说定一个确切的去处。邪灵很难对付。太史侯心中惦记邪儒宗,总怕他出什么意外。近来,他接连几晚都梦见不寻常的东西,醒来的时候头晕目眩遍身冷汗,只担心会是什么不祥之兆。
“不会有事的。”
晏成君好言安慰他。想着让太史侯散心,便让人取来了乐器。
太史侯在家的时候经常弹琴的。供职学海之后没有闲暇时间,很久没碰琴弦了。晏成君邀他合奏,将自己平日所用的琴推给他,自己让人取了一支笛子。枫岫坐在一旁,见太史侯要弹琴,也挪到近前,特别留心地听着。
“你也来试试?”
太史侯扶着枫岫的手教他,回想出一段简短的乐曲来,在琴弦上按了两遍。枫岫眼光留神他的指法,耳中听着,手指在长衣下摆上轻轻抚弄着。他聪明极了。只看了两遍之后便能轻松地弹奏下来。只是身量太小,右手拨弦,按弦的左手,指法虽然记得,可惜伸长了手也够不到。
太史侯见他探着身按弦的模样,不觉微微笑了下。早想给枫岫配一张合适的琴,要合适他身量的,只是没有时间。枫岫年幼,细小的手指太过娇嫩。倘若琴身的尺寸配不合适,会把按弦的手指磨伤。晏成君听他提起,起身去了隔壁,片刻工夫取回一只半张琴长短的匣子。这是他小时候学琴用的。琴身是凤尾桐木,弦是柔丝软线,取出一比,倒与枫岫的身量正相合适。
“还不谢谢阿彻。你如今也有自己的琴了。”
枫岫软声软语地向晏成君道谢,一笑之间,又露出那种腼腆可爱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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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公子让人传话,叫晏成君陪着太史侯到前面来吃晚饭。枫岫还小,不好将他带过去。虽然有侍候人跟着照看,可太史侯将枫岫看得特重,总是不放心交他在别人手上。
“要不也不至于把他带到学海去住了。”
晏成君遣人到中庭对面的屋子。意琦行不在。少独行倒是没有出去,好像在房里看书的样子。
“这是阿辰弟弟小辞,请他过来帮忙照看一会儿。”
片刻,门外响起了脚步。格门半开着,少独行走了进来,先向太史侯见礼,又向晏成君也点头见过。
枫岫坐在太史侯近旁,一心摆弄着刚刚得到的凤尾琴。忽然听说太史侯要暂时离开,便立刻推开琴不要玩了。
“没什么的。我到前面,只一会儿,去去就回来。”
枫岫点点头,望向少独行,颇有些腼腆地笑了下。
太史侯和晏成君去后,枫岫便静静地在一边坐着。少独行头回见到枫岫,只瞧他安静乖巧的样子,也不像会哭会闹,便打算坐在寝台的另一边翻起书本来看。
说实在的,肯坐在这里替人看小孩,以他的性格可着实不容易。这也就是晏成君吩咐的,不好说个不字。
“你自己玩,行吗?”
少独行绷着一张冰山脸,见对方点点头,便翻开书本,从刚才看到的地方接着往下看。
枫岫被太史侯抚养在身边,耳濡目染,深得太史侯的风度。太史侯沉默寡言,端然稳重,虽然一板一眼地不苟言笑,心地却出人意料地厚道,相处日长更觉亲切,对比他那兄长邪儒宗,真是温和得叫人难以想象。
想必是随了太史侯吧。少独行心里想着,同母所生的兄弟竟然会相差这么大。
屋子里静悄悄的。少独行看了一会儿书,忽然觉得屋子里静得出奇,忍不住从字里行间抬起头来,朝枫岫坐着的那边瞥了一眼了过去。
枫岫侧坐在琴边,悄不作声地摆着积木。他晓得少独行在看书,不想打扰就没有摆弄琴弦。如此看来,真是难得的善解人意。
倒是个好看的孩子。
少独行的目光落在那身量娇小的背影上。浓密的淡紫色发丝柔软地披在两肩,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发梢,扇面似的铺开在背后,给月白的长衣衬着,愈显得颜色淡而娇嫩。两鬓边截短些的垂发,因着向前略倾的身子垂落下来,露出白皙小巧的耳轮,玲珑剔透。果真是个好看的孩子。
“你看的是什么书啊?”
枫岫专心摆着积木。仿佛是觉察到身后的目光,忽然问了一句。
少独行正留神看他,也没多想,就回他一句“是《国策》”。
“什么是《国策》啊?”枫岫娇小的声音又轻轻地问了一句。
小孩子好奇心盛,逮住什么都爱问上一句。少独行向来少说话,想要告诉他,可又觉得这么大点的孩子跟他说也不明白,索性就没答应。
看书了不起啊?
枫岫转头看他,见他埋头看书不理,心里哼了一声,念头一转便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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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枫岫是邪儒宗是从外面抱回来的。名义上是邪儒宗和太史侯的弟弟,其实是邪儒宗跟龙首生的孩子,故而头发特别是紫色。(看起来,龙首心血来潮,也会给人生个孩子。虽然龙首是可攻可受游刃有余,可日后成为太学主的邪儒宗,也真是牛逼的逆了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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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侯和晏成君去了大半个时辰。回来只见少独行一脸淡漠地坐在旁边看书,看起来还跟先前一样。
枫岫坐在寝台上,若无其事地摆着积木。听见他两人进门的声音,抬起头来,轻轻笑了一下。
“有劳了。”
太史侯朝少独行点点头,微然笑了一下。
“天色不早了,收拾起来,咱们回家去吧。”
枫岫点点头,放下手里的积木,规规整整地摆进身边的木匣子。
“还不跟人家说声谢?”
少独行起身告退。正要走的时候,听见太史侯向枫岫轻声道。
枫岫果然道谢了,仰起脸来,还特别乖巧地向少独行笑了一下。
借着满室明亮的灯光,少独行仔仔细细地看在枫岫脸上。
到底……也没看出这妖孽是什么做的。
肤色白白净净的。覆在额上的柔软短发,软融融的,好像笼着烟似的迷蒙。瞧他那腼腆含笑的乖巧模样,谁晓得会趁人不注意到的时候偷偷一眼瞧过来,带着颇有些得意样子。
少独行脸色淡漠,看不出心情有什么异样。晏成君正和太史侯说话,也没在意他两人的神色。
这是怎样的妖孽啊,竟然随便哪本书都能倒背?辩起书上道理来,反说正话,堵得人哑口无言,只能噎在那里听他议论。
少独行深感智商碎裂,膝盖疼痛。难为自己也念了这么多年的书,摆在枫岫眼前,却好像个白痴一样。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吧。银蟒家的人都不擅长念书,可就这么轻易被一个小孩给摆了,面子上还真是有点过不去。
少独行回到自己的房间,心里郁闷好一会儿,这才想起件事。
枫岫是太史侯的弟弟,更是邪儒宗的弟弟。太史侯性情温和不好与人争,论到学识根基却远超众人之上。至于邪儒宗,那可是执掌学海的教统大人,是叫整个学海上下智商和自尊都统统碎裂的人物——
想到这里,便觉得膝盖没那么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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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八
回到家中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深了。太史侯府门前下了车,沿着园中细雪铺成路径,踏着积雪声,一直走到楠木楼的楼下。
枫岫伏在他肩头,静静地睡着。月光照落。雪后的花园中,积雪分外明亮。
云缕飘在空中,烘托着一轮明月。天色清寒,雪后愈发明净了似的,更加幽远深邃。
楼上没有半点灯光。难得有这样明亮月色,何必让灯火染了去。
脚步踏在楼廊的台阶上。一步一声,静夜里听得格外真切。
伏在他肩头的枫岫,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目光向四下张望了一下,又靠在他的肩头上。
“大哥回来了哦……”
枫岫睡意朦胧,喃喃低声道。
太史侯停下了脚步。暗影里走出一只黑猫,正静静地站在对面的楼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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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朦胧的暗处,清冷的酒香潺潺流动着。
“今夜月色不错。”
枫岫伏在他膝头,静静安睡。窗边升起竹帘,透窗的月色盈盈飘下,落在手边水一般地明亮。
酒意微醺,轻轻勾起倦意。太史侯略略侧身,凭在扶手的矮几上,黑发披在肩头,清恍恍地垂落下去。
夜色静悄悄的。听得见窗外的微风,在积雪的枝梢上轻轻拂过。
卧在身边的黑猫,脚步无声地站起身来,月光里转头向他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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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下的枝稍上有积雪堆着。照进寝帐里来的天光,比平日更加明亮。
酒意未散。或许只是平日中积累下的困倦,只觉得眼帘沉沉的,不想睁开。
枕上略侧过头,脸旁边冷不防碰着一点冰凉凉的东西。困意登时都散了,抬眼看去,滚在面前的是个金红的橘子。
枫岫侧坐在枕边,将金橘剥了一瓣,笑着送进他口里。太史侯从枕上略欠起身来,也剥了一瓣喂给他。两人互相拜了年,说笑了一阵,这才起身分开了床帐。
床头桌上泡着一盅橄榄茶,尚自温热。太史侯端起喝了一口,手捧着让枫岫喝,随手理了理他鬓边的垂发。
侍候人用黑漆雕金的木盆端进水来。两人梳洗过了,这才注意到摆在床头的那两只别致的衣箱。小点的那只是枫岫的,里面盛着一套上浅下深、银白绣纹的薄青色长衣,外罩一重深青色的外褂。如此装束,衬着他软紫娇嫩的发色,仿佛春色里藤花初绽一般明艳。
真是好不俏丽。
太史侯心中高兴,将枫岫抱在跟前,要亲自替他穿上。枫岫不好意思直是笑,推开他的手,要看另一只衣箱里盛着的衣服。
“先看你的么。”
太史侯微微笑着,打开另一只衣箱的上盖。这衣箱也是黑漆雕金,光泽深亮。衣箱内有几层,盛着从里到外的一身,用料无比华贵。打底的里衣柔软雪白,深青色底衣,外披的常服里外纯黑,衬着衣领和袖口上蔓生着晶莹剔透的银丝绣,沉稳之中更显得雍容贵重。
“大哥偏心。你的比我的好看!”
枫岫缠在太史侯怀中,搂着他故作不满,笑着埋怨道。
“那你穿我的,我穿你的,咱们换。”
太史侯轻声笑起来。手指摸着衣料和精美的绣纹,眼神之中流露出几许温润。如此样别出心裁的衣装,一定出自邪儒宗亲手设计。这古朴凝重的绣纹,先前帮他整理书桌的时候好像还看到过。邪儒宗拿出一整本来翻着,仿佛随意地问他觉得哪种好看。
枫岫在床上站起身来,将太史侯的常服披在身上。曳地长衣,长长地拖在身后。他身量还不够高,如此穿着,简直像是埋在层层华贵衣装之下的玩偶娃娃。
“这样穿着,简直像宫里人似的。”枫岫笑着回头,摸了摸拖在身后的衣摆。
太史侯略笑了笑。想起要入宫的事来,心中淡淡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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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儒宗在寝室对面的书房里坐着,看见太史侯走进来,目光中颇有些复杂的神色。
长得越来越像母亲了。
邪儒宗默然无话。想必连他自己也感觉到了,分开的时间越长,越觉得有些难见面。
新年初见,太史侯拜在面前,向他行了大礼。枫岫也随着他,神情里一丝不苟的,行礼的身姿倒是有模有样。
“坐吧。”邪儒宗淡淡开口道。
侍候人奉上茶盅,便悄然退了下去。新年之日,原该向主人家说些道喜的话。可遇上惯常冷漠、面色阴沉的邪儒宗,还是静悄悄的少说为是。
“你还好吧。”
邪儒宗看着太史侯,目光注视着,忽然轻声道。
太史侯略侧过目光。想必是太久不见了吧,被他这样目光淡淡地看着,总是略有些不自在。
“这一年照管家事。学海那边也忙。难为你操劳这些,辛苦了。”
道谢的声音冷冷淡淡的。不习惯他这口气的人,难免会觉得生硬。
“这没什么。”
太史侯应了一声。久别重逢,原该亲近些的。他很不习惯邪儒宗如此客气地说话。这两年,邪儒宗待他越来越郑重,刻意以礼相待,好像不是家人了似的。
他晓得邪儒宗那冷冷淡淡的脾气,习以为常,并不见怪。分开一年,他心里是很想念邪儒宗的。他晓得待他也是这样,或许是久别重逢的尴尬,让两人之间颇显得有些生分。
太史侯默然无话地坐着。或许邪儒宗客气道谢的时候,他也该礼尚往来地说点什么。可他天生就是这么一副有点笨拙木讷的样子,遇到表情达意的场合更是一句话也不会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清高冷淡。
“你大了么。总不能像先前那样随意对待。”
邪儒宗语气淡然。他总是这样难说话,与其说是性情冷漠,倒不如说是因为心中的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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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侯少年的时候,曾经因为顶撞邪儒宗,被他重重地责打过一次。
缘故太复杂了,很难说清究竟是为了什么。太史侯性情温顺,向来对兄长顺从敬畏,不知为何竟突然有了冒犯他的胆量。小腿上的伤疤是竹鞭抽出来的。不知打了多少下,最后连竹鞭都抽断了。邪儒宗逼着要他哭,要他认错。太史侯死也不肯,竟然咬紧了硬挺下去。那种又生气又委屈的心情,直到如今还记得。好像小腿上至今还在的伤疤,虽然过了这么多年,却抹也抹不去。
其实他当时心里好害怕,感觉离死那么近,好像伸手就能摸到。可自己唯一哥哥竟是这样不讲理的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叫他打死算了。想死的念头越来越深,连挨打都不觉得疼了。邪儒宗打了半天,见他既不认错,连哭不哭,火气窜上心头,手底下一狠心,竟把他抽得跪倒在地上。竹鞭被抽断了。太史侯用手撑在��上,勉强爬起身来。他觉得还是死了算了,便将眼泪死死地忍着,抖抖索索地拉起衣裳的下摆,由他继续打去。
毕竟同父同母的兄弟,硬起心来简直是一模一样。邪儒宗回过神来,看见他腿上的伤,也知道自己下手重了。他没想到太史侯这样能忍,也没想到自己会被怒气冲昏了头,竟然失手打坏了他。太史侯伤心极了。默默地走开,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没想到邪儒宗会对他这样。从此冷了心,整整半年再没跟邪儒宗说过话。
背着邪儒宗,太史侯哭得不像样。那年冻坏了手。邪儒宗用烈酒泡过极热的椒姜,让他把手浸在药酒里泡着。那股又辣又痛的滋味就不必说了,可就算那样的疼,也比不上被竹鞭抽在小腿上的时候。他不是从来没有被人欺负过,可从来没有过这么委屈,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孤伶伶地死在那儿。大哥是狠心的人,不讲道理,又没情分。当时死也不哭,过后却心里苦得发酸,没人看见的时候掉了不知多少眼泪。
太史侯挨打之后,生了一场重病。他觉得自己命不长了,一口气上不来,不过是早晚的事。邪儒宗守着他照顾,见他伤势总不见好起来,心中更加愧疚。他忘不了太史侯挨打时的样子。那时是夏天,十五六岁模样的太史侯站在他面前,抿着嘴唇,死死地噙着眼泪。小腿被竹鞭抽得鲜血淋漓,身子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末了将衣摆放下,默然无话地走回书房对面自己的房间,抬手将房门轻轻地关上。
邪儒宗坐在书房里。足有一刻钟的工夫,什么也没有做。对面的寝室里静悄悄的。隔着门外的走廊,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如此狠心,下手这么重。心中懊恼着,正自心烦意乱的时候,忽然听见对面的房门里,有什么声音,很轻又非常清楚的,扑通一声跌落下去。
房门反锁着。邪儒宗用力推开,只见太史侯昏倒在床边,脸色苍白昏死过去。身下的衣摆被鲜血染透了。以为都是隔着衣物、从小腿的伤口渗出来的,当时并没有特别留意。
邪儒宗把太史侯抱到寝帐中,解去外衣,用被轻轻盖上。腿的伤口用药水反复清洗过了,用药敷过。太史侯身上发烧。脸上的泪痕仍在,唇色灰白,衬得脸庞都消瘦了。
整整一下午,邪儒宗独自在书房中坐着,心情坏到什么事情都做不下去。将到半夜,只觉得头痛得厉害,勉强撑着头,不知不觉睡了一下。也不知是梦见还是真的,只听见走廊里隐隐约约地传来声音,好像是什么人将死一般,急促而虚弱地喘着气。
睡意登时散了。邪儒宗站起身来。伏卧在书桌底下的黑猫翻身爬起,倏地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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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室的门虚掩着。邪儒宗推开房门,走进房间,只见床帐里空空荡荡。太史侯人不见了。心中正恼火焦急的时候,只听黑猫在楼廊尽处发出低声呜咽似的叫唤。
太史侯坐在靠外的楼梯上,胸口微微起伏,奄奄一息,昏沉沉地靠在扶栏上。邪儒宗回头看去,只见一路地上的点点血滴,便知道他是怎样艰难地扶着楼栏一步步走过来的。夜这么深了,谁晓得他竟然挣扎起身,好像非要到哪里去。
“你起来干什么。”
邪儒宗伸手去拉他,又觉得不对。借着楼廊的灯光,只见太史侯脸色惨白,嘴唇发冷似的微微颤抖着。湿透的发缕贴在脸上,鬓角边涔涔地渗出冷汗。
“不要你管……”
太史侯低低呻吟了一声。四肢虚弱无力,想要推开邪儒宗,手却只是无力地动了动。
邪儒宗俯下身来,一手扶在他背后,一手拢着腿弯。正要抱起他来的时候,冷不防地触到他身下微湿的血迹。
妖身起初不分阴阳,随其长成,变化出男女不同的模样。太史侯已经长到十六七岁了,少年的身躯不会再变。谁想又突然见了喜,且初次见喜就疼得这样,只怕将来会不好过。
邪儒宗搂起他微微发抖的身子,抱回房内。太史侯身上滚烫发烧,冷得直打哆嗦。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身上不知怎的这样疼,疼得冷汗直出,大颗滴落在枕上。
“他怎么就惹你了!你自己瞧,好好的孩子叫你打成这样!”
佛公子亲眼过来看时,忍不住朝邪儒宗怒气冲冲地吼道。
见喜不是病症,却比生了病还叫人难受。太史侯昏昏沉沉地躺着。头晕得想吐,身上哪里都疼,好像被人打散了似的。
邪儒宗将他搂起来,喂他喝下一些止疼的汤药。药效很快。喝下没多久,人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当时无比混乱,过后模糊不清,全都记不得了。昏睡醒来,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眼前仿佛凝固一般悬着静止的印象:床帐的天顶绣着些藤蔓似的花纹,因为头晕而影影绰绰地浮动。
视线里昏蒙蒙的。耳边听见人对他说,说是要帮他解开衣服,把身上擦一下。
身子滚烫发烧,被酒擦了一遍,果然觉得好受。
那人的话不多。就算是问他,也是那种强硬得不容置疑的口气。
把药吃了吧。
喝水吧。
吃点东西吧。
……好像是在问他,可随他摇头或是点头,都得依着那声音的意思。
或者问他,身上还疼么。
心里难过了一哭。那守在近旁的声音沉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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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九
邪儒宗带回了好些东西:笔,墨,砚台,各色的书纸和信笺……盛在一只描金的文具匣里,摆在太史侯的书桌上。
还有各色的糖和精致点心,各色的木雕玩具,各样精致有趣的宝石,带着各色花纹的石子……总之都是枫岫喜欢的东西。
有搜拣这些的工夫,就不能给家里来封信?太史侯还是不高兴。连枫岫也看得出来,大哥真是的,一点也不明白人家的心思。
“你别生气了。”
枫岫哄着他,拿自己新得的宝石给他看。这个好不好看,那个好不好看,太史侯随他一样样地看来,起初心不在焉的,渐渐地也觉得有趣了。
“咱们做点吃的吧~”枫岫手里推着他,缠磨在身边,软软的声音央告。
“做什么?”太史侯懒在床上,被枫岫缠在身边,忍不住露出一点笑容来。
“蒸水晶糕。要那种带紫色的。”
太史侯蒸过一次水晶糕。只那么一回,赶上邪儒宗也在家,就着喝茶也尝了一块。
“不做。怪麻烦的。”
太史侯在床里枕着。枫岫爬在他身上歪来缠去。太史侯一动不动,任凭枫岫缠在身边,衣服揉皱也不在意。
“做吧~不麻烦的~”
“那就做一块。”太史侯无奈笑了,坐起身来,理了理稍有些揉乱的衣裳。
闲常在家,穿着也有些随意。反正邪儒宗在家,他既不出门也不见客,只一件淡青色里月白色面的长衣披在身上,既舒服又轻便。
“那咱们就做去!我帮你!”枫岫高兴起来,立刻从床上下到地上。
“你帮我添乱。”太史侯目光带笑地看着他,站起身来,顺手理了理床铺。
“那做几块呢?就小小的一块不够分吃啊。”枫岫一面说着,一面用手比划了一下。
棋子大小的水晶糕,只做一块,哪里够分吃的。
“一块还不够?不就你自己吃?”太史侯故意问道。
“再做一块,咱们两个好喝茶啊。”
“那就做两块吧。”太史侯微微笑着,明知他的小心思却故意道。
“那再多做一块吧。反正做都做了。”枫岫走近前来,拉着他的手腼腆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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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有邪儒宗在家,太史侯也不再过问家事。备课也不忙,如此一来,忽然就多了许多闲工夫。
平日里从来都不下厨,放眼望见厨房里的这些,一时还真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反正是玩,又不会有人见笑。一边比照着单子一边回想着弄,渐渐地也都上手起来了。
邪儒宗的口味挑得要命。他这点跟龙首很像,学艺无事不精,只是从来也不亲手去做。太史侯被他养得君子远庖厨,连杀鱼杀鸡都不忍心看,陪着枫岫玩才偶然做两样点心,真要洗手作羹汤,那才要命。青猫家不比佛公子家,混饱肚子的事情上人人都有两把刷子。他家人什么都吃,好吃的不提,再难吃的东西也能咽下。在外行军打仗的,总得这样禁扛禁造。倘若断了军粮,就算吃土,也得想方设法地活命。
遇上真正会做饭的,肯定笑他这样的人没用。太史侯心中也自嘲而笑。生在这样的人家里,弄点这些也不过是闲情逸致。一点不会倒也无妨,反正都有人伺候。只不过,世易时移,说不定哪天沦落到要自己动手烧饭的地步——到时只怕会饿死也说不定。
话说回来,论做事认真,少有人能跟太史侯一般较量。点心他不会做,去找会做的人抄了一张单子,跟在旁边用心看着学着动手,连“少许”的糖是多少都量过记下。教他做点心的那人,见他一板一眼地用功,又是惊奇又是好笑。虽然如此,做出来的东西竟丝毫不差,也叫人不能不佩服他用功的力气。
水晶糕蒸好了。因为混着紫薯,带着些软软糯糯的淡紫色。将点心切得棋子大小,再用五瓣梅花的木格一压,摆在青白瓷的碟子��,晶莹剔透的样子,看着就叫人觉得喜欢。
“说好的,就做两块。”太史侯压出了两朵“紫梅花”,故意向枫岫笑道。
“做三块。”枫岫拖着手央他。太史侯忍不住微笑,一朵又一朵地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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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儒宗在书房里坐着。他手边总有事情,就算放假在家,也绝少踏出书房半步。
枫岫端着点心,轻轻地拉开书房的门。只见邪儒宗坐在那里翻书,倒不像很忙的样子。
“做点心了。阿辰说分你一块。”
枫岫称呼太史侯名字,对邪儒宗却不会这样。邪儒宗身为兄长,性情冷峻严厉,沉默寡言,叫人不敢接近。他已经算是很胆大的了,还敢跟邪儒宗一来一去地说话。这也是依仗着阿辰的缘故。他知道,要是邪儒宗胆敢凶他,阿辰第一个不答应。
“你们吃了吗。”邪儒宗手里拿着书,看了一眼面前的青瓷碟子,冷淡问道。
“没呢。我还要跟他泡茶去。”
“泡茶有我的吗。”
话是寻常的问话,可口气却能吓得人心里一哆嗦。
枫岫瞧着他的冷脸,心里哼了一声,非但没有被吓住,还忽然反问了一句:
“你跟我们好吗?”
“我还不够跟你们好么。”话虽冷淡着,可怎么听都像是有点怨念似的。
“谁让你不写信回来。他气你也难怪。”
“你倒和他是一伙儿的。”邪儒宗微微冷笑道。难得意外的,竟然没有显得生气。
“我们泡茶去了。你要来就来。晚了就没有了。”
枫岫说着,端起点心的碟子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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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侯泡好了茶。见枫岫端过去的点心又端了回来,心中不免有些介意���
“你又不给他了?还是说他不要?”
泡好的茶已经斟在杯中。已经都预备好了的,难怪太史侯会稍稍有点不快。
“他说他过来。”
枫岫一面应着,将手里碟子放在茶桌的另一边,也不用太史侯吩咐他,便膝行到书案近旁拖来一方茵褥。
茶点都预备好了,走廊对面这才传来拉门的声音。脚步近前,停在在门外。一只黑猫从虚掩的房门中走了进来,很是淡漠又矜持的目光,向房里望了望。
枫岫坐在靠外的地方,见那黑猫走到近前,便双手搂着将它揽了过去。他身边随着一只尚在幼小的猫儿,深青色却有花纹的,见那黑猫近前,未免怯怯地向他身后躲了一下。
太史侯原坐在茶桌的正位上,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便起身让到侧座上去。近卧在窗边的那只猫儿,随着他起身和脚步,回头望了一下。瞥见枫岫怀里那只黑猫,又淡淡地转了回去。
枫岫将那黑猫抱在怀中,从头到尾地顺着毛摸了一下。藏在他身后的小猫也探头出来,试探着走近跟前,谁知被那黑猫一眼看过来,又怯怯地缩了回去。
“讨厌。”
枫岫皱眉,撅起嘴巴,气鼓鼓地在那猫儿身上拍了一下。黑猫被枫岫一拍,顺势从他怀中跃下。太史侯坐在近旁,想要拦他,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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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阳光,静静洒落在窗边的地上。日影悄移,卧在暖日里的青猫,不时也将身子稍微挪动一下。
窗前摆着十几盆兰花,开得缤纷各色。很是古雅深静的房间里,浮动暗香,盎然添出几分春意。
“花开得不错。”
邪儒宗走近窗前,随意地看着那些花,难得有些悠闲的兴致。
茶香满溢。氤氲的水烟轻浮着,引人生出些慵懒的倦意。卧在窗前的青猫,感到邪儒宗的脚步近前。也知是不能安睡了,索性站起身来,脚步静悄悄地走去别处。
“讨厌。觉也不让人睡。”
枫岫皱眉,小声嘀咕着。站在窗前的邪儒宗,明明听见他在说自己,却也不在意。
“过来喝茶罢。”隔了许久,还是太史侯先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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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十
新年初日,晏成君早早地起身,到北苑的前厅跟佛公子碰面。新岁朝贺,凡有从五位以上的官职以及殿上人身份的,都要随佛公子参上觐见。这是新年以来的头一件大事。全家人天还没亮就在前厅上聚齐,整装待发,丝毫不敢怠慢。
佛公子身穿白地银纹的蟒衣,将冰生雪冷的容颜衬托得愈发清冽。官职在身者皆穿朝服,殿上人身份的众位少年,身着武服,悬剑在身,灯光与月光的交映之下,更显得俊朗英气。
晏成君身着武服。他是殿上人的身份,且已定下要入宫参上,身份更比他人贵重。此次入朝上宫,由他亲自担任佛公子的随扈。眼前这一身精致华丽的白装束,衬上丰神俊朗的英姿,更显得光彩夺目。
人都到齐了。车驾已备。晏成君于殿下检点完毕,走上前厅,向佛公子复命。
“都准备好了吗?”佛公子看着晏成君,目光中流露出满意的微笑。
“是。”晏成君神色肃然地应了一声。虽然身在家中,凡有像这样重大的事情,一切都要按着军中的规矩。
“走吧。”
佛公子站起身来,侍奉在身旁的无弦剑灵,捧剑跟随身侧。晏成君紧随其后,铎铎的脚步声走出厅堂,满堂肃静,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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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朝贺的这天最是忙碌。入朝觐见,行礼,赐宴。一切都得按着规矩来,不可有丝毫行差踏错。
佛公子上殿参见。龙首见到他身边的晏成君,微微笑了下。
“阿彻长高了。”
儒门最贵重的四家,新年初日都会入宫向龙首觐见。其中除了刀龙家是龙首的内家宗室之外,其余是三家都是外家贵戚。论到血统身份,自然是刀龙家最为尊贵。不过,血统亲近未必就恩宠隆重。就拿龙首待佛公子的态度来说吧,那种略显得随意的口气,一望而知是不同寻常的亲切。
四贵的家主会聚御前,都在内廷殿上。青猫家的邪儒宗,银蟒家的佛公子,刀龙家亲王虽不曾亲临,却派来了世子殿下。只是白狐家的大宗师竟然没来,不免有些出人意料。
来的是个生面孔。紫衣雍容,乌发金钗红宝盛饰。人虽年轻,举止言谈却是异乎寻常的文雅高贵。龙首是认同他的,向众人引荐之时还微微笑了一下。
“这是无衣。烟宫因病不能来了,由他暂时掌管家事。”
大宗师原先也曾侍奉宫中,故而有烟宫的封号。退宫之后,为表谦退,自称只用古陵逝烟的名字,但龙首提起他来,无论态度还是称呼,都和先前一样。
刀龙家的亲王也没来入宫参见。隐约听说他近来跟龙首之间有些不快。不过既然是亲兄弟,礼数或有所缺都不得什么。偶有不快也是一时的,过去而已,更不是什么大事。
年前,与道境玄宗之间,因为一些琐事摩擦,叫龙首厌烦了好一阵子。既已过年,烦心之事都该放下。过年的时候就该欢欢喜喜的说笑,寻些开心事。身为龙首的,要连这点雅量都没,那日子就没法过了。
朝贺觐见的时候还没有到。会聚在御前的众人,只是随意不拘地聊些家常话。适才上殿的时候,佛公子已经向龙首行礼参见。他以前曾经在内廷侍奉过,国礼之外,又有几分家礼的意味。
晏成君没有跟在佛公子身边,而是单独向龙首行礼参见。这是龙首的意思,阿彻已经是大人了,原该郑重其事地对待。行礼起身之时,龙首也微笑着颔首,还礼了一下,对待年轻的太史侯也是同样。
太史侯预备入宫,日子已经定下来了,就在今年的三月。龙首跟邪儒宗提起,太史侯既已定下入宫,何必又要在学海任事。他向来身子弱,里里外外忙得吃不消,叫人看不过意。可邪儒宗却以为太史侯年轻就该多加历练。但有繁难就心生退意,将来难担担重任。
龙首没再多说什么了。邪儒宗身为家主有权处置家事,他虽身在上位却不会干涉过多。邪儒宗性情严厉,颇有几分不近人情之处。难得太史侯如此温顺,竟然从来也不怨恨他。
“小辞来,这边有赏汝的东西。”
龙首含着烟管,微微笑着招呼。
枫岫安静地坐在太史侯身边,听见龙首召唤他,便膝行挪近前去。
龙首坐在上位上,手凭着矮几,惬意悠然地吞云吐雾。紫金竹的烟管,袅袅烟香如缕轻浮着。淡紫珠光的鬓发垂落,流丽华美的姿容,由不得令人心摇目眩。
“看看喜欢什么。”
身边的侍从女官,将一只古朴凝重的玉匣打开,满目琳琅的珠光宝气,迷得人眼花,更不知该挑些什么。
枫岫跪坐在龙首跟前,颇有些为难的样子,腼腆地露出一笑。龙首心情甚悦,抬手勾了勾他垂在肩头的淡紫软发。难得,倒是与自己的发色一般无二。
“喜欢什么,都挑去。”
枫岫难为情了,扭头看向太史侯,又向邪儒宗看了看。
“那就挑一样吧。”邪儒宗淡淡开口道。
枫岫低下头,向匣子里看了看,拣出一条琉璃光色的手串。各样的珠宝都见过,唯独没有见过这样,倘恍迷离的晶莹,说不出是什么颜色。
“这是鱼龙眼睛做的。一日思君十二时,会变颜色。”
龙首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着。
枫岫纳闷。宝石会变色他懂得,只是不解这“一日思君十二时”,和自己又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好好留着吧。”
龙首���笑着,却没有回答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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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弦随在佛公子身边,看见龙首赏给枫岫东西,忽然想起晏成君的那串水晶的手串,仿佛就是龙首那年过年时赏他的。
阿彻有心上人了。他喜欢的人是龙首。正因如此,才特别不愿意叫人知道。想到这里,无弦心中不禁叹了一下。
晏成君像枫岫这么大的时候,也在龙首跟前出入。安成君去世得早,龙首舍不得他,时常将他接到宫中去住。
龙首年下的赏物总是华丽的居多,叫人过目不忘。晏成君容貌俊美,却并不怎么讲究装饰。龙首见他不爱奢华,便赐他寻常之物。晏成君只拣那最不显眼的带了,好像生怕人觉察了似的。那种有点难为情似的心思,看在龙首眼中特觉得有趣。
大抵是随了安成君,平生只好简朴装束,就算是侍奉在宫中的时候也是一样。彩云易散,琉璃易碎。可惜他年纪轻轻就去了,否则看到阿彻如今这样,不知会怎样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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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贺已毕,会宴的时候还不到。晏成君随在佛公子身边,伺候他入内更换衣裳。
因为是曾在内廷侍奉过的人,龙首恩赐,会宴之中仍与内廷一道在帘内就座。
“只怕隔远了就生分了。”龙首当时笑着,吩咐佛公子道。
佛公子换上常服,梅红色的里,月白色面。冠带卸去,银雪似的垂发披落在肩,两鬓的发缕任其垂下,披在背后的长发用银饰约略结束起来。眉间妖印艳红,衬着雪白精致的面容,更添几分妖美之色。
“换上常服吧。龙首吩咐,让你也一道进去坐。”
晏成君答应了一声,动手解下身边的佩剑。侍候人围拢上来,将他身上银白装束的武服卸去。
因为要穿常服,打底的里衣也不得不换。那里衣雪白。一袭深蓝色里薄雪色面的常服,外罩一层透明无色的纱,起坐之间平添了几分朦胧的意境。
发冠卸去,长发披落下来,整个人像是变了一样。他眉间没有妖印,悬了一颗银蓝镶嵌的宝石。衬着清白如雪的肤色,更显得幽远深邃。
装束已毕,佛公子让他起身,站远些看看。
长长的衣裾在地席上曳过。佛公子满意地看着他,让人取来一把银骨玉面的折扇交在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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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十一
离会宴还有约一刻钟。侍从女官奉了龙首之命,请晏成君到上殿去陪龙首说说话。
“你去吧。”佛公子点头,目光中微微带笑。
侍从女官在前。晏成君并不怎么在意似的从容随着,经过复道的时候,目光不由得向远处望了一下。
去年梅花开着的时候……晏成君心里想着,落在手腕上的手,不由得轻轻地转了转那串水晶手链。
远处是御苑。楼阁云起,廊腰缦回,复道行空,长桥虹卧,映在雪景之中,好一派儒门气象。
晴暖的阳光照着,皑皑雪色映着薄蓝的天空,空明澄净。隐隐的白梅花于雪色之中深藏着,唯觉暗香起,混着帘内飘出的御香,随风飘送。
侍从女官升起垂帘。暖香扑面而来,映入眼帘之中,珠光宝气的雍容依然如旧,为春暖花开的香色点缀着,更显得饶有情致。
“阿彻来了。”龙首看见他,目光中流露出温然的笑意。
御座设在屏风之下。说是座位,如此宽大,侧卧着也很舒适。
晏成君来到近前,向龙首行礼参见。龙首略笑看着他,目光端详,颇显得心情愉快。
御座跟前还有外客。因为身份还不在内廷,与之相见也无碍。
外客是玄宗来的。往年到年下,玄宗那边总会来人问候,只是没想到,今年竟然是宗主亲自出面。
“这是阿彻吧?”宗主向龙首望了一眼,笑呵呵地问道。
龙首淡略笑着,紫珠晶莹团扇微微摇了下。
“你好啊。”宗主向龙首的目光里确认过,这才转向他,笑呵呵地问候道。
“几年不见,愈发长得出落了。又不是不认识,还不给我拜个年?”
