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垂廢線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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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undtripjp · 1 year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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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訪熱鬧的朝市與復古新創沼垂露臺商店街巡禮之外,更能發掘沼垂地區的繁榮縮影,有著絕美好取景的「古老鐵道・沼垂廢線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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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raceownsyou · 5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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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生賀24h/23h】無光之海
我再一次被噩夢驚醒。 木彈、灼燒的聲音在耳邊無法消失,刺耳的喊叫和匆忙的腳步往胸口猛捶,洶湧的恐懼扼住咽喉。我看見昏暗的燈光,刺鼻的味道再次瀰漫在胸腔,手邊空無一物。 然後我的左手被身旁的人捉住。我扭頭看過去,窗台撒下幔紗般的月光,梁圳睡在我旁邊,觸碰在一起的手在我驚醒時下意識握住了我的。 他醒了。睏意快把他眼皮壓垮,他努力睜開一只眼睛看我。 我下意識想說沒事,但覺得好笑,以前半夜驚醒的是他,他從不說沒事,我也不會讓他騙我沒事。我現在說自己沒事,他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我只能看著他,不知道做什麼的看著他,似乎出了神。 他撐起��體的時候我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倦意,彷彿下一秒他就能直接趴回去。他腋好被子下床,踩著拖鞋出門給我倒了一杯水,看著我把它喝完,問我還睡嗎? 我搖頭沒說話,下床走路去陽台。 今天是我來到寶島度假的第二個夜晚,但我依然深陷於故土的泥沼,只要閉上眼睛,我就無處可逃。
他走到我身旁,從我嘴裡拿下煙頭,扔到地上踩滅了。 「吸煙只會讓你回想起自己過得並不好,沈浸在情緒中。」 他啞著嗓子說。「悲情主義會上癮。」 「但是很靚仔。」我沒頭沒尾的說。 「你理性的時候很靚仔。」他說,「反抗的時候很靚仔,悲傷的時候很靚仔,憤怒的時候很靚仔,笑也靚仔哭也靚仔。你每分每秒都很靚仔。」 我半晌沒有接話。 我和他沒有對視,我們都看著陽台外的黑夜。我們在海邊租了一間民宿,正好是這個建築的一層,陽台正對著海面。從我有意識開始就听到的海浪聲不厭其煩的在耳邊拍打,即使這已經不是我熟悉的地方。 這種地方最適合中年不得志的男人回顧自己糟糕的一生。我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再看一眼。 他還沒有到中年,眼裡跳躍的都是青年人的火光。他跟我一樣看著海面,遠處的燈塔和樓下的路燈都不如他眼中的明亮。他只是在欣賞天上的無光之海。 不過幾秒,他已經將自己眼中的睏意清掃乾淨。他就像他那裡的人,永不知疲倦的燃燒自己的生命和意志,似乎這樣就能得到真正的生活。 「你什麼時候重新開始吸菸的?」 我想再從煙盒中拿出煙,被他用眼神制止了。他拿過它,抽出其中一根,又朝我伸手要打火機。 打火機在他沒有起過繭的手中轉了一圈,他看著它問我。 「年中。」 我幾十年前就開始吸菸,後來戒掉了。以前他還小,沒事就會來跟我打好關係,他總是會用充滿求知的眼神觀察我。走在街上的時候他因為跟不上我的步伐,容易被行色匆匆的人潮吞噬,我不能看著他丟,所以一旦靠���一點我就下意識把手往後伸,讓他容易牽住我。 但上一刻我很可能才剛從嘴中把煙拿下來夾在手中。他毫無防備的把手心往我手中放,然後被煙頭燙到,吃痛的縮回手。 第二次出現這件事的時候,我直接直接把菸戒掉了,連帶著他跟我走在一起可以不用摀著鼻子,我直到戒菸後才意識到他一直是二手菸的受害者。 現在我不需要牽著他走了。我們之間出現了分岔,朝著各自的明天走去,再無機會為了待在一起而牽手。 我側身摸過他的臉,給了他一個親吻。
我這次過來是純粹的旅遊散心,把所有想去的景點、住宿娛樂做了個思維導圖,定了一個非常鬆散的計劃。在訂票的時候,我看到app內預留的乘客名單,一時間打開了將近半年沒有打開的通訊軟件。 他幾乎是秒回复我,詢問了什麼時候出發,跟我說:「給我兩天時間可以嗎?」 我回:「隨你。」 現在我知道那兩天時間是為了什麼了。在飛機上他藉著飛航模式睡過了整個航程,除了起飛和降落的時候下意識抓住了我的手,我沒有回握,他又悄悄鬆開,轉而握著扶手。起飛時間很長,他慢慢的又睡著了,然後被飛機顛簸的氣流嚇了一跳,下意識抓住了我的肩膀。 我沒有掙脫,伸過另一隻手拿過那個讓他回復到睡著的手機,設定了飛航模式,還給他。 我最後扭過頭看向窗外,在他睡著的時候把他的頭擺到自己肩膀,沒有打擾這份遲來的休憩。
