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稱小毛專家!啦啦隊女神見隊友「眉毛雜亂」秒動手:真的看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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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tsloveyun · 1 year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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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sicalhiddlestoner · 5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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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仁] Reflets dans l'eau (Combeferre/Enjolras)
這裡是撤離老墳頭的抖森的學妹
搬篇短篇試試水
[義仁] Reflets dans l'eau
 退役軍醫C/冬兵(???)E,應該算無差 戰損+哭唧唧的領袖好好搞
總之是個奇怪的盾冬(?味兒二戰AU,領袖真的很適合軍人設定,但是如果角色反轉了呢?
也繼續搞音樂家ABC
說是義仁其實也打了點ER雙C擦邊球,不適者請自行避雷
自殘畫面預警。本來是想要寫個BE的可是薏仁這麼冷就還是別了吧
照慣例可全文搭配拉威爾G大調鋼琴協奏曲第二樂章食用
也可以單獨收聽個別節點自帶的BGM
  1.
Sergei Rachmaninov- Elegy in E-Flat Minor, Op. 3 No. 1
  1946年5月8日。
 醫學生聚集在教授休息室聆聽無線電收音機轉播的審判結果。他們最關注的名字有三人被判決死刑,最後一人終身監禁。
「整整一年過去,」若李說,「我還不能完全相信我們又在巴黎,試圖重新讀進中級解剖學課本。領袖這兩天怎麼樣?」
「也許他很快就要想起格朗泰爾了。」公白飛說。
回國後若李被困在綿延不斷的憂傷。它不叫人在自己的房間痛苦地嚎啕,也不入侵夢境,卻徘徊在空氣裡消散不去。這低落的情緒趕也趕不走,被它纏住的患者只能學習���其和平共處。
「我確信這也是一種戰後的心理疾病。」若李又說,「最好注意下領袖,公白飛,我擔心他在找回自己的途中也患上這個討厭的毛病。」
「回你住處去,若李,」公白飛則說,「回去試著多睡會,你蒼白的像患貧血。」
這是個依然有效的恐嚇,即便若李自己與公白飛同樣清楚他不過是花了過多時間在解剖室悶頭研究而缺乏適量的陽光照射。回巴黎後若李換了個新住處,他回去的路上總會經過拉雪茲神父公墓,他也總會付幾個硬幣給賣花女,把花束等量分配後擺在幾座尚且光亮的墓碑前。
公白飛找出他身上的幾個硬幣交給若李,「幫我給大伙兒問好。」
「也幫我給安灼拉問好。」若李說。
 回巴黎後公白飛被招回醫學院給一年級新生講課,他想在醫院繼續實習的計畫暫時被擱置了。起先公白飛上課經常上的提心吊膽,但是安灼拉回到巴黎後的表現很平靜,除了那幾次他才進門便看見滿桌滿牆腥紅的污跡,而安灼拉拽著手腕,或肩膀,或小腿,刮鬍刀片或什麼尖利的物品掉在他手邊的血塘子。戰爭結束一年了,安灼拉還在戰場。公白飛感覺有股從戰俘營帶回來的陰霾正在與陰霾底下奮力掙扎的安灼拉相互消耗。他怨恨、疼痛、怒不可遏、孤獨,畏懼,甚至恐慌,這是戰爭對安灼拉做的,是戰爭對他們所有人做的。不論原因有多正當,不論發動戰爭有多必要,戰爭本身即是罪惡[1]。戰爭帶走鮮活燦爛的生命,留下來的即使活著也大多在苟且偷生裡學習憎恨。
公白飛在巴黎的住處幸運地被沒有被轟炸摧毀。巴黎在重建,她是座堅強的城市,她見證歷史、見證人類救贖自己,也見證奇蹟。巴黎是他們的家鄉。
安灼拉捧著相框仔細端詳相片裡的青年們。公白飛掛好外套,找了個地方放書,循著物品被移動的聲響來到書房,安灼拉就在這裡;看見公白飛讓他露出片刻的迷惘,接著很快認出他。這是個進展。公白飛也沒有時間學習憎恨,他有各種意義上都更重要的任務得完成。
他��手指尖輕敲相框,說,「這是你。這是我。這是格朗泰爾。」
安灼拉找到另一個他瞧得出是誰的面孔,相片裡青年都才剛領到新制服,在攝像機前勾肩搭背。他瞧著那張臉上明亮的大笑,遲疑著拼湊出那個名字。
「這是古費拉克?」他問。
公白飛忍受著又一次滾進他喉嚨的火球,說,「是的。這是古費拉克。」
下一秒安灼拉粗魯地把相框摜回書架,背過身走向窗戶。書桌上早就沒有任何物品,抽屜也都上了鎖,自從幾週前安灼拉又在抽屜裡尋到削筆刀,公白飛找來鎖匠,給他這間屋子所有的抽屜配上鎖匙。安灼拉稍微清醒後同意他的決定,所以昨天公白飛回家時看見的是安灼拉坐在浴室,臉上又給刮出新傷,血絲和著還沒有乾的淚痕,他的手指關節全是瘀青和血,玻璃鏡的渣子如雪片撒在磁磚地面。
書房的窗子是這間屋裡最大的,他們離開巴黎前也經常聚集在這裡談論整個世界。窗簾長期拉開,陽光經常把公白飛的木頭書桌曬的暖烘烘的,陽光也照在安灼拉有些蓬亂的頭髮,他沐浴在晚春潔淨的陽光,卻仍舊被困在黑暗。普通醫院會把這個狀態判定為極度不穩定,在公白飛看來已經是夠好的了。某個程度上安灼拉已經戰勝陰霾-他不讓那些被強加給他的怨恨傷害旁人,因此只能傷害自己。
「您這是在浪費時間,」他說。
「你。」公白飛說。
「我連我自己都認不出來。」安灼拉回頭來看公白飛,他的眼神熱烈的像火,曾經那把火是他們對未來的希望,是他們對祖國的熱忱。公白飛望著他,安灼拉眼睛裡的火焰被痛苦取代。他恨上了世界,也恨他自己。
「你認得古費拉克了。」公白飛說,「他會很高興的。」
安灼拉反唇相譏,怨恨且惡毒,「不,他死了。他什麼都感覺不到。」
「你卻還感覺的到,」公白飛說,「我也還感覺的到。你怎麼不來攻擊我呢?」
在特定情況,公白飛甚至會適度允許安灼拉拿他自己去撞什麼東西,但是今天不行。他逮住安灼拉的手腕,他最好的朋友沒有屈服,至少他放下拳頭。兩秒鐘前他又要拿他自己的手去打水泥牆。
「我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安灼拉說,「你認識的那個人也早就死了。你最好在我決定攻擊甚至打死你之前離開。」
公白飛冷靜地問,「���什麼不?」
沒有遲疑的安灼拉說,「因為你也是我的[2]-」
那個f音起始的字沒有被順利說出來。公白飛在安灼拉身上看見治療失憶症的問答法的可行性:安灼拉滯在當場,他劇烈地顫抖,像是他腦海裡的兩個聲音正在殊死決鬥。上前線前,他們穿著制服,在謬尚激動地談論這些問題。那是最後一次朋友們所有人都在謬尚。同胞就是他們的兄弟,部分罕見的友誼或許比兄弟的血緣更能信賴。當兄弟被迫站上與他們對立的另一條線,他們又應當採取什麼態度?
公白飛伸出手等著,安灼拉扶著灰色的牆猶豫半晌,最終露出做出重大決定的表情。他給出他的信任。
公白飛握住他的手。若李曾經因為這個舉動被誤傷,他沒有防備地去碰安灼拉,被他反手一搡掀翻,護士也被若李撞倒,她托盤上的藥瓶挨個跌碎。那時所有人都認為安灼拉不再有希望,公白飛沒死心。也是在那天,他想起那個其他軍醫沒有想到的詞,這個詞成了他們的安全關鍵字。它擁有某種有絕對的力量將安灼拉從混沌喚醒,那些極短暫的時間裡,他又是他本來的模樣。公白飛把這個發現告訴若李,他們證明了安灼拉不僅有希望,並且是充滿希望-他想要回家。
他們只需要時間。
公白飛握住安灼拉的手,他低著頭,抖得厲害。安灼拉身上佈滿已經很難褪除的痕跡,可今天清早公白飛分明聽見他溜出臥室摸進書房來彈鋼琴,單手單音彈出那支最早喚醒他的旋律。公白飛試著再往前一步,安灼拉還是沒有屈服。他被困在混亂的思緒裡掙扎不休,清洗不乾淨的記憶正在與那些使安灼拉仍舊是安灼拉的記憶相互抵制。與此同時,他接受了這個不成形的擁抱。他全身灼燙。
「公民,」公白飛用極輕也極堅定的聲音問他,「告訴我,你感覺到什麼?」
 2.
Ludwig van Beethovan- Sonata for Violin and Piano No.5 in F major, op.24:2. Adagio Molto Espress
  戰爭後的重建工作也揭發不少真相。自命是科學家的納粹軍官在紐倫堡審判上說明實情,人民也就原諒了安灼拉。至少大部分的人民都原諒他。盟軍將領收到數量驚人的信件,被他幫助過的士兵來信拼湊出更多事實卻也不無誇大的成份。取得寄件者同意的信函被公布在報上,若李拿那些報紙墊實驗室的桌腳。公白飛自己也有信要寫,他定期寫信給安灼拉居住在南方的父母報告他的情況;他們寄來幾張新的唱片,公白飛拿起其中一張放上唱機,安灼拉端著相框試圖認出相片裡頭有誰,唱機裡的小提琴就著鋼琴演奏流動如河水的行板,這段音樂使安灼拉從公白飛手上奪過唱片盒,期待著什麼似地盯住紙盒上印刷的德文標示。
「我在哪裡聽過這支曲子。」安灼拉說。
公白飛知道他就要再想起一件往事了。
「是的。」他微笑著回答。
 “ABC的朋友們”曾經是同盟國軍隊裡名聲最響亮的工作分隊,十字軍行動(Operation Crusader)成功有他們的一份功勞。他們紀律嚴明,配合度好的異常,原因無他,他們原先就是朋友,隨著時間推進也逐漸成為真正的兄弟。從1942年下半葉開始,盟軍把ABC的朋友們定位為特殊部隊,專門執行奇襲、援救、破壞埋伏等工作,他們也執行過幾樁暗殺敵軍地區主將的任務。他們為盟軍執行過十八件敵營偵查,三十二件救援戰俘的行動。安灼拉是他們的隊長,這是種遵循慣例的模式,還在巴黎的時節,安灼拉就是領袖。公白飛以醫官的身分擔任副隊長,格訪泰爾負責駕駛汗馬車或坦克載他們衝進敵陣,古費拉克負責偵測爆裂物。其他人各有所長,例如巴阿雷很能近身格鬥、馬呂斯破譯部隊竊聽來的情報,弗以伊甚至能假扮成納粹兵潛入德軍竊取第一手消息。在某個ABC紮營於森林,依靠斜坡的陰影作掩護的黑夜,熱安在細心維持著小且不滅的柴火旁談論起近代歷史,話題很快地蔓延開,安灼拉不得不數次厲聲讓朋友們放低音量。格朗泰爾用火上烤熱的瑞士刀切開僅剩的黃油,讓每個人挖一塊去給他們的豆子罐頭添添味道。
熱安又說,「剛才,我有個瞬間的錯覺,我們這不是在同德國打仗,是在六月革命的街壘下等待天亮。」
「嚮導,」古費拉克���,「給我們說些有意思的故事吧。」
「小聲些。」安灼拉提醒他們,他的目光也充滿期待地定格在公白飛身上。那個深夜,他們熄滅柴火,頂著寒冷的夜露,在黑暗裡清楚看見彼此。公白飛給朋友們說起維吉爾、中世紀的宗教音樂、農事詩,詩歌的話題取代革命延續到下半夜,直到安灼拉不得不出聲提醒他們爭取時間休息。
「古費拉克,你跟我一起看哨。」他說。
古費拉克就著月光挪動他扔在地上當坐墊的外套,換了個視野更好的位置,面向森林。
「我知道現在提他會給你們斃了,不過-」格朗泰爾笑著說道,「如果你們現在都在腦子裡給自己奏安眠曲,我祝這些音符長翅膀,帶你們在夢裡飛過恆河邊上,去到世上最美的地方[3],對我來說,那裡必定有喝不完的白蘭地。」
「大R,海涅是猶太人。」熱安說。
格朗泰爾諷刺兮兮,「一個德國的猶太人。如果他現在給關押在集中營,恐怕我們倆得申請個特別任務去炸掉奧斯威辛。」
「住口,格朗泰爾,」安灼拉說,「睡覺。現在。」
古費拉克在竊笑。他就坐在公白飛左邊,公白飛也半坐著,警覺以及他正在盤算的細節讓他保持一定程度的清醒。那是場救援盟軍戰俘的行動,弗以伊偵查過後帶回來的地理信息比他們原有的更複雜,計畫全盤改變,他們幾個身上帶的地圖都已經給塗畫的看不出原型。
「至少想辦法睡著。」古費拉克湊在公白飛耳邊說。
「我在試呢。」公白飛回答。安灼拉在離他們不遠的草地,伸手將不怎麼安分的格朗泰爾打平在草地。
古費拉克在安灼拉轉過來低聲訓斥他的前一秒,飛快地吻在公白飛的鬢角。這是古費拉克表達他的感情的方式,整個ABC都給他吻過,安灼拉也沒有倖免。那時他們剛結束十字軍行動,從北非回到法國北部戰線。巴黎就在一趟火車之外的遠處,幾乎等於他們回家了。
不過他們沒有回巴黎,而是留在軍隊。ABC的名聲隨著十字軍行動的成功傳播,女酒保拿出她們收藏起來當救急藥品的伏特加。酒吧裡還有其他盟軍成員,目睹這樁事的人幾乎瘋狂,安灼拉揉揉他給古費拉克逮著啃的臉頰,躲到公白飛背後,對於他自己揚起的嘴角出賣他的事實並不理睬。格朗泰爾見狀抬腿去踹古費拉克,熱安當場做出頌詩紀錄這歷史性的瞬間。公白飛試著拉開還要去追安灼拉的古費拉克,他一回頭猝不及防也啃了把公白飛的顴骨。軍隊的酒吧有鋼琴,音色糟透了卻是當時他們能得到的最好的。古費拉克就像在謬尚那樣,喝上兩杯過過癮,然後把酒杯擱在鋼琴的角,坐下來開始彈奏德彪西。
格朗泰爾兩手各摟著若李和博須埃,安灼拉趁他沒注意偷走伏特加酒瓶塞回女酒保手裡。公白飛在隨身攜帶的地圖背面用鉛筆憑記憶畫蠶蛾,古費拉克彈琴時,巴黎就被他的音符潑灑在軍隊酒吧了,鬧哄哄的酒吧安靜下來聽那支《水中倒影》。塞納河面的巴黎鐵塔倒影是銅銀色,午後的公園經常有穿戴漂亮的少女陪伴她父親出門散步;馬呂斯在公園認識了他的珂賽特。大學課室敞開的木板門釘著考試公告,維吉尼花園開滿了睡蓮,圓形的葉片連同生著芽蟲的花緊貼水面,乍看也彷彿逆著方向生長到水下。謬尚咖啡館的玻璃窗總是被擦的發亮,光芒在咖啡杯或酒杯裡朝ABC的朋友們眨眼睛。星期天的下午三點整,巴黎聖母院的鐘聲經常打斷熱烈的爭辯。
戰爭時盟軍不成文禁止演奏或聆聽德語區作品。這項規則在ABC內部不適用,弗以伊率先提出音樂不應該被政治意識影響,格朗泰爾直接無視這陣風氣,針對海因里希‧海涅和菲力克斯‧門德爾松的民族認同問題發表大篇宣言,如果有人拿紙筆記錄下他講的話,恐怕可以寫成整三大頁。
「猶太人可說是地球上最了不起的民族,法蘭西人發明共和國,可猶太人發明了雅歌和上帝!」格朗泰爾在大庭廣眾下嚷嚷,「海涅!啊!海涅,他的妙筆能使莫斯科的凍土開出鮮花,啊,那是甜美的罌粟,朋友們,我們來品嘗愛情與寧靜,安灼拉,給我們一支曲子的時間做個神聖的好夢!」
「R,你太醉了。」巴阿雷說。
熱安狂熱樂迷似地給安灼拉鼓掌,馬呂斯很快加入催促安灼拉的行列。格朗泰爾醉的走不穩路,給他起了外號的軍隊的女酒保同樣為格朗泰爾保管他的小提琴,酒吧里的士兵意識到他們即將聽見的是什麼,跟著古費拉克製造出震耳欲聾的喝采。
「燴兔肉,別告訴我,您把我的寶貝拿去當柴燒啦。」格朗泰爾對女酒保喊道,他杯里的伏特加撒了自己整身。
「去啊。」公白飛對安灼拉說。
安灼拉輕蹙雙眉,「我們不大應該這麼做。」
「這只是音樂,」公白飛笑著說,「而且,至少別讓格朗泰爾失望。」
格朗泰爾端著酒杯去拿他的琴,玻璃杯因此被他放開,旁邊的美國人眼明手快救下杯子卻救不了裡頭的伏特加,整間酒吧全是笑聲。熱安巧妙地用法語為大伙兒全篇朗誦那篇浪漫詩,格朗泰爾湊過來,大半個人壓在安灼拉腦袋上醉醺醺地懇求或者逼迫他。博須埃笑到手指上夾著的香菸都掉了,把他的耐磨長褲燙出一個洞。
最後安灼拉撥開黏在他身上的格朗泰爾,宣布,「行吧。」
古費拉克拍拍桌子,酒吧裡的士兵用同一種語言的同一個詞歡呼,”Bravo!”
那場突發的小演奏會是整個戰爭裡色調最柔和的一筆,戰爭過後也在不經意間幫他們喚醒安灼拉。也許格朗泰爾在看不見的地方幫了忙。格朗泰爾醉的時候反而能鋸出他能給的最好的音色,安灼拉給他彈琴,被月光渲染的恆河就讓他們帶進軍隊酒吧了,紫羅蘭的耳語,玫瑰的傾訴,河水潺潺的流動打碎煙硝,把他們帶回夢境裡的故鄉。後來安灼拉主動又給酒吧裡的同袍演奏另一支曲子,公白飛與古費拉克並肩坐定,熱安率先唱起來,他們都記得那支曲子裡的祈禱詞。
公白飛不相信朗誦經文的形式能夠獲得甚麼禱告效果,他的幾次祈禱獻給他的朋友們,他越過聖經,直接呼請上帝為他的朋友敞開祂的花園,請求祂帶安灼拉回家。
 安灼拉不穩定的情況持續到他們返回巴黎。他也有絕對清醒且試圖重新認識巴黎的時刻,納粹殘留在他腦海裡的聲響就像無線電收音機的雜音,當1942年以前的回憶逐漸占上風,這些雜音就對他發動偷襲。公白飛不記得他上回一睡到天明是什麼時候。安灼拉睡在他住處的客房,公白飛面對他自己的惡夢,更經常在夜裡拿鑰匙開客房的門,從捲成蛹的被單拯救出安灼拉。他的夢境也是無休止的鬥爭。公白飛在囈語裡聽見那些熟悉的名字,他們的朋友的名字;這是希望的象徵,公白飛讓他放棄接受國家計劃性的記憶治療,安灼拉只能靠他自己。夏天來了,氣溫突然增高的夜晚叫巴黎無所適從,公白飛也睡不著。他躺在床上數天花板的裂縫直到凌晨,最後決定起床找書看。離開巴黎前,ABC共同的話題停留在自由主義的新定義,公白飛向安灼拉借來讀的英語書籍還沒有還給他。
安灼拉在噩夢裡嘶聲力竭,公白飛抓起客房鑰匙過去開他的門,跪在地上與安灼拉著實搏鬥了好一陣子。安灼拉被訓練出睡前鎖門的習慣,即使他的敵人擁有無數不靠鑰匙開門的手段。他被夢魘糾纏卻從不對陰霾求饒,半夢半醒之間掙扎的力量大的幾乎迫使公白飛鬆開他。他在夢裡,也許又在對格朗泰爾大喊大叫,那是他們相處融洽之道,安灼拉希望格朗泰爾別信仰他。在夢裡,”自由”和”祖國”最常被高聲提起。公白飛按照標準醫療流程紀錄他聽見的夢囈,只同若李談論這些心理病況,前些天他們推測著或許真正的安灼拉就要回來了。
公白飛費了點勁頭把安灼拉搖醒,把他拖出遍布煙硝的混亂夢境,那場技術上完美成功的救援行動結束於德軍扛著火炮追出戰俘營,通電的柵門警鈴嗡嗡大做,ABC救出百十個盟軍戰俘,安灼拉挨了子彈,他沒法跑的快,留在鐵柵門後頭,把最後離開的同袍推出去,對他們下令,「快走!」
「醒醒。」公白飛說,「安灼拉,你得醒過來。」
他們像剛結束格鬥訓練般渾身是汗,公白飛搖醒他,安灼拉陡然睜眼,夢境裡來不及流的淚水被帶回清醒的世界,他揪著公白飛,雙膝跪地大口喘息,才結點薄痂的手指又給他磨破,衣服上的血痕斑斑點點。
「公白飛,」安灼拉說,「其他人在哪裡?」
那是他的聲音。安灼拉自己的聲音,他急切地詢問戰略問題,公白飛甚至還沒有聽明白他在問的是ABC執行的第一場還是最後一場救援行動。
「傷兵都送走沒有?」安灼拉問,「納粹發現我們了。飛兒,帶上若李快走,格朗泰爾在哪裡?」
「安琪。」公白飛說。
安灼拉的眼神又是他自己了。他的眼睛裡燃燒著熱忱,熾烈的像星火,清澈的像陽光晒化了的雪融入山泉。他不會仇恨,他只愛人民與自由,那就是他的信仰,如詩如歌,如溫柔的天鵝也如展翼的雄鷹,是恆河彼岸不凋的紫羅蘭也是塞納河畔灼灼盛放的玫瑰。
他回來了。
「安琪,」公白飛重複。安灼拉比前幾秒更加困惑,公白飛得向他解釋很多。他與他最好的朋友緊緊相擁,安灼拉不明所以,只管展臂也擁抱他。公白飛希望他們的朋友都看見了。他只給安灼拉說明最重要的一件事,
「戰爭結束了。」
  3.
Franz Schubert- Der Lindenbaum arr. Piano and Cello
「我做了什麼?」安灼拉問。
「你什麼都沒有做。」公白飛說。
安灼拉放下塗鴉著人物肖像的地圖,無眠的夜晚過後他們迎來真正的朝陽,公飛下樓問公寓管理員要來兩杯剛燒好的咖啡。安灼拉回來了,他的戰爭正式結束,剩下要做的是審判與和解。公白飛上樓時聽見他的鋼琴被奏響,安灼拉展開格朗泰爾留給公白飛的地圖,擱在鋼琴���架,圖紙背面給他畫著ABC的朋友們的半身肖像。
「我殺過多少我們自己的同胞?」他問道。
「那不是你,」公白飛溫和的強調,「當你被奪走你自己的心智而做出對不住人民的事,那樣事就不是你所為。那是納粹德國所做的,你也是受害的一方。[4]安琪,你不需要承擔這些。」
安灼拉沐浴在初夏早晨的陽光,金色的頭髮在陽光下接近白色,側影線條分明,公白飛把咖啡杯放在鋼琴上頂蓋,過去坐在安灼拉身邊。在那個彷彿上輩子的無憂無愁的大學生涯,他們在謬尚,也是緊挨狹窄的咖啡廳角落相偕而坐。安灼拉抬起頭時臉上是濕的,他在做他自己的法官,從德拉古法典尋找佐證的法律。
「你沒有做過任何危害法蘭西人民的事。」公白飛用雙手按在他的肩膀,又說,「沒有人會責怪你。為了我們的朋友,你也必須停止審判你自己。」
「但是我記得那些。」安灼拉說著,眼淚順著他雕像般的臉龐滑下來。
公白飛說,「你付出的夠多了。」
星期天的早晨有彌撒。聖母院的鐘聲喚醒整個巴黎。安灼拉聽見鐘聲,模樣顯得有些無助,公寓管理員在清掃樓梯,用跑調的歌聲哼唱那支原先只在法國境內流傳的祈禱歌。
「瞧,他不是帶你回家了嗎,」公白飛微笑��來,對安灼拉說,「就像她帶他回家一樣。」
 公白飛信仰,但很少祈禱。他知道管理他們公寓樓的老太太會去聖母院給安灼拉點白蠟燭祈禱,她是最先對安灼拉敞開大門的人。
「如果您們想搬走,也請自便,上帝保佑您們,」她對威脅她的其他住戶說,「這個青年為盟軍奉獻的是比他的命還貴重的東西,萬福的瑪利亞,祝福他的靈魂。」
公白飛的決定讓軍方不免有推卸責任的嫌疑。德軍正式投降前的最後一波地毯式奇襲以敵方首領突然停止襲擊造成的失敗告終,跟在他們首領後頭發動攻擊的德軍還沒有反應過來,盟軍擊中並當場逮捕在槍林彈雨下突然停止前進的納粹特務,扒下面罩,看見一名眼神狂亂的俊美殺神。關於納粹在戰俘裡挑選菁英士兵,進行藥物控制後訓練成特種殺手的謠言被坐實。公白飛在軍隊醫院收到這個消息,他的懷疑也獲得印證。盟軍開始調查1943年後所有北方戰線指揮官離奇的刺殺案,重新檢視幾件德軍地毯式突襲的線索,罪證水落石出,可沒有人敢真的對安灼拉做什麼。被1942年末那場由ABC執行的救援行動救出戰俘營的士兵違反軍紀闖進將領會議室,以舉槍自殺的威脅成功阻止盟軍將領對安灼拉做出任何判決。
 公白飛是那場意義重大的鬧劇發生的隔天才從馬呂斯那兒聽來這樁事。近百名操著不同語言的士兵在將領會議室外整齊劃一拿上膛的手槍抵在自己太陽穴威脅他們長官,馬呂斯被喊去維持秩序的同時,公白飛在軍隊醫療翼對付安灼拉。無線電收音機在角落發出不間斷的聲響。兩支鎮靜劑讓安灼拉徹底失去反抗的力氣,被擺佈著讓公白飛執行過整套檢查。他臉色慘白,藥劑的效用迫使他放慢了呼吸,眼神依舊熾烈的像隨時要爆發,那卻是他們不認識的眼神。安灼拉不會仇恨,公白飛確認過安灼拉依舊能聽懂法語,嘗試與他交談。若李結束諾曼底的工作,回到北方部隊擔任軍醫,在他們隔壁床照料突襲裡被炸掉右邊手腳的德國士兵。志願護士想給安灼拉的傷口做些包紮卻被他的模樣嚇退。
「安灼拉,你記得伽佛洛什?」公白飛問。
那時的安灼拉像具活屍。公白飛看著這副他再熟稔不過的面孔卻認不出他最好的朋友。安灼拉帶著詭異的冷靜詢問,「我該殺他嗎?」
「不,他是我們的弟弟,」公白飛說,「謬尚呢?記不記得謬尚?」
「離我遠點。」
「我們在謬尚曾經為了社會契約論的漏洞爭執整晚呢。」
「我根本不認識你。」
然後一個醫學意義上的聽覺記憶範例發生了。
安灼拉還被皮帶綑在病床,公白飛停止追問,讓護士準備他需要的物品,拉起安灼拉的手讓人用酒精擦掉乾血跡。公白飛掐著他,這是個有效的恫嚇,安灼拉理解到掐著他的這只手對人體的熟悉程度足夠公白飛隨時卸掉被他掐住的關節。護士用棉球清理傷處的膿瘡,無線電收音機的頻道播放起女高音演唱的門德爾松作品第三十四部第二號。
安灼拉還讓公白飛逮著手關節,那支曲子如同響雷般擊中他。他猛地回頭尋找那個聲音,收音機那兒沒有人,安灼拉往別處張望著找人卻沒有找到他要的,護士領班假裝忙著整理藥櫃,玻璃櫃門照出她拿手帕擦眼睛的模樣。若李正要給他負責照料的德國傷兵注射消炎劑,他也停下來,針筒隨之停在半空中。他也看著安灼拉擺脫護士,掙脫出來的手揪緊公白飛的白大褂。公白飛想告訴他答案,可他只是安靜地望進安灼拉的眼睛,一度被掩埋的記憶如同樹苗的芽鑽出堅硬的土壤。安灼拉困惑又徬徨,他抓住公白飛,那個瞬間公白飛決定不再讓任何自稱是醫學專家的人在往後的日子繼續折磨他最好的朋友。
音樂最終消失���無線收音機炒豆子似的雜音裡,經過角落的護士調整天線,試圖找出信好最好的角度。公白飛放開安灼拉的腕關節,握住他的手。若李聽聞安灼拉被送進盟軍醫療翼後興沖沖趕來瞧他,被安灼拉下意識掀倒,其他醫官登時拿起皮帶把他囚禁在病床。
「公民,他們對你做了什麼?」公白飛問。安灼拉用茫然的藍眼睛瞪他。
他們隔壁床的德國士兵成了整間醫療翼的箭靶,仇恨的目光匯集在他身上。志願護士放下托盤,藉口照顧其他盟軍士兵抽身離開,有人用不明顯的聲量說了幾句粗魯的德國罵人話,德國士兵垂著頭。那不真的是他個人的錯誤,他卻為他的國家在盟軍的醫療翼承擔錯誤的後果。若李放下消炎針,雙手舉在眼前,他等到它們停止顫抖才給他的病人完成注射。他們對面的美國士兵往空水杯啐了口痰。
德國士兵對治療他的醫療員說,「Danke (謝謝)。」
若李回答他時臉上沒有肉眼能見的波動,「Alle Menschen werden Brüder, Wo Seine sanfter Flügel weilt (在他光輝照耀下面,四海之內皆成兄弟。)[4]」
ABC裡德語最流利的是弗以伊,再來是馬呂斯,接下來是格朗泰爾,ABC們為了作戰工作也向他們學習這門言。當戰爭過去,語言成為新的軟武器,若李寫完紀錄,離開去檢查下一床英國傷兵。公白飛想起弗以伊在他們親手挖的壕溝裡,用席勒給大伙兒解釋語法問題,安灼拉在站哨,古費拉克划火柴點亮煤油燈,話題隨著詩的內容又扯回二十世紀後的新興獨立國家;他沒有忍住笑容,眼眶像是給火柴點著了。德國士兵在公白飛擺平安灼拉,讓護士繼續清潔膿瘡的當兒,用他僅剩的左手摀著臉龐。他為他的祖國承擔戰爭的後遺症,連流些眼淚也不被允許。
 部隊對於公白飛讓他住在普通公寓的想法明確表示反對,公白飛也明確告訴法國政府他們不會再讓安灼拉受到沒有意義的虐待。啟程回國前若李拿到政府給安灼拉安排的治療說明書,裡頭列舉的療法相當於把德國人用在安灼拉身上的法子重新操作一輪。
「這太荒謬了,」若李說,「他值得更好的。」
他的確值得。上前線前公白飛在醫院剛做完一年實習,ABC們有好幾個甚至還沒有完成大學最後一學期。如今他們回到祖國,試著建立新的日常生活,安灼拉經歷了兩段人生,又靠著他自己驅散納粹強加給他的魘霾。他是如此堅韌。如今他回到家,記憶在復甦,他想念他的朋友,渴望看見他的師長家人,他想出門去散步,他還想喝點謬尚的咖啡。所以若李把咖啡連同做咖啡的女侍還有他的女朋友帶來了。愛潘妮穿著黑色的裙子,神態世故鋒利許多,公白飛見過米西什塔幾次,她是猶太人,當過一段時間的電報接線員,戰後她在醫學院附近的餐館值日班。
「領袖!」他撲上去掛在安灼拉的脖子,「我可太高興又看見你啦!歡迎回來!」
公白飛找出空瓶,米西什塔往瓶子插上她帶來的矢車菊,若李喋喋不休說著安灼拉錯過的精采故事,安灼拉看著那束花,在若李談及格朗泰爾把他的小提琴做了砸破納粹間諜腦袋的最佳貢獻時開口說話。
「我很想見一見他們。」
公白飛放下他擦拭乾淨的相框,若李安靜下來。安灼拉將插花的瓶子挪到日照更充足的地方,垂下眼瞼,光與影在他身上就像油畫,外頭的街道有棵擁有百年以上歷史的菩提樹,它與這個街區同樣好運地沒有受到轟炸摧毀,安灼拉倚著牆,午後往西邊傾斜的陽光拖長了菩提樹的影子照進客廳。ABC的朋友們在盟軍的酒吧無數次違反不成文的禁令,熱安對德奧作曲家的偏好有限,舒伯特則是古費拉克即興演奏的好夥伴。
公白飛安慰他,「我也很想念他們。」
「我們可以紀念他們。」愛潘妮提議。她說的是我們而不是你們。
「有一支曲子,」公白飛說,「你不在的時候,我們經常提到它。」
安灼拉用軍隊酒吧那架音色糟透了的鋼琴演奏這支祈禱歌的時候,屋子裡的法國青年跟上節拍大聲唱歌,他們都想家,也都在同袍身邊找到片刻歸屬。其他同盟國的士兵抄下禱文,弗以伊給他們用數字譜做註記,這支原先只在法國境內流傳的祈禱歌就這樣被傳到歐洲大陸甚至美洲。安灼拉在另一個難得的機會拗不過朋友們的要求,又給酒吧裡的聽眾演奏它。那時這支祈禱歌已被翻譯成不同的語言,公白飛的杯子還在嘴邊,他被格朗泰爾推出去,ABC起鬨要他去領唱法語歌詞,古費拉克嚷的最大聲,不僅帶頭起鬨還笑出眼淚。博須埃在吹口琴,熱安也不知道從哪兒搞到了柄長笛,單方面宣布這足夠他們組成完整的合唱團。
那時公白飛無奈地說,「我們這都在做什麼。」
安灼拉聳著肩膀,「就當成哄那幾個傢伙高興了。」
「這可不是我瞎吹,」格朗泰爾拎著小提琴過來站在鋼琴另一側,「盟軍裡有哪個國家的部隊有這樣完整的樂手配置?」
安灼拉發布過無數不允許反駁的命令,也總拗不過他的朋友群起懇求。他為他們演奏過很多次祈禱歌,在巴黎,在軍隊酒吧,在公白飛的書房。
主在上,聽我祈禱:
當我需要幫助,您總是在我身旁;
讓他歇息,上蒼庇佑,
賜他安寧,賜他歡愉,
帶他回家吧,
帶他回家。*
 公白飛在客廳書房擺上他擁有的ABC們的相片,這樣他們也就見證安灼拉甩掉追逐他的陰影找回他自己。他回來了,卻還在漂泊。公白飛想幫助他最好的朋友得回他應有的寧靜。
  4.
Felix Mendelssohn- Auf Flügeln des Gesanges arr. Violin and Orchestra
人民想念安灼拉。安灼拉想念他的朋友。最大的問題是安灼拉認定自己沒有臉面再見他的同胞。在ABC的朋友外首個見到安灼拉的自然是他的雙親。公白飛拍了封電報通知他們來瞧他。剛回巴黎時安灼拉的父母來見過他,就連他們都幾乎認不出安灼拉。那時他的眼神能夠把聖母院那口大鐘從它的鐘樓剜下來,公白飛甚至得提醒他朋友的父母別太靠近他。若李無法回答安灼拉父親提出的問題,他母親嘗試著說起幾件只屬於他們家庭最私人的往事,短暫的茫然後換來的是安灼拉的另一次爆發。
這回不一樣。安灼拉思念他的家人,公白飛上郵局發出電報,很快收到回覆,安灼拉又反覆向公白飛確認上回他們見面時他沒有做出傷害他父母的事。馬呂斯從火車站接到那對心情介於焦慮與亢奮之間的夫婦,敲開公白飛的公寓門。安灼拉從公白飛的背後怯生生探著頭看見他的父母,他的母親也從他父親背後怯生生踮起腳尖想多看見他。
公白飛輕輕推了安灼拉,他在發抖,公白飛想說點鼓勵他的話,他的母親也注意到了。她忘記所有的擔憂,越過她的丈夫,踮起腳一把摟住她的孩子。公白飛把朋友們帶進書房,讓安灼拉與他的家人用足夠的時間重新認識彼此。
若李拿起書架上的相框,珍惜的觀賞ABC的朋友們換上軍隊新制服的合照,說道,「我來的路上去了趟公墓給大伙兒報告新消息,他們會很高興的。」
「但是真的沒有必要再進行任何審判,我敢說盧森堡宮不會同意開這個庭。」馬呂斯說。
「他希望能這麼做。」公白飛說,「就當成換個方式的補償了。」
若李拿起稍小的單人相框,晃晃那裡頭在自己學院畢業典禮遲到的格朗泰爾,說,「如果R能一水壺敲醒他就好啦。」
 十字軍行動是ABC作為完整受訓的陸軍隊伍正式參與的首件行動。他們被法軍元帥指派去支援英國軍隊,從德軍手上收回大片北非領地,那是場傷亡慘重的勝仗,慶功宴也是哀悼彌撒。事後他們返回歐陸戰線,從側門進入打烊的軍隊酒吧,平常安灼拉禁止隊伍在白天喝酒,那天他破了例,讓格朗泰爾從吧檯下搜出幾瓶全新的酒,弗以伊用威���忌杯壓住鈔票放在收銀櫃上。
「我想我們得舉杯,」他說,「從今天開始,我們都與過往的自己道別了。」
「敬我們的同胞,」熱安附和著,格朗泰爾倒的第一杯酒便給了他,「敬我們的同袍。」
「敬自由法國。」
「敬法蘭西共和國。」古費拉克說。他拿到酒,伸手來與公白飛碰杯。安灼拉接下酒杯的同時右手還在寫偵查計畫表,格朗泰爾揉他的腦袋,安灼拉寫到最後一筆的r字母線條在紙上飛成形狀奇特的波紋,公白飛說,「R,別欺負他。」
「嚮導,別欺負R。」古費拉克說。這下子連安灼拉都不能不笑了。
「這聽起來特別彆扭,」博須埃說,「但是,我挺希望時間能停在這裡。我們打了場勝仗,大伙兒都完好無缺的在這裡。」
巴阿雷掏出打火機點菸,嘟囔幾句同意的話,馬呂斯抓緊空檔寫他自己的信,珂賽特利用報社的工作經常給他們寄送免費刊物。離開巴黎後,熱安也負責代表他們全體與謬尚保持通信。格朗泰爾借巴阿雷的火點他自己喜歡的菸,古費拉克拒絕吸收他們吐出來的廢氣,跑去坐在鋼琴那兒,不一會兒便控制不住自己打開琴蓋彈起琴。
安灼拉說,「時間得往前移動,戰爭才有機會結束。」
「珍惜會當下吧,」公白對他說。安灼拉正在新的紙頁抄寫他被打斷的偵查計畫內容,他對公白飛露出笑容,寫完計畫第三項,收起鋼筆。公白飛擔任著某種補充或糾正安灼拉的角色,這是ABC對他們的形容,他們隔著桌面互相碰杯敬酒,手指節一擦而過,在公白飛的皮膚留下火燒般的��號,溫和的蔓延到他全身。安灼拉抿了口酒,直勾勾盯著貼滿軍樂隊畫報的牆。
若李說,「公白飛說的對,我說句掃興話,因為這很可能成真,戰場上什麼事都說不準,如果現在有個記者還是軍隊攝影師,我希望他來給我們拍張照片。」
「古費,給我們點即興曲,今天別理那苦大仇深的肖邦了。」格朗泰爾說,「是啊,戰爭,他們說在舊社會為國家陣亡是最甜蜜的死法,這個時代的戰爭只會讓人死的時候還摸不清自己到底幹嘛去送死[6]。根本沒有什麼榮譽的死亡,看看那些戰敗的國家,他們死了一整代青年人口卻什麼都沒換到。所謂的犧牲是虛假的謊言,我們現在在這裡,不過是從維琪(Régime de Vichy)巴黎逃到北省,根本摸不清未來長什麼模樣,說不定到最後我們統統被抓去給蓋世太保擦鞋哩。」
前頭安灼拉等待著墨水乾燥。他闔上記事本,端起酒杯卻不喝,問道,「你為什麼又來這裡?如果你不信仰這些,生���、榮譽、盟軍,我們的法蘭西,你為什麼還浪費你自己的時間來打這場看不清楚未來的仗?」
古費拉克把他自個兒埋在鋼琴鍵盤,他的即興曲是種張揚的宣言,色調繽紛濃烈,糟透了的音色也擋不住碰跳著的晶瑩的彩色的音符竄過酒吧。
「讓我引用我們都愛極了的猶太朋友,」格朗泰爾坐在桌面,拎著酒杯,豎起手指夾開他叼著的香菸,公白飛猜測到格朗泰爾即將要說的話,他沒有出言阻止。安灼拉明亮的藍眼睛也望著格朗泰爾,香菸菸蒂給他咬出齒痕,酒杯早已見底。格朗泰爾拿起瓶子倒滿整杯,吐了個煙圈,他總是笑的肆無忌憚,對安灼拉說,「我不相信上帝,他的甫祭全是侏儒。我只信你的心,除此之外,我別無信仰[7]。」
安灼拉嚴厲地打斷他,「少胡說。」
「實話就該說出來呢。」
「你喝醉了。」
「我看起來像醉?」
「如果你真的有信仰就不會把信仰掛在嘴邊。」
格朗泰爾擺出嚴肅的表情,「你可太小看我了。」
公白飛清清喉嚨。安灼拉不再同格朗泰爾爭辯。他站起來,氣勢相當懾人,格朗泰爾抬起眉毛,安灼拉什麼都沒有說,右手按著格朗泰爾的肩膀,格朗泰爾哈哈大笑,拍在安灼拉的手背。古費拉克彈琴到他滿意了,也停下來,他搖晃酒杯,攏攏散亂的鬈髮,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
「這就是我中意舒伯特的原因,」他說,「肖邦啊,他拿樂譜塞進你的腦袋,對你說”自己體會”,你花了十年研究他也沒個定論。舒伯特不來這套,門德爾松同理,他們什麼都告訴你了。你一聽曲子就知道,他們把一切都告訴你了。」
 安灼拉對格朗泰爾的記憶停止在他們從德軍戰俘營撤退的那幾分鐘。格朗泰爾掩護他救援的美國士兵,安灼拉掩護他們。他想知道行動的成果,公白飛告訴他了。他們在客廳促膝談話,安灼拉養成新的習慣,當屋子裡只剩他們兩個,安灼拉會倚在公白飛這兒,這是種依賴,公白飛則很高興得知安灼拉找回需要依賴的感覺。他把手臂環過安灼拉的後頸,繞過肩膀,停留在距離胸前幾吋的地界。唱片在循環播放,安灼拉知道了救援行動的最後一刻格朗泰爾是怎麼被他趕出戰線之外。他拿起唱片匣,結痂的手指拂過那行德語字樣。安灼拉在逐一找回屬於他的回憶,他的朋友未曾殉身於他手的事實也不足以安慰他。
「這是他最喜歡的曲子,是嗎?」安灼拉問。
「格朗泰爾愛它。」公白飛回答,他也愛這支曲子。格朗泰爾為了幾句詩歌愛著海涅,同樣是猶太人的門德爾頌為海涅做曲;它在戰爭剛結束的混亂裡成了他們朋友的替身,它也率先為ABC的朋友們將安灼拉從納粹遺留在他腦海的陰霾喚醒。
懷念佔據他,安灼拉還拿著唱片匣,客廳的矮桌也擺了些相片,安灼拉拿起其中一只相框,那張相片原本釘在ABC臨時宿舍的牆,取下來時被圖釘扯了個口子。相片裡的格朗泰爾與安灼拉穿著大學槌球隊的運動服,手拄球桿,在運動場的草地讓人拍下合影,安灼拉向來比誰都克制,就算開開心心的笑著也流露出嚴肅的神態,格朗泰爾朝鏡頭擠眼睛,笑的肆無忌憚。
「我們也都愛你。」公白飛說。
「我背叛了你們。」安灼拉說。
公白飛說,「你沒有。」
然後他吻他。他吻安灼拉的嘴唇,帶著所有朋友對他的愛,ABC早就不是朋友了,卻也不是兄弟-他們比手足更親。公白飛把ABC對他的愛留在安灼拉的嘴唇。它們鮮潤柔軟。安灼拉追上來吻他,公白飛也說不上是驚喜還是意料之內地愉快,這是個熱烈又沉重的,私人的吻,把所有過往和盤托出,或許他很久以前早就想這麼做只是不曾自覺,又如果這樣能讓他最好的朋友相信他們愛他也無不可。
「但是馬呂斯說的對,」公白飛說,「該過去的都過去了,沒有必要再進行任何審判。」
「該做的還是得做。」安灼拉答道。
他微笑起來,平靜的神態裡出現他特有的肅穆,追加道,「我準備好了。」
  5.