龙首微微点头。晏成君便转向宗主那边,行礼见过。
既是拜年,不能不给赏赐。显见宗主那边是有备而来的,一管名贵的碧玉箫,聊为见面之意。
“这是已经收在身边了?”宗主端着茶,调侃的目光望向龙首笑道。
龙首略笑却没应。倒是晏成君,闻听此言,脸上微微地热了一下。
“你们龙首好么?”宗主笑呵呵地问道。仿佛是瞧出晏成君的难为情,故意拿他取笑。
雪衣白发的宗主,道骨仙风,确实有种先天高人的气派。只是随意调侃的笑容目光,非但不显得清高,反倒有点像……
“还能是什么。不过是个位高权重不管事,混吃混喝——”
龙首正要说出“耍流氓”三个字,想起在孩子跟前说着不好,话到口边又止住了。
“别理他。惯常这般没形状。”
龙首低声笑骂着。以他与宗主之间的好友关系,斗口饶舌,互相取笑,都是寻常事。
玄宗年下来人,除了打秋风之外再没别的事了。可瞧龙首的样子,倒不像是在应付打秋风的。那种轻松懒散又随意的态度,悠闲自在的,比对佛门中人的脸色可大不一样。
龙首年轻的时候,曾有过一段守宫的经历。那时的守宫就是如今身为玄宗宗主的这位,虽说因缘早已断了,可当初有过情分的人,毕竟感觉还是不一样。
提起那段因缘,堪称是一件遗憾事。龙首上了年岁,往日的事都不提了,如今只和这位宗主友情相交,倒也相处得颇融洽。
年前那事,可说是玄宗又把儒门得罪了一下。故而有玄宗宗主亲自出面赔情,好叫龙首的心情上和面子都过意得去。话说回来,这事要放在当年,可没有轻易过去的。只是龙首如今的心思已经不在宗主身上,故而生气归生气,却并不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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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宴的时刻将近。侍候龙首近身的穆仙凤端上茶来,请问龙首的意思。
“一道吃饭去吧。”龙首放下紫金竹烟管,起身向宗主笑道。
“我去合适么?况且你身边也没我的地儿啊。”宗主笑呵呵地调侃道。
“你坐门外头。”跟宗主说话的时候,龙首也随他,不太用儒音讲话。
“外头冷。你得给我添个火锅才够。”
龙首笑骂了一句。宗主也笑。像这样老脸厚皮地蹭饭,在他也不是头一回了。
时辰将到。坐在近旁的宗主,从仙凤手里接过披风,替龙首搭在肩上。
“阿彻就坐在吾身边吧。”
龙首起身。晏成君也随他吩咐站起身来。龙首瞧他执礼恭敬的样子,不由得微微一笑。
果然是大人了。待吾也这般客气。
晏成君见龙首含笑瞧着他,脸上又微微热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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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首到时,内廷外朝的众人均已在座。隔着一道垂帘,外朝的众臣两班列位。帘内是内廷的众人。宗主是外客,先前身为守宫时坐在龙首身边,如今设座在垂帘外,虽如此,还是与龙首相离甚近。
如今的内廷,看起来虽然跟先前一样繁盛,可真正在龙首身边的人却不多了。故而佛公子等人,虽然身已退宫,逢年过节的时候还会回到龙首身边聚一聚。此外,宗室的公子们都长大了,御宴时奉陪在龙首身边,倒也显得颇为热闹。
自安成君去世之后,内廷众位御殿,或有故去,或有退宫,如今都不在了。御殿以下,出身并不太高,也没有什么人合龙首的心意。御廷众位上殿的位置都空着。龙首的意思,与其轻许其位,倒不如留与真心喜爱的人待年为是。反正又不急,且如此一来,也显得格外郑重。
宗室的公子中,也有预备在今年入宫参上的。眼前身边虽显得空落,可等到这些人一来,自然就会热闹起来了。
晏成君随在龙首身边,越过众人,一径走到龙首身旁的座位。佛公子见他走进来,目光里微微带笑地看着。晏成君的身量高挑,给雪白的宫服衬托着,更显出玉立清长,俊朗风致。
御座的另一边,设着太史侯的座位。这是龙首特意吩咐留的,不但如此,还让他把枫岫一并带在身边。龙首来到近前,太史侯起身下座,向龙首行礼拜见。枫岫也随着他起身拜见,只是刚一起身,便给龙首笑着搂过来,抱在怀里坐着。
“这难道是龙儿?”
宗主见枫岫如此样貌,又见他被龙首如此亲切地抱着,不由得显出意外。
“胡说。哪里来的龙儿。”
龙首闻听此言,轻声斥笑了一句。
“这是凤卿家的孩子。”
“哦。”宗主会意。目光转向邪儒宗,颇有些意味地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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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儒宗身在外朝,设座在垂帘之外。他是学海教统,位高权重,文臣的首位自然是他的。他素来排佛厌道,眼见一个笑呵呵的白毛道士对坐面前,就算有龙首的面子,也实在难掩心中的嫌恶。
与邪儒宗正相对的,原该设着武职首座。只是今年额外添了玄宗宗主的位子,为表敬客,便将佛公子的座位稍微移了下去。刀龙家的亲王今年没在,否则按礼也当与龙首在帘内同坐。如今来的只是世子殿下,便只依其武职出身,将其座位又设在佛公子之下。至于白狐家,虽然大宗师没来,仍由无衣师尹坐在仅次于邪儒宗的座位上。可见龙首是真心看重他,并不仅仅为大宗师的面子。
会宴既开,钟鸣鼓响的礼乐声中,升起一派祥和安乐的气氛。内廷外朝的众臣向龙首敬酒,恭贺新岁。内廷众人也起身敬酒,向龙首道以千春万福的祝愿。
晏成君坐在龙首近旁。龙首递了一杯酒给他,目光含笑地看他一饮而尽。
“阿辰也喝一杯?”
晏成君递还了酒杯。龙首接过来,转向太史侯问道。
平素里不甚相近,也不知他是否禁得起酒力,故而有此相问。
不过,既是龙首赐酒,也没有道理不遵从奉命。太史侯接过杯盏,恭恭敬敬地饮下。
龙首同样目光带笑地看着,见他一身水晶花色的常服,淡青色里,月白色面,眉间悬着透明的水晶额坠,只在转侧之间微然闪过晶亮。容貌自不必说了。出身清贵名门之家,举止之中自有一种端然稳重的含蓄风度。
华庭盛宴。舞乐歌声中,一派荣华富丽的升平气象。
宫灯夜明,昙华正盛,正是共饮逍遥一世悠然的时候。微醺的醉意里,慵懒的目光略有些轻飘地向垂帘之外望去。
恍如隔世啊……
隔着垂落的珠帘,目光遥遥地相遇。
龙首略笑着,抬起酒杯,向宗主那边微微敬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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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宴至夜深方散。龙首将内廷的年轻人留在身边,聚在春萱殿上饮茶,谈笑聊天,随兴而起地弹奏各种乐器。宗室家的贵公子们在龙首身边陪伴着。特别是刀龙亲王家的两位公子,盛装容华,光彩夺目,众人之中犹显得俨然尊贵。
身为亲王之子,正室所出,且是要送到龙首身边的,举其所有,无不让人瞠然惊叹。以其贵重的出身,龙首对他两人入宫的事情也格外重视。刀龙家与白狐家世代为亲。为他两人入宫,除了刀龙家的预备之外,白狐家也愿意不惜重金,只想将两位公子入宫之事办得尽善尽美、风光体面。
“汝父王还好吗?”
龙首随意看向坐在近旁的千宫,略笑着问道。
想来许久不见了。自从两人不欢而散的那次,亲王每每回避入宫参见,直到如今不曾见面。
千宫是刀龙亲王的长子,外家是白狐家,两边的人对他都格外重视。坐在他身旁的雨宫,是与他同母所生的弟弟,比起刀龙家的其他众位公子,这两人无论容貌还是性情都格外相近。
千宫蒙龙首问话,移身就近相谈。他的声音格外的轻,清冷之中透着一股令人捉摸不透的味道,正仿佛他的心思一般,深沉难测。雨宫虽然年少,性格却比他张扬。他脸容白皙,姿态也柔媚。外面说他长的佛公子的模样,传到龙首耳中,不过是微然一笑。
“阿纯是冰雪之姿。”
言下之意是不及了。相由心生,佛公子心无杂念,自然纯如冰雪色。至于雨宫,总觉得他那柔媚的眼神里,透着一股阴然之色。
刀龙家世子并非亲王所生,而是龙首与道门出身的容成君所生的殿下。容成君早逝了,龙首遗念至深,很看重他所留下的孩子。顾念他没有后援人,更不愿道门借此机会插手儒门的事务,索性将他降为臣籍,赐予刀龙家,如此一来,便夺去了原属于千宫的世子之位。因为这个缘故,龙首向刀龙家亲王许诺将千宫和雨宫接到身边照顾,否则也对不起与亲王之间兄弟的情分。
夜色更深。时已不早,也该是尽欢而散的时候。龙首起身,众人也起身行礼恭送。走到晏成君跟前的时候,龙首目光含笑着,略略停下了脚步。
“回去的路上,吹一首曲子好不好?”
晏成君俯下身来,行礼恭送。因为话音很轻,众人又都在低头行礼,故而除了近旁之人,并没有谁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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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月西沉,弯弯的一痕,悬映着如水的天色。
深冬里夜色冰寒。笼在湖上朦胧的水烟,闲云似的,清越的箫声中缕缕飘浮断续。
五瓣落梅花的曲子,飘飘簌簌,盈满了月夜。
站在不远处的太史侯,闻此箫声,不觉微然而笑。
酒意微然。盈满的衣香,还带着殿上垂帘中的温度。曲折的栏杆扶在手畔。应着箫声,指节不觉轻轻地叩出节奏。
曲调常是这样,只是填了不同的词,便由此生了出不同的情味。
帘卷天高。凭楼远目,隐隐宫城在望。只觉得那茫茫无尽的星空,此夜更加深远寂静。
忽来一阵微风,在高树的枝梢上轻轻拂过。细雪轻飘,散乱如香屑,随着那宛转悠扬的箫声夜色深处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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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想到邪儒宗身边的三个人,龙首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美得无处藏”,太史侯是“人在身旁如沐春光宁死也无憾”,枫岫是“国色天香任由纠缠哪怕人生短”。并不是说他跟这三个人怎样,而是说三个人的性格和命运是这样。至于他对龙首,应该就是“待我拱手河山讨你欢”……脑补得有点燃了。
注:李煜·玉楼春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凤箫吹断水云闲,重按霓裳歌遍彻。 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感觉……终于给龙首报了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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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十二
晏成君回到家中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佛公子早先回来的,已经歇过一觉,刚刚起来,正在和身边的人闲聊说话。
佛公子身边的妾室很多,却没有正室,故而新年的头一晚歇在哪里,并没有一定的拘束。只不过他多年来的习惯,这一晚只留在自己的住处,与无弦剑灵相伴。如此彻夜相陪,虽与肌肤之亲无关,却也是难得至深的情分。
佛公子住在私邸的南苑。同住在他身边的都是年长之人,不像住在北苑的晏成君,身边拢着大群的孩子。银蟒家的风俗,孩子生下来,过了断乳的年岁便被抱开,聚拢到一处照拂。银蟒家常年征战,家中无父无母的孩子多不胜数。战场上生死无定。或许今天还有父母,转眼之间就都不在了。为免伤心,倒不如早早地从怀抱中放出去。
佛公子年轻的时候,身边聚拢着好些孩子。那时他刚刚继承了家主之位,家中无父母的孩子都照管起来,无论血统和出身,都一视同仁地抚养照顾。这些孩子当中,有的是尚在年幼的兄弟,同辈弟兄留下的血脉。佛公子把他们抚养成人,又亲自带领他们到战场上冲锋陷阵,就好像他们当年的前辈那样。所有这些责任,全都担在他一个人的肩上。
时过境迁,当年抚养在身边的孩子早已长大成人了。战场上死了很多,伤心事都不提了。留下来的这些,个顶个地身手了得,战场上都能独当一面。人有了几分年岁,伤病缠身,难免有心无力。十几岁的一大群孩子,光是应付他们一人一下的调皮,就已经吃不住。好在晏成君已经靠得上了,有他照管着他们,倒也放心得下。
岁月不饶人啊。看到眼前的这些英气勃发的少年人,想起已故的那些同辈兄弟来,又仿佛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当年与安成君一道侍奉在龙首身边,战场上并肩拼杀,相约生死同命。结局都是在战场上的,只不过安成君先走了一步。可他去的实在太匆忙了,人还那么年轻,以至于让他至今都难以相信,这样一个人,竟然永远地离开了自己身边。
晏成君长大了,容貌和安成君如此肖似。佛公子每次看他,想起安成君来,心中为免感慨万端。你起来啊。看看你的儿子。你看他长得多大了,像你不像……只如此地想着,便觉得那人的目光,从九泉之下的冥冥中向他微笑地望着,心里凭空地生出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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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初一日已在忙碌中度过。往后就是自家过年,大可随心所欲。从初二这天起,一直到正月十五结束,佛公子留在家中,想待客就待客,想出去会朋友就去会朋友,或者想跟兄弟们打牌,跟妾室和孩子们玩点什么,都随他高兴。毕竟以他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往来应酬已经是可有可无的事。
银蟒家的家规严格,与军营的军规不相上下。只有眼下这过年的时候,规矩会比平时少很多。晚辈的孩子太多,发压岁钱可不是一桩小事。好在身边人早已帮忙预备妥当,否则临到这一天,只怕连手都不够用。
佛公子平常在家,穿着并不随意。他是讲规矩的人,起居坐卧都有节制,就算是在家里也好像还在军中。身为主将自当以身作则,否则就没有威信。只是过年这两天不在规矩之内。全家都玩么,他也不妨轻松享受一下。
晏成君一到家中,径直来到佛公子的住处。他这里已经被孩子们闹过一阵,接下来不知还有几阵,总得有大半天才能闹过去。
上房的寝室里聚着好些人。佛公子靠着卧榻歇着,已经笑得乏了。身边的年轻侍妾们,花枝招展地侧坐相陪着,正自说说笑笑。老远就听见阵阵的笑声,叫人心里喜气融融的。
“阿彻回来了。”
廊下响起脚步。数声通传,引得佛公子带笑的目光向门外望去。
晏成君笑着走进门来,一到佛公子跟前便将身拜倒,大礼参见。
“阿彻给哥哥拜年了。”
佛公子大笑着了受礼。眼见晏成君英挺的模样,心里格外喜悦。
“昨晚回来的时候,顺道沿着湖边走着。一听那箫声,就知道是你在望云楼上。”
宴罢之后,从殿上退下来的时候,佛公子和邪儒宗一道,沿着宫里重嘉湖的湖边走了一段。
多年不在宫中了,月色今如昨夕,景色也依然如旧。人非善感,只是回首当年,不由得生出几分心境。
“是我和阿辰。昨晚退下的时候跟他一道出来的,在楼上望见月色特好,就随意吹了一段。”
“这样啊,那他回家也得够晚了。”
佛公子微然而笑。晏成君被他那含笑的目光看着,笑得有些难为情的样子。
话是实情没错,只是如此一说,未免把龙首吩咐他那一段隐去。
从望云楼出来,天已经快亮了。太史侯一向规矩,从来没这么晚回家的���虽说被龙首留在宫中吃茶,晚到天亮才回家,难说不会被他哥哥埋怨两句。
“至于么。一年一回罢了,还不许人轻闲一下?”
佛公子不以为然地笑笑。要说邪儒宗真是有些怪脾气,说是管得严,倒像是怕人把他家阿辰拐跑了似的。
年拜过,就该赏压岁钱了。虽说晏成君已经不是孩子了,可佛公子照样乐意给他,图的就是这么点意思。
“今年不给钱。这个你拿去。”
佛公子一面说着,将一只一尺见方的玉匣,笑着向他跟前推了过去。晏成君打开一瞧,只见里面盛得都是龙眼大的夜明珠,颗颗圆润晶莹,玉匣开启的瞬间,满眼的宝色灿然,明光辉耀。银蟒家的夜明珠历来是进奉龙首的供物。可像这样的一匣夜明珠,就算是他家也着实罕见。
晏成君就要到龙首身边侍奉了。想到这些,便会明白佛公子为何送他如此贵重。
留个纪念吧。往后就是龙首的人了。只不过这样的话,又不像他佛公子所能说的。
居家闲话着。满眼玉盈盈,笑语声中珠摇翠乱。佛公子懒散地靠在卧榻中,显得颇为自在。
晏成君坐在近旁,正要跟佛公子说话的时候,只听外面廊上一阵轰轰乱响的脚步,又笑又闹的叫喊声,转眼就到了门外。
“来了!又来了!”
佛公子大笑着,靠倒在卧榻上。
晏成君笑着站起身来,将两侧房门统统拉开。一片欢笑声中,数不清的孩子潮水般涌进来,转瞬间就把佛公子淹了下去。
一年到头,只有这一天不在规矩之内。随你怎么闹,闹得起劲儿才叫人高兴。
“喂喂!你们别揉我啊!”
佛公子大笑着靠倒在卧榻上,顺手也将离他最近的孩子搂在怀里。面前人影晃动,眼见着这些顽皮的孩子潮水般地拥上前来,又笑又闹,不由分说扑着压倒在身上。他的力气很大,这边拎起那边放下,丝毫也不费事,就算给这么多人压着也不在乎。可眼前的孩子太多,好像突突的泉水冒出来似的,哪里是他一双手能捂得住的。
“阿彻快过来帮帮我啊!”
佛公子大笑着喊晏成君过来帮衬。身边的妾室们都花枝招展地笑个不住。无弦坐在近旁,瞧他实在有点挣扎得喘不过气,忙笑着带人上前,把压在他身上的那些孩子连哄带抱地拉了下去。
“拜年拜年!”
不知道哪个孩子先嚷起了一声。眼前的人群排山倒海似的,呼啦啦地拜倒了一片。
佛公子大笑着,从卧榻上坐起身来,吩咐将压岁钱散下去。如此笑闹着,又欢腾了好一会儿。
“不行了。再闹下去,这把老骨头还不得叫你们给拆散了。”
佛公子靠在榻上,虽说是笑乏的,却也着实有点累了。
他打从年轻起就带兵在外,吃苦受累,所受之伤不计其数。人还没怎么老呢,这身子骨就时不时地闹些毛病。
“你先带他们下去,容我歇歇乏,说不定过会儿还有得闹。”
无弦在身边侍候。佛公子就着他手里喝了些茶,笑着向晏成君道。
晏成君笑着起身,辞了佛公子和他身边的众人,拢着这些孩子们北苑的住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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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十三
清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晏成君的住处,那几间屋子打断间隔连起来的房间,已经席地坐满了上百的孩子。他们大多十三四岁,手里都拿着半枝一朵的梅花,粉白薄红地映在晨光中,格外好看。
私邸的花园之中白梅无数。唯有开在山顶上的那些,雪白的花瓣中微染薄红的颜色,和别处的都不一样。
“这么早就都来了?”
晏成君走了进来,目光含笑着,四下里打量了一遍。
屋中北向立着屏风,绘着九九消寒图,白雪红梅甚是鲜艳。晏成君在屏风跟前坐下。眼前这些孩子,刚才还喧喧嚷嚷地互相说话,只见他居中坐下便都屏住声音,好不期待地要听他说些什么。
晏成君手里也拈着一枝梅花,也是从园中山顶上折来的。玩游戏么,既然要玩,总得人人都参与才有趣。他如今虽已不是孩子,可一想起小时候冒雪折梅花的有趣时光,心中就痒痒的。还是碧血长风知道,他这人啊,别看一脸大人的模样,可心里却还没长大呢。
银蟒家的风俗,初五折梅花。梅花也不是随便折来的就算,只有园中山顶的那些梅花折来才作数。
上山有几条不同的道路,虽然又陡又高,可对于身负武功的孩子们来说,却算不得什么难事。只不过,要上山的人不少,可能折的梅花却不多。这么多的孩子成群结伙地聚集起来,互相拦阻争斗,就算山路上没有机关,也不容易上去。
能折梅花都是有数的。这是龙首赏的,满园里就这么一棵。要把花枝给折秃了,别说是佛公子,就是晏成君也不能答应。要上山的人这么多,单打独斗绝难成事。历年的惯例,彼此交好的孩子们会组队上山,各自分担任务,互相掩护照应。
组队相争,使得竞争更加激烈,也让游戏变得更加有趣。成群结伙的孩子们,好像行军打仗那样默契配合,进攻,掩护,冲杀,接应……有时候还得诈起来,打草惊蛇,诱敌深入,虚虚实实的,颇有几分兵法的味道。既是组队上山,必得有个分兵派将的人指挥调度。晏成君放眼望去,面前这些孩子们看起来好像是随意聚坐的,其实早就分好了阵营,各自拥护着主将。
晏成君近处坐着几个年长的孩子。今年的阵营有趣:往年总是合伙的少独行和意琦行,今年不但特意分开,彼此竞争得还相当激烈。女孩子们合伙坐在一边,齐刷刷地有气势。往年从没有女孩子单独组队的,今年薄女王领头,众人齐心协力抢上山,随后跟上来的那些人都叫她们给扔了下去。
打得真够凶的啊。……
晏成君心中暗笑,目光沿着他们的脸上一一看去。薄女王气定神闲,连妆容都没乱。转看另一边的几个小子,神情忿忿的脸上都挂着花,也不知是不是被指甲给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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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冬天不冷。湖上的冰不厚。我看就在冰上开战吧。”
晏成君此话一出,在座的众人全都微然动色。
寒冬将尽,冰雪微融。湖上的冰看起来还算结实,可要在打斗之中拿准力道踏上去,绝非易事。
女孩子们都赞成在冰上开阵。谁让人家抢上山的时候赢了,正式开战选在什么地方,自然是人家说了算。
“那就各自准备去吧。”
晏成君站起身来,面上微微笑着,略带称许的目光向女孩子们的方向上望去。聚坐在一起的女孩子们,鬓上齐齐地簪着朵白里透红的梅花,衬着脸上骄傲的神情,尤显得漂亮。
儒门的书本中有些瞧不起女人的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之类的。女孩子么,就该六庭馆弹弹琴,念念诗,再学个跳舞什么的,恭顺温柔才有妇德之道。银蟒家并不是诗礼传家的门第,规矩就没有那么多。他家的人不太念书,也不甚遵从礼教。四贵之中,其他几大家族都没有女性在外朝出仕的。唯有他家的女子,非但在六庭馆身居高位,且代代都有出任外朝的高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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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们骄傲地走开了。留在屋子里的人,开始七嘴八舌地互相埋怨。
今年的冬天不冷。昼夜温差大,早晚一冻一化,使得通往山顶的路上结满了薄冰。上山的道路,说是有几条,可哪一条其实都不是路:不是从绝壁往上攀,就是从山洞里往上钻——所谓的道路,不过都是以前的人摸索出来、用来避开危险的捷径。
平常想要攀上山顶,有上好的轻功就成了。可如今是组队相杀,往上爬的时候没掩护,还得让人给扔下去。今年跟往年不一样。结了冰的石壁滑得镜面似的,轻功好的人虽然上了山,却没法把掩护的人拉上来。两边的人联络再被切断,底下的人跟不上去,已经上去的那些寡不敌众,被人群起一攻,统统都被扔了下去。
该是检讨战略的时候了。可检讨之前,实在没法不互相埋怨两句。起先没瞧起人家,几组人各自为战,还照往年那样互相打压争斗。等到发现被人抢上山的时候,想要再联手也晚了。同一阵营的人也在互相埋怨。轻功好的那些,怪底下的人不中用。惹得对方反唇相讥,只说替你们掩护了半天,又是挨打又是扛揍,那会儿怎么没见你们这群家伙这么有能耐呢?
意琦行闷不吭声地坐着。他心里生着闷气,更觉得身边的吵闹不堪。少独行不动如山地稳稳坐着,还是面无表情的一副冰山样。反观意琦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被吵声惹得心里一烦,���耐不住,腾地站起身来吼了一声。
“吵什么!都别特么吵了!”
屋里静了几秒钟。十几个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只怔了片刻便排山倒海地吼了回去。
“你还有理了!就特么是你,半天上不来,耽误多少事。”
女人都手狠啊。留着老长的指甲,染得通红,照着脸上就给你抓下去。被困在山顶的十几个人,群起围攻之中,脸上脖子上,不知道被挠了多少下。末了给从山上扔下来,就算侥幸没摔得七荤八素,落地的姿势也够难堪的。
想起年前,意琦行被拖着爬上房顶的时候,他们彼此之间还忍俊不禁地偷笑:就这也算是练过轻功的?真不知从几何时,连轻功的概念也变得如此宽泛了。虽然如今自己也栽下来了,可此时提起小猪意琦行和他狗爬兔子喘的轻功,又忍不住前仰后合地大笑一通。
“你才是呢!”
意琦行脸气得通红,大声吼了回去。他哪里像猪?就凭他这么高这么瘦的,猪要长成他这样的,还能叫杀吃了!
“没说你胖。说你是猪是说你笨。”
坐在他近处的少独行,冷冷一刀补了上去。
意琦行转过头来,气狠狠地朝他瞪了过去。他嘴上的功夫不好,讲不过人家,憋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别吵了。赶紧商量对策吧。”
少独行冷看着众人。此话一出,倒也是一片安静。
是啊,赶紧想对策吧。吵架有什么用!再吵下去,只怕黄花菜都要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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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上开战,轻功好就能占上绝对的优势。女孩子身体轻盈。更不必说薄红颜她们学舞出身的,简直像是云中飞燕,运起轻功来更是绝仙飘逸。意琦行轻功没那么差的,可和人家一比,实打实的成了一只小猪。
“咱就打个比方说吧,把薄女王和意琦行两人抡起来往冰面上扔过去,人家薄女王准定能轻描淡写地飞起来。意琦行么,准定咕咚一沉,没准儿比金砖沉得都快。”
意琦行脸涨得通红,心说这群家伙可真是要命。打那天从房上下来,一提起轻功不好,尽扯着他说事。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把这茬儿给忘了。
“金砖多值钱啊。说你值钱还不乐意。”
坐在旁边的人瞧他一脸生闷气的样子,闷声笑着捅了他一下。
“你才值钱呢!”
意琦行闷气低声地回敬道。
别管值不值钱,反正冰一踩裂开,一沉底就全完了。众人聚坐商议,议论了半天,到底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
“我看还是另想法子吧。”
少独行站起身来,径自推开屋门,向湖边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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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上满眼是冰。看起像是很厚,却禁不住很重的分量。
像薄女王她们的轻功,踩在这样的冰上是绝对没问题的。别说是整块的冰,就算是一块碎冰浮在水上,人家也能蜻蜓点水地飘上去。
站在湖边,举目向湖上望去。轻功再好的人,也不能当真凌波微步。倘若这湖上的冰尽化成水,难道也能站得住?