我們從桃園出發,先去了高雄,沒有選擇旅行團或者是所謂的回歸自然路線,只是照著我當時的目的——住在海邊,靠近城市,去看歷史建築,走街串巷。我出發前把大概的計劃發給他,他沒有提出異議。 路上我們遇到很多寫著香港加油的店鋪,我通常都會走上去感謝他們。台灣店家都好客,他們聽說我的身份後問了我很多東西,關於現在的情況,人員傷亡、社會動盪,告訴我他們都在關注我們。梁圳站在店鋪裡,有時候會看著東西一言不發,有時候會自覺走出商店,避免熱情的店長在跟我討論的時候尋求他的認同。 有時候店長或者其他陌生人,認為我們是志同道合者,將他也納入語境內,談論我們��知道他卻因為牆而不知曉的事件。當他發現其實他一直搞反了主動和被動的時候,他的神情終於有些抵抗,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後又把情緒收回去沉默不語。 我沒有說他是大陸人,我只說他是海歸,了解不多,不用顧及。我跟每一個有疑慮的陌生人都這麼說,他也能避開就避開,等我結束了談話再回到我身後跟隨我。 我跟他說,如果覺得尷尬可以跟我分開行動,但他搖搖頭說不用。雖然他完全無法融進我們的價值和是非正義,但他說他可以在一旁聽。 「而且聽了一些你們的交談,我並不是不能理解你。」他說,「我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你所說的一些內容我可以理解。」 是嗎? 他點點頭:「確實你的這位上司做的並不好。」 我嗤笑一聲:「你不理解。」
他並不是真的在理解我,一如他不能理解我告訴他「我們本來可以一樣」。他一如既往地把自己放在中立,中立便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我們的話題不可避免的提到時政事態,以前他說各有己見,現在會點頭不語。 但他接受了我的邀請,在年底熬了兩個夜把東西做完,陪我出來度假。他大哥打電話從赤臘角機場罵到桃園機場,第一天他的微信沒有停過。 「你回去吧。」站在捷運閘口,我說。 他搖搖頭,把手機免打擾,放進了我的手心。我接過來轉手放進他的外套口袋,繼續我們的旅程。
我們也曾經在民俗裡看電視的時候起一些口角,或者是某個我們都可以插上話的國際議題,然後再扯到我的動盪,他便會在我們之間脫穎而出。 他是非典型人,也許得益於他也是和我一樣的邊緣身份,總歸不會特別典型。他的文化水平並不低,但知識涵養普普通通,在公共事務和公民責任上有著一股愚鈍,加上他的經歷讓他習慣性避而不談,疏於思考,國家公務員多半如此。 我告訴他之所以現在的香港社會撕裂至此,就是有意「保持理性」,自認為哪邊都不佔,其實已經代表藍絲的人太多,而另外一撥人跟他們有根本的衝突,並不僅僅是從利益,而是更多的所謂良知和公德的角度出發。 「但是支持政府或者反對政府這兩點不就可以看出明顯的政治取向嗎?取向上的取捨便是出自不同立場、不同利益面的選擇。」 「在是非觀上不存在所謂的立場不同。濫用暴力,知法犯法,這些明顯違背現代公民社會的行動,當它們出自於權利上層,事件就黑白分明。」 他被我反駁的有些窘迫,但最後也沒有惱羞成怒,看來確實是努力的在和我聊天。聊天比討論簡單得多,甚至不需要我們擁有共識,只是說出自己的想法,我們很多時候只能做到這樣。 「但我至少有閉口不談的自由。」 我知道你有,你當然有,因為這是我的事情。你不想表達支持,因為你的立場確實出自你的利益,也不想和我不愉快,所以你主動閉上了嘴,我當然清楚。 我扯著嘴角:「所以你追不到我。」 他張了張嘴,最後啞然失笑。 我有時候會想起他在遊戲裡的角色,是個貓男,當他做出情感動作,貓耳朵和尾巴都會有反應。比他現在好很多,他一旦收斂,就再也看不出他在想什麼了。 我看不到他的貓耳朵現在是不是沮喪的聳拉下去,他的表情彷彿是一個標準的應付我的面具,一種標準的被我刁難後露出的和事佬笑容,那種感情沒有悲傷、沒有難堪,甚至沒有好感,只是一種過渡話題的禮貌微笑。 我轉頭準備走,他說:「我追不到你是因為你不喜歡我。」 我笑出了聲:「你如果在是非觀上和我不一致,我怎麼會覺得我們是一路人?」 「你究竟在喜歡我什麼?」我幾乎是逼問他。「除去個性和三觀,我的任何好處都可以在別人身上找到。你不如去嘗試大陸其他人?」 他沒有看我。 半晌後他說:「對不起。」 話語落地,我徹底感受到了心涼。
我經常性的可以意識到,邏輯、人文素養和同理心,他至少缺少一個。 除了我們在是非、立場上的不合,有時候在其他的地方我也能見到他的「心大」——他自己這麼認為。我則認為他實際上並沒有真正去認知到這些問題,也沒有真正學會於情於理的將心比心,所以有時候他的觀念很容易被我說動。他不予置否,只說自己不想這麼累。 「你是相對輕鬆太多了,就像在真空一樣。」我譏諷道。 他沒有回答我,也沒有看我。我想到他一些過去的事情,他以前也曾經努力的為他自己爭取我如今死死攢著不放手的東西,但他最後失敗,於是逐漸開始變成現在這樣的一般人。 但他和我的環境也不同,我亦無法去感同身受他。所以我點到為止,不再發表意見,只是在內心再一次給自己的心臟釘上釘子,敬告自己我們確實不是一路人。
我和他是完全的自助遊,我們瀟灑的甚至完全不背包,白天在市��和風景間穿梭,逛街吃飯一個不少,還有些時間都在我想去的地方—��博物館,歷史建築,甚至是一些街道。 他雖然不如我認真——當他有興趣我會小聲跟他講解,而有些興趣不大的他也不勉強自己——,但也並不會敷衍我,破壞我的出門體驗。他多半是一知半解,然後在路途中就會思考,偶爾拋給我一些問題,我基本都會給他解答。 同樣也有他發揮功勞的地方,在我再三的告誡他不要因為急於在我面前展現自己的能力而得意忘形之後,他也能夠給我一些更加理工的思路和想法。尤其是在歷史建築上,他對於房屋構造、建材空間分佈的興致更大,我跟他關注的地方不同,有時候也能得到新的樂趣。 雖然我對他刻薄,但我清楚他確實得體禮貌,除去我們無法談論的東西,在旅程中的他是優秀的同行者。雖然有些意識他會跟不上我,但他會至善至美,我也正好想要從長久的衝突對精神的壓迫中走出,我們聊得不深,也甚少不愉快。 晚上我們會回到民宿,有時候打包點東西回來當晚飯吃。偶爾我們會打開電視,更多時候是他處理一些工作然後想方設法打遊戲。我沒有帶電腦,所以有時候會坐到他旁邊陪著他,看看手機再看看他。 我確實是來休假的。雖然他像是無法休假的樣子,但看他忙也是我的休假方式之一。