Maurice Ravel- Sonatine, M. 40:No. 2 in D-Flat Major, Mouvement de menuet
貝當元帥(Henri Philippe Pétain)把他們的巴黎投降給納粹的決定是最令人無法接受的。納粹入侵巴黎後伽佛洛什不再上學,公白飛就在謬尚教他算術,安灼拉充當歷史課輔導,熱安教他文法。伽佛洛什做了報童,古費拉克用謬尚的破舊鋼琴
給他編出一支送報歌。伽佛洛什為自由法國送報紙,安灼拉則堅持拒絕使用那兩個分裂他們祖國的稱呼。他們在謬尚研究彼此收到的徵兵令上的報到日期,格朗泰爾走進來,已經換好嶄新的陸軍制服,衣衫上卻有血。他瞧了眼興高采烈的朋友們,發出沒有聲音的冷笑。愛潘妮在工作的空檔給她弟弟補衣服,格朗泰爾說,
「共和國萬歲,妳白效力了,愛潘妮,我們那湯姆‧索耶小兄弟為了嘲笑維琪法國派來的德意志鬼子給用刺刀戳死了。」
隔天安灼拉領著還沒有報到的幾人提早簽字入伍。愛潘妮有她自己的辦法:伽佛洛什葬在公墓,他的姊姊取回那套被刺刀打穿,血漬變成銹紅色的舊衣衫,掛在謬尚門口。戰爭期間的謬尚改成孤兒收容所,報社打字員成了志願教師,咖啡館女侍變成監護保姆,對巴黎女人還有她們的德國舞伴橫眉豎目。
「你們可想清楚了,」愛潘妮往他們的桌子放下托盤,說道,「珂賽特是負責登頭版的,消息一登報,你們就沒有機會反悔。」
「我準備好了。」安灼拉說,「我們準備好了。」
「公白飛,別告訴我你���真同意這個瘋子的想法。」
公白飛心安理得,「這不就是朋友會做的事嗎。」
安灼拉翻閱馬呂斯寫好的辯護文件,愛潘妮睥睨著這幾個她眼中的傻瓜,搖搖頭。
 1942年末,公白飛被調職成為主任軍醫,他不能繼續與ABC的朋友們在最前線紀念安灼拉。古費拉克接下隊長工作,若李則接替公白飛的隊醫職位。那場救援行動讓ABC失去他們的領袖。盟軍搜索三十餘天,在安灼拉的檔案簿蓋上標示死亡的紅印章。公白飛拿著檔案簿拍開戴高樂將軍的門質問這個消極的決議,為此收到調職通知作為不服從調查結果的處分。
「戴高樂是個混蛋,」古費拉克對公白飛說,「而你是個善良的笨蛋。」
「是我的錯。」格朗泰爾說。
「別說這種話。」ABC們說。
ABC的朋友們從德軍陣營救回來的盟軍士兵組織起一場紀念會,軍隊酒吧掛上紅色旗幟。士兵們在酒吧裡談論他們對安灼拉的印象,細數救援行動堪稱精彩的過程。有個參戰前做過神學生的準牧師拿酒吧的鋼琴當教堂管風琴自彈自唱美國南方的聖歌。公白飛走進酒吧,越過人群看見巴阿雷鑽進儲藏室。他跟過去,看見他的朋友們齊聚在此,格朗泰爾分不清是哭得不像樣還是醉得不像樣,古費拉克摟著他。
博須埃說,「這不是你的錯。領袖見了你這副聳樣準會揍你。」
馬呂斯掰開格朗泰爾的手指,拿走那支酒瓶。格朗泰爾又說,「是他們先發現我的,全賴那個該死的-怎麼不是我的錯,你們都撒謊,安灼拉就是個王八羔子-你他媽是個瘋子,安灼拉,待在你的位置,別過來挨子彈!快跑!熱安,上帝把他的二品天使拋棄啦,納粹鬼子逮住他了,公白飛,你看見納粹鬼子逮住他了,我們拋下他自己跑回來了!混蛋、膽小鬼、我們全是群懦夫,我把安灼拉害死了。」
「我們是在執行隊長的指令,」古費拉克摟著他說道,「記得吧,R,安灼拉說”我來斷後,你們得把這裡所有的人帶回去。”」
「是啊,」格朗泰爾嗚咽,「斷後!多英勇!多高貴!納粹鬼子拿他們骯髒的槍桿子打中我們的領袖,瀆神!他們射殺了阿波羅!」
「你怎麼就信了戴高樂的謊話?」公白飛問道,「安灼拉不會死。他扛的過去。我們會打贏這場戰爭,叫納粹把安灼拉還給我們。」
「他可是塊強硬的雲石,米開朗基羅的鑿子也敲不動他。」古費拉克也說。
「讓大R哭一哭吧。」熱安對朋友們說,「我也相信領袖還活著,眼下我們就暫且別逼他了。」
古費拉克攬著格朗泰爾,讓馬呂斯把白蘭地酒瓶擺去他搆不到的地方。熱安拿出他隨身攜帶的本子,給朋友們讀他抄在裏頭的詩。格朗泰爾把自己埋在古費拉克懷裡,結結實實哭了整個晚上。
 留在前線的朋友們出發去諾曼底前把他們重要的物品交給公白飛保管,這當中有巴阿雷觀賞鳥類的望遠鏡、格朗泰爾的琴弓、他用四年時間畫成的幾大冊畫集,以及弗以伊帶上前線的所有家當。盟軍解散後它們也回到巴黎,公白飛買了新櫃子單獨放這些物品,古費拉克的腕錶現在被他接收來戴著。熱安的本子附有棉線製成的標籤,公白飛小心地避免移動標籤,翻開本子,給安灼拉找到熱安給朋友們讀的詩。
安灼拉用指尖掃過光滑的紙面。熱安的字具有漂亮的弧度,像是協和廣場噴泉的水柱,他在本子裡抄下他最喜愛的作家的作品。安灼拉的眼睛看見那些字句,公白飛則回憶熱安讀它的模樣。
「光明的星星將烏雲化為一團絨絮,」熱安拿著本子,神情莊靜柔和,口吻彷彿佈道的主教;他眉目含笑,環視他身邊的朋友,
「這是有思想,有生命的光明,
它撫平了波濤澎湃的暗礁,
人們相信從珍珠鐘看到了一顆靈魂,
是夜裡,黑暗徒然籠罩,
天空神般的微笑亮了。[8]」
「他是對的。」公白飛微笑著對安灼拉說。
安灼拉的手指現在被若李強制纏滿塗飽藥水的創可貼。他的手腕和腿有數道泛白的長條疤痕,那是安灼拉還被困在黑夜裡時他同他腦海裡的納粹軍隊進行決鬥的遺跡。公白飛縫合過那些刀子割出來的傷,幾天後安灼拉割斷縫線,公白飛就再縫合新的傷口。他們反反覆覆又與看不見的敵人鬥爭到安灼拉如同樹芽鑽破加厚水泥牆長出頭般穿過重重陰影親手奪回他自己的心靈。
安灼拉的記憶有幾段完全的空白,也許永遠想不起來,這是公白飛唯一放棄不管的,他也勸服安灼拉放棄重建那些記憶。公白飛沒有問過任何他在納粹戰俘營的經歷,他希望安灼拉永遠徹底將其遺忘,他希望他過好當下的生活,因此也才能夠為他們的朋友迎接未來。
 馬呂斯上樓的時後順便把公寓管理員用線捆起來的整疊信件交給他們。公白飛聯繫過他們在陸軍指揮部的舊長官,由馬呂斯與法院敲定日期,消息也登報發布出去,想念安灼拉的人民寄信到報社,報社就把這些信原封轉寄到公白飛的地址;來拜訪他們的指揮官一度懷疑這是場精心策畫的整蠱行動,安灼拉的說詞說服他,最後一場審判就這麼確定了。
「庭審的結果是可以預料的,」ABC的朋友們的指揮官說,「人民早就原諒你了,審判庭不會是他們期待看見你的地方。」
「他們不知道我做過什麼。」安灼拉說。
「不,他們知道。他們只會驚訝於你的選擇。」
「讓人民決定吧,」安灼拉說,「拉馬克將軍。」
拉馬克將軍說,「我向上帝發誓,你是我見過最頑固的-」
他沒有想出最合適的字眼。安灼拉是個頑強的戰士也可以是最固執的傻瓜。拉馬克將軍又對公白飛說,「你創造了奇蹟。」
「我沒有。」公白飛答道,「是我們的朋友們創造了奇蹟。」
「過來,孩子們。」拉馬克將軍招招手,他擁抱這幾個僅剩的ABC的朋友就像擁抱他不曾擁有的兒子;其他人在大大小小的相框裡無聲地歡笑。
  6.
Claude Debussy- Images Book 1 no. 1. Reflets dans l'eau
 公審的日子是1946年的6月5日,這是個好日期,天氣也很好。
拉馬克將軍在證人席,馬呂斯是安灼拉的辯護律師,戴高樂將軍擔任法官,這是場軍事庭審,無法進入審判廳的人民聚集在法院外高舉無罪標語,新聞記者拿鏡頭瞄準他們的目標。
安灼拉回來後,公白飛也找回以往在週末早晨彈琴的習慣。他有很長時間沒碰過鋼琴了。出門前,公白飛給安灼拉演奏德彪西的意象集,回憶也讓音符串成的線牽著在他們的話題裡連篇飛舞;那些回憶是柔和的油彩畫,沒有硫磺煙硝,歡聲笑語在已趨平靜的往事裡清晰可辨。
審判結果如同拉馬克將軍預言的在意料之內。法庭助手用幻燈片播放出軍隊檔案館的紀錄照片,安灼拉認下所有出自他手的案件,包含那樁他在神識不清的情況下中途停止前進的突襲;他沒有提出自辯,也沒有被判定任何刑責。聽眾席甚至陪審團在法官宣布判決結果的當下便已起身鼓掌,戴高樂將軍甚至沒有辦法宣讀完整份判決書。
公白飛與若李離開座位走下台階,馬呂斯過來的時後差點兒被他的律師袍絆倒,安灼拉還在他站著受審的地方。漫長的公審結束了,安灼拉聽見他背後聽眾席的掌聲,若李拉他離開受審人的站席,三個人把安灼拉夾在中間,過於使勁的擁抱險些讓他窒息過去。
「這是你應得的。」馬呂斯對他說。
若李喊道,「其他人都看見了,我敢說-不,我很確定!」
安灼拉也擁抱他的朋友們。他湊在公白飛耳朵旁說悄悄話,「我想見他們。」
 戰爭的末期,公白飛留在醫院照料從前線回來的傷兵,他的朋友中僅有兩人見證諾曼底戰役獲得勝利。ABC的朋友們臨危接下接應奧哈瑪海灘(Omaha)美軍部隊登陸的任務,他們在1944年的6月5日離開北部,與空軍一道前往西戰線。德軍開始潰敗後盟軍又遭遇幾次地毯式突襲,好不容易守住的戰線險些又被攻破。公白飛檢查遭遇暗殺的前線指揮人員的遺體,判定作案手法與死因,那時公白飛已大約猜到最壞的結果-他太認識這些造成遇刺盟軍將領致命傷的手法了。古費拉克拿到盟軍擊退突襲敵軍的作戰報告仔細研讀,在藥品倉庫找到公白飛。古費拉克也在猜測最糟的情況,那些德軍突襲的模式都是ABC進行特殊任務時使用過的。納粹軍隊從盟軍戰俘挑選人力訓練成殺手的謠言從戰線移動到法國北部就蜚蜚地流傳不休,公白飛的發現幾乎證實古費拉克的推想。他在藥品倉庫來回兜圈子,作戰報告給他揉成皺巴巴的紙球,公白飛拉住他,古費拉克把他還得交還給檔案室的報告扔出去,紙團砸在牆上發出聲響,古費拉克抱著腦袋癱坐在地,紙團掉進碘酒籃子。
「操。」他說,「畜生。我沒有這麼期待過打仗。」
「冷靜點。」公白飛說,「安灼拉活著,這才是最要緊的。」
古費拉克哽咽著說,「他們把我們的安琪變成殺人的傀儡了。」
「他還活著。」公白飛強調,「你猜怎麼著,我們會勝利,我們會讓納粹把安灼拉還給我們,然後把他變回來。我們會帶他回家。」
半晌,古費拉克問,「你相信我們辦的到?」
「我不信兩年的藥物控制能勝過十年真正的友情。」公白飛陪他坐在倉庫冰涼的地板,回答。
古費拉克的眼睛紅紅的,他是個快活的小伙子,戰場上的生活往他們所有人的臉龐刻上改變他們鋒芒的痕跡,古費拉克笑起來,咧開的嘴角露出幾顆潔白的牙齒。「飛兒,你很愛他,不是嗎。」他說。
公白飛也笑著說,「你不愛我們最好的朋友?」
「我愛他。我們都愛安琪,」古費拉克說,「不過不像你這樣。說不定你是對的,安灼拉也愛你,他不可能忘記這個,等我們幹掉那些混蛋,你會把安灼拉變回來。」
公白飛得等回到巴黎才能理解古費拉克的話了。那個時後他說的是,「你胡說什麼呢。」
「你自己體會。」古費拉克說。
他們沒有把關於安灼拉的猜測告訴其他人。當時戰爭即將看見盡頭的盼頭在盟軍部隊點起雀躍的氣氛,ABC的朋友們收拾行囊準備前往諾曼底,臨時宿舍所有可以貼東西的地方貼滿戰略地圖,在地圖上邊又用圖釘釘住相片。馬呂斯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央求公白飛代替他暫時保管珂賽特的信件,解釋道,「我不想遺失它們。」
公白飛建議朋友們把重要的物品留在北部由他保管,熱安把長笛交給公白飛,打開背包拿出他抄詩的本子。幾個朋友的東西裝成一框,讓公白飛收在軍醫宿舍。拉馬克將軍來到臨時宿舍為ABC講述盟軍的登陸計畫,奧哈瑪海灘的指揮部門缺乏陸軍接號員,古費拉克提出自薦,格朗泰爾說,「法國萬歲,我也是一個。」
他爬上鐵床架,拔出牆裡的圖釘起取下那張合影,公白飛為了專注課業離開槌球校隊,隊長的位置空出來,安灼拉向球隊教練推舉格朗泰爾,那幾個球季他們的球隊沒有過敗績。
格朗泰爾把這張相片連同畫冊,還有背面被他畫滿肖像的地圖交給公白飛,又說,「我們要代表安灼拉去砍日耳曼韃子啦。」
「別難過,嚮導,你在這裡有個好處,」古費拉克解下他從南方的家鄉戴到巴黎又戴來戰場的腕錶,「要是誰在諾曼底受傷,你就是負責把我們的胳膊肘縫回來的那個人。」
ABC忘記他們的指揮官還沒有離開,被古費拉克惹得放聲大笑,若李連聲啐掉不吉利的扯淡話;公白飛聽明白古費拉克話外的意思,他將格朗泰爾交給他的相片夾進記事本,笑道,「別亂說。你們會好手好腿完整地回來。」
「這是當然的。」古費拉克輕鬆地回答。
但是他們沒有回來。
 諾曼底登陸戰役始於1944年的6月6日,兩個半月後盟軍重新佔領巴黎,回到北部指揮區的只有馬呂斯和若李。德軍被驅離西海岸,天氣炎熱,陣亡的盟軍將士在西岸就地安葬。ABC的朋友們最開始有十人,到了1945年餘下三人,現在則重新是四人。ABC們的衣冠塚並列於拉雪茲神父公墓花草最盛的一隅,安灼拉錯過共和政府追思陣亡將士的公開典禮,現在他回來了,他挨個在鐫有格朗泰爾、古費拉克、熱安,巴阿雷,弗以伊還有博須埃名字的石碑前放下花束。公白飛陪他在安靜的公墓紀念這些朋友。
「謝謝你。」
公白飛說,「為什麼?」
「你沒有放棄我。」安灼拉說。
「不,安琪,是你沒有放棄,」公白飛說,「我拒絕部隊提供給你的療法,是你不放棄你自己。」
樹影在他們上頭搖曳,夏季的熱風吹進公墓,安灼拉握住公白飛的手,他指節的痂也掉的差不多,握起來有些粗糙,不過這些會好,他們只需要多點時間。
公白飛看了眼腕錶,提議去散步;安灼拉又用手掌心挨個拂過陽光下的墓碑,往後他也能經常來瞧這幾個朋友了。他們離開拉雪茲神父公墓,經過街道,沿著塞納河右邊河畔的磚頭路漫步,這時安灼拉提起他沒有說過的事,公白飛沒有想過問這些,不過既然安灼拉開口,他也就聆聽。
「這幾個傢伙不肯走,還有你們,我腦子裡的你們扛過納粹對我做的事,」安灼拉說,「我經常聽見你們的聲音,那些笑話,那些曲子,還有我們在謬尚說過的話。是你們帶我回來。」
「因為你值得。」公白飛說,「你屬於我們的祖國,屬於這裡。你屬於巴黎。」
「我屬於你們。」安灼拉回答。
他們來到樹蔭下,陽光穿過沙沙作響的樹葉照亮他們,公白飛乘著四下沒有別人,吻在安灼拉的嘴角。
「還有未來。」他笑著說,「我們得代表其他幾個過好接下來的生活。」
安灼拉也笑了,這笑容與他的雙眼同樣明亮。
「是的,」安灼拉同意道,「這是我們接下來的任務了。」
馬呂斯在事務所,若李在學校上課;公白飛與安灼拉走在河畔,他們談笑著,爭辯起沒有在謬尚獲得解決的題目,河水倒映天上的白雲也倒映岸上的人影,潔淨的陽光照亮流動的河水,兩個人影被打散,出現了堆疊的複像,如果仔細去數,水中的倒影約有十人。
   注:
[1]海明威於1946年所言,“Never think that war, no matter how necessary, nor how justified, is not a crime.”
[2]借了點原著梗,原著E槍殺國民自衛軍前,嚮導說”他也是我的兄弟(frère)”
[3]改自海涅《乘著歌聲的翅膀》首節,” Auf Flügeln des Gesanges,/Herzliebchen, trag' ich dich fort,/Fort nach den Fluren des Ganges,/Dort weiß ich den schönsten Ort.”
[4]竄改《哈姆雷特》第五幕第二景,” If Hamlet from himself be ta'en away,
And when he’s not himself does wrong Laertes, Then Hamlet does it not……His madness. If’t be so, Hamlet is of the faction that is wronged.”(禁止莎腔莎調喂
[5]取自席勒《歡樂頌》,原文應為Wo dein sanfter Flügel weilt文中的”你”在全詩語境均指上帝。
[6]R式魔改海明威於1935年語,” They wrote in the old days that it is sweet and fitting to die for one's country. But in modern war, there is nothing sweet nor fitting in your dying. You will die like a dog for no good reason.”
[7]海涅《補充詩篇(Nachlese)》,原句”Ich glaub nicht an den Herrgott, Wovon das Pfäfflen spricht, Ich glaub nur an dein Herze;‘en andern Gott hb ich nicht.”
[8]雨果《懲罰集》裡的<星(Stella)>
 *本來想用法版歌詞的但是法版沒有與bring him home意境相對的詞所以作罷(。
 C’est Fi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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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raceownsyou · 6 years ago
Text
Just Say Goodbye&REMIND YOU
全9章補檔,未完結。
/這文只是架空向的腦洞,真的是架空,純粹寫著練筆的,千萬不要太認���。 /作者在這篇文裡顯示的屬性是香港系大一(。 /思考的東西多了,正字立場可能有不正確的苗頭 /第一人稱POV難度挺大的,OOC肯定會有的,見諒⋯⋯ 或許以後寫不下去了會改成第三人稱POV重寫 /梗概不放了,涉及劇透 /作者隨時都有可能回來修改已經寫好的東西⋯⋯ 
# 我這幾天總是連續不斷的頭痛慾裂。 距離地震已經過了兩個月,重建工作也在逐步推行,造反的人還是一如既往,一切都在往正軌上走,儘管心裡依然有不屈的神經跳動,我接下來的日子不會多平靜。 但自從那個並不嚴峻的地震給我帶來了一陣的昏迷,醒來過後的我總是覺得少了什麼。 並不是很明顯的感覺,只是有時候會下意識看看附近,好像有一點點隱隱的不適應。但是我的身旁並沒有什麼缺少,除了我覺得我應得的東西——甚至連這些想法都沒有什麼改變——潛意識告訴我,我過得一如三個月前。 我還是有點百思不得其解,但現在似乎無暇注意。 臺北跟我走在街上時看出了我有點心不在焉的小動作,對我說:「我每年颱風都感覺似乎有什麼被吹走了,但是事實上除了樹木和房屋、頂多就一些傷患,現在都習慣了。你快兩百年才經歷一次這種程度的災害,還不算嚴重,自然會覺得少了什麼。」 我每年也會經歷颱風啊,雖然沒有刮去你家的嚴重。我還是沒把這句話說出來。 難道少了李氏力場?梗玩多了真的能成事實? 「你還是趕緊弄好你的安置吧。」臺北嘆了口氣。 認識的朋友們後來也陸陸續續的來拜訪。關心歸關心,但總歸都帶著一點「過去英吉利庇護的福地也終於災害了一回」的幸災樂禍。其實我以前也因為過得太舒服莫名其妙嚮往天災,但現在真正經歷一次還是讓我徹底打消了這個想法。 尤其是這種⋯⋯少了點什麼的感覺,太奇怪了。 最先趕到並守在我床邊的是穗。當我醒來的時候,他就像以前一樣盡著兄長的責任對我噓寒問暖。當我能和他一起在醫院裏散步的時候他對我說,我和燕然的衝突已經一觸即發��但即使現在立場不同,他在心裡依然把我當成弟弟。 我笑了笑,沒有接話。 我也把你當成我的家人、我的哥哥,但是我信不過你,我也信不過你頭頂上的掌門人。 老燕子倒是來得很晚,沒有和我還昏迷時就過來的紅一路。他也對我說他每年軍演的時候都會少點零件,休息休息就會好的。完了拍拍我的肩膀,說現在不打算跟你計較這陣子發生的事,你康復好後好好想想,到時我們再探討商量。 然後又說,中紀委在你那邊查出了點問題,可能你很快就能知道了。 雖然我一直最信不過他的話,但這次不只是他,所有人都這麼對我說。我將信將疑的點頭,看著他從落馬洲大橋過去,說要視察一下在我昏迷時幫了大忙的駐/港/部/隊。 ⋯⋯ 「等埋。」我叫住京,問道。「河對岸是什麼?」 京回頭答道:「駐/港/部/隊的軍/事/基/地和人為隔離區啊。」 他指著河對岸空曠的軍/事/區/域和後面的軍/營,說:「這裡的東西都是用來保護廣/東和港/澳的。」 「怎麼了?這片可不是你的地啊。」他又說。 我緩過神,問他:「基地離我這邊這麼近,誰知道會不會一聲令下就有什麼開過來。你這讓人怎麼安心呆著。」 京笑了幾聲:「你只要不燒首/府坦/克怎麼可能開過去?這裡一直都是基地,用來保護你們這片的。除了上次占/中暴/亂政/府要求出/兵在新/界示威,它們從沒有踏過你的土地。」 然後示意我不要瞎想,揮揮手走了。 我看著界河似乎永不枯竭的蜿蜒到視平線盡頭,在陽光下污濁的水閃爍著不算明朗的光芒,明明是一如既往的景色卻總感覺有什麼不對,心裏的空洞似乎開始慢慢明朗起來。 我可能,確實是忘了什麼。
#
一周一次的滬港通網絡會議,我在晚上聯繫到了滬。
「這三個月你的股市不如往常,我可是賺翻了。」滬在電腦那頭笑:「原本我就是中國經濟頂梁柱之一,現在更猖狂,你能不能快點恢復常態壓壓我囂張的氣焰啊。」
「反正外國人一般不會把我算進中國的經濟體裏,你本來就可以正大光明的當頂梁柱啊。紅利這麼多,還是大陸唯一一個擁有證交所的城市。」我也笑他。
他的表情卻有一瞬間變了一下,快的我幾乎無法察覺。
「也對,沒辦法,誰讓我就是未來之城。」他又笑了起來,問我:「你身體恢復得怎樣?有後遺症嗎?」
「差不多了。」我有點遲疑,「⋯⋯但是感覺有些不對。」
「怎麼?」他的表情變得有點凝重起來。
我思考了一會,告訴他:「我總是覺得我忘了什麼⋯⋯平常的生活中,似乎少了什麼。」
「嗯⋯⋯」滬抿了抿嘴,不太自然地說:「我不太瞭解這是什麼感受⋯⋯」
「和地震一起發生的還有什麼嗎?」我問他。
滬的表情更不自然了,緩慢地說:「嗯,那段時間有個城市被改造,然後城主死了。但是那個城市你不認識,我也不怎麼瞭解。」
改造?
我腦子裡蹦出來的便是四五十年前收到的那些響應偉大號召積極接受改造之類的舊時代洗腦語言,隨後又自嘲自己真的是玩梗玩太多,除了梗還真是沒什麼能發揚光大。
「改造?為甚麼?一座城市怎麼會被改造到死城主的地步?」
「城市不在了啊。」滬說。「那裏已經不是『城市』了。」
我心中一涼,隨後便感到一陣從頭到腳的戰慄。
「我聽燕然說的。」滬的手指無意識敲打著桌面,發出嗒嗒的脆響。「因為各種原因,城市所在地撤市,不再發揮城市功能,城市原來的職責分散給臨近城市,大概是這樣。他的撤銷大概也是跟這次地震有關,土地已經用做別的用途了。可能你們因為地緣關係見過面有過聯繫吧。」
我搖頭表示不能理解:「一個地方能夠集結、發展成一座城市,構成我們現在的樣子,明顯就不只是這些所謂『職責』的東西促成。就算只說地緣因素,每一座城市都是無可替代的,所謂的『改造』,把親手扶植起來的城市壓平並且將土地用做發展以外的用途,這種事究竟有什麼意義?」
滬點點頭思考著,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上面已經不需要這座城市的『地緣優勢』呢?」
我沈默了下來。
他又問道:「甚至,這座城市的『地緣優勢』在發展以外的用途價值高過發展呢?」
我無言以對,但相對于無話可說,我更加在意滬說的話本身傳達的意思。
實在是讓人懼怕。
如果有什麼原因讓一座城市的優勢失去利用價值,那就乾脆用一個名義加上一個事件抹消,這台暴力機器強大到能夠就這樣終結一座城市。
那麼它也可以,就這樣終結我。
似乎是察覺到了沈默的氣氛,滬扯開了這麼話題:「不過我覺得你這個狀況應該跟燕然他們說的那樣,是創傷後正常的缺失。畢竟和你的生活無關緊要的『缺了什麼』並沒有必要去人為的抹去。」
「我知道。我沒想過把這兩件事聯繫在一起。」
我明白他的意思。畢竟若是一座城市跟另一座城市有所交集,那無論發生了什麼一座城主也不會忘記另一座城主的,何況我現在聽著這件事情再思考自己現在的處境,就像是在親身經歷鬼故事一樣。
就像寶安⋯⋯就像寶安姐姐一樣。
寶安撤縣之後⋯⋯
寶安撤縣之後發生了什麼?
我又開始頭痛了。
我怎麼可能忘了姐姐發生了什麼?
我心裡的疑問越來越多,直覺告訴我,這頭痛和這種少了什麼的感覺絕對不會是巧合。
但同時我也潛意識抗拒著這個答案,腦子裡的線索一團亂麻,只覺得不安感越發越明顯。
後來又聊了一陣子,大意也是讓我重新調整好態勢,造反也要喝早茶,先把重建安置的東西搞定了,做事不要死板之類的,然後滬就說要接著加班,我也安排了公文,多扯了兩句就準備下線了。
但最後下線的時候我還是問了他:「老燕子他們是不是有什麼東西瞞著我?」
滬那邊的鍵盤聲和鼠標聲頻繁了起來:「這種事不知道怎麼跟你說。他們並不是不讓你好,只是想讓你聽話。老一輩常有的衣食手足流氓思想。瞞著我們的事情多了去了——你想想我們一起遇到的那些事,可是我們是城主,職責是保護自己的人民,最好就是做一個跟著檯機器完美咬合的零件。」
我嗤笑一聲:「寧願不吃食物,也不要吃有毒的佳餚啊,滬笙。」
滬嘖嘖稱奇:「真不敢想像你這想法這十幾年是怎麼跟燕然打交道的。開會去了,你注意好自己。」
「好。」我下了線,盯著電腦屏幕若有所思。
他說的對。
這麼多年,我很少跟京聯繫,一直到前幾年矛盾不斷才會直接跟京有了衝突。倒不如說,我的交際圈之前一直都沒有深入內地,但我和內地是非常好的合作夥伴,尤其是地緣關係最濃重的廣東。
那麼前面的日子,我是通過穗哥這層關係和全國各地的人打交道的?
我想接著思考下去,但頭又開始隱隱作痛,不得不離開電腦桌去醫藥箱找點止痛藥吃。
但是一打開醫藥箱我又愣住了。
這佈置不對——不如說,這數量不對。
我不喜歡屯藥,而且對自己身體的毛病有點後知後覺,但醫藥箱裏的止痛藥和感冒藥明顯多了好幾盒;我也沒有胃病,但箱子裡卻有特意多塞的胃藥。
而且這胃藥還是我常用的牌子。
最重要的是⋯⋯
我拿出幾包濕紙巾,翻來覆去地看。
這是內地產的濕紙巾,而我雖然有時候虛火太旺會流鼻血,但從不用濕紙巾。
誰,能有條件拿我的醫藥箱,又知道我會流鼻血,而且自己還有胃病?