“火攻啊?这能行吗?。”
这么冷的天,要是满是冰面的湖上点起火来,谈何容易?就是能放起火来,要把湖上的冰都化去,至少得烧几个时辰。
“我看烧不起来。再说也没有那么多引火的东西。”
“火攻无益。关键是得有好水性。”
少独行一面说着,目光扫过来,在意琦行身上很是琢磨地看了一下。
瞧我干什么!
意琦行刚想这么说,忽然……也觉得这主意不错。
还不笨嘛。
少独行的目光淡淡地从他身上扫过。就在旁边众人还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的时候,冷不防一声闷响,引得大家伙儿纷纷回头去看。
“诶,意琦行呢?”
意琦行早不见了。湖面厚冰上多出了个的窟窿。眼尖的人看得真切:就在刚才,少独行一脸淡漠地从意琦行身边经过,突然猛然抓住意琦行的手腕往湖上一抡,“通”的一声,就把人砸了下去。
真扔啊?
就这么就给扔下去了?
这是他亲哥吗?这大冷的天,往水里一扔……
站在近处的几个人,想起刚才“金砖沉底”的玩笑话,转看少独行那淡淡的脸上,不知怎的,忽然都觉得背后有点寒浸浸地冒着凉气。
半刻钟过去了。冰窟窿里的水平得如镜,连波纹也不动。不是真给砸晕过去了吧?众人担心起来,忍不住往湖冰上张望。
意琦行的水性好。让他在水底埋伏,多久都能沉住气。
这就是少度行的打算。而他说服众人的理由,还有那说服的方式,真是相当具有说服力。
一刻钟过去了。只觉得时间过得好慢。湖边聚了好些人,连在屋里都出来看热闹。
“要不要捞啊?别真给冻死了。���
“他不冷啊?赶紧上来吧。”
这么冷的冰天,往水里一扔,真不是什么好滋味。要不怎么说少独行牛逼,亲弟弟往水里一扔,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行了!出来吧。”
站在湖边的少独行,脚踩在一块岸石上。猛然抬起腿,只见岸石飞起,“噗通”地一声,砸进了湖水之中的冰窟窿。
岸石沉底了。冰窟窿里的水波纹微微轻摇,冒出了几个气泡
“你砸我干什么!”
意琦行腾身出水,一个轻身翻起,稳稳地落在冰面上。他轻功哪有那么差。大家伙儿都爱逗他,还不就是因为逗他才有意思。
少独行稳稳站着,满不在乎他的怒气,只向身边的几个人看了看。
“咱们水战吧。”
“我看这个办法行。”旁边的几人点头,纷纷开始商议具体的行动。
意琦行刚从湖里上来,浑身精湿,给冷风一吹,连连地打了两个喷嚏。
少独行听见声音,转头看去。只见意琦行浑身往下湿淋淋地淌水,垂在背后的头发,发梢都有点冻硬了。
“赶紧去换衣服。”
水底下真够冷的。可要比起上岸吹风时的那股冷劲儿来,简直算得上是暖和。
“赶紧去。”
少独行低声喝道。
一阵冷风吹过,意琦行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赶紧向远处的屋子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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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照耀。冰湖上摆起战阵来,颇有气势。
女孩子们尽着红装,亭亭而立的身姿,仿佛白雪红梅一般,令人精神一震。她们人数并不多,因为抢上了山头居高临下,占绝了地利。相比之下,身着白装束的少年,虽然人数众多,能抢上山顶折来梅花的却没几个。合战只许折来梅花之人参加,其余人等只能在旁观望。如此一来,两边阵营的人数相当,都没有特别的优势。
晏成君身披常服,坐在水晶碧玉亭中,目光含笑地向湖上望去。他心中其实挺痒的,可又不好意思再混在孩子中打群架。战鼓声一起,便忍不住心头骚动,手里的折枝梅花颇有些耐不住寂寞地转动着。随侍近处的碧血长风从旁看着,忍不住偷偷暗笑。
“咱们小时候不也没少打过。”
心头浮起旧年的情景,晏成君目光含笑地望着它,满是深情的味道。
“谁和你小时候。我都多老了,你才几岁。”
剑灵转去望着他,目光藏着深深的笑意。
名剑老于匣,原想自己的一生只能空过了。要不是遇上眼前的这个人,终此一生,未免长恨。
剑灵目光深深地望着。晏成君被它看得脸红起来,颇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
冬日晴朗的阳光照满了湖面。只见云淡天高,仿佛无边无际的白梅花,如云如海似的,在晴天的阳光里微微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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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十四
“瞧他们好像人少了几个。”
对阵还没开始的时候,便有几个女孩子细心地留意到。
“别是摔傻了吧?吓怕了也不一定。”
不知谁说了这句,红装的阵营里盈盈地漾起一阵娇笑。
“瞧他们平日里自以为是的样子。”
站在薄女王身边的几个小姑娘,冰水似的面容,冷冷高傲地向对方的阵营看去。
“打他们的!衣服都扒了,扔湖里去!”
盈盈的笑语之声随风吹来,听得白衣阵营里的众人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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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局开始了。一时三刻不到,就有几个人被扒了衣服。
衣带用剑一挑,三下五除二,一个大活人就给扒光了,抬起来一扔就抛进湖里。瞧着手法熟练的,不是六庭馆出身,哪有这般能耐!
薄女王宽宏大量,赏他们留下身上的里衣,免得自尊心跌得太碎。
凌空飘起的红云,如点点飞花般随风散乱。藏着红云里的冷艳剑锋,利光一闪,眨眼之间就过人无数。
对战既起。几个回合的厮杀过后,冰上已经裂出碎纹。除了轻功特好的几人之外,更多的人都只能小心翼翼的移动脚步,想辗转腾挪却不敢跳得太高,唯恐踩破了冰,不但自己遭殃,还得连累别人。
“还等什么!一口气,灭了他们!”
薄女王剑指之下,女孩子们一阵冲锋,转瞬间将白衣阵营分冲成两段。眼见白装束的少年们被飘忽的红云笼罩着,几伙人背靠背地抵挡拼杀,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
冰上的人越来越少了。放眼望去,湖面上到处都是被砸出冰窟窿。有的是一不小心自己掉下去砸的。更有甚者,打败了,被几个女生扒光了拎起来,高高地提到空中,狠狠一摔砸下去。
从冰窟窿里爬起的人,��得哆哆嗦嗦的,被人连拉带拽地拖上岸。衣服是找不回来了。可找不回来的又何止是衣服?
湖冰碎裂而开,无依无凭地飘在水上。被困在碎冰上的那些人,被人攻击也无可逃避。几个女孩围拢,合力抬起冰面一掀,一阵欢笑声中,连人带冰都翻到水底下。眼见队友狼狈落水的惨样,围攻之中还在拼命抵挡的那些人也不禁心寒恻恻。看来薄女王的战术果然威慑甚重,如此一分心,又有几个人被打了下去。
“都沉住气。时候差不多了。”少独行冷冷的声音低沉道。身边近处的几个人,仗着轻功够高,勉为其难地支撑到现在。人手本就不多,又派了几个人在水下埋伏着,局面更加支绌。
红衣的阵营每起一阵冲锋,身边的人就少几个。也不知所谓的时机何时才到?瞧这些女孩子,别看身体单单薄薄的,却比预想之中更有体力。
不都天天喝凉水吗?喝凉水还喝得这么有体力,成天吃肉的人简直都白活了!
开战的时间越来越长。没有体力的支撑,再好的轻功也难以施展。更何况,无论是把人拎起来往下扔,还是连人带冰地掀翻过去,虽有威慑,却都是特别消耗体力的战术。眼看着白衣阵营的人已经不多,半空中飞来飞去的女生们,也渐渐飘身落下。好几个人甚至歇了下来,拄着长剑站在不远处的浮冰上,聊天说笑地看着人打斗,摇手扇着打斗之后发红发热的脸颊,颇显得轻松惬意。
“我看差不多了。赶紧动手吧。”
话说的没错。再不动手,水底下埋伏的人就该冻硬了。意琦行是属乌龟的没错,他是不怕冷又憋得住气。可随他一道下水的几个人可不都是这样。
“动手!”
少独行一声喝令,随他身边的几个人立刻纵身腾起,落下的瞬间重重地踏在冰面上。随着一阵沉闷的碎响,冰上卷起怒涛,翻涌而过。围攻身边的人正自热火朝天,猝不及防,娇声惊呼着,纷纷跌落在水下。
陆战转眼间变成了水战。埋伏在水下的人一拥而出,白浪翻腾,将围拢的红云震开四散。转眼之间,湖上的冰已经碎不成块。轻功再好也没用了,不分红白,全都卷在水里厮杀。翻涌的湖水,一时间四处腾起高高的白浪。
湖面上还剩下两个人:轻功最好的少独行,踩着浮浮的碎冰停身稳站着。对面的红衣女子更是不甘示弱,登萍踏水,有意施展起凌波微步的轻功,只凭踊跃的浪花就立住了脚步。
这可真叫不是冤家不聚头啊。论及骄冷傲慢之气,眼前这两位,也算是银蟒家的绝代双“骄”了。
“你可想好了。现在认输还不晚,别等叫我把你扒光了——”
薄女王目光藐着面前之人,唇角微微地挑起冷笑。
“你也一样。”
不等她把话说完,少独行便冷冷一声回敬过去。话音落处,只见白雪红花飘身一处。冷冽剑锋铿然,转眼间就过了上百招式。剑花寒不落,弓月晓逾明。银蟒家的快剑和强弓闻名天下。见他两人快剑相杀,远在水晶碧玉亭上观望的晏成君也不禁站起身来,走到近水的地方,留神观看。
“鹤龄的刀法好,没想到剑速也如此之快。女王么,蛾眉刺下之风,快是理所当然的。”
目光含笑的晏成君,仿佛自言自语地叹道。
注:鹤龄是少独行的字。薄红颜字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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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伏在水下的时候,意琦行专心致志的,一心只留神听着冰上的动静。
初下水自然是冷的,可待上一会儿就不觉得了。最难挺的还是憋气,一起下水的十几个人当中,已经有几个撑不住的,眼瞧着冰面上有被砸出的窟窿,真想出去换换。
怎么还不下令啊?距离相近的几个人互相看着,用手语互相比划。水下憋气,只觉得时间过得格外漫长。且又听见头顶的冰面上打得热火朝天,真忍不住地想出去。
别动!
身边的水波稍动。意琦行扭头看去,瞪了他们一眼,用手语狠狠地比划了一下。
埋伏在水下的人并不多,必须更加提防暴露。冰上哪里被砸出窟窿来,他们这些人就得随机挪动,免得被人发现。
湖水很深。冰面上透出的微光,只能勉强照出一丈远的深度。更深的水下,全然安静,也全然黑暗。
水下飘着长长的水草,还有游鱼缓缓地游动着。冰水寒透。想起鲜美的肥鱼火锅,热气腾腾的,肚子里忍不住咕噜了一下。
等打完了,准得捞一条鱼上去。意琦行心里默默地盘算着,眼望身边的众人,看来也有不少人跟他想的一样。
这湖里住了一条鱼龙,是晏成君养的。只要别去惹它,捞两条鲜美肥大的白鱼还不算事。
冰面碎裂得越来越多,随着冰裂掉下来的,除了被扒光的人之外,还有随水乱飘的衣物。
这也太狠了……眼见一件雪白的外衣从面前漂过,忍不住抓在手里看了看。
时候差不多到了。头顶上渐渐聚拢的喊杀声中,只听少独行一声令下,埋伏水下的众人腾身而起,撞开冰面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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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乱战过后,浑身湿透的众人互相拉扯,纷纷上岸。
放眼湖上,整块的浮冰全不见了。满眼碎冰,映在阳光之中,晶莹地闪耀着。
水战一开,水下的游鱼也被群群惊动。连那条深藏不见的鱼龙也浮出水面,遍身如宝石之色的瑰丽之光,引得湖边的众人纷纷上前,围拢观望之中称奇赞叹。
晏成君站在亭中临水的地方,击掌三下。闻声而动的鱼龙,缓缓转动身躯,向碧玉亭的方向游去。
两廊之下挤满了人。红白装束的少年少女,此时也都顾不得身上衣裳湿透,一片兴奋的欢笑声中,捻了梅枝上花瓣花蕊,朝着缓缓游近的鱼龙纷纷抛去。
少独行站在东侧的廊上。相隔不远之外,薄女王也被一群人簇拥着。偶然目光碰着,冷哼一声,傲然高冷地看向别处。
事先已有说话。仿佛故意要有言必践似的,临去之时,少独行将她红菱衣带的末梢挑了一段。
也算是稍微报了一箭之仇罢。
心中暗叹着。远目湖上,只见随处漂着的白色外衣,实在惹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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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十五
初五过后的一天,晏成君亲自折了两枝梅花,用水墨琉璃的花尊插着,让人送到太史侯家府上。
年来过了初五,晏成君总会送梅花过来。作为回礼,每年三月桃花开的时候,太史侯也会从他家园里折上两枝桃花,遣人送去。
礼匣附着五叶松的松枝,装着两只手捧大的白瓷罐。里面所盛的,一个淡青,另一个微白透明的,分别是用青梅和白梅花花蕊酿的蜜露。
“这下好泡茶了。”
枫岫笑着捧来茶壶和茶杯,坐在紫陶茶炉边上。从前太史侯怕他烫手,泡茶的时候不让他亲自碰。瞧他如今拿东西也稳了,有自己在旁边看着的时候,也让他动手试一试。
蜜露用温水化开,兑在茶里。想必是为送他而特意酿的,两样都不太甜,正合他的口味。
“听说他们家初五那天玩得可热闹了。”
初五那天,晏成君清早带人折了梅花,又在湖面的冰上开起合战。傍晚聚坐,在廊下饮酒说笑,唱歌弹琴,一直玩到深夜。
“咱们家怎么就没什么玩的……”
枫岫低声嘀咕着,略带不满的目光,向对面书房的门上瞥了一下。
太史侯靠坐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幅薄被,外衣也肩上披着,看起来比平日更有些怕冷似的。
枫岫泡好了茶,用乌木托盘端着,走到床边,递在他手上。
茶水微微发烫。捧在手中啜饮着。略有些苍白的脸色给氤氲水气一熏,倒比方才的颜色稍稍好看。
原说要到阿彻家去玩的,只是太史侯忽然身上不好,卧床躺下,这两天一直有点没精神。
房门轻轻一开,侍候人将药盅端进来。里面是姜椒红枣茶,用黑糖熬的。枫岫端起来尝了尝,才给太史侯递过去。
“我怕它苦啊。看起来黑黑的,谁知是不是药?”
太史侯淡淡笑着,随意喝了些,拉起被子来侧身躺了下去。枫岫瞧他躺下,也不要摆弄泡茶了,爬上床边和太史侯躺在一处。
屋里静悄悄的。微微沸响的茶声,混着蜜露的清甜香气。屋子里的兰花都开着,阳光从帘外照进来,落在窗边地上。
窗边侧卧着一只青猫,慵慵懒懒地枕在阳光下。枫岫的那只猫已随着他跳在床上,脚踩着松软的被子,在床尾边走来走去。
邪儒宗在对面的书房里坐着。整天不是办公,就是看书写字。
“好没劲啊。”枫岫躺���太史侯身边,喃喃轻声道。
“你过去陪陪他吧。”太史侯有气无力地低声道。
“我才不呢。又叫我练字儿。”枫岫不以为然道。卧在枕上的太史侯,目光瞧着他,无声微笑了下。
“我陪你。”枫岫转过身,搂着他的脖子。
“你什么时候能好?正月十五咱们看灯去?”
眼下是初七,离十五那天还远着。并不是家里没人陪他玩,只是太史侯身上病着,玩点什么都没心思。
“我就好了。”太史侯轻声应着。十五那天准去看灯,早已经应下了枫岫。
“那我去楼上把灯先找出来。”枫岫爬起身来,下到地上,带着那只小小的花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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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存着好多箱柜,一层一层的,高到房顶上。
侍候人掌上灯,按着枫岫记得的一一找去,果然找到了他想要的。
楼是太史侯住着。楼上的东西也大都是他的。枫岫随他住在一处。他年岁还小,东西虽然不多,却也存了好几个箱子。
太史侯年幼的时候,也有一些玩具。虽然远远不如枫岫的这些,但都被主人精心经意地保存着。
旧年玩过的花灯,如今只剩下一个。枫岫从木匣里取出,点起里面的蜡烛,摆在桌上静静观看。
时下的花灯都用萤石照明。有钱人家摆设的那些,还有用珠光的。像这种插着蜡烛的灯,虽说样式有些别致,可即使放在当年,也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所玩的东西。
太史侯是个恋旧的人。有时候谈起花灯,还说要找有没有那种插蜡烛的。这种老式的花灯,远没有萤石和珠光映得那么明亮,照起来朦朦胧胧的,别有一番怀旧的趣味。
不知不觉中,蜡烛已经燃去了半寸。枫岫揉揉眼睛站起身来,吹灭蜡烛,手摸在花灯上,也觉得那微温的感觉很有趣。
“你找什么。”
邪儒宗站在门外。他是个重规矩的人,眼见房间里胡乱摊开的这些,目光颇有些不悦。
枫岫没理他。邪儒宗四下看去,眼前摊开的这些,原来都是太史侯小时候的那些玩具。
已经这么旧了……
枫岫捧着手里的那盏花灯,是他很久以前买给太史侯的。灯里点的是蜡烛,经年被火气熏着,就算没有烟,不知不觉已经泛成黄色。
邪儒宗走到敞开的箱柜跟前,看见里面静静地搁着着一套积木。这是有一年太史侯过生日的时候,他托佛公子带回的礼物。积木至今还完整无缺,只是因日久把玩而被磨得微微发亮。邪儒宗不愿细看,目光移开,落在旁边那一匣积攒起来的石头上。
枫岫存着各色的宝石。他从小富贵,好东西见过太多,偶然见到平常之物,愈发觉得有趣。太史侯见他喜爱,就全都给了他。这些石子是太史侯从小积攒起来的。从前,每次邪儒宗带他去海边的时候,就捡回来一两块,直到如今还保留着这个习惯。
“收起来吧。”邪儒宗淡淡道。
太史侯心中念旧。反倒是他,很多时候不愿意回想过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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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侯晚饭没吃。枫岫陪在他身边守着,流露出发愁的样子。
“你去吧。我这就睡了。”仿佛累极了似的太史侯,目光淡淡向他看了一下。
枫岫退出来,将房门轻轻关上。他难得有些寂寞了。书房的灯光倒是亮着,可一想到邪儒宗那冷然肃穆的脸色,心里就莫名生厌。
楼廊上点着灯,沿着楼梯,一路照下去。枫岫脚步无声地下了楼,坐在楼梯的拐角上。
青猫家的人都有晚睡的习惯。夜还不算很深。像太史侯这样早早睡下,就算人在病中,也是不同寻常之事。
想必是太累了吧。辛苦了一年,绷紧的精神稍微松缓了些,就无可奈何地病了下去。还不是因为你才累坏的?枫岫心里想着,更加讨厌邪儒宗的脾气。
书房的门整日关着。邪儒宗关起门看书,好像手里的书比什么都重要,就连太史侯病成这样也没说过去瞧瞧。
可怜太史侯,打小跟在邪儒宗身边,真不知是怎么过下来的。邪儒宗性情严肃,沉冷寡言,简直没半点人情味。难为太史侯一天到晚地面对着他,天晓得多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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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这里做什么。”
枫岫侧头看去。邪儒宗脸色阴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颇有几分吓人的样子。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站在他身旁。脚步悄无声息,忽然又开口说话,由不得吓人一跳。
“你吓死我了!”枫岫生气地扬起脸来,大声叫道。
卧房里传来太史侯声音,轻轻咳嗽了两声,隔门听着特别显得虚弱。
邪儒宗没有说话。冷冷不悦的目光向枫岫看去。
你瞪我干什么。谁怕谁啊。
枫岫也没说话,虽说有点怕他,可还是满不客气地用目光顶了回去。
“还不过去看看。”
邪儒宗沉冷声道。
“你怎么不过去。”
枫岫忽地站起身来,赌气朝太史侯的卧房那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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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猫门外站着,仰望着他的目光,颇显得关切。
青猫憔悴了好些,身形特别显得虚弱。那无精打采的样子,毛光都暗淡了,走起路来连身子都有些摇晃。
“你怎么了啊。”
枫岫蹲下身来,双手搂着将那只青猫抱在怀里。他心里害怕,不知道太史侯为何突然病了,还病得这么厉害。
“你怎么了啊……”
枫岫小小声地问它,手里爱抚着,眼中禁不住有些酸涩。他恨死邪儒宗了,转头冷冷地看他,砰地一声地把房门拉上。
“这是怎么了?”
寝帐中的太史侯略欠起身,向枫岫望去。
病中虚弱无力,只能将身子在靠枕上倚着。已经整整一天都没吃东西了,也不觉得饿,只是没有精神。
“他讨厌!”
枫岫走到床边,将怀里抱着的猫放在床上。太史侯瞧他只低着头生气,也不说是因为什么,不由得淡淡笑了下。
“你怎么跟他生气。他是怎样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所以才说他讨厌!”
明明是在关心。可为什么总是一副不理人的样子,真让人讨厌!
“他太忙了。”
太史侯淡淡说着,已经习惯了似的口气,与其是劝枫岫,倒不如说是对自己的安慰。
“他哪里是在忙?我看他成天都闲着。”
从门口经过几回,只见他坐在那里翻书,哪里是在忙什么事。
太史侯默然无话。一时心烦起来,便向枕上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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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深了。楼廊上的灯光静静照着,将夜色映得更加沉寂。
书房的门开着。对面卧房的门也虚掩着,并没有完全关上。
这么晚了,还出去。
邪儒宗看着它,没有说话。门外的青猫略转过头来,颇显得倦怠的目光深深地向他望了一下。
目光是琥珀色的。黑如曜玉的猫眼,只是被楼廊下的灯光映着,泛起金色的光影漾漾地摇动。
那目光虚浮而暗淡。时而清醒了似的回过神来,迷惑的目光打量着眼前,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
阿辰,到哥哥身边来。
目光对上那青猫的眼睛,心中轻轻地唤了一句。青猫仿佛听见似的,踩着悄无声息的脚步,缓缓来到他身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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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是书案。满堆着书本卷册,一直堆到案边地下。青猫来到跟前,小心地绕过堆在桌案旁边的那些书,踏在了那随意散放在身边的薄白字纸上。
邪儒宗伸出手来,拢住腰身,将它轻轻抱住。
猫身暖暖的。以前娇小而精致,如今体态匀称修长,更多了几分优雅细腻。
青猫被抱在怀中,起初颇有些不自在,只是生性特别温顺的缘故,伏在怀里安静卧着,一动不动。
手覆在猫背上,徐徐抚摸着,仿佛无声的安慰。青猫舒适地闭起眼来,偎身靠在他怀抱之中,显得安心又惬意。
阿辰受委屈了。
青猫抬起头来,仿佛听见了似的,低喃一声,湿润的目光向他微微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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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十六
新制的花灯送来了。太史侯起身下床,和枫岫一起过去看。
花灯尽是新样。各处廊檐下都挂着,虽然白天里还显不出光亮来,可仍然觉得很有意思。
玄色的披风搭在肩上。天已经暖了,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枝条里透出萌萌的青色,令人心中生出喜意。
枫岫穿着鹅黄色的衫子。淡紫的发丝软软披拂在身后,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末端像扇面似的铺展开来,随着脚步轻轻摇动。
“剪头发了?”
枫岫点头。邪儒宗看过日子,把他叫到身边,将头发的末端稍稍修剪了一下。
太史侯微然而笑。病中懒散着,垂落身后的发梢长长了也没在意。
这一日吃汤团。照例是果仁芝麻和山楂的馅料,糖水煮的。因为太史侯胃寒,特意加生姜调了一下。
这家人的性情习惯,总是一动不如一静的。就连吃东西也是这样,只要先前的原味,都不讲究尝尝新样。按说汤团有那么多种口味,可他家年年就只吃这一样,倘若不是原来的味道,就好像缺了点什么。
早饭吃汤团。午饭蒸鲈鱼,加上一道莼菜和嫩豆腐炖的鲫鱼汤。这几样是他家团圆菜。每到正月十五就上这些,也不是什么时候开始定下的规矩。
枫岫吃饱了开心,枕在太史侯身边,特别惬意。太史侯身上也好了。两人都说好了,天晚就出门,一道去看花灯。
“吃好饱啊。晚上得出去走走了。”
太史侯不作声地笑。刚喝了热汤暖茶,脸上泛着微微的红晕,非常好看。
“晚上去哪。”邪儒宗随口问道。
“去看灯。”想着灯会上的热闹,枫岫心里喜滋滋地高兴。
“家里也点灯,何必出去看。”
“不止是看灯,还要看人啊。”枫岫白了他一眼,忍不住嫌弃道。
邪儒宗不近人情惯了。枫岫懒得搭理他,有好玩的都拉着太史侯,就不理他看他怎么样。
“看人。”邪儒宗微声冷笑着,“怪了,难道我还是鬼不成。”
枫岫噗嗤一笑。太史侯也忍不住笑,目光看向一旁,只不笑出声来。
“谁要看你~”枫岫站起身来,走到太史侯身边,笑着拉他的衣袖。
太史侯也笑。邪儒宗看见他的笑容,心里也颇觉得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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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初沉。灯海浮光摇摇漾动,仿佛东风里绽放千树繁花,又恍如漫天繁星散成雨落。
车行在三条大道上。这是往通三市的道路,灯节这天尤其热闹。人流熙熙攘攘,自不必说了。只听龙马喧声,车流络绎,耳闻凤箫鼓点之音,只隔着车帘坐着,便说不出地惹人心动。
太史侯带着枫岫坐在车上,吩咐将车帘升起,只隔着垂落的竹帘观看。车里有暖炉,丝毫不觉寒意。太史侯手扶凭几坐着,枫岫倚在他膝旁,两人隔帘望向灯火游人的热闹之处,低声轻语地说笑着,真是好不自在。
名门贵家,出行的气派自然是与众不同的。太史侯生性不好张扬,就连节下出门也不愿引人注目。坐上了这辆颇有些惹眼的车子,还不是都是邪儒宗的意思。往来的车辆,一见这车身的纹饰和家徽便纷纷避道。如此人车拥簇的灯节之夜,一路无阻畅行,没遇上任何麻烦。
邪儒宗对礼制和身份非常看重。他觉得礼制尊卑有序,就是要把人分出高低贵贱。等而下之的人不该僭越,在上位的人也不可一味低调,以至于自贬身份。那些不明事理的人,见到你一味谦逊退让,未免敢于冒犯。自降身份与自取其辱无异。大过节的,太史侯还没出门,就被他数落了一顿。
“还不就是讲排场么。”枫岫不屑地哼了声。
大过节的,何必教训人呢?不过话说回来,枫岫自己也是爱讲究排场的人,坐上这辆又舒服又漂亮的车,他心里倒是非常高兴。
平常不太出门,也不太晓得到哪里逛去。枫岫和太史侯商量,或者有楼高的地方站上去看看,或者只乘着车子随意走走。太史侯凡事依他,只要他高兴,随他怎么都陪着。两人说说笑笑,把被邪儒宗训话的那点不开心全都忘掉了。这会儿又调侃起他来,背地里偷笑个不住。
“你说他别扭个什么劲儿啊。是不是因为咱们出门不带他?”
枫岫挽着太史侯的手,压低了声音偷笑道。
太史侯被他说得也笑,想起留在家中的邪儒宗,心中不由得过意不去。
“那咱们下次出门也带上他吧。”
“谁带他啊!准定烦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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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将近闹市。人流和车流汇聚在一处,大道虽宽,却不容易走过去。能聚起这样多的游人,想必这里的灯应该是很好看的。枫岫满心盼望,要不是身份所拘,早想下车跑过去。
“等会儿再过去吧。”
瞧着前面人多,太史侯便吩咐找个地方将车先停下。跟着人回说,只怕一会儿更走不过去,因为游街的花车很快就要过来了。
“这可怎么办呢。”
枫岫隔着垂帘向大道两边望去,只见楼台比邻,笙��喧闹。他心里急着要下车去看,只是地方不熟,不知道哪里能暂时坐一下。
“阿辰!”
太史侯抬头望去,只见不远之外的楼上,晏成君手扶着凭栏,笑着朝他挥手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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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成君遣人来迎他,轻车熟路的,只一会儿工夫便将车带了过去。
儒门的亲贵家族,各自经营着许多的生意。银蟒家的生意不是吃喝,就是用来玩的。眼前这座楼是卖甜酒出名的地方,酿酒之外,还制各样的点心和甜食蜜饯。
“还想让他们开个卖豆腐的呢。”
太史侯忍不住笑。他家的人都爱吃鱼,嫩豆腐鱼汤当然是最好的。
晏成君说笑着将他们让进来,请上最好的座位。
楼很高,最上面的两层都为自家人留着。楼下做生意,因为坐落在三条大道与闹市相接的地方,又是灯节的晚上,楼中满满地挤不下人,还有只站着凭栏杆的,只等着满载花灯的游车从楼下经过。
卖酒的地方,自然少不了酒香气。只听楼下说笑喝酒的声音,就觉得离热闹很近。
侍候人捧酒奉茶,端来三五十碟的零食点心,摆在宽如丈许的桌面上。
“吃点什么?”
太史侯略笑摇头。眼前这么多花色的甜点蜜饯,他认都认不全的,哪晓得吃什么。
晏成君向桌上扫了一眼,指了两碟让端到太史侯近处。太史侯尝了一尝,配茶果然合适。
楼上好些人,都是晏成君带出来玩的孩子。楼外凭栏的地方摆着十几张梅花形的几案,众人不分男女杂然坐着,正玩得有说有笑。
酒温在手边。晏成君时而端起玉壶来,一杯两盏地自斟自酌着。他正和太史侯说笑,忽然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从人群那边跑过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让他把骰子掷一下。
晏成君接过白瓷骰盅,扣起摇了摇,笑着揭开盅盖。
“十五!”
女孩朝人群那边喊了一声。围坐在桌边人互相看了看,忽而推倒按住了还在发愣的意琦行,手里拿着酒杯酒壶,不由分说,大笑声中倒一杯喝一杯地灌了下去。
晏成君抚掌大笑。太史侯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挨他坐着的枫岫笑得肚子疼,伏在膝头,伸手直要他抱。
时辰将到了。楼下的人声漾动起来,潮水般的。楼栏近处的少年少女们纷纷站起身来,挤在楼边向远处探望。
“来了来了!”
栏边的人回过头来,连连招手笑道。晏成君笑着站起身来,披上外衣,和太史侯一道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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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管箜篌的清音,在夜色里随风飘荡。明月盈满清光,洒向尘间,却被如海潮般涌起的灯辉夺去了声势。
火树银花,如星河般流转灿烂,更有盛放的焰火时开时落地映在夜空中,流光溢彩,说不出地令人眼花缭乱。
游街的花车,为灯火盛装般地夸饰着,如高楼一般巍峨壮丽。载在花车上的舞女,彩袖飞扬,混着香屑的花瓣飘雪般地散开,引着两旁楼边上的人频声赞叹,情不自禁地伸手向半空中抓去。
“今年好热闹。”
晏成君微微一笑。其实年来如此,只是太史侯不常出门,故此也不多见。
“倒不知宫里热闹得怎样。”
晏成君想到宫里去看看。原想约上太史侯同去,转念一想到他兄长在家,恐怕不便太晚回去,便没提此事。
花车如流水一般,仿佛没有尽头似的。时候不早了,太史侯带上枫岫告辞回家。晏成君送他一段,留话给身边的人,便径自往宫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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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不禁夜,宫城之中也不例外。比起外面车水马龙的喧嚣,宫里的繁华热闹,又别有一番不同的情致。
殿上歌舞正开。鱼贯而行的侍从女官,盛装往来出入。管弦之声悠扬,婉转清歌,萦绕着御香飘出帘外,隔水相闻,更觉飘渺清澈。
明月散华,薄白的银霜洒遍雕栏玉砌。檐下月灯照着,照得近水的地方点点光色,仿佛如镜的水波之中,更有一个清平世界。
侍从女官升起垂帘,含笑问候。与会宴的规矩不同,只是龙首和伴在身边的人随意不拘地享乐,并没有什么拘束。
御殿之位上没有人。等而下之的人或蒙召见,却也不甚亲近。虽说是后宫,可毕竟还是谈得来的好,否则倒不如清清静静的来得自在。
“吾就说么,阿彻准会来的。”
侍从女官奉上茶来。龙首看着晏成君,不禁向身边的仙凤笑道。
预备的甜酒和点心,都是晏成君所爱吃的。龙首悠闲地卧在榻,眼看着他,目光里尽是宠爱。
御前设着坐榻。晏成君行礼坐下,端起酒杯。酒味是他最喜爱的,正因如此,反倒叫人有些难为情了。
“可到外面玩了?”