行程的第四天晚上,我們先去了夜市。他這次才算第二次到達台灣,之前就和我說想去夜市吃喝,我便帶他去一個相對不出名但很本地的夜市。 走了一圈,我們最後選擇在一個燒烤攤落腳。我的心情總歸不算好,只能算是平靜,他遷就我的情緒,所以在我點啤酒的時候沒有阻止。 我出來休假,但不代表我就可以和本土斷的幹乾淨淨,夜晚或白天就會發生的事情在我身上轉為一陣陣的胸悶,不會讓人皺眉,卻揮之不去。 途中我接了裴彩璘的電話,回來後梁圳問起亞洲四小龍之間的故事,我挑了一些事情跟他說明。聊著聊著我說起一件事,前段時間我和李新樹出去喝酒,他上頭了,竟然開始勸我要一心一意,如果不打算拒絕梁圳,就不要老是塑造一種浪子不回頭的形象。他怕我這樣下去,如果真的鬧出一些誤會,梁圳會受到成噸的傷害。 「你說他到底是多喜歡你。」我笑他們兩個人,「我聽了都想找個人這麼寶貝我。」 「可以找。」他說。 「李新樹才叫我一心一意。」 「你可以不管我啊。」他回答,語氣輕鬆。「我總有一天會放棄喜歡你的。」 我聞言微微揚起下巴看著他。他正在用筷子挑起面前的茄子,乾脆利落的下去兩口,沒有抬頭。感受到我在看他,他猶豫了一秒不到就僵著手迎上我的目光,歪頭故作疑問。 確實是故作疑問,在我看來他只是努力的挑戰自己的演技巔峰。他總是很努力的在我面前收斂自己,但他真的收不住。他的話尾帶著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顫抖,臉上的神情也有些落寞。 我突然笑了出來,越笑越大聲。 梁圳在旁邊問我怎麼了,我沒有回答,從發自內心的笑變成乾笑,聲音從宏亮到沙啞,最後笑得只剩下氣音。 我一口悶下罐裏所有的啤酒,抬眼看著他,又笑了一聲。 「你騙不了我,梁圳。」 他這副敗者一般的模樣在我眼裡尤其刺眼。我想攬過他的肩把他揉進自己懷裡,我想給他一個親吻,但我只是在看著他笑。 「你有一個習慣,你自己都不知道。」 「你每次走在路上,想要什麼東西,你都會先甩開我,去問這個東西多少錢。當你知道了價錢但你付不起,你就會點點頭回到我身邊,然後一直回頭看它,看到我們走過那條街。」 這之後十有八九都是我走上前去把它買下來給他,而他會繼續這樣粘著我,因為我可以滿足他。 梁圳愣愣地看著我,他似乎真的不知道他有這樣的小動作。他的臉上有各種各樣的表情,震驚、慌亂,更多是苦澀,看得我在心裡發笑,不知他又在自作多情什麼。 「你說你總有一天會放棄我。」我掐住他的下巴讓他看我,「但你沒有機會不看我,誰都不准你不看我。你怎麼會放棄?」 你別騙你自己,也別騙我。 你看,我看著他有點難堪的移開視線,你這幅想要逃避掉的樣子,怎麼可能會面對富士山無法私有?
他終於也開始狼狽的笑。他看著我,眼眶通紅,左手抓住我的胳膊把我的手拿下來,懸在空中不讓我掙脫。他的力量不一定有我大,但他這次用了十足的力氣捏著我的手腕,皮膚接觸的地方一陣發熱。 「何江言你是不是有毛病。」他聲音沙啞,吐出來的字都帶著咬牙切齒,「是不是要我哭,要我為了你的話露出受傷的表情,要用這種方式看到我對你的在乎你才會舒服?」 「還是現在這樣?」他猛的一扯,讓我們之間的距離更近一點,我看到他的眼底是數不盡的悲哀。「等著我生氣,說一些傻逼話讓我們不歡而散?何江言你是不是親密關係毀滅者你自己有數,你想讓我說氣話,所以你拼命的傷害我,但你好過嗎?你笑的比哭還看你知道嗎?」 「畢竟我更喜歡你,」他臉上是譏諷的笑,聲音顫抖,「等我不喜歡你,你就可以告訴自己,是我放棄了,你什麼負罪��都沒有了。」 他甩開我的手,從座位上站起來,轉頭跨步離開。 「⋯⋯我只是想要一個機會。」 我聽到話語裡抑制不住的啜泣,他背對著我停下腳步,用不大的聲音。 說完這句話,他邁步走入夜市,迅速被湧動的人群淹沒,再也找不到影子。
吳辰儒找到他的時候是凌晨四點,打了三通電話才讓我回過神。 「靠北,你又沒睡,發什麼呆?」他罵罵咧咧,可惜一點震懾力都沒有。「找到了,在酒吧免費當駐唱,一堆男人上來搭訕,老闆看他臉色全擋掉了。」 聽我沈默不語,他誇張的嘆了口氣,「你這樣怎麼會有男朋友喔。」 「我不需要。」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冷冰冰的,像是生了鏽。 「那你就該他媽自己過來,而不是叫上他。」吳辰儒聲音嚴肅起來,我知道他是生氣了,「你過來連我都不告訴,卻帶了他,你有病喔?」 「我⋯⋯」 我的聲音被他迅速地打斷,「理由拿來說服自己喔,別說服我,說服自己去。人我帶出來了,地址給我。」 「人很安靜,看起來也沒醉,沒傷,就是來找他的不是你,他不想理我,地址。」 我沒說話,打開通訊軟件,把民宿的地址發給他。 「神經病喔你們兩個。」他罵著罵著嘆了口氣。那邊的聲音開始混雜起來,我聽到車子啟動的聲音,然後叫人上車,說想睡就坐後座。 過了一會,他又拿起電話,「你要睡要等隨便你,這邊隔著兩個城市了,我送他到樓下。」 他壓低了聲音。 「你真的厲害何江言,你讓他找不到家了。」 我冷笑一聲,把電話掛了。 找不到家?他為了逃我可以逃過四分之一個島,但我身邊從來不是他家。 他的家在對岸,在福田,在南山,那裡他受足疼愛、鮮花環繞,而不是我這個狹窄、逼仄 的住所,密不透風的利益場,因為我跟他本就不在一個方向。 他永遠是我的旅客,而不是那個利益一致的參與者。這裡怎麼可能成為他的家?