嘶⋯⋯
又是陣痛襲來,我一手扶住桌子一手撐著頭,感覺視線有點天旋地轉,但思維卻慢慢清晰起來。
對,就是少了什麼。我的身旁少了什麼。
應該是,少了一個人。
# 「你別急,慢慢說。」 穗滿頭大汗的止住我的滔滔不絕。 「我怎麼可能不急。」我皺著眉頭盯住穗:「告訴我,我身邊是不是被抽走了一個人,或���一段很長很長的記憶、一個很頻繁的對象?」 穗感覺更加汗顏了:「你眯住冷靜點⋯⋯我還沒搞懂你前面列出來這一大堆東西是想論證什麼。」 「我說過我感覺像是少了什麼。」我只好重新說起,在剛剛寫滿的紙上圈圈畫畫。「我這兩個星期去好好的查了一遍。首先,飲料和乳製品產品目前的報道是說運輸成本和培育成本提高了,並且這三個月廣東也出現了本地奶源不足的情況,由此可證明以前離我很近的地方是飲料的加工地,而且這個地方恐怕一直都是供港基地。第二,港府有關人員被卷進了巨額財產來路不明案件,而且這個巨款足足是一個發達城市財政收入的數目。第三,界河歸我管理,但事實上我從沒有實行過全方位治理,因為所有的治理方案最後都上交到了一個查不出名字的會議機構,現在這個機構已經解散了。第四,我的公寓和辦公室並非只有我一個人長期呆著,有些佈局不像是我會做出的,有些東西數量也不對。第五,珠江口西岸的這片叫做『前海』的地方不是我的地,但有大部分港企在那邊享受福利,管理單位是前海管理局,管理局是市政府旗下的東西,現在卻獨立了出來。」我一口氣不帶停的說完我的疑問,把筆一摔,看向略有點慌亂的穗。 「現在該你回答我的問題了。」 穗就像是真的老了,動作緩慢拿起我的紙眯起眼睛看了看,眉頭緊皺。 但是我卻有種感覺,他不再有慌亂的神色了,反倒是開始淡定自若,好似知道我所指的東西。 我不死心的補充:「只是半個月我就查到了這麼多疏漏的小細節,還有一些事件的前後關係根本就對不上。」 穗喃喃地說:「你這半個月就研究這些東西去了啊,港府做事效率這麼差,現在還出了財政危機,他們根本就不介意少了什麼吧,你也不怕民眾造反。」 ⋯⋯我沒好氣地說:「好心你告訴我,究竟是不是有不該忘⋯⋯不,是不是什麼本該有的東西沒有了。」 不僅是我忘了,它還沒有了,我本來就不記得,還什麼都查不到。 這半個月裡我被這種心情折磨到近乎崩潰,一切似乎都順理成章無關緊要,可是該死的空出來的地方卻大塊大塊,就算沒了那些我忘記的東西我也可以接著過——可我忘了的那些東西滲透進了我的生活,缺了東西就是缺了,再能接著過我也能意識到有什麼我沒有了。 而且⋯⋯明明都闖進我的記憶裏這麼多片段,我為甚麼還是忘了? 就算它方方面面涉及到了我的生活,但是沒有了我也過得很好? 難道它真的是無關緊要的? 「咳咳。」穗清清嗓子,正經起來。「你想知道什麼?」 「我的問題啊。」我差點準備掀桌。 「你就沒猜過是當時白皮書和行政架構的解讀導致了這一系列改變?」穗一本正經地問。 「我⋯⋯」我差點氣結。「你也用了猜這個詞啊老細。」 又是這種聽著特別有道理的話,您老人家也玩我? 「你就這麼敷衍你弟弟?」我壓住脾氣,緩慢地說:「是不是,少了一座城市,我跟他一起生活了很久?」 「⋯⋯唉。」穗嘆了口氣。 半晌,他說:「如果這個城市跟你交往很深,那你想想自己這三個月是怎麼過的?有任何事物出現問題嗎?」 我猛地哽住,想說的話還是沒說出來。 「你是少了一個合作夥伴。」他接著說。「但是,就算少了他一個人,還有千千萬萬個人彌補他的位置。 「這個人重要不重要,你應該早就在心裡得出結論了吧。」 不是的。 我想這麼說。 不是的,不是這樣。 這個人經常犯胃病,看的書很多很多,晚上會留在我家睡覺,經常義務幫忙整理家裡的衛生,會陪我在辦公室加班到凌晨;我的醫藥箱有給他準備的藥,辦公室和小房間裡都有堆著的書,房間裡的床上用品準備的都是雙份,用了很多遍的清潔工具整齊的放在廚房,一個有點磨損的小沙發小桌子放在抬頭就能看到我的角落。 就算千千萬萬人能彌補他的位置,就算他可能在我的生活裡可有可無。 但他在我心裡,應該是不一樣的。 可是我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我的腦子裡沒有任何和他對應的音容笑貌,我這三個月過的一如往常,就像在向全世界宣告我沒了他照樣很好。 而有了他,應該會更好才對。 穗又嘆了口氣。 似乎是被他的嘆氣激醒,我突然講話不過腦子的想要解釋什麼:「我不知道他是誰在我生活裡多重要,但我這樣把他忘記的一乾二淨總是讓我覺得不對,你至少告訴哪怕一個蛛絲馬跡也好,當我把這個心結解開了我也能安心點。」 穗表情複雜的看向我。 「⋯⋯怎麼了。」我定神。 「⋯⋯也就是說,你查了這麼多擦邊的東西。」穗緩慢地一字一句地說:「還是一點東西都想不起來?⋯⋯哪怕是他的名字?」 穗憐惜地看著我:「看來連你自己都不願意想起他。」 兩秒後我抬頭看向穗,覺得這句話裡有別的意思。 「你真想知道?」穗直直地盯著我。 我頓了頓。 「穗哥。」我看著他,認真地說。 「我覺得,我不會想要忘記他的。」 「我以為你是不會忘了這個名字的⋯⋯」穗再次嘆了口氣,在紙上邊寫字邊絮絮叨叨:「真不知道你們兩個讓人操心的傢伙怎麼能對對方這麼絕情。」 我接過紙,正想專注的在腦海裡搜索關於紙上的字的任何蛛絲馬跡,結果只看了一眼,鋪天蓋地的疼痛就覆蓋了整個視野。 「喂你沒事吧?」穗緊張地看著我。 我趴著桌子示意穗我沒��要休息一下,眼睛卻不願意閉上,頂著頭腦快要炸裂的感覺睜大著想著剛才看到的兩個字。 「深圳」。 我真的想要找回這段記憶。 那種鋪天蓋地的溫暖、陌生、親近、若即若離,一瞬間輕輕地擁抱環繞著我,很多片段湧上來卻又被抹掉,指尖甚至感覺到有一份溫度透過冰冷的紙張試圖傳達過來,一個溫熱的存在在腦海裡呼之欲出,卻斷成無塵的星屑徒勞的迴盪,漸漸失去那一絲感知。 我甚至有份錯覺,他似乎是我的戀人。 陪我走了很久,一直在我身旁,從來沒有離開過我的人。 但他離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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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這個名字,其實我是有確切的記憶的。以前寶安姐姐家裡有一個深圳鎮,當時國民黨在那還有區署,我家廣東道附近也有一個深圳街。甚至再遠一點,在新界劃入我的範圍之前,界河那邊就有個深圳墟,英國連那裡都曾經想要打下來。但是很明顯,這都不是我要找的記憶。 我還能記得深圳墟和深圳鎮,說明我忘記的跟這個名字有關的記憶離現在已經很近了。但是也正是因為這兩個記憶非常清楚才更讓人頭痛——恐怕這個城市,跟過去並沒有什麼明顯的聯繫,他非常的「新」,所以才能這麼一鼓作氣的改造掉,連資料都能毀的乾乾淨淨。 就像是付款時的零頭,抹或不抹,並不費力。 ⋯⋯我似乎也想不起來當時寶安姐姐消失後發生了什麼。 那個和我並肩作戰、共享回憶的親人,也是一聲令下,無怨無悔地離開。 而她離開後的事情我卻絲毫不記得了。 難道這個「深圳」,便是承載著她的土地,和她共享同一個靈魂? 所以他才會叫深圳,但是用全新的、完全不同於寶安的姿態出現,和過去藕斷絲連,不著痕跡的與我親密無間。 可是這個深圳的土地有多大,又在哪呢? 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那片叫「前海」的地方。 ⋯⋯說來也好笑,寶安姐姐,深圳,明明就是我最親近的城主,明明就該是我一生銘記的人。 可是我忘記了一切卻照樣活得很好,從珍貴的片段一點一點推斷他們的聲息,就像個和他們毫無瓜葛的陌生人。 當我從西部通道前往前海時,邊檢人員特意提醒我不要亂闖禁區。我並不是很能理解他所指的「禁區」是什麼,這麼小的地方,也能有禁區? 直到去了那我才知道,那「小片」以外的地方,都叫禁區。 我在負二層找到停車位停好,搭電梯到地面上,找到了十二區,搭上觀光纜車,看著這片彈丸之地的璀璨景色。 這是一片真正的「人工城市」——填海出的土地,地下四層的綜合樞紐,精心設計的共同溝系統,不同區域的功能劃分,成套疊加的法律體系,讓這片誕生不到十年的土地早已閃爍著大都市才有的金光。很難相信這片土地由一個部門就能完成治理。 ⋯⋯但事實確實是這樣。一片早已規劃好的土地,一個高效運轉的治理機構,一套完善靈活的制度,一個唯我獨尊的優勢,不出幾年就能擁有致命的吸引力。 哪怕是這個建在中央公園的纜車,都能看出規劃者的小心思。 我下了纜車,朝著中央商務區走去。 這片土地雖然給了我的人民無盡的優惠和特殊的權利,但我很少過來。即使這個地方向我展示了多少它的心意,在手段上,它依然是中央牽制我的工具之一。 依託我的服務業發展自己的貿易,借我的地位和資源挖掘自身的生財之道,但最終的服務對象都是內地,我倒是有種助紂為虐的感覺。但一切都是猜測,我確實沒有什麼話好說,畢竟我的人民確實在享受這種福利,我也清楚確實有人是真心為我好。 這個地方,背後究竟有多少陰謀,相對的又有多少溫柔,我究竟是受益者還是受害者,只有時間知道。 但是讓我很驚訝的是,這片土地的主人是個女孩子。 聽到裡面鍵盤聲響個不停,我敲了敲辦公室門。先是一聲驚訝的「誒」,然後就是一片嘩啦啦文件掉在地上的聲音。似乎是費了一陣子把文件整理好放齊,辦公室的主人打開了門,毫無防備的跟我對上了眼。 ⋯⋯女孩子? 難道深圳,也是個女孩子?? 她眨了眨眼睛,楞了一會,才回過神站直:「啊,港哥,有排冇見啦。」 ⋯⋯還說粵語? 習慣了踏上大陸就切換語言的我愣是在和我說粵語的人面前用了港普:「⋯⋯我們以前見過嗎?我不記得你⋯⋯」 「誒?」女孩子挑起眉毛,我注意到她的眉毛是南方典型的細挑眉。「你連我都忘記了?」 「抱歉。」我有點惱火。自己確實忘得太多了。 「好吧,也算是意料之中。」她偏著頭想了想,豁然開朗:「重新介紹吧。我是前海,全稱前海⋯⋯粵港現代合作示範區,同時也是前海自貿區。我們之前當然認識,不過私下交集並不多,主要的事情都是讓穗哥啊、莞哥啊他們傳達。嗯⋯⋯」她撓撓頭髮,拿起桌上的挎包。「我們去樓下的bar聊吧,不要乾站著。」 「好。」正合我意。我點點頭微微側向門外,等著她準備一下出門。 「前海⋯⋯粵港現代合作示範區」。 這個遲疑讓我更加堅定了一些。 「嗯⋯⋯」 聽完了我的話,前海沈思了一會。「你說你意識到生活中少了個人,但是你根本想不起來。」 「是。」從她口中再聽一邊這句話,我還是有點垂頭喪氣。「但是的確有這麼個『深圳』消失了,對嗎?」 「你記起來了嗎?」她眼睛亮了起來。 「沒有。我剛才說的一切都是收集來的資料。」我說。 她嘆了口氣。 「是。他是我的親哥哥,廣東省深圳市,也是深圳經濟特區。你們以前關係非常好,唔他單方面特別在乎你,至於你⋯⋯我不太懂你。我的名字,前海深港現代服務合作區,就能證明很多事了。」 我久違的感到了一絲振奮——前海並不打算瞞著我,她也是和深圳非常親密的人。但是我依然收斂起情緒,靜靜看著前海有些傷感的低下頭,眼眶有點紅紅的。 我突然有點心痛。 她比深圳更年輕,幾年不到,哥哥就因為變故消失,留她一個人面對著冰冷的鐵絲網,描繪著哥哥以前還在的日子。 我下意識的想要打破這個氣氛,便問她:「深圳是個女孩子嗎?」 她翻了個白眼,似乎是一堆話想吼,但卻化成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半天沒說出話來。 「我懂了。」我訕訕的擺手,不知為甚麼也勾起了嘴角。 「我剛才說的那些,你有想起一些什麼嗎?」她問。 甚至連頭痛感都沒有,我搖了搖頭。 「⋯⋯攔不住你歸攔不住你,可是啊,港哥。」她揉揉太陽穴,有點難以開口的樣子:「我是說,你這麼想回憶起和他的事情,這麼想理清和他的羈絆,為甚麼⋯⋯你目前為止都只能從別人口中知道他呢?我的意思是⋯⋯不記得了,也會對一些提示詞有反應啊。」 如同穗問的那次,我又沈默了下來,不知怎麼回答。 為甚麼? 我也想知道為甚麼。 就如同每次努力回憶都會不斷的頭痛慾裂一樣,就如同每次翻找資料的心燜煩躁一樣,我心裏如此想要明白的東西,卻被另一種同樣來自心裏的力量干擾。 「港哥。」前海試探性問到。「會不會有種可能性,不是你忘記了,是有意識不讓你想起來?」 「你是說⋯⋯那種頭腦對記憶的危機保護機制嗎?」我略有耳聞。「因為經歷了變故,潛意識保護自己,不讓自己回憶所有可能會聯想到那個事件的記憶?」 「唔我也沒詳細瞭解過,就是這麼個意思吧。」她點點頭。「可能你⋯⋯本身就是無法接受哥不在了這個事實,才忘記他了的呢。」 無法接受? 「我倒是從沒想過這個可能性。」我一邊說一邊想。「但是我覺得不至於。畢竟我也活了一百多年,經歷的事情已經很多了,也不是沒經歷過身旁的人死亡受傷,好歹我也是個危機四伏的殖民地。你的前輩寶安的死我還記得一清二楚,比人死去還殘忍的事我經歷了不少也沒有過這種現象,我當時是受到了多大的沖擊才能把他忘記的一乾二淨?」 「或許⋯⋯你特別喜歡他呢?」 我不知道為甚麼一下子就被梗住了。 我竟然在腦海中問起了自己,是不是能夠這樣的去喜歡一個人。喜歡到了刻進骨髓的程度,所以在失去他的時候因為承受不住這樣的絕望而忘記了一切。 「好像⋯⋯也不是啊。」前海接著又搖搖頭否定了這個猜測。「我是哥三十歲生���時中央送給哥的禮物——嗯其實就是哥有這麼個想法然後中央在他生日那天批准了,據我觀察哥很喜歡你,可是你⋯⋯」 「我。」 「你⋯⋯」前海斟酌了一下用詞,小心翼翼:「就像性冷淡一樣。」 「⋯⋯」 「⋯⋯而且據說我出生之前你對他更冷淡。」 「⋯⋯⋯⋯」 我臉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因為我看到前海雖然縮了縮脖子但是嘴角卻上揚到了壓不下去的弧度。 「當時有報道說『深圳有情香港無意』這樣的,還是國民最美單戀blabla。他們說你之前看不起他,但把他從小帶到大的人也是你。」前海乾脆開始噼哩啪啦倒珠子:「他的思維跟你一點都不像,長得也不像,硬要說像的就是從你那偷學的經濟學和管理學,還是你言傳身教給他的。你們兩個天差地別,不說社會制度了,他花錢都比你敢花的多,你靜他動你慢他快你開會一整天他開會半小時。三十歲之前他什麼事都讓著你自己吃虧,三十歲之後他拋棄二線關了你們就天天吵架,同居五年又不住在一起了,誰都不知道你們到底什麼關係。」 我比了個暫停的手勢:「等埋等埋,我消化一下。你怎麼把他說得同我的冤家一樣。」 前海笑著眨眨眼,起身去吧台點飲料。 接的起來了。我原以為我忘記了很多,其實我只是忘了一件事,那就是深圳。 寶安死了,那片地方誕生的是深圳。前海說她是深圳三十歲的時候誕生的,那麼深圳就是三十九年前出現的城市。後面她說了是我帶大的他,所以他的支柱產業應該跟我有重疊,像是房地產和金融。 等等,房地產和金融? 「白蘭地。」一瓶紅酒擺在我面前,前海拿著一杯飲料坐回我對面。 「⋯⋯他告訴你的?深圳。」我開瓶倒酒。 「就算他不告訴我,全世界人也都知道。」她調侃。 我匆匆喝完一口,問她:「所有人都在瞞著我?」 「對。」前海毫不遲疑。「哥的地位很特殊,他在天朝算是個毀譽參半的城市,所以當他消失後,很多人反而選擇了收聲。」 「資料也毀掉了?」 「沒有,只是他們不想讓你知道,以及,我想你沒有去問過在新界生活的人們。」 問我的人民⋯⋯在中港矛盾愈發激烈的狀況下跑去問內地城市的三長兩短,先不說我沒有返工,第二天我就能上高登蘋果哈姆雷特的頭條。 「那,那片禁區就是深圳原來的土地。」 「對。」 「現在在做什麼?」 「軍事基地。燕哥沒有騙你。」前海撇開頭。 「⋯⋯那他以前做什麼?」 「掉進錢眼裡沒來得及出來,購物狂,被房價折磨,一堆港口還忙得要死,二次元半現充,技術宅挨踢達人,你最後一次在立法會為了科創局拉布剪布的時候他已經玩了兩年無人機。」 ⋯⋯最後這句何止是吐槽,根本就是赤裸裸的嘲諷。看來她前面那句「你開會一整天他開會半小時」確實沒有⋯⋯非常誇張。 「他的高新技術去哪了?」 「汕尾。」她快速回答。「有一些在我這,有一些在汕尾那邊,莞哥負責承接。」 「他和我錯位發展了。」 「他空域等級比你低,不精心安排航線怎麼起飛?」 「金融服務、房地產、高新技術、外貿出口?」 「全中。」她的眼神裡出現了一絲欣喜。 「那滬笙就是在騙我了。」我拿出手機打開備忘錄,把腦內整理好的資料飛速打上去。 她沒說話,微微低頭等著我整理好頭緒。 「好久沒有說起他了。」 我微微詫異,停下了動作。 「好久⋯⋯好久沒有說起哥了。我以為⋯⋯他只能停留在我的回憶中了。」 「雖然才四個月不到,我卻覺得跟四十年一樣。」 我也微微低頭,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也只是四個月而已。 把前海送回辦公室門口的時候已經是晚飯後的時間,但她不打算回家,說還要馬不停蹄的加班。我告了別之後在電梯門口等電梯,卻看到她看著錶又走了過來。 「港哥你回去應該不加班了吧。」她問。 「應該還是要。」我說,「最近社會各方面的聲音都不一致,有幾天沒有處理了。」 她點點頭,說:「那你加班累了就去看看煙花吧。」 頓了頓,她接著說,我記得哥以前說,當你加班累了揉眼睛的時候,他會拉你去看煙花。 「你也總是會陪他去看,因為他很喜歡。 「所以,你要是想不起來他了,就去看看煙花吧,至少找回一點當時的場景。」 我說,好。 幾秒後我又問她:「那他帶你去看過嗎?」 她說:「在我有空的時候,我們總是三個人一起去看。」 進電梯間站好,快關門的時候,我對前海說,那以後你累了,也過來找我一起看吧。 電梯門關上,我聽到她一聲好,沒看到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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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加了四天的班,撐著頭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又是一個四年,又是一次選舉。 但是和疲乏不堪相比,我內心其實比較欣喜。從上一個四年開始,青年社工的人數明顯在上昇,不同的聲音開始佔據席位。UR和發生之前的種種事件雖然讓我元氣大傷,但至少我開始有了一點突破。跟十年前相比,那些妄自菲薄的「本土言論」開始真正的站得住腳,現在的我明顯擁有了一批真正的「香港人」。 一切都能往好的方向走嗎?我這麼問自己。 或許我從沒有深究過自己究竟是誰,但我非常清楚我不該成為什麼樣的香港。就算是四年前我也只是明白我不再是英屬香港也不可能成為香港城邦,但我不想乖乖地去走紅給我的那條中國香港的路,僅此而已,所以四年過去,我在這條過於自我主觀的、堅持「本土」的道路上依舊搖擺不定。年輕的聲音如果沒有足夠的��量和客觀,就只能喊出劇情的殘酷和自己的淺薄而已。 我一直都是一個移民城市,也一直是一個不被民選出的政府管理的城市,我的人民從未有什麼立場說出過自己的主觀感受,這片土地從未真正被我自己掌握。以前的港英政府並不在乎我的意見,現在的特區政府也未必真正在乎,我很少會去思考、甚至已經是漠視跟政治有關的事情。然而到了最近,真正出現了一群把這裡當成家的人,他們在混亂的社會中試圖為了我爭取利益。讓他們、也讓我失望的是,我並沒有一個高明的上司,也沒有一個健全的體系架構,甚至沒有一個完整的公屋制度能讓他們安居樂業。 這對於我來說是一個全新的挑戰,我掙扎了多久鼓起勇氣發出這個聲音,恐怕就要掙扎多久去讓我的話語擲地有聲,就像掉入水中一樣,掙扎可能會能更快失去氧氣,但也有可能會找到上浮的辦法。 要明哲保身真的很難。我揉揉太陽穴。 看了看時間,我發覺自己已經一整天沒有吃東西了,準備下去711隨便解決,一出門卻看到一個快遞。 我莫名其妙的拿起堪比袖珍的盒子,看了看巨大的快遞單。 沒錯,確實是給我的,發件���竟然是星加坡。 我多久沒見到他了?我和他上司的糾葛一直沒搞清楚,我出了事,他來也正常,不來也正常。他倒是給我發過郵件。我有點無奈的打消了吃夜宵的想法,拿起盒子走回辦公桌,坐下來拆開。 反正這麼袖珍的盒子也不可能裝定時炸彈。打開盒子⋯⋯嗯? U盤? 在這個雲盤的時代,U盤的使用率確實不如往常,我著實楞了一下。 這是誰的U盤? 我仔細看了看,沒有在U盤上找到任何痕跡,乾脆插入機箱,在電腦上點開查找。 看到名字我就忍不住笑出聲:香港癡漢協會UU紀念盤。 這人是不是暗戀我?我悠悠的想。或許是深圳的U盤,不然為甚麼星加坡要寄給我。 U盤上唯一一個能打開的txt是用韓語寫的,我略略的看了一下,大致估的出來是個備忘錄。 這個txt以外的所有文檔都是上鎖的,而我看不懂韓語,根本不知道密碼。 我忍不住在網上敲星加坡,問他U盤和密碼。 他很快就回我一句:「前海提醒了我我就交給你了,密碼我也不知道。」 甩的這麼乾脆。星加坡有深圳的U盤,證明深圳和他應該非常熟。兩個反應讓我的心情很複雜。 我頭疼的打電話給前海,順便看了看表,凌晨三點半。 電話很快被接起,她也加班的很累,聲音已經沙啞了起來:「喂,港哥?」 「小海?你知道深圳有個加密U盤嗎?」 「唔⋯⋯加密⋯⋯」那邊傳來放筆的聲音:「⋯⋯是一個純銀色配透明柄的,整體都很小的U盤嗎?」 「是。」 「有個txt用韓語寫的?」 「是。他會韓語?」我才反應過來。 「會。」她開始敲起鍵盤:「當時三四個片區都住著韓國人,他一般有什麼低級保密事項都是用韓語寫。嗯⋯⋯你試試roc這個單詞。」 我半信半疑的輸入回車,一道解完,又出現了第二個。「可以了,但又有第二個密碼輸入框。」 「那就是了。」她聲音開始振作起來。「我發個列表給你,你接著輸。這是他以防萬一寫的程序。」 「好。」我不知為甚麼有點哭笑不得。 把程序跑完,裏面的內容也終於不再被隱藏。我一點開就有點震驚。 裡面三十幾G的內容全是跟我有關的事情,覆蓋的非常全面,甚至是不同時期維港的全景照片。我打開照片時無意點錯了程序,發現在最後一張去年的照片上他用Picasa備註了一句「完全没变ˊ_>ˋ」。 我再用Picasa翻了翻,感到好氣又好笑——每一張照片都有備註。有些是一個表情,有些是重要的紀念,更多的是這種沒頭沒尾的短句,完全不知道他是什麼腦迴路。 驚嚇過去之後,我不知道為甚麼覺得他有點可愛。 這給人的感覺很奇怪,有個人一直在你旁邊盡可能的記錄你的一切,還加上了一點自己的碎碎念,就像跟你一起走在路上蹦蹦跳跳觀察著你,還時不時湊過頭跟你聊天一樣。 我翻了翻,先找到一份名字叫「weibo」的html,打了開來。 瀏覽器啟動,馬上跳出一個我眼熟無比的頁面。果然,這是我的微博內容。 微博內容為甚麼還要存網頁快照?我打開新標簽頁看了一下自己現在的微博,發現微博數不一樣,可能是有人在我醒來之前刪除了我微博上的一部分內容。 我會定時更換密碼,如果沒記錯,我醒來後確實是換過密碼的,但是當時記憶模糊,又為了早點在微博上報平安,直接點了找回密碼。 我之前那個密碼是什麼? 我頓時一陣緊覺,但可能是因為太累了,反而無奈地笑了出來。 你對我這麼重要,為甚麼我最後還是忘了你呢。 我拉起網頁,開始一條一條翻那些多出來的微博。 【我可以理解你想要讓我振作起來面對無盡的公文的心情,但是來到我桌前跟我說「我決定了,我不想跟你談戀愛」這招不是用來叫醒我的,是用來嚇死我的。】 我手無意識的敲著桌面。 前海說她不知道我和他的關係,現在看來我也是差不多的感覺。而且這種口吻,想必我確實是喜歡他,但或許我們並不想在一起。 【帶他出去玩,在口岸分開的時候他慷慨地說朕今天開心賞你個禮物,然後掏出把鑰匙放在我手心,滿臉的神采飛揚。我實在不忍心告訴他,他在前海買了大房子的事前海早就跟我說了。】 那房子還在嗎?改天問問前海吧。我似乎又困了,恍恍惚惚的想。 【他說他覺得中出羊子很萌。我用驚悚的眼神看著他,覺得自己不出兩年就會被穗拖去廣州打,說我教壞他。】 他會跟我探討這些事情嗎? 他一直在我身邊,恐怕比我更瞭解我的狀態吧。但他是大陸那邊的人,可能什麼都不會說,只是默默地看著而已。 【小傢伙手機根本就是黑科技,萬用遙控器,循環密碼鎖,還有各種反偵查裝置。穗想用他手機打電話解不開鎖來找我,我猜了好幾個又解了題目也解不開。發呆時手指停在home鍵,指紋解鎖。一開始買的時候他用我手指試的,我還以為他刪了。穗看我的眼神千刀萬剮。】 我拿出自己手機打開,並沒有看到我的手機有另一個指紋記錄。我翻找了一通,沒看到任何跟他有關的東西,照片,電話,短信,APP,都沒有了。 被誰刪掉了? 我太疲乏了,只拋出一個問題,沒有選擇思考它。 【這人是怎麼做到隔著幾百公里讓一台無人機跟著我在大廈裡轉悠轉悠的?遊戲中背譜是為了技術操作,現實生活中背譜是為了隨時偷窺我?真是個變態。】 我也覺得他是個變態,認識我這麼久,竟然還像跟蹤狂腦殘粉一樣存我的東西存了三十多G,一年存一G,還光明正大加備註,就想告訴全世界他喜歡我。 我忍不住想笑,但只是徒勞的扯了下嘴角。 【小傢伙很難纏。他總是在各種各樣的事情上想要幫我忙,我加班到晚上想出去吃宵夜回來接著工作,他說著「你長這麼帥出去被人劫色怎麼辦」然後笑眯眯的出去帶上辦公室門。 我倒是挺怕你被劫色的。】 笑眯眯的。 我試著去想像他的笑容,就像努力觸摸著溶解掉的空氣。 【我發現阿深特別喜歡出去看煙花,只要有煙花他就想看。根本不膩。我趁著氣氛想吻他竟然被他一爪子擋開。雖然他後來支支吾吾跟我解釋太入神了他真的覺得煙花超美超美把喜歡我的感情剩下一點點給了煙花,但我不知道為甚麼還是有點生氣。】 阿深。我喃喃自語。原來我叫他阿深。 有首歌是怎麼唱的? 你或許來過,像一場煙火,燃燒過我的瞳孔然後狠狠墜落。 【帶阿深去英國見倫敦,走在路上看到結婚登記處,他開玩笑說我們進去把証領了就能私奔了。我那個瞬間真的差一點拉著他進去。】 有沒有愛過,我也想問我,來不及天亮淚水已經潮起潮落。
【他很喜歡叫我王港燦,可是我覺得他才是港燦。至少每次跟別人提起我的時候,他眼神都是閃閃發亮的。】 我實在是困了,慢慢趴在桌子上,笑不出聲,也說不出話。 我真的愛過,如果你問我,否則我不會一直感受失去什麼。
阿深,我不記得你了。 我想看看你眼神閃著光的樣子,你能回來嗎? 【清明節我們去大鵬所城看寶安姊姊。回程的時候他問我,「如果我也消失了怎麼辦?」我認真地想了想,說「我不會接受這個事實的。」他問我為甚麼,我說感覺就像把身體撕掉一半一樣。 他沈默了一陣子後說,「那就把所有跟我有關的東西消除掉,徹底忘掉我吧。 「港的話,就算沒有我,日子也照樣能過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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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入眼簾的是怡人的視野,淺灰藍的蒼穹,淺蟹灰的大廈被天藍點染,橄欖棕的樓屋,牙黃灰的街道,淡綠的林木,遠處的天界線被綠松石藍淡淡掠過。 一眼過去可以看到很遠,近處也裝飾的渾然天成,摩登又自然,朋克又民謠。 這不是我的街景。 有人叫我。音色舒適抓耳,語氣淡然,只是喊我港。 我對這個聲音沒有印象,卻仿佛像是鎮靜劑流過心臟。 那人走到我旁邊微微側過看我,我眼中一片水霧看不清楚,徒勞的伸手,什麼都沒抓住。 他後退一步,視野開始崩塌。 我躺在床上緩緩睜眼,手腳冰涼。 「真的不用我幫手?」 新界站在房門口,看著一地亂糟糟的東西皺起了眉頭。 「應該不用。」我依然在收拾東西,順便調侃:「怎麼過了二十多年你還是這麼自由。」 「一百四十多年沒怎麼管我,二十年也管不住啊。」新界口吻輕鬆,就像談論天氣。「反正我都沒事。」 「你來找我談發展計劃的事?」想起前一陣子的會議,我問她。 「只是想過來看下你。」她把桌子旁邊的椅子拖過來坐在門口。「聽說你因為頭痛而請假,但是現在卻在清潔房間。」 「的確是頭痛。做了個夢,然後後腦一直痛。」我摸摸後腦頭髮,緊皺的眉頭沒松過。 「還是那個原因?」她問,口氣中不太對。 我猜她知道什麼。 我跟她關係很微妙。雖然是我的家人,但她一直都不受我的管制。由於港英政府的懷柔政策,我直到94年才完全把她接進公寓大門。 那時她已經被各種各樣的問題纏身了很久。雖然政府的反射弧總算接上了她,但很多事已經成了遺留問題,她疲於處理從汙染到發展的頭號民生,等到政府提出新界東北發展計劃的時候又被不斷拉布。我對她其實有點陌生,又有點愧疚,只希望時間能帶著她解決一切問題。 但現在我又分析出了另一個重要的點——她和大陸接壤,阿深的事她一定知情。 「沒什麼事,等謎團揭開了就好了。」 我的聲音裡甚至出現了一點虛張聲勢的輕鬆。 「跟你說的事,你有做什麼嗎?」 新界嘆了口氣,拿出一個本子。 自從地震以來,幾乎每個人都會嘆氣,這讓我感到不舒服,但也無可奈何。「你說吧。」 她打開本子,一條一條讀著上面的內容。 「『深圳』是寶安縣所在土地更改了規劃之後出現的城市,但城主換了,新城主也沒有相應的記憶。根據一些生活在邊境附近原住民的說法,他們在邊境兩邊有名字相同的村子,生活著他們共同的族親,現在則都遷到了我們這邊。」 我找到相冊翻開,一張一張的尋找陌生的面孔,從拍照時的站位可以看到我和別人當時的關係,但無論是親近或疏遠的人,都沒有腦海中無法對應的身影。 「深圳市是79年成立的,80年大陸改革開放,他成為第一批經濟特區,有政策和靠近我們的地緣優勢,所以成長的很快,基本五年就像模像樣了。」 「這麼快。」 把相冊放回原位,我忍不住說。 「因為是新生,他的思維和視野跟別的城市都不一樣,又因為一直跟我們在一起,經常提出顛覆當時風氣的大提案,每一個動作都能掀起巨大的波瀾,但之後都證明他做了前所未有的跨越。」 「一直跟我們在一起?」 「對。他很喜歡粘著你,你也經常帶他去各種各樣的地方。」她點頭。「我忘記的沒有你多,我有印象。」 「這樣?我不喜歡細路啊。」我都忍不住吐槽自己。 新界聳肩,接著往下讀。 「同一批特區中,只有他是眾星捧月,前十年甚至壓過了上海的風頭。後來浦東開發,他陷入輿論和持續發展的沼澤,我們回來後他甚至被人懷疑存在的作用。」 「他又不是為了我而生,為甚麼要懷疑他。」我隨口說。 剛說完我頭刺痛加劇,手中拿著的相框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一陣子沒緩過來。 不是吧,這樣被我說中?我一只手扶著墻,蹲下撿起沒怎麼受損的相框,思緒萬千。 新界無奈地說:「他是北京派來專門給你好處的。他也一直處於逆來順受的狀態。」 「也難怪我現在這樣。我喜歡看戲但不喜歡被人當戲看啊。」我自嘲,接著開始處理桌櫃的東西。 「他本人畢竟是太年輕,但確實非常執著我們。一旦開始建設開發了就已經計劃好了和我們的合作。」 「我估他一定過了很久才被政府好好回應。」我把堆在抽屜的廢紙拿出來看了看,確認沒用後直接丟進了垃圾桶。 「據說是他三十六歲的時候。」新界也在笑。「那時候新聞說你們之前都是一夜情合作。」 「三十六?」我決定先無視後面那句話。 「對,深港通開通。」 我又想起那天的上海,在鏡頭面前笑的沒心沒肺,言行之間沒有任何破綻,如果不是這些板上釘釘的事實,我幾乎要全信他的話。 深港通,這個機制不會低於現在的滬港通。 我沈默一會,說:「他應該跟滬關係不錯吧。」 「我想應該不是。」新界放下本子。「他們關係很差,因為滬笙和你關係很好。」 我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嫉妒??」 新界無奈的笑:「孩子氣吧。」 「我怎麼會跟孩子氣的人在一起?」我更摸不著頭腦了。天知道我多討厭不夠成熟的人。 「你們應該也沒有在一起。不然他不可能走的這麼乾乾淨淨。」新界又淡定的拋出一顆炸彈。 ⋯⋯是了,前海不知道,新界也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只有他和他帶走的過去知道。 我頭痛的有點坐不住了,先終止了這次聊天:「我不是很舒服,你把本子給我我後面再好好看行嗎?」 「我放在桌子上了。」新界起身,「改天我再跟你講我記得的事情吧。你注意休息。」 「好。」我先放下東西,把椅子放回桌旁站在門口目送她離開。 她站在門口穿好鞋,回頭看了看我,眼神有點複雜。 在一家人都是習慣工作制服的畫風之中,只有她沒有把自己當作上班族的意識,雖然有點趕不上潮流,但她也不會過分打扮自己,有她特殊的氣質去補足。 今天她就像出街的女孩子一樣,穿著再普通不過的藍紫格子衫,下身一條休閒褲,短髮順貼的留在兩側,跟往常一樣有點淡然的神情,只是這次不一樣,她藏起了什麼。 「bye。」 「bye。」 我知道吃止痛藥沒有效果,挖開皮層窺視埋藏的回憶的痛制止沒有用,只有不斷地去挖掘,當把想要的東西找出來後,這種傷口才能緩慢的結痂。我也放棄了試圖讓自己好受一些的辦法,走回房間坐回椅子上,打開備忘錄,整理迄今為止我知道的事情。 一個國際化城市,大陸一線城市,最年輕的城市,移民城市,智能城市,法治城市,自信地無以復加的起舞,張揚地熠熠生輝的落書。 但這些是名分,是三十年來來往往的人們創造出的榮耀。他們都走了。 我想知道的是城主,前海的哥哥,穗的弟弟,滬的冤家,和我關係複雜的「小傢伙」。 那個我喊他阿深,帶著他長大,看著他成長,跟他度過短暫歲月,想要一起齊頭並進的人。 三十九年,對於我來說不算多。 但對他來說,是他迄今為止的全部。 你離開了,可我什麼都不記得。 我唯一記得的只有那個夢。 我只遺憾我畫技不精,做不到將它復原哪怕5%,也因為視線模糊,沒辦法用筆去描述那個場景。但我發自內心的想要去還原它,哪怕給我一些過去留下的碎片,讓我望物思情也好。 我在那場夢裡感受到了溫度,像當初看到他名��那樣差點觸及到的溫暖,我實實在在的在夢裡感受到了。 夢是如夢似幻的,但我感受到的是真實的溫存,喚起的是被藏起來的往昔,這應該不是個夢,是他發現了我努力的去找他,轉過身想看看我落下了多遠吧。 我苦笑一聲,繼續我的工作。 我最近苦笑的次數也越來越高了。 沒有回憶的活著,難道才比較快樂? ⋯⋯沒有,什麼都沒有。 他把所有跟他有關的的東西全部帶走了,我的手機電腦都被他刪掉了記錄,連帶著驗證信息一起全部改掉,甚至用了管理員權限抹掉所有cookie。而我記錄下來的那些他的成長軌跡,一起出去的合照,買給他的東西,那些證明他來過的事物,只留下了一些不能快速清除掉的書、被單、專門買來的小沙發和醫藥箱中留下來的藥。 不僅是我不想回憶起他,更是他要我忘記他。 我坐在雜物之間,任��自己發呆。 他不僅僅是被突然的地震奪走的。 前海明確告訴我大家都在有意隱瞞,但她也在隱瞞。她避而不談了一些細節,而這些細節卻能探測阿深的內心。 我飛速拿起電話約了前海,然後想了想,也發了個短信給新界。然後又緩緩坐回地上,不知所措。 究竟發生了什麼?究竟發生了什麼? 我感覺就像是心中被人塞進一堆乾草然後點燃,不聲不響的只能放任它乾燒,心慌又煩悶。 他是個城主他沒有超能力,他不能預測地震,但他明顯做了長久的準備抹去他生活的痕跡。沒人能隨意進出我房間和辦公室,但我相信是他的話他會有鑰匙,還有他以前對我說的話,所以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為甚麼他會知道他遲早會消失? 我甚至想去歇斯底里的喊兩聲,朝著那片曾經象徵著他的土地喊,說不定他還聽得到。 大聲喊一句,你為甚麼要心甘情願離開。 大聲喊一句,你有沒有覺得這樣對不起我。 大聲喊一句,⋯⋯ ⋯⋯你是不是怕我會在有你的世界裡傷心欲絕,所以才鬆開手,還給我自由? 可是我不怕傷心啊。我只怕我想不起你。 你不明白我嗎?我是被人借走的土地,我苟活的是借來的時間,歷史還給我的只有無盡的考驗。沒有什麼能夠一直陪伴著我走下去,我所擁有的一切都仿佛漂浮在塵埃之中,沒有什麼真正的聯結到了我的土地、真正的為我所有,無論我怎麼向前走都無法找到哪怕一絲安心。 但你不是,即使是現在這個連你的樣子都忘記了的我,也有一千個理由告訴自己,每當我回頭,你都會在那裡。 不同的信仰,不同的風景,但你會在那裡。 可是現在我回頭,看到的依然是模糊了界限的虛無縹緲,而那個有你的位置,我連定位都做不到。 REMIND YOU 「哥⋯⋯起床咯。」 鹽田推開房門,憂心忡忡的看著自家晚起成疾的大哥。 「⋯⋯」蜷縮在被子裡只露出一簇亂毛的東西動了動,然後就是迷迷糊糊的聲音:「終於開始降溫了,這麼好睡的日子你再讓我睡會⋯⋯」 「再睡一天都要過了哦,何況已經十二月了,年終總結一開始就沒時間玩了哦。」 「反正只要我想出去你們都會幫我的嘛,嘿嘿嘿嘿⋯⋯」亂毛一邊縮一邊發出鬼畜的笑聲。 這個人還能不能管了??鹽田頭痛的發出大招:「那我叫港哥過來掀你被子。」 「壯士有話好好說為甚麼要召喚核武器。」亂毛瞬間坐了起來,努力把自己的毛抹順:「你知道他多討厭我天天晚睡晚起,而且我剛跟他鬧僵。」 「我們也很喜歡睡到下午。」鹽田實話實說。「但港哥叮囑我們監督你,不然我怎麼會過來叫你。」 然後手機震動,他摸出解鎖,發現那人發來一個微信紅包,本應該是恭喜發財大吉大利的紅包名上寫著坦蕩的三個大字:封口費。 深圳舉著手機,笑著對他眨眨眼。 誰道天涼好個秋。 「天氣原因干擾?」深圳敲鍵盤敲的啪啪作響。 「對啊。都是王燕然的錯。」上海那邊鍵盤也敲的啪啪作響,但是明顯環境嘈雜的多:「我好擔心飛機不能起飛要在香港住一晚。」 「唉。看著你家那邊的實況圖片,我好——傷心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臥槽下路崩了!」深圳仰個頭把視線回到電腦上就看到了慘烈的一幕。 「你——哈哈哈哈哈儂個則戇徒⋯⋯等等你怎麼又在上班時間打遊戲?」上海自己都想吐槽自己心情變化太快。 「嘿嘿因為我有一群寵我的弟妹啊。」深圳吐吐舌頭回頭看了一眼勞苦功高的福田飛速處理文件的身影。 「那我不打擾你拿人頭了,今晚——」 「今晚要是你去中環住我就飛過去炸了你。」 「⋯⋯幾歲啊你王鵬深,幼不幼稚。」 「我有飛行包你忘了?」 那頭上海直接把電話掛了。 深圳也不管戰局有沒有三路全崩,抓著手機笑得一塌糊塗。 「你做什麼又躲著我。」 香港成功的在去機廳的路上攔截住了深圳。 「我沒躲你。」深圳帶著兜帽說的擲地有聲。「是你覺得尷尬,又發現我最近沒找你。」 習慣他說話方式的香港選擇從旁邊展開這個話題:「是你做的事讓人尷尬。」 「我做我的事,為甚麼你會尷尬?」深圳反問。「我在用我的方式正統的敘說對你的崇拜。」 「讓無人機跟著我去開會不是崇拜,是尾隨,是泄露政府章程。」香港回答。 「立法會開會都記者都能出席,我明明在無人機上面掛了我的工作證。」比手畫腳。 「這是閉門會議,何況你把新議員嚇到了。」不動聲色。 「這是我表達愛意的方式。」執迷不悟。 「不需要你這樣表達你的愛。」無可奈何。 「哦不需要我的愛,那我走了。」深圳哼了一聲繞過高他一個半頭的人接著往機廳走。 然後果不其然手被抓住,香港依然一臉無奈。「你就是在等我哄你。」 「你別攔著我打機好不好。」深圳嘴上這麼說,臉上的笑容早就敗露一切。 我究竟是怎麼看上你的。香港真想歎氣。 「好好好,我需要。」 深圳看向無奈勾起嘴角的那人,背景的街道和側面撒來的陽光映出空氣中的微塵,輕輕的飄揚在四周,和他身上明亮的塊面糅合在視野,要命的好看。 「其實那天我出去開會,忘記它跟著你了。 下次不犯了。」 前海的腳步有點不被察覺的搖晃。 走過一棟棟搖搖欲墜的建築,繞行無數崩塌的鋼筋水泥,翻過扭曲的圍欄,跨進熟悉的門房。 一切都一如往常,停留在大家出去上班的模樣。 陪伴她的只有無盡的沈默。 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她穿過客廳,一步一步走上階梯,發出壓抑的嘎吱作響。 在她穩穩地站上二樓的時候,她清楚的聽到了一聲震動,徒勞的在空中迴盪。 前海有點晃神,她走向震動的源頭,從桌上拿起一台手機。 是預設的提醒,屏幕上寫著「叫哥起身」。 這是鹽田的備忘錄。 她深呼吸一口氣,拿著手機走出房間,前往通道的盡頭,小心的敲敲房門,然後再打開。 映入眼簾的是看似無盡的陽光。 「哥,起床了哦。」 她緩緩蹲下,滑坐在地上。 內心猶如火車碾壓過般絕望。 上海買了部新手機。 他把自己舊手機上的東西悉數備份,在勾選的時候,光標停在了一個聯繫頭像上。 想起最後和那人的聊天,他話語裡的不捨和堅決混雜,但卻感覺得到他微笑的語氣,和殘忍的內容。 但他只是在拜託自己去做一件事而已。 你有沒有想過,這樣對我們這些想忘你也忘不掉的人才是最煎熬的? 就算改造了你也會被寫進傳奇,就算離開了也不可能走得一乾二淨,就算要忘卻你也霸佔著每個人心中的一席。 怎麼可能說忘記就忘記。 片刻後,他跳過了這個頭像,點擊了備份。 但我答應過你,抹消你的所有痕跡。 他望向窗外,陰陰沈沈的天,似乎是準備下雨。 香港突然想散散步。 他去九龍看看受災地區的回復程度,上了地鐵,時不時向認識的人打打招呼。 從旺角地鐵站出口,沿著西洋菜南街直行,走過兩個路口左轉豉油街。 他只是隨意的向前走,這裡是他的土地,就像自己指印的走向,他一清二楚。斑駁的街道已經呈現出歷史的痕跡,時間剛剛在這些建築上留下新的紋路。 看到拐角的街機廳外面也架起了手腳架,他停下了腳步。 片刻,他回頭,看向自己無意識走過來的路途。