晏成君点头,放下酒杯,和龙首说起刚从外面看回来的热闹。
龙首喜欢会说话的人,但更多的时候,只是喜欢听某个人说话。
说什么都好,说什么都爱听。就算话也不说地坐着,也爱看。
晏成君被看得语塞起来。他本就不是擅长言辞的那种人,此时被那含笑的目光望着,只觉得脸上微微发热,哪里还说得出话。
“主人不该这样看人家的。”侍候在旁的仙凤忍不住偷偷笑。
“嗯,是不大好。罚吾一杯吧。”
龙首说着,端起近前的酒杯,略略向晏成君递去。晏成君无话,只得执起跟前的玉壶,向那杯中斟了下去。
酒漾微光,泛着迷人的琥珀色。龙首端起杯来,眼望着晏成君,慢慢喝了一半。
“替吾喝一半?”
半杯酒递在眼前。晏成君无语地接了。此时他脸上已经微微泛红了,也不知是透过薄纱帷屏的光,还是……
殿上的歌舞,不知几时,悄然退散下去。只有隔水吹奏的笛音,远远听来,甚有清味。
“汝喜欢在哪儿住?”
宫中各处御殿,离龙首住处最近的地方,还没有赐下名字。据说殿所的名称要随殿主人的封号而定,可见是专门为人预留的。
“阿辰的哥哥说,想让他住在一个清静的地方。东北向的住处最是安静,只是离上朝和办公的地方稍有点远了。”
龙首的住处坐落在东向。隔着紫宸殿,与之遥相照应的殿所,虽然远离龙首的住处,可无论上朝还是前往太政厅的官所,都甚为便利。龙首将那处地方留给太史侯,随口又问晏成君想在哪里住。晏成君不好意思回答,只是笑笑低声说了句“住哪都一样。”
“倒想让汝住在身边呢。”龙首略笑着看他,好像特别喜欢看他不好意思的样子。
持中殿的东侧有一座后殿。龙首想让他住在那里,只是有点���忌着被人说闲话。侍候日常起居,不是身份高贵的上殿所该做的。更何况是自己喜欢的人,更不可以轻率对待。
千宫和雨宫的身份很高,安排他们住处的时候,不能不顾及刀龙亲王的感受。晏成君入宫之后,肯定会经常被召上侍奉,倘若时时经过他两人的住处,被人看在眼中,未免会引来不快。
晏成君没有说话。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小事,可在别人心目中却未必是这样。
龙首心中,另有一件忌讳之事。他不想让晏成君住在安成君从前的住处。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可一想起安成君过世的情景,心里还是不免难受。
“就住阿纯留下的地方吧。”
从前佛公子住着的地方,封名为武成殿。殿所坐落在重嘉湖边,临水开阔,放眼一望就觉得心情畅快。
“他以前的东西还都在呢。如此一来,还省得摆设了。”
龙首掩扇轻笑着。这可都是玩话。既要迎自己的心上人入宫,哪有不焕然一新地装饰起来的?宠爱一个人,就是要让他事事都顺心如意。但凡阿彻想要的,只要说出来,没有不让他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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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十七
正月半过后,回到学海的学生又开始了新一年的忙碌。太史侯将要离开学海了。学海礼部的执令和师首以为他不宜在担当教务,便只安排他暂时教些武职的学生。
开学第一天照例考试。太史侯带着刚刚收回的考卷,按时来礼部官厅封印。只见官厅上人来人往的议论,都是好不耐烦又生气的声音。学海重文轻武。负责武职学生的教授,薪水不高,处处受人轻视,难怪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发作在学生身上。
“明说了开学要考试,叫他们放假回去好好看书,全不听话。要他们预习那些的新功课,统统交的是白卷。就连去年考过的东西都记得颠三倒四,真不知他们脑子里都装得是什么。”
考卷堆在面前,哗啦哗啦地一翻。对错暂先不论,就打量这歪歪斜斜的笔迹,就让人心里恶心。
到底是武职出身的,各个都是朽木难雕的德行!落花流水,乱七八糟,一塌糊涂……骂人的四字成语都不够用了,索性推开,让从事官从文科那边叫几个高年级学生过来,随便翻翻改改了事。
教授们都喝茶去了,仿佛不喝茶不足以散闷。现在的学生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声音渐渐远去了,留下厅堂里批改考卷的从事官和文科学生,笔墨沙沙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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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侯办公的地方,被安排在礼部官厅西向最末间的屋子。因为不太有阳光能照进来,连在正午的时候都非常阴暗。
学海是讲究论资排辈的地方,就算是同一位阶,也要按照入职的年序,在待遇上分出高下。文科转武科等同于发配。太史侯就要入宫参上了。以前的同僚迎面见到,打量的目光都变得有些异样。
太史侯年轻有才,很是招人嫉妒。不过,邪儒宗身居教统之位,倒也没人敢明着针对他。但入宫参上毕竟不同别事。众口铄金,一听说他要到龙首身边侍奉,一向嫉妒他的那些人,都忍不住要说点什么。
太史侯不像邪儒宗。他很少得罪人,从来都不愿引人注目。起初进入学海的时候,上司同僚都以为又来了个邪儒宗,都对他敬而远之严阵以待,可日久天长却渐渐发现,太史侯虽然面色冷淡,可待人接物倒很是和亲。他绝少与人深交,人情世故不太来得。他做事认真,人还挺执拗的,但凡是不合道理的事情,就算是一直以来的规矩,和他照样讲不通。他这人相当聪明,可有时候又有点呆呆的不知所谓。这种人在官场上就是个麻烦,好在性情温和,从来不与人争。
人在学海几年,教过的学生都说他为人不错。风评里推他为人方正,却也不像那些自诩方正的教授,总是自命清高,专爱指责他人的不是。他是个老实人,听不懂那些弦外之音,也闹不明白那些人情世故的弯弯绕。瞧他那样子也不是装出来的,可惜他学问做得清楚明白,官场上的事情却一窍不通。他与同僚相疏,对待学生却很是亲善。好学生敬佩他的学识,愿意向他请教。更多的学生却喜欢他为人敦厚,因为他从来也不瞧不起人,待人公正不偏心。听说他要进入内廷侍奉,不少学生都替他感到遗憾。以他的人品才学,倘若留在学海,执令师首都算不得什么。倘若能做到教统的地位,对学海来说更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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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侯调职的那天,照例来到官厅接受执令和师首的训话。他们是太史侯的上司,平日的关系算过得去。虽然也听说同僚之中有互相排挤的事情,只是太史侯既然没说,他们也就没有过问。
“你好自为之。别忘了学海是出身之地。”
太史侯退出来,心中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早想离开学海了。老实说吧,与其在这里教书,倒不如回家带带孩子。
他在学海这些年,没什么开心事。之所以会枫岫带在身边,表面看来是不放心,其实是为了排解忧闷。
他到底是干什么来的呢?一天到晚地忙着,却忙得不知所谓。只有晚上回到住处,搂着枫岫说说话,才觉得有点暖和。
邪儒宗总不在家,他这些年来也习惯了。幸亏有了枫岫,要不然,都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想到将要入宫,心情难免黯淡。他是真心舍不得枫岫的,也不知道邪儒宗能不能明白。
太史侯回到自己办公的那间屋子,推开屋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房间好不阴暗,正是冬天,阴冷得叫人难受。
还是改试卷吧。
太史侯在桌边坐下。身旁的炭火盆熏了一会儿,稍稍有点暖意。手冷的厉害。太史侯放下笔来,双手轻轻搓着,目光有些茫然地向窗边望去。
门被敲开,原来是太学主那边送来的书信。类似这样例行公事的信件,将要离开学海教职的人都会收到。太史侯动手拆开,没想到,竟然是太学主的亲笔书信。
太史侯回到桌边坐下,半天没动笔墨。他原该想到的,邪儒宗身在教统之位,自己入宫之事,当然会让太学主在意。
他原该想到的。邪儒宗受到龙首信任,就必然会受到太学主猜忌。学海之内,邪儒宗虽是万人之上却仍在一人之下。坐在学海最高之位的太学主,掌握着血榜的力量,倘若所选的继承人有背离学海道统之势,想要挪开一颗不听话的棋子,简直不废吹灰之力。
太学主要插手儒门朝政,龙首也要将权力伸展到学海之内。两大当权者相对博弈。若是无法维持这危险而微妙的平衡,身为棋子之人必定会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太史侯深深地吸了口气。邪儒宗从来也没跟他说过这话。所有这些,都是他近来自己想到的。
邪儒宗不会和他说起这些的。他只是说,你到龙首身边去吧。尽你所能,���好帮他做事。
他有时想起一句,突然会说:他人不错。
太史侯明白。其实他想说的是,你放心,他会待你很好的。
他无论如何也要入宫。这样至少能帮邪儒宗一下。他希望自己能对太学主有用,对龙首有用。
他其实心里非常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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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门有内廷外朝之分,专为制衡太学主的权势。学海出身的人照旧进入外朝做官,但选入侍奉内廷的人,却不必遵循学海遴选考核的规矩。龙首设立内廷,是为摆脱太学主在用人方面的牵制。特别是对武将的任命:唯有进入内廷侍奉的武将,才能统领御廷卫和虎贲军。外朝太尉的官职已经形同虚设,最多可视为龙首的顾问。太学主在兵权上没有任何优势,想要插手儒门政治,就只能凭借文官集团施加压力。学海那边,名义上是没有兵权在手上的。不过,学海的武职学生都必须听从御部,加上掌握在太学主手中的血榜力量,想要撼动太学主,可没有表面看来那么容易。
外朝的群臣无一例外都是学海出身,这是让人最感到掣肘之处。龙首设立的内廷,名义上只能“协助”龙首处理政务。仅以内廷出身,没有资格在廷议之上与外朝重臣抗礼争辩。内廷出身的人,必须有外朝的官职才能参议国政。龙首不愿向太学主妥协,便选用学海出身之人入宫参上。如此转换立场,势必遭到旧时同僚的排斥。也不知是否是心怀嫉妒之故,学海的那些人,背地里谈及入宫参上、以身侍奉龙首而身居高位的那些人,口气相当轻蔑。
太史侯入宫参上,在学海的同僚之中引起了莫大的非议。邪儒宗性情乖张,离经叛道。历代坐上教统之位的人,从没有一位像他这样,能与龙首而非太学主保持如此之多的相同政见。学海教统是终身职务。邪儒宗能取代太学主之位,无疑对龙首非常有利。但他毕竟是太学主亲自选中的人,与龙首的不谋而合再多,终究还是站在学海的立场上。太学主没有反对他将太史侯送到龙首身边,虽然出人意料,但也能让人隐约猜测,这位老谋深算的人物,似乎是想借着邪儒宗和太史侯,将自己的影响力渗透到内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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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侯将要入宫参上了。龙首召见邪儒宗,特意写了一封郑重的书信。
东面的谨成殿,是专门留给阿辰的。这些年我一直在留意,觉得他虽然年轻,却有着贵重的品行,任事又很贤能。青猫家是清誉显贵的名门。如今郑重地向贵家求请,希望能让他来帮助我治理政事。能够得到他的辅佐,大概就可以避免缺憾了。
邪儒宗是个眼界颇高的人物。就算对方是儒门龙首,想要太史侯入宫,也必须如此礼遇。半年之后,太史侯将以内廷御殿的身份参上入宫。往后就是龙首的人了。想到这些,他心情未免有些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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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小辞跟着我吧。”
“傻话。”
邪儒宗略微冷笑着。那种轻声责备的口气,好像还只当他是个孩子。
“让他跟在我身边吧。你那么忙,连自己都没人照顾——”
“关你什么事。”
邪儒宗冷冷地打断了他,口气颇为不悦。
他晓得太史侯的意思。无非是劝他娶亲,免得枫岫没人照顾。
这话也不是头回说了。每次提起来,都会惹得他不痛快。
太史侯默然了。他该怎么样呢?邪儒宗性情固执,想要说服他简直是没可能的事。可若不这样,小辞谁来照顾?
“管好你自己吧。”
邪儒宗冷声略笑。他觉得太史侯胡思乱想的心思都没用。
他心里很不痛快。太史侯明明有心事,却刻意瞒着他,想要自己撑下去。
他知道太学主的那封书信。虽然没看过,却晓得那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你少操心。我的事不用你管。”
“可是小辞——”
“不用你管。我自有主意。”
邪儒宗微声冷笑,眼光向枫岫一瞧,吓得他赶紧低下头去。
“难不成你不在家,我还能把他给饿死了?”
没饿死也会被闷死的。枫岫坐在旁边,心中暗暗地吐了吐舌头。
邪儒宗冷淡地看着太史侯,眼光像是厌烦似的。
他晓得自己刚才口气太重了,可说出的话又没法收回来,只能装作无所谓。
太史侯一言不发地坐着,脸上神色冰冰凉,好像心都灰了似的。
邪儒宗没有说话。倘若一定让他说,只能说他看不得太史侯这伤了心的样子。
“阿辰……”
枫岫移近太史侯身边,伸出手来,轻轻拉着要他抱。
这是撒娇的意思。太史侯最是在意他的,只要一分心在他,就顾不得跟邪儒宗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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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十八
太史侯就要离开学海了。他叫来自己的学生,和他们说了最后一些话。
太史侯做事认真,可从来不会勉强过别人。他对学生的态度也是这样。想学的话,他一定会耐心教下去。不想学的他也不会去烦你,这大抵就是他做人的分寸。
“您还能教到我们多久呢?听说您不久就要离开学海,去做官了。”
太史侯无可答话。他的确待不了多久了。想到这些,未免对眼前的学生们感到歉意。
“做官是好事啊老师。你看咱们这些教授,一有征召的旨意下来,哪个不是高高兴兴的?”
太史侯没说话。心里蓦然地生出一种冲动,几乎忍不住想对眼前这些心地还单纯的学生们说:做官可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是参上内廷。就是到龙首身边……做事。”
太史侯犹豫了一下,缓缓开口道。
“那多好啊!老师您能侍奉在龙首身边,我们都觉得有面子!”
太史侯淡笑了下。眼前这些懵懵懂懂的学生,或许对他们来说,无论是供职内廷和外朝,只要是服侍龙首的,都是一回事。
风言风语的传闻,大抵也听说太史侯将要入宫参上的事情。消息是瞒不住的,如此的出身和人才,去侍奉龙首也很合适。只是打从消息传开以后,众人打量他的眼光,渐渐专注在别的事情上。
儒门制度,以侍奉内廷的身份入朝供职,可以直接进入太政厅的官厅,授予参议的官位,能当上纳言官也说不定。年轻就当上高官是不错的,可惜不是正途出身,落在旁人眼里便成了讥议。况且更重要的是,服侍在龙首身边,人长得怎么样?龙首宠不宠他?几时能替龙首生下孩子?
恐怕是要保住自己的地位吧。毕竟在内廷那种地方,能功成身退地混下来也不容易。宫斗是修罗场,不见血腥却万分险恶。太史侯不像是有心机手腕的那种人,但或许只是深藏不露?能不能斗过旁人呢?能或不能,在旁人眼中都觉得趣味。
不是还有他哥哥吗。学海教统的兄弟,龙首亲自选上封为御殿。但龙首真是喜欢他吗?还是只不过看重他兄长的地位和权势?只怕会成为摆设吧?瞧他那不通情事的样子,说不定龙首只会敷衍他,何尝会把他放在心上。况且他兄长的脾气性格,将来十有八九得弄出点事来。到时候连累上他,就算无辜,只怕想逃也逃不掉。
能在学海当上教授的人,到底还是有些见识。多年以后,太史侯果然被邪儒宗连累。提起当年议论此事的情景,当时在座之人不禁感慨得有些唏嘘。所谓生前诚可恨,死后多可爱。虽说太史侯一时还没死吧,可被发配到那样的地方,能活过几年去?
时过境迁,当年的嫉妒之心早就翻过去了。提起太史侯,有人叹息,也有人深感庆幸。叹息的自然是太史侯的境遇。至于庆幸的,想必是庆幸自己虽然德薄才浅,却能安稳一世地做个平凡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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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会散了。奉送师首先行离开之后,同事们也都纷纷拱手告辞,各自散去。华灯初上,龙门道正庭前的甬路上,辚辚的马车声接连不断。短短的一阵热闹过后,人语和车声便像也没存在过似的,远远地消散而去。
月轮初升,在略显空旷的正庭照出一片清朗的白地。师尹缓缓地步下庭前的石阶,一名刚刚束发的小侍童紧跟在他身边,随他柔缓低沉的语声吩咐着,将一只小巧精致的熏香炉递在他手上。
无衣师尹是个低调的人。这一点从他的穿着打扮就可以看出来,完全不是白狐家那种富贵逼人的豪奢气派。奢华是有一点的,金簪红宝石,虽然耀目鲜明,配上他乌黑的发色却也恰如其分。像这样鸟羽一般乌黑而光亮的头发,将文质彬彬的白皙脸庞轻轻衬托起来,比起玉匣中的珠宝都毫不逊色。何况那眼光总是温润地笑着,只浅浅地落在身上,便叫人心中一动。
门第高贵的人家,长发都是从年幼的时候留起的。成年以后留起的长发,或许能垂背及腰,却长不到等身曳地那样的长度。就容貌而言,只有这一点算是缺陷。可眼光公正的人,绝不会只纠结在这一点上过分挑剔。
马车停在阶前不远之外。时候不早了,直接回官房的住所也不错。不过,倒有一本笔记放在官厅里,应该取来晚上回去好好看看。
“去官厅。”
师尹坐在车上,吩咐了一声,那辚辚的车轮声便沿着石铺的道路驶去。学海的地方很大,从龙门道前往礼部的官厅,总有半刻钟才能到。借此稍稍空闲的片刻,师尹靠在车中,将一册薄纸订成的本子随意翻开看了看。
太史侯的记性很好,随意看过一眼,过后在哪本书的哪一页都记得,这在学海是出名传奇的一件事。或许是家传的吧?听说邪儒宗的记性就很厉害,法阵阵图只要扫过一眼就能过目不忘。不过,就算没有那样的天分,多看两遍也能记得住。
师尹的习惯用笔记东西。所谓看过十遍不如手写一遍,亲笔写过的东西过后很难忘记。只是用笔写下便会留字据,故而虽然麻烦,每隔一段时间一定会整理起来烧掉。这也是他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
有人怀惊艳之才,而师尹却是用习惯来保持谨慎。事实上,只要能养成习惯,差不多就能做到所有想要做成的事。天分的多与少,倒未必能决定什么。
片刻无事的时间,师尹习惯看一些有字的东西。他并不像那种很勤奋的人,一旦埋头做起事来就不管不顾。人总是很悠闲的,好像看字只是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只不过,能像他这样在短短的时间里集中起注意力来,特别是集中在需要费脑子的事情上,并不像看起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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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厅的灯火还通明地照着。已将深夜,除了值宿的地方,已经没什么人在。夜色被无人的灯光照着,显得更加深暗。就连走在楼阁殿所之内的脚步声也显得特别空旷。
西侧最末一间殿所,灯光也如别处一般亮着,并不显得有什么特别之处。师尹先到正堂,从自己办公的文柜里取了笔记,这才往太史侯办公的地方走了过去。
从事官的职责是协助教授处理文书,此外还照管一些直接跟学生打交道的事情。差事是有点枯燥无聊吧,可礼部是六部的首位,能在这里混上一官半职,都会有大好的前途在身上。以太史侯的才学和人品,加上邪儒宗的威势,虽说年轻,可也不至于落到没人愿意帮他打杂的地步。只是学海的派系太深,像他这样陡然升上来,且又待不上两年就走的,就算有兴趣帮他,也要为自己的将来稍微考虑一下。
不过,事情也得看在谁身上了。一般的从事官因为各种原因不愿跟着太史侯,可无衣师尹却不必介意。白狐家与青猫家的交情不深,可礼貌上的往来还是有的。将来同仕宫中,龙首跟前,抬头不��低头也要见。太史侯的身份一定会高过他,非但不能得罪,还得早点铺路。
论到人品和性格,太史侯实在算是很好相处。虽然外表有些冷淡,可性情温和,且又一样年轻的岁数,只要相熟便能聊上几分。公事归公事,一丝不苟地严肃起来,那是应该的。私底下闲聊的时候,太史侯一点儿都没有架子,只是性格稍微内向。他所学的东西虽多,所玩的却很非常限。唯有提到他带在身边的“小辞”身上,才能多聊几句。
师尹闲下的时候,经常过去找他,见他把枫岫带在身边,也抱过怀里来坐一坐。小孩子么,师尹既不喜欢,也不讨厌。与人相交便该投其所好,况且又安静又聪明的枫岫,也的确比一般孩子多几分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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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侯坐在案前,面前摊开着许多长卷轴,都是要赶着批改出来的策论。桌案空出的一端坐着枫岫,面前摊开着一卷字体稀疏的稿本,有时候前后翻翻,有时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的。走到近处一瞧,原来是在做算术。
看见师尹进来,太史侯略点点头,示意他在自己对面的坐席坐下。枫岫走去倒了一杯茶端给他,回到座上,继续在本子上写写算算。
题目并不多,可以枫岫的年岁来说,实在未免有些难了。只不过,瞧他写写算算的样子,又像是挺轻松的。人从小看大,这孩子果真是非同一般的聪明。
“眼下还教得起他。只怕再过两年,就得请老师了。”
这话不是谦虚的。太史侯精通法理没错,可对于算术方面的事,除了理理账册之外,别的就都不在行了。话说回来,除了钻研术法,别处也用不到那么高深的算术。以枫岫的天分,想必也得邪儒宗亲自教起来才够用。
时候已经不早了,连晚饭都没有吃,想必又是一忙起来就忘记了时辰。像这样把年幼的弟弟带在身边,果然就能给他很好的照顾吗?师尹心中摇头,无奈地笑了笑。
或许晚饭吃不吃都无所谓,能跟最亲爱的人朝夕相伴在一起,就算茶水点心也觉得饱足安乐。不过是人情罢了,倘若跟生冷嫌���的人对面相坐着,就算满桌金杯玉碗,盛满了山珍海味,也未必有心情咽下。对于这件事,他无衣师尹可是深有体会。
师尹并不是太史侯的从事,可有空的时候,还是经常过来帮他做点什么。在师尹那边,如此举手之劳的人情,为什么不做一下?太史侯呢,起初是客气推辞的,但相熟之后觉得师尹人很好,也就渐渐接受了他的好意。
毕竟事情太多了,有个很能干的人帮手,处理起来能轻松不少。师尹为人谦逊,从来也没有那种与人恩惠就要得人感激的样子。倘若对方明明地提起来要谢他,反倒让他不自在。
“举手之劳,不值得您提起一句。”
师尹温声笑着。如此谦恭又和善的人,就算地位不高,也值得叫人敬重。
师尹在太史侯对面坐下,将还没有批改过的论卷移到面前,蘸笔批改了起来。做熟了手的事情,无需吩咐也知道该做些什么。有他先在论卷上圈点一遍,再批改起来就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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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卷改完,差不多到了半夜时候。枫岫早就做完了那些题目,算术的书和本子都收起来,摆了一本小说在面前看着。
“看的什么书?”
师尹移身近前。枫岫也将书的封面露给他,原来是一本写大家族家长里短的物语故事。
师尹微微笑了笑。太史侯是不看这些杂书的,由着还是小孩子的枫岫看这些,可见真是有些溺爱。只是枫岫的年纪,到底是真能看懂这些书,还是只不过看个热闹?瞧他一页一页认真地翻过去,虽然所看的是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可眼神和模样仍是显得那么稚气可爱。
“看得懂吗?”
师尹略笑着问枫岫,口气像在逗他似的。像这样大家族里明争暗斗,写在纸上最是热闹好看,可要落到自己身上,就不是滋味了。
水火相煎,风刀霜剑……师尹心中冷笑着,目光里不由得微微动了一下。
“看不懂啊。就是看热闹罢了。”
枫岫随手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瞧他那年幼老成的样子,坐在旁边的两人不由得无声对笑了下。
手指翻过书页的时候,枫岫总会想很多,可被人问起的时候,却只有这淡淡的一句话。他的确不懂得这些,人心的冷漠和残酷,好像原本就应该是虚构的故事。想让这一切真正现实起来,需要刻骨铭心的经历。而这些正是他不曾经过,也无法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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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十九
“还没吃饭吧?我带宵夜过来了。”
食盒摆在桌上。几层分开便摆满了桌面。因为天冷,还特意带了姜茶,只是预先不料,少了师尹的那一份。
“喝我的吧。改了这么多论卷,只怕要手冷了。”
晏成君目光带笑,将自己的茶盅摆在师尹面前。师尹笑着称谢。晚到这个时候,还能有人把宵夜茶点送上门来——这是再多的钱也买不到的。那份暖暖的交情,实在惹人心中羡慕。
彼此关系相熟,不必互相多客套。四人围坐桌旁灯下,将点心掰开,随意不拘地分吃着。师尹从来都没有像这样吃过饭,颇显得有些拘束。晏成君笑着倒茶给他。都是年轻人么,几句笑话说开来,气氛便更加融洽了。
晏成君是从官所那边过来的。太史侯这么晚了还没回住处,想他一定是在官厅,便顺路买来了宵夜。他如今还只是学生身份,好在年级高,进出官厅也很容易。他跟太史侯的交情,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稍微知道。太史侯在人前教书,最怕惹人非议。除非有特殊的事情,他也不会在这么晚的时候跟太史侯私下见面。
“没帮什么忙。反倒叨扰了一餐点心,真是过意不去。”
师尹略有些抱歉地笑了笑。他知道晏成君找太史侯定是有话,恐怕自己在座不便说,只喝了一盏茶便要告辞离去。
“这有什么的。”
晏成君笑着留住他,又斟满了一杯茶递去。师尹无奈,只得依他坐下。
二月初二是佛公子的生日。晏成君亲自来见太史侯,请他那天到自己家做客。家族之间的往来,有事自然会送请柬到府上。可身份贵重的客人,或是关系亲密的朋友,往往还是要亲自相请才是。
“不是向来不做寿的吗?”
想起往年的惯例,太史侯和师尹心中都不免有些意外。
晏成君无奈地笑了笑。本来不想的。只是龙首一定要这样,说整寿的生日不能随便过,连钱都从要内廷府库出。话说都到这份上了,倘若不办一下,倒有些过意不去。
这话在旁人听来,或许会当成是炫耀吧。只不过在座的两人都知道:二月初一是安成君的忌日。哪有在自己兄弟的忌期里做寿的?安成君去世以后,佛公子再没让人庆祝过自己的生日。
晏成君还在年幼的时候,每到这一天,佛公子便换上白衣素服,带他往安成君的墓上拜祭。长大以后,也知道佛公子不肯庆生的缘故。虽然不做寿,可每到初二的这天,晏成君都会亲自动手,给佛公子煮碗寿面。
龙首既是这样说,不依是不成了。只是不晓得该如何庆祝。依着佛公子的身份,整寿生日,在宫里摆宴也是应该的。
刀龙家的南冕亲王,每逢寿宴都要在宫中摆上。银蟒家的权势恩宠有何不及?只是佛公子向来谦退,不愿在这种事情上张扬太过。
龙首好热闹,原想在宫中替他摆起来的。可转念又想,在宫中贺寿礼数必多,倒不如在自己家中跟亲朋好友一道还玩得尽兴。佛公子的意思也是这样,倘若非办不可,就在自己家中热闹一下算了。会亲会友方便不说,还省得给龙首添麻烦。
说到底,还是不想办得太过风光热闹吧。心里有忌讳的事情,眼见风光热闹的情景,反倒容易生出些悲感的情绪。无论怎样安排,四贵家族的家主必定都会出面致贺。晚辈和年轻人更该借此机会热闹一下,只当这是吃喝玩乐的一天,请来多少朋友都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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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成君的朋友实在是多。军中有交情的就不用说了,少请上谁,过后都得捶他一顿。学海这边的同学也请了,总是武职的居多,和同袍战友没什么两样。可不管请了多少人,只有太史侯必须他亲自请到。被“顺便”请上的师尹毫不在意,倒是晏成君,好像是觉得薄待了他,笑得颇有些过意不去。
“无衣也来吧。听说你爱用竹叶上的露水沏茶,到时候一定预备。”
师尹微然而笑。几年没见晏成君,还是这么一副体贴得像是多情的性子。记得十几年前,自己刚刚回到白狐家,跟着家里人到晏成君家做客的时候。因为不晓得吃东西的规矩,当时竟把沾手指的白梅醋汁喝了下去。在座的都是世家贵族的公子,彼此互递眼光相视而笑。白狐家一起过来的堂兄弟们,窃窃地几乎笑出声来。那场面至今回想起来,还觉得有些尴尬。
当时心里生气,过后又觉无奈。这些细琐的规矩,就算事先请教也没人告诉他,为的就是要看他当众出丑的样子。闲言碎语之间,只见那些人满眼不屑地轻笑着,彼此搭腔接语,含沙射影地说他,只怕是没有家教才会这么不知礼数。晏成君待客席上,见此光景,便端起自己手边那盏白梅醋汁,理所当然地喝了。有他这样做,连笑他的人也觉得讪讪的,这才把一篇闲话翻了过去。
时隔多年,师尹至今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件事。他虽然喜怒都不形于色,内里的心性却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晏成君为人仗义,出手帮他,只是因为看不得他受人欺负。只看他率性而行的样子,便知道不是有意为之才做出来的。想必是真心待人,才能替人着想到这个地步。难得他身为武将,心思却如此之细。只不过,谁要是把他这份细心当成多情,倒要难免心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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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贺寿的那天,师尹和白狐家的公子们一道,来到银蟒家的府上。
往来宾客如云,高朋满座。比着佛公子的身份,也只有这样的热闹和排场才能配上。人来的太多,南苑的上厅里摆不下,便把北苑住处的厅堂收拾起来,招待年轻人聚会玩乐。师尹随着白狐家的众位公子一道进门的时候,正好遇见晏成君站在那里招呼刚来朋友。
车停在府上南门之外,穿过几层院落来到上厅,喝了好一会儿的茶,这才轮到佛公子跟前拜见。晏成君这天很忙,招呼自己的朋友还在其次,更要紧的是帮忙招待各家的外客。时辰尚早,好在各家的家主还都没有到,故而还有时间抽出来,单独跟师尹说句话。
“无衣。”
白狐家的嫡出公子们都在。晏成君一一应酬过那些人,这才来到师尹跟前,笑着打了招呼。
“我预备好茶了。”
师尹略笑着点点头。只觉得那两句话的工夫里,从背后落在自己身上的眼光,好像火烤针扎似的,叫人浑身不自在。当着那些人面前,也不必多说什么。想必晏成君也留意到了,这和他说笑了这两句,便再没有对他表示出特别的亲切。
剑灵引路在前,将众人带到一处布置清爽的花厅。近水亭台,将四面的格门拉开,只将青朽叶色的竹帘垂下一半,远目之中的水光天色,有如清茶一般,令人心神为之一静。
年下上宫的时候,因为有龙首的指名,白狐家的这些人也不便表现的太过妒恨。眼是红透了的,可哪怕心里存着十倍的恶毒,话到口边,也只能轻描淡写地冷嘲热讽几句。想必还是太过年轻的缘故,纵有聪明却沉不住气。难怪大宗师宁可让他理家,也不把钥匙交在那些正室公子的手上。
侍候人捧上茶来。茶盏是众人一色,只是煎茶的水稍稍有些不一样。晏成君先前请他的时候,提起说用竹叶上的露水沏茶。闻此茶香果然丝毫不错。端起茶盏的时候,目光中不由得微微笑了下。
银蟒家的晚辈在座陪客,刀灵剑灵往来侍候。人又不熟,况且有那些正室出身的公子们在,眼光全都互相盯着。师尹乐得清闲,端起茶盏来,只向风景坐着,也不理睬那些客套的谈话。
早春消寒,梅花已经悄然落了。湖边的垂柳亭亭伫立着,笼着薄薄淡绿的轻烟,映得湖水波光也泛起幽然的春意。不知何处响起的筝声,隔水飘来,随风散漫。只觉得人在画中,一时竟忘却了还有许多世间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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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跟晏澄如挺熟的。有没有这回事?”