我沒有回房間,而選擇在客廳等他。我知道他如果回來看到我在房間,一定會在客廳將就,他只要一退,一定會退得很遠,退到委屈自己卻死不脫手的範圍。我走他也不會好好休息,在房間他更不會進房間,只能等他到了家,我親自確保他能得到補眠。 我在沙發上走神,時不時收到吳辰儒過高速了之類的消息。我的神經似乎一直在緊張,進了後半夜,疲憊開始逐漸侵蝕身體,儘管我毫無睡意,最後也控制不住昏了過去。 我再次有意識的時候,先感覺到的是太陽的刺眼,晨曦的一切因素鑽進我的��官,鳥兒啼叫的聲音穿過耳膜。 我感覺到有個人鑽進我懷裡,皮膚冰涼,喉嚨完全啞了,呼吸繚亂,聲音悶悶的。我放在玄關的外套被他拿下來蓋住了我們兩人,他靠在我身側,整個人縮成一團,終究是沒哭。 他這樣待在沙發上一會,轉了一下身,頭朝外,虛虛的靠著我,開始輕聲唱歌。
「我慾甲你攬牢牢,因為驚你半瞑啊爬起來哭。 甲你攬塊心肝頭,乎你對人生袂擱茫渺渺。 ⋯⋯我慾甲你攬牢牢,不免驚驚,驚見笑。 世事乎人想袂曉,需要一個肩甲頭。 我慾甲你攬牢牢,牢乎我陪你唱同調。 分擔你的憂,你的愁,甲你的哭,哭完心事無了了。」
唱歌是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有的新愛好。 他挺喜歡唱歌的,喜歡到跟我有交集的大陸城市,和我聊起他的時候都提到了這點。因此我聽了不少他的事蹟,比如他其實對廣東歌來者不拒,點什麼都能唱,更有人直接開玩笑說他是麥霸、廣東歌隱形傳播大使,特點是真的很能唱。 但他連跟我說粵語都吝嗇。我很不喜歡他這一點,曾經明著暗著讓他習慣和我說粵語,就像還沒有開始推廣普通話的時候一樣。但粵語對他來說逐漸成為了生活的邊緣,他說他要和全國各地五湖四海的人打交道,如果說對方不懂的語音會顯得不禮貌,時間久了粵語功能就退化了。 用不是很習慣的語言說話,很多感受會說不出來,他曾經不自然的說。所以現在的我面對你,大概是沒辦法用普通話以外的語言了,不然我不知道要怎麼接你的話。 可能他自己已經盡了全力,但對我來說這不過是我們之間無法跨越的那座溝渠的又一次體現。
而他如今唱著更不屬於我們血緣的方言,他的粵語本來就軟軟的,唱閩南語更軟的沒遍,靠著語感發音。這是一首地域性很強的歌曲,我就聽吳辰儒本尊唱過一次,唱完後他還笑自己也是個老人了,不過還是很多嘴的跟我科普這首歌背後的意義。 「這個作者其實是怀揣著對天災人禍的大愛去創作的,她本意是被願意伸出援手的人觸動。因為歌詞寫得很細膩,所以基本用在什麼場合都可以啦。」 我甚至不太記得歌詞是什麼意思。我只知道他的心中沒有什麼大愛,他想告訴我的大概就只有那句,他怕我半夜起來哭。
喜歡他人是一場大夢,他身陷其中,我想讓他醒來。 我很痛,我所經手的一切讓我時時刻刻都保持著清醒,我無法跟他一起紮進去,我也無法看著他紮進去。 你放手好不好? 我在他的��畔呼吸,幾次想要開口都沒能說出來。
「回床上睡。」 最後我拉著他起身往房間走,他迷迷糊糊的被從外套裡掙脫,渾身都被冷的有點發抖。 我把被子掀開,拉著他往床上倒,然後用被子把他捲成一團。他突然被我暴露在空氣中,體溫高的反常,我抓過他揉進自己懷裡,然後把他的枕頭墊在他的頭下。 他一動不動,任憑我拉扯著他,最後我們兩人都是擁抱對方的姿勢。我強撐著看他一點一點垂下頭,連呼吸都開始平緩,才終於昏睡過去。
早晨七點多才開始睡覺,一天的計劃當然全部作廢。 我埋頭睡到下午兩點,被粥的香味喚醒,與此同時還能隱約聽到交談聲。 我在休假之前就一直熬夜,本想用這段假期調整生物鐘,結果差點通宵,腎臟都在隱隱作痛。我努力把自己從床上拉起來,套了一件外套,沒踩拖鞋走到房門,悄悄的聽外面的聲音。 首先聽到的就是吳辰儒風騷的腔調:「你昨晚路上吐得這麼厲害,沒事人一樣就不管了哦?」 「實不相瞞,我是在你發短信的時候才醒來,隨便洗了個澡。」梁圳的聲音甚至帶著一點虛弱,他啞著謝過吳辰儒的粥。「我都不知道何江言怎麼拉我去房間睡覺的。」 「你醉成傻逼他都會照顧你的啦。」吳辰儒正準備開始發作,可能是想到我,收回了囂張的大笑,塑料袋的聲音將尾音蓋去。「昨天你們打架沒?」 「沒有。我回來就看到他在沙發上睡著了。」 「等你喔?」吳辰儒聲音咬牙切齒的,估計是在忍笑,「幸好我沒上樓,不然我能把他笑醒。」 閉嘴。我面無表情。 「辰儒哥哥。」他唐突地叫了吳辰儒一聲。 「恩?」 「何江言跟我說,『我們本來可以一樣』。」他小心翼翼地說。 「他這句話,有很多意思,……我也理解了很多意思。雖然我和他之間永遠都不會……」他深呼吸一口氣,沉默了幾秒。「我該如何回答他,才能告訴他,……」 才能告訴他,不管我們是不是一樣的,我都會在他身邊呢? 他輕聲說。 「我什麼話都不能說,什麼話都像在騙人。我不受我自己掌控,當然就跟他不是一路人。」他的聲音變得含糊不清。「我可能只是想跟他說,我都有看見,我不希望他覺得自己孤單。」 「他不孤單啊,小鵬鵬。」吳辰儒笑他。「他也不一定需要你的陪伴喔。」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 他的聲音無比苦惱,似乎還有一點顫抖。 誰教你可以在朋友的朋友面前露出脆弱的?我不滿的想。 你就不怕吳辰儒一點用都沒有,或者說些刻薄話打擊你,甚至是個二五仔嗎? 哪怕你真的不怕,甚至希望這段話能傳到我耳朵裡,你就不怕我現在出門打斷你嗎?等著再被我傷害一次? 真是讓人一言難盡。我心頭湧上一陣難受,站在門口,竟然有點迷茫。