# 我都不記得那天晚上是用什麼心態過去的。 晚上照常去了辦公室,照常加班到兩三點,照常鋪開吊床直接在辦公室過夜,照常頭痛欲裂的醒來,照常下樓買早餐,看財經。 只是中午回了一趟家,沖了涼拿了本子,下午收市之後再次整理起關於阿深的事情。 新界給我的本子似乎是從各種地方抄下來的,開頭是簡介,後面從地理開始、歷史、天氣、經濟、政治地位、回響、評價都有。所有的數據統一在去年更新了,但是有些話前後不太統一,應該是從不同的百科和書籍中拿下來的。 他的地理跟我不太一樣,但他也在哼哧哼哧的填海;他的歷史不久,但處處都是燦爛的痕跡;他的天氣跟我一樣晴朗,但是卻經常被管道過窄導致的洪災困擾;他的GDP總量已經超過了我,HDI指數極高,但是房價也跟我不相上下;他是計劃單列城市、響亮的經濟特區,但卻經常被穗和滬打壓;他是大陸眼裏的唐吉軻德,也是海外眼裏的哈姆雷特;他的評價毀譽參半,但他確實是十足的典範。 他是這樣的一個城市。 一個個性鮮明、獨一無二的城市。 他是社交達人,微博底下的每條評論都會看,心疼他的粉絲跟黑吵架,但不代表他不會教訓他那些失禮沒素質的粉絲。他不會挑架,不該說的不說,有些敏感話題會旁敲側擊一下,多是冷眼旁觀,偶爾幾次失態還是因為我。百科的後面有一些八皮貼的評論,有黑有粉,但從來沒有人否認他在某些方面上的努力。 工作上他是一個毫不持有保守立場的人,政府並不民選,但代表大部分人的民意,從網友的評價看得出來,尤其是最後一屆政府獲得了很大的支持。人員組成——我有點意外——共黨派人士和非共黨派人士有七三開以上的比例,並且人員流動快,很多副級職位都是非共黨派人士擔任,看來他背後確實有人下了心機。* 他在國內幾乎沒有能夠暢所欲言的朋友,有人根據他的微博互動榜分析,交情好的朋友是新加坡和首爾,內地只有亦敵亦友的滬和兄長的穗跟他有良好的互動,以及一線和新一線城市之間互動的話題他也會摻一句,和大家客客氣氣,其他城市也對他不太友善。 他經常被人叫做腐女之都,一是他家的開放風氣和他喜歡我帶出了大量腐女,二是他喜歡看跟他有關的二次創作,本人還寫過一條很正經的微博講述了支持那些愛他的人的重要性。這倒是很符合他的設定,他能這麼說並不意外。 我也很想吐槽我自己,我怎麼這麼快就接受了「我跟這種城主走得很近」這個設定。 自稱自己每分鐘都是黑歷史,每次生日都會在語音平台上掩面回顧去年又做了什麼傻事,但又說過自己做的事情不是為了證明自己想成為什麼樣的人,而是自己就是這樣的人。也提醒過市民因為年輕自己沒有明確的性格,智商基底雖然在,但是很有可能一年一個心態。在日常中他也完全不介意有人惡語相向,似乎也是因為習慣了被人一片倒的辱罵。 沒錯,他太年輕,一看就是一個沒有沈澱隨心所欲的人。性格不明確也是因為並沒有一群人真正的落葉歸根在他的城市中幫他打下角色基礎,也許是快了,也許是從未有過。內地的城市應該都不會喜歡他,他太特別,輕浮又智慧。 但也是因為這樣,國外的一部分城市很喜歡他。像是一些現代科技為主的城市,和他一樣都是不受歷史拘束的人。他能夠跟西雅圖大聊科技產業藍圖,也能跟愛丁堡籌辦文化交流活動,盡他所能的毫無顧忌。 明明深處內地審查和管制的機制之中,還能過的這麼不拘一格,這背後層層疊加的利益關係,實在是捉摸不透,也怪不得他毀譽參半,這麼一個一線城市被改造,所有人都不願再談起。 按理來說,我也不會喜歡他,因為他對於我來說是大陸的縮影,我對大陸的感情和對他的感情不會分離開,而他本身的性格就算深入了解也不會對他身後的黑洞有所坦然,我實在懷疑以前的我對他有沒有耐心。 ⋯⋯他經常在微博秀恩愛,所以每次中港矛盾爆發他都會被波及。 秀,恩,愛? 我又想到了「我跟他到底什麼關係」這個世界遺留問題。 怎麼沒有人copy他的微博啊,我好想看他秀恩愛啊。我無奈的想。 他會不會在外網有帳號? 我靈機一動,立馬打開一些GFW阻擋的網站搜了搜,果然在FB看到一個分組,但是相關帳號已經沒有數據了。 毫無破綻。一個分組無法說明任何問題,因為分組是其他人創建的,只要他的帳號不在,分組內再多的內容都可以是捏造。分組連結的主頁也已經關閉,帳號的所有資料都被刪除,只留下一個殼。 沒想到我竟然是用這種方式接觸欣賞他的科技水平傑作。 據說很喜歡看夜景,很喜歡看,我的,夜景。搬到我家之後幾乎晚上都在看窗外,跟他視頻聊天的人都表示超級煩。 搬到我家? 沒錯,我家曾經有另外一個人住過。我原以為是他經常過來借宿,多出來的東西從喜好看確實是只屬於一個人的。前海也說過他跟我同居了五年,不過我當時覺得應該是常來借宿,並不是正式同居同房,就沒有接著探究。 但是,搬到我家?我唯一知道的同居的雙城是廣州和佛山,他們有同城計劃,所以插科打諢毫無問題。但我和深圳,怎麼可能會有同城計劃?? 我看了眼時間,標記起這個問題,收好本子趕去赴約。 我早了五分鐘到約好的地方,躊躇了一下,先叮囑了服務員儘量不要太涼的東西,水麻煩給溫的,畢竟現在已經入了一月,寒朝剛剛襲來,和那些事實一起讓我猝不及防。 然後我準時踏進包間,兩人已經到達了。新界依然是一臉淡然,前海則在面前的筆電上敲敲打打,依然在加班。 我進來坐好,前海按幾下鼠標退出了正在趕的公文,嘆了口氣:「該來的還是來了啊,新界姊。」 新界不緊不慢喝了口水,看向我:「先直說吧,大佬,我們兩個是串通好的。」 我也毫不猶豫的接著問下去了:「你們是不是幫著他從我的世界裏消失?」 幾秒後,前海痛快地說:「是。」 「為什麼?」從前海嘴裡親耳聽到這個答案,我還是感覺心被人狠狠地擰住了。 「因為他請求所有人,讓你忘記他。」前海吐字清晰,「在你醒來之前,把所有他的痕跡抹掉。」 「他⋯⋯請求的?」我有點激動,「他知道他一定會消失?!」 回答我的是沈默。 過了很久新界才接上話:「他原本是計畫要消失的⋯⋯但是計劃趕不上變化,他提前消失了。」 我半天說不出話。 竟然是計劃? 計畫著要抹消掉深圳這個城市,然後��場地震提前帶走了他? 所以直接就推平當作軍事基地了? 然後根據計劃,他們讓所有人隱瞞,然後讓我忘記? 我甚至不知道我要開口說什麼。 一大堆的疑問在這個事實面前好像都無關痛癢。 我明明有一堆問題,卻不知道從哪個開始問起了。 前海抿嘴,說:「港哥,並沒有人用非常手段強行在你心裏抹掉他。⋯⋯你醒來之後,根本就沒有再想起他過。」 沒錯。我苦笑。是我再也沒有想起過。 「⋯⋯你們是怎麼計畫到,我會忘記他?」我問到。 又是一陣沈默。 「⋯⋯是阿深說的。他說你一定不會接受他不在了的事實。」 ⋯⋯也是我說的。我曾經對他說過,我不會接受這個事實。 「所以你們就照做了?」我不太確定自己的話語有沒有一絲顫抖。 我忘記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啊。 「大佬,」新界打斷我,「你現在和內地是什麼局勢?阿深消失了,如果你依然記得,會不會將失去他的心情遷怒到內地其他城市?會不會被悲傷蒙蔽理性?阿深想到了,所以囑咐我們,如果你想不起來了,就讓你不要再想起了。你背負的東西夠多了。」 「⋯⋯而且,港哥。」前海也重新開口,「你的確沒有想起來,哥沒有預測錯。我們在你醒來後第一次見面時你連我都不記得了,因為我總是和哥在一起。如果不忘記我,哪怕是一點點的熟悉感都會讓你頭痛難受,不讓你想起他,是為了保護你不崩潰。」 看見我沈默不語,前海接著說:「你覺得不對勁感覺失去了什麼,是因為你照著以前的生活軌跡繼續過日子,你不是曾經對我說過,你總是會去一些鬧市區,走在路上卻感覺少了什麼嗎?你會在雙休日習慣去旺角和紅磡那邊看看,是因為哥會在雙修的時候去那邊的機廳打遊戲,不少內地考到香港的學生也在紅磡合租,你以前想找他就會去這兩個地方。」 現在我忘記他了,我卻還留著這個習慣。我知道前海想說什麼。 我總是頭痛欲裂,因為我在做一些習慣做的事情卻不知道做它的理由,即使是這樣就已經讓我如此難受。如果我一開始就知道我所有的這些習慣都曾經為了一個人養成,現在還為了他留著,我不太敢想我會是什麼樣子。 那種感受,就是我曾經對他說的,身體被撕開兩半的疼痛。 所以我現在這麼想要找回他,⋯⋯只是我太久沒見到他,想他了而已。 可是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這種感覺要怎麼描述? 就像我在海上漂行,一路上未曾平靜,孑然一身。有一天海浪送來一個木箱,木箱之中有著一個嬰兒,我的路途開始有了誰陪伴。這個小傢伙磕磕絆絆的長大,越來越神采飛揚越來越落落大方,但依然會蹭著我耍賴撒嬌,彼此一起前進。後來有一天船翻了,他沉了,我重新醒來,無端覺得路途海水冰涼刺骨,往前再漂行才意識到,自己覺得冷,是因為曾經有過無盡的溫暖。等我回過頭去找他,早已是滄海桑田,而我連那溫暖是什麼感覺,都忘記了。 坐在寧和平靜的包間,我的心也被人無情的拉扯撕裂,堵在胸口的悶痛彷彿不容忍任何空氣,連呼吸都要竭盡全力,小心翼翼不讓某些東西衝破控制。 你對我這麼重要,我給你的灑在了你的空間,你留下的佈滿了我的旅程。你離開我是一場預謀不到的意外,我離開你的唯一方式是忘記你。 不忘記你,我連走都走不下去。 我在晚上又夢見了他。 我在他的城市被他牽著前行,在他身後我依然看不清他的臉。 手上傳來了確實的溫度,他用左手牽著我的右手,皮質細膩膚色蒼白,矮我一個頭,淡棕色髮尾,是輕易能夠順毛的身高差。 夢中一會迷霧一會清晰,我每次喊他阿深,他都會回頭問我怎麼了,可我完全不記得是什麼樣子,聽不清他的聲音。 碧藍如洗的天空下有著浩大的施工,矮小的握手樓轟然倒下,取而代之的將是現代前衛的寫字樓和配套小區。旁邊的店舖,路上的汽車,疊影的綠茵,他眼神有著光。 旁邊有著剛建好的建築,改造完畢的公園,提著行李的人們,彷彿每分鐘都是新的樣子,每一瞥都是新的人群。 這就是他,新城深圳。 我猛然明白了這場夢的意義。 把記憶都刪除,心才有空間去容納新的未來。 阿深在對我說。 *這個是看野史看到的,只有四成把握。雖然我去市人大代表和政府官職網站粗略統計過確認是占了可觀的比例(大概30%~35%),各大官職的副職也確實很大一部分是非共黨人士,但是由於你懂得的原因,算不算數很難講。野史也有分析到這個比例所證明的事情。
# 沈寂了一陣子的摩天輪又開始對外營業了。 家裏今年的娛樂活動跟往年有些不同,新界依然默不作聲,九龍倒是建議去鬧市遊玩,港島依然在做好傳統的慶祝,離島唯唯諾諾的在一旁補充建議。已經有了本地人的城市過年總是會熱鬧一些,我們減少了坐在屋裡的時間,多出去外面看看郊區綠地,也去了不少街道感受過年的氣氛。 我是一點都不想去拜訪特首的,一些人有所暗示我還是去了。當時是小年,高層人士在office包餃子,我去簡單呆了一陣,道了祝福就離開了。 畢竟還有一堆公文在等著我,即使是小年,我和弟妹們也從未有過。 四天很快過去,轉頭又要開始上班了。開工第一天要互派利是,我提前在前一天晚上準備了一打紅包,包夠人數後卻習慣性的想要再接著包。手僵了一下,最後還是多準備了一些。 我用了半個月去整理我的生活。 我不再去探究那些迷霧,他也再沒有出現在我的夢裡,我在試圖去把自己的狀態調整恰當。有些無意識的習慣我不再去思考如何形成,有些下意識的動作我讓它順其自然,不再為難自己,也不再衝動行事。 這一點都不效率,的確不是我的風格,但我暫時不想改。出街在外習慣走外側,在閒下來的時候走走購物景點,加班累了望著小沙發發呆,晚上繞著中環走一圈,零散的東西重新收拾好工整的放在抽櫃裡,我沒有捨棄掉。 我知道我總有一天會改。但現在或許不是時機,等到我用足夠的時間去消化他。 我需要休息一下了。 有些事實實在是太過殘忍,無形之中已經壓垮了我的心理防線。我把我自己想的太過堅強,忘記了無論多麻木的人被打到軟肋都會覺得疼。我放下了這些磕磕絆絆的恩怨,讓事實在腦海裡好好的沈澱,沈澱到我能接著啟程為止。 所以雖然我不明白為什麼我會在下班路上想去坐一趟摩天輪,但我還是去了,買了票坐在包廂,靜靜的看著視野慢慢變的寬廣,霓虹慢慢浸染江面,漆黑的夜晚有著幻彩的光。 我不知道做什麼,也不想打開手機,無所事事的看著外面。 今天是開工第一天,上下層互相拜訪派開工利是的時候,我知道我的一些習慣又出現了。口袋裡裝著多出來的那些利是,活動後有點心不在焉的辦公,下班的時候在門外躊躇了一會,晚飯去了想去的餐館,然後我沿著岸邊散步,看到了這個摩天輪。 我很久沒有真正的審視自己到底在想什麼了,我必須要停下來,好好想想。 初二那天,我收到了兩條星加坡的短信。第一條是調侃和祝福,恭祝我的假期比他多兩天——實際上我真正休息的時間只比他多一天,也表達了新的一年要繼續拼搏的祝願,全文不偏不倚看不出任何傾向,完美的星加坡外交風格。 第二條就只有一句話:「有時間的話過來說說你忘記的事情吧,我會約一個朋友一起告訴你。」 我跟星加坡,不算熟,但一點都不陌生。他比我早被納入英國的版圖,但早期我和他並沒有什麼關係。後來因為中國的局勢動盪,一些組織跟他們那邊同盟,我們才開始相互照應。只是後來我們兩人都開始各打算盤,本來就不深的友誼也這麼消散,關係回到了不尷尬的狀態。 後來我把他當成膠著對象,在公共場合表現出了一些意圖,他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欣然接受了我的敵意。 我總是和我棋逢敵手的城市相比較,評判自己的優勢和不足,將對方當作假想敵反省自己。一方面是自負,一方面是國際輿論的壓力。同為亞洲四小龍,我跟他曾經不相上下,直到他在三個重要指標上遠遠甩開我,我才收回目光轉向上海。 但是現在我也不用再和上海比較了。一個國家只需要一個國家級金融中心,我和他的道路不會相同,也許錯位,也許敗北。或許我可以和珠三角一起,⋯⋯和深圳一起構成另外一個國際都會體,但已經沒可能了。 星加坡和我不同,他有著近乎完美的處世圓滑,不知是先天優勢還是後天所致,如果是後天所致,那一定是非常糟糕的經歷。我跟他已經是非常標準的友好關係,本來不會再有「我們出來聊聊你想聊的東西吧」的邀約才對。想到是他把U盤給了我,他在深圳心裏,應該也是個舉足輕重的人吧。 約了朋友,他又約了誰呢? 三十那日我們把家好好清掃了一次,那些因為被抽走裡面物品而多出來的東西,他們默默的幫我收拾好,也沒問我該怎麼辦,抹去塵埃後依然好好的放在那裡。我連續四個月的心不在焉,他們看在眼裏,幫我安排好公文,跟上面打太極,讓我在圖書館和大學浪跡天涯。我一連幾天沒出現,他們也只是打錢給我。 我知道現在已經一觸即發了,我知道我的市民過著怎樣的日子。我依然為我的處境而憤懣不平,沒有去為他們發聲的內疚時刻啃咬著我的心,我其實沒有什麼長遠對策,我做什麼都帶著一點盲目性,我現在還在為了無關緊要的事情漠視他們,是對他們的背叛。可是我真的需要喘口氣,好在接下來的日子裡繼續苟延殘喘,去平復自己。在我還能被稱為我之前,我要先明白我要如何定義。 只是當危險再次臨頭,我和我的市民又如何保持理智? 我曾經被人一步一步拖下泥潭,不知道掙扎多久才踉蹌起身。我的問題是只屬於我的問題,如何保住自己,如何不入計劃的大流,如何跟這個傀儡正府周璇,我一定要慎重。 摩天輪升到了最高處,我看向我自己的夜景,又忍不住想起了一個人。 我不知道到底怎麼說自己對阿深的感覺。他代表了太多太多,那些複雜的、混亂的對他的定義蒙蔽了我的雙眼,我無法去公正的描述他,也不知道他在我心裡究竟是什麼位置。或許我以前是喜愛他的,但我不能去接近他,因為他就是深淵的守門人,我必須對他心無二念。他的信仰、價值觀、處事方式跟我都是天壤之別,而我至今也維持著一如既往的作風,想必以前的我也清楚,他會害我,也在幫我。 但我對他敬而遠之了嗎?我想沒有,我跟他之間一定有一段刻骨的感情,他主動要我放棄他,我也沒有將他徹底格式化。我已經忘記了我是否會不定時去凝視著他,但我一定會記的很清楚看著他成長的感覺,抬頭就能看到的風景,想憐惜卻不敢觸碰的氣息,一個被慾望無窮無盡吞噬的都市,奔跑的路途一定磕磕絆絆吧。 他從一窮二白成為Beta-,這種驚人的成長速度,我應該會害怕。恐怕還不只是害怕,嫉妒、憤怒、蔑視,他是我親手帶起來的雙刃劍,那些複雜的感情未經調和就會宣洩在他身上。我跟他到底該如何相處,我想像不來。 或許他是一個劍拔弩張的城市,但我卻無端覺得他應該很溫柔,這個想法,我也不知道從何而來。根據本子上的一些紀錄,有人曾經提到過我和他有不少利益衝突,在我和他之間,穗選擇了我,而上面也給過他指示,他不僅被我壓著,還被滬壓著。他跟我的一部分職責也是相近的,兩地太近了,摩擦也經常發生,我們應該都會對對方很不滿才對。 摩天輪開始慢慢的往下掉,我該走向出口了。 那麼,我是該繼續前行,還是回頭再找找他���蹤跡? 剛想到這裡,我感覺到了有規律的震動聲,我手機響了。 我有點煩躁的拿起公文包找手機,一時不記得到底放在哪,無目的的亂翻。 但這一個動作讓我堅定了該往哪走。 我在夾層裡找到了一張拍立得的膠片。 雨後的星加坡的天空亮的我忍不住拿手擋了下眼。 星加坡在一旁笑:「光顧著加班忘記出門曬太陽?」 「這倒不至於。」我揉揉眼睛,「一直都睡不好。」 「你失眠症?」 「是吧。自從地震醒來就沒怎麼睡好過了。」 星加坡揚了揚嘴角,沒有說話。 「久等了~」一個聲音從遠到近,來人笑呵呵的來到我們面前,用韓語說了聲你好。「oh香港,很長一陣子沒跟你打交道了。」 「是啊,真的好久不見了。」我也笑了笑,望向他。 我怎麼就忘了這個。 新界的本子已經告訴過我,深圳在國外關係比較好的朋友,一個是星加坡,另一個就是首爾。他熟悉韓國的語言和人民,必然就會跟韓國城市關係好。 只是現在韓流大行其道,我原以為只是單純的友好城市,確實沒想到他們的關係是真正的情同手足的友誼。 而且首爾這個人,我認識他的時間比阿深的年齡還長。當年一起拋頭露面的亞洲四小龍,現在已經到場了三個了。 「春節也剛過,你最近忙嗎?」首爾問我。 「忙死了。全世界不都在等著看我接下來的投資價值嗎。」我嘆了口氣。 「看來我們的狀態都不太好嘛。」首爾也露出了一點疲憊的神色:「阿星是政權更替後一些前所未有的挑戰,我是固化的社會階層和政府貪污,台北更麻煩,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怎麼忙。」 星加坡聳肩:「不做些變革,怎麼可能持續社會的活力。我的國民也沒有人願意開歷史的倒車。」 這個話裡有話,真的相當有水平。我內心已經為他鼓起了掌。 「不過我們竟然是來聊賀瑞斯想知道的事情的,就還是放下這些問題吧。」星加坡笑著指指他家別墅,「進去坐著聊?」 「哦天吶。你竟然沒想起他長什麼樣。他那麼可愛!」 「⋯⋯夠了,又不是我不想想起他長什麼樣。」我有種忍無可忍的感覺。 聽著我說我迄今為止知道的東西,他們兩個都喝了點酒,現在的首爾已經有了點醉意,講話也輕浮了一點。 「可惜,我們當時真的把所有照片影像都刪掉了。不過腦子裡還記得。」首爾放下酒杯。「他比你矮一個頭,外表只有十五六歲,確實跟你不像,跟大陸其他城市也不太像,不知道怎麼描述。你說他有淡棕色髮尾,是因為他長期在亞健康狀態,他十幾二十歲的時候髮色應該比你夢裡的還淡,他三十歲後的頭髮已經黑了很多了。而且他發展得太快,身體消耗大,基建幾個指標也不太好,又總是無節制加班,所以一直都一副臉色蒼白的樣子,你可以直接理解成他營養不良。」 「營養不良?他可能是中國城市裡少數的隨時能舉全城財力物力做事的城市了吧?」我提出疑問。 「畢竟是新城,而且他和北京以前跟你一個毛病,缺乏長期規劃,所以後來積攢了一大堆問題阻滯了他的發展。」 「��如說二線關。不知道你在夢裡有沒有注意到,他臉看起來比較圓但整個身體看起來很瘦,是因為二線關分割了他的發展,讓他很長時間都沒能再接著長,所以還在十五六歲的階段。」星加坡接著說。 「前海說後來他拆了。」我說。 「是拆了,經濟特區概念擴大到全市,二線關名存實亡,但他發展太快,有些問題已經非常嚴重了。」首爾說。「我的人民在關內居住,經常跟我說關外的亂象和基礎設施讓人們非常頭痛。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土地的徵收和違建,讓他無地可用,房價泡沫嚴重,但誰讓他潛能無限呢,好歹是沒破滅。」 「⋯⋯跟我有關嗎?」我斗膽問了一句。 兩人對視一眼。 「嗯,據說有。」 這就很尷尬了。我訕訕地想。 怪不得我身邊的這些人看到我尋找阿深的時候表情都這麼微妙,看來我以前確實待他很刻薄啊。 「可以這麼說,如果你不這麼對待他,你就會失去你既得的利益和優勢,所以我們都可以理解。只是一直以來都苦了他。」星加坡看出了我的想法,安慰我。 「當然,中國大陸的心思我們也不要去想。大陸就是個洪水猛獸,成也在他敗也在他。據說他就是為你而生的,所以他無論怎樣都要為你讓步,做好他的紐帶作用。」首爾大大咧咧。 「可是我們應該會走上對立的道路才對。我們的功能比較相似。」我說。 「是啊,反正你是一直把他當成對立面上的人。我每年都會拜訪你們兩個,我要勸你放下成見好好跟他合作,又要去他那給他順毛安慰他你總有一天能跟他好好在一起。」星加坡笑得溫婉。「說實話,在出了這件事之前,我對於你們兩個一定會在一起這件事毫無懷疑來著。」 「為什麼?」頭一次聽說星加坡會對某件事篤定,我瞬間精神了。 「長遠利益。」星加坡說。 ⋯⋯喔這樣啊。 我又靠上了椅背,幽幽的說:「我最信不過的就是內地城市,你跟我談長遠利益?我之前只會對他們敬而遠之,現在也是沒甚好感,就算為了利益我也不會真的有跟他們多親近。」 「我們不是在討論個叫深圳的變量嗎?」星加坡笑眯眯。 「能是多大的變量?」我也笑著問他。 「你好歹也是推斷得出來,你是喜愛他的吧?」 「阿星,你別忘了你可能比香港更喜歡他哦,不要失去判斷力。」首爾在一旁煽風點火。 「沒錯,你不要⋯⋯what??」 我足足反應了五秒才把思路拓開。把記憶倒帶到三十秒前,我面前這個人說「我對於你們兩個一定會在一起這件事毫無懷疑來著」。 「但我從他沒走之前幾年的觀察來看,他確實讓香港乖乖就範了呀,雖然不是全面就範,有種屈辱戰敗的感覺。」星加坡側頭反駁首爾。 「⋯⋯你喜歡他??」 我前所未有的愣了一陣子,想要說點什麼讓自己穩住腳跟,但一開口還是毫無用處的廢話。 星加坡看到我這個反應,終於笑出了聲。但可能是知道了他喜歡阿深的事實,我在這笑聲裡只聽出了苦澀的味道。 「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他意猶未盡的拿起高腳杯喝了一口。 「阿深都不在了,不是嗎?」 這或許是一個比我更加心痛的人吧。我想。 我尚會去自我保護,他卻連保護自己的方式都沒有觸發。他不處於這漩渦之中,看的比局內人更加清楚,沒有立場去展現感情波動,傷的也會比局內人深很多。 說起來,為什麼只有我會去忘記他? 我直起身問他們:「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只有我忘記了他?」 「這個問題,你不是該問你自己嗎?」首爾莫名其妙。 「我的意思是,喜歡他的人很多,⋯⋯比我喜歡他的人也很多,為什麼只有我會忘掉他?」停頓了一下,我也不知道該是怎樣的感情說出這句話。 星加坡淡淡的說:「你不是地震了嗎?他也是地震。可能是你們在地震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吧。」 發生了什麼? 沒錯,新界沒說,因為她不一定知道;前海沒說,因為她也不一定知道;但總有人會知道的,如果我們地震的時候在一起,那就會一起被發現。 星加坡看出了我在想什麼,拍拍我肩膀:「不要急。你這陣子一直在上心阿深的事情,先緩緩自己的狀況吧。畢竟你現在要問他們,他們也未必會回答你,你已經跟他們溝通過了。」 我沒什麼好說,只能點點頭。 「你最近不是在重新整頓嗎,跟你的尋找不衝突?」首爾問我。 「衝突。」我實話實說,「我也在抉擇以哪邊為重。前兩天找到了一個線索,所以選擇先過來找你們了。」 「什麼線索?」他倆眼睛一亮。 「一張膠片,沒什麼內容。」我拿出來給他們看。 首爾嘖嘖稱奇:「沒談過戀愛的人就覺得沒什麼內容,恭喜你,你忘的挺多的啊。」 「⋯⋯」 又聊了一點有的沒的,我們都各有工作,所以便邊聊著事情便來到機場,星加坡送我們。 「雖說如此,我們也真是什麼都沒留下啊。」首爾感嘆一句。 「對了,U盤。首爾,U盤有東西想請你翻譯。」我猛地想起,拿出電腦。 「什麼東西?我看看喔。」首爾感興趣的湊過來。 「阿深留下的U盤,有個文檔都是韓文寫的。」我插上U盤打開文檔,他接過電腦看了起來。 「大概寫了什麼?」我問他。 「⋯⋯」 他沈默了。 「是什麼?」星加坡問。首爾沒有回答我們,動起鼠標把東西好好看了一遍,有些地方還用光標選中了一下。 「⋯⋯噗⋯⋯哈哈哈哈。」 首爾對著電腦屏幕笑出了聲。 「是他的傳記嗎?還是——」 「不是,不是。」首爾一邊笑一邊擺著手。沒有笑的很誇張,他卻用手背抹了抹臉。 他把U盤拔出,合上電腦還給我:「好好保存。」 「是什麼?」我不知所以。 「是你。」首爾說。 「⋯⋯我?」 「那個文檔,寫的全都是你。寫的是你的輝煌。」首爾說。 「從他出生那年開始,他對你的所有觀察,他記下的都是你跟其他城市完全不同的地方,那些你的建設,你的社會風氣,你的政治經濟,你的優秀,那篇文檔就是你的表揚冊。 他在最後一段寫了你的困擾,寫了你的頑固不化,但也寫了你的光芒從未退去。他說,你的優勢沒有任何一個城市能夠匹敵,即使受到了致命的牽���,你依然無與倫比。很多環境描寫和人文描寫,純粹是一個普通的視角對你的觀察,從頭到尾沒有一個「我」字。 整篇文章像是一氣呵成的,這篇文檔,連帶這個U盤的內容,應該就是為了給你看的。」 沈默了幾分鐘後,星加坡溫柔的笑了起來。 真是一個⋯⋯讓人哭笑不得的傢伙。 我也笑了起來。 飛機抵達香港時正好太陽初升,背著朝陽,我拿出那張拍立得。 一位少年在天星小輪的甲板上高舉著手機拍攝維港的風景,而當時的我拿起相機,把背對著鏡頭的他和維港框在了一起。
# 我剛到辦公樓門口遠一點的地方就看到前海有點急促的走出大廳,拿出手機,似乎是準備叫車。 「有事?」我打了聲招呼。 「嗯,有事。」她笑了笑,拍了拍瀏海,問我:「港哥找我有急事?」 「沒有,只是準備跟你敘舊。」我說,「我已經找完新加坡和首爾了。」 她驚喜的睜大眼睛:「港哥你這個速度會讓我懷疑你不上班。」 「⋯⋯我還是上班的。」我有點被戳中痛處的感覺,「諸多原因。」 前海笑著比了一個OK的手勢。「嗯,」她正起身子,「我應該知道你過來想跟我聊什麼,不過我今天要去找汕尾聊事,你⋯⋯可以當我司機嗎?」 「?」我有點疑問。 「我是去解決深汕合作的事情。」她提醒我。 「我車在車庫。」我友好的指路。 前海滿心雀躍的跟著我走:「港哥你也可以當翻譯欸。」 「你還需要翻譯?」 「看板也好啊,乾脆約汕尾在交流會見好了,刷你的臉拉生意。」 「很欣慰我和上海有相似的用途。」 「前海。」 「嗯?」 「你可能覺得我多疑,我真的感覺汕尾在抗拒和我的接觸。」 前海完成手上放文件的動作,默默的抬頭看了我一眼。 「我以前是不是跟他有過節?」我追問。 「你⋯⋯」前海頓了幾秒,「你以前有個外號叫東亞醋王。」 「⋯⋯」我看了一眼有意避開我視線的汕尾。 Are u serious? 我又看回前海。 她無奈的笑了兩聲:「事情是這樣的。你跟他都很倔,你們相互關心的方式也很彆扭。每次他出去外面合作你都會跟他因為雞毛蒜皮的事吵架生他的氣,我覺得你應該是擔心他吧。汕尾呢就是那些無辜的牽連者之一,哥魅力也挺到位,所以你⋯⋯」 「我經常不爽他。」我用自己意想不到的速度接受了自己的負面設定。 「Bingo。而且哥其實在新聞和中央面前打了不少公關牌,但你基本都當真了,所以會很介意他的不專一⋯⋯或者說,你會挑刺,對他處事方式本身就有不滿。」前海接著解釋。 「所以我以前,對他應該很刻薄。」我說著看向她,她微微點頭。 「⋯⋯汕尾是真的有點怕我?還是不待見我?」我還是不太想接受這個事實,畢竟因為私事遷怒別人而留下壞印象實在不該有。 「不待見⋯⋯大部分大陸城市都不待見你吧。但是他不會因為這個而干擾他選擇告不告訴你哥的事情。」前海說的比較繞,拐彎抹角的傳達她的話裡有話。 「那我就放心了。」我拿出手機打開 聊天室,找到汕尾的帳號,毫不猶豫的按下申請。 確實是有點不可思議,汕尾送信給我的第一條訊息是一張照片。 「這是市民中心,是市政府所在地。」他緊接著發。「我猜你夢到了這裡。不是的話我也沒有辦法了,這是我在相機膠卷裡找到的最後一張照片。」 這不是個貓耳朵嗎,我有點想笑。 「他領導人喜歡養貓?」我問汕尾。 「你以前也說過這句話,他記了很久。」 隔了一會,汕尾又發了一句:「你的不少話,他都記了挺久的。」 我仔細地想了想,有點感慨。 「我找他也找了挺久的了。」我回他。「像是我說,我無法接受失去他?」 「嗯。他一直跟我抱怨你對他說的甜言蜜語份量不夠,蓋不住你對他的刻薄。」 「他不討厭我嗎?」 「哈哈哈哈我問過他這個問題,他說:超級討厭,但更加喜歡,抵銷過後還是喜歡的。」 我也無聲的笑了。「內心活動這麼複雜,他不累嗎?」 「特別累。據說在他不同年齡段認識他的人湊在一起,能快速整理出他喜歡你的心路歷程。」我感覺他討論這個話題時相對於其他人來說沒有那麼隔閡:「我就屬於後期他心累的時候遇到的。三十幾歲深汕特區計畫,我跟他開始合作,也正式接觸到了他這個人,感覺他真的被這段感情折騰的心很累。」 「我一直不正視他,不把他當回事,他的熱情消退了?」 「很難講,他那種人,你猜不出這一秒他會想什麼,也摸不準下一秒他會做什麼。」 我停下瀏覽網頁,回覆他:「他很讓人捉摸不透?我看他應該不會讓人因他的性格而覺得他很麻煩。」 「不,他的性格不會讓任何人覺得他麻煩,因為他從不麻煩別人,只麻煩自己。他的很多跟經濟發展無關的法規都對自己很苛刻,像是讓所有外來人辦理居住證,行人闖紅燈,還有上車繫安全帶,他都非常到位,抓到就是罰。你可能沒辦法明白對於這邊的社會來說有多狠,這些法規到現在除了他就沒有內地城市實施過。」那邊看來也放下了手中的事:「多少人贊他就有多少人罵他。」 「罵他什麼?意識太超前純粹添堵?當代內地年輕人不至於沒有現代文明意識吧?」 「罵他大事管都不管,小事天天罰款。」 我沒忍住哈哈笑了幾聲。「大事他也管不了。可是這些法規某些方面來說也能體現他與其他城市的差距,如果全市本身能遵守這些法規的人四成不到,那他也沒有這個底氣要求人們遵守。」 「年輕人比較擅長接受新想法吧。我去深圳的時候總覺得哪都要注意哪都不適應,現在也沒的給我這麼覺得了。」 我若有所思。看來深圳的領導階層未必就是一個多麼敢於無視中央的人,但他們依然還有當代青年的工作態度,所以在底層公務員較集中的機關單位——比如說交警部門——容易坐上有責任感的人,一口氣把事情做到完備,雖然充滿極權色彩,但確實是一個進步。 社會就是這麼矛盾,所有的判定都是相對,有利就有弊,永遠都是步步為營。 我回他:「他的鋒芒畢露讓我很懷疑他的地方權利有多大。」 「只要不跟上級法規衝突就行,還有一些實打實的權力他也拿不到。」 「這個我知道。」 「不知道你有沒有看出來,他其實是一個佔有慾比較強的人,而且很強勢。不過大家都看不起他當他是個小孩,他性格也難捉摸,對外不是很明顯。」 「看出來了。很意外他放過了我。」 打完這段字,一段繁雜的思緒開始在腦海中糾纏,我停下了動作,默不作聲。 「怎麼了?」對方問。 我深呼吸,慢慢開始理清自己的思緒。 「我不記得他了。所以我不知道他對於我來說是什麼樣的人,以前的我究竟對他是什麼感情。 「現在我知道,我一定是喜愛他的,但一分是愛,一百分也是愛,我有多愛他,我會怎麼對待他,我只摸到了一個架子,知道得越多我就越愧疚。 「我也知道,我以前待他不好,我從我家僅留的片段看到我從未重視過他,講實話,看了他這麼多資料,我也不覺得跟他合作對我來說有什麼明顯的利益。」 「那是你的規劃到現在已經把他隔開了。」汕尾回我。 「是,是我推開了他,後來拉住了他的手,但也無法把他拽到我身邊了。」我回復:「所以我更想知道我究竟怎麼對他。只是我沒想到他真的這麼重要,我自己都看不懂我自己了。」 「沒想過你會有這樣的一面?」 「沒想過。或許也是我的失誤,我沒能在他誕生時就擺好心態,讓他就這樣離開我身邊。我現在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帶走了他,是地震,是所謂更新改造,還是他自己早就想走?」 「都有。」 過了一會汕尾接著說:「你可以不用這麼愧疚。你直到失去才意識到他多重要是常情,這樣的你很香港,沒有什麼對不對得起的,何況都過去了,再批判你些什麼也沒意義,你已經把你自己折磨過了。」 我的心情複雜又無奈:「你這個安慰方法也很深圳。」 「我可以這麼跟你說,跟他玩得好的城市,多多少少都受到他特立獨行的影響。他以前就是這樣言之鑿鑿的安慰我的。他太有個性了,他把他活成了他自己的樣子,並且隨著時間增長越發獨樹一幟。有時候你真的不能想像他開會中途休息拿手機放鬼畜。」 最後一句我差點爆笑出聲。 「他都喜歡些什麼歌手?」 「他歐美日韓港台內地的歌都聽,永遠貼近潮流的人,你很難講他喜歡什麼歌手。他就是什麼歌都聽,包括鬼畜。」 「我的意思是,他聽歌有一套自己的品味吧?」 「這個他倒是自己說過,他聽的歌都很⋯⋯浮誇。我是說浮誇那首歌。」 原來他是那樣的心理狀態嗎⋯⋯我好像反應過來了什麼,但結合汕尾的話,我又好像什麼都沒瞭解。 「你在迷茫嗎?」汕尾一語即中。 「⋯⋯是。」我回答。 「這麼說很不客氣,但是他已經沒了,那就還原不回來了。你心裡的迷茫總是找不到答案的。」汕尾的語氣讓我懷疑他之前那幾句也沒有要安慰我的意思,「我從前海那裡聽說了,你已經廢了快五個月了。這個旅程或許要走到頭了,你可能要選擇結束了。」 「或許我要選擇了。」 沈默很久,我回答他。 五個月了。 一眨眼就五個月了。 從一開始我想要知道我少了誰的時候,我從未想像過,我會這樣深究到這個人身邊的一切,但卻至始至終都沒能明白他對我的意義。我倒是曾經想過,是不是得到了什麼線索我沈睡的記憶就能被觸發,可惜現在五個月,我除了幻覺什麼都沒找到,只有那兩個夢還在試圖告訴我我的努力不是白費。 當我從震後醒來時好似夏天剛剛落幕,如今最寒冷的日子已經過去,對亞熱帶的城市來說,即將開始的依然是夏天。 這場旅程真的要走到終點了嗎? 當然需要一個結尾,但不是現在。 我想知道我為什麼會忘記他,我想知道地震那天究竟出了什麼事,我想知道他為什麼會準備著離開我,我想知道以前的我是怎樣面對自己喜歡的人,以及我還要面對那個面對自己喜歡的人的我,告訴自己我的功與過。 日後,盡量別教今天的淚白流。 「也就是說,我還差一些他小時候的信息?」 「嗯。你可以去找滬、東莞和穗哥。雖然你已經掌握了這麼多信息,但想要說服他們破壞約定告訴你還是有難度的。」汕尾說,「尤其是從他小的時候認識他的人,見識過他從小至大扭曲的心理轉變,自然會站在他那一方。」 「而且要整理他們的話,也相當有難度。」我思索。「我的自我認同又要遭受譴責的風吹雨打了。滬應該是這三個人裏既瞭解阿深又和他有一定距離的那個,但他寧願騙我也不講出來這件事。」 「他們自己在三個月內整理自己的心情都很難了。我整理不了,所以我決定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這方面汕尾毫不隱瞞,「我不支持深圳這個決定。我不希望他的付出被一聲不響地丟棄。他自己在一開始就做好了脫身的準備,他連自己都輕視自己的付出,但我希望他離開後有人能夠記住,就算全世界忘記了,你也不該忘記他的,告訴他他的努力都不是白費。」 「喔,等等,」汕尾緊接著發,「你還可以去找一個人,不,兩個人。一個是86年和他建交的休斯頓,一個是14年和他柏拉圖式交往的西雅圖。」 盯著這條短訊沈默了一會,我回復:「如果你這麼說是想讓我找回當年當東亞醋王的感覺,那我確實是找回來了一點。」 我隔著屏幕都感覺得到汕尾在賊笑:「說起來你可能不信,當年的4月25日是西雅圖的『深圳日』,5月11日是深圳的『西雅圖日』。」 「這個太過分了。」我真誠地表達我的內心想法。 「好多人差點以為他要離開你了。當時你們分居冷戰,他已經對你仁至義盡了,前海也在逐步走上軌道,大家都以為他對你的感情已經消失殆盡了。」 「然而沒有。」 「當然沒有。你太小看你自己了。深港通開通後你特別主動,你們可膩歪了。」 「wow,interesting。」我給過去的自己起哄。 「你是準備給過去的自己收尾嗎?」汕尾問。 「嗯。我的過去是一本太過沈重的書,每次我想翻開它跟過去和解,都會因為太累而無法讀下去。」 但現在我身旁有人陪著。雖然他已經陪我走到了他能走的盡頭,但他依然還在我身邊。 我曾經無數次的想要回溯我自己、和自己對話,但都失敗了,但現在我需要再回溯一次,而這次,我希望能從他開始。 「對了,那張照片。」 「我沒有夢到這裡。」我回他。「但我會在夢裡找找。」 我發了一個簡略的信息給休斯頓,表達了我的意願,訊問他是否願意找個時間空出來讓我登門拜訪。他很快回復了我,告訴我市博物館的友好城市專區裡還有深圳的資料,同時表達了無法與我相見的遺憾,因為他正處於忙的抽不開身的狀態。但為了彌補這個損失,他把手中所有跟深圳有關的檔案都發給了我。 不管怎麼說,我都非常感激他。作為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關係,他能這樣幫我這個「朋友的朋友」,還主動給予了我一部份市政府的工作資料,我已經是莫大的榮幸了。 鬼使神差的,西雅圖主動聯絡了我,表示願意告訴我關於深圳的事情。至於地點他表示隨意,只是我需要提前告訴他時間。 「深圳告訴我,我可以跟你說說什麼了。」在email中,西雅圖這麼說。 我一時無言,只能不停的表示感謝。 「對了,希望你可以帶一瓶維他檸檬茶過來,我慕名已久。我很樂意帶你去嚐嚐西雅圖式的咖啡。」西雅圖認真的回覆我。 我不用想就知道是哪個笨蛋耍的花招。 兩天後我拿著簽證飛往西雅圖等待轉機,坐在候機廳裏心事重重的敲著筆電,有個人自然的走到我面前hi了一聲。 「久仰大名。」西雅圖笑咪咪的說。「雖然這麼說比較輕浮,請問您有帶檸檬茶嗎?」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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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korijinaru · 7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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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故事-DARK PUL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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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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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話               第41話
劇中設定篇Part1
劇中設定篇Part2
劇中設定篇Part3
第42話 火種
        1
            「…──亞伯先生,亞伯先生。」
  耳邊傳來的低沉嗓聲,令他逐漸從睡意中醒來。
      亞伯:「嗯…怎麼啦?」
    「已經到了。」坐在駕駛座的男子回。
    瞧了瞧車窗戶,上面佈滿水蒸氣。
較繁雜的街道與燈光、往來不停的腳步聲。
他明白了自己已經回到莫坎諾。
      亞伯:「…呼哈──…感覺時間好像過得很快啊…」他打了個哈欠道。
    男子:「大概是先生太累了,我們可是開了很長一段路啊。」
    亞伯:「也是…辛苦你了。」
  他拍了拍司機肩膀說,給付這次車資。
    男子:「不會、不會,拿到這些錢就不辛苦了。」他笑著,給手中厚厚鈔票一吻。「下次有需要再叫我!」
    亞伯:「喔,會的,老樣子。」
  他闔上門,拍拍車頂。
目送車子離開,亞伯拎起行囊往常去的餐酒館移動。
附近往來人口與路邊攤販引起他注意,人數明顯比以往多得多。
  這個現象在此地並不常見,因為他站的地點並非正規的邊境管制站。
而是部分人為了方便私下做貿易,特別在後街開創的"裏邊境"。又被他們這些過路的人稱呼為"鼠洞"。
        亞伯:「呦,今天很忙啊?」他與一名高瘦的灰服士兵打招呼。
    士兵:「還說呢,要是你們這些老鼠少一點的話我就能輕鬆些。」
    亞伯:「沒老鼠你也沒好處撈。」
    士兵:「嘖嘖…說得也是。」說完,他自己也同亞伯笑了笑。
      亞伯:「這陣子好像都是這樣?」他望著人群說。
    士兵:「是啊…」他點頭道。「雖然上級也開始注意,不過一想到目前處境,大夥們也都睜隻眼閉隻眼。」
    亞伯:「不對,最主要原因是他們之中也有人得靠著這個鼠洞來冒險。」
        前幾年開始,整個大陸突然遭到一種名為"蝕日”怪異的流行病肆虐。
  兩國之間由最初數例個案,短時間突然增為百、千例,直到現在已經破萬。
  疫情剛發生時,因為症狀和感冒類似,多數人都以為是流行性感冒。加上傳染人數並未這麼嚴重,人們對它的存在也就輕忽了,包含他自己。
    也許是因為佛洛克較早傳出疫情,當地受到感染的人數似乎比莫坎諾還多。不少莫坎諾人拿這個因素來咬定病是從較落後的"漆黑大陸"那裡傳來的災害,或怪罪病因是由法弗納大陸帶入境。
也有的人說,是在大陸潛伏百年之久的病毒;更誇張一點的版本則是天譴說。
但不管是哪個,它出現原因遠不及找出治療方法重要。
  亞伯私下將在佛洛克為菲德女兒醫治的那時期列為第一波疫情。
現在則是更為嚴重的第二波。
他對此病一直抱持一個看法。"蝕日"似乎會針對某一族群而寄宿。
    然而,因為這個怪病出現的緣故,需要悄悄闖過邊境的人數大幅增加,讓這個常被士兵找碴而封閉的鼠洞能好好通行。不僅如此,整體邊境的守備似乎也比以前來得鬆散。
  說來諷刺,這大概是他多年來頭一次見到那麼多的莫坎諾人願意前往佛洛克。
後街也湧現許許多多的佛洛克人身影。
在此時此刻,亞伯不禁妄想著,兩國會不會因為需要彼此對的疫情研究與醫療資源,而不知不覺地放下對立,變成進入和平時代?