耳边响起一个轻浮而尖锐的声音。师尹回头看去,原来是坐在自己对面的凉守宫,特别有些矜持地发了话。
白狐家的公子当中,所有正室庶出的加起来,只有这位面相可笑的凉守宫最叫大宗师嫌弃。不过,自从有他这外面捡回来的野种陪衬起来,就连凉守宫也自得意满,好像一夜之间也变得高贵了。
师尹回头看他,面色温和地略笑了笑,却没答话。凉守宫见他不甚理睬的样子,鼻腔里冷哼了一声,径直向客座首位上的西宫发了话。
“我听说,他们在学海混得可熟了。”
刚才进门的时候,师尹虽然没显得用心,却听到了他两人的谈话。凉守宫问西宫,有没有听说晏成君单独请师尹的事。西宫只随意应了一声,“不知道”。
西宫的脸上很淡。像他这样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旁人很难猜中他的心思。大宗师很信任他,原想送他到龙首身边侍候。只是因为龙首钦点了师尹的缘故,入宫参上的名分没能落在他身上。
“这下好了。往后进了宫,你们天天都能见面了。”
凉守宫转向师尹,目光讥讽地笑了笑。师尹略看一眼西宫,只见他垂着目光端着茶盏,正轻轻地吹开袅袅的水烟气。
“你说的是。将来同仕宫中,龙首跟前肯定是要经常见面的。”
师尹和缓低沉的声音,淡笑着应了一句。
西宫喝着茶。仿佛是觉察到指甲上有个地方没磨平似的,右手轻轻地放下茶杯盖子来,拇指碰着中指的指尖,留神看了一下。
“见面是肯定见的。只是他的身份高,如你一般,也就只能在跟前拜见一下。”
凉守宫阴阳怪气地念了一声,末了高冷地笑了笑。语调和声音都挺有贵妃的气派,只是配上这张脸,怎么都让人有点想笑。
“你说的是。想必是要拜见的。”
师尹淡笑着应了一声,转向旁边,继续欣赏湖上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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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成君在上厅陪客。从侍候人的口中,听说师尹被他自家兄弟泼茶的事。
这可是大大的意外。虽然也知道白狐家的公子之间有不和,可也没想到会闹到如此地步。这可不是自家,多少得顾及些做客的体面才是。好在有身边的侍候人拦着,虽说动了手却也没有吵开,故而不曾惹出什么动静。
佛公子的寿辰。满堂贵客,如此状况自然不便声张。况且他们自家兄弟吵,外人也不便多管闲事。师尹的半边衣袖被茶水泼湿,眼看就要上堂拜见了,不能不赶紧去换一身衣裳。晏成君吩咐人过去瞧瞧,倘若需要什么,就让他身边的人帮忙照应。
出门做客,自然有跟着的人照管衣物。谁知包裹里的衣物也不知怎的被人染污,满幅衣襟都是墨迹,比起那身茶水泼湿的那身更加不能看。晏成君的身量颇高。他所有的衣物都是浅白颜色,换上身一定会引人注目。还好太史侯已经跟着邪儒宗到了,他所有的衣物都是深色,说不定能跟师尹的那身替换。
“没有太亮的颜色。只有这件和紫色最近了。”
太史侯让人取来替换的衣物。他的身量和师尹差不多,穿上正合适。
“我拿去给他吧。免得他见了你,更觉得不好意思。”
太史侯点点头。难为师尹,处在这样的兄弟之间,真是不容易。
白狐家的事,太史侯��有风闻,却未知详尽。听说师尹是大宗师从远房当中认养过来的。打从他来到这家,那些正出庶出的兄弟们一天都没有消停过。
都是一家人了,何必互相为难呢?说到底还是为了争家产的缘故。白狐家聚敛出名,个个贪财得要命。连亲兄弟之间都眼红得互不相让,别说一个外来人,纵有家财万贯,被分走了一个钱都恨不得把你给生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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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尹在晏成君的住处,和碧血长风笑着闲聊,颇显得若无其事。
凉守宫无事生非地泼了他。师尹没说什么。只这一点涵养气度,就比人显得有身份。
身上披着的外衣是晏成君的,没有熏过香,只有一点淡而清爽的味道。师尹特别精通调香之道,说出几样香草的名字,打开衣箱里的那些荷包里一瞧,果然分毫不差。
侍候人随在晏成君身后,捧上一只雕镂的木质衣箱,请师尹替换。师尹笑着谢过。一看做工和质地就是青猫家的。太史侯来了。想到自己这般尴尬的境遇不免让他知道,师尹心中不由得无奈地笑了一下。
服侍晏成君的剑灵亲手捧了衣箱,陪师尹到帘内更换。晏成君在外面等着,不知哪里来的细腻之香,让人心神恍惚了一下。
哪里来的香气呢。
晏成君心中颇有些意外。找了半天,才发现是师尹披过的那件衣裳。
真是好香啊。
正思忖着,耳边听见帘内深处,有人低声轻笑。
香气萦绕在鼻端,惹得他蓦地脸红了一下。耳旁那声音如烟笼又如烟散,朦胧的烟影中,竟让人想入非非地失神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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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二十
上厅里坐满了宾客。通往正堂的格门大开,以垂帘相隔,专为招待四贵家族的家主之用。刀龙家的亲王称病没来,只派王府的长史官代为出面送来礼物。这样也好了。以亲王那尊贵的身份,倘若来了还得招待在上位就座,倒是不来还让人觉得方便些。
少了个看不顺眼的人,这场寿宴办得还算叫人称心愉快。佛公子身居主位,两旁为白狐家和青猫家两位家主设座。刀龙家的那位长史官连台面也没上,随他几品官职的,打发到外面招呼就是。
佛公子看不惯刀龙家,这是谁都知道的。两家交锋多年恩怨无数。佛公子和亲王三观不合又都个性强硬,遇事没少掐。刀龙家的亲王是龙首的兄弟。佛公子瞧不上他,从来也不拿他当亲王恭敬。亲王自重身份,碍着龙首的关系在,面上只显得毫不在意,其实心里却非常不满此事。
龙首偏袒银蟒家,特别宠爱佛公子,这是他身为亲王也无可奈何的。内家宗室与外家贵戚,说到底都是龙首的亲眷。倘若为这事向龙首发怨言,实在有失亲王的身份。亲王有性情宽厚的名声,轻易也不和谁计较。可他毕竟是龙首的兄弟,如此贵重的身份却被人藐视,心里哪能容忍呢。银蟒家和刀龙家都握着兵权,彼此竞争激烈。身在在上位的,纵使面和心不合,当着龙首跟前却还能以礼相待。底下的人才不管这套,只要互相撞上,言语不和就动刀。
跟银蟒家针锋相对的刀龙家,与白狐家深有亲眷。白狐家的家主大宗师烟宫,当年与佛公子同侍龙首身旁,虽然脾气性格也不是一路的,交情却要好很多。大宗师是个生意人,讲究看人的眼光和交人的手腕,打量谁都有能够利用之处,绝少与人正面冲突。佛公子虽然是个不好惹的家伙,可武将的性格粗糙,远没商人那么精通算计。他人可不笨,也不是看不出对方在使手腕,可要没触到他的底线就全都放过了。大宗师也曾说过,佛公子虽然性情暴烈,可很多事上却比不动声色的邪儒宗好说话。
邪儒宗是城府深沉之人。佛公子跟他相交多年了,到底也没摸清他的脾气。按说两人的性情截然不同,教养和经历更不能相提并论,谁知两人竟能成为好友,而且还是莫逆之交。邪儒宗为人刚愎自负。他所决定的事情,不容他人质疑半句。唯有性情直率的佛公子敢跟他硬碰,有什么看不顺眼的,当面就和他呛声。邪儒宗是隐忍之人,心思深不可测,有谁得罪了他绝对会死得难看。佛公子直言冒犯他,他竟然也毫不介意。毕竟还是个深明事理的家伙。佛公子真心为他好才说这话,话又说得没错,他自然要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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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狐家的公子们已在外面的上厅里就座了。师尹随在晏成君身后,目光放眼望去,只见那些人好像是有心安排,故意没给他留下座位。晏成君也看出来,便仿佛理所当然一般,拉着师尹往正堂上走去。如此引人注目的动作,惹得白狐家的那些人面面相觑,心中对无衣师尹又多恨上几分。
晏成君在靠近垂帘的地方落座。师尹坐在他身旁,与他一道斟酒待客。如此设座,虽然主客不甚分明,以晚辈侍奉尊长的礼数,倒也说得过去。佛公子心情高兴。他就喜欢看见年轻人坐在一起,齐齐整整的有精神。师尹是白狐家的人,如此安排,难免会大宗师在意。可今日是佛公子的寿宴,只要他这做主人的高兴,凡事就都说得过去。
太史侯起身离座,捧了斟满的酒杯拜在跟前,为佛公子上寿。像这样大杯斟酒,又是太史侯亲自敬上,佛公子喝得自然开心。他真心喜欢太史侯,随手解了身上的玉佩赐给他,作为今日见面的留念。那枚玉佩是很多人都见过的,因为是龙首所赐,佛公子长年带着,从来不离身。太史侯就要入宫参上了。佛公子以此玉佩赠他,除了特别的看重之外,想必也有几分物归原主之意。他已经辞宫告退多年了,可心却还一直都还在龙首身上。
在座的晚辈陆续起身,向佛公子敬酒拜上。所赐下的礼物都是事先预备的,名贵自不必说,只是没有给太史侯的那般贵重。银蟒家世代奉公,代代家主身上都有龙首钦赐之物,临终之时都以此作为陪葬。像这样贵重而有纪念的东西,以此送人,分量实在是很重。
“阿辰是我从小看大的。如今他要到龙首身边去了,就把这个送他,权当是份心意。”
这礼物太贵重,太史侯不敢收,还是邪儒宗点头才终于收下。晏成君与太史侯年岁仿佛,将来也是要入宫参上的。两人原是好友交情深厚,将来同在龙首身边,也能互相扶持照应。
摆宴庆生是出于龙首之意。安成君的忌期刚过,佛公子其实并没有心情热闹,原打算礼貌地请来一些人,用勉强过得去的排场,随便应景一下。可事情若是办得不尽心,在龙首跟前说不过去。龙首赐钱,差不多都被他施舍出去了。他原不信佛的,只是看在安成君的份上做做好事,好叫心中稍得些安慰。
“你也掏两个钱,别就这么白吃白喝的。”
佛公子提起施舍出钱事来,特别好意思地向邪儒宗伸手讨要。
他跟邪儒宗不见外。邪儒宗在外人眼里是铁板是冰山,在他眼里却跟亲哥们似的。
“有你这么厚的脸皮吗。酒菜这么寒酸,还跟客人伸手要钱。好意思。”
邪儒宗冷冷地哼了一声,随手将一枚龙纹的扳指丢在托盘上。那扳指是墨玉的,古朴凝重的样式,一望而知是贵重之物。太史侯笑着随着他,也将手上的白玉扳指放了上去。
“就跟你要了。你还敢不给是怎么着?”
佛公子目光带笑地看着邪儒宗,瞧他摆在托盘里的东西,更加得意地笑了一下。
枫岫高高兴兴地放了一把宝石在托盘上。他随身所带的荷包里,装了好些漂亮的宝石,都是用来玩抓石子的玩具。他从小生得富贵,只在乎喜不喜欢,高不高兴,才不在乎值钱什么的。能拿他喜欢的东西做些好事,他心里再愿意不过。
大宗师拈了一张纸条,指尖蘸着红酒画了个花押,轻轻放在托盘上。白狐家生意遍地,只凭这张字据便可到任何一家银号兑钱,想兑出多少钱都随尊便。大宗师为人算计,可不会白白出手阔绰。眼下卖佛公子这个人情,究竟有何用意,还得到将来才能知道。
“多谢。”
佛公子大方收下了。明明晓得对方是算计之心,也坦然无所谓。
大宗师轻然而笑。那典雅精致的容貌,不笑的时候冰冷阴测。只一淡笑起来,眉眼之间便立刻生出无比的风情韵致。
难怪会让龙首青眼相看。别管心地多黑,只这浅淡一笑的风情,委实能惑到人心深处。
白狐家的人多有媚骨,可眼前这些正出庶出的公子们,却没有一人继承了大宗师的姿色。或许传言属实,早在入宫之前,大宗师便已经净身自处。可如此说来,那些正出庶出的公子们究竟是何人所出,又实在耐人寻味。
早在入宫侍奉以前,大宗师就已为刀龙亲王生下千宫和雨宫两个儿子。只为进宫侍奉的缘故,大宗师非但自宫,还为两个孩子也行了宫礼。手段如此之残,叫人想不佩服他的决心都做不到。白狐家在大宗师这一脉上,注定是要绝后了。想必是因为这个缘故,龙首才如此纵容他,以至于退宫之后多年,又为刀龙家亲王生下了眼前的这个孩子。
侧坐在大宗师身边的少年,一身华美艳丽的红衣,将素来以华美装束出名的西宫也比得黯然失色。只瞧大宗师看他的眼神,就知他对这掌上明珠的丹宫有多宠爱。可惜这孩子天生一副冷漠的眼神,被眼角上为钻石装饰的血泪衬托着,不像得宠之人,却像是有着无限深重的怨恨。
如此阴阴柔美的精致姿容,想必也已经行过宫礼了吧?眼见自己的亲生之子,一个个被生身之人如此对待,真不知那位高高在上的南冕亲王心中作何感受。寻思此处,佛公子心中不由得冷冷地笑了下。
果然没有继承人了吗?白狐媚骨倾城,果真断送在这一代上,实在可惜了。
佛公子约略笑着,目光向坐在垂帘近处的师尹身上望去。模样是相差太多了,可那浅浅一笑中魅惑人心的感觉,竟然如此地相似。
或许是男人的天性吧。当年同侍宫中,眼前一晃过那种浅笑的神情,就忍不住地想欺上去,把这无比精致的人压在身下狠狠地蹂躏。平生所见,竟没有一个人能像古陵逝烟的那样,一眼勾魂地让人癫狂错乱。想必是这个缘故,才不止一次地容忍他近身利用。仿佛明知是罗网之局,却也心甘情愿地在毒药中醉倒下去。
年轻的时候与邪儒宗闲聊,提起古陵逝烟,不免多有感叹。凭心而论,如此绝色妖美之人,有谁能够心平气和地面对?他们这些人倒是迷离颠倒了。与古陵逝烟镇日相对的龙首,那种从容淡定的气派,却简直叫人动魄惊心。倘若儒门天下握在自己手上,说不定只要古陵逝烟淡然一笑,就能拱手奉送给他。所谓“一式留神”的真意啊……佛公子漫然地想起这些,抿着酒杯,心中不由得无奈地笑了笑。
如此妖孽,倒不如送去儒门之外。弃天帝算什么?佛首又算什么?只随他若无其事地笑笑,山崩地裂水倒流,想要倾国倾城还不是垂手之间。不过话说回来,如此一人,谁又能舍得把他送出去?明知道是个没有心的家伙……可被美艳的目光一照,立刻便觉得只要得他的身子就够了,何必在乎他有没有心?
龙首对刀龙亲王真是有忍耐啊,不但任由他两人的私情,还任由他为亲王生下了孩子。好在那妖孽的烟宫,虽然重利而无情,却也知道为人行事的分寸。真正触怒了龙首,杀了他再灭了白狐族,也不是没可能的事。只是不知道那一刀斩下之后,捧着那颗绝美的头颅,心中会不会生出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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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彻。”
晏成君回过神来,见佛公子好整以暇地看他,目光里意味深长地笑着。想起自己方才不觉之中,竟然为想着师尹的事情出神,不由得难为情地笑了笑。
师尹并不艳丽。人还年轻,几分媚骨天成,被温温润润的气质遮掩着,朦胧得仿佛灯影似的,晃在眼前,让人捉摸不定。
佛公子没说什么,只是点头会意地笑了笑。一只年轻漂亮的小狐狸晃在跟前,谁能不多看几眼?白狐家艳骨倾城,惑人妖媚。连龙首都被烟宫迷住,何况晏成君少不经事,哪里禁得住那流光婉转的一颦一笑?
人总是温和带笑的。明明没有艳丽的光,只是身影从面前经过的时候,袅袅余音似的飘着香气。人还年轻,不曾经历过,如何晓得勾魂的事。佛公子意味深长地淡笑。眼见晏成君望着不觉出神,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年初见烟宫的时候。
大宗师善于制香调香。焉知那袅袅的炉香是不是勾魂夺魄的所在?师尹也善调香。那香说不出名也道不出色,只如光似影地飘过来,行行漾漾之中,不觉中让人忘了身在何处。
浅笑,轻言,目光微动。简直形容不出,那如玉温润的外表下,究竟是怎样一股子惊心动魄的迷人劲儿。
晚来睡在帐中,出人意料地心情缭乱。浮想联翩的光景,仿佛有个迷离的影子在眼前虚浮地晃着,想要亲近却不能够。梦后回想起来,这才醒悟出是外衣上沾染的陌生香气。
外衣就在寝台旁边挂着,影影绰绰的香气,想仔细去闻却又淡如不见了。或许只是心意乱了吧。倘恍迷离的鬓影衣香,心里一时禁不住地浮想起来,忽然生出些难以为情的意思。
手指摩挲着外衣,晏成君不觉无奈地笑了下。
有生以来,还从没跟任何人亲近过。心无杂念的人,也从来没有梦见过那样的事。
好不勾魂的香气啊。眼前身边的时候都不觉得,唯独人影散去的时候,才迷茫之中怅然失落。
到底是香,还是人呢?总有一样是迷人的东西,只轻轻一勾,便惹得人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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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天,晏成君每次见到佛公子,都觉得不好意思。佛公子却无所谓。老实说吧,比起当年自己见到烟宫,那种神魂颠倒的感觉,晏成君这偶尔失神的症候可算是轻的。
“阿辰整天跟师尹见面,就那么无所谓?”
想到整天和师尹见面的太史侯,心里忍不住地佩服了一下。
佛公子笑而无话。
青猫家的人是出名了的冷淡。上到邪儒宗,下到太史侯,只不知枫岫将来会怎样。
“我喜欢小辞。你们几个谁有本事,将来就把给我接过来吧。”
在座年轻人,都是银蟒家数着的后生晚辈。也不知佛公子这话是不是当真的,引得大家伙都面面相觑。
与青猫家联姻,那可是非同小可之事。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心里都暗自掂量着。唯独意琦行,只当和自己全然无关,还在不紧不慢地吃着东西。
左右的人都在瞧他。目光会聚之处,连意琦行自己也感觉到了。
“怎么了?”
意琦行给两边的人莫名瞧着,又见坐在上位的佛公子也在笑着看他,不由得怔了一下。
怎么了嘛?突然就奇奇怪怪的……
意琦行心里直纳闷。近旁的人附在他耳旁低声告诉一句。意琦行这才恍然明白过来,脸上那叫一个不好意思。
“瞧我干嘛?我还没行过纳剑之礼呢。要娶亲也得是你们先上。”
满座皆笑。晏成君也忍不住笑。他也看出来了,佛公子虽然是玩笑的口气说这话,只怕心里却是认真的。
青猫家的事向来是邪儒宗做主的。太史侯凡事都依顺兄长。枫岫尚在年幼,眼见虽然没太史侯那么乖,可论到终身只怕还得听从邪儒宗的打算。邪儒宗眼界颇高,虽然与佛公子交情深厚,却未必将世袭武职的银蟒家视为良配。太史侯是入宫侍奉了,想必枫岫将来……
“我看未必。既说要顺从兄长之命,那阿辰就不是他哥哥?”
话说的也对。邪儒宗是枫岫兄长,太史侯同样也是。太史侯宠着枫岫,只要枫岫不喜欢,就算邪儒宗他会顶着干。
佛公子不以为然地轻笑。事情可别光看表面。阿辰的性子是挺和顺,可真要倔强起来,就是邪儒宗也拿他没法子。
太史侯向来顺从邪儒宗,从来也不违逆他的意思。这可不是他毫无主见之故,只是太过看重兄弟情分,凡事隐忍着,宁可自己委屈些。邪儒宗性情冷峻,就算感情至深,也绝少说出一句关心的话。但他心里的的确确在意太史侯,也确实疼爱枫岫。枫岫是太史侯亲手养大的。委屈了枫岫让太史侯伤心,他就是再冷再硬的心肠,也会过意不去。
“那不是有戏了?”
晏成君听他如此一说,不由得微微笑了一下。
“你以为呢?”佛公子得意地笑了笑。
邪儒宗为人冷酷强硬,难得在太史侯的跟前,竟然也会流露出少许温情的样子。枫岫有太史侯宠着,就连邪儒宗都不敢管教。只瞧枫岫那得意自在的样子就知道谁输谁赢了。外人只看面上,只看到太史侯处处都被邪儒宗压制,殊不知邪儒宗心里有多在意他。邪儒宗对谁也没像对太史侯那样,只是口里不说,面上也装作若无其事。可叹太史侯这一进宫,难免会叫他寂寞一阵。
这也是情理当中,无可奈何的。名分是兄弟,感情再深终究也有界限。就像自己从小养大在身边的阿彻……佛公子心中轻叹,一想到晏成君也要离开自己身边,虽然高兴,却也着实有些割舍不下。
不过是侍奉宫中,想见随时都能见到。况且龙首那么爱他,能得一心人,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只不过内廷人多,执掌兵权更是引人注目。自己长年带兵在外,有什么事也未必顾得到,总得留下几个人帮帮他。
“让鹤龄跟你去吧。”佛公子一面说着,打从面前这些挑出几个人来,让晏成君带去。
少独行心思缜密,行事稳重。有他跟着,遇难办的事情也好有个商量。意琦行该好好念书,这回就不带他出去了。这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武功也该晏成君亲自教起来,好把银蟒家的快剑传承下去。
这一走,说不得得好几年才能回来。想到将来再见这些孩子们的时候,只怕一个个的又要长高了。
佛公子微然而笑。一盏琥珀色的浓酒端在指间,颇有滋味地一饮而尽。
随晏成君一道进宫的,都是银蟒家出挑的后辈。依照惯例,这些武职世家中挑选出的少年子弟,将来都会编入内廷羽林侍卫,在龙首身边扈从侍奉。
“都交给你了。都是一帮淘气的货。但凡有你小时候三分懂事,我也不愁了。”
晏成君端着酒杯,笑着轻轻地抿了一下。
他小时候哪里懂事呢。当年被佛公子带到宫中,随他在内廷值宿。御廷卫的出身多是宗室子弟,眼高过顶,气焰骄横又嚣张。明知是身在内廷宫规制度,可有时被他们惹得烦了,也会忍无可忍地回敬过去。龙首不曾罚过他。倒是佛公子,手不留情,每回犯了规矩都会狠狠地痛揍他一顿。
少年人聚在一起的地方,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也是寻常事。龙首并不见怪,又见他被佛公子揍得惨兮兮的,好不心疼他。少年人心性叛逆,以为自己没错:明明是对方惹上来的,已经被欺负到头上,难道还得忍气吞声。佛公子处事太不公平了。为什么别人家孩子的错问也不问,连银蟒家别的孩子都能饶过,唯独下狠手打他。他以为佛公子如此待他,都是因为别的缘故。在宫里听说传言,说他是魔龙殿那边邪天御武的儿子。邪天御武把安成君祸害成那样,难怪佛公子心中怀恨,动起手来就往死里打他。
他压根儿不是银蟒家的孩子,想到这些不禁悲从中来,心生绝望。幸亏龙首觉察到了,非但没有责怪他,还好言安慰他道:你是安成君生的,怎么不是银蟒家的孩子。你虽不是阿纯亲生,他却把你当成亲生看待。管教是亲生儿女当受的,哪有儿子不被父亲管教?你若不受管教,就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是真心疼你才管教的,你岂能因为他责罚你两下就轻易灰心?
佛公子上了年岁,在家中教训晚辈的时候,总是拿他当榜样。阿彻小时候那么懂事,你们怎么就都这样,就不能学学他?其实他哪里那么懂事。这是佛公子的心罢了,只记得他懂事的时候,却把他不懂事的那些全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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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二十一
天气回暖得早。时令只不过才二月开春,却好像连繁花三月都在眼前了似的。
桃花该开了吧。想起那满眼粉白如云的桃花,太史侯心中不由得神往了一阵。
雕镂的木窗开着半扇。风吹进来,触在手背上,泛起稍稍的凉意。
窗外有早莺声了,虽然不在眼前,却丝丝袅袅地萦在耳畔。花一点点地开,水一点点地绿。几时推窗,不觉已是满园春色。
枫岫坐在楼廊上。听见头顶开窗的声音,回头望了一下。
身边地上散满了花草,不晓得从哪里采来的,满满地装了一个篮子。
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图鉴。每一页上的花草都是用彩色画出来的。名字写在旁边,底下有说明,诗句,还有许许多多的典故。虽然是辞典样的厚书,可连小孩子看起来也会觉得非常有趣。
太史侯来到他身旁坐下,手指翻着书,目光里不由得轻轻笑了一下。
纸页还很白皙,想必当初做这书的时候就打算长久保存着,故而用了这么好的纸,轻轻薄薄的却不透亮,这么厚的一本书竟然没有多重。
重了就搬不动了,毕竟小孩子的手能有多少力气。诗经里的,楚辞里的,一样样地用工笔画下来,不知花了多少个晚上。
想起自己那年过生日的时候,从邪儒宗手里得到这部书,不知有多开心的样子。
枫岫回过头,瞧见太史侯微微湿润的目光,不由得心中诧异。
“你怎么了?”
枫岫跪起身,搂着太史侯,伸手轻轻地摸在他脸上。
“没事。”
明知道在家的日子没多久了,也明知道就在对面的书房,可说什么也不想去见。
“他说让我跟你去。已经和龙首说了。只不过眼下不能,要等你在宫中住些日子。”
“几时说的?”
太史侯略抬起目光,听起来好像还有些不敢相信。
“昨天晚上。他昨天不是到宫里去了么。”
太史侯抱歉似的略笑了下。这两天他心情不好,一到晚上就早早地睡下了,连邪儒宗几时回来的都不知道。
“回来挺晚的了。我说你睡着了,他就只叫我过去,说了这话。”
虽然也知道邪儒宗去见龙首的事,只是心中不快,故而并没放在心上。
学海的授课已被减到半天,让他有时间处理个人私事。但入宫的事情自有邪儒宗安排处置,就连家务也无需照料。如此轻闲起来,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这回好在一起了。”枫岫搂着他,得意地笑了笑。
太史侯也淡淡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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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箱摆在桌上。古远幽静的墨香飘散出来,令人心中静谧。
精雕细刻的黑檀木箱。木质光滑如玉镜,丝丝游动的黑色木纹若隐若现,仿佛静沉在潭水中一般,深远宁静。
古墨盛在箱中。开箱刹那间,香气无处不在,轻盈飘逸,令人身心寂静。名墨分量极沉,质地有如金属一般坚硬。墨身泛起异色的浮光,只看那墨光的颜色,便知是用特别的方法熏制。
古墨内含名香,年份愈久异香愈浓,色泽光艳也更加显得华贵。那孔雀蓝色的,是用靛草捣汁浸染灯芯,点火熏松烟,墨凝蓝烟而成。朱色是用紫草浸染灯芯。此外还有岩灰色的,色泽钢亮,因墨中含有铁质,落纸浓深千年不变。金香墨光泛澄黄,以其内含金质,故而分量比其他更重。
家藏的名墨,从先祖辈上流传下来,如今所剩的已经不多了。不过青猫家擅长制墨,墨法相传,代代都会制出新的样式。太史侯出生的那年,家中也如酿酒的风俗一般制下墨来,存到如今也有了不少年月。
“留着传给自己的晚辈吧。”
邪儒宗淡淡地吩咐道。
墨都是隔代传的。眼前的这些都是先祖辈的珍贵之物,如今却尽数传给他,不免令人惶恐之至。
“小辞不爱写字。将来另有东西给他。这些你都拿着吧。”
房中摆满了书箱。一一看来,内中所盛,皆是世所珍传的的墨宝真迹。昔年株林广览上名动天下的兰若经,原以为真迹早已毁于战火,没想到至今还存留在世上。
“世风浅薄,万事不及先代。唯独书法之道上,却是古今之人各有其是。我年轻的时候热衷于这些,所结交之人,十之八九都是借着笔墨相识的。……”
太史侯和邪儒宗年岁相差太多,所能记起的,一直都是他严肃兄长的样子。至于他年轻时候的事情,只言片语的听说一些,但也都是佛公子的随口说笑不足为信。曾闻有人替邪儒宗批命,说他原本命里很带桃花,因为遇上一个人,全都断去了。不晓得是不是真的,总之印象里的邪儒宗,从来都不曾与人谈情说爱。
“今上龙首,文武之道无所不备。只是华丽张扬,过于潇洒,未免有失含蓄深沉的韵致。”
如此品论龙首,以臣下身份未免失礼,但就其所论之言,确有其中肯之处。
“亲王的书法倒是深沉,只是怨色如此之深,实在有失豁达气度。至于他家的两位公子,一味冠冕堂皇,锋芒毕露,连笔法都不端正,更显矫揉造作。”
弦外之音,颇有些讥讽的意味。
“烟宫的笔力柔弱,深得秀丽之趣。他草体写得好,婉转缠绵,颇能引人怜爱。至于他家那个年轻的孩子,看起来是挺温润的,可骨子里却有一股杀伐之气。”
提起师尹这话,虽是淡淡的,却触得人心头一动。
“纯如不知书,提笔如握刀,简直跟划的一样。”
太史侯忍不住笑了下。这可是他好几天来头一次露出笑脸的模样。
“虽如此,然则铁画银钩,自有一股英豪气派。”
可见还是颇为欣赏的。
“澄如潇洒有文气,可笔力之温柔,却又不像是武将家风了。或许像安陵君吧。他的字倒是有几分贵气的。……”
银蟒家的晚辈都随佛公子的脾气。书是不求甚解地读着,更不讲究学书练字。唯一有些例外的是少独行,将书道融于刀法之中,字如流水之畔草苇乱生,又如怪石嶙峋之状,一反优美华丽的格调,冷峻清奇之风令人称叹。
枫岫坐在一旁静听着。原以为不关己事的闲聊,谁知邪儒宗再一开口,却冷不防地说到了他身上。
“只有练刀法的那一个还能看。我看将来小辞就跟他好了。”
别说太史侯,就连枫岫也听出是在拿他在取笑,脸气得微红,只瞪着邪儒宗不说话。
“看什么。打发阿辰进了宫,就把你送到他家去。”
邪儒宗目光看着他冷冷笑着。太史侯也忍不住笑。枫岫站起身来,拉着太史侯的手使劲晃。
“你看他!你还在呢他就开始欺负我了!”