我等到他們的討論聲小了下來才出門。 此時桌上瀰漫著一股微妙的氣氛,聽到我的腳步聲,那個依然看著手機的人有點僵硬,不過沒有抬頭。 吳辰儒笑著跟我打招呼:「睡飽啦?」 「見到你又想回房了。」我說。 梁圳依然沒有抬頭看我。他一隻手拿著手機,似乎還在回复工作上的事情,但另一隻手拿過餐桌上的包裝,放在我的面前的位置。 我和梁圳昏睡了一個上午,送他回來的吳辰儒可是壓根沒睡。為表感謝,我把我的鑰匙交給他,讓他隨便睡,睡飽了再回去工作。 吳辰儒倒是沒有意見,只是問我:「再把他搞丟一次,你就打算直接找我住了?」 梁圳聽到這句話,倉促的抬起頭。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同樣扭過頭看他,我們的視線直接對上。
我很多時候不喜歡和他直視,因為他的眼裡有太多我想要逃避的感情。 喜歡一個人的眼神從不騙人,我從不懷疑他喜歡我,我只要看他的眼睛就能知道。但是除了喜歡之外,還有很多赤裸裸的情緒會在他的眼中,從小時候的羨慕到如今的愛慕,生氣時的委屈和開心時的雀躍,彷彿只要是在看我、在我身邊,他的眼底就會被那份對我的感情鋪滿。 他的這份感情會將我灼燒,我每次見到他露出這種眼神都會於心不忍。我並不是對他無動於衷,我和他交匯的時光很短,情愫卻很曖昧,我不會否認我對他動心。
我收回目光。 「那我自己把他找回來。」
這場鬧劇讓我們都浪費掉了一天時間。 我索性也直接砍掉了一些我不感興趣也需要長途折返的旅程,把剩下預定的目的��按照重要程度製表,把電腦搬到靠著我的他膝蓋上,讓他挑一些我們都想去的地方。 他前段時間因為要染髮刻意將自己的頭髮留長,現在的髮色已經掉了一層,留下漂出來的深金和隱約的茶色。我等著他給我一個答卷,不自覺的用手指繞起了他的頭髮。 他藏在頭髮後的耳朵有點發紅,我笑他:「快點選。」 他指著被我排在第一行的幾個地點有幾個已經被我們走過。他問我:「對你有什麼意義嗎?」 當然有。我說,有些是我一些重要回憶的發生地點,有些是我以前就想要到訪的場所。 看著他似乎還想再問,我搖頭,跟他說,不是誰都喜歡講故事。 「突然想到達這些地方是我來台灣的理由。」我告訴他。「但我過來的目的終究是換個環境散心。」 「我會不會打擾你?」他試圖讓給我一些空間。 「不會。」 他已經陪我去過很多對我重要的地方。因為想看雪,他陪我去英國看望我的恩師;因為想去找李新樹,我們順路前往新加坡;因為那一年他沉迷遊戲,跟我一起去了日本;因為我邀請,他擠出時間���我一起來到台灣。在我們沒有精力相聚的時候,他獨自一人走過香港的每一個角落,等我開口後,他依然願意陪我再走一程。他和我並排的腳步逐漸蓋過了一些我曾無法抹去的記憶,南部郊外的大雪,植物園的噴水演出,櫻花滿開的山腰,熱鬧平淡的街道,他們逐漸沉澱在心底,然後被他踏出新的軌跡。 這也許就是我當時無意識去邀請他的理由。 他是我人生中新的元素,就如我侵入他的生活一樣,我的生活也逐漸有他蔓延。在一場又一場的複寫中,我或許比我想像中更將他放在心裡。
回去前的最後一個晚上,我們下了樓,打算沿著民俗附近的海岸好好走一圈。 我之前訂房的時候甩給他幾個中意的鏈接,他一眼就看中這個。這棟建築就建立在岸邊,前面就是沙灘、礁石和海岸線,不過這篇沙灘受到了保護,不能輕易下去。 房東就是這塊地的主人,單元樣式也是他設計的,所以配套的一些出行工具也有,但我們當時拒絕了,說只是想走走。於是他告訴我們附近的一些好視角,讓我們可以仰望難得的星空。 地點並不難到達,我和他只花費了少許時間。台灣的城郊遠比我和他的城郊環境好,我瞇著眼睛仔細地看,還真的看出不少隱藏的星空。 梁圳也在看,他的嘴裡冒出幾個星座名詞,他一邊跟我科普,我們一邊在空中比劃一時不亦樂乎。 我找到一個舒服的地方坐下,他也跟著坐過來,兩個人陷入了一段時間的寂靜。我將自己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逐漸放鬆,微微有點出神。