        *       *      *
          亞伯:「啤酒和炸馬鈴薯,麻煩你。」
  吧檯老闆點了點頭,先為他送上啤酒。
  一路回來沒吃也沒喝,亞伯喉嚨渴到像沙漠,沒兩下就把整杯啤酒喝掉一半。
    亞伯:「呼…真像活過來了。」
      「怎麼,吃得這麼寒酸?是不是又把錢全花在過路費上?」
  一名中年男子走進店內,露著雪白牙齒大剌剌地笑。
他體格微胖,動作卻很俐落,看似笨重的身體一下就坐上高腳椅。
  亞伯挑了挑眉,斜眼瞧著他說:
    亞伯:「在這裡等多久啦?」
    男子:「沒有~我剛好路過而已。」
    亞伯:「臉頰、耳鼻凍得通紅,身上的衣服還積著不少雪,唯獨鞋子是乾的。代表你在店外找了個地方窩了段時間。」他慵懶說著,叉塊炸馬鈴薯送進嘴裡。
    男子:「喂…你覺不覺得你這塊料沒去當私家偵探很可惜?」
    亞伯:「少來這套,吉布。有什麼話就直說。」
    男子:「嘿嘿嘿…就是想找你聊聊而已嘛。」他嘻笑道,「老闆,來個半隻烤雞、煎香腸,還有一碗燉雜湯。今天可真冷死我了。」
  亞伯嚼著馬鈴薯,嘴角揚起抹微笑。
      這名男子叫吉爾伯特,小名”吉布”。身上穿得舊舊破破,卻是個大有來頭的人。
據說他過去是名富商,但不知道什麼原因讓他放棄自己全部事業,從高等的海爾區跑來路斯區與後街生活。
就他自己對外的說法,從有那些事業開始便讓他失去自由,經手給他人以後,自己才獲得真正的自由。於是索性把手中持有資產全賣了,逍遙過日子。
而現在的他,不僅僅是在此區悠哉度日的人,更是自由黨的新領袖。
  不過在亞伯眼裡,這名男子跟自己有幾分相似,兩人同樣都是別人眼中的怪人。
      「先送杯”熔岩”給你,吉爾伯特。看你在後門凍好幾小時怪可憐的,這杯算我請吧。」餐酒店老闆笑了笑,送過酒之後便走進廚房。
    吉爾伯特:「說好不漏我底的啊!喂!!」
    亞伯:「哈哈哈哈啊。」
      吉爾伯特:「咳…好吧,算了。」他一口喝光如岩漿般色澤的烈酒,又說,「說正經的,你這次去佛洛克回來怎麼樣?…他們那裡狀況也差不多嗎?」
  亞伯放下叉子,輕嘆。
    亞伯:「因為人口分布寬廣關係,他們那裡來不及接受治療而病死的,不比我們少。」
  吉爾伯特沉默了會,又問:
    吉爾伯特:「你這陣子一有機會就溜出去,是想盡快產出新疫苗吧?」
    亞伯:「呵呵,還是老樣子,消息很靈通嘛。」
    吉爾伯特:「當然了,而且我們內部裡誰不知道你才是第一劑疫苗的研發者。」
    亞伯:「那不是我的功勞。如果沒阿諾德的協助跟辛西亞帶去的新藥,我也束手無策…」
    吉爾伯特:「嗯…辛西亞,那孩子是佩爾達特家的私生子吧?」他點了菸說道,「真是辛苦她了,當沒名分的私生子很不好過,就像是被父親拋棄只能自力更生。慘的是還得被人說三道四…幸好,她有受到上天眷顧。」
    亞伯:「是啊…她的妹妹出生之後,她父親就正式將她們入籍。可是這恐怕也無法挽回什麼。」
    吉爾伯特:「也沒必要挽回,那種混帳等著報應降臨就好。」
  熱騰騰的燉雜湯和雞肉相繼端上吧檯,吉爾伯特大口大口啃起黑麵包和湯,把另一盤餐點推過去亞伯那兒。
    吉爾伯特:「吃吧,看你這模樣八成又瘦了,多吃點把肉長回來!」
    亞伯:「吃別人東西要還人情的。」
    吉爾伯特:「有什麼關係,多跟我聊些事就算清了。」
  亞伯又爽朗笑了幾聲,從皮公事包內開始拿出些信封。
每張紙與信封都好好用塑膠封膜裝起來,他從中拿了一個皮革圓信筒遞給吉爾伯特。
    吉爾伯特:「嗯!?佛洛克軍團的信筒…!?」
  他打斷吉爾伯特,壓低聲音道:
    亞伯:「小心,大機密呢,閉上嘴慢慢看。」
    吉爾伯特慎重地打開信筒,拿出羊皮紙信。
他屏氣凝神一字一字細細盯著。原以為是別人國家什麼大事,結果只是封普通書信,而且寫的人還是他也熟悉的阿諾德.菲德。
吉爾伯特臉色有點不悅地撇起嘴看向亞伯。
    亞伯:「幹什麼,是真的很重要的東西我才放裡頭。」
    吉爾伯特:「是是…是我自己誤會,我自己不好。」他不情願地回答道。
  雖然被亞伯捉弄有些不快,但他也沒說錯,信上寫的一字一句確實都是大事。
    菲德原定在格雷修與亞伯見面,但因為這次疫情關係他前往法弗納探勘的行程必須暫緩。同時奉上級命令和其他醫療人員留在芭德調製能控制疫情的藥劑。
信中更說到,經由上一次疫苗的經驗讓他們淬鍊出更好的特效藥,不過還是欠缺關鍵的部分藥劑來調和成完整的新疫苗。
      吉爾伯特:「真想不到他們現在醫療也進步到這個程度…只有我們國家的人還在狗眼看人低吧。」他感嘆道。
  亞伯沒回答他,只是拿出一個玻璃小瓶,和自己的植物圖鑑。
    吉爾伯特:「喔喔!他不會連特效藥都給你了吧!?」他吃驚問。
    亞伯:「沒有。這是"鳳凰王冠"的球莖萃取液,製藥的關鍵之一。第一波疫情的時候我們就是找到把萃取液和抗體原調和的方法,之後便成為新疫苗。」他翻閱圖鑑,指了指花的照片,說道,「這種花十分特殊,一年花期只有一次,而且只在見到陽光時開花。對環境氣候要求相當高,稍有點汙染還是土壤酸鹼值不對,球莖就長不好,便無法開花。」
    吉爾伯特:「講白了就是我們這裡根本種不起來。」他吐槽道。
    亞伯:「連他們國內都不是每個地方都種的活,所以才會挑海拔位置與環境都相對好的芭德為培養場所。」
    吉爾伯特:「原來如此啊…」
  照片上盛開的火紅色花朵像個王冠,那極富生命力的樣子令人難想像它是對環境如此苛刻的植物。
    吉爾伯特:「那你接下來怎麼辦?」他盯著他問。「菲德的意思,就是在說欠缺我們這邊開發的藥劑,對吧?」
    亞伯:「…啊啊,是啊。」他無奈道。
    吉爾伯特:「以目前局勢,要期望雙方拉下臉去交換辛苦的研究成果恐怕是不太可能的…」他吐口白煙道,「…而且經過上次的事,你已經被革職了。雖然很贊許你為了學徒而擔下全部懲處,可是誰也沒料想到今天更需要L.S.T.R.C內的資源。」
  亞伯苦苦笑了下,回答道:
    亞伯:「我會盡我所有人脈去遊說看看,不論如何一定都得拿到實驗室的藥才行。」
    吉爾伯特:「所以了,我才老笑你是腦筋轉不過來的呆木頭。在莫坎諾這地方還人講什麼交情,大多數人只會看一樣東西。」
  他說完,隨即從懷中拿出張支票,俐落簽寫完並塞進亞伯手中。
    亞伯:「喂喂,吉布!你這是…?!」
    吉爾伯特:「那是今天我欠你的人情。有需要就去領出來用,別耽擱著了。眾多性命可在你手上,明白不?」
  亞伯搖了搖頭,沒轍地看著他大搖大擺走出店門外。
    亞伯:「真是個怪家伙。即使我再三拒絕他的入黨邀約,卻還是將我當成朋友一樣看待。」
    老闆:「吉布先生就是這樣的人,不然怎會獲得這麼高的讚聲?」
    亞伯:「呵呵…說得也是。」
        走出店門,亞伯打算用剩餘的錢招輛車到最近的車站,不過路邊景象卻讓他駐足。
以往街邊遊蕩的人中不乏醉漢、行乞者,如今人數卻多了更多。
  窮的人無法負擔高昂的醫療費用,當手中能取得的藥物吃光時,就只能靜待死亡。
  那些人病懨懨的倚在牆邊,袖口微露的蒼白皮膚佈滿黑血絲,與佛洛克人印痕的"告誡"相似。
他初次見到蝕日病症時也誤以為只是印痕的告誡,但沿著靜脈和血管盤爬的黑紋路卻持久不消退。伴隨如感冒症狀宿主病情不斷加重,最後當身軀皮膚整���發黑時候,心臟便會衰竭不治。
      亞伯:「不快點做些什麼是不行的…」他喃喃兩句,搭上計程車。
          2
            挑高大廳除了窗外撒下的月光外,只剩茶几上的小燈還亮著。
橙色小燈照暖一旁的女子臉龐,儘管臉上已有些許歲月痕跡,帶粉色的肌膚和優雅細緻五官仍讓她顯得十分美。
  在三更半夜中為等候他的而在客廳打盹的妻子,每每見到這幕,亞伯總覺得對她感到抱歉。
    亞伯:「夫人,夫人,我回來了。」他柔聲道,輕輕搖醒她。
    莎莉:「啊…你回來啦。」她睡眼惺忪回答道。
    亞伯:「不是說過,太晚就別等我了。萬一累到身子怎辦?」
  她溫和笑了笑,說:
    莎莉:「最近日子很清幽,什麼事也沒得做,所以我閒得發慌呢。」
    亞伯:「就算是這樣也還是得回房間休息,夫人氣管本來就不好,不小心感冒的話…啊,對了對了。」
  他話說到一半,急忙打開行李箱,把準備給家人們的禮物拿一一出來。
    亞伯:「乾燥時候把這個藥水滴一點進蒸氣加濕機裡,可以改善氣管過敏。還有,這是要給羅莎和卡梅莉亞的純露跟乳液,這年紀的女孩子最重視保養了。最後呢…呦咻…」
  他小心搬起行李最底下的東西,那和成人小腿一樣高的物品被層層報紙給包住,重量看起來還不輕。
    莎莉:「這是什麼?」她好奇問道。
    亞伯:「妳等會就知道了。」他笑咪咪回。
    亞伯看了看手錶,已經是深夜兩點。這時間莎莎早已進入夢鄉。
他抱著要送莎莎的禮物,躡手躡腳走進房裡。
  將神祕的禮物放腳邊,亞伯靜靜凝望女兒熟睡的小臉。
看著睡得香甜的莎莎,便感到身上疲憊消失大半。
    亞伯:「這張可愛的小臉不管看多久都不會膩。」他嘆了聲說。
    莎莉:「是啊。」
    桌上擺滿各種動物的小木雕,有熊、兔子、松鼠、貓頭鷹、鹿、小熊貓、馬、狐狸…簡直像個迷你動物園。
    亞伯:「這次你們多了一個新夥伴,以後可能還會變成這裡老大也說不定。」
  他對著木雕笑了笑說。撕開禮物上的報紙,原來是尊狼的木雕。
狼木雕還比當中最大的熊木雕來得大,亞伯試著把它搬上桌,卻又沒位置擺,最後決定和床頭櫃的地球儀做替換。
  以往都見他送些小孩會喜歡的動物,這次卻是一隻樣貌莊嚴又坐得端正的狼,莎莉便問道:
    莎莉:「為什麼這次是送狼呢?」
    亞伯:「上次聽她說會作惡夢,所以想說送個可靠的幫手來守護她。」
    莎莉:「喔?」她興趣盎然回。
    亞伯:「在佛洛克,狼可是平原與山林的守護者。」
  莎莉和他笑了笑,摸著狼木雕說道:
    莎莉:「那就拜託你了。」
        *       *      *
            莎莎:「爸爸──!!」
  知道爸爸回到家,小莎莎一早醒來就奔去客廳和亞伯撒嬌。
    亞伯:「呦!我的小公主!幾個星期不見妳又長高了!」他抱起她說道。
    莎莎:「因為我有好好吃飯,牛奶也努力喝了!」
    亞伯:「喝牛奶?肚子不會不舒服嗎?」他訝異問。
  她搖搖頭道:
    莎莎:「喝奶粉泡的就不會,還有,我昨天晚上沒有作惡夢!」
    亞伯:「喔喔,那真是太好了!」
  父女倆嬉鬧了下,沒一會兒,莎莉便打岔道:
    莎莉:「好了,莎莎。快去洗臉吃早餐,等會準備去上學。今天可別再讓司機先生等妳了。」
    莎莎:「欸──…」她苦著臉看著媽媽,又抿抿嘴望向爸爸。
  儘管女兒使出裝可憐攻勢,重視求學與知識的亞伯就算再不捨,也只得勸勸她:
    亞伯:「哎啊,我的小公主。學習是非常重要的事,我們人從出生開始就得不斷學東西,才能讓自己懂得越多。今天下課回來之後,爸爸再帶你去玩,好嗎?」
  她嘟起嘴嘀咕說:
    莎莎:「明明爸爸比老師知道更多事,人家在家裡跟你學就好了…為什麼一定要到學校?」
    亞伯:「這個,話是沒錯…」
    莎莉:「…咳咳。」
  妻子對他使了使眼色,亞伯無奈挑了挑眉,思考道:
    亞伯:「在學校除了學知識以外,跟同學們一起學習和玩耍也是很重要的。還是說,妳不喜歡跟其他小朋友一塊玩?」
  莎莎搖搖頭。
    莎莎:「我很喜歡跟他們玩,而且昨天跟亞曼達、達納約好要一起把拼圖完成。」
    亞伯:「那既然如此,我們更不能失約了,對吧?否則亞曼達和達納就會難過。」
    莎莎:「嗯…可是…」
  看她那失落小臉,亞伯苦惱地笑著。他從���線外套口袋拿出一顆十字型的木鎖。那是他無聊時把玩的益智小玩具。
    亞伯:「這個給妳,等會兒坐車時可以玩。另外啊…」他說著,邊將木鎖遞去她小手,「…如果莎莎在這今天之內打開它,爸爸就把珍藏的玩具箱送給妳。」
    莎莎:「…真的!?連裡面的玩具都是嗎?!」
  他笑了笑,道:
    亞伯:「對,全部。」
    莎莎:「哇──!那我可以不用再跑去偷玩了!媽媽,妳看、妳看!」
    莎莉:「好好,不可弄壞它喔。」她拿過益智玩具,放去餐桌,「而且要吃完
飯才能玩,吃飯時不可以做其他事。」
  亞伯也和妻子、女兒一同就座餐桌。他注意到莎莎跟他們使用同樣的大人餐具,而不是兒童的。
大人的對她來說有點重,不過她還是很努力地拿穩。除了麵包可以用手拿以外,其他東西均不行,還必須選對使用的器具。奶油有專門的奶油刀、挖果醬必須用抹刀、沙拉得拿外側的小叉;連方糖也不可以直接用手拿,得用小夾子。
雖明白身為貴族從小就必須養成禮儀,可是…
他還是覺得這到底是在享受高端人生,還是純粹被"優雅"兩個字給束縛。
    (我想,我應該是被"愛"這個字給綁住了吧。)
  亞伯嘴角微微揚起,喝下香氣四溢的熱可可。
          3
            午後三點,外頭飄著細雪。原本漆黑的世界在月亮不露臉後顯得更幽暗。
亞伯盯著腕錶,心裡喃喃道:
    (從下課開始小孩收拾東西出來,還得算進他們跑去玩耍的時間…這孩子平時比較貪玩,可能得再多等一會兒。另外是行車時所耗費的時間,還有…)
  平常的話莎莎應該會拖延個半小時才到家,約是兩點半左右。今天又多拖了半小時,也許是下雪關係司機開得較慢,或是路上塞車也說不定。
    (…再等等吧)
    半個小時又過去。
看外面有些積雪了,亞伯開始剷雪。
在家境富裕的貴族家中,這本來是園丁該負責的事,不過在他的家中,這種自己能做到的事並不需要靠別人。
    時光逐漸流逝,三點半…四點鐘…
  亞伯開始在客廳踱起步。
      「汪、汪汪!汪!」
  老卡尼斯吠叫不停。毛茸茸的尾巴晃啊晃,腳邊落著一顆球。
    亞伯:「卡尼斯,小主人還沒回來,再等等。」
  這句話看起來像是說給那隻老狗聽,但實際上是說給他自己聽。
    「汪、汪、汪汪…」
  狗不停叫著,讓心裡忐忑的亞伯更煩躁。
    亞伯:「卡尼斯,安靜點!」
    「咚──咚──咚──」
客廳大鐘響了。
長短指針分別指著V和XII。
  和司機去接小孩的妻子也已離開家兩個小時半。
他稍早打電話過去卻沒人接。當要再撥號時,電話也正好鈴響。
    亞伯:「喂…?」
    莎莉:「…──不好了,亞伯…!」
  話筒中傳來妻子慌張的啜泣聲,還弄不清楚事情的他冷靜回答:
    亞伯:「夫人,我正在聽。冷靜點,讓話慢慢說清楚。」
      莎莉:「…莎莎,她──」
    ──失蹤了。
  在數秒鐘前,他的思緒還非常清晰、理智、冷靜。
再這之後亞伯腦裡逐漸變空白。
  "已經找遍幼稚園內…"、"一起玩的小孩…"、"我們已經先去通報…"
  莎莉說的每一句他都只聽見前面,後面內容是什麼,一概都沒聽清楚。
在他耳中,這些聲音都跟大鐘和狗吠聲同樣模糊。
        *       *      *
          手裡緊緊捏著十字型的木鎖,是兩天前他坐進車裡時發現的。當時木鎖已經被解開,大概是怕拿進幼兒園會不見,於是莎莎聽媽媽話沒帶下車。
亞伯將它拚好後一直緊握手中。
    (沒問題的…沒事的,那孩子非常聰明,比我還聰明…)
  在妻子面前他不敢彰顯任何不安神情,深怕這會加深她的憂慮。
  他過去從沒與別人低聲下氣、苦苦哀求幫助過。而現在,哪怕要他和別人下跪懇求他也願意,只要女兒能夠平安無事。
  「鈴──…」
電話一響,亞伯立即接起。
    亞伯:「對,我就是。」他全神貫注地聆聽,「沒有,沒接到任何奇怪的電話…已經過兩天了,拜託,請你們務必盡快幫我找到女兒!有什麼是我們能協助得請儘管說!」
  電話另一頭是警備隊士兵。
沒帶什麼感情的口吻讓他聽來有點冷漠,不過對方制式化的解說卻令亞伯感到放心不少。
  由於失蹤的孩子是貴族,警備隊會第一優先處理。且有另外配置的機甲兵隊協助以便提升效率。
報案之後只要警備隊搜索完一個區域就會立即回電報告。今天他們已徹底調查完亞伯居住的海爾區,透過監視器紀錄找尋到莎莎身影,她在海爾區最後出沒地點是車站,而且和一名男子搭上與市中心反向的外圍區班車。
目前警備隊已針對中階級的"米狄恩區"與下階的"路斯區"等位置調進行大規模搜索。
      警備隊士兵:「行蹤掌握大致是如此,在這裡必須先請你們有個最壞打算,以便做預期心理──」
  聽完警備隊士兵最後的解說,亞伯的心又更黯淡。
    (…綁架案。)
  他沉沉嘆口氣,無力地掛下電話。
            隔天。
一早接到的消息讓他原本近乎死去的心瞬間活過來,不過那絲喜悅沒持續多久,事情接下來發展更是讓亞伯感到惶恐。
      警備隊士兵:「溫斯頓先生、溫斯頓先生,您有聽見嗎?」
    亞伯:「啊…是,我在聽。已經找到我家孩子了…」
    警備隊士兵:「對的,如我們先前所預料是被人強行誘拐走。不過請別過度擔憂,目前負責處理小隊已經整備好在路斯區待命,接下來請您──…」
  士兵的話語聽在憔悴的他耳裡,像是斷斷續續的片段而非完整對話。
    亞伯:「不好意思,請你先等等。我現在的位置訊號不太好,我換個位置後再與你聯絡。」
  他注意到剛小睡片刻的莎莉由臥房走來,這幾天折騰下來她好不容易安定些情緒,亞伯並不想再讓她承受後續的壓力。
    莎莉:「警備隊又打電話來了嗎…是不是有消息了?!」
    亞伯:「現在警備隊已經加派人手在路斯區搜尋,而且我也聯絡吉布請他幫忙我注意消息,相信人很快就會找到,放心吧。」他安撫她說道,邊穿起大衣。「這幾天在家裡空等有些待不住,剛才我和吉布約好要見面,我出去走走晚點就回來。」
    莎莉:「我知道了…家裡這邊由我來等,你路上小心。」
  輕擁過妻子,亞伯快步走向車庫。
外頭的冷空氣好似薄荷腦,涼意直襲腦門使他意識變清醒。一坐進車內亞伯便馬上回撥電話。
      亞伯:「士兵先生,我正準備往路斯區出發。你直接告訴我現在狀況,以及我該怎麼配合你們。」
    警備隊士兵:「好的…關於這個,綁架的歹徒送出恐嚇信前就已被我們搜索隊找到,隊長已下令包圍地點。但目前小孩恐怕有被歹徒脅持的可能性,因此正派人去勘查。至於先生您除等候我們消息以外,另有需隨時籌備現金的必要。」
    亞伯:「我明白了…。」
  通話結束。
亞伯椅著座椅,由左胸暗袋拎出張支票,吉爾伯特的筆跡順暢留在上頭。
    亞伯:「………」
  若有所思地盯著支票一會兒,車子引擎便發動,前往車站。
          4
            (神啊…求求祢…請保佑我女兒能夠平安無事。)
  他緊握胸口的木製綴飾默唸著。
慎重穿越層層人群時,亞伯也注意到周圍路斯區居民眼中的焦慮與不安。
數量如此龐大的士兵出現在社區內,換作是他也會露出相同表情。
  還未進屋亞伯就已經觀察過整體環境,這一區的人生活並不富裕,可是周圍並無特別髒亂。街區與巷道也沒見到龍蛇混雜的情況,與後街相比,這裡是個很安穩的普通社區。
      警備隊士兵:「您就是溫士頓先生嗎?」
  熟悉的聲音傳進亞伯耳裡,上前搭話的人就是負責和他家聯繫的士兵。
    亞伯:「我就是,請問…」
  他話還未說完,士兵立即帶著他走向隊伍前方。
    警備隊士兵:「隊長,溫斯頓先生已經到了。」他敬禮道。
    警備隊隊長:「喔,」他回過身,「勞煩你特地趕來這裡,辛苦你了。」
    亞伯:「那是我的孩子,就算再不可能我也一樣會趕到。」
  警備隊隊長似乎沒怎在意這些,他眼睛只盯著亞伯手上有沒有拿著預期的鐵箱或提包之類。
    警備隊隊長:「已經先把贖金準備好了?」
  亞伯晃了下手中提箱。隊長點了點頭,說道:
    警備隊隊長:「把通訊打開。」
    亞伯:「那個…等等,你現在打算做什麼?」
    警備隊隊長:「直接跟對方交涉,告訴他孩子的父親已經備好贖金來交換人。」
  他一頭霧水的看著隊長和戒備的士兵。
不顧其他人阻攔的擠到最前方才釐清楚目前事情全貌。
    亞伯:「…莎、莎莎!!」
    燈光微弱的屋子裡,擠了十幾架的機甲兵。前排蹲跪,後排保持弓箭步,手中均握著弩箭,一副隨時準備戰鬥的狀態。
亞伯目瞪口呆望著這一切,眼前事態到底是怎回事,為何變這樣他無從得知。
      亞伯:「你!你給我等等!馬上說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明明在電話中說要派人勘查,為什麼變成突破他家!?」他氣憤地抓著士兵問道。
    警備隊士兵:「這個…」
    警備隊隊長:「從路斯區這種下層階級的地方大老遠跑到海爾區尋找目標下手,這名歹徒早已是預謀犯案而不是臨時起意的誘拐。更別說下等區域的人犯下偷竊、強盜等的犯罪比率往往偏高,必須先採強硬手段壓制對方。」他語調冷淡解說著。
    亞伯:「那…再怎麼樣也必須先跟對方試著交涉啊!」
    警備隊隊長:「因此才請你本人準備現金過來。為了你的安全,將現金放在這兒後請離開,接下來交由我們處理。」
    亞伯:「開什麼玩笑!在還沒確定孩子安全前應該先避免任何衝突,然而你們卻派了一大群人封鎖這裡,還出動十幾架機甲兵闖進別人家內!」
    警備隊隊長:「這是標準程序!剛登門查訪沒幾分鐘歹徒就持刀威脅,我們當然馬上出動兵力制伏!」
  “結果你口中的制伏就是讓小孩更加陷入險境。”
亞伯雖想這麼回答,但還是把話給忍下來。
    亞伯:「那負責談判的專員在哪?讓他來進行遊說勸對方投降!」
    警備隊隊長:「我就是那名負責的人!現在請你退到後方去!」
  亞伯盯著高大的隊長數秒鐘。
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個人打從一開始就沒要和對方講和的意思。
    警備隊隊長:「喂、你幹什麼!?」
  他趁著空隙,憑著瘦小身軀擠進屋內。警備隊隊長也趕緊跟進屋裡頭。
推開機甲兵,亞伯見到一名身材高瘦的男子滿臉驚恐跪坐地上。他勒在胸前的小孩沒有別人,正是莎莎。
  男子右手水果刀微微顫抖,架在愣住的莎莎頸邊。
他呼吸急促,張大瞳孔,直直瞪著亞伯看。
亞伯二話不說,緩緩放下手提箱,再將雙手舉高。
    亞伯:「晚上好,先生。我叫做亞伯.溫斯頓,是那名小孩的父親。」
  亞伯不確定他到底有無把話聽進去,他試著繼續說下句。這時,情緒陷入驚慌的男子忽然開口道:
    男子:「我只是…我只是需要錢替我的孩子醫病而已!」
    亞伯:「你的孩子生病了?」他冷靜回答。
    男子:「對…病得很重。」
    亞伯:「我明白了。」他點頭道,「我跟你一樣都是個父親。今天換做我孩子生病,我也一定會想盡辦法醫好她。」
    男子:「…我只是想救我的孩子…我不能失去她…」他啜泣說,雙手不停顫抖。「求求你…就只要把錢拿來…」
    亞伯:「對,我知道你只是要錢,錢都在這裡。」
  他依然保持平靜口吻,接著蹲下身,打開手中金屬箱。
見到白花花鈔票擺在眼前,男子揮舞刀子喊道:
    男子:「現在退開…都出去…!」
  在一旁觀看的警備隊隊長不發一語,也毫無走出門的意思。
    男子:「拜託…我並不想傷害誰,請你們全部都離開!」
    門外士兵們各個都無動作,面罩遮掩的臉,也無法讓人看清楚臉上到底帶著什麼表情。
亞伯撇了眼警備隊隊長,壓低聲音道:
    亞伯:「可以了,現在先照著他的話做。」
    警備隊隊長:「………」
  他並未理睬亞伯,只以冷酷眼神瞪著男子不放。
男子也毫無不示弱地,不停威嚇他們離開,但是誰都沒有動作。
雙方持續僵持一段時間,警備隊隊長見局勢仍沒太大改變,便忽然發號命令。
    警備隊隊長:「預備!」
  機甲兵們迅速架起弩箭,瞄準男子。
  眼見苗頭不對,亞伯趕緊與男子勸說道:
    亞伯:「先生,聽我說!你孩子生病,總會有辦法醫治!不過要是再不投降,怕只會連累到小孩!你仔細想想,萬一你死了的話孩子要由誰來照顧?!」
  男子緊咬著嘴,看向另個房門口。
沉默好一陣子後,他彷彿終於回復些理智。他緩緩開口道:
    男子:「…我知道了…」他鬆開懷中小孩,說,「…等等,我投降…我要自首!請別傷害…」
  刀刃離開莎莎脖子剎那,警備隊隊長的號令貫徹整棟屋內。
    「射擊!」
    亞伯:「慢著,快住手──!!」
    冷酷的機甲兵無視亞伯規勸,也無視還在男子前方的莎莎,毫無感情地扣下弩箭板機。
短箭倏忽射穿男子身軀。其中一根箭不幸射傷莎莎肩膀。
  看見箭矢飛出去的剎那,亞伯覺得自己心臟與呼吸彷彿跟著停止。
    亞伯:「莎莎!!」
  他趕緊奔上前抱起她。幼小肩膀的傷口不停留著鮮血。
亞伯急忙將雙手護住傷口處,心裡默唸著:
    (…拜託、拜託!快癒合吧…!)
  手心中央湧現道微弱光芒,傷口在溫暖光芒包覆下逐漸癒合,只留下道疤痕。
看見傷口不再流血,亞伯大鬆口氣,渾身癱軟。
直到這時候,他才感覺心臟沒像停止般痛苦,現在它在胸腔下大力地跳動著。眼角的濕潤究竟是淚水,還是額頭上的冷汗也分辨不清。
  遭遇到巨大的驚嚇,莎莎也昏厥過去。亞伯將她緊攬在懷裡,小心翼翼地護著。
驚嚇的情緒剛平復,另股怒火接踵而來。
亞伯惡狠狠瞪著那名警備隊隊長。如果現在身上力氣還足夠的話,他巴不得衝上去狠狠毆打他一頓。
    警備隊隊長:「威脅解除,立刻清理這區。」
  他扶著耳機說話,指揮其他士兵們清理現場。並對著亞伯冷冷說道:
    警備隊隊長:「你擅自闖進前線,還干涉我們處理程序。到底知不知道剛才情況有多危險?」
    亞伯:「還敢問!你居然不顧我的孩子直接下令那些機械攻擊!」
    警備隊隊長:「都說了,一切按照標準程序進行。最新型的HPG-Ranger16機型射擊非常精準,有百分之九十七…」
    亞伯:「…百分之九十七點三的準確率,二點七的誤差可能性!這些傢伙的設計我也有參與,用不著你再跟我說一次!」他指著走出屋外的機甲兵答道。
    警備隊隊長:「既然如此你應該更清楚,經過我判斷的修正後只要沒太多外力干涉絕不可能傷到個頭那麼小的小孩!」
  他搖了搖頭,又聳肩道:
    警備隊隊長:「現在請你趕緊帶孩子離開,這裡可是疫區。為防範疫情,我們接下來將會為這裡進行消毒。」。
    亞伯:「但是他剛剛都自首了,為什麼還要下令攻擊?!」他仍不服地理論。
    警備隊隊長:「要脅貴族本來就罪不可恕,即便將他送上法庭也會被判予重罪。再說,我們第一要務是確保你們安危,萬一失職而讓貴族受到傷害,那才是我們承擔不起的事!」
  這時,亞伯撇見其他士兵從另間房裡拖出一個生病的孩子。女孩大約比莎莎大個幾歲。以她年齡來說,身材明顯太過瘦小;膚色慘白的手臂爬滿深黑紋路,一路蜿蜒到脖子。
女孩虛弱地被穿防疫服的士兵拖出房外,套上隔離用的防護衣,粗魯被丟去擔架後便送進救護車。
    亞伯:「喂,你們該不會要把那孩子送去隔離所吧!?」
  對方並沒有搭理他,轉過身讓防疫人員噴灑消毒藥劑就快步踏出門。
接受完簡易消毒,亞伯追出去找尋那名隊長身影。
  警備隊隊長正在外頭和一名個子高挑、面容俊秀的金髮青年說話。
    警備隊隊長:「幹得好啊,新來的!多虧你找到那孩子!」他看著電子名冊,問道,「你叫什麼來著?」
  金髮士兵輕搔低下的頭,靦腆地回答道:
    「戈涅特,路西恩.戈涅特.瓦康特。」
    警備隊隊長:「喔喔!原來就是你啊!那個鼎鼎大名的戈涅特主家長子!」他拍了拍他肩膀大聲讚道,「等之後向上層彙報完畢,相信你馬上能得到功勛!那麼,我接著得回其他單位報到,後面就全交給你處理了。」
    路西恩:「是!」
  目送上級離去,金髮青年一臉得意看著平息的周圍。當然還包含"被他救出來"的小孩和她父親。
亞伯抱著莎莎走到他面前,劈頭就問:
    亞伯:「我問你,你們是不是要將那個孩子送去隔離所?」
    路西恩:「已經沒事了,先生。接下來的事情將由兵團來處理。請搭乘旁邊專車,防疫人員會送你們前往醫院做檢驗及施打疫苗。」
  他答非所問的回答惹惱了��伯。
    亞伯:「你聽不懂人話嗎!?」
  氣憤又不禮貌的口氣讓路西恩皺了皺眉頭。
    路西恩:「先生,您剛剛也親眼看見了。那孩子得到"蝕日",不送去隔離所醫治還能夠送去哪裡?」
  救護車引擎發動,裊裊白煙不斷從排氣口冒出。
      亞伯:「給我停下!不准開車!」
  仿佛想把今天累積的怨恨給宣洩出來般,他氣憤地朝駕駛車門踹著。
    路西恩:「你在做什麼!?請別妨礙我們處理公務!」他攔住亞伯,並和前方駕駛喊道:「別理他,快開車!」
    亞伯:「可惡…停下來!不准開!!」
    最後,亞伯還是無能為力的看著車子駛去。當他內心感受無助之時,熟悉的人影映入眼簾。
接獲通知而趕來的莎莉與管家急忙接過莎莎,身上擔子可稍微放下一點後,亞伯又跑去找那名金髮士兵。
      路西恩:「還有什麼問題嗎,先生?」他問道。
    亞伯:「我只是想確認你們這些士兵還有沒有心在,真的是活生生的人嗎?也許你們早已變得和身旁的機甲兵同樣麻木。」
  挾帶嘲諷的語調引起路西恩的不悅。原本溫和的面容板起臉孔,嚴肅道:
    路西恩:「請注意你的言詞。由於你身為貴族,所以我���才特別客氣。但這不代表你能肆無忌禪的胡說。」
  即使他用著警告口氣說,仍然可以從中感受到有品德的教養。
亞伯大概猜出青年是位上流階層的人,他收斂起自己脾氣,轉變態度。
    亞伯:「像你這種生活在上層階級的人,有感受過什麼是貧窮嗎?」
  路西恩停頓了會,打量下亞伯。
    路西恩:「大概沒有。那你呢,你自己有過嗎?」
  亞伯輕搖了搖頭,哼笑兩聲。
    亞伯:「雖然我不算窮,卻曾經不小心讓自己花到身上一毛不剩。在什麼事都沒辦法做的當下才明白金錢的意義與重量,以及從這個沒錢萬萬不能的現實中,感受到滿滿的惡意與無助。」
    路西恩:「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你自己將財產花得一乾二淨,是你的問題,怨不得現實。」
    亞伯:「那麼你大概也認為窮人之所以窮是自己活該。」他撇了眼一旁被抬進屍袋的男子,說,「那樣的人做出這種事也是他的報應。」
  感覺自己好像被正被他們警備隊辛苦營救的對象教訓,路西恩臉色更加沉下。
    路西恩:「我們警備隊奔波了三天,就是為了以最快效率救出你的小孩。現在事情圓滿落幕,卻輪到你指責我們?」
    亞伯:「因為我無法理解你們為何可以冷酷地做出這些決定。一個國家士兵的職責是保護人,而不是為了效率或其他無生命的東西奉獻。」
  這番話在路西恩聽來有點像無理取鬧,他不耐煩回答:
    路西恩:「那傢伙是罪犯!接受懲處本來就是應該的!」
    亞伯:「所以只要將人處死,問題就全解決了嗎?」他握緊拳頭,努力克制情緒。「你們連根本原因都沒去理解,就直接把人殺了,現在連他的孩子也順便處理掉。」
    路西恩:「你是什麼意思?」
    亞伯:「…看來你連隔離所是個怎樣的地方都不清楚。」
  路西恩沒回話。
    亞伯:「一般被送隔離所隔離的人,必須等支付足夠接受後續醫療的金額才能轉送醫院醫治。可是那筆金額對窮人家來說是相當龐大的負荷,更別提剛剛那孩子的父親已經死了。」
  他踏前一步,站年輕士兵面前,灰色眼瞳映著青年吃驚的面孔。
    亞伯:「那個女孩…如果沒任何人能依靠,就是一個在隔離所等死的孤兒。」他黯然道,「在這些下層區域,沒錢的病患最後都會走上同一條路,隨病毒侵蝕身體、靜待死亡。」
    路西恩低下頭,語氣不再像剛才那樣理直氣壯。
    路西恩:「…那…」他欲言又止,抿了下嘴才開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藏在帽簷下的金色眉梢緊緊皺在一塊。見到他難過表情,亞伯察覺他還是個有良知的人,情緒也跟著和緩下來。
    亞伯:「你是一名士兵,保護國家與人民是你的職責。但是,究竟什麼樣的人和國家才值得犧牲奉獻,這個問題就交給你自己好想想。」
  他走過路西恩身旁,在離去前不忘基本的禮儀。
    亞伯:「非常感謝你們找到我女兒並救了她。我也為我的魯莽道歉。」他彎下腰說道。
        雪已經積過小腿。寒冷透過濡濕的褲管傳到肌膚,雙頰和鼻頭也凍得他沒知覺,茫茫大雪依然不停下著,逐漸覆蓋過凌亂足跡。等到了明天,這裡會恢復平靜,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他原本以為今天已經是最糟糕的日子,沒想到在隔個幾天,才是他為人父母的真正災難。
          5
            亞伯:「吉爾伯特!吉爾伯特!快開門!」
  他奮力搥打厚重的金屬門,邊大聲叫喊著,直到門的另邊有動靜他才停止。
    吉爾伯特:「…怎啦,一副慌慌張張樣子?」他睡眼惺忪出來應門,腳上拖鞋只穿著一隻,另隻腳鬆弛的毛襪好像也快掉下去。
  還沒等主人說:請進。亞伯就一股腦的闖進屋內,逕自給壁爐添加柴火。
吉爾伯特悠悠哉哉的從桌底拎出兩個杯子,順手把桌上鐵壺掛去壁爐架。
    吉爾伯特:「還在想說怎麼屋裡這麼暗,原來我的電又被斷了。」他點燃油燈說道。「幸好我喜歡用老式壁爐,不然現在可沒法這麼暖和。」
  相較悠哉的他。亞伯神經兮兮的在客廳裡轉,一下檢查門窗有無關緊,一下從窗簾小縫窺看外面。
    吉爾伯特:「這裡很安全,你又不是頭一次來,幹嘛緊張成這樣?」他沖起即溶咖啡說。「啊,你該不會終於氣到對研究室裡沒腦袋的幹部動手,結果被通緝了?」
  亞伯根本沒把他的玩笑聽進耳裡。他抓著吉爾伯特肩膀問:
    亞伯:「我問你,現在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我馬上出境!?」
    吉爾伯特:「…啊?」他吶悶道。
    亞伯:「我才剛剛出境回來不久,現在沒辦法再立即出境!至少得等到下個月才能…」他說到這,突然哽噎住。
  他憔悴地坐向矮沙發。
    亞伯:「我女兒病了…染上蝕日…」他低下頭,開始喃喃自語。「…這次連潛伏期都比上次久,怪不得感染範圍會不斷擴大…。都怪我…都怪我…」
    吉爾伯特:「亞伯,冷靜點。到底出了什麼事?」
    他開始將這幾天發生的事一點一滴說出來,包含最後被送進隔離所的孩子。
    吉爾伯特:「…那麼,現在那孩子呢?」
    亞伯:「不知道…事情結束後我打電話去路斯區的隔離所,可是因為不知道名字所以找不到人。隔兩天後我直接去找她,卻發現那孩子不在隔離所內。」他難過說,「我看得出那孩子的病情已經擴散到全身,如果沒再繼續用藥控制,大概撐不了幾天…」
  吉爾伯特嘆了口氣,又問道:
    吉爾伯特:「所以你現在為了治女兒的病,打算再前往佛洛克一趟?」
  亞伯沒回答他問題,直接把腳邊皮箱放上茶几。
  皮箱中央固定著另個小型金屬箱子,設計非常特別。箱體四周用了八組扣環固定,還採用了先進的電子鎖。
機器掃過晶片鑰匙,鎖扣便全部彈開。
數個小玻璃瓶被封在防撞泡棉中,金屬蓋口用雷射清楚刻著"L.S.T.R.C"字樣。
    吉爾伯特:「拉瓦研究中心的藥劑…」他小聲道。
    亞伯:「你借我的那些錢我會還清。現在…」他突然跪下道,「…拜託,請你一定要幫我,讓我在最短時間內到佛洛克。」
  吉爾伯特盯著跪在地上的他,二話不說拿起攪拌柴火的鐵杖輕敲他腦袋。
    亞伯:「疼啊…你幹嘛!?」
  吉爾伯特沒回話,開始撿屋內四處散落的衣物,一件件往身上穿。說道:
    吉爾伯特:「趕緊把東西收拾收拾,我們得出門一趟。」
        *       *      *
          吉爾伯特帶著他來到後街的一條街區。明明是三更半夜,但路上人、車卻川流不息。
  這是後街知名的貿易商道,也是莫坎諾最大的黑市所在地。
    (他帶我來這裡幹嘛…要辦假證件?不,現在多等一天我也嫌慢…還是要直接用買的?)