太史侯笑着搂过他,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
“你不喜欢他?我看他陪你坐着的时候,还算合得来啊。”
“你也气我。”枫岫半恼地笑着,攥着手在太史侯肩头轻轻捶了几下。
“谁跟他合得来啊。连话都说不上来,笨死了。”
“谁有你聪明。”
邪儒宗冷冷笑着,落在枫岫身上的目光,分明尽是宠溺。
他喜欢聪明人。越是薄利如刀锋,越能勾起他的兴趣。只不过能触动他心的,却不只在聪明之上。
烟宫自然算是聪明人了。心如墨染一样的黑,作为��磋的对手无妨,沾手上身却觉得污秽。
人一旦聪明起来,天性未免就要薄了。聪明也不尽是好事,祸害别人事小,只怕到头来难免为自己招致不幸。
天性厚重如太史侯,与其去打磨出光亮,倒不如任其返璞归真,还来得纯粹。
唉,且随他聪明去吧。
眼里看着枫岫,心里浮现出的却是另一人华丽无双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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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岫午睡去了。太史侯看着满眼的书箱,心中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这就要预备送走了吗?明知日子近了,却不愿想,只怕越想越觉得心乱。
也该收拾起用惯的东西了,可每一样拿起来,都觉得沉甸甸的。
住了这么多年的家。每一样东西,都好像生了根似的,拔起来就觉得痛。
走惯了的楼廊,看惯了的灯火,听惯了窗外的雨雪声。……
这些都只能留下。人还未离开,心中便已是说不出的想念。
“你也真是的。”
身后传来邪儒宗的声音。太史侯抬眼望去,只见他手指翻着书,神情中微微冷笑。
“古板如是。一把年岁的人,连首艳情诗都不会做。”
太史侯心中诧异。目光重又落在他翻着书页的手,这才认出那书页里拣出的字纸来。
脸上登时显得有些不快。平日里很少作诗。信手涂两句,虽无一字不可见人,但总觉得是件很私密的事,从来不曾给人看。
诗言志。和文章不同。文章是写给人看的,可写诗这种事情,更多的时候还是写给自己看。
应景酬和的诗都有规矩,且往往都是敷衍而作。只是写给自己看的时候,不但多了几分真心,也少了几分顾忌。
艳情的诗歌,从来不曾写过。只是邪儒宗说他古板,不像是责备他,倒好像有些讥讽的意味。
“那你是会的吗?写一个给我看看。”
邪儒宗略冷笑着,果然拾起一管笔来,递在他手上。
纸铺在眼前。明明雪白,灯光映下却泛起微微的浅黄色。
“写吧。”
邪儒宗冷淡一声吩咐道。太史侯提起笔来,约略一想,便在纸上写了一句。
练过字的人,手腕上都有几分力道。指上常按硬弦,日久天长,笔锋中自然带出几分铮然之势。
邪儒宗不禁皱眉。这又不是上万言书,笔锋那么硬,是要镇住谁还是怎样?
“字写软些。又不是叫你写策论。”
邪儒宗冷淡吩咐着,拿开那张纸,让太史侯把刚才那句重写一遍。
一遍,两遍……重写三四遍才罢。只是这样不住地打断,几乎忘了接下来要写什么。
就不能都写完再抄?非要这样频频打断。
也真够烦人的了……
太史侯面上耐着,心里却厌烦不住。
邪儒宗冷眼旁观,反反复复地让他写那一句话。灯光柔暗,映得笔墨微光潋滟。那字里行间缠绵的字句……太史侯好似不耐烦地微微皱眉,脸上却禁不住红了一下。
“嗯,这字还不错。”
邪儒宗语声淡淡。太史侯目光略侧过看他,只瞥了一眼又落回纸上。
邪儒宗坐在他身旁,一脸无动于衷,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这是怎么样的人啊……太史侯心中恨恨地想着,满心厌烦着,百般无奈地写上了第二句。
字是已经柔起来了,配上诗里的意思,更显得赏心悦目。
想必是不错了。
邪儒宗只淡淡地看着,再没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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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写了八行,是古歌的样式。美则美矣,而未艳也。然则何如?
物哀则艳。少了那种悲切入骨的心情,纵有绮丽的文词,也不过是纸上之物。
只怕是为难人了。少年不识愁滋味,叫一个平生不会相思的人,写什么艳情诗呢。
“真是会吗?可别强不知以为知。”
邪儒宗淡色的目光,灯火之中,微微晃动了一下。
“你会。那你写好了。”
太史侯淡淡地反问着,将笔递了过去。
邪儒宗轻然冷笑,提起笔来,将那八行里改了几个字。
哀婉感伤,古拙绮丽。文词华美,言情凄切。
到底是人情世故。不过改几个字,情味立刻就不同了。
“你可真是的。”
语声淡落。却仿佛滴落池面的雨水一般,夜色里轻轻漾动了一下。
“眼看就要入宫侍奉。什么都不懂得,如何过得日子。”
怪我吗?还不是你教的。
邪儒宗看淡着他。太史侯不耐烦了,仿佛只是不以为然一般,将目光看向别处。
“你也有些年岁了。连这也要人去教,莫不是资质太笨?”
太史侯默然无话。他晓得邪儒宗的怪脾气,什么话到他口里,都得要变个味道。
其实他心里已经很窘迫了,可话到口边,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灯照在砚台上。墨色微然有光,盈盈晃动。
“照着写一遍吧。”
邪儒宗取过一张银丝勾连的笺纸来,放在面前桌上。
“写吧。”
“……”
太史侯心中厌透了。勉强拿起笔来,只向砚台上抿着笔尖,迟迟没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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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白的字纸散落在身边。久卧在近旁的黑猫站起身来,踩着纸声轻轻走过。
青猫卧在寝帐中,倦倦睡着。早春轻寒,夜里冷下来的时候,只见它不是守在茶炉边,便是在寝被之间安睡。
寝帐轻轻地动了下。青猫抬起眼帘,只略看了一眼,便又向暖暖的衾枕中偎了下去。
青猫并不都是纯黑色的。卧在寝帐里的猫,浅灰色背后略带黑纹,脖颈和腰腹却白如雪色。脚步停在近前的黑猫,遍体纯黑,如墨染光亮,即使在青猫家族中也非常罕见。
猫眼杏圆,琥珀色的幽光,灯影映着更显得出奇的漂亮。卧在被枕里的猫,眼光朦胧的看它,颇有些迷惘的神色。
猫身偎在枕边,纤长优雅的腰身在被枕中埋了一半。软缎似的毛泛着柔光,随着轻浅的呼吸柔缓起伏,微微浮动。
黑猫低下头来,在雪白柔软的颈侧间不住地舔舐着。卧在它身下的猫略抬起头,脸挨在对方颈侧边的时候,也轻轻地舔上一下。天冷的缘故吧,瞧它精神只是懒懒的。感到那黑猫挨身近前,任对方低头舔咬耳尖,也不回避。
心里很安静啊。卧在枕边的青猫忽而抬起头,凑近黑猫的鼻尖舔了一下。
黑猫微微地怔住,一动不动地站着,任凭青猫柔软的舌尖一下下地舔在脸上。
猫很都很爱干净的,每天花上好久的时间舔舐自己的毛,也喜欢与自己亲近的猫这样做。青猫原本伏卧着,不知几时侧过身来,变成了半躺着的姿势。雪白的腰腹映入眼中,柔软蓬松的毛,透出迷人的暖意。
猫都是爱暖的,越是柔暖的地方越是惹它亲近。黑猫伏卧下身,就近同伴温暖的身边卧了下去,只将猫身蜷着,尾稍在身边顺着,时不时轻轻地扫一下。
委在身下的青猫,柔软的舌尖,一下挨着一下地舔在它身上。黑猫眼半闭了。喉咙里发出舒适的低声,眼睛也眯了起来,倒叫人忘了它往日里的威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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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二十二
“诶,你睡着了吗?”
夜里睡不着,意琦行轻轻地捅了少独行两下。
一想到要进宫,意琦行心里就止不住地兴奋。跟晏成君进宫就不用再到学海上课。往后在内书堂读书,每隔半年到学海去考试。
都说内书堂的书比学海好念。只是白天有戍卫的任务,还得练武功。晚上还要念书要到半夜,也不知这一天里能睡上几个时辰。
往后就是有军职的人了。比不得在家的时候,无论是学里还是军中,都能有几分随意。可不管怎么难,能有正式军职这一件事情,就足以让年少的心充满了兴奋。
“诶,你往后不准再踢我了。”
少独行瞥他一眼,脸上淡淡的,分明没把他这话当一回事。
意琦行心里兴奋得睡不着觉,转过念头,忽然又想起晚饭时佛公子说过那的话。
难道真是要提亲?少独行早就行过了纳剑之礼,看来真是要给他娶亲了。
真是那么小的小孩吗?虽说世家联姻,订婚待年是常有的事。可要亲眼见到对方的孩子样,怎么都觉得不好意思。
人是蛮漂亮的。小美人坯,将来指不定生得多艳丽。想到少独行跟那艳丽的小美人成亲,意琦行心里忍不住地偷笑了下。
“你笑什么。”
躺在床上另一边的少独行,冷冷的声音忽然问道。
意琦行翻过身去,假装睡着,却又竖起耳朵想听他继续说什么。
“要娶也是你娶。关我什么事。”
“我?”意琦行猛地翻过身来,“我又没……”
“这不是明摆着。我跟他年岁差太多了。当然是你合适。”
“我又没……”
“你今年没,明年也没吗?他年岁那么小,等你行了纳剑之礼,娶过来不正合适。”
意琦行无话了。他觉得少独行说得有道理。难道佛公子真的是指着他说的?
“不会吧?……”
一想要到结婚,意琦行身上刷地冷了一下。倒不是说结婚不好什么的,只是他一直都觉得结婚离自己远着。
晚上不冷也不热,可意琦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这可怎么办啊?想到要被推上去跟人结婚,他……他可是真闹心得够呛。
他开始想枫岫的模样。想了半天,竟然想不出他的长相。
见是见了好几面了。可从来没往婚事上想过,自然也没仔细看。
要是当真结婚,那他下回见面的时候可得好好看看了。想到这里,忍不住推了少独行一下。
“你觉得他怎么样啊?”
“谁怎么样?”
“他。小辞啊。”
“人精。”
“真的?!”
少独行没说话。没用“妖孽”两个字形容,已经够给枫岫面子的了。
“那他是不是特别聪明啊?就像他大哥?”
少独行寻思了一下,想把枫岫嵌进邪儒宗的形象里,没点想象力还真做不到。
那种柔柔软软的模样,腼腆笑着。一想到他里面会是个邪儒宗,就叫人忍不住地寒噤。
“怎么不像他二哥啊。我看他二哥倒是好脾气。”
太史侯么?……
想到枫岫像他,少独行心中不由得软了一下。
太史侯就要进宫。往后在宫里,会经常见到吧。
人在年轻的时候,是很容易想入非非的。沉稳也罢,不沉稳的也罢,想入非非的时候,那心情差不多都一样。
想象一个人是很容易的。正因为只是粗浅地了解对方,反倒更容易落入想象。越是离自己远的人,越是容易叫人迷恋。正因为没可能,反而更让人容易做梦。
目光远远地望着,未必会夹杂着绮念。他甚至无法想象有那个人近在身边的感受。似乎只有遥远眺望的距离才切合心境。
那不是现实里的一个人,不会同床共枕在身边,更不会贴心地说话。只要远远地看着,不需要让任何人知道。
“你想什么呢?”
少独行没说话。他简直能听见意琦行心里的偷笑,就像意琦行能感觉到他心里一定是在想什么。
“你喜欢谁?”
意琦行呆住了。不是他从没想过,而是少独行问得突然,叫他发怔。
“我……不知道啊。”
他是真不知道。或者说,所认识的这些人里,还没有谁让他有“喜欢”的感觉的。
“那喜欢什么样的你还不知道?”
意琦行笑了。这个他知道。他喜欢好看的。
话说回来,人还不是喜欢上谁就觉得谁好看?所以说,这简直就是废话。
“那小辞不就好看。”少独行冷冷淡淡道。
枫岫是好看。可意琦行如此细想才意识到,自己喜欢那种好看的人,并不是枫岫那样。
像什么样呢?心里一时形容不出来,却有个影子在晃。
人很高,很帅,刀锋里透出一股逼人的戾气,可眉眼弯弯的,却又会笑。
他想要什么呢?难道只是闭上眼睛,让那人亲他一下?
/
入内值宿的第一天,意琦行就被折腾得差点晕过去。
宫里的人太多,不单要认清楚官职身份,还要把每一张脸都对上名字。意琦行头天下午进宫,只认脸记人名就闹了个晕头转向。
也不是头一次来宫里了。以前怎么从来也没觉得这地方这么大!
意琦行白天被人领着到处走了一遍,但方向感这种东西,白天和夜晚完全不一样。天色一黑,到处只见灯火,几道门进出之后,他已经不知道北在哪儿了。
“跟着我走就是。”少独行压低了声音,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意琦行彻底转向了。他没想到大内里的地方会这么绕!看地图还觉得挺明白的,真正放下地图自己走,全不是那么回事。明知道不会有人在背后踹他��可精神还是不由自主地紧绷着,不敢有丝毫地差错。他以前没觉得自己是路痴啊?难道还真的是?
路是一定要走熟的,要到闭着眼都能摸清的地步。否则一旦打起来,不辨东南西北可就糟糕了。意琦行紧紧跟上少独行,不敢落后半步。就当是熟悉战场吧。可战场上危险虽多,却没有如此之多的规矩,而这些规矩又丝毫都不可以错。
夜路走了一晚上。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少独行领着他回到御所,路上正好看到上朝的时候的情景。
逢年过节,意琦行也曾随佛公子一道入朝参拜,只是身份所限从没进到过内里去,更不必说靠近御行近处。
御行从道中经过。意琦行行礼退避在路边。战甲在身不下拜,可目光低垂着。那低下的目光里,唯见月白宫灯的行行地在眼前经过,余者一无所见。
缥缈御香,在寒冷的清晨中随风飘散。泛白的月光,悄无声息地洒在御行经过的甬道上。
熹微的晨光,自宫城的一端远远照上。远望中的儒门天下,华美之外更显出宏丽庄严的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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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的日程安排得很紧凑。最要紧的是值宿的时间。像他们这些刚刚入内的人,排班都不会在晚上。此外就是每天必不可少的操练,因为曾在军中待过,故而对训练的科目非常熟悉。
晏成君还没有正式入内。不过,承奉龙首与和在内廷任职,本来就是不相重叠的两件事。提早熟悉起内廷的军务,过几年接替佛公子的时候,上手就能容易。佛公子带兵出镇的日期已定,眼下就有很多的事情需要筹划预备。晏成君进入内廷协理军务,也好让他能够专心。
少独行的军职较高,虽然晚上一道在内书堂念书,但白天所执行的军务完全不同。他也有巡视执勤的公务,但更多的时间还是要参加战略和战术讨论。至于意琦行,每日例行公务之外,还要跟晏成君修行剑术。虽然每天只多出一个时辰,可真正练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晏成君的剑法是速度一路的。剑身虽然轻些,可想要达到比旁人快出一倍的速度,却非得付出超乎寻常的努力。意琦行从前修行剑术,最多也就是手酸肩膀痛,如今却是浑身没有一个地方不酸不痛的。白日里忍着面子不吭声,可一到晚上念书的时候,就觉得浑身都要垮掉了似的。不过,感觉自己剑速快起来的时候,毕竟还是很开心。
内书堂的功课比学海容易。在内书堂教书的都是宫里人,作风气度也跟学海的教授们大不一样。因为是内廷的身份,总隔着垂帘坐着。他们入宫多年养成的习惯,讲话声音很轻,一不小心就叫人睡了过去。至于内书堂里念书的学生,除了他们这些承奉武职的世家子弟,还有宗室的公子亲贵。有时还能碰见内廷的宫人,虽然身份都是从五位以下,毕竟令人感到新鲜。
宫人的出身不高,从五位以下没有上殿的资格,自然无缘在龙首跟前承奉。这些宫人的职分,和六庭馆出身的侍从女官不一样。*他们身为仆役,有的专司洒扫庭园,有的负责洗衣做饭。意琦行每次过去送洗衣物,跟他们聊起来。只听那些人的口音,似乎还有从苦境中原过来的。
*注:六庭馆出身的侍从女官,承诏写旨,添奉笔墨,礼赞御前,司职奏请传宣,并典属文书机密事。官职通常从三位到五位。儒门中受龙首超擢而升至于御殿同位的共三人,分别是内廷凤座穆仙凤,六庭馆馆主楚君仪(此两人为今上龙首所封),以及奉道修行的邪释主异法无天(少君继位之后所封)。
苦境也有儒门,听说理念作风和儒门天下很不一样。因为不曾亲见过,也无法品评优劣。只是曾在学海念书的时候,听高年级的学生议论的口气:倘若不是高官,与其去苦境儒门,倒不如暂时留在儒门天下赋闲为是。
闲谈之中,意琦行听说了很多事。像他们这样的宫人,年满卸职以后,都能领到退养的俸禄。毕竟曾在宫中供职,见惯了繁华,回到平凡人的日子,心中总是难免遗憾。有人到门第之中去,身为妾室或是继续担当侍候人,也有人到遥远的封国之中寻求一席之地。从苦境来的那些很少有再回去的。那里是战乱之地。纵使别离故土,留在儒门天下,至少能安稳地度过一生。
从五位以下的宫人,不算是龙首的人,也不在龙首身边侍奉。承奉御前必得妖身,这是任谁都无可奈何之事。至于从五位以上的殿上人,虽然也在内书堂读书,但绝不可能像他们这样轻易接近。他们念书的时候多在白天,因为时辰错开,自然也无法见到。
说起日常起居,实在有些枯燥无味。因为身份与职务所限,平日里不便到处随意走动,只在驻地周围,连出宫的规矩也很麻烦。好在闲时原本不多,每天都忙忙碌碌的,日子一眨就过去。吃的还好。还好的意思是说,虽然每天都不会饿到但要是肉更多就好了。
少独行待遇比他高,晚饭还有酒伺候。他每餐倒是不少肉,只是顾忌着旁人议论,也没办法像在家的时候那样分给他。意琦行的为人,虽然比较在意吃,但没得吃也不会抱怨。少独行说,意琦行是个有节操的吃货,虽然爱吃却绝不会为了吃东西干出丢脸的事。这到底是夸他还是损他?意琦行懒得跟他计较。他如今可是一坐到内书堂的桌前就十二分地想睡觉。这对还在长身体的人来说,大概也是常有的事。
内书堂的授课制度跟学海不一样。不但不分年级,还有意把程度不同的人都放在一起。在上面的人偶尔讲一点书,更多的时候还是任底下的人自学了事。程度高的人,有疑难不会的,可以到垂帘跟前去问。至于简简单单的问题,可以写纸条给旁边的人,只是不准说话。
内书堂的规矩虽严,但通常是罚俸禄,再严重的就是停职,或者干脆逐出宫去,并没有体罚之事。他们武职任上的人,虽说待遇会严厉一些,但也绝对没有打骂。他们是公卿世家的子弟,比旁人不同,不可以随意对待。
宫里很安静。人人说话都很轻,好像怕互相吵到似的。走在一个如此安静的地方,偶然听见低语或是轻笑从帘内飘来,感觉非常奇妙。平日里听人说,太史侯通身都是宫里人的气派。从前总不知道这话的意思,如今亲身感受到宫里的气氛,这才忽然有点明白了。
/ 幕二十三
太史侯参上入宫的日子到了。这是意琦行进入内廷供职以来所遇到的头一件大事。
御殿入内参上,按例在子夜过后的时辰入宫。辉煌灯火的映照下,雍容肃穆的车行缓缓行进着,与其说是排场和威仪,倒不如说是那清辉月夜里优雅深沉的气氛,令人怦然心动。
入内参上是迎入的礼节,进御的那天才是真正结婚的日子。龙首看重太史侯,将谨成殿装饰一新,所备无不尽美尽善。看着眼前的焕然一新,想起多年以后,眼前的这些都将因为这特别的日子而充满怀旧的留恋,那种温情脉脉的感觉,仿佛陈年美酒一般,格外留人心醉。
入宫一月,枫岫承旨上宫,留在太史侯身边陪伴。他原本就出身于清贵世家,龙首格外恩宠,赐他乘辇入宫,更许赐穿禁色。故而进宫那天,虽非内廷高位的入内仪式,却也排场盛大,且又在白天,更显得引人注目。
青猫家崇尚玄青之色,龙首又赐穿禁色,故而以黑底金绣的华衣覆于明丽的紫藤色的外袍之上。以他年岁幼小的缘故,所乘坐的辇车不但装饰豪华,还格外玲珑精致。眼见这样娇小而美艳的人,仿佛大人模样地端坐在金车玉辇之中,纤小的身子几乎被华丽的衣裳埋住,虽然稚嫩得有些令人发笑,但又觉得美得只能出现在图画之中。
因为年岁太小,又非入内供职的缘故,故而车行的仪仗比平时少了许多避忌,更多了几分热闹。随行入宫的,都是十岁以下模样的孩童,将青柳色和鹅黄色的薄纱披拂在雪白的衣袍上。袖口宽大,以颜色鲜明的丝带点缀着,被和暖的微风吹拂着,尤显得飘逸而秀丽。
谨成殿的殿所中,已将太史侯住处的对屋殿所布置出来,华美精致简直像金屋一样。太史侯是含蓄低调的性格,初入宫中,本不愿过分张扬而引人注目。只是龙首一味尽情地宠爱枫岫,颇有些任性似的,相处之日尚浅,连话都不太好意思开口说,只得顺其所意。枫岫是喜欢排场和热闹的人,能有这样风光体面的入宫,真是既好玩又高兴。太史侯一心怜爱他,见他如此开心,心中甚是安慰。只是转念又想到兄长独自留在家中,又难免生出些许牵挂。
眼下宫中只有这一位御殿,虽然不久之后还有身份高贵的人入宫,但龙首此一时的心情都毫无保留地放在太史侯身上。本就是流丽华美的姿容,又为新婚之故讲究地打扮起来,那种风度翩翩、雍容优美的样子,只稍稍看上一眼就会脸红心动。对方那人呢,虽然端然稳重,却不是生性古板的那种人,只是从未与人谈情说爱过,忽然有这样一个美貌的人就近身边,更有些茫然不知所措。龙首见他总要避开似的,也知道并非是因为冷淡,却故意用那种埋怨的口气逗他,怨怪他无情什么的。对方是一本正经的人,只当他认真,也认真地辩解说“不是”。龙首无话地笑着将他搂过,这才知道是故意的。
三朝分饼的日子,将一色的水晶饼用银盘盛着,供放在寝台的床头边。只是卧在寝帐中的两人迟迟没有起身,还让侍候身边的人稍微担心了下。气血虚弱的人不太适合养育,这事早在入宫之前就已经知道。先前得知此事,也曾打算只以君臣的关系对待,尽量不与对方太过亲近。只是将人搂在怀中的时候,心情毕竟难以自持,又见对方如此顺从,虽说挺害羞的,却并没有拒绝的意思,便顺其自然地宠爱了他。
“只怕见面的时候,要被汝兄长埋怨。”
卧在帐中,龙首搂着他,附在耳边的笑语声低而亲切。
邪儒宗相貌威严,身材高大。相比之下,太史侯修长清瘦,略显得些纤细。他初次见喜的时候身量还没长成,以后虽然也长高了,可姿容相貌却并不显得非常有男子气。人是性情内向,在龙首跟前难为情,总是将寝衣掩着,不愿意给人看见身上。龙首与他亲近的时候,好言劝着,几乎哄骗了一番才将他搂了过来。瞧他那种隐忍又顺从的模样,真叫人觉得仿佛得了至宝一般。
入宫也有两个多月了,龙首将他留在身边,连正式进入官厅供职的日子也被迁延下来。五月初,太史侯进入太政厅之后,公务立刻就繁忙起来了。他几乎没有时间在龙首身边侍候。龙首倒故意跟他调情,还装作有怨言的样子,叫人窘迫不安。相处日久,多少也了解了这位主上偶尔轻佻爱开玩笑的脾性。虽然也知道他都是玩话,可每当被对方埋怨的时候,心里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感到歉意。他本来是不在意恩宠的,谁知龙首竟这样温存待他,让人心生眷恋。先前只在邪儒宗身旁,感情虽深却相处冷淡。如今才晓得与人亲近是这般滋味,心中感触难言,只怕自己不知不觉会陷得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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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龙家的两位公子,预定将在七月入宫参上。连月以来,宫内一直在为此事忙碌,一切谨慎其微,不敢有丝毫差错。亲王的众多公子之中,以和大宗师所生的这两个孩子血统最为高贵。亲王爱子之情至深,对他两人的宠爱远在众人之上。故而连同龙首在内,对两人入宫之事格外看重。
刀龙家是武家风气。两位公子入宫,自然要置办那些难得的兵器作为陪送。论及兵器所出,儒门的杀戮碎岛,以及异度魔界的恶火炉,所铸之刀都在上选之列。碎岛之主东皇与亲王有交,除了预先所定制的名刀之外,还特意锻铸精金箭簇,以及发射弹丸的机弩,作为恭贺入内的仪礼进上。这些都是为酷爱射猎千宫预备。至于雨宫所酷爱的那些造型诡异的魔界兵器,也由东皇与魔界暗中交涉,秘密购置。道魔两界虽然名义上势不两立,可眼下不在交战之中,关系并不十分恶劣。反正亲王乐意出钱,一切开销不在话下。魔界那边也愿接下这笔生意。以亲王在儒门中的贵重身份,试想魔界将来或有所求所需,正可以借此机会预先将人情奉上。
两位公子的出身白狐家,铺张预备更是引人瞠目。白狐家素有奢华的风气,赚钱的时候剥皮砸骨锱铢必较,可临到用时却散手如泥沙,特别是婚丧两件事上,花起钱来更像是淌海水一般。白狐家的婚俗,陪送当中必有宝瓶、金碗、串珠和香炉四样。名目虽然简单,可诸如此类的奢华之物,一旦砸起钱来哪有么限制呢。奉送千宫的那对宝瓶,用整块祭红的龙血玉雕刻。内中盛满的宝石,随意拣出哪一颗都连城贵重。这份奉送之礼送到刀龙家的当天,正逢千宫从外面打猎回来,只见正堂之上有白狐家的使者,正从玉匣里取出贵重的贺礼,一一拿给雨宫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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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回来了!”
只听雨宫兴奋的声音,就知道他对白狐家的贺礼有多满意。奉送他的那对宝瓶是整块的冰晶绿玉雕刻,虽然贵重不及龙血玉,可这是他最喜欢的颜色,更何况绿玉之中盈盈漾动的水样花纹,只此稀奇有趣就迎合了他的口味。
亲王奉召进宫,与龙首商谈筹备入宫的仪式,此时还没有回来。刀龙家的其他众位少年公子,听说是白狐家的大宗师送礼来了,也带着好奇的心情前来观看。雨宫为人最是喜欢炫耀,越是人多出风头的时候,心里越是得意。白狐家所送之礼如此贵重,正显得他出身矜贵,远在众人之上。放眼刀龙家,除了千宫之外,没人是他不敢比的。
千宫面色冷淡。被接回刀龙家的那年,雨宫只有七岁。千宫年长与他,刚满十六岁,对当时的事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大宗师决定入宫,不但净身自处,还给他和雨宫也行了宫礼。雨宫尚在年幼,被人哄着喝下那些甜味的药水,昏昏睡去。他已是少年人了,自然明白宫礼的意味。当时抵死挣扎过,实在不明白大宗师为何要这样做。
他要见父王。父王是最疼他们的。可是父王没来。等来了大宗师。亲手捏着他下颌,撬开牙关,将药灌了下去。
宫礼的痛苦是难以想象的。雨宫浑不知事,喝下止疼的药水昏昏而睡,只在药效过去被疼的醒来的时候,才不明所以地哭一阵。他没有喝药,就算被人强灌着喝,也要抠着喉咙吐出去。被行了宫礼的地方好像刀剜似的,疼得让人发冷,冷得牙齿打颤。可即使这样,他还是说什么都不肯把止疼的汤药喝下去。
大宗师随他去了。他从来也不知道生下自己,又抚养自己长大的,竟是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他曾指望着父王救他,可是父王不在。等到父王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父王没有怨怪大宗师。他说他对那个人已经无话可说了。那丹宫呢?既然已经无话可说了,为什么又和那个人生下了丹宫,让他落到和自己一样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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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宫漫不经心走过这些礼物,经过那对祭红宝瓶之前,终于将目光停留了下。
祭红。血色。令人想起鲜血的颜色,由不得回想起当年之事。
执礼官恭顺地侍候着。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千宫拿起其中的一只玉瓶,冷然轻笑之中,任由它从虚握的手中滑了下去。
宝瓶摔得粉碎。清脆一声,无数宝石仿佛珠落玉盘般碎乱在地。
“这声音挺不错的。”
宝石落地碎乱声好一会儿才归于平静。满堂寂静无声,无比惊诧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任凭公子喜欢便是。”
侍候近旁的执礼官,恭顺的态度一成不变。千宫微然冷笑。想必他早已得到大宗师的吩咐,眼前之事毫不出乎意料。
“你很会讲话。”
语声轻淡落处,另一只祭红宝瓶被他拿起在手中,如出一辙地跌得粉碎。
白狐家的使者站在一旁,目光低垂,面色温顺。
千宫微然笑了。满地散落的宝石,仿佛盈红的石榴子一般,心动又让人心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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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二十四
人在醉酒的时候,并不是无知无觉的。只是身体不听使唤罢了。虽然昏沉沉的,可无论是说话,还是有人坐在旁边,都能感觉到。
男人坐在身边,静静地守着。偶尔有温暖的湿意沾在脸上,让他知道自己正被很好地照顾着,可以安然放心地睡下去。
他喜欢��种感觉。不愿睁开眼睛。有时甚至希望自己能瞎了眼睛,好叫那人心疼他,永远留在身边温存地照顾。
好荒谬的愿望。想把自己的身体一块块地割裂开,用极尽所能痛苦,换来那个人的温柔和心痛。为什么就不能相信父爱是无私的?或许只是被烙下太深的印象:他一直痛苦地等着,直等到痛苦得想要杀掉自己的时候,那人才终于来到身边。
痛苦是可以换来爱的。如果他一直一切都好,还能否换来那个人如此温存地照顾他?
不会。……
只不过是那人众多子女中的一个罢了。纵然血统高贵又如何——
血统。……
他身上还留着那个人的血呢。冷酷无情的家伙……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冷酷无情的血温,从那人身上继承来的,否则为何会理所当然地相信,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一场交易?