「你的生命將回歸天上的無光之海。」 我的身邊傳來他的聲音。他在我咫尺之遙,仰首望著滿天星空。 「苦難將留給地上的我們。你所前往的地方沒有悲傷、沒有恐懼。」 「無光之海中充滿著平穩、寂靜、溫暖和慈愛。亦將充滿我們思念你的祈禱。」 他是十足的無神論者,也從來不相信所謂的玄學,甚至作為建築愛好者,他向來不諳風水。而他這段用平淡卻鄭重的腔調說出來的卻像是一段悠遠而隆重的詩,語句中的祈誠也不是裝模作樣。 我問他,怎麼突然開始了解這種像祝禱一樣的語句? 「並不是我特意去學的東西。」他搖頭。「這只是遊戲裡的一段台詞,用來紀念已經過世的人。」 我在香港,包括現在在台灣,身旁總是會有宗教人士,他們總是這麼虔誠的向世人傳遞他們的祝福。他又說。 「雖然我對這些永遠是默然以待,因為我個人的經歷,我不相信這些,我只相信自己。」他的聲音有一瞬間變得嚴肅,但很快又舒展了眉角。「但你以前也跟我說過,聖誕快樂更多的時候並不是專屬於教徒的祝福,儘管你我都不是,但能夠祝我快樂的時候,你還是會祝我快樂。」 「所以我看著你,和我一起看著天空,想起了我在遊戲裡看到的這段話。」他看我,一如往常。 海風怀揣著熟悉的味道撫過我們之間,他的頭髮微微晃動,他對著我笑,無意識露出虎牙。
「我確實沒辦法放棄你。」他說。 「也許我做得到,到時我們可以各退一步。但更多的可能是我做不到。」他抬起頭重新看著那片漆黑的夜,彷彿只是將這些話拋向高空。「如果我確實沒做到,我們就順其自然吧。我不會再去爭取,做好自己的本分,你也不要再這麼咄咄逼人了,有空可以考慮談個戀愛讓我死心。」 「當然,可不要吊著我不放,有些話你不說,我是永遠不會知道的。」
各退一步。 等到那時,我是否也能退後一步?
「我當時只是一時衝動。」我回复他。 「我知道。」 他啞著聲音說。「但我很動搖,所以我當時逃走了。我……」 「……我的意思是,」我打斷他,直視他的眼睛。
「我的意思是,我可能沒辦法後退那一步。」
因為我還在跟自己較勁,卻會心甘情願向前。 這個瞬間我短暫的贏過了自己,我看著他,等待他的回答,天上是被他所祝福的無光之海。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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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su714 · 8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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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狐夜話——【海松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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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劍亂舞雙狐組 + 一點點三日骨  2015/02/28出版的狐狐夜話全文公開篇之二 斷刀描寫,慎入。
  那是他第一次看見少年覆面下的面孔。
  他把浸泡於黏稠血灘裡的鳴狐拉起、將癱軟地身體靠在自己左臂。黑紅血污與晴朗無比地天空是嘲諷似地比對色彩,而如同地獄的顏色似乎要將他帶入深黯中那樣染滿他的軀幹。   微微張眼的鳴狐輕輕咳嗽,自漆黑面頰之下不斷流淌而出的血液遮斷呼吸,男人不得不將其取起。在剝除似乎生長於少年鼻口的狐面時,其下浸潤血汙、就連呼吸都是酷刑似地以嘴輕短吸吐,每次張口皆是夾雜黏稠水音的哮喘——嘛、若胸口被刺入一把斷柄長槍,無論是誰都會是如此吧?他想。
  「小狐丸大人、請救救鳴狐!好不容易穩下戰況、栗田口諸君好不容易才讓敵方前線崩解,接下來還要一戰!不能讓鳴狐在此——絕不能讓他於此——」   於少年肩上安坐的狐此時落於地面,四足在漸漸冰涼的血泊之中染成鮮紅。在重要友人的周身焦慮地來回逡巡,嗓音沙啞的幼小仔狐聲嘶力竭地呼喚。   「鳴狐,請保持清醒��!審神者大人和第一部隊強大地夥伴們就要駕臨、手入後就能好好休息了!現在請絕對不要閉上眼、拜託了!」
  幾乎要陷入長久深眠的金色雙眼已經失去光澤,但少年的嘴唇仍在呼吸語言語間掙扎著蠕動。小狐丸彎下身、聽取比微風輕微地氣音。
  ——山姥切、骨喰、鯰尾……
  讓視線於戰場上掃動,方被審神者召喚於現世的他尚未熟悉全部戰友的面孔,但不遠處散著一頭黑色長髮的少年於寂靜戰場上放聲哭號、他總是微笑的兄長面色如紙,小狐丸能理解形影不離的黑白脇差其中之一已經離開此處——而接下來將要崩解的會是暫且在他臂上歇息的打刀。