  亞伯七上八下揣測。
跟著吉爾伯特走沒多久,他突然走進一間酒館。
      吉爾伯特:「阿穹!阿穹在嗎!」他拉開嗓門大喊道。
      「老爹?!你怎突然來了?」
    「喂!吉布先生來了!叫樓上的快下來!」
    「吉布,大半夜的幹嘛突然跑來?」
  人群紛紛往他們集中。亞伯在其中幾個人身上撇見羽翼圖樣的刺青。
這下他弄懂是怎麼回事了,這裡是自由黨集會據點之一。
      吉爾伯特:「阿穹還在不在這裡?」他和另名中年男子問。
    「好像剛離開不久。」男子回答道。
    吉爾伯特:「快去把阿穹找回來,告訴他有件十萬火急的任務要交給他!」
  他朝其他部下喊道。接著拿出信紙給亞伯,說道:
    吉爾伯特:「亞伯,你現在馬上寫一封署名給菲德的信,說明那些藥劑來源跟用途什麼的。剩下的交給我處理。」
    亞伯:「…我明白了。」
        待在吧檯坐了一會兒,沒多久就見到吉爾伯特銜著��悠閒地走回來。他前腳才剛踏進屋,就有名男子莽莽撞撞的衝進酒吧內。
  男子氣喘如牛,大概是沿路狂奔到這裡。
他體格非常高大魁梧,甚至比芭德的丹尼爾還高過半個頭。亞伯幾乎得用仰望方式才能和他對上視線。
      吉爾伯特:「和你介紹下,這位是研究中心的亞伯.溫斯頓教授。亞伯,這傢伙是佛洛克牙影軍團的人,叫阿穹。」
    阿穹:「…廢…廢話少說,到底是什麼要緊事…」他喘氣說道。
    吉爾伯特:「你兒子有救啦!」他忽然豎起大拇指,沒頭沒腦地吐了這句。
    亞伯:「………」
    阿穹:「…什、什麼!!」他小小的眼睛瞬間張大一倍,緊接大聲喊道,「真的嗎!?」
  吉爾伯特看著亞伯,指了指他緊抱懷中的皮箱。
    亞伯:「喔…」他讓過皮箱說。
    吉爾伯特:「聽好了。這裡頭裝的是拉瓦研究中心的藥劑,在過去曾和你們那邊的藥調製成抑制病情的疫苗。」他輕拍箱子解說,「不過我們有條件,我們要求以這些藥劑和貴國交換新的特效藥,明白嗎?」
    阿穹:「好是好,但這種事…我沒辦法全部作主吧?」
    吉爾伯特:「這部分你不必擔心,我自己有法子。」
  之後,吉爾伯特由懷裡拿出張羊皮紙,對著阿穹說:
    吉爾伯特:「我剛剛拿之前的合約簡單重擬了一張,上頭還需要一名你們代表人的簽名。要由誰來簽屬,你們自己決定。」
    阿穹:「今天來這兒的人就我的官階最高,那就由我來。」他爽快回答道。
  阿穹接過合約書,快速瀏覽內容。大致上是以佛洛克有與自由黨往來的協定內容,如果一方不遵守契約,之後所有援助與利益關係將全部斷絕。
  他簽署完之後,吉爾伯特也簽下字跡,以及蓋上象徵自由黨的羽翼刻章。之後交給其他人拿去複印。
複印那份連同亞伯的信放入佛洛克軍團的信筒,原始契約則由自由黨保管。
    吉爾伯特:「最後,我要求你用最快速度把東西運回去,然後把你們國家藥劑帶回來,而且必須立下"承諾"。」
    阿穹:「沒問題!」
  他興高采烈大聲回答完畢。
兩隻大手忽然抓住亞伯臉龐,冷不防就把額頭緊貼他的額頭。
    阿穹:「我在此與先生您承諾!明日必定會將我國藥劑送到這裡,以答您的恩情!!」
    亞伯:「…是、是是。」
  突然被一個大男人貼近,亞伯不禁嚇得出一身冷汗。
    沒多久,那些散於後街的牙影軍人迅速到酒館和阿穹匯合,接過吉爾伯特託付的軍團信筒和皮箱,一行人又像風一般離開。
  亞伯茫然的看著瞬間安靜的街道。
      吉爾伯特:「放心吧。他非常重情義,是很可靠的人。」他笑著道,「那傢伙的兒子一樣得到蝕日,所以才會和其他人一塊跑來後街找能醫病的藥。」
    亞伯:「原來如此…」
    吉爾伯特:「這種時候大家都不好過啊…」他沉沉嘆氣道。
    亞伯和他一同坐回吧檯。他沉默地連喝好幾杯酒,吉爾伯特也什麼話都沒說,靜靜地陪著他喝。
當酒保再替他們開瓶新酒時,亞伯開口道:
      亞伯:「吉爾伯特。」
    吉爾伯特:「幹嘛,又說要還人情的話…」
    亞伯:「…我加入。」他打岔道。
    吉爾伯特:「呃…什麼?」
    亞伯:「我願意加入你的黨派,和新革命計畫。」他語調肯定道。
  吉爾伯特傻愣的盯著他,連酒杯倒滿了都沒注意。
    吉爾伯特:「你沒在開玩笑吧,啊?」
  他滿臉吃驚地張大眼與嘴巴,反覆問同樣一句話。
          6
            那時發生的事經過多年,亞伯仍記得一清二楚。
  後來穹先生也確實如他所承諾,在隔日夜晚就把佛洛克的特效藥送達。
亞伯將特效藥留了一劑,其餘則全交給拉瓦研究中心。
  沒多久,許多得病的人也都因這些事件受惠,疫情也終於得到控制。
�� 不過他還是老樣子的保持低調。
    疫情平息得兩年後,卻爆發了克洛斯島事件。
        亞伯:「唉──…」
      亞伯:「如果當時晚一點發起計畫…那場悲劇是否就不會發生了…?」
  他與自己問道。心中卻早有答案。
  即使在怎麼希望克洛斯島上的事別發生,驅使命運轉動的齒輪依舊不會停。
沒人能阻止那場悲劇,包含他自己。
  亞伯又暗暗嘆了一次氣。
      亞伯:「夫人…雖然妳老告訴我,嘆氣會將幸福給送走。但我果然還是做不到啊…無聲的嘆息,太困難了。」
第43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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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話的一些內容相較前幾話也略為沉重些,而且也不意外的被我做很大幅度的修改(?) 先前寫的草稿整個都太過浮誇中二,所以徹底大改特改。除了中斷基本劇情沒變動以外,大量加入亞伯跟莎莎小時候的互動,以及吉爾伯特出場部分也增加更多細節。 在事件後半段部分原版是更殘酷一點,但後來打草稿時候這設定就被拿掉,因為感覺太過老梗。 看完這話推薦看下一樓的人物關係表,可以當作連連看去看看彼此人物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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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nne1228-blog · 6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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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中飄眉推薦】樂比美學真心推薦~老師霧眉柔霧眉紋眉手法超專業/台中飄眉經驗分享
今天陪我閨蜜到台中霧眉難波萬的【樂比國際美學概念館】 她五官很精緻,可是眉毛不知道怎麼長的雜亂又稀疏 兩年前有做過霧眉,可是現在看只剩下一點偏紅的底色 素顏遠看還以為她沒有眉毛哩哈哈(超壞 為了不要被我取笑她決定要去重新霧眉了! 後來一起上網爬文台中霧眉推薦相關的文章發現超多網紅、部落客推薦樂比 幾乎是零負評,都是強烈推薦!而且聽說師資團隊非常膩害~是台灣有名的紋繡業界講師喔! 於是二話不說馬上私訊FB粉專小編預約日期衝一波~ 店內空間很大,環境很乾淨,不是一般小小的工作室 整體超有質感~讓人不自覺放鬆呢! 只要來到這裡一定要換上他們準備的美容衣! 因為樂比是很注重環境清潔的!也避免外面的細菌帶進來裡面 衛生真的做的超完善! 樂比的小編幫忙預約Jessie老師,在台中飄眉、台中紋眉 台中繡眉關鍵字的推薦文章幾乎都看到這個名字,老師人很細心,知道她有做過眉毛還是會重頭到尾每個流程講解一遍!老師資深的經驗,還有專業的技術,真的會讓人不自覺安心起來,真不愧是台中飄眉推薦第一的店家,而且老師人也超好聊有什麼問題都可以詢問. 操作前Jessie老師會評估每個人的狀況,也會先填寫諮詢表,內容很詳細! 仔細地講解紋繡要注意的事項,也包含他們使用的針頭都是全新,不會重複給客人使用,用的材料是合格檢驗認證的植物性色乳,是可以被人體代謝的~約維持1-3年. 經過國際認證SGS檢驗不含重金屬,安全無毒,還通過德國肌膚敏感測試,絕對不是用含有重金屬的那種化學刺青色料喔!不然就會像傳統繡眉店做出來的眉毛一樣變藍或變紅… 這個是她素眉的樣子!沒有畫眉的感覺超赤裸的啊! 而且毛太少很稀疏又一堆雜毛真的很難畫得對稱 每天畫眉毛真的佔用女生不少的化妝時間… 想要多賴床那10-20分鐘都很難啊! Jessie老師有很深厚的彩妝底子,台中柔霧眉神手就屬她了~先在眉毛上畫出等等要做的眉型,之後再來選擇顏色 眉型的部分照著臉型線條、眉骨輪廓、還有兩眼的距離做調整,手法俐落熟練,雖然畫的速度很快但是又非常精準到位!這個眉型真的很適合她~看了我也好心動唷~~ 最厲害的地方是老師說明紅底色的眉毛要轉成自然的咖啡色需要利用一些帶綠的顏色去做轉換,果然專業就是不一樣! 接下來到挑色的階段囉! 一般挑色最基本的就是要搭配髮色跟膚色 老師說我朋友的膚色比較白,推薦先用帶綠色調的棕色系調整紅底顏色,在眉頭的地方做的比較淺但在整體感覺眉毛比較會有層次感 這部分她就全聽Jessie老師的專業安排了~ Jessie老師主打純手工的柔霧眉 老師說明手工的方式會比較細緻,也可以針對局部做更細微的調整,做完相對更加自然,做出來的眉毛也會很有層次感~ 而且這次是做手工霧眉,就是強調做完不會像蠟筆小新一樣,做完當下不會不敢出去見人!強調當天做完就很自然 操作過程中我閨蜜還做到快睡著她說沒什麼感覺~偶爾會有點刺刺癢癢的FU而已 做完了484超美的啊連我都要心動愛上她(的眉毛)了! 霧眉完後連帶她的眼神也看起來比較聚焦,神采奕奕超有精神的樣子! 而且看起來額頭不會顯得太高比例抓的剛剛好 看起來超級自然完全不像剛做完的樣子 近距離看也不會被發現的程度吧哈哈~~~ 這就是樂比Jessie老師做好眉毛當下真實的呈現喔!!差、超、多 有著眉粉霧面的質感加上老師操作的漸層手法還能營造毛流感 眉型的毛流立體層次和粉霧的底色超完美搭配 做完整個有麻雀變鳳凰的FU~ 上:霧眉前 下:霧眉後 最後說明衛教觀念不可馬虎,清楚的解釋要如何保養,每3-4個小時就要可以用化妝棉沾生理食鹽水濕敷1分鐘,小力搓揉30秒,再用無菌紗布壓乾,再薄擦修護膏,最後擦掉肌膚上多餘的修復膏就完成啦! 每個客人都會送修護包,修護包裡面除了基本的清潔用品,還有一開始幫客人修眉的修眉刀,這樣就確保自己都是使用全新拋棄式用品,衛生觀念真的很推~ 做完整個人都不一樣了!我真的覺得做得很值得~ 後來還有很多朋友問她去哪裡做的霧眉~實在是超美哈哈 感覺到她真的很開心素顏也自信多了~ 出去過夜不用再擔心被男友看到最真實的樣子 這是做完7天後的樣子一樣沒有掉色的現象 不過還是要乖乖擦修護膏啦~不能偷懶! 只需要擦薄薄一層就可以了不用厚塗 這樣眉毛顏色會更均勻更好看唷! 以後也不用擔心睡過頭成無眉道人真的超方便! 霧眉台中第一選擇 心動不如趕快預約樂比國際美學概念館 統一都是用FB粉專私訓預約唷! 樂比美學: https://www.facebook.com/lobbyshop88/ 官方網站: https://www.lobbyshop.com.tw/ 地址: 台中市北屯區文心路四段71號 本篇文章嚴禁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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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rty-word · 7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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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旅行
專科熬過了四年,班上已經休學、退學了9個人,只剩下三十幾個人。 最後有空能去畢業旅行的也只有二十幾個人,已經算是很少人了! 在機場集合後,我們愉快的搭上飛機飛向我們的目的地———-澎湖。 當時和我們同機的還有一大群,好像也是要去畢業旅行的女生。一下飛機後,放眼就是一大片綠油油的草坪,讓人的心情為之開朗。 令人驚喜的是,沒想到和我們同班機的那群女生,竟然也是和我們同一家旅行杜!, 也意味著這幾天我們的行程全和她們一樣,一聽到這個好消息,全班已經開始蠢蠢欲動。
第一天 出了機場坐上了遊覽車直接到港口,一大片觀光的人群在排隊買票等船, 心裡想著:「這麼多人不曉得要等到什麼時候?」,六月的夏季又熱的要命, 結果導遊帶著我們,直接繞到浮動碼頭上,一艘嶄新白色遊艇就停在我們眼前, 令人為之一亮,導遊自豪的說:「這是未來兩天我們的交通工具」 這艘船下水沒多久,性能好、安全性佳,好像在介紹跑車一樣,天花亂墜講了一大堆……。 當別人還在排隊曬太陽的時候,我們的「愛之船」已經鳴著汽笛快樂地出航了, 大家和岸上的人熱情的揮手道再見,才一回頭就發現康樂股長已經和女生開心的寒暄了起來, 你們是那所學校的?我們是X商的,這麼剛好我們是X工的。哎呀~才差一小段路,很近嘛!以前沒跟你們辦聯誼真是一大損失………。 真是全班公認最有服務熱誠的股長,口才不錯、辦事效率也挺快的! 沒想到後面一大票同學手腳更快,已經開始連署打算讓他連任了, 上船後,男生也很主動的,找自己認為不錯的女生對像聊天。 這船長以前不是暴走族就是開市公車的,出港口沒多久就狂飆了起來, 整艘船在海面上跳躍,迎面的水滴打在臉上都還會痛, 一開始,還很多人在甲板上吹風聊天,漸漸的全走下來到船艙裡面避一避, 很奇怪過沒多久,人又漸漸走出去了,走回來後全白著一張臉,原來全是暈船出去吐的, 受不了船艙那種令人窒息的空氣,我趕緊上到甲板上吹吹風,果然精神好了許多, 我好奇的想去看看船是怎麼開的?一走過去,只見我們的導遊和船長在聊天, 仔細一看,原來船長一邊喝著高梁一邊開船,我哩咧「酒後開船」! 難怪船會像逃命的飛魚一樣,弄得一半的人,胃都快吐出來了! 其實我也很想吐,只是我想吐血,回想到交往了兩年的女友玫君…… 她是一個蠻外向又很漂亮的女孩子,是在一次聯誼中認識的, 在我揳而不捨辛苦的追求下,才願意和我交往,我知道之前她有過其它的男朋友,也發生過關係, 不過畢竟誰沒有過去,我沒有很放在心上,以後我除了唸書的時間外,幾乎都是在陪她, 我們有過一段不算短的快樂時光,後來我也和她有了親密行為,我的第一次就是給了她的。她35C、26、34的迷人身材,總讓我愛戀不已,我自己覺得我倆的感情算蠻穩定的。 沒想到二個星期前她打電話給我,向我提出分手, 前一陣子因為快要期末考,我忙著應付考試的確是忽略了她, 我追問她原因,她支嗚其詞的說:「覺得和我已經沒有感覺了!」再說什麼都沒用了,我才剛說:「好吧!」一說完,她在另一頭就掛了電話, 從分手的那晚,到現在我還是無法釋懷她對我的現實、無情………。 想著想著,握著圍桿的手也不自覺的越握越用力,直到一陣水花濺到臉上才回過神來, 環顧四周,除了船緣站了幾個人還在對著大海猛〝灌溉〞外,我前面不遠還站著一位女生, 只有她一個人還站在甲板上,其它女生都躲到船艙裡去了, 她留著長頭髮,白色的長袖襯杉,藍色的牛仔褲,一頂草織的遮陽帽掛在她的背後, 因為我只能看到她的側面,所以我無法看清她的長相, 我充滿好奇的研究著她,猜想著,到底她會是什麼樣個性的女孩呢? 過一會兒,遇上一個大浪,船身一個大顛簸,她一時沒留神向後跌了過來, 還好我離她不遠,不過我倒成了她的肉塾,被她一撞換我向後跌了出去, 她捉住了欄杆穩住了身子,我卻跌個四腳朝天像只烏龜一樣, 我好像聽到她的笑聲,她不好意思的問我有沒有事? 我爬了起來拍拍屁股,想罵罵這個冒失鬼! 可是當我抬頭迎上她的臉,「喂!你是不會小心一點喔!」這句話就吞了下去, 變成「喂!你有沒有受傷?」蠻佩服我自己,轉的還真是快。 她長的一副瓜子臉,柳葉眉,一對清澈明亮的杏眼,小巧的櫻桃嘴, 看起來很清秀,只是臉上沒什麼表情,冷若冰霜的,她說聲:「沒有,對不起!」就走開了, 我才覺得手肘有點痛,一看剛才去撞到地板破皮流血了, 真倒楣!才剛失戀又犯血光,過幾天到天後宮一定要去拜一下! 第一站:【桶盤嶼】,是個很小的島,導遊大力的推薦要我們去喝一下當地新鮮的魚湯, 我因為之前心情不好就沿著大路,環島走一圈,島實在太小了,十分鐘就走完了! 我四處走走帶著相機、腳架,順便拍一些照片,作畢業紀念冊的時候也可以當背景用, 我很晚才回到船上,快上船時我看到賣魚湯的小販偷偷塞錢給導遊, 哇靠!這年頭連喝個湯也要抽佣金!難怪!這個鳥不拉嘰的小島,根本沒什麼好玩的,還好心的放我們下來! 從此,我對導遊的印象就很差了,他之後建議那裡有什麼好吃好玩的,我就偏不去。 上了船後又到第二站【虎井嶼】,夭壽的導遊又說這裡賣的特產比本島的便宜, 大家可以考慮看看要不要先買?我聽他在放屁!我把剛才看到導遊A錢的事跟些好同學說,他們都覺得有點被欺騙了! 我們和一些女生,就一起去找好的景點拍照,當然就由我來執鏡了,我剛好也是畢冊的主編之一, 澎湖的小島大多是火山玄武岩,長得很像是一塊塊黑色的豆乾疊起來的樣子, 我們走到島的最高點,我先幫每人拍張海天一色的獨照,最後再來張團體照, 女生裡面有個很胖的,我們幫她取個外號叫「壯哥」,她也不以為意, 我覺得她蠻好相處的,她要我把她拍的漂亮一點瘦一點, 我開玩笑的說:「沒問題!把人拍的像顆個綠豆大,什麼缺點都看不出來了!」 她恐嚇我:要是我把她拍的像綠豆大,她會把我的頭捏的像綠豆一樣大! 剛被拋棄的我,覺得有些漂亮女生是「人美心壞」,反而不漂亮的女生,比較真誠好相處, 那個撞到我又不多話的女生也在裡面,依我攝影多年的直覺,她笑起來一定很好看, 可是她好像被人倒了會一樣,從頭到尾都是一張撲克臉, 就算我再怎麼厲害,也沒法將死魚拍成美人魚。 之後我們漫步到堤防上,坐在堤防上大家輪流介紹,互相認識一下。 她說她叫:「靚靚」,興趣是看書、聽音樂……。 我想靚靚的台語應該是〝惦惦〞,真準!果然真的不太愛說話, 輪到我,我的外號叫:「阿嚕」,不是因為我頭長的像魯蛋,臉長的像魯肉飯, 而是因為我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班上同學就這樣叫我, 我的興趣是攝影、看書、聽音樂,後面我故意學她跟她的一樣,看她有什麼反應? 她抱著膝蓋坐著,抬頭看了我一眼,又把頭低了下去,拔著地上的雜草, 集合時間快到了,回到船上,還真的有人大包小包的買上船,真是被他們打敗了! 今天的最後一站是【望安島】,才一上岸馬上租了小機車,又玩起了抽鑰匙的遊戲, 可是人數上男生比女生多一個人,我就自願退出成全大家,一個人騎一台落得輕鬆, 很好玩的是壯哥載一個我的同學阿志,因為她若是坐後座,機車可能會騎單輪, 阿志一臉無辜的看著我,我也是愛莫能助! 不過那樣子,看起來很好笑,很像是動物園裡的小獮猴抱著母獮猴一般。到了今晚落腳的民宿,放下行李後,才下午四點左右, 離晚餐還有一段時間,大家騎著車又出去逛逛了, 島上騎車繞一圈不用多久,所以也不用怕迷路,因為就只有一條大路而已。 島上一大片的草地,還有牛只在上面���草,讓人心情也平靜了下來, 我騎著車到一處空曠的地方,架好相機打算捕捉日落的景色, 坐在草地上,眺望遠方的海面像是一張黃色和紅色的漸層紙, 想到這樣的景色,我和玫君曾共渡過兩年快樂的時光,陽明山、竹子湖、淡水、白砂灣、基隆港、九份…都有我倆留下的足跡和剪影。 如今景色依舊、人事卻全非了……唉~越想越郁卒,不想也罷! 這裡的落日很特別,太陽像月餅裡,那顆紅透的蛋黃,特別的大,跟都市比起來真是好看多了! 晚餐後有人提議去夜遊,一行人又浩浩蕩蕩的出發了, 選了一塊比較高的空地,大家圍個圓圈一起說笑唱唱歌,當然不能免俗的也要合唱首「外婆的澎湖灣」,也有人帶了吉他來伴奏,氣氛很融洽, 唱累了,就躺在草地上仰望星空,這裡沒有光害,天空滿滿的都是星星,連銀河都看得到, 有的人形容:「這裡的月亮像披薩,星星像貢丸」,大的嚇死人! 我旁邊躺的是好友阿良和小胖,他問怎麼我最近不太開心的樣子? 我平靜的跟他們說:「玫君和我分手了。」 他們驚訝的問我:「怎麼會這樣?你們不是在一起兩年了?」 有什麼辦法!我怎麼跟人家比,別人開著車在校門口等她,還隨手附上一束鮮花, 再甜言蜜語的哄個幾句,當然就跟人走了! 我們只能騎個小機車,三不五時出去,還要忍受風吹日曬雨淋的, 這年頭,西瓜都會偎大邊了,何況她又不是醜八怪,長得沒人要! 小胖說:「媽的!看不出來,她會是這樣現實的人,說真的,你要看開一點!」 我已經看很開了,要不然船開到一半我早就跳海了,還能活生生的在這裡跟你們說話, 小胖好心的騎了車出去,回來帶了幾罐啤酒,阿良說:「不用講太多啦!喝啦!喝啦!」 雖然我不會喝酒的,但此刻的心情,讓我想狠狠的喝上幾口, 喝起來苦苦的,倒蠻符合我現在的心情,阿良和小胖左一句、右一句的安慰著我。 那個靚靚好像也坐在不遠處,看著我們奇怪的Men’s talk 這時候,才深深感受到朋友之間的友情。 夜深了,大家也打算回去了,我早已不勝酒力連走路都是歪的,最後由其它人載我回去, 隔天的宿醉讓我的頭痛的要命,阿良、小胖似笑非笑的看著我,跟我說:「昨晚你艷福不淺喔!」 我說那有?他們說昨晚是壯哥載我回去的,你還把壯哥抱的緊緊的。 我哩咧!一定是那個死阿志,搶著騎我的車,好逃出生天,趁我神智不清時,硬把我推下火坑。 這下樑子結大了,剛好我看到壯哥,趕緊不好意思的向她道聲:「昨天謝謝了!」 她大掌往我肩頭上一拍,害我差點脫臼,她說:「沒關係啦!一定是失戀了,正常啦!」 一大早昏昏沉沉的,我忍不住睡著了,船又往馬公本島開了回去。 第二天 到今天下塌的飯店分配房間後,又上了遊覽車準備去踏浪去了, 大家都擦了一層厚厚的防曬油,以免被曬傷,穿上厚底膠鞋就開始我們的踏浪之旅。 一開始水還蠻淺的越走越深,有時還會深到腹部,加上水裡許多石頭都生了青苔,許多人一不小心,就咚的一聲滑下去,整身就濕了,還有人一不作二不休的,把別人也給拉下水, 結果就有很多養眼的畫面,加上夏季穿的少,很多女生身材的曲線全都展露無遺, 有些進展不錯的同學,都已經牽起女生的小手,相互扶持一起踏浪,真是令人羨慕! 如果此刻玫君能在我的身邊,我想我也是會很快樂的! 可惜和她的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我只能默默在旁看著大家的快樂。 我身負拍照的重責大任,一手提腳架,一手提著等會大家要喝的飲料,脖子上還掛著相機,夏日的太陽又接近中午的時分,酷熱的令人難以忍受, 壯哥好心的幫我拿走一袋的飲料,讓我空出一隻手比較好拍照, 過不久,我看到那袋飲料輾轉到了阿志的手上,我看他這次是在劫難逃了他! 我把大家無意中的瞬間神情,都拍進相片裡, 男女有的已經手牽手,有的比較不好意思,只是走的比較近, 還有些對女生沒興趣的人,四處捉弄別人,我想這些會是以後最美的回憶,靚靚跟她一個好友走在一起,她今天穿著寬大的米色短褲,咖啡色白色相間的T恤, 露出一截白晰的小腿,戴著遮陽的草帽,一路上都是她的好友在講話,她都沒動口, 要不是之前她有跟我說話,我會以為她是個聾啞人士,實在是有夠靜的! 真不懂出來玩,幹嘛擺著一張喪考妣的臉,弄得沒有男的敢接近她? 之後,阿良發現水裡好像有很多黑色的水參,他把水參捉起來到處去嚇別人, 那水參一隻大概都有三十公分以上,他把水參當成陽具,還幫它打手槍, 弄得水參吐出白色的黏液,同學們都笑的東倒西歪,惹的有些女生直喊著:「你好下流喔!」 他也不以為意,反正是出來玩,大家開心就好了, 到後來,水參被他打到連腸子都吐出來,嚇得他趕緊把水參給放生了,當然又惹的大家哈哈大笑! 我當然也不會錯過,這些真實的鏡頭,完整的用底片給紀綠下來, 後來浪也比較大了,大家就玩起跳浪的遊戲, 一波一波的浪花襲來,大伙也手拉著手連成一排,玩的不亦樂呼! 連靚靚也被拉下去一起玩,我捕捉到她微笑的神情,心頭也微之一震, 她不是不會笑,只是不笑而已,說實話她的笑很天真、很迷人。 我對她越來越感興趣,也越來越好奇了,不自覺的快門也朝她多按了幾下。 不一會來了兩艘小舢舨,把我們全接到一艘大船上,船上有很多的救生員, 上船後每人發一件救生衣、蛙鏡、呼吸管,就開始浮潛了, 海底的世界令人流連忘返,絢麗的珊瑚礁,各種顏色的熱帶魚穿梭其中, 夾雜著不時閃爍藍色的海水反光,我悠閒的漂浮著,此刻所有的壞心情也沉到海底去了! 我專心的看著海底的景色,漂著漂著,「叩」的一聲,頭不知到撞到什麼東西,抬頭一看,原來是撞到前面人的頭,昨天才被個冒失鬼撞個手破皮,傷口還沒好, 碰到海水都還會刺痛,現在又被人撞到頭,我真是火大了! 痛的我馬上吞口而出「喂!你是不會小心一點喔!」 一個披頭散髮戴著蛙鏡的女鬼,出現在我面前,當她拿掉她的蛙鏡,才發現原來是靚靚, 哇!我的形象毀了!她也痛得低著頭,不停揉著她的頭,還邊向我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還好我戴著蛙鏡,一時也看不出我是誰,我趁她還沒發現是我時,馬上掉頭游入人群中, 當她抬起頭時,我早已不知去向了,留下她一臉疑惑的在原地, 摸了摸頭,哇!腫了一個包,別人專門在種草莓的,我卻是在種粟子的,痛死我了! 我想這女的八字一定和我犯沖,命中帶煞,每次靠她太近都會有血光之災,還是離她遠一點比較好! 想是這樣想,可是身體就是犯賤不聽話的會自動靠過去。 晚上大家各自就在馬公市區裡逛逛,不想出去的就在飯店的交誼廳裡看看電視、聊天。 我和阿良、小胖到街上逛逛,先去藥局買了一瓶紅花油,晚上好把頭上包包揉消一點, 手肘上的傷口也該處理了一下,後來陪他們穿梭在各家藝品店,挑選禮物送給家人或是女朋友, 我也挑了一條,我認為很漂亮的心型文石項鏈,衝動的買下來後, 走出店外,看著精緻的包裝,才驚覺到玫君已經跟我分手了,我買來是要送給誰? 這條漂亮的項鏈,就這樣靜靜的躺在我漆黑的口袋裡,或許它會有重見天日的一天吧? 回到飯店後,我洗完澡在交誼廳看著電視,沒出去的同學早就串門子串到女生的房間裡去了, 不時傳來打牌聲和男女的嘻笑聲,看來大家都打成一片了! 我向領隊拿來醫藥箱,想處理一下手肘的傷口,剛好靚靚也無聊的出來看電視, 她一邊看電視,一邊看著我笨拙的清理傷口,她有點看不太下去了, 走了過來對我說:「我來!」拿走我手上的棉球,蹲在沙發前,自顧自的清理起我的傷口, 她不知道���個傷 口是她的傑作! 我趁這時好好的端詳她,白白淨淨的臉龐,長而翹的睫毛眨啊眨的,微翹的紅唇, 真的是「認真的女人最美」,她專心的���情讓我不禁看的入迷, 她快速的包紮好傷口,她抬頭迎上我的目光,四目相接, 一種異樣的情愫,瀰漫在四周,彼此沉寂了五秒,她說了一聲「好了!」就逃開了, 我跟她說了聲:「謝謝!」她紅著臉坐回沙發上,我走到她身後,雙手就在她頭上摸索了起來, 她嚇了一跳轉過頭,生氣的問我幹什麼?她以為我在對她毛手毛腳的! 我叫她不要亂動,果然也摸到她頭上的一個包包, 我倒了些紅花油,輕輕的幫她推揉了起來,她有點舒服的問我:「你怎麼知道的?」 我說:「根據牛頓第三運動定律,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大小相等、方向相反。」 她有點聽不懂的說:「什麼?」我跟她說:「我頭上也一個,這下總該懂了吧!傻瓜」 她才知道,原來今天下午浮潛時,撞到的是我,她不好意思的又向我道歉, 我說:「其實我也有錯,我也沒注意到,大家算扯平了!」 其實我滿高興她的改變,至少她的個性不是真的冷冰冰! 她問我:「你…你…剛失戀?」我答了一聲:「嗯」 她問為什麼:「我就把和玫君從相戀到分手的過程,很快的講一遍。」她聽的也入迷,我講完後她不發一語,一會兒,她幽幽的冒出一句:「我也和男友分手!」 我體貼的問她:「想聊聊嗎?」她說和男友是在剛入學時認識的,男友是大她一屆同校的學長, 長的斯斯文文的,在一起四年了,感情蠻穩定的, 前陣子他生日,我為了要給他驚喜,故意跟他說我要準備考試, 他的生日可能沒辦法跟他一起過,他有點失望的掛了電話, 他生日的那一天,我翹了課,興沖沖的買了小蛋糕,到他家準備給他一個驚喜, 我在他家門口,看到他的鞋子在,沒想到他已經在家了, 我偷偷的走到他的房間前,「哇!」的一聲打開門,我真不敢相信我眼前看到的,結果是一對赤裸裸的男女驚慌的跳起來! 那女的還是和男友同班的學姊,男友急忙下床要我聽他解釋,我頭也不回的走了,臨走前我還把蛋糕丟向那對狗男女,後來他一直打電話到我家, 還到我家門口等我,我就叫我爸接送我上下學,過幾天他也就死心了。 她生氣的問我:「你們男生都有這種劣根性嗎?耐不住寂寞,一定要找人上床嗎??」 我回答她:「或許,看人吧!」 聽她的口氣,她大概又要開始武裝起自己,變回那個冷冰冰的模樣了! 我跟她說:「我可沒做對不起你的事,可別把我算在內了!」 我問她:「接下來還有三天,你打算繼續要這樣,不開心的玩下去嗎?」 見她有點遲疑不說話,我大膽的向她提議說:「我們來玩一個遊戲!」 她有點好奇的問:「什麼遊戲?」 我說:「剩下這三天我們就假裝是一對情侶!」反正「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就這最後的三天而已, 假期一結束,我們的關係也就結束了!你敢不敢啊? 她有點睹氣的說聲:「誰說我不敢!」話才說出口,才發現自己好像中計了! 我怕她反悔馬上說:「好!反悔的是烏龜喔!」 我開心的拍拍她的頭說:「早點睡,明天才有體力玩!」我就回房去了, 留下她有點反悔又不敢說的,留在原地, 不久走道上就傳來我大聲的Yes!原來偶而當個壞男人,感覺也是不錯的。 第三天 今天的行程全由我們自己規劃,導遊去帶下一團了,所以我們一早就去租了機車, 老實說這種出租的機車,性能不是很好,載個人跑起來,時速能到60公里就謝天謝地了! 當同學們還在努力的抽鑰匙,我已經載著靚靚,熱著車等著他們了。她今天看起來不像前兩天那樣死氣沉沉了,大概是因為昨天跟她聊了很多,比較熟了! 她穿著米色的八分褲,配上水藍色的細肩帶小可愛,看起來很有夏天的氣息, 我稱讚她:「〝惦惦的〞你蠻會穿衣服的!」她臭著一張臉說:「幹嘛叫我〝惦惦的〞?」 我說:「靚靚的台語不就是〝惦惦〞」她有點不情願的不想理我。 我笑她:「你該不會想當烏龜吧!」她回給我一個不情願的鬼臉,我開心的笑了幾聲! 我今天也是一身的休閒裝,腰上還綁了件薄外套,背著相機和腳架, 一路上,我一直試著跟她聊天,想多認識她一點,她雖然不會很冷默, 不過也感受的出來,不是很放的開,對我還存有戒心,可是偏偏我就喜歡這型的女生, 不會三兩句就跟別人混的很熟,一下就被人牽著走了,像玫君一樣。 在和她聊天的過程中,我一直在解析她的個性,我的初步結論是: 「她外表看起來漂亮,雖然給人的感覺有點冷漠,其實她的內心是個很單純的女生。」 早上的行程是到【沙港】看海豚,大家買了幾桶魚喂海豚,她也開心的學人家拿了條小魚要去餵, 結果被海豚換氣時噴出的水噴了她一身,我靜靜的在旁邊拍下她的一顰一笑, 阿良和小胖跑來虧我,喂!阿嚕,底片省著點不要一直拍女生! 回去若沒有我們的照片,我們就把你抓起來像阿志上次一樣…………。 想到上次大伙約唱歌,阿志放大家鳥,隔天放學五點多被抬到椰林大道上眾目睽睽的〝阿嚕巴〞! 學校固定在水泥地上的夜景燈被〝阿〞到搖搖晃晃的,燈光忽明忽暗,好像風中殘燭一樣, 大家阿嚕巴!阿嚕巴!的叫聲,加上阿志淒厲的慘叫聲,真像是人間煉獄! 聽說阿志三天走路都合不攏腿,想到就打冷顫!我才趕緊對著大家補拍了幾張好交差。 靚靚,濕了一身的走回來,我拿起面紙幫她擦了擦臉, 安慰她說:「這邊的漁夫說,是美女才會被噴水,像我們這種人去,它會吐口水的!」 她被我逗笑了,直推著我要去試看看,我說:「不是我不敢去,我是怕它吐口水,吐到脫水。」 說說笑笑之間,她也比較瞭解我,比較沒戒心了,兩人距離又近了一些……。 接著又去【通梁古榕】一大片的榕樹氣根,交錯生長幾乎陽光都照不到地上, 看起來有點陰森,到晚上一定很適合演倩女幽魂的。一路上我們漸漸的有相同的話題:星座、血型……,聊的也滿開心的! 她說:「她生肖屬虎」,我有十二分之一的機會和她相同。 她說:「她是射手座」,我有十二分之一的機會和她相同。 她又說:「她是A型」,我有四分之一的機會和她相同。 她說:「她的的月亮星座是水瓶座」,我有十二分之一的機會和她相同。當她說完她的介紹,我嚇了一跳,天底下會有如此巧合的事! 我算了算對她說:「如果我全都和你相同的機率是 1/6912 」就是說每6912個人當中,只有一個人會和你有相同的生肖、血型、星座、月亮星座。 我開玩笑的說:「真剛好,我都和你一樣!」 她不信!直說我騙她,我深知射手座的人最禁不起「激將法」。 我說:「不信的話,來睹睹看!」她馬上滿口答應,她的贏面有99.98%我卻只有0.02% 那要睹什麼呢?她想了想說如果她贏,我今晚要請她吃宵夜! 那我說如果我贏,我要你一個吻!敢不敢? 她考慮了一會兒,好!誰怕誰!我就先跟她說我是幾年幾月幾號幾點出生的, 待會經過書局去翻一下星座書,查月亮星座, 果然我的月亮星座也是和她一樣,接下來,我拿出我的捐血卡和身份證, 她算了算,哭喪著一張臉,你是故意的!我說:「願睹服輸喔!」 在書店裡,趁著沒人看到,她緊閉上眼嘟著嘴像只小章魚一樣, 等著我親她,她直喊快點啦!免得被人看到! 我跟她說先欠著吧!我對一隻章魚沒興趣,她才悻悻然的回到車上。 其實我也不太相信天底下有這麼剛好的事,不過緣分就是這麼的奇妙! 大家都已經在渡海大橋前等我們了,大家在大橋的拱門前拍照留念,繼續往【西台古堡】前進。 之前聽人說西台古堡沒什麼好玩的,裡面還有尿騷味!而且裡面沒什麼好拍的, 我就自願留在外面,幫大家看車沒進去,她倒蠻想進去看看的, 我跟她說:「你告訴我,有那對情侶是老公走東,老婆走西的嗎?」 她不情願的說了聲:「喔!」也陪我留了下來,惹得她的同學都在笑她見色忘義! 她對我說:「她的同學都在背後笑她像花癡一樣。」 我對她說:「過了今天就只剩兩天而已,以後你就再也見不到我了,有什麼好怕的?」 我外表說的瀟灑,其實我內心更希望日子,能永遠停留在這三天內,不過這是不可能的! 過了中午都還沒吃飯,連我這鐵打的男生都快受不了了!更何況是憐弱的女生, 我牽起她的手往路邊的攤販走了過去,她想掙脫我的大手, 我又作弄她:「你告訴我,有這種不牽手的情侶嗎?」她才像個小媳婦般,乖乖的讓我牽著。 到了攤販前我點了炒麵和豬血湯、燙青菜………。 我問她:「〝惦惦的〞要吃嗎?」她大概是餓昏了,點頭如搗蒜!老闆再來一份, 問她要加辣嗎?她搖頭像個鈴鼓一樣,真可愛! 我以為我吃飯的速度已經算是很快了,沒想到她也吃的不慢, 她吃完還看著我說:「這麼熱的天氣,再來碗銼冰就更好了!」 哇靠!看她瘦瘦的還這麼會吃,跟我有得比,真是「棋逢敵手拼高低,將遇良才展神通」 好啊!二話不說馬上到下一攤吃銼冰,夏天吃銼冰真是一大享受! 吃完銼冰,來個飯後甜點!我想好久沒吃雞蛋糕,就去買個雞蛋糕來吃,沒想到她也搶著跟我吃, 她說這是她最愛吃的零食,剛烤出來的雞蛋糕香噴噴的,每次看到人家在賣她就會去買, 連最後一塊都是一人一半,我不禁佩服起她的食量,我們越來越像是一對真的情侶! 我覺得她的內心很單純、可愛,不會像有些女生故作矜持,做作到令人想嘔吐。 吃飽喝足了,坐在榕樹下乘涼、聊天,順便消化一下, 她看到我皮夾裡和玫君的合照,她說:「你女朋友蠻漂亮的!」 我感歎的說有什麼用〝人美心壞〞,反正都是過去式了! 我現在情願找個沒那麼漂亮的,但心地善良的女孩子。 過了很久,大家才走了出來,每個都是一副餓死鬼投胎的樣子, 聽大家抱怨說:裡面像迷宮一樣,還有尿騷味,早知道就不進去了! 我和靚靚繼續聊天,等大家填飽肚子好上路。 下午的時間就到【西嶼】的海邊玩水,大家捉彈塗魚、寄居蟹、螃蟹,撿撿貝殼, 夕陽的餘暉下,她蹲在砂灘上專心的尋找著貝殼,她專心的神情總是如此的美麗,我調好相機的角度,喊了聲:「〝惦惦的〞」她回過頭,我捕捉下她瞬間的神情, 那應該會是張她蹲坐在砂灘上,手持著貝殼,長髮隨風飄逸,有點疑惑的表情! 她說:「要拍也不早講,把人家拍成醜八怪你要負責喔!」 