“我想死啊。父王……”
无止境的痛苦之中,他曾经不止一次向那人说过这句话。那人安慰着他,手指抚在他唇上至深的伤口上,爱怜地摩挲着。
“别咬自己。”
仿佛要分担他的痛苦似的,那人将手指放在他口中,任他无法自制地咬下去。
叫喊,哭泣,呻吟,颤抖……他可以尽情地裸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那个人不会笑他,也不会嫌弃他,只会一如既往地深爱。
“千宫,父王来了。”
酒醉得好厉害,连手指没法动弹。那人从背后扶着他。只一欠身,就无法克制地呕吐出去。
污物沾染在那人身上,让他羞愧得想哭,愈发憎恨自己这副难看的样子。
“没事。吐出来就好了。”
那人扶起他,小心翼翼地拍着他背,被染污的华贵衣物却浑不在意。
酒吐出来,人也清醒了一半。那人喂他喝水,将唇边的污渍也擦拭了,这才扶着他慢慢躺下。
“父王……”
他心里清爽了许多,忍不住无奈地笑了下。守在寝台近旁的那人也笑,好像不管他做错了什么,最多不过是件傻事。
“怎么喝这么多酒啊。”
那人低声笑着,抬手轻轻拨开他沾湿的额发。
“烦呢。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烦什么啊。傻孩子。”
那人低沉而亲切的笑声,让他也赧然笑起来,无奈于自己的幼稚。
“别烦了。走,跟父王打猎去。”
那人会哄他。没有任何人像他那样知道,什么能哄他开心,让他笑。
只要能让他开心,让他笑,什么都愿意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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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猎的行营设在道魔几方势力的交界之处。因为地气相冲,生出各样奇异的飞禽走兽,作为打猎的围场,比别处更令人感到刺激。
行营本部设在儒门的地境之内。往来在地处交境的荒野之中,没人特别在意边界这回事。出没于此地的各方都有武备,也晓得其他几方活动于此的兵力。正所谓,心照不宣,自行其是。
道魔双方的界限被境界封印清楚地标识着,可同在道境一方,儒门、道门以及佛门的界限却含混不清。道魔两界开战期间,共享边境区域对彼此互相支援有利。至于平日,几方势力虽因界限不明而偶有争端,但只要坐下商谈,还没有什么不可以解决的事情。
去年年末,玄宗方面以演习战事为理由,越过中间地带,进入儒门境内。玄宗方面没有事先知会,以至于儒门方面将此视为战事开端,重兵戒备严阵以待。双方兵力往来交错,不轻不重地摩擦了两下。事后,玄宗宗主亲上儒门澄清误会。像这种先斩后奏的事情也不是头一次了。龙首看在宗主的面子和玄宗旧年的交情上,当时并没有发作。
和儒门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龙首是城府深沉的人物,虽然表面上是一派客气,心里却计较很深。至于刀龙家的亲王,那更不是什么好脾气。得罪了他是会当面打脸上去的。像这种看起来就知道脾气不好的人,应该少惹为是。
早年间,今上龙首与玄宗的那位宗主是有所交情的。人在眼前,看在这点交情的份上,面子上总是不太好驳了他。亲王的脾气火烈,最看不惯龙首这样轻易让步。当时的事情,若照他的意思就该打过去。反正,对方也不是头一次了,有了这次还有下次,若不打服了他就不知道教训。
龙首对于玄宗的作为也不满意。但他是城府很深的人,不愿一还一报地冲突在明面上,让对面虎视眈眈的异度魔界看着笑话。亲王听见龙首不赞同他,心情很是郁闷。他觉得龙首对玄宗太过放任。玄宗在苦境接连兵败,眼看就要被魔界打残了。龙首说是顾虑魔界,说到底还不是对那玄宗道士有心。
亲王是龙首的兄弟。龙首凡事都能容忍他,偶有冒犯也不见怪。他们是自己家人,不会为了一个外人翻脸计较。亲王的话不中听,却多少有几分实情在。时至如今,他虽然早和宗主断了关系,但还是不愿意冷脸无情地对待玄宗。这事就交给亲王算了,龙首心中这样想着。便将此事交予亲王处置。
亲王将此行营设立在儒门与玄宗的交境之处。这是刀龙家的领地。龙首不干涉他如何布置兵力,一切都由亲王自己决定。龙首将此地封给亲王,摆明了是默许他以兵势立威,威慑豺虎。当初把亲王的领地扩到玄宗边境上的时候,就是如此打算的:到了自己不愿意动手的时候,就让亲王去收拾他。
设立行营,名义上是为刀龙家的宗室子弟修行武艺。这处为于境界之交的猎场,虽然没有实质性的危险,却能使人感受到那种近似于战场的气氛。亲王酷爱打猎,特别喜欢带上千宫,最近一些年连雨宫也带上。身居高位之人,在外人眼中看来是无所忧虑的,可内心里却未必是这样。打猎是为散心,特别是有爱子相陪的时候,更能平复烦恼的心境。
数日之前,杀戮碎岛方面派来使者,呈上东皇的敬贺之意,除了交付在碎岛和魔界两方定制的名刀,还奉送了众多作为贺礼的精妙武器。连弩机关是千宫的最爱。眼前由碎岛送来的这具,在当世所有的机弩之中,当属绝世顶尖之作。配上精金锻制的箭簇,扣动弓弦之威令人瞠目。
千宫是行过宫礼之身,体质受限力道有所欠缺,虽然酷爱射猎却无法开动强弓。亲王为使他开心,起初将自己的连弩给他,作为闲兴的玩具。久后却发现,这正是最适合千宫的得心应手的兵器,从此以后便不惜重金为他打造。
兵器的设计和锻造是密不可分的。最与人契合的兵器,必须量身定制。虽然制造兵器的材料往往难得,但相比之下还是制造的技术更为关键。材料是肯出钱就能买的。论到技术,很多时候就算是肯花钱,也未必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要锻造兵器,特别是制造这种机关精密的,儒门之内当属碎岛所出最为出众。碎岛的技术,除了锻造兵器之外,还制造出能够凌空穿越境界的玄舸。儒门与魔界在血暗沉渊交战,所用战船,关键部件都无一例外地选用碎岛制造。以碎岛地境的偏远和贫瘠,能有如此雄厚的财力,尽皆出于武器制造的精尖。
东皇戚太祖是个老谋深算的人物。杀戮碎岛地处儒门与魔龙殿交境,以他计谋策略,非但能左右逢源,还颇善于从中渔利。碎岛周边的小国诸侯,畏惧其武备之威,不敢不俯首听命。杀戮碎岛威震东南,每逢道魔两界开战,儒门就不得不下大力气去拉拢控制,牵扯兵力不说,还耗费了不知多少财力。儒门的关系错综复杂。龙首不甚待见东皇,亲王却与他交情不错。纵观道魔两方的局势,杀戮碎岛还是站在儒门立场上为妙,否则难保不被对面兵势汹汹的火宅佛狱吞并。东皇使力结交亲王,除了想引为政治上的奥援,更是希望能借助他缓和跟龙首的关系。真要惹恼了龙首,诏令诸侯勤王倾兵压境,他可吃不消。
亲王是武家出身,对兵器也有特殊的爱好。他与东皇的结交,似乎也正是因为用流火阳铁锻造烽火关键之事。东皇是枭雄之流,武力强势之外,为人处事也颇有些交际的手腕。亲王的身份至高,倘若交情不深,态度就很冷淡。他表面从不动怒,内中却是一副极不好惹的脾气。以一方强势诸侯,能与亲王周旋出这等深切的关系,可见东皇的手腕还是很会博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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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王为千宫精心打造机弩,顺便也为雨宫准备了一份特别礼物。异度魔界的恶火炉,以制作刁钻诡异的兵器著称。为雨宫打造的那副双月钩,便出自补剑缺的手上。
道魔双方常年交战,可只要没有直接开战,都能做起生意。因为与魔界有生意上的往来,儒门没少招来道境的其他两家的不满和非议。龙首是不在意这些。他想得明白:有钱为什么不赚,况且没钱又拿什么打仗呢。儒门天下要过体面舒服的日子,既不能像道门那样寒酸小气,也不能像佛门那样刻薄己身。儒门与魔界交锋,总是打打停停不下死力。这还不都是因为有钱的缘故:儒门命都金贵,宁可花钱雇人打仗,也不愿用自己人去填炮灰。至于正道的其他两家,道门人少,有点钱就过日子了,反正一穷二白的也不怕拼命。佛门的人多,要靠与魔界开战才能补足亏空,故而每次开战都不惜代价,毕竟人已经出家,命也就不那么值钱了。
儒门的生意很大。替龙首打理生意的是白狐家,以大宗师烟宫最有眼光和手腕。其实仔细看看亲王身边的这些人,但凡交情够深,没有一个不是深有手腕的。或许亲王他就吃这一套,不但连龙首看得出来,就连亲王自己也明白。亲王肯与东皇相交,还不是欣赏他有手腕?这是个人的口味。至于有没有胃口吃,或者吃不吃得下,那是亲王自己的事。
龙首从不过问亲王的私事。亲王也不会干涉龙首。他两人的口味不同,除了大宗师烟宫之外,没有任何交集之处。若从子嗣上看,似乎是亲王与大宗师的缘分更深。但当年为进宫侍奉龙首,大宗师不但自宫,还把两个年幼的儿子也给斩草除根了。以君臣的身份上看,或许还是侍奉龙首之心更重一些。
烟宫是冷酷无情之人。连龙首也这么说,看来应该不是亲王感觉错了。像这样冷酷无情的人,六亲断绝都无所谓,只是为何要连累年幼的孩子?亲王是明白人,不会怨怪大宗师,只对自己没有尽到为父的职责而感到难过罢了。
千宫和雨宫,都是在他的宠爱之下长大的。他对千宫的宠爱更多,不但因为他受苦多,更是因为发自内心的喜欢。父母是会偏心的,众多的儿女之中,一定会有最宠爱的那一个。虽然对其他的子女也会尽心地抚养照顾,但对最宠爱的那个,一定会不由自主地放在心上。
千宫比雨宫强太多了,难怪亲王对他有所偏爱。凭他武艺出众,深有智谋,倘若不是受过宫礼的缘故,一定会继承刀龙家。千宫是绝色之姿,雪冷冰清,出尘超逸。相比之下,雨宫不过是烟火气的妩媚。他性格俗气,只喜欢那些时髦的东西。没主见的人,别人有什么,自己也要有什么,这种攀比之心对千宫尤甚。
千宫得了机弩,雨宫就也想要。他可不像千宫那样发自内心地酷爱射猎。可但凡千宫有的,他就眼红得深。
“要机弩的话,那双月钩就不能给你了。”
亲王沉声笑笑。雨宫是好攀比没错,可是他贪心更重,拿到手里就断断舍不得放下。这种只能进不能出的脾气,倒和白狐家的人一样。
双月钩是不肯舍下的,可眼里心里都不足,只眼馋似的看着他��哥,丝毫也不掩饰露骨嫉妒之意。
千宫轻蔑地冷笑了声,将连弩压上机簧,递在雨宫手上。
不远之外便是一只蹲伏的猎物,鹰首狮身,一望而知是混血的魔族之类。手擎机弩的雨宫瞄准待定,扣动扳机,却一支弩箭都没有发射出去。巨兽感触到杀机,飞奔逃离而去。雨宫回过头,怨怪地看向千宫,好像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千宫冷然轻笑。在他是用惯的东西,雨宫哪里使得熟练。
猎物已经逃得没影踪了。千宫飞身上了马,手腕一搭,将雨宫拉到马上。
螭龙血统的战马,比军中所用的战马还要更高更壮。一鞭挥下,仿佛腾云一般地凌空跃起,坐在马上的雨宫,明知有千宫在身后护着,还是下意识地抓紧了兄长的手腕。
千宫的双手空着,纵使龙马奔腾,如光掠隙,脸容神色依然云淡风轻。他马术惊人,闪转腾挪之间飞跃绝壁,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机弩还在雨宫手上。千宫从背后环过手来,一手托住雨宫擎着机弩的手臂,一手扶着他的手指扣动扳机,瞄准猎物的背影从云层间隙中露出的刹那,惊弦鸣动连箭射出,只听深谷之中传来沉重身躯重重栽倒在地的声音。
“射中了!”
雨宫兴奋地喊了一声,转头向背后兄长笑了一下。
千宫微然冷笑着。夺过雨宫手上的机弩,搭紧弓弦,抬手向着云上的天空扫射了一道。哀鸿的鸣声从云层透出来,如雨雪飘零一般,扑簌簌地坠落。
浮云在身边萦绕着。不是龙马腾空飞掠云中,而是飞奔踏在高崖之上。眼前是断崖,云崖之下藏着无底深渊,目不能视。只能凭着经验从马蹄奔走的声音判断。
龙马飞速地前冲着。马蹄如战鼓一般,在群山万壑之间踏出惊心动魄的回响。云影在身边飞掠,扑面的劲风刺得双眼生疼。不惯于此的雨宫只得闭上眼。如此一来,只觉的耳畔呼啸的风声更响了。
“坐稳了。”
离断崖还有不到三丈远的时候,千宫狠狠带住马缰,久经骑射的龙马登时立起身来,雄壮的长鸣中刹住了脚步。
耳边风声骤然停了。雨宫睁开眼睛,向高崖之下俯望下去。
断崖高悬在云层之上。峡谷间劲风吹动,如海翻腾的流云正在断崖之下奔涌着,蔚然壮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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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剑三玩太多,竟然把刀龙家写出军爷的气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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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二十五
险峻著称的道境封云山,任凭螭龙战马踏来,简直如履平地。
封云山是玄宗的后山,除了山势天然险峻之外,还以术法为屏障。对付普通的兵力或许足够吧,但在御龙天的精锐府兵看来,实在不值一笑。
好久没杀得这么过瘾了!
或许在雨宫看来,眼前这一场屠戮般的厮杀,不过是取悦他开怀一笑的游戏。道境玄宗如何?也不过如此罢了。越境杀人又算什么,只要他玩得开心,一切都有他兄长和父王收拾。
雨宫的性情,为父的亲王是最清楚的。乐杀人者不可得志于天下。只不过要得天下势必杀人,势必用刀。雨宫是为千宫预备的。千宫终有一日要得志于天下。有这样肆无忌惮的凶恶之人冲在前头,虽然有时会招些麻烦,但想要除掉对手的时候用着还是很方便。
他不是不在意雨宫,只不过什么样的人注定是什么样的命。雨宫为千宫开路,这是理所当然的。只是千宫将来要成为什么,身为父王的他,心中并没有一个定数。
如果不是大宗师,千宫将来势必会继承他,坐上刀龙家的家主之位。但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是让他参上入宫,为龙首生下一个孩子。
刀龙家的继承人要有刀龙家的血统。但身为父王的他,只希望这个王位能由千宫的血统继承下来,否则也不至于如此执着参上入宫这件事。
他要千宫尊贵,希望他所生的孩子更加荣耀尊贵。等到千宫也有自己的孩子的时候,或许会明白他为父的心意。
“我难道不能给父王生个孩子吗?”
千宫是个孤僻的孩子。因为依恋他,有时会冒出些奇怪的念头,甚至说出一些傻话。
亲王摸着他的头,低笑着没说什么。
傻孩子。如果要他说出来,恐怕只有这三个字。
“既然一定要生孩子,为什么一定要为龙首生,而不能为父王生一个?”
龙首又不爱他。龙首是爱晏成君的。这谁都知道。
父王爱他。他为什么不能给父王生个孩子?
傻话。爱和爱怎么能一样。
或许应该告诉他,爱和爱是不一样的。但他心里确实知道,千宫渴望在他身上得到的,还有另外一种爱。
不想让他伤心。已经受了那么多的苦,为什么还要让他再难过?
“你知道父王爱你就够了。只要是你的孩子,给谁生的不重要。”
多含混的一句话啊。可要不这样说,还有什么能让这傻孩子安心的?
孩子已经长大了。他想要更多的东西,但在这个已经被认定冷酷的世界中,什么都看不到。他好像瞎了眼睛一样。只能无力依附着他,牵着他的手摸索来去。
自己就是他的世界。全部的。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不敢去看。
难道忍心放开他吗。除了抱紧他,还能做什么。
他想要自己抱他。他抱了,也明知他想要的并不是自己所给的意思。
“身体不过就是这样。谁抱都一样的。只要感觉快乐就足够了,别的都不用在意。”
明知是溺爱。明知所教给他的是有毒的东西。
“那龙首抱我的时候,我就把他当作是父王了。”
千宫轻冷地笑着,好像终于发现了一件让他多少可以开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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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火荼毒遍地,满眼狼藉。血肉模糊的尸体上扎满了箭簇,被火焚烧,几乎与焦土化作一片。
玄宗怒了。有史以来,就连异度魔界也不曾在玄宗的地盘上如此放肆过。
这是御龙天的府兵,只从马蹄印上就能分辨。箭簇上还篆着“五夜殇流”四个字,正是刀龙家长公子的名号。
刀龙家的众位公子,能调动御龙天府兵的只有千宫。不过知此细情的人还是忽略了一件事:有刀龙亲王亲在的时候,只要有他吩咐,随便哪位公子都可以调动。
明说是吩咐,只不过默许的也是。所谓的默许,就是明知调动也装作不知道。带兵回来,只要没什么损失,除了骂一句不懂事之外,连责罚都算不上。
“孩子不懂事。已经骂过他了。”
对于玄宗来人,亲王就是这样回复的。地位尊贵的人,多守着言出必践的习惯。故而“骂过”之后,也不曾提起“以后再不会这样”之类的话。
这也太不把玄宗放在眼里了!只不过有宗主压着,虽然怒火中烧,却还是用力地往下按捺着。
“那亲王您是怎么个意思呢?”
宗主发话了。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没遇上几个敢跟他耍流氓的。
“箭簇上的五夜殇流,不正是你家大公子的,怎么不见他出来照个面?”
雨宫在一旁坐着,被亲王看了一眼,满不在乎地别过头去。
“你反了是吗?越来越不像话了,拿你哥哥的东西出去。”
雨宫冷哼了一声,狠狠地剜了玄宗众人一眼,站起身来就走了出去。
“孩子大了。管不了。”
亲王淡淡地一句应道。
“那我们就替亲王您管管?”
宗主抱起胳膊来,脸上呵呵地笑着,看得出来是真火了。
亲王冷淡地笑了声,没说话。
兵力旗鼓相当,硬拼起来,谁都不上算。
地处两境之间。不远之外的异度魔界,正抄着手看热闹。
原因是有的。彼此心知肚明,就为了年前玄宗过境的那点事。
龙首当时是没说什么。大过年的,不想败了兴。以为赔礼道歉地翻过去,没想到这会儿来找后账。
废话也没用。耗着也没用。看来还得直接找龙首说去。
正思忖的时候,只见千宫自行营帐外走了进来,不但重甲在身,还带着兵器。
“你来做什么。这没你的事。”
亲王看见是他,语气颇轻地责怪了一句。
千宫走近上前,眼光扫过那摊放在桌案上的箭簇,轻然冷笑了下。
“你的东西?”
宗主是精细人。一眼就瞧出来了。这是明知故问。
千宫轻冷地笑了声。那意思是说,是又怎样?
“那找你算账也不冤了。”
这是摆明就故意的。刀龙家大公子的身份摆着,就为面子也决不能说出个不认。可一旦认下,对方的把柄也就抓上了。
千宫没言语。要是连着点小意思都瞧不出来,他就不是大宗师生的了。
“是我的没错。可我白天刚刚射杀了猛兽,谁晓得不是你们从哪里拣来的?”
千宫唇角轻弯,浮出一丝清冷的笑意。
两旁的人全都看怔了,差点忘了刚才是在说些什么。
自己是为什么来的?对了……
对面的人群里,有人咳了一声。千宫就站在眼前。可转看身边,竟也没人句说话。
“没你的事。下去罢。”
亲王微皱眉,好像不愿意他在这里似的。
千宫在那里站着。既不走,也不说话。
局面僵持了。千宫心里冷笑,冷艳的面容,目光中微露嘲讽之意。
你可真能啊。
宗主心中冷笑。搅成这样,想拍拍灰就走,肯定是做不到。
“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千宫唇角微扬,露出薄冷的一丝轻笑。
“说话要讲证据。你们有谁看见是我,就请出来指证。”
人都死光了,哪里有什么人证。战马刀锋过境,人命不留,死尸没人能讲话。
千宫心里冷笑。雨宫为人一无是处,唯独手底下做事,还算干净利落。
玄宗恼火了。讲证据,你眼前的这些不就是?
千宫走上近前,拾起一枚精金箭簇,面容露出讥笑。
“这也能算证据?”
“……”
“我哪天没打猎,落得满地箭头,还不是随人捡去。”
“……”
“刀龙家的猎场和封地,谁许你们恣意过境。你们年初还上儒门赔礼道歉来着,转眼之间又忘了,又过来,真是好记性。”
“那马蹄的印记又如何解释?”
“哦……”
千宫故意微微蹙眉,仿佛思忖似的,忽然莞尔一笑。
“只怕是魔界做的吧。”
千宫抬起眼光,薄冷轻笑之容,令人止不住地心神摇晃。 “谁叫你们老得罪人家来着。惹得人过来杀人放火不说,还嫁祸在刀龙家身上。”
“……”
“好生去查查看吧。打赢了魔界,再细细和他们说理去。”
千宫转身去了。在场的众人,片刻回过神来,禁不住恼羞成怒。
这简直特么的是只狐狸!眼前一晃,竟叫人鬼迷心窍一般,随他牵引着,耍得团团转。
那就索性开打吧。少废话!
玄宗众人怒上脸色,暗地里摩拳擦掌,只等宗主那一声吩咐。
亲王脸上淡漠,那意思摆明了是说:随便。
打就奉陪。不打,耗也奉陪着。反正他有的是闲工夫。
时机抓得正好。玄宗与佛门暗中有约,要趁着天气转暖的机会,一鼓作气将苦境中原的战事结束。兵力是有限的,这里多耗上一个人,苦境那边就少一份力量。况且法阵的开启需要天时天机,没得把时间浪费这上。
“那就先这样吧。过后,我找你们龙首说去。”
宗主站起身来。随从身边的各位道主也站起身来,心里暗恨着,强压着怒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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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宫参上的日子快到了。听说苦境那边的战事已经告一段落,龙首掂量着,也差不多是玄宗该找上门的时候。
龙首没怪亲王。他们是亲兄弟么。自己拉不下脸来,还是亲王替他出了这口气。照这话说,他还欠着亲王一点人情在里面。
玄宗找上儒门那天,排场是相当隆重的。名义是为恭贺。毕竟亲王家的公子入内参上,本来就是一件讲排场的事。佛门也来了人,观礼致贺之外,顺便还要商量打仗和借钱的事。出乎预料的是,就连异度魔界都派来了使臣,据说观礼的时候还特别被安排和佛门的那些人坐在一处。
这还真是嫌不够热闹啊。
宗主是找事来的。可见到龙首摆上的这些,脸上还是黑线了一下。
人是越来越流氓了。哪还有半点当年的影子?不过劲儿可是真够。论到“有劲儿”,越是上了年岁的人,才越显出老辣。
赔礼免了。扯淡用不着。赔钱是真格的。
龙首珠扇轻摇。那冷淡略笑的意思是说,赔礼?你想什么了?
赔钱么,意思一下倒也无所谓。只不过还没等宗主开出价,龙首先把大宗师召了上。
“你跟烟宫谈吧。谈出多少来,都照付。”
龙首轻描淡写地摇了摇珠扇。
大宗师烟宫来了。宗主一见他,心里登时又黑线了一片。
这可真是世易时移啊。换在早几年,自己随便开出个价来,龙首笔一挥就签了出去。如今不同了,谈钱的事也不亲自过问,只一挥手,只叫他找烟宫说去。
“你行啊。”
宗主呵呵笑着。
流氓是要讲派头的。别管心里多黑线,脸上绝对挂得住。
“那是。”
龙首珠扇轻摇,泰然自若地应了一句。
“合着我年下过来白跑一趟。”
想起年下之时那番待客的光景。眼前又要大婚,宗主这心中还真是够得上一番滋味。
“那还不是你自己乐意的。”
龙首随意地笑了声。
来也没白来啊。好吃好喝的,又没招待到狗肚子里去。
找后账怎么了。没前账哪来的后账。出来混的这点都意思都不明白,都混什么吃去了。
“请佛剑了吗?”
宗主忽然岔开话题,一笔荡了开去。
“结婚这么大事,不请他,过后可要挑理了。”
龙首淡略一笑。也不是头一回结婚了,可从没见宗主如此在意。
难道是为枫岫?……
想起宗主看向邪儒宗的眼神,龙首心中不觉微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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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至于年年都结婚,可照今年算却不是头一回了。一年请上三五回,他是无所谓,只是佛剑有没有兴趣来,那可另当别论。
人是出家人。六根早清静了。谁还在乎你结不结婚的?
圣行者的兴趣所在,或可说能使他亲上儒门的,似乎只有“天下苍生”四个字。
苦境地层断裂。修补天柱,平复天灾,都需要用钱使力。苦境人倒不缺,只是钱从哪里来?
圣行者找上龙首,是为了化缘的。
化缘是要讲气场的。手心向上是钱,手心向下也是钱。哪怕钱一样多,气场也不一样。
手心向上要钱,是求人施舍;手心向下拿钱,则是受人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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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首供奉圣行者,始自交情,却并非只为了交情的缘故。
妖身有天劫之限。无论尊卑贵贱的妖身,每逢妖力修行到一定的界限,就会遭逢一场足以致死的劫难。天地不仁,逆天之道杀无赦。儒门的妖仙道,目的之一正是为了护持妖众避开天劫而设。
龙首少年之时,妖力尚弱,不足以镇守儒门,故而借助玄宗道门之力,为此受制于人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儒门与玄宗日渐分歧,积怨之深一言难尽。幸而得到佛门圣行者援手之助,才使得儒门不至于被玄宗彻底困住,酿成不可挽回之祸。
圣行者是佛门出身,但与佛门各方派系都无交涉。佛门的各位尊者,儒门惯来待以敬而远之的态度。唯独圣行者与龙首的交情,是经久不变的唯一例外。
儒门天龙寺供养地藏王菩萨。每逢圣行者莅临佛门,便以此间为暂住之地。佛道所教,常使人背君忘亲,断绝天伦之义。道者贵自由,任率性。而佛法之中,却有地藏本愿立下至深孝道,与儒门教旨并行不悖。儒行始自孝道,一以贯之,尽于忠恕。五伦纲常岂容率性?儒道势难两立,佛儒或可相容。由此一端,略可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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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首对圣行者说,钱的事,多少随意,悉听尊便。圣行者微微点头,只道佛法慈悲,却不曾说一声谢。
人只站了片刻。连一口茶都没喝,倒叫龙首心中颇为过意不去。
“多年不见。容吾相送一步吧。”
龙首站起身来。随侍身边的仙凤也起身跟了过去。
一路行来,满眼风光,尽是人间天上的景致。
“大师许久没来儒门了。”仙凤含笑之中,颇有些遗憾地叹道。
红裙乌发金钗,昔年少女容貌依旧。只是几经阅历风霜,容止言笑之间自然多出几分成熟的韵致。
“物是人非了。”
龙首摇扇略笑。难得从圣行者的口中,听到如此有人间烟火味的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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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行者此来,只和龙首见了一面。宗主原本是在的,只是一时有事离开,到底没得见上。
宗主怨言。龙首置之一笑。
“他的事情忙。如你这般忽然来忽然又走的,能遇得上才怪。”
“你们两个,还不就是排挤我么。”
“谁排挤你做什么。”龙首略笑着,棋坪上一子轻轻落下。
龙首爱下棋,每逢宗主一来就让人摆上。他平常总和邪儒宗对弈,那是真下棋,残局还都在屏风下摆着。宗主的棋艺糟糕透了。人是心不在焉惯了,下棋又只是输,谁知道龙首跟他下个什么意思。
虽如此,摆上棋坪,还是照样下。纵然有多大的心事压着,照旧不失豁然开朗的气度。
腹黑乌骨也罢,只是这一份豁达的心性,还是少有人能跟宗主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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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二十六
“怎不见你那龙儿?”
棋上静悄悄的。闲聊之中,冷不防被宗主提起一句。
宗主在意枫岫。那孩子分明是龙首生的,还装没事人似的?
龙首后宫众多,哪能不生出孩子。能令宗主如此在意,与其说是眼里所见,倒不如说是心照不宣的一种感觉罢了。
“不是看书,就是睡午觉吧。”
龙首略摇着扇子,眼光淡淡地看着棋坪,仿佛思忖着,半晌才将一子放下。
枫岫在太史侯身边住着。龙首常抱他过来玩,宗主来时也经常看到。
“这么安静?倒像你小时候的脾气。”
龙首淡略笑。如此对面坐着,又听宗主如此怀旧的口气说话,颇觉有几分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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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岫是青猫家的孩子。白天里常爱睡觉,晚上贪玩,迟迟不肯睡。
白日里安安静静地坐在身边。小小的人儿,手里搂着书,歪着歪着就睡着了。那种好不娇憨的模样,如何不惹人疼爱。
龙首放下笔墨,将披在肩上的常服轻轻盖在他身上。
目光停留着,总忍不住多看一会儿。常笑人痴,如今自己也痴心起来,这才体会到为人父母的心境。
七月将近。邪儒宗进宫探望,请将太史侯接回去住些日子。毕竟在宫中侍奉也挺辛苦的。龙首正要迎进新人,倒不如借此机会休息一下。
龙首留下了枫岫。难得他初次留在宫中,身边尽是陌生人,却既不害羞也不畏怯。
月明当空,龙首带着他在宫中散步。楼廊迂回。木屐踏在石子路上的清响声,静夜里听得更加真切。
枫岫脱了木屐,赤脚踏在被露水沾湿的石子路上。雪白的细石子铺成的小径,好像盈满月光的流水似的,蜿蜒向花香和夜色的深处流去。
龙首也脱了木屐,牵着手随他走着。月夜里的花开得格外幽静,香气也深,浸透着湿润的雾气。月光盛满花蕊之中,随风轻拂,仿佛摇摇欲坠。随处是草木的清香,好像是被夜色染出来的。
“怎样?将来也做宫里人吗?”
龙首略笑着问他。看他低头细想的模样,愈发觉得可爱。
宫中无处不好。可虽然如此,仕宫仍是一件辛苦之事。
政务繁忙就不必说了,还要时常在龙首跟前承奉。纵使龙首体谅,并不经常召上。可人在御前毕竟无法轻松度日,虽说是宠爱,却也着实叫人有些不惯。
这是从太史侯身上看到的。至于他自己,虽然体面风光,看起来无忧无虑,可终究无法像在家里那么悠闲自在——
“还是做主人好啊。”
龙首笑了。没错。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是万里江山还是方寸之地,都是做主人来得自在。
“汝指个地方,吾来封汝作那地方的主人,怎么样?”
近旁一株枫树。绿叶青青,还不是秋来红遍染的时候。枫岫拾起一片叶来,手指拈着转了转。
“主人是封出来的吗?”
龙首是这宫中的主人。可这主人是谁封出来的吗?
兄长是青猫家的家主。这家主之位可是何人是封出来?
哪有封出来的才是主人?身为主人的,难道不封就不是主人了吗?
龙首大笑。不错。逍遥此身不为客。主人哪里是封出来的?主人的确不是封出来的。
“君无戏言。吾还是要封汝的。就以此为凭吧。”
龙首略笑着,信手拈下一片青青的枫叶来,递在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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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首的闲章是“疏楼主人”四字。那日过后,他亲手刻了一枚“枫岫主人”的闲章,赐给枫岫。
枫岫在纸上涂鸦,自觉满意了,便将“枫岫主人”的闲章印上。他从没练过书法,字写得随心所欲,无拘无束。那横平竖直的笔画都被他写得圆滚滚的,好像扑在草丛里的猫儿一样,一看便叫人忍俊不禁。
枫岫时常画画。人也都知道这些,经常走过去凑热闹。好些人跟他要画。枫岫没好意思给出,倒也拿出来让他们瞧瞧。
“这是什么啊?”