  男人悄聲嘆息,以手指撥開少年額上雜亂地髮絲。   「骨喰先行前去了、您不會獨行。」   聞言、那對混濁金瞳一瞬恢復焦距,凝視小狐丸的雙眼緩慢滴流洗淨鮮血的淚痕。哭泣讓呼吸更加混亂、就連以口呼吸都難以平順,不知如何安撫的男人只能一再撫摸少年的白髮。   至少來到這支隊伍的三周間、在他們度過的日常之中,名為鳴狐的矮小少年總是不明所以地以眼神索求摸頭,然候溫順地、平緩地閉上眼小憩——並非像現在如此驚懼地強張瞳目,搜索某物似地要將他的形象鎖進瞳目之中。   「狐……呢?」   於喉頭深處冒出血沫的嗓音低響,男人瞬應要求巡視少年重要的友伴,那只狐狸不知何時也倒入黑紅血沼、發出並非言語而是狐的哀鳴——付喪神即將逝去、寄宿於身的依憑之物恐怕更先一步凋零。   手指輕輕觸碰尚且溫暖的狐,小狐丸沒有給予回覆、這讓哽咽聲響更遽   「不夠……遠不夠強悍,連帶狐也……」   「狐一定相當樂意與您踏上這段路程。」   「對不起……」   「為何道歉?」   「不想、斷裂,還不想要……主……」   「吶、好好休息。回到尚且安定的山形藩去、遠離戰事好好休息吧。」
  ——是主上制定戰略讓第二部隊幾乎命絕於此,若你們知悉此事、又要如何安心地闔眼安息呢?對於審神者而言、任務優先於一切。斷刃與推展進程被放置於心中秤子的二端始終向任務傾斜而去。即便知悉付喪神也會感到疼痛及畏懼,或像懷中少年如此哭泣、如同人子懷有五感而生存於他所召喚的現世——但刀仍是刀,是鋼與鐵。   「將吾等投入火中,也只是還回普通的鐵漿罷了。」   「但是……喜歡。」   「嗯?」   「我的、喜歡……」   細響嗓音被低沉嗡鳴蓋過,遠方敵軍作為進擊之音的法螺被吹響,雜沓煙塵中、小狐丸自寬廣戰場的地平線望見諸多細影搖晃如針。
  ——即使不願,但已是時候了。
  「兄上!重整隊型、出陣!」   出聲呼喚不知會對骨喰擺出何種神色的三日月,小狐丸最後一次碰觸仔狐的面孔、僅存一息的少年不願闔起雙眼,仍像初見之刻那樣深切凝望。
  ——所以不是只能微笑了嗎?
  「如此喜歡的話、就請看著小狐丸的背追上來吧。」
  是。   鳴狐唇口如此開闔,然後以疲倦卻圓滿地弧形作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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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猛然睜眼、及時將手中傾斜酒皿恢復平衡,小狐丸訝異地向四周觀望。   這裡並非戰場,無血無塵。寂靜庭園三兩早春鳴蟲低響,身後矮桌則有均勻呼吸吸吐。正坐變得歪斜、倚桌而眠的三日月手中酒皿沿著癱軟手心落地,在藺草蓆上畫出一道深色水痕。
  ——都醉了哪,是醉了才會作夢啊。
  「真奇怪,連刀都會作夢呢、這詭異的地方。」   揉揉眼、讓夢中矇矓地視線變得清晰後,他起身為兄長多添了件外衣。   三日月說,每晚每晚、門前沿廊總會有蜷居巢穴的仔狐不懼春日料峭、踏著裸足悄悄溜過。   於是算準歸來之日的兩人將小炕置入柴火、已陶壺裝盛清酒溫熱,再備上幾尾尚在盆中泅泳的秋刀魚、晚膳刻意預留的稻荷壽司,一席酒宴便從點星之時直至月移半空。
  出征的少年與青年們尚未歸來,和某個夜晚相似。
  ——記得山姥切也是在此時負傷歸來、後援抵達戰場時已過日出之刻……   小狐丸皺起眉頭回想。直接被送進手入房讓刀匠整治的山姥切國廣連戰友的最後一面也未曾見得,只剩下骨喰的斷刃、鳴狐則是連鞘身也消失於戰場。   ���虧本次出陣只是掃蕩本丸暫時停留的周邊區域,未與『歷史』有極深牽連的此處不會生成過於強大的敵人,讓鳴狐出陣也只是鍛煉他尚未熟習的戰鬥。
  不會再有了、那樣悲哀的場景。   在三条家諸刀變得強盛的此時,不會再有踏上以斷刀舖成大道追擊敵人的事了。
  輕拍酒汁大片灑落的膝頭,滿是酒味的沿廊平和、但似乎有其他氣味混入——相當輕微地、不甚明顯地……   小狐丸瞇起眼對著空中輕嗅,被酒汁迷惑的鼻尖略略遲鈍、但他還是能夠分辨熟悉地鐵鏽血臭和單屬於那名少年吸吐的氣息。   輕輕踏於木板的低嘎聲響起、將酒皿倒入清酒的小狐丸向來人招呼。
  「呦、喝點?」
  少年無語,只是掐起左手作出狐首姿態輕點,以此回聲。代理發言的狐則是壓低聲量、為他回覆男人的問候。
  「哎呀哎呀、是小狐丸大人哪!三日月大人已酣然入眠了嗎?非常抱歉打擾兩位的雅興,今天實是飲酒的大好時機。可惜的是鳴狐的身體狀況欠佳、可否讓鳴狐先行回房休息呢?」   肩上的狐叨叨絮絮,但仍可聽得他語氣中的擔憂。   乘載他的少年額頭與腹側都覆上草草包紮、沾有血液的包帶,渾身土灰的仔狐大概不想驚擾刀匠和審神者的睡眠、計畫等到天亮再前往修整。
  小狐丸相當了解此時此刻需求之物。   「看來初陣狀況欠佳呢。來,坐下、喝點酒。」   拍拍放置一旁的坐墊,裝作沒把狐的言語聽入耳中、小狐丸逕自遞上酒皿。站得直挺的鳴狐雙眼透露不解、肩上仔狐則是忍不住發言。