還有一個同學阿達,說要去海裡潛水,結果潛到天色都黑了還沒上 岸,把大家嚇了一身冷汗, 我們就像招魂一樣,在海邊一直叫他,結果找了半天都還找不到,害我們差點要去報警! 原來他早就上岸了,在上面等我們,晚餐就在西嶼吃海鮮大餐,吃完才回去飯店, 太陽一下山後,海邊晚上氣溫降的很快,我們又想快點回到飯店,所以也騎的有點快, 我發現後座的她,已經冷得開始發抖了,我停了下來,把自已身上的薄外套脫下來要給她穿, 她客氣的說不用,我穿就好了,她說:「有我在前面擋風,她在後面不會很冷。」 我騎機車這麼久了,後面的人會不會冷,我會不知道?看來我只好裝壞人了! 我大聲的凶她:「叫你外套穿上就穿上,再囉嗦,你就自己走回飯店去!」 她嚇到了,乖乖的穿上外套,我不是真的要凶她,但如果不這麼做的話,依她的個性她是不會穿上的。 其實那外套是不透風的,所以穿起來至少身體比較暖和不會那麼冷, 脫下外套後,我只剩一件露背T恤,反而是我開始忍不住的發抖,澎湖的日夜溫差實在是太大了, 加上冰冷的海風吹拂之下,我凍的連鼻水都快流出來了! 我一直努力想克制自己的顫抖,免得被她笑「英雄變狗熊」! 突然她雙手抱住我的腰,將整個身體緊靠在我的背上,一股暖流流進我的心中, 我說的不是那種女生胸部碰觸的感覺,而是她知道我很冷,那種體貼的心意! 我沒有對她說什麼,畢竟我們只是假的情侶,旅行結束一切也就跟著結束了! 漸漸的我也不再覺得那麼的冷,一方面也是快進入市區, 回到飯店後,很多人嘴唇都凍成紫色的,怪恐怖的! 她脫下外套還給了我,感激的說:「謝謝你!都是我沒帶外套,害你冷的要死,對不起!」, 說完她就上樓去拿自己的外套,我穿著還留有她餘溫的外套,心裡也暖和了不少! 聽飯店櫃檯人員說:「今晚廟口有廟會,可以去看看。」 晚上我們大家就去看廟會,我們在台下津津有味的看著野台戲, 我和〝惦惦的〞坐著小板凳,身旁免不了幾包的滷味、鹹酥雞、蜜餞、珍珠奶茶……。 我坐在她的身後,自從剛才的事後,她變得很信任我,幾乎是靠在我的胸膛上, 當她看戲看的入迷時,我還得三不五時餵她吃東西、拿奶茶給她喝。 她後來發現了,覺得很不好意思,說她自已拿就可以了。 我又拿出我的口頭禪:「你告訴我,那對情侶是這樣各吃各的?」 她知道我在跟她開玩笑,她也就繼續享受,「茶來吸一口、飯來吃一口」的服務。 其實能夠這樣的疼她、照顧她,我心裡比她更快樂! 散場後,開始施放煙火,我和她在絢爛的煙火下,手牽手散步的走回飯店, 她問我:「你對女生都這麼好嗎?」我說:「只有女朋友而已。」 我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想的,我的觀念是:「女朋友是交來疼的,老婆是娶來寵的。」 她有點憂鬱,淡淡的說:「以後你的女朋友一定會很快樂,老婆一定很幸福的!」 我有點想說:「真希望你是我的女朋友!」不過還是忍了下來。 氣氛就這樣凝重了起來,她想轉移話題,輕鬆的問我:「明天要去那裡玩?」 我說:「大概是風櫃、山水、鯨魚洞,可能會去玩水吧!」轉眼間已經回到了飯店, 送她到房門口,我親了她額頭一下,她說了聲晚安就落寞的進房去了。 第四天 早上遇見她,穿件黃色的T恤,中間印了一個大大的紅唇印,下半身穿了件黑色的緊身熱褲, 不像昨晚有點哀傷的樣子,主動的向我說早安! 令我眼睛一亮,忍不住對她說:「〝惦惦的〞你今天吃錯藥了喔?」 她說:「你不喜歡喔?那我去換一件。」 我說:「不用了,我是開玩笑的,你的腿很漂亮!」你快把其它女生都比下去了, 她紅了臉說:「真的嗎?」我越來越喜歡她這樣的單純、不做作! 領隊喊著要出發了,我們也趕緊下去集合了, 有的同學也對著她吆喝:「水喔!辣喔!」阿嚕,這個贊喔! 弄得她怪不好意思的,我跟她說:「說你很漂亮還不信!」 我們就騎著車往【鯨魚洞】出發,今天她就很主動的摟著我,我也很開心她的改變, 鯨魚洞是個被海水浸蝕的地形,她要我幫她多拍幾張照以後留作紀念, 接下來要到【風櫃】聽濤,沿途都是一大片的天人菊,景色很美,大家停了下來各自拍照, 我也立了腳架,設定自拍器來拍一張我們兩人的合照, 我們站在天人菊的花叢間,我摟著她,當快要拍的時候, 我在她耳邊叫了聲:「靚靚!」她轉過頭看我,我就吻上她的唇, 喀嚓的一聲,就把這一幕拍了進去, 我跟她說:「不淮生氣喔!這是你欠我的一個吻喔!」 她紅著臉跑了開,我收了腳架也跟了上去,不曉得是不是害羞?一路上她就靜靜的。 到了風櫃,它的構造就像是個鼓風爐,潮水從岩石側面的裂縫灌進去, 從上面的開口衝出來,形成一條壯觀的水柱,拍完照大家在旁邊的礁岸捉螃蟹、撿貝殼。 下午到了【山水】是個可以戲水的沙灘,大家幾乎都下水去玩,除了我要拍照以外, 有的女生拿著塑膠袋提海水,在沙灘上玩堆沙,後來大家玩水玩累了,也都上岸一起堆沙, 大家堆出一個大型的鹹蛋超人,大家都在鹹蛋超人的四周,擺出各種奇怪的姿勢, 靚靚也學別人擺了些怪姿勢,害我邊拍邊笑,拍了一堆好笑的照片, 大家還把小胖埋到沙裡去只留顆頭在上面,還幫他隆乳,隆的一邊像大竹筍,一邊像顆茶葉蛋, 惹得大家哈哈大笑,還有人幫他做了根十吋超大的陽具,蛋蛋像包子一樣大,他非常的滿意, 後來阿達走過來,一腳把陽具踩扁,大笑:「有雞無人、有人無雞!」 阿良也來湊熱鬧,往小胖的蛋蛋踩下去,大叫:「蛋在人在、蛋破人亡!」 小胖跳了起來,左手和右手各夾住了阿良和阿達的頭,一起衝向海裡,大喊:「還我的雞~蛋來!」 我都把這些爆笑的鏡頭全拍進去,後來大家看到我的身上還是乾的, 就把搶了我的相機放到旁邊後,我就被大家像抬豬公般的扔到海裡去, 後來大家輪流猜拳,輸的人就被扔到海裡去,結果有次靚靚猜輸了,大家追著她要抓她下海, 她跑過來我這裡,要我救她!好像真的把我當成她的男朋友。 我說:「這麼多人,我救不了你,最多我陪你下海!」我們兩個就一起被丟下去海了,換我輸的時候,我也要求她陪我下海。 玩到天色快暗了,大家收拾東西才回去,和靚靚也越來越親密了。 回到飯店後大家先去洗個澡,把滿身的海水、沙子洗乾淨,換上乾淨的衣服再集合, 靚靚她換上紫色的短袖上衣,黑白細格子的長裙,看起來有點成熟的味道。 大家吃完飯後有人提議去唱KTV,因為人太多人,就分成兩個包廂, 靚靚點了首「Endless Love」她說這是她最喜歡的歌,我拿起麥克風準備要跟她對唱, 她很懷疑的問我:「你真的會唱嗎?」我說:「待會就知道!」 當音樂旋律響起…… My love, there’s only you in my life The only thing that’s bright My first love You’re every breath that I take You’re every step I make And I I-I-I-I-I I want to share All my love with you No one else will do… And your eyes Your eyes, your eyes They tell me how much you care Ooh yes You will always be my endless love 唱完KYV後,散步在街上,她很懷疑的問我:「你不是只會攝影嗎?」 我說:「平常我也很喜歡聽英文情歌,只是不太敢唱而已。」 她開玩笑說:「看不出來你還蠻有內涵的,不是只會騙女孩子而已!」 我嚴重抗議:「原來我在你心中,竟然只是個專門騙女孩的人!」 她天真的說:「對啊!」我作勢要捉她,她就笑著跑給我追,我們就像一對情侶般打打鬧鬧的……。 後來,她要我陪她去逛街,她要買禮物帶回去送人, 到了一家藝品店,她問我送男生什麼比較好? 反正澎湖出產的,能送人的大概就只有各種的石頭吧! 我說:「戒指吧!」那以你男生的觀點那個比較好,我想她大概是要送她前男友吧! 我不知道在吃誰的醋?故意挑個又黑又醜的黑膽石戒指, 而且那種戒指戴久了,還會漸漸的沒有光芒,想不到她就真的聽我的建議,買了那個戒指。 回到飯店後,因為這是最後的一晚,很多人都不會乖乖的睡覺, 大概都會玩到天亮,隔天在飛機上再睡。 靚靚的那間房裡有些同學在玩牌很吵,她沒辦法睡, 其它女同學的房裡也是一樣,不得已就跑來問我,房裡有沒有空位? 我說其它人還沒回來,你先睡吧! 每一間房都是四人房,有兩張雙人床,我們這間只有睡三人,就我和小胖、阿良而已, 過了一會兒,阿良回來了,看到一個女生躺在床上睡覺,馬上說聲:真對不起!就走了出去, 過一會兒又走了進來,喃喃自語的說:「奇怪!我沒走錯間啊!」 那時候,我因為唱歌流了一身汗,回來就去沖一下涼, 我才剛從浴室走出來,阿良就問我那是誰睡在床上? 我說是靚靚,她嫌她們房間打牌太吵,剛好我們也空一張床就給她睡了, 阿良說:「我今晚不回來睡了,我去阿達那打麻將,我一定要讓他輸到脫褲子!」 他問我房間鑰匙是在我這裡,還是小胖那裡?我說在我這裡,他說那就好! 臨走前還開玩笑的跟我說:「該戴的東西要戴喔!不要弄出人命來!」 剛好小胖也回來了,直說:「今天好累!想睡覺了!」阿良一把就把他架了出去,順便把門帶上。 走道上隱約傳來阿良的聲音:「你是豬喔!去別間睡,想當人家的電燈泡喔!」 沒想到靚靚還沒睡著,她都聽到剛才的對話,她笑著說:「你同學真是有趣!」我說:「同學四年了,大家處的還不錯,又住得近就變死黨了。」 她故作輕鬆的說:「日子過的好快,明天就要回去了。」 一想到明天就是假期的最後一天,兩人不免開始有點不知該說些什麼? 她說:「明天就要走了,陪我聊聊天好嗎?」我起身坐到她的身旁,兩人沉默了一下, 她低著頭說:「謝謝你這幾天對我的好,有時甚至比我的男友對我還好,我會把這些美好回憶放在心裡最深處的,也祝福你和你女友早日復合!」 聽著她靜靜的說著,我心想這兩年來和玫君在一起,玫君從沒對我說過類似的話, 好像我為她所作的一切都是應該的!其實我也很渴望玫君的回應或是回饋。 而靚靚只不過和我真正在一起幾天而已,卻懂得情人間的相處是要互相的付出和心存感謝。 如果我能早點認識靚靚的話,或許我就不用走這麼多的冤枉路,現在應該會和她過的很快樂吧! 我強忍著心中的不捨,「我也要謝謝你,陪我走過失戀的陰霾,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快樂,我也祝你早日找到你的真愛!」 在我尚未說完,她已經開始掉眼淚了,我把她摟入懷裡,緊緊的抱著她, 她主動的吻上我的唇,我也輕輕的吻著她,此時說再多安慰的話,也不如一個吻來的真實。 她的雙手將我的上衣鈕扣一顆一顆的解開,最後脫掉我的上衣, 我喘著氣,嘴巴離開她的唇,跟她說:「現在喊停還來的及!我不希望以後你後悔!」 她眼眶泛著淚光,吸著鼻子,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學我的口氣說話:「你告訴我,有那對情侶是不做愛的?」 她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白色連身睡衣,我開始只剩下粉紅色的胸罩和內褲, 我隔著胸罩愛撫著她的乳房,繼續吻著她的紅唇,咨意的吸吮她唇齒間的芬芳。 我解開了她胸罩的扣子,尖挺白晰的胸部蹦了出來! 她雖然只有B罩杯而已,但乳型相當美,我雙手覆上她的酥胸,輕輕的揉握。 她被我吻住了雙唇只 能「嗯……嗯……嗯……嗯……嗯……」表達她的舒服, 我的吻漸漸的往下移到她敏感的脖子,雙手輕輕的夾弄她的乳頭, 她「喔………喔……嗯…嗯……喔……喔……」的呻吟著, 她解開我的皮帶,我配合她褪下我的長褲及內褲,她主動愛撫起我的陽具, 她 小手溫柔的套弄起我的陽具,我也對她性感的三角地帶愛撫起來, 扯下她粉紅色的三角褲,我的中指深陷在她豐腴的陰唇間,規律的上下游移, 惹得她嬌聲連連「喔………好舒服……嗯……喔……好美…的感覺……喔………」 原本不是很濕的陰唇,漸漸的流出透明的愛液,愛撫起來更加的剌激, 我對著她的陰核快速的壓按數十下,她的叫聲也越來越大, 「喔……喔……太快了……喔……我會受不了……喔……喔……」 我跪在床邊把她的腳扳開成八字形,放在我的肩上,我的頭埋入她的雙腿間, 雙手也在她的雙峰上對著小乳頭輕捏、拉、按、揉, 嘴巴吸吮著她的愛液,舌頭舔著小陰唇,弄得她快喘不過氣,雙手拚命的把我頭往陰部壓, 「喔……小乳頭……好爽……喔……喔……舔太快了………喔……喔……」 再來舌頭轉移目標,對著她早已腫成豆子般的陰核挑弄起來, 「喔……那裡不行……喔……喔……我會受不了……喔……喔……」 原來刺激陰核是她的致命傷,我就專門對她的陰核進攻,一陣又吸又舔又含, 最後將舌頭伸入她紅嫩的穴口挑弄,手指拚命揉著她的陰核, 她不一會兒「喔……喔……不行了……喔……快出來了……喔……喔……我要出來了……喔……」 一陣短暫的顫抖,她像洩了氣的皮球,無力的喘息著,穴口充斥著她剛流出的愛液, 我拿出放在皮夾裡的保險套,打算要提槍上陣了, 她起身說:「你躺好,休息一下,我來幫你戴!」她一手接過保險套卻不急著打開, 她用手套弄著我硬挺的陽具,害羞的對我微微笑,她突然張開櫻桃小口將龜頭含了進去, 我驚訝的對她說:「其實你不必這樣做,並不是每個女生都必須這樣做的!」 她嘴巴吐出龜頭還牽了一條細絲的口水說:「可是我想為你做!」 說完,她的小嘴又開始努力挑逗我的陽具, 她專心的神情,令我覺得能讓她含弄真是一種滿足,我閉上眼享受她的小嘴帶給我的快感,她開始一手快速套弄著陽具根部,一手輕輕撫弄著陰囊, 小嘴含住陽具快速的吸吮,舌頭在龜頭上打轉,我已經快到射精的臨界點, 她停了下來,打開保險套將套子含進嘴裡,用嘴巴幫我戴上,看的我更加的興奮!她雙腳張開跨坐在我的大腿上,扶著已經硬挺的陽具對準她濕潤的小穴口, 她腰一沈,陽具慢慢的滑入陰道中,她的小穴肉緊緊的吸住了龜頭, 當整只陽具沒入小穴時,她忍不住呻吟了出來「喔……喔……好……粗………喔……喔……」 她慢慢的扭動腰,讓陽具在小穴內前後的滑動, 她主動的握起我的大手愛撫著她的酥胸,她問我喜歡嗎?我點點頭! 過了一會兒,她有點累,趴了下來抱著我的頭,對著我的唇一陣狂吻, 「嗯……嗯……嗯……好舒服……嗯……嗯……肉棒……好硬……喔……」 腰也開始加速的抽送起來,陽具變成上下抽插著她的嫩穴, 我雙手按著她的臀部,讓她每次的下沉都插到底才讓她抽出來, 她的腰動的越來越快,我按住她臀部的手也越來越用力, 啪…啪…啪…不絕於耳的交合聲讓她更興奮,她的喘息也越來越大聲, 她在我耳邊「啊……啊……小穴……會被搞死……啊……啊……」激烈的叫著。「啊……我會不行的……啊……啊……肉棒……頂死我了……啊……啊……」 「啊……啊……快不行了……啊……太快了……啊……要去了……啊………」 她摒住呼吸,小穴突然一緊,約過五秒,她陰道內傳來一陣痙癵,她鬆了一大口氣, 劇烈的喘息著,龜頭上傳來一股熱流,穴肉劇烈的收縮著按摩著我的陽具,她又高潮了!她張著迷濛的眼神、酡紅的雙頰跟我說:「我不行了,我只會這樣而已!」 我疼惜的吻了她一下,將陽具抽出她的身體,讓她趴在床上屁股朝上, 把她的雙腿張開成八字型,她的小穴微張閃爍著晶瑩的水滴,粉紅色的穴肉依稀可見, 我提起陽具,送入她滿是愛液的小穴中,扶著她的腰輕輕的抽送起來, 適應了她的小穴,漸漸的我也加快速度,用力的撞擊她的屁股,陽具每一下都沒入小穴中, 一開始,她還能配合我「啊……啊……啊……好舒服……啊……好爽……喔……」的叫起來。 到後來,她受不了這種剌激,已經叫不出來了,只能雙手死命的捉緊床單,有點痛苦的樣子。 她大概真的是受不了了,我抽出陽具將她放在床上面對我,她好像有點累了, 她不像玫君那麼有經驗,我若是再不高潮,她真的會被我插到昏過去,將她白晰的雙腿放在我的肩上,我重新提起陽具插入小穴, 雙手撐著床,腰部就開始猛烈衝刺起來,她緊閉著雙眼,一手捉著我的胳膊, 一手緊捉著床單,陽具次次見底,龜頭頂到她的子宮頸口, 她失神狂亂的叫著:「啊……啊……太刺激了……啊……啊……太深了……啊……」 「啊……求求你……啊……饒了我……啊……啊……求…求……你……」 「啊……啊……救命啊……啊……我會爽死……啊……啊……」 「啊………啊……不要了………我不要了………啊……啊……放過我吧………」 「求求你住手……啊……我真的不要了………啊………我會死掉…啊…啊…啊……啊……」 劇烈的抽送再伴隨著她的淫叫聲,我再也忍受不住,陽具往前用力頂進小穴底, 她又是一陣痙癵,一波波的陰精澆在我的龜頭上,我爽到閉上眼, 覺得馬眼一鬆,一陣濃熱的精液持續射出,這一次我覺得射了好久, 我趴在她身上休息一下,等回神後把保險套取下,哇!我從沒射過這麼多, 她已經失神到有點昏過去了,我拿起衛生紙低頭幫她清理擦拭起來, 沒想到,她的兩片大陰唇又紅又腫到合不起來了,小穴口也被撐大,穴肉都看得很清楚! 愛液沾滿了整個外陰部,床單上還留下一小灘的小水漬, 我擦拭乾淨後,幫她穿上內褲,親了她一下,她有點醒了,虛弱的抱著我溫存了一會兒。 她輕撫著我胳膊上被她抓傷的抓痕,對我說:「對不起!還會痛嗎?」我搖搖頭。 她小聲的問我:「你會想知道,你是我第幾個男人嗎?」 我笑笑的反問她:「那你想知道,你是我第幾個女人嗎?」 她搖搖頭說:「我不想知道!」我問她:「那你幹嘛,問這個傻問題?」 她說:「你們男人不都很在意嗎?我從前的男友就問過我。」 我跟她說:「我們都玩過愛情遊戲,在一起的時候,彼此真心付出就好了,其它的事就不重要了!」 她有點感動的,抱我更緊,她問我:「過了明天後,你還會記得我嗎?」 我說:「會」她靜靜的閉上眼,纖細的手指在我的胸膛上寫下:SECOND。 我看出她想告訴我,我是她第二個男人,我握住她的手跟她說:「那不重要!」 她滿足的在我溫暖的懷抱中睡去,她眼角一滴濕熱的液體��像流星般劃過我的胸膛。 從前和玫君做愛時,我滿腦子就想著要佔有她、征服她、搞死她,讓她以後離不開我! 但現在和靚靚做愛時,我卻是想著要如何疼惜她,愛她,縱使以後我再也見不到她。 她臉靠在我的胸膛上,一手抱著我,一隻腳跨在我身上,好像把我當成抱枕一般。 看著她均勻的呼吸,她天真、單純的模樣,真希 望能永遠像這樣呵護著她! 如果她真是我女朋友的話,我一定會好好疼惜她,只可惜現實中她不是。 明天,當飛機飛回台北時,我們又會是兩個國度的人了, 她或許會回到男友的身邊,或許會在人海中遇到真正愛她的人, 我是真心的祝福她,雖然我很想成為那個幸運的人! 一看表晚上十點多了,我臨時想到一件事,趕緊穿好衣服上街去,過一會,才又回來摟著靚靚睡去。 第五天 隔天,當我醒來枕邊已空無一人,靚靚已經回去了,我盥洗一番趕緊上街去, 看到靚靚從飯店旁的藝品店走出來,我問她:「早啊!買東西?」 她神情緊張的點了點頭「嗯!」,快步的走回飯店去, 我走入藝品店,向老闆取回我昨晚送來的項煉,只是上面多刻了一個小小的「靚」字。 今天早上的行程是去【天後宮】,因為是最後一天的行程,所以行李也都帶在身上, 到了天後宮除了參觀古跡、順便讓大家買買特產、名產帶回家, 靚靚穿著灰色的短襯衫,黑色的長褲,是代表今天她憂鬱的心情嗎? 我們都很有默契的,沒提起昨晚意外發生的事,一路上,我們也不像前幾天那麼有話說, 就一直讓這種離別的哀傷氣氛,充斥在空氣中。 快中午時,坐船到澎湖本島北方的一個小島【險礁】,這是我們最後的一站, 大家就只有拍拍照、看看海鷗而已,大概也都玩累了,沒人下水去玩, 有些女生拿起小玻璃瓶,把砂子裝進去瓶中帶回去做紀念。 轉眼間,已經到了馬公機場,我跟靚靚說:「等一下會坐很久的飛機,最好先去上一下廁所!」 我先幫你看著東西,她說:「那麻煩你了!」就去上廁所了。 我趁著她上廁所的空檔,用最快的速度,把那條刻著「靚」的心型文石項鏈放入她的行李中。 等她回來後,我也去上了一下廁所。 在飛機上,我一直想著等會兒要跟她說些什麼? 沒想到,飛機一下子就已經到達台北了,看著她和同學離去的背影, 我最後一次叫她〝惦惦的〞!她回頭說:「什麼事?」 我說「再……保重!」她說:「你也是!」 說「再見」不見得就能再見面,倒不如不說的好! 走出機場,回到現實中,畢業旅行的浪漫邂逅就這樣結束了,故事也就這樣結束了……………………嗎? 一星期後 回到家中,我把幾天換下來的衣服,全倒進洗衣機裡,接下來的日子, 就忙著洗照片將照片分類,分別寄給通訊錄上的人, 收到的信件也都是要求加洗照片的人,卻都一直沒有她的來信! 我常會想起那天,遊戲的開始……。 「我們來玩一個遊戲!」 「什麼遊戲?」 「剩下這三天我們就假裝是一對情侶!」 反正「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就這最後的三天而已, 假期一結束,我們的關係也就結束了!你敢不敢啊? 「誰說我不敢!」 「好!反悔的是烏龜喔!」 雖然當時只是個遊戲,但遊戲結束時,我似乎輸掉了我的心……。 我只能安慰自己:或許她已經和男友復合了,早已忘了我吧! 其實回來的頭幾天有時做夢還會夢到她。 我把所有有她的照片都加洗了一份,才發現我們的合照就只有一張, 就是在天人菊田里我吻她的那一張,除了這張以外,其它的我都寄給了她,這張就算是我的珍藏吧! 我把以前和玫君的所有照片全丟掉,皮夾裡的照片換上和靚靚的合照,只不過是反過來放,背面朝上,免得我常常看到,會忍不住想起她! 也不敢聽英文情歌,怕不小心去聽到Endless love這首歌,會讓我想起和她相處的片段。 It must been love but it’s over now. 兩個月後 轉眼又要開學了,我已經漸漸的不再常常想起那個曾叫她〝惦惦的〞的女生了。 我把袋子裡的雜物清一清,打算把袋子洗一洗,上課時剛好可以用來裝書, 從裡面清出面紙、筆、太陽眼鏡、底片盒………。 要丟到洗衣機裡時,摸到底部鼓鼓、重重的,好像還有東西? 夾層的拉鏈打開一看,是個小玻璃罐裡面裝了八份滿的砂子,這不是那天女生在裝的砂子? 裡面還有一張紙條,我好奇的打開罐子小心的取出紙條, 上面字跡涓秀的寫著幾個字: 「系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靚 1995.06.30」 老天啊!你是要懲罰我是不是?好不容易我才勉強自己,快要淡忘掉她了! 我把紙條放回玻璃罐中,拚命把罐子塞到抽屜的最裡面,眼不見為淨! 過幾天開學了,有的同學真的和女生成了男女朋友, 阿良和小胖問我:「阿嚕,你和那個〝惦惦的〞進展怎樣了?」 我把事情的始末告訴他們,他們開玩笑的說:「你怎麼那麼悲情啊?」 後來,他們常常三不五時的跟我開玩笑,在走廊上大喊:「阿嚕,快出來啦!〝惦惦的〞來找你了!」 結果都是空歡喜一場,久而久之,我也被虧的習慣了! 又過了一陣子,有天下課後,阿良跑來跟我說:「阿嚕,你那個前女友玫君,在科館前等你!」 我問他真的還是假的:「真的啦!你下去就知道了。」 我半信半疑的走了下去,真的是玫君! 再見到她,我的心情沒有多大的起伏,她沒有變,還是像以前一樣的漂亮。 我問她:「有事嗎?」她說:「沒什麼,你過的好不好?」 我說:「普普通通啦!」她好像一直在觀察我的神情。 她裝可憐的說:「我過的不好,和你分手後我就常常想起你,好懷念我們以前共有的時光,我才發現,其實我真離不開你…………。」 她謹慎的問:「你有交女朋友嗎?」我搖搖頭沒說什麼。 她表情有點竊喜的說:「讓我們再重新開始好嗎?」她主動的牽起我的手。 如果是以前的我,或許會傻傻的答應,但自從去了一趟畢業旅行回來後, 使我對於感情的事,有了更成熟的認知和想法。 如果她真的很想和我復合,早兩個月前就可以找我了,何必等到現在。 一定是被馬騎爛了被甩了,想回來先找驢子騎,有機會再找更好的馬。 我心想:「媽的!你真的當我是白癡啊!還想再給我一次綠雲罩頂!」 我外表平靜的對她說:「自從分手後,有些話我放在心裡,一直很想告訴你。」 她滿心期待我接下來要說的話。 我用我最大的分貝說出來,我想跟你說的是:「去死吧!你個賤女人!」大聲到連樓上都聽得到。 我們班的走廊已經擠了一些同學在看熱鬧,紛紛拍手,鼓掌叫��:「阿嚕!水喔!有氣魄!我欣賞你!」說完,我厭惡的撥開她的手,走上樓梯就回教室去,她氣的臉都快綠了, 抬頭瞪了我們班上同學一眼,跺了一下腳,就往校門口走去, 同學還在上面故意學她跺腳:「人家不來了!」她氣的狂奔出校園。 回到家後,除了有種報復的快感外,不可否認還有落寞的空虛感。 聽著CD,不知不覺的翻著翻著就把小玻璃罐拿出來把玩,看著小紙條發呆, 「系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靚1995.06.30」署名的日期是假期的最後一天。 (我的心注定一輩子為此牽掛,又要辜負你流不盡的眼淚。)我想那時,她是喜歡我的! 不知道她現在過的好嗎?我無聊的把玻璃罐裡的砂子當海水般的搖來搖去, 才發現砂子堆裡有個不太像是石頭的東西,拿了出來一看, 是一枚很眼熟的黑膽石戒指,我不敢相信的看著那枚戒指,呆住了好久! 我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天她是要買來送給我的,難怪會徵詢我的意見, 我還很壞心的,故意挑了一個又黑又醜的,結果最後它還是回到了我手裡。 我看到戒指內面用毫刻,刻了一些字, 才想到那天早上看到她從藝品店走出來,原來是去戒指上刻字好送給我, 我注意的看上面,刻的是一些英文字: ENDLESS LOVE FOR M.B.L ENDLESS LOVE是無盡的愛,但我一直在想M.B.L是什麼意思? 不是我名字的縮寫,也不是我的綽號,想了半天還是想不出來。 隔天我去問阿良和小胖,阿良說:「依我的經驗M.B.L應該是萬寶路!」 我說:「去你的,虧你想的出來,我又不抽煙!」何況她送給萬寶路幹嘛? 小胖說:「這一定是她不好意思寫出來,或是怕被雕刻師傅看到的東西,才會用英文縮寫來表達。」 我說:「不錯喔,分析的有道理!」我們開始拚命的聯想。 過一會兒,小胖大叫一聲說:「我解出來了!我分析給你們聽。」 M是MAN,B是BIRD,L是LONG,合起來就是 MAN BIRD LONG 她稱讚你雞雞長! 你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她才沒那麼低級咧! 阿良說:「戒指應該是送給情人或是愛人!」所以L應該是LOVER 那M不是ME就是MY,既然在前面應該就是MY了,只剩下B了。 小胖說B應該就是BIRD了,這樣翻譯起來就很清楚了,MY BIRD LOVER 就是〝我的炮友〞。 我和阿良先把小胖K了一頓,不是雞雞長就是炮友!媽的,滿腦子黃色思想! 那個正常的女孩子會刻個炮友送給別人,不要以為每個人都像你一樣低級,小胖怕被K不敢再講話了。 我說那B應該就是BEST這樣翻起來就對了!原來是「我的最愛」。 阿良說:「阿嚕,這個女孩子不錯!有機會要追起來。」 我說:「她大概已經和前男友復合了,或是有新的男友了。」 戒指我實在捨不得戴,聽人家說紅色的繩子代表姻緣,我就用一條紅色的中國繩把戒指綁在背包上。 為了怕刮傷,我還把戒指塞進背包的小袋子裡,期望有天還能再遇見她。 開學也過一個月了,星期五的放學後騎著車回家,每當經過她的學校附近賣雞蛋糕的攤販, 我就會騎慢一點,期待會有她的身影出現,只是每次總是懷著失望的心情回家! 今天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懷念起雞蛋糕的味道,我衝動的騎到攤販前跟他買了滿滿的一包後, 就從巷道裡騎了出去,迎面遇到一個女孩子,是她嗎?我有點不敢確定!朝她多看了幾眼, 沒想到,真的是讓我魂牽夢縈的靚靚!她好像正要去坐公車回家, 還是一頭漂亮的長髮,穿著輕鬆的便服,沒什麼表情的走著。 我慢慢的騎過去,在她身旁問她:「小姐,要吃雞蛋糕嗎?」她嚇了一跳,轉頭罵了我一聲〝變態〞! 大概是因為我戴著安全帽,她看不出來我的長相,以為我是無聊男子吧! 接著她就一直往前跑去,我騎車追了上去,我在她背後大聲的說: 「你告訴我,有那對情侶是這樣各自回家的?」 她越跑越慢,最後停了下來,轉頭看著我,我也脫下安全帽, 她終於認出是我,她很高興的說:「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說:「沒想到我在你心中,除了是個專門騙女孩的人外,最近還升格成變態了!」 她急著辯解:「不是的!我真的不知道是你,我不是故意的……。」 她還是那樣的天真!常常會分不清,人家是在對她說真的,還是在開玩笑? 我問她:「急著回家嗎?」她用力的搖搖頭,我問她:「有空陪我走一走嗎?」 她笑笑的回答:「好啊!」從行李箱拿出另一頂安全帽給她戴上,順便把熱呼呼的雞蛋糕遞給她, 她開心的吃著,遇到紅燈時她也會餵我一個,結果大半包都被她吃完了。 我載她到陽明山文化校區附近,和她並坐在一起看華燈初上的台北夜景, 見不到她時,一直很想她,見到她時,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正是此刻心情的寫照! 有點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閒聊一些最近好不好?學校課業緊不緊?………的話題。 其實真正想問的卻又是不敢問! 最後鼓起勇氣,我不敢直視的問她:「你男友有來找過你嗎?」 她說:「沒有,聽說他畢業後去當兵了。」 還好,還有機會!我就大膽的直接問了:「那…那你現在有喜歡的人嗎?」 她咬了咬嘴唇,點了一下頭。 唉~我的滿心期待全落空了,感到幸福在揮手向我道別了! 我沮喪的說「那…先祝你成功!」她淡淡的說了聲:「謝謝!」 她問我:「那你呢?」我說:「前陣子女友有來找我復合。」 那你怎麼說?她有點緊張的問我,我說你不會想知道的。 她說:「你說啦!我真的想知道。」你真的要聽?「對啦!你快說啦!」 我大聲的說:「去死吧!你個賤女人!」,發洩後彷彿我也比較能釋懷,她已有喜歡的人了。 她笑了出來!她說:「你怎麼那麼壞心?」 我說:「她又不是真心的愛我,況且我也不喜歡她了!」 她注意著我的手,看到我手上並沒有任何的戒指,她的神情有點怪怪的問我: 「送你的禮物喜歡嗎?」我不知道為什麼,有作弄她的衝動! 我說那玻璃罐擺在書桌上很好看,蠻喜歡的! 「那玻璃罐裡的東西?」她略顯緊張的問我。 我騙她說:「你說的是紙條啊!我有拿出來,結果不小心弄丟了」她神情有點落寞! 她失望的問:「那裡面還有的東西呢?」 我故意裝傻:「什麼東西?」 她臉上有點受傷的表情,生氣的說:「就是戒指啦!」 我說:「那個戒指蠻漂亮的,不過你怎麼刻個M.B.L我又看不懂,我同學很喜歡我就給他了。」 她急著快哭出來的說:「那是我…我…就說不下去了。」 我問她:「是什麼?」她說:「那是我…我…我刻錯了!」 我也不是故意要這樣刺傷她,我就是控制不住滿心的妒意,我真的很忌妒她心裡喜歡的那個人! 過一會兒,她神情冰冷的說:「有點晚了,我想回去了!」 我就載著她,照她所說的路,載她到她家的巷口,一路上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過了這一段時間,我也比較冷靜了,陪她走了一段路快到她家,我停了下來面對她, 我向她道歉:「剛才我是故意惹你生氣的,其實我真的很喜歡你!」 我從背包中抽出那條紅色的繩子,把戒指和繩子放在她手上,她的表情有點驚訝! 我說:「既然以後不會再見了,戒指你就留著吧!免得以後我看到它就會想起你,誠心的祝你幸福!」 說完,她的眼眶有點紅紅的,她從領口中抽出一個東西,那是我送她的項鏈,沒想到她真的戴在身上! 她從脖子上取了下來,放在手上,看了我一會兒,掉下幾行清淚。 這樣的情景,讓我想到一首詞: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她抱住我靠在我的胸膛上,對我說:「對不起!我沒辦法還給你。」 我說:「沒關係!既然你喜歡就留著吧!反正我已經送給你了。」 接著她很小聲的說:「因為這是我喜歡的人送的!」 我想了一會兒,才明白原來她喜歡的人是我! 都怪我!剛才聽到她有喜歡的人,也不問清楚就大吃飛醋。 我高興的緊緊抱住她說:「你是故意在氣我是不是?」 她高興的流著眼淚,吸著鼻子的說:「你又沒問我喜歡誰?隔那麼久,你才想來找我!」 我說:「我怕你已經有男朋友了,所以一直不敢找你,那你又為什麼不來找我?」 她說:「我想的跟你一樣!」 我笑她:「傻瓜!」她說:「我如果是傻瓜,那你就是大傻瓜!」 我說:「看不出你的小嘴巴也蠻壞的!」她開玩笑的說:「都是跟你學的。」 「好吧!既然你想學,那我可就要好好教教你了!」 說完:「我吻上她的唇,將我這些日子的思念,化做一個火熱的吻………」 結果吻的太忘我了,沒注意到有個阿婆經過,隔了好久,我們才氣喘噓噓,不捨的分開雙唇。 她親手將戒指重新綁回我的背包上,叮嚀我不准弄不見,也不准送人喔! 我也親手幫她戴上項鏈,對她說:「以後,你就是我女朋友了,不準被人追走喔!」 在幫她戴上項鏈的時候,我才發現她比印象中還瘦了! 我疼惜的對她說:「你瘦了不少?」她說:「都是你!不早點來找我,害我常常吃不下飯!」 我說:「那可不行,我得好好檢查胸部有沒有餓壞了!」我作勢要偷襲她的胸部。 她急著緊捉著我的手說:「不要啦!沒有變小啦!我家就在前面,你不要害我啦!明天啦!」我問她:「剛才你說什麼?」她說:「我說不要啦!沒有變小啦!」 我說:「下一句?」她說:「我家在前面,你不要害我啦!」 我問:「再下一句?」她紅著臉說「明……明…天啦!」 接著她又小聲的說:「可是你不要再把人家弄的跟上次一樣,害人家差點昏過去��」 我故意難過的說:「原來你不喜歡!」 她急著辯解:「不會!不會!我很喜歡!」話才說出口,才發現又被我設計了! 她紅著臉說:「你怎麼那麼壞!每次都欺負我!」 我真心的對她說:「我就是喜歡你的單純、天真!」 她的肚子在這時,不爭氣的叫了幾聲,我笑著問她:「你肚子餓了?」 她說:「餓到小腹都快不見了!」我摸摸她的頭說:「走!我們去士林夜市吃東西去!」 我來幫你補一補,你再這樣瘦下去不行的!女孩子太瘦不好看。 騎上機車,她高興摟著我的說:「好啊!好啊!我要吃鐵板燒、生炒花枝、天婦羅、水煎包、青蛙下蛋、大餅包小餅、烤臭豆腐、還有………。」 後面遠遠的傳來阿婆的話:「夭壽喔!要親不回去親,怎麼現在的少年家都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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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utswen69-blog · 7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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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HA][切爆+爆豪派閥]可視焰