意琦行偶然得到了一张,拿给少独行看。
这是字吗?画吗?不是玄宗道士画的符吧?这些日子常见玄宗的人在附近走来走去。
龙首大婚,对方又是宗室出身的公子,排场自然更加煊赫。单看请来这么多客人,就觉得像在炫耀。刀龙家和白狐家都好风光体面。御殿参上入宫,依礼只能在深夜。可请来各方如此众多的宾客,倘若不在白天,又实在没有什么热闹好看。
时辰似乎已经定下来了。应该是在白天,这是从内禁卫轮值的时间变动猜出的。外客如此之多,警戒自当比平日更严,但又不能显出那种临敌戒备的样子,只能不动声色努力地记住那些面孔和名姓。
久在内廷供职的人,见惯了场面,或许已经习以为常了吧。可像他们这些初来乍到内廷武官,见到不知来路又不明所以的东西,当然会紧张一下。
“谁是枫岫主人啊?”
问谁都不知道。外客的名单中没有,连久在内廷的都没听说过这号人,叫人着急了好一阵子。
问到御前的侍从女官,一直转呈凤座,才弄清楚这位神秘的枫岫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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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岫泡了茶。这是他“受封”以来,第一次有人登门请见“枫岫主人”的。
少独行不喝茶的,可见对方一脸殷勤的样子,还是尝了一下。
他是喝酒的人,除了酒就只喝白水,别的一概不碰。如此精致的茶,还用这么小这么精致茶杯喝着,想来还是头一次。
他见过的孩子也多了。从来也见没像枫岫这样十全九美的人物:聪明是当真聪明,漂亮也着实漂亮,什么都好,就是闲着没事有点作。就这轻飘飘的一张画纸,惹得他们多少人折腾大半夜。本来心里有些不痛快,可一见他手捧着精致的瓷茶杯坐在眼前,却也说不出太多责怪。
“这是你画的?”
少独行从怀里摸出那张纸,往枫岫跟前递了过去。
那涂鸦乱糟糟的,满纸都是线条和颜色。那画风狂野写意。与其说是画,不如说是在宣泄一种心境。
打眼看去像画符似的。
眼前画纸上,恣意凌乱的色彩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气氛。瞧这般挥洒自如,倒像是道门才有的做派。可人家就专业就是画符的,画得怎么奇形怪状都不会有人介意。
枫岫那还有许多画,捧来一堆,没有一张不像是乱涂出来的。少独行一张张地翻来看去,几乎没忍住要笑出声。说涂鸦是小看人家了,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印象派。就拿眼前的这张来说吧,满眼绿色的背景中点缀着五光十色的东西。中间还有灰黑色的���团,能看出是大的和小的,好似互相偎着,特有一种毛蓬蓬的松软气氛。
“这是我们家的花房。这是我,这是阿辰。”
枫岫将手指一一指着,脸上微微泛红,忍不住有点难为情的样子。
少独行去过青猫家的花房。那是一处养花种草的地方。藤萝蔓生,蓊蓊郁郁的都是绿色,难怪背景是深深浅浅的绿。当中那五光十色的,也不知是药草开出的花,还是结出的果子。至于画中的那两团嘛,乍看不明所以,给枫岫一说便立刻明白了。两团毛蓬蓬的,那不就是两只猫?细处不论,那种懒散又亲昵的样子却是活灵活现的——别说,这还真挺有几分神似。
“画得不错。”
少独行面上淡然,心中忍不住略笑了一下。这画风属实不错,就那种日常亲切的感觉来说,确实满点气氛。
“那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少独行重新捡起他带来的那张画纸。一样是乱糟糟的线条和颜色,可感觉却叫人捉摸不定。
“我也记不得了。”
少独行重新捡那张鬼画符一般的画纸,仔细端详着。枫岫不好意思,忙忙地从他手里抽出画来,压到那一堆画纸里去。
少独行还有公务在身,无暇久坐。这事且先就这样吧。他见枫岫已将那画收在纸堆中,便也没再深问。
事情是白天发生的。原以为就这么过去了,谁知掌灯的时候,枫岫竟来找他说话。
“这画不是我的。”
枫岫将画纸递上。跟着的人手捧着一卷纸轴,此外还有成堆叠起的画作。少独行来找他的时候,他只顾着不好意思,也没细看那幅画就收起来了。平日里画得太多,记不得��细。一眼看去,还真以为是自己画的,因为那凌乱的色彩和线条确实跟他涂鸦的风格很像。
枫岫站在桌前,把整叠的画顺次铺开,摆成连起来的样子。少独行站在他身旁观看,没等枫岫开口,便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所在。
枫岫画画有个习惯。他画画的作风太过随心所欲,要用裁好的画纸,会被局限得很不舒服。画纸都是成卷送来。他画画的时候,就从卷轴牵出一端,画多少就牵出多长,画好了才用刀裁下。如此一来,与卷轴连着的那一边,虽然还没有画上,却总会在边上沾染些墨迹和颜色。
枫岫将画连起来摆上,便可瞧出那一张一张的次序。他画得太多又太随意,有时自己也不记得涂抹了什么。所有的画都能拼得进去,唯独少独行拿给他的这一张,跟谁也连不上。
桌边好几个人站着围观,口里不说,心里却已经在佩服他的心细。谁能想到那沾在画纸边上的颜色?想到不说,还用这种拼图的法子来确认。这么小的孩子,不是人精才怪!
这么说是有人仿的?小孩子的涂鸦之作,仿它做什么?难道只是恶作剧?
少独行想到此处,目光不由得在那枫岫主人的名号停留了一下。
画里线条凌乱,却给人一种莫名的熟悉。这显然就是画符么。提起画符,自然会联想到那些玄宗道士。
道门中人擅用符咒。玄宗的那位宗主,每日出入龙首身边,简直就跟在自家地盘上似的。
枫岫新得到这枚印章,最多不过半个月,连龙首身边的人都不太知道。何况他所用过印的画都要留给太史侯看,还一张都没有送人。看来,能想到利用这印章人,确实离得很近。
擅长符咒的还有朝露之城的术法师。不过,邪主亲王重病避忌,魔龙殿这次并没有派人前来。这份疑心倒可省了。
隐约记得,阴阳道的术法当中也有用符咒驱使的。可阴阳师于封灵岛遇难之后,阴阳道的术法就此断绝,其使用符咒的方法再没人知道。……
青猫家是术法世家。年幼如枫岫,耳濡目染之中,习得许多术法之道上的见闻和掌故。太史侯不在宫中,否则一定要拿去请他辨认一下。天色已经晚了,此时出宫未免惊动。况且真要是有什么事情牵扯在里面,闹出动静来,一定会打草惊蛇的。
儒门外客众多。当下正是气氛敏感的时候。此事不便张扬,更不能找那些外人对质。
少独行心里飞快地想着,脸上却不动丝毫声色。他年纪虽轻却心思缜密,一时能想得这么多又这么周全,实在堪称老练。
“我看就暂时放下吧。有没有关系,明天拿到青猫家府上请教便是。”
少独行轻描淡写地吩咐着,目光在众人身上看了一遍。
众人点头,虽然没有明说,却都明白是要封口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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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了。少独行命人点灯,亲自送枫岫回去。
明月彩云,绘在如水的夜空上。雪白的月灯仿佛花朵似的开着,宛转流光,照淡了夜色。
枫岫坐在步辇中。少独行缓缓步行着随在他身侧。如此一来,两人的目光倒是一般高了。
“你叫什么名字。”
枫岫没有应。名是谁都知道的,何必再问。可见对方所问的不是他的名,而是他的字。
人未成年,何来有字。但若已经订婚,却又不同了。
如何回他呢?难道只故作不解地说一声“无字”?况且少独行能这样的口气问他,分明当他是大人一样。
“我先告诉你吧。不过元服以前,你可别说出去。”
少独行心中淡笑。看来,这是自己起的字。
“好,我答应。”
枫岫见他点头,略探身将手伸在他面前,在手心里写下“红鸢”两个字。
“我将来叫这个。”
灯光略暗。少独行淡淡地应了声,背着手走着,将那两个字在自己手心里又写了一遍。
邪儒宗字凤卿,太史侯字鹤冰,都是名如其人的。
鸢是猛禽。可念在这名字当中,听起来却像是花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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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二十七
星盘之上,血暗沉渊附近变得墨染一般。海底深处隐隐浮现的红光,明明是沸乱的岩浆在流动,却令人联想起燃烧的鲜血。
身披暗法之袍的王者,面目以漆黑面具笼罩,更显得阴沉诡暗。
遍体深黑的螭龙,蜿蜒游动在虚空的暗夜。妖光灼灼的暗鳞,散发出炽盛的邪气。
两阵渐近交接,逼人的邪气愈加炽盛。只见螭龙缓缓地抬起头来,微扬其首的瞬间,吐出一道暗气将身形隐没。
天昏地暗,暗无形质。虚空幻海上卷起波涛。四面八方隆雷惊动,仿佛涌浪翻腾,波涛震骇,可放眼无垠的暗中却一无所见。
杀气凝起在刀锋。耀目惊心,如银光闪电,循着怒涛腾起的声音,向一无所见的闇流深处奔啸而去。
逼人的威势在黑暗中沉沉压着,岿然不动。惟见闪电的白光,快到无处不在,有如龙蛇之势划过深暗的夜空,闪瞬之间,将风卷云涌的暗流照亮。
白光与暗流交缠着,在水镜中搅动起狂暴的漩涡,转眼之间铺天盖地。
/
神宫深处的祭坛上,浮光闪动,萦绕着空暗的寂静。
神台四向七星燃灯,蜿蜒成青龙之势。天顶高悬着日月明珠,垂光照落,如烟似雾地笼罩在祭坛之上。
薄帷垂幕,飘忽不定。立身光影幻化之间,招魂舞祭。
招魂以扇,禳星以剑。魂至灵归,天云变色——
/
一望无尽的虚空幻海,遍体深黑的螭龙悬藏在黑暗深处。天穹突然崩裂。紫气东来,如划破长空的闪电一般,照亮了黑暗。
龙气所迫,魔龙暗黑的鳞甲上绿光萤动。双目赤红,狂暴中愈发显出狰狞之色。
刀锋锐气,携风雷滚滚而至。龙气凝聚刀锋之上,径向暗流袭去,巨浪纷飞碎裂,连腾涌的暗涛也被斩为两半。
心知关键将至,魔龙之主袖袍扬起,气劲狂飙。蓄势将发之际,孰料天起杀机,移星易宿。
天地震动,星河诡变。丕变的天象,为战局增添了不可知的异数。然而更令人惊骇的是,随着心头生起无名之念,眼前天地竟幻化成了记忆中最为熟悉的——
是……狼嚎谷!
光暗交击之间,虚空幻海,星云为之黯色。
诸般回忆涌入。陷入意识幻境之中的王者怒劲腾动,山河俱震。
/
你,是谁!……
/
龙舸乘雷,云旗逶迤。螭龙安驱,夜皎皎兮既明。
阴阳三合,惟时明暗。羲和初扬,光华何若!
弧矢九星,东南兮天狼。反弓操矢,射落于井宿。
青云为衣,白霓为裳。撰辔驰翔,东行而逝。
/
狼嚎谷之战是吗?
血暗沉渊,魔龙邪主,呵呵……
无声的目光,在内心深处一闪而过。
静,死一般的沉寂。碎裂的杯盏之声,如此清脆,仿佛琉璃一般坠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汝,抬眼来看——
仿佛浮在水面上的轻笑声,从虚幻中飘影而来。苍冷薄白的花瓣,夜雨飘零泫然如泣。
/
梦境中的战场,如虚雾一般散去。魂灵将离的片刻,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目。
银雪似的鬓发,漫然流落。仿佛月中倾下的光华,照彻永夜。
眉目,微然似笑。笑容,深藏冷色。
这无主的天下,空悬着属于汝的至尊之位。
汝,不动心吗?
汝……
无声之言,径直映入内心深处。
云气,无边无尽。
光,暗。
再无所见。
/
“你梦魇了。”
水盏递在手边。目不能视,只凭手上的触感接过来,意料之中地触碰在对方手上。
手指蘸入,触到一股清澈的凉意。湿润的感觉落在双眼上,沁人清凉,登时驱散了压迫在眼帘上的窒息浊重。
解破梦魇所需要的时间,取决于入侵彼方的灵力。妖仙道的术法者,每常经由梦境的进入他人意识,如今却在梦魇中被侵入灵识,以致目不能视。彼方术法灵力,堪称惊人强大。
画纸盛放在乌木托盘之中,正是那张署印枫岫主人的那幅涂鸦之作。满纸凌乱线条,荒诞得令人发笑的着色,在旁人看来只是儿戏,落在术法者的眼中,却弥漫着一股阴森可怖的狰狞气氛。
果然是玄宗术法吗?可背后那股狰狞诡异的气息,却叫人说不出来历。
“你以为如何。”
太史侯先天不足,不曾修行过术法之道。但只凭多年跟随在邪儒宗身边的见闻仍然能够断定,眼前咒术之物确是邪魔外道无误,虽然论起根基功底,的确是出自道境玄宗的。
邪儒宗随意丢下那张纸,冷冷的目光中尽是轻蔑之色。
“自苍死后,玄宗道法江河日下。玄宗如今的这些术法之辈,简直台面都上不得了。”
抛开眼前的咒术之物,真正令他忌惮的,还是梦魇中真正侵入他灵识的那股力量。
难道是阴阳师吗?想来,已经许久没见他了……
邪儒宗轻叹一声,任由思绪飘入久远的回忆。
年轻之时,热衷追寻术法之道。细雪薄樱的虚影之中,是那人,让他初次领略到飘渺浮幻的术法之境。
阴阳师在封灵岛遇害后,魂体在阴阳道中焚烧殆尽。如此清晰地呈现在梦境之中的,想必是他存留在世间的深重怨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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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术法,道生五行之中,术式玄机裂分天下。儒门妖仙道,东方柢地之木,仁而好生,以柔顺之道御万物。感天地之神灵,风生雨作,发天地之杀机,龙蛇起陆。儒门四贵的青猫家,世袭术法,奉事神宫,镇守妖仙道上。传至邪儒宗,道法愈精,境界始大。昔者道胜于妖,今则逆势。使儒门凌驾道尊,权重天下,青猫家族功不可没。
魔龙殿朝露之城,咒法召阴,伏天化忌。南方阳火,妖灼生烈焰,其气腾而为天,其质阵而为地。五星之芒,式神奉侍诏令。焰羽流光,阴阳幻生幻灭。朝露之城术法,昔年以阴阳师、伏婴师与人形师三杰鼎立。阴阳师为伏婴师咒害而亡,后被人形师虐杀于封灵岛上。阴阳师复生之后,将人形师镇压于鬼楼。昔人皆没,于今朝露之城术法之道仅存,只在伏婴师一人手上。
真言宗术法,起自西域佛国。西方精金,坚利不坏,断绝烦恼妄想,镇妖伏魔,超度众生涅槃往生金刚乘。坛城火供,执仪轨诵密咒真言。三密相应,即身成佛,明妃空行,万象森列。佛法大千,苦修禁欲,以造功德而灭罪业。唯真言宗体悟功德于罪业并依而存,特以欲贪作为修行的助力。万圣岩在日,真言宗被视为佛法异端,只限在西佛国境内。万圣岩灭后,正法不存,像法云生,是以真言宗盛行于世,最终成就天佛原乡。佛乡奉天佛为主,却以慧座忘尘缘修行最深。昔年佛厉之争,慧座以真言宗法封印厉族,助天佛斩杀天之厉,从此隐没,无人知晓其踪迹。
道门玄宗术法,运天地源流,往而复之,周行而不殆。北水自天一而生,上善玄德,清宁天地。然以天地之无仁不亲,因应天时,知天机而行天道,万物生杀予夺,操之于掌上。弦首苍殁后,道术阵法之能日渐式微。大道既隐,符箓炼丹之术盛行于世。昔日尊严道威,今已泯灭不存,殊可堪叹。
鬼主阴阳师,始出朝露之城,取法于正一天道,于邪能境中造出阴阳道法阵。术法必有所依凭,自生至死,由真入幻。唯阴阳道术法化幻成真,有逆死回生之力,故而五方术法中,以鬼主阴阳师高出众人之上。邪能境以阴阳道对抗魔界,一战击败朝露之城,世所瞩目。觊觎阴阳术法者,借百战决之名邀约,合谋将阴阳师杀死在封灵岛上。
阴阳师惨死之后,其所留下的阴阳双册,其中嗜血和化骨之法为野心者所得,先后在苦境引发幽皇和嗜血者之乱。九皇座祸乱,将连同苦境儒门在内的三教毁灭殆尽。祸乱未平,兵燹又现。随着异度魔界入侵苦境,佛门与道门为解救天下苍生,先后陷入战局中。
自封于妖仙道内的儒门,自始至终幸免于战事。及至龙首复出,儒门对苦境仍保持着疏离的态度。除了偶尔应佛门之约,共同对抗弃天帝,更多的时候只是固守在境界之内。玄宗道法式微,对儒门的威胁也越来越弱。自弦首苍遇难于星宫之战后,玄宗内部的纷争与日俱深,术法人才凋零,终无后继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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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宗术法的三个人:苍死了,赭杉军残废隐退,紫荆衣出走自弃。余者众人,皆不足论。”
星宫之战,玄宗为困住弃天帝和魔龙邪主,出乎意料地击碎星盘,不但将尚未撤出战场的玄宗众人统统陷没,还将儒门龙首陷入阵中。以身断后的代宗主苍为弃天帝所杀,魂体至今仍被困锁在魔界的万年牢深处,除非玄宗再起一位实力与之相当的术法高手,解破封印,否则将永无脱出之日。
以苍之死,六弦一派的余下众人自封退隐。昔年六弦四奇争辉的玄宗,尽归四奇掌握。当时的玄宗,术法上还有赭杉军与紫荆衣两人坐镇。表面看上去,由金鎏影独自执掌的玄宗,似乎还比两位代宗主并尊的当年更加兴盛。
奇峰道眉赭杉军,封云山一战被伏婴师设计,又被身为代宗主的金鎏影出卖���身中咒术魔气缠身。原本是深孚众望的玄宗继任者,从此以后,却只能以半人半魔的残废之躯,退隐于青埂冷峰之下。四奇分裂为两派,彼此断绝关系。经此变故,玄宗的术法实力虽远逊当初,但有紫荆衣在,仍然令人忌惮。
再后来,紫荆衣与金鎏影不合,愤而出走。金鎏影终于如愿以偿地将玄宗掌握在自己手上,但孤家寡人的他,只不过支撑了三个月,便使玄宗落入被魔界踏平封印的下场。如今的道境玄宗,是现任的那位宗主从废墟之上一手恢复起来的。虽然讨厌他,但在这件事上,还是要佩服他忍辱负重的耐心和毅力。
玄宗无量殿的阵容,非但物是人非,实力也无法与当年相较。昔年的玄宗,能登上无量殿的无一不是道境出身,如今却被正一天道者出身占了将近半数。此外要数从正一天道同脉所出的太清界,人虽不多,却以辈分之高、实力之强,具有相当的分量。至于玄宗直系出身的,除了现任宗主之外,便只剩下隐退于浩然居,和镇守萍山的那两位。但眼前以道门正宗术法挑战儒门妖仙道的,却非上述众人当中的任何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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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境的万道论坛,你可听说过?”
江湖中事,又是发生在苦境的,鲜为人知也不奇怪。邪儒宗对术法界的事情知之甚多,史事传言,轶闻掌故统统搜集,慎勿遗漏。太史侯和枫岫时常帮他整理这些,故而虽然身居重门府第,对遥远的江湖之事也颇知一二。特别是太史侯,邪儒宗平日和他所谈的那些话,全都记在心上。
“集境的无上道,以前出过一个叫笑封君的。苦境的万道论坛上,被誉与玄宗的那位宗主齐名——”
“齐名”两字一出,不禁引人微微一笑。大抵是近些年来被论成齐名的人太多吧。几日前还听龙首提起,说佛门鹿苑之中,九界佛皇座下,近来还出了一位与圣行者齐名的。名声是不容易闯的,可只要能攀上齐名两字,就能坐地起价地抬高身份。不过,江湖无情,相杀得凭实力。真抵上刀剑相拼的时刻,只靠“齐名”两字可不怎么管用。
“嗯。到处都‘齐名’。可见‘齐名’这两个字真是越来越贱卖了。”
能被封为与玄宗宗主齐名,想来或有几分手段?只不过玄宗的那位宗主,纵然流氓腹黑,其见识和气度毕竟当得起先天的名号。而眼前立下挑战书的这位,不管名号上被封为几流的先天,凭此为人行事的作风,照旧只能归入未入流的行列。
派系林立,各行其是,这是道门组织中最大的弊病。佛门的情形略好些,故而每逢临战应敌,才能表现得如此强势。不过,佛门之中的派系倾轧,手段之残令人不忍直视。少许的观念分歧,便能引发一场血腥争斗,可不是像玄宗那样互相吵吵架、再给人劝和一下就能过去的。纵观佛门历次争端,毫无例外地都以灭门血战作为结束。胜者所持被封为正宗之论,落败的则被斥为异端邪说,自然要清洗殆尽。
玄宗为道境出身之人主导的那些年,虽然派系之间也略有分歧,但处在上位的众人都能以大局为重,特别是临敌应战的时候,更是协力同心。先代的玄宗宗主,以取舍之难,故而从六弦四奇两派之中各选一位代宗主。其初衷是想以均势的局面调和矛盾,孰料却引发了派系之间更深且更强硬的冲突。玄宗沦落至此,最大的责任当然要归在那个金鎏影身上。但作为权势两分的始作俑者,那位先代的宗主似乎也无可推卸责任。
当下的玄宗,似乎有被正一天道一派主导的倾向。不过,正一天道本身就派系分裂,由此带来的问题虽多,却给人数已经处于弱势的道境一派留下了一些机会。那位现任的玄宗宗主,平日里所忙最多的,大概就是调和各派之间的纷争歧见。斡旋的手腕堪称不差吧,只是遇上性格强硬而偏激、唯我见为是的那种人,仍不免要头疼一番。
苦境对抗异度魔界的战局,正持续消耗着玄宗的力量。战局即将进入转折的关键,此时此刻,玄宗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在魔界之外再树起一个强势的敌人。为此大局,玄宗自上到下都不得不对儒门百般忍耐。如此委屈求和的姿态,对原本道威尊严的玄宗来说,实在堪称是屈辱之事。
前者儒门越境相杀,彻底激怒了玄宗的强硬派。眼前的挑战书正为前事而来。是否能一雪耻辱另当别论,只怕那位宗主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和局,就此便要付诸东流了。
如果儒门有心维持和局,可以将这封挑战书转交宗主,让他出面处置。毕竟事情还没有发生,随意处罚一下就可以交代过去了。只不过,当下的儒门似乎没有理由不显出强势。要是对挑战书不闻不问,任其发生,想必到时候玄宗宗主的脸上一定会更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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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二十八
依宗主所言,笑封君宣告脱离玄宗之时,当众自废道身。他已经不算是玄宗之人了。所作所为也与玄宗毫无关系。依着玄宗宗法,叛道之人必当诛灭。只不过顾虑与魔界之间战局,又考虑到他自身功体已废,便暂时没有追究他的下落。时间只过了半月,倘若笑封君已经恢复到能够自如操纵术法的程度,其所借助的绝不可能是玄宗术法之力。嗯,倘若这话都属实的话,那玄宗表示无法对此事承担责任,倒也不是在故意撇清了。
最有可能支持笑封君的,应该是异度魔界。金鎏影在位之时,以叛逃的罪名追讨脱出玄宗的六弦众人,从此立下叛道必诛的残酷制度。各方势力,凡有收留叛道之人的,就是玄宗公开宣战。以至于他本人叛出玄宗之时,除了异度魔界之外无可投奔。金鎏影早被废位,但他所立下的这项制度却一直被保留着,以待来日向这位始作俑者追讨冤仇,替惨死在他手上的玄宗亡魂回敬。
如果笑封君背后真是魔界指使,那么典礼当日儒门所受的攻击,就意味着魔界对儒门宣战。先前儒门以妖仙道自封的时候,曾经立下“除非领土受到直接进攻,绝不解封”的条件。长久以来,儒门一直以此为条件,拒绝出兵参战。倘若这限制已经不复存在,龙首倒可以下令出兵苦境了。
自苦境开战以来,儒门还没有就立场正式表态。儒门以往的态度一直是倾向于佛门和玄宗的。虽然很少直接参战,但间接的支援从来没有中断过。星宫战役以前,历次的封魔之战都有儒门直接参与。所谓的三教一家,虽然眼下名存实亡,当时却确实存在。从三教联兵的结果来看,儒门虽不免于伤亡,但始终没能获得实质上的利益。可见儒门参战的原因,与其说是对抗魔界,不如说是与道门之间不得不履行的交换条件。
星宫之战中,龙首重伤,几乎被陷死在阵内。儒门经久积蓄的情绪一触而发,朝野上下一致认为应与玄宗断交,最终决定以妖仙道封印儒门,彻底从战争局面中抽离出去。魔界对苦境入侵的日益深入。儒门虽然置身战局之外,却因长远利益相关,一直保持着对战局的关注。近些年,龙首对玄宗的态度还缓和了些,只因为朝野上下的反对声浪,始终不曾下令解除封印禁制。
解封就意味着开战。权重天下的儒门一旦现世,就不可能置身战局之外。主战场远在苦境,涉入战场的佛门和玄宗,不但是为了解救苦境苍生的危局,更是要维护在苦境的势力范围和利益。在战场上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儒门加入道魔两界的任何一方,都会使势均力敌的战局转变成压倒性的局面。眼下,非但是佛门和玄宗,连异度魔界也表现出试图交好之意:即使不能拉拢儒门与之合作,也要尽一切方式使儒门保持中立地位。
解封参战与否,龙首的态度至关重要。或许有解封参战的考虑吧。但在此之前,还是要先征求内廷外朝众臣的意见。
外朝廷议,反对开战的声音一直是大多数。举足轻重的四贵家族,虽然理由不同,对解封之事却多持保留态度。
以妖仙道封印儒门,正是邪儒宗当年亲自向龙首建议的。苦境所谓的资源,早在连年战争中消耗殆尽。既然三教一家的格局已经彻底毁去,儒门何不就此抽身,也免去随之而来的众多麻烦。
白狐家大宗师有着商人的眼光。他一直认为亲身涉入苦境战局是愚蠢行径。出兵所能获得的利益,以交易的手段同样可以获得。儒门的策略应该是保持在战局之外,挑起或压制局部战争,从中渔利。
刀龙家对开战本身并无意见,但对于与玄宗合作却坚决反对。御龙天兵府,自上而下,没有不厌恶玄宗道士的。若要解封开战,就该直接去攻打玄宗。对刀龙亲王来说,比起一贯始终的敌手,还是反复无常的盟友更加可恶。
四贵之中,唯独银蟒家稍稍偏向赞成的态度。倘若龙首有意出兵,银蟒家理当奉从,别无异议。不过,苦境方面已将出兵的时间定在春末夏初,这对银蟒家的兵力调度非常不便。
对异度魔界开战,以寒冷的冬天最为合适。银蟒家不畏严寒,惯于在寒冬出战。可苦境之人不耐寒冬,只能将作战时机选在天气转暖之后。温暖湿润的春夏之交,对银蟒家来说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浴水祓禊的仪式在暮春三月*,此后的三个月都要避忌,除非有特殊的原因,概不在此期间出战。
*注:银蟒家的人成年之后,常在三月暮春的时候结伴外出,在近水的幽静之地隐居,并在水边举行祓禊仪式。祓禊之后的三个月,静养别居,抚育后代。与招募府兵的刀龙家不同,银蟒家的兵力尽数为家族所出,故而对养育后代格外看重。避忌之月不出兵,是古来相传的惯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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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笑封君果然是以魔界为后援,则他挑战儒门的举动,对深陷胶着战局的玄宗和佛门来说,或许还是件好事。
受到外敌攻击,是儒门解封所必需的条件。此一立场,至少在儒门拒绝玄宗和佛门的时候是被一贯坚持的。一旦儒门受到进攻,朝野上下的反战态度必将动摇。从可预见的结果反看过去,笑封君叛出玄宗,可能是玄宗为促使儒门出兵而故意设下的计谋也说不定。
出兵苦境并不是参战的唯一方式。儒门与异度魔界之间并没有直接的边境。进攻魔界的两个方向,其中之一经过佛门,另一方向则要越过魔龙殿。以出兵路途是否便利,取舍之间还可以有更多的考虑。
万圣岩既灭,异度魔界在苦境的兵力正由玄宗独力牵制。玄宗兵力不足,当然最希望儒门能直接出兵苦境。不过,只要儒门自己不愿再搅到苦境这摊浑水里来,派兵进入苦境的计划便可以放下不论。
当下主导佛门的天佛原乡,力主攻下天阎魔城。儒门若能由此方向进攻,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不过天佛原乡的目标本应是异度魔界,为何舍弃弃天帝亲临的主战场,一心执着于灭掉魔城?弄清原因之前,儒门不宜轻举妄动。
从魔龙殿的方向出兵,可以偷袭魔界背后。衡江前线,历来是儒门重兵防御所在。虽然魔龙殿一方也有兵力设防,但儒门主攻的是异度魔界,以邪主亲王与弃天帝之间那早已相敬如冰的关系,大可对儒门过境的兵马等闲视之。唯一令人顾虑的是,当下邪主亲王已在重病之中。魔龙殿政局不稳,恐生变乱。倘若王位不能顺利交接到世子殿下手上,则儒门与魔龙殿的关系将变成未知的异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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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礼的前一天,魔龙殿的使者终于抵达儒门天下。人是带着噩耗来的:邪主亲王病故,魔龙殿举哀。虽非意外,可甫一听说消息,还是叫人难免震动。
儒门与魔龙殿同源有亲。邪主亲王的病故,也令龙首感到非常哀痛。依循惯例,两方新即位的君主,必须得到对方的承认才能确立地位。只是魔龙殿暂时还没有定下继承人来,故而提请延期,等到丧礼过后再通报议论。
魔龙殿的世子殿下,并不是真正的继位少君,这是龙首心中早知道的。倘若是龙气真正的继承人,当初见到的时候,应该有所感应才是。不过,能被指称为世子殿下,血统出身自然高出其余诸子之上——想必是与副体当中的某人所生的吧。
邪主亲王去世之前,留下了给龙首的亲笔书信,请龙首看在昔日交情的份上,静待旁观,不要插手魔龙殿之事。
“这是什么话?难道即使魔龙殿发生内乱,也要置之不理吗?”
龙首单独召见魔龙殿使臣,语气之中,颇有些责怪之意。
“形势已然至此。即使儒门出兵,也未必能够阻止。”
龙首无话,终究遗憾地叹了口气。内乱起处,势必残杀。仅以设身处地的同情心,也不愿看到魔龙殿落到那般地步。
“主人说,这都是应尽的命数。”
魔龙殿已经陷入混乱。邪主亲王派来的这位使者,只怕是回不去了。
龙首目光落向眼前神情淡淡的年轻人。覆巢无完卵啊,难得他有运气,竟然能逃出性命。
“旧主已故。拂樱的将来,听凭龙首之命。”
过往已矣。既来之则安之,以他随遇而安的性情,倒也不担心将来会怎样。
“汝名拂樱?”
“是。”
珠帘之外,俯身拜在御座之前的年轻人,温然淡雅的声音,引人心中一动。
“那就留在儒门天下罢。”
拂樱俯身再拜,应着龙首的吩咐抬起头来。
主君新丧,如此一身浅红薄樱色的装束,难免令人侧目。
“主君临去时说,这颜色很配拂樱。龙首若许,拂樱想以这一身装束,为故主尽最后的情分。”
龙首应允了。拂樱再拜,从容地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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