  「小狐丸大人,您應該看見了鳴狐帶傷、現在最需要的正是休息。」   「喝點酒讓身體暖和點,流了不少血不是嗎?」   拉起少年垂在身側的右掌,仍有土汙與擦傷紅痕的手背冰冷、不規律地發顫。或許是初春夜晚冰涼、或許是運載體溫的血液出走,感覺不到寒冷的原因只是戰鬥意志未消——若如此進入睡眠,明天恐怕是得讓人背進整備房了吧。   「在發抖呢,您看。」   「但鳴狐不諳酒性,與小狐丸大人作為酒伴、怕只是讓您敗興——」   「小狐已喝足了,陪仔狐喝上一點的酒量堪稱足夠。」   頓了會、無法拒絕邀請的鳴狐還是拍去膝上泥塵後坐下。回頭看了眼已埋首趴伏桌面沉睡的三日月,他將同樣困倦地狐抱至膝上、以手梳理狐同樣髒汙的毛皮。於是他的友伴也不再多話,安靜地趴伏膝頭任由指尖輕柔撫過。   雖然低垂視線,但少年仍然忍不住以眼角餘光窺視垂散一頭長長白髮的男人。他正翻動炕下餘火、添入薪柴讓爐火變得旺盛。
  烤魚的氣味。他想。
  食物與炕火的溫暖氣味讓兩隻仔狐昏昏欲睡,���膝上的狐不敵睡意、在烤魚發出滋滋聲響前便蜷起手足沉睡、而半垂雙目的鳴狐則是強打精神端起酒皿淺抿,溫暖液體滑過乾澀唇口、略帶辛辣地酒汁讓他清醒——這是什麼?   以戲謔神情望他縮起肩膀強行嚥下,小狐丸以笑音問道。   「加了薑片,兄上相當堅持。難喝嗎?」   「嗯。」   「也只能喝了,都是因為您、讓我喝了整晚加了薑片的酒。」   「唔?」   「說是原本住在您那小房裡的原主總在歸宅後替他準備的,必須喝。」   「唔……」   「就連仙人都會貪杯,吾等只是生於利器上的靈魂、何不多多享受?雖然薑酒這種口味對您和我來說大概不構成享受吧?」   「……嗯。」
  皺起眉頭望著淺皿中搖晃的玄月,他終於還是飲盡碟中熱酒,第二口、第三口,然後鳴狐終於感到寒冷。雖然傷口確認只是幾道刮傷與細小缺口、修整後並不會影響到往後勤務,但此刻感應到疼痛為何物的他皺緊了眉。   腰上被包覆的傷口被手指壓按,點火似地燒起知覺。   被疼痛嚇得縮起身體,鳴狐差點讓腿上睡沉的狐滑落。
  啊啊、好痛。   被薙刀擦過腰腹的傷口好痛、額頭的裂口好痛、手背和雙膝的擦傷好痛、那些細瑣的割傷與撞傷好痛、尚未進食的胃好痛、緊握刀柄的手掌也好痛。
  身為刀刃卻被賦予人形的少年此刻才真正意識到人子之身給予他的信息——好痛、好冷、好餓。
  「即使這樣也不喊疼?相當強硬呢。」   縮回沾帶血跡的手指,男人褪下山吹色外衣覆於少年頭上、接著將盛裝秋刀魚的盤子推向終於暖起身體讓痛覺回復的仔狐,他露出白色小牙笑道。   「看來離斷刃還很遠吶、毋須畏懼。」   「哼……」   「還會生氣呢。」   「嗯。」   「但等候您的時間靜寂又漫長,不討回點成本還真是吃不消。」   頓了陣,小狐丸瞇起眼、對著置放於鳴狐面前的餐食揚揚下顎。   「喜歡嗎?」   代理發言的狐翻落膝頭於座墊上一角仰著肚腹睡眠,此刻能賴以溝通的也只剩下自己的唇口。在短暫地靜默過後,他放下箸子、挪移雙膝更加靠近男人,將手置於沾灑酒汁微潤地銀灰袴褶,以手指掐起狐形、引身貼近大狐。   黑色狐首不斷點頭,像是餐食飽足的狐亂舞。
  ——喜歡。秋刀魚的香味、薑酒的熱辣、火炕的熱息、山吹色彩的溫度。
  「看來是喜歡?」   摸摸少年的頭,醺然仔狐半垂的眼睫瞇起、隨時都可能睡去,看來也是無福消受這餐『喜歡』了吧?   「哎、您是喜歡何物呢?被小狐丸悄悄吃完的稻荷壽司嗎?」   大狐問,仔狐開口回覆不足以構成回答的回答。   「喜歡。」
  蜷縮於懷中、將頭枕於左臂的白髮少年讓他不斷想起相似地景象。   ——烏黑血液、沙場塵土,只說了『喜歡』卻什麼也沒有說明的少年,那樣的『喜歡』究竟是情鐘何物?又會延續到何時?
  再次回到兩把短刃沉睡的戰場之原時,那裡只有一道人影佇立。
  手持無名長刃的審神者刀刃沾染鮮血、衣物破損髒汙,似乎也經歷過一場戰鬥的人子正立於鳴狐躺臥之處——但那把理應斷刃的利器不在,就連應有的斷刃、柄與殘缺刀鞘都不在。   人子手中僅有太刀一柄,不遠處的三日月則是拾起繫著紫色下緒的漆黑刀鞘,那麼應存之物現在又在哪裡、為何自己又對斷刃如此執著。   尚未緩過奔跑的喘息,染上塵土及血色的小狐丸開口詢問,卻連問題都不甚了解、只得呼喚對於審神者的稱呼。
  「主子!」
  人子並未回覆,將刀刃收回鞘內的審神者逕行離去。快步上前的男人在沾染鮮紅的草叢中、散落廢鐵的群落裡來回踱步尋找,始終未果。   陪伴在側的三日月懷抱已然斷去的脇差,輕聲對兄弟說道。   「總會歸來。某時、某地、某種型態,但終會歸來。」
  而等候的時間如此漫長寂靜。
  微醺入眠之時總會出現的深藍身影始終如同鬼魅般染上與血液相反的青綠——他不只一次望見仔狐的闇墮。
  此時此地安睡的仔狐、不知存於何方的仔狐,於他夢境之中、皆如某次戰場得以窺得的大海般安詳入睡。
——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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