一個全世界都覺得他們在熱戀而當事人以為他們才正要談戀愛的故事(ry 派閥使我開心 結果最想要寫的切爆片段挪到番外。 切→←爆,戀愛未滿。 [MHA][切爆+爆豪派閥]可視焰 「滾開。」 1A都很熟悉的一個人,卻用著大家都很陌生的口吻說出這番話時,原本鬧哄哄的氣氛瞬間凝結起來。 「聽不懂人話嗎,吭?」 原本坐在他位子上的麗日呆愣了數秒才站起來,綠谷用著驚慌的表情振筆疾書著,對方嘖了一聲才粗魯地坐回位子。 然而同學十分有默契地略過向來不會好好回答的當事人,轉而看向切島。 「呃……」切島搔了搔臉頰,在大夥們的催促下解釋道:「爆豪他中了一種叫做『DOLL』的個性。」 = 饒是爆豪的人緣很差,一個各種意義上「個性」上十分搶眼的人中了那麼個莫名其妙的個性意外,班上同學還是十分熱切、興奮、夾雜看好戲和一些些────知道個性的特質後勉強衍生出幾釐米的同情與關懷。 最末兩樣形容詞,切島就佔了其中七成,另外三成是綠谷、班長飯田和其他同學的加總。 當事者爆豪則是將多管閒事的同學們,統括一句回應:「關你屁事」。 「……我跟爆豪去買東西的時候遇到車禍現場,將病患送到急診室的時候護士阿姨以為爆豪是傷患,用了個性才變成這樣。」 切島代替爆豪解釋道,當中後者的手心已經炸過許多次,但都被切島和瀨呂用不同的方式阻止他殘害同班同學。 「哈哈哈哈一定是爆豪和病患吵架才被誤會。」上鳴誇張地笑道,如果沒有切島阻止他的臉早變成一團黑碳。 切島乾笑道:「那個病人膝蓋骨折一直喊痛,都把爆豪的手抓傷了還不擦藥。」 「那種廢物不如去死。」即使爆豪用著平板的聲線道,其他人仍是能從這番話中聽出一貫的憤怒。 「那個護士阿姨的『個性』還真好用啊,在急診室的時候。」瀨呂也看見了爆豪手上的抓傷,駕輕就熟地用自己的個性替後者包紮,「爆豪的話,就算用讓熊也能昏迷的麻醉針也很難冷靜下來吧?」 「醬油臉你很想死是嗎。」 「別生氣啦。」切島拍了拍爆豪想要扯掉繃帶的手,繼續解釋道:「護士阿姨說兩三天內就會解除了,這段期間就像你們現在看到的──不管表情還是聲音,都會像人偶一樣沒有情緒起伏。」 看著上鳴正因為伸手去玩弄爆豪的臉頰,現正被制裁中的模樣,切島又補充道:「肢體動作不受情緒影響……你不要再欺負爆豪了啦。」 「是誰欺負誰!切島你昨天怎麼沒有連眼睛一起請醫生看一下!」上鳴痛心疾首。 「宰了你。」 「我怎麼覺得面無表情的爆豪反而比平常更暴力了。」蘆戶歪著頭道,絲毫沒有想要解救自尋死路的同班同學的意思。 「我覺得清淨很多。」瀨呂道。平常的爆豪太過精神,丹田太有力一吼起來誰也沒能倖免。 上鳴摀著被揍的臉頰嚷嚷道:「殺氣都從眼睛噴出來了,那裏有像『人偶』的樣子!怎麼不是把他直接變成人偶啊?我要向那位護士阿姨控訴。」 「得了吧你,你只是想看護士吧。」 「那位護士阿姨已經是50幾歲的媽媽了。」切島好心答道。 「那已經不是阿姨是大媽好嗎!」 「白癡臉吵死了,炸飛你喔。」 「哈哈哈,你現在講話比翻譯機還要生硬,一點威懾力都……啊啊──切島快抓住爆豪!」 切島發動個性,繞到爆豪的背後用雙臂扣住他的行動,使力讓後者坐在他腿上,桌子早就被踹歪了。「所以說為什麼要一直惹爆豪生氣啊?」他無奈道。 「我這是在幫中了個性的同學尋找不同的解決方式,爆豪真的什麼表情都做不出來耶。」橫豎怎麼看都只是在逗弄爆豪而已,這話瀨呂還是很有同學愛的沒有吐槽說出來。 「我先殺了你。」 瀨呂和蘆戶互看一眼,不約而同地意識到護士阿姨不解除個性也許是故意的。 「講到『人偶』……綠谷你從剛剛就寫到現在,這個個性是有什麼好寫的?」除了可以讓發狂的傢伙安靜下來以外,根本不知道這個性有什麼用處。 綠谷一抬頭,本能地感覺到爆豪用著想要殺死他的意念朝他瞪來。 ──然而事實上,爆豪十分平靜望向他──更誇張點說,與平日殺氣騰騰的樣子相比,現在他瞠著一雙透亮的紅眸注視著綠谷,表情簡直稱得上和善又溫柔。 被這樣盯著看,綠谷反而不好意思地又低下頭。這番舉動像是又點燃了爆豪的怒火,站起來想要過去理論時,切島適時地將人壓回座位。 「我從認識小勝以來,這是第一次看見他維持文靜的樣子這麼久。」特別是在他面前。 「哇……」想起了綠谷和爆豪的相處模式,同班同學這才意識到這是多難得可貴的畫面。 上鳴和蘆戶紛紛拿起了手機,在瀨呂和切島的努力下對爆豪大拍特拍。 「爆豪你別亂動,讓我多拍幾張。」 「切島你抓好他的手──痛,瀨呂綁住他的腳!」 「拍個屁,去死。」在場的人依舊能感受到爆豪蓬勃的朝(殺)氣,那怕是他聲音平淡也能腦補出他平常怒吼的口氣。 ──習慣真是可怕。包含綠谷在內,眾人不謀而合的心想。 「上課了──」 推開教室門的相澤總能在最短時間內讓班級安靜下來,而他看到動作暴力表情卻十分文靜的爆豪時,在沒有發動個性的情況下也瞠大了雙眼。 ──看,老師也嚇到了。 = 消息傳開以後,爆豪儼然像個觀賞動物──兇猛動物園區裡的那種。 每堂課被老師點不說,聽說企管科的同學還因此開了一場小型辯論會,討論(外觀上)冷若冰山的爆豪與活火山的他哪一方面在廣告宣傳效益上有較好的表現。 那場辯論會的下文不知道是什麼,但藉此來取材拍照的人導致其他班級都略有耳聞,引起了不少騷動。 「連中了這種莫名其妙的個性都可以吵成這樣,果然是那個吧,反差萌?」從運動會以來,瀨呂沒少阻止過爆豪,拜他所賜,將個性運用在捕捉活體這方面他愈加爐火純青了。 「哪裡萌……個性還是一樣爛啊,那個宛如臭水溝般的脾氣!」上鳴趴伏在桌子上,看著又被團團包圍住的爆豪也不知道是羨慕還是嫉妒,「難道女生都是這麼膚淺的生物嗎?啊啊──爆豪還是趕快恢復吧!」 原本女生們只是在旁邊觀望,但從麗日率先跨出撘話的第一步後,沒多久接連加入的人潮將瀨呂和上鳴擠了出來。平常跟爆豪講話都少不了他怒吼或瞪眼,現在形同保護罩的東西沒了,加上又不能擅自使用個性,女生們眼中的爆豪大概像少了刺的野豬或是河豚那一類的動物吧。 「可是扣掉脾氣不說,爆豪的確是長得好看、功課好、個性強又什麼都會的才能MAN啊。」蘆戶咬著吸管,中肯地評論道。而在他們不遠處,峰田看著被許多女生包圍住的爆豪,雙眼彷彿在燃燒。 「啊啊啊好不爽。」 「認命吧,這是事實。」瀨呂安慰道:「你不是也說爆豪安靜一點就可以大幅改善他人際關係嗎?雖然現在是有點矯正過往啦。」 「嗯,原來爆豪安靜的樣子是這樣啊。」 「吭?」 蘆戶和上鳴吃驚地看向來者,正是今天最常被其他女生請去和爆豪合照的轟──當然,人都還來不及入鏡,爆豪手上的火花嚇得大家趕緊將手機和相機收好,免得被炸得連碎片都沒有。 此時轟手上拿著手機,眼尖的上鳴看見他正開著通訊軟體;他的刻板印象中轟並不是會跟上這種流行的人,忍不住問道: 「難不成連你也在八卦爆豪的事情?」 「有人請我幫忙拍照。」轟老實答道。 上鳴自來熟地搭在轟肩上,看見手機裡的通訊群組寫著:「周末補習組」,而最新的對話框旁頭像正是士傑高中的女生。 「轟你居然是這種人──背著大家和其他學校的女生聊天!」不嫌事大地哀號著。 「什麼!」 「是誰是誰?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 「是補習的同學。」轟將成員列表打開來,爆豪的名字也在裡面,背景音是峰田和上鳴哭訴著怎麼帥哥連補習都可以遇到這種好康。「之前補習的時候,凱米說爆豪安靜的話應該很不錯,恰巧有這個機會就和他們說了。」 「原來你也會幫忙八卦這種事情啊……」 「嗯?」 「不過你現在過去,爆豪應該會第一時間就炸碎你的手機。」瞥向已經拍桌趕人的爆豪,瀨呂深諳這時並不是插話的好時機。「等下課回宿舍的時候再看看吧,今天一整天下來爆豪的怒氣值應該早就爆表,上一節的訓練課程他可是差點炸掉一棟大樓。」 「現在的爆豪連切島都攔不住,你看,他都放棄幫爆豪說話了。」 轟轉頭,一向揚著熱情笑容的切島現在也有些疲倦,雖然還笑著,卻有點無奈又── 「好像……在生氣?」 瀨呂和上鳴一聽到轟的喃喃自語,二話不說便起身返回爆豪身邊,嘻嘻哈哈地把其他人請走,霸佔了爆豪左邊和前面的位置。 蘆戶坐在桌子上,捏著已經喝完的果凍飲料對愣住的轟解釋道: 「這就是男孩子的友情呢,好羨慕。」她說,起身也準備過去的樣子,「爆豪常常生氣,可是連切島也生氣就麻煩了。」 「為什麼?」 「嗯?因為爆豪把他當朋友啊。」蘆戶理所當然道,「到時候上鳴可能又會跟著倒楣。啊,我有點想吃甜點了,爆豪!砂藤──他昨天買了新鮮的草莓回來,我們一起去做波士頓派吧!」 「爆豪他現在連蛋都打不好啦,你看他氣到手抖。」 「他會把廚房炸了的。」簡單粗暴的挑釁技能一向很有效。 「胖死你。」紛亂中還是能聽到爆豪的回應。 轟站在原地,不能明白為什麼切島生氣會是上鳴倒楣,他印象中爆豪愛生氣但並不是會遷怒的人啊。 = 葉隱靠著隱形的能力,在廚房外舉著「型男主廚」的小海報,讓拍攝的人省下後製及解說的困擾。 廚房內是正準備開始做蛋糕體的砂藤,以及面無表情卻用著快到不可思議的速度攪拌鮮奶油的爆豪。 充滿香氣的廚房內卻是沉重到不行的低氣壓──啊啊,砂藤同學勺了一口卡士達醬給爆豪同學了,他是否會張嘴呢? ──以上是葉隱透為大家做的實況轉播。 「哇賽,砂藤也太勇敢了。」 待在廚房外嗷嗷待哺的眾人們,對著砂藤舉動不免發出讚賞的哨聲。 「爆豪比較需要補充的是鈣質吧。」瀨呂說,將買回來的紅茶放到桌上。 「我覺得我已經看膩爆豪那個沒有表情的臉了,他什麼時候才會恢復啊?」上鳴看著仍然對平靜的爆豪有莫大興趣的女生們,打從心裡希望他趕快變回原來的樣子。 不過就是穿黑色圍裙什麼的,平常都不知道看過幾次了,是有什麼好看的? 「因為很新鮮吶。」蘆戶湊過來,原本想要趁機抄切島的作業,發現對方也是一片空白後只好放棄。「現在爆豪怎麼拍都好看嘛,不然都只能拍到他生氣的樣子。」 「他也是有不生氣的時候啦。」切島噘著筆,難得沒有融入班上和樂融融的氣氛內。 原本是打算在交誼廳問爆豪功課的,結果後者被蘆戶和麗日推去做甜點,預定的作業進度只有四分之一,然而再過兩小時就是爆豪睡覺時間了。 「那是切島你不怕爆豪亂炸才這麼說吧。」 「不要惹怒他就好了。」切島作業寫了幾筆又停下,腦袋亂哄哄成一團,怎麼都靜不下心,最後乾脆趴在桌上盯著廚房裡的人忙碌。 「喂手機充飽了──」上鳴舉起切島的手機,「結果切島你叫轟不要拍,你自己還不是拍了。」 「哇啊啊啊啊────」 切島衝上去搶回自己的手機,急忙將相簿上鎖;瀨呂發現他耳根子有些紅,揶揄地戳了戳他手臂。 「不要看別人的相簿啦。」 「不過就是爆豪的照片,我今天也拍了很多啊。」上鳴也不避嫌,將照片秀給切島看。 「我也是。」蘆戶也大方的拿出手機,第一張是爆豪套上圍裙正在打蝴蝶結;一旁的砂藤捧著一大袋的草莓,穿著白色的圍裙和前者說話。 「這還蠻常見的吧,砂藤沒有什麼會激怒爆豪的。」 「嗯啊,切島你有沒有比較勁爆的照片啊?像是他用個性的時候失誤從空中摔下來之類的。」 「欸、呃,為什麼問我?」 切島剛回嘴,馬上收到朋友們投以「不然還能問誰」的表情。 「……爆豪一直都很有男子氣概,如果真的有那種照片我也想看。」 「切,真是無趣。」 「那你幹嘛阻止其他人拍爆豪啊?那傢伙不耐煩而暴怒又不是很稀奇的事情,他不生氣才奇怪吧?你幹嘛跟著生氣啊?」上鳴玩起手機遊戲,一邊踹著又看著廚房發楞的切島。 「………」 「怎麼?」 「……說出來太遜了。」切島把臉埋在臂膀裡,但蘆戶和瀨呂一人拽住他一邊手臂,硬要把他挖起來。 「說出來給大家聽嘛,我們也可以幫你多擋幾個找爆豪麻煩的人。」 切島發動硬化,死活不讓他們有機會搔癢���嚴刑逼供。不過這段時間也沒多長,廚房裡傳來的陣陣香味馬上就轉移了他們的注意力。 「啊!甜點來了──」蘆戶開心的湊過去。切島還坐在位子上,對著空白的作業發愁。 砂藤捧著香噴噴的草莓波士頓派出來的時候獲得盛大的歡呼,不過看到上鳴和瀨呂捧著盤子過來的時候卻被拒絕了。 「欸,沒有我們的份嗎?」 「不是,你們的份是爆豪負責的。」 「咦 ?」 「欸?」 「你在沮喪個屁啊。」爆豪捧著切好的甜派,甫一出來就看見低著頭的切島,阻止了撲上來的上鳴,空著的手冷不防地往切島頭上拍下去,「去洗手。」 「天啊爆豪居然專程做了我們的甜點。」瀨呂擦了擦假哭的眼淚,大感欣慰道。 「是藍梅派耶。」 「誰說你們可以吃了?」炸了上鳴再次伸過來的手,「他作業沒寫完你們也不用吃。」 「啥?」 「為什麼!爆豪你偏心──」爆豪沒說話,上鳴仍能清楚感受到對方傳來的威脅。 爆豪在洗完手回來的切島嘴裡塞了一塊藍梅派,後者一臉幸福滿足到要流下來淚來的表情,昭告著那塊藍莓派能有多好吃。 「好燙──可是超好吃的……不愧是爆豪。」雖然切島並不是甜食派,但是在身心疲憊的時候吃上一點還是非常滿足。 不過當他要湊上去再拿一塊的時候,爆豪也拍掉他的手。 「想得美,作業呢?」 瀨呂和上鳴搭在切島肩膀上,一人一邊將他拖回桌邊。 「俗話說,三個臭屁匠勝過一個諸葛亮,別發呆了快寫作業吧。」相較之下課業比較安全的瀨呂沉重道,但他也不保證答案是全對。 「誰作業可以借我們抄啊……」砂藤那邊的草莓波士頓派已經被瓜分乾淨,都準備要洗盤子了。 其他人只能當作沒看見上鳴的求救訊號,佇立在桌旁的爆豪依然是那個毫無表情的臉,但渾身散發出的氣場讓大家都有與野生動物對峙的錯覺。 「沒辦法進行有效的高壓暴力統治,改為懷柔政策嗎……」今天筆都沒停的綠谷仍孜孜不倦地記錄著。「不過小勝會做藍莓派我也很意外呢,他一向不怎麼吃甜食。」 「所以說那肯定是做給他們吃的吧。」麗日說,拍下遠方那乍看下頗溫馨的讀書會畫面。 「沒想到爆豪也有這一面。」 「藍莓有增強腦力的效果,對皮膚也很好,是很健康的水果。」飯田稱讚道。 「我覺得爆豪只是嫌他們笨而已……」 麗日看著撐不到十五分鐘腦袋就開始當機的上鳴他們,就算爆豪少了表情還是跟平常一樣暴力,鬧了一整天覺得好像又沒那麼有趣了。 「現在你講話跟翻譯機超像的,沒有聲音起伏,聽了好想睡覺──」上鳴趴在桌上,對於切島的課業一點幫助都沒有。 他已經抱定主意等等要跟切島借來抄了,現在他只想等著吃派。不得不承認爆豪脾氣很爛,人又暴力,但是手藝也是無可挑剔的好──他們的胃袋已經屈服了,可惡。 「想吃又想睡,你是豬嗎。」 「爆豪,這段我翻出來了,可是答案沒有這一項耶。」切島搔頭苦惱道,連帶解救了上鳴。 爆豪看了下,指出錯誤的地方。「你被動的地方翻錯了,還有這題介係詞是OF。」 「噢!」 「我以為你氣了整天會直接回房間咧,沒想到你還留在這教切島。」瀨呂支著手揶揄道。 「吭,這個破個性對我有什麼影響嗎?」連哼聲都十分單調。爆豪順手拿起切島已經打開的紅茶來喝。 在大夥們漸漸離去後縈繞在爆豪周遭的低氣壓也逐漸散去。切島不知道其他人有沒有察覺,這時候的爆豪很明顯放鬆下來,肩膀也沒有那麼僵硬。 他也頗好奇面無表情的爆豪,在盛怒中是不是眉宇也在出力只是表現不出來而已。但他只是想想,倒沒膽直接行動── 「痛!」 「發什麼呆,還不趕快寫。」爆豪朝切島的額頭彈指,指尖還隱約可以看見火花。 「喂喂喂,這會死人的吧!」上鳴咋舌。 「我有精神多了!謝啦──」 「唉……切島你不要再縱容他了。」瀨呂嘆道:「可是沒有表情還是挺麻煩的吧,你看今天來找你的人那麼多。」 「無聊。」 「明明平常改一下說話方式就很受歡迎,是不是啊,上鳴?」 上鳴非常慎重地搖頭。平常已經有轟瓜分大半女生的注意,實在不必要再增加了。「來一份平常的爆炸太郎,嗆辣升級版。」 「我幹嘛為了那些路人改變啊?誰理他們。」 「切島你也說些話啊,這麼和藹的爆豪搞不好明天就見不到了。」 「我也覺得平常的爆豪很有男子氣概,那樣比較好,不然就一點都不像爆豪了──」切島由衷稱讚道,瀨呂後悔根本不該問他的。 「什麼像不像,我就是我。」 「是、是~」 「切島你到底寫完了沒有?你不要嘴巴講平常的爆豪比較好眼睛又一直盯著他看,看一整天不煩啊──」 切島愣住,意識過來時臉已經紅到跟頭髮有得比,坐在他對面的爆豪則僵了一下。 「怎麼會煩呢──」切島在內心苦笑道。好想知道他會露出什麼表情呢?但又有些害怕── 已經整整一天了。 即便爆豪臉上毫無波動,他還是可以從他的隻言片語、他的行為舉止猜出他是用什麼心情在說話。 他沒和其他人說,其實他有親眼瞧見那個護士小姐對其他病患使用個性的樣子。那些人就像字面上的意思,變成像個「人偶」。 完全讀不出情緒,毫無生氣,雖然能像平常一樣說話,但因為情緒無法正確反饋給外界,落差太大的情緒會使人變得寡言。 但是爆豪還是盡力維持著他平常的樣子,一如往常的強勢,渾身散發著讓人無法忽略的氣場,一直到現在他放鬆下來,才變得緩和、親近──切島為爆豪能在自己身邊放鬆下來感到自豪,同時也有些擔心自己是否多想。 他總是藏不好偷覷爆豪的眼神,對方又過於敏銳。 爆豪到底是怎麼想的── 眼看兩個當事人一時無語,上鳴又找不到話接下去,面對這個有些尷尬但又不得說些話緩和的場面,瀨呂的選擇是── 「上鳴你錯了,切島他從之前就一直盯著爆豪看了。」順水推舟讓切島死得更慘烈些。 這絕對不是報復他和上鳴得留下來陪切島寫作業才有辦法吃藍莓派,真的。 也絕對不是他對這兩個遲鈍的傢伙想吐槽很久了。 更不是趁爆豪現在怒吼沒有殺傷力才敢說的。 「呃、那個、我……」囁嚅。 爆豪用力地將書拍到桌上,嚇得切島發動個性差點將筆弄斷。 然而預期中的爆炸聲並未響起,切島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捉住爆豪的手,大聲說: 「我、我不是故意的,因為爆豪很……」 「閉嘴,坐下。」 ──為什麼爆豪要中這個破個性──! 覺得這段展開應該更有衝擊力的兩位旁觀者不免憤恨心想,搞不好這時候可以看見爆豪臉紅的樣子。 爆豪顯然不想讓他們多廢話,乾脆地把藍莓派塞到他們嘴裡,一副他們嘴裡還有其他空間就準備爆破下去的氣勢。 切島還是捉著著爆豪的手,旁邊兩個吃派的群眾,眼前是完全看不出表情的爆豪。 他心跳的很快,也做好挨揍的準備了,但爆豪沒有爆炸。 他應該要再說些什麼,或者是做些什麼……? 「……早就知道了,白癡。」 爆豪的聲音仍然是平淡的聽不出喜怒,但仍讓切島駭得一愣一愣的,連嘴裡也被塞了一塊藍莓派都沒有自覺。 回過神來爆豪已經要回房間了,切島抓起作業本,三步併兩步地追了上去。 「我說,我們到底為什麼要留下來陪切島寫作業?」嚼嚼。有點酸、不太甜,這是誰的戀愛臭酸味啊。 「我覺得我眼睛要瞎了,你說切島會趁機告白嗎?」 「他應該很想看爆豪的表情吧,誰知道呢。」 = 翌日。 一拉開教室門,爆豪對想要來探望他的同學們露出比平常凶狠三倍的笑容。 「欸,說好的兩三天呢?」 「想死的話過來排隊啊,吭──」拽住又想要拍照的普通科學生,在場的人都可以感受到有一條連結火藥庫的導線正在燃燒中,隨時都會引爆。 而站在爆豪身旁的是笑容燦爛的切島,雖然他還是有出面阻攔,但同班同學都不覺得有什麼誠意和作用。 「全世界會覺得爆豪脾氣暴躁比較好的,大概只有那個笨蛋了吧?」 「瀨呂,為了廣大的女性朋友著想,其實我也覺得爆豪還是這種生人勿近的態度對男人比較友善。」 「你也沒救了……」 2018.03.11 Fin 【幕間】 「轟同學,你拍到小勝了嗎?」 走廊上,綠谷看見轟拿著手機一臉若有所思,頓了幾秒才問道。 「沒有。」轟在手機上回了段訊息後才回過頭來看綠谷,「切島他很困擾的樣子,我就沒有拍了。」 「切島同學?」 「嗯。他好像特別關心爆豪的樣子,就不勉強了。」 綠谷回想今天一整天切島的心情似乎比小勝還差,但細究原因的話好像不是單純擔心他那麼簡單呢……話說回來,小勝今天雖然中了個性,但拍照什麼的倒沒有預想中的排斥,可能這個個性對他來說沒什麼麻煩吧,反倒是大家一整天都興致勃勃的樣子。 「我今天也拍了一些小勝的照片,需要的話我傳給你?」綠谷基於紀念的理由也拍了不少張。但說真的,看了一陣子之後還是比較想念他誠實的表情;回想小勝失去笑容的緣由,都不是什麼好事。 「嗯,如果他們還有提起我再麻煩你。」 另一邊。 切島站在走廊上,像是覺得夕陽很刺眼般地用手摀著臉。 「啊啊啊……真是……」他發出一口長嘆,覺得很窩囊地拍打自己的臉,「……太自私了我。」 比較有勇氣的人,直接找上爆豪要拍照都會得到他很厭煩似的拒絕:「我沒興趣和路人合照──」說是這麼說,上鳴和蘆戶吵著要拍照的時候,他反而是嫌棄他們拍得太爛了。 對於偷拍的人,問他本人也只得到:「那些囉嗦的蒼蠅趕也趕不走,我又沒做什麼虧心事怕什麼」的感想。 爆豪連運動會那種大場合都能無視第一名的嘉勉,就因不符合心中的「第一」的期望而暴怒,區區這種小事情根本沒有在乎的必要。 切島自認已經很了解爆豪的思維模式,卻還是會為這樣的情況生悶氣──原因當然不是出在爆豪,而是自己。 這股低迷的情緒一直延燒到──爆豪知道自己正在盯著他看,起了翻天覆地的化學變化。 「爆豪──」 切島拽著作業簿跟上爆豪的腳步到他房裡,才四層樓而已,他卻覺得他已經追逐爆豪十幾圈的操場。 喘息間依稀能聞到口齒間藍莓派酸甜的味道,爆豪沒有拒絕他跟著進房,他覺得有些口乾舌燥,追到人反而手足無措起來。 「所以你是在沮喪個什麼勁啊,爛頭髮。」爆豪坐在床沿,對著呆愣的切島就一頓聲音平板、卻仍鏗鏘有力的質問。 切島望進爆豪眼底,澄澈的紅眸像一塊鮮活的寶石,流淌著炙熱的生命力。 他平日總皺著雙眉,瞪大了瞳孔,像是緊盯著獵物的視線令人難��直視;現下褪去了像在燃燒的光焰,切島仍切身感覺到爆豪不論是中了個性的現在,或是往常,對於關注的對象,他一直都是如此的專注。 於是他在這麼「熱情」的視線洗禮下,道出一直難以啟齒的癥結。 「……明明原本只有我知道。」 「啥?」 「爆豪不懂啦。」切島心煩意亂道。 明知道這麼說無疑是踩到他的雷點,但切島真的不知道怎麼表達現在的心情。 事實上爆豪也的確怒了,被莫名其妙拍了一整天,而眼前藏不住情緒的笨蛋又自以為是的說了奇怪的話。 「你是在瞧不起我嗎?」 「你是怎麼理解的啊?」 「那你是在偷偷摸摸個什麼勁?是想跟廢久一樣惹我生氣嗎?」 「為什麼扯到綠谷?」 「那是我要問你的吧!你觀察我那麼久,是看出什麼鬼來?」爆豪拽著切島的領口不耐煩道:「我中這個破個性,你是在不爽個屁?」 「我就是不爽其他人看見你這一面啊!」 「……吭?」 切島後知後覺的察覺到他不小心說出真心話,但說出口後,原本自己也不能釐清的部分也隨之豁然開朗。 「明明只有我………只有我們才知道你平常看登山雜誌的時候這麼安靜,沒人惹你的時候眉毛不會皺起來,聽到古典樂會放鬆下來——現在大家都知道了啦!」 切島捉住爆豪的手大聲道:「明明這個表情我們自己人知道就好了,爆豪你也有點自覺好嗎!」 這是………吃醋? 如果上鳴和瀨呂甚至是其他同學在一定會這麼吐嘈。 然而這些珍貴的吐槽役都不在,爆豪從聽完後到消化理解,花了數秒才回應切島。 「………根本不知道你想表達什麼。」高才生爆豪勝己體悟到這世界上還是存在著每個字他都聽的懂,但合併以後卻摸不著頭緒的話。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爆豪鬆開了緊握的拳頭,順著時間點將今天發生的事情順過一輪。得到了自己根本沒問題,問題根本是對方自找的。 「喂,你不是說原本的我比較好嗎?」切島用力點頭,「我就是我,是你們自以為沒表情的我跟平常不一樣——如果你只是覺得安靜的我比較好那你現在就可以滾了。」 「我才不是這個意思──」 「繞來繞去不就是你在耍笨嗎!同一張臉同一個人你是有啥好糾結的,邏輯吃屎了嗎,吃多少藍莓都治不了你的腦!」 「對啦,希望爆豪只在我面前安靜下來是我的問題啦──」 「我要吵要閉嘴關你們屁事,而且從頭到尾本來就你的問題!」 「是我的問題又怎麼樣?爆豪你不是也被我影響了嗎?」 「誰影響誰了!你一直看著我欲言又止超讓人不爽的,婆婆媽媽是不是男人啊——」 「吭!誰叫你不生氣的時候表情那麼平和,連轟都想找你拍照,你照照鏡子看一下現在有多招搖。」 「老子受歡迎又不是今天的事情,那個半邊渾蛋只是在湊熱鬧吧!」 切島有些挫敗,因為爆豪說的是實話,但他想要表達的跟爆豪說的根本不在同一個基準點上。 ──問題的確出在自己。 對爆豪來說他根本沒有什麼差別,是旁人自己這麼覺得而已。 覺得那樣的爆豪比較好,比較親近。 可是切島知道,其實爆豪本來就有這一面,而且安靜時感情是內斂又沉穩,跟個性弄出來的假像不一樣。 他有些害怕,害怕其他人也發現了當事人覺得不值一題,卻讓他視如珍寶的秘密。 然而爆豪卻為了糾結在這死胡同裡的自己,認真的反思而感到生氣和不耐煩,切島原本的煩躁早被另一種情緒取代。 ………怎麼這麼可愛呢,這傢伙。 被嗆到都覺得自己沒救了,爆豪還能比他更遲鈍這也是新奇的發現了。 完全沒有想過爆豪居然會因為自己的情緒做出回應,雖然口氣還是很差,但這笨拙的關心還是讓他情不自禁的竊喜。 切島嘆了口氣,帶著一點試探的小心翼翼將頭埋在爆豪的頸邊,這樣他就不會看見自己紅起來的耳朵和羞赧的神色吧? 但他也錯過爆豪晚了不知道幾個光年,才意識到切島話裡那份已經超出界線的情緒,臉頰紅成一片的奇觀。 「……我還是比較想吃肉耶,爆豪,明天我們一起去吃吧。」慶祝你康復。 切島好半晌以後說道。 Fin 第一次試寫就寫到快破萬絕對不是我的問題是他們太可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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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raceownsyou · 5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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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深】相思病(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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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江言真的沒有在吹,他單身技能滿分,更重要的是他本身就對廚藝頗有興趣。
他指揮梁圳帶他去了最近的生鮮市場,路上甚至問了梁圳喜歡吃哪種綠葉子。一年的最後一天對深圳來說只是輪班表少了晚上,路上依然熱熱鬧鬧,放學的學生成群結隊。
何江言第一次見到深圳市統一校服,不過他其實早就眼熟了。他指著路上男生的褲子說:「這條你穿過。」
「是啊。」梁圳說。「校褲很舒服的。」
何江言問言報以驚訝的眼神。梁圳嘿嘿一笑:「你的校服是不是那種傳說中的,正裝西褲打領帶?」
「是啊。哪裏的傳說,深圳的傳說?」
「深圳的。我們整天把校褲當睡褲穿,想不到吧?」梁圳湊過來。
「痴線。」何江言翻了個白眼,對他在這種地方尋找歸屬感莫名其妙。
梁圳按照他媽媽的叮囑,跟在何江言後面出錢,任由何江言在菜市場財大氣粗。何江言仗著人民幣不是錢直接往生鮮市場走,豈料梁圳唯一認識的就是各種各樣的蝦,他便當場拍板做蝦吃。
「兄弟我求求你放下它⋯⋯」梁圳看著他拿起一整塊洋蔥去秤重,發出了扭曲的悲鳴。
「想吃蝦嗎?」發現他挑食的何先生笑得無比缺德。
「想⋯⋯」梁圳可憐巴巴的向他賣萌,「蝦也可以有很多種做法的嘛大佬。」
「是嗎,我不會。」
「大佬,歐尼醬——」
「收聲啊!好噁心。」
何江言拔腿就走,哪怕這裡是深圳他也是要面子的。梁圳嗷嗷叫著追著他跑,搞得一眾大爺大媽抬頭,然後又旁若無人的低下去。
等他們一人拎一袋到家,差不多四點,何江言已經進入狀態了。他拉開雪櫃,仔細辨別了一堆一看就是速凍了很久完全被這個家遺忘的蔬菜和肉片,嚴肅的估計自己最多可以做四個菜。
把東西放好,預計要用的東西先解凍,何江言擦擦手,跟著梁圳去客廳打遊戲去了。
梁圳家一百多坪,不大,但座落在深南大道旁邊,地鐵是交通樞紐,附近的娛樂購物場所一應俱全,連小區金閃閃的裝修都透露著奢華的氣息。因為是高層空氣很清新,遠處還能見到深圳河,他們身處繁華之上。
梁圳的ps4直接接在客廳,他說有時候林琳也會看他玩,如果玩什麼質量不高的遊戲她反而會表達看的不開心的抗議,然後捻他去買3A大作。他們兩個人把茶几往外面推,坐在墊子和懶人沙發中間專心的打遊戲去了。他們兩個人都是劇情黨,如狼似虎的開始看劇情,時不時交談兩句。
玩到水都過完女主那段劇情之後梁圳終於崩潰了:「幹什麼啊!!FF系列的女主就不能有一個Happyending嗎!!」
何江言也被劇情哽的欲言又止,他搖了搖頭。看了眼表都八點多了,他們都後知後覺的有點餓,何江言起身決定去做飯。
梁圳絕對不是進廚房的料,他跟著進了廚房想給學長搭手,結果發現自己連米在哪都不知道。他像隻誤跑進集裝箱的倉鼠,捏著手手正準備出去給大廚斟茶倒水,結果像個狗腿子一樣被拎回來,差遣去燙蝦。
他一臉迷茫的把裝蝦的袋子倒進水池,然後把蝦抓進鍋,何江言直接順手開火,讓他目睹群蝦去世現場。梁圳一邊看著鍋裡的水氣裊裊,一邊問何主廚:「蝦是要配什麼菜重新炒一次嗎?」
何江言認真做飯的樣子帥氣逼人,可惜他自己看不見:「配洋蔥。」
「那麼我可以申請不吃洋蔥只吃蝦嗎?」
「申請駁回。」主廚一隻手拿著刀,頭也不回的轉頭去拉開冰箱,剖了洋蔥。
梁圳屈服了,會做飯的男人竟恐怖如斯。
何江言抿著嘴認真的處理食材,順便讓梁圳幫手。他開了抽油煙機,倒油倒菜加鹽調味,傳來陣陣香氣。他朝著梁圳手一攤,梁圳趕緊把剝好的蝦肉遞過去。
何江言甚至找出了林琳的煎鍋,梁圳扒了一會冰箱找出兩塊鱈魚,何江言接過去還沒等梁圳開口就丟進了水槽。
梁圳:「⋯⋯」
他開始思考,用什麼樣的合約可以讓又帥又有型又會做飯又會讀書的何江言留在自己身邊?
他提前嫉妒他未來的老婆不過分吧?
之前在路上何江言問他家裡有什麼,他說有自己剛買不久的咖喱。在幾道菜做得差不多的時候梁圳把自己的那袋咖喱貢獻了出來,然後一如既往的被何江言趕出去了——因為他只想著去微波爐加熱它。
晚上九點半,內地各大衛視的跨年演唱會都在如火如荼的進行。梁圳把ps4連接線撤了打開電視,距離梁圳想看的歌手上台還有點時間。何江言負責做飯,他則負責營造一個舒適的環境,飲料空調電視一應俱全。
最後端上洋蔥蝦球、煎鱈魚和舒芙蕾三道小菜和咖喱⋯⋯蛋包飯的時候,梁圳已經有了自己被包養的錯覺。雖然端菜出來的是他,不過他嚴格來說從未在媽媽之外的人手上接過菜,而且還⋯⋯要命的好聞。
何江言洗完手走出廚房的時候聽到久違的電視聲,一眼看到碗筷擺得整整齊齊,坐在另一邊的人低頭玩著手機等他開飯,突然感慨萬千。
他很久沒有擁有過這種時刻了。
「這咖喱雞還沒有你做的一半的好吃,一半都沒有。」
因此當開學後他們一如既往的聚在一起吃午飯,梁圳舉著叉子對著食肆痛心疾首,彷彿面前的不是用八達通拍的學生餐而是高檔酒店的上等食材,然而被一個不如自己宿友的人搞砸了。
9月,他們都回到了學校,但是相聚吃飯的時間有增無減,這已經是他們養成的習慣。
「痴線。」何江言笑他。「這裡是高登cafe,cityu質素最高的餐廳。」
「沒你做的好吃。」梁圳信誓旦旦。
何江言吃學校餐廳已經吃了四年,再好吃他也吃到麻木了,但是梁圳必然不是傻子。他無情地說:「你只是被我這麼會做飯嚇出後遺症。」
「我就喜歡你這種不謙虛的樣子。」梁圳豎起大拇指:「你整的咖喱是真的好吃。」
「是無印的半成品咖喱。」何江言指正。
「還有煎鱈魚。」
「只要翻面⋯⋯是喔,你做不到。」對方恍然大悟的點點頭。
「我都做不到。」梁圳正準備接著吹,感覺有點不對勁:「我誇你你卻損我?不愧是你。」
何江言笑了一聲:「快點吃啦,不是要去打羽毛球?」
梁圳晃晃餐具表示無所謂:「反正還要等人,他在中餐廳吃。」
「怎麼不一起?」
「不能讓他認識你。」梁圳想起來就炸毛,「上次我那個高中同學見到你轉頭就找我要微信號,我說你沒有。」
「哪位?我記得你帶來的高中同學沒有妹子。」
或者說你身邊從來沒有妹子。何江言唯獨在這點上會開誠布公的懷疑學弟是個基佬。
梁圳意味深長的笑了:「不是妹子。」
「⋯⋯⋯⋯」
「他就真覺得他可以,還問我你o不ok。」
何江言也意味深長的點點頭,然後說:「為什麼不給?你可以跟我說,我去申請一個。」
梁圳的筷��僵在半空:「啊?你有興趣的嗎?」
「有一點?」
「你是認真的還是在逗我玩?」
何江言本來還想假模假樣的接著回答認真的,結果看他緊張的樣子沒忍住徹底笑場,兩秒後他碗裡的焗蝦就被對面翻著白眼搶走了。
「走,我現在就帶你去認識跟我打球的那個,你這張臉絕對可以勾走他的魂。」
吃飽後他們走回各自的教學樓,路上梁圳還在開玩笑。何江言懶得管他,問了晚上怎麼解決,後來初步確定是可能早走的何江言回去簡單做一點,要什麼菜梁圳去買。他們相互擺擺手,瀟灑的走了。
研究生和本科不在一棟教學樓,何江言不跟他同路,而是從地面大路上走回自己的教室。
「Horace。」路過的同學跟他迎面撞上,打了聲招呼。「高登cafe食飯返來?」
「係啊。」何江言點頭回禮。
「你AC3上課喔,咁遠都去?」同學牽著女朋友的手笑他。「女朋友啊?」
學術樓三在校園的右邊,Garden Cafe所在的學術交流大樓則在校園的最左邊,它們之間是狹長的學術樓一,那是梁圳上課的地方。他們每天中午都在一起吃飯,看心情往不同的餐廳跑,而前往學術交流大樓需要何江言穿過整個學校。但對何江言���說不是大問題,梁圳這個瘋子甚至會往校外的mall裡跑,他已經習慣了游擊型就餐。
何江言揚起頭看了看旁邊的綜合樓,他的「女朋友」和朋友估計現在已經到達會堂了。同學也注意到了這個動作,大吃一驚:「真系女朋友?」
「唔係。」何江言回過頭拍了一下同學的頭。「剛剛送宿友去陳大河。」
「人地都係AC1進去,你宜家睇得到咩?」同學不信,「果然係女朋友。」
⋯⋯我說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抬頭看了一眼,你信嗎?
他們已經認識太久了,他已經處於那種過分熟識而不再事無巨細關注對方的狀態,回頭那一下並不是在假模假樣的確認他是否到達。但具體是為什麼,何江言覺得沒必要特意去搞明白。他揚起手給了同學一拳,表示自己對他的戀愛腦的鄙視。
等到他走進教室,正好是下午兩點,即將開始上課。教室裡不少人看見了朝他打招呼,也有同學投過來試探的眼光。他平和的跟他們點點頭,落落大方的走到教室中間靠窗的位置入座。
除去非本校讀本科的人,校內學生沒有人不知道他。他剛坐下沒多久就有幾個比較熟識的面孔換到他旁邊,找他問起之前的課程內容。他全當複習,將自己的pad放在中間跟他們一起討論。
這麼一個佔盡風光的學生,大四的時候悄無聲息的退出學生會專注學業,利落的交接和學業上的努力又讓人嘖嘖稱奇。他三年的宿友因病休學,因而在他大四的第一天,到達宿舍時給他開門的是愛笑又對他很有好感的梁圳。
但並沒有這麼多人對他的個人生活有興趣,他雖然是前公眾人物,但這些消費他的人並不熱衷於挖掘他的交際。授課的教授當然也知道他,隔著半個教室投來複雜的眼神,他不卑不亢的跟老師點頭問好,進入學習狀態。
直到一聲巨響突然出現,整個學系的人都看向窗外,體感及其具象。
教授只是一愣,但是身旁並無變化,便自認不是大事繼續授課。過了十幾秒後外面嘈雜起來,有人開始竊竊私語:「像地震一樣。」
這句話小範圍的人都聽得到,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四處張望,不少靠窗的人扒在了窗台上不動了,於是大家的視線都轉移到了外面。
他探過身往窗外看,聽到有人驚呼,陳大河天花冧咗——
旁邊建築的穹頂已經不復存在,裸露的鋼筋趴在足球場上,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災難廢墟。
他想起自己往綜合樓的一瞥,突然一陣恐懼密密麻麻的往他身上爬。
-
運動中心五樓會堂的天花塌陷了。
何江言顧著最後一絲理智——或者說沒有理智,轉頭從後門出了教室往運動中心走,撥通了梁圳的電話。他跑到樓下,已經有鋼筋水泥飛到他所在的學術樓三門口的大樓梯,他震驚的愣了神,只有身體還在執行命令,繞開了碎片跑到了廣場。
然後撥出了很久的電話終於通了,傳出了梁圳的聲音。那邊的環境很嘈雜,周圍的議論紛紛先從耳筒裡傳了出來。
他不在裡面!
何江言停下腳步,抓著耳機問:「你在哪裡?」
「你冷靜點,我沒事,我在AC1。」梁圳趕緊說。
「你在哪裡?」
「我在AC1。」
梁圳聽見電話那頭沒聲音,又說了兩遍,直到何江言應聲。何江言站在樓下,看著連接運動中心的康樂樓不斷有人湧出,聽著電話那頭的聲音,心亂如麻。
梁圳問他:「你在哪?」
「我在Circle-u。」何江言說。「你在AC1?剛到?」
「啊?你怎麼在Circle-u??」梁圳倒是緊張起來了:「你不是在AC3嗎??你們那邊不能呆了??」
何江言腦子斷了線,也問回他:「我沒事啊,你沒事吧??你什麼時候到的AC1??」
梁圳哭笑不得:「何師兄你冷靜點,我也沒事⋯⋯我本來是跟人約了要去,但是到場地的時候天花在漏水,我們覺得不好打,就返回教學樓了。」
「沒事,我們真的沒事。上面應該沒有學生了。」梁圳一直說,「Sercu沒有讓我們使用場地。」
何江言還是沒有怎麼出聲,梁圳下樓的動作越來越快。站得越高的人越能體會摧毀的力量,他知道何江言究竟有多震驚和恐懼,哪怕他已經不是學生會長了。
「你回頭,回頭。」他在電話那頭喊他。何江言四處望,眼神卻有點失焦,梁圳只能加快速度衝去這位鶴立雞群的師兄身邊。
梁圳放下手機,跑到他面前拍了拍他僵硬的臉頰:「我真的沒事。」
「學生會長,我活著呢。」
「何江言——」
「何江言——你震驚歸震驚,不要這麼經不起抗好不好?」
聽到這句的何江言下意識反駁:「難道你想像過學校冧天花?」
「我是沒有想過貴校能冧天花,說實話我手都在抖,你看。」
梁圳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上。從他離開場地只不過一刻鐘,他聽到消息的時候完全沒料到自己其實是死裡逃生。他和何江言一樣,經歷的最大災害不過是颱風,以前深港邊境小地震的時候他甚至考完了試才離開學校,也有莫名其妙嚮往天災的心,卻沒想到自己差點能被自己的學校謀殺。接到何江言電話的時候他的手抖的划不了屏幕,還是深呼吸了好幾次,結果何江言在那頭看似冷靜其實已經完全聽不進話了。
「我還想著如果當時我們不聽勸進去了,是不是就要被抬出來了,我可沒想到第一次受難是在香港啊。」梁圳還有心開玩笑。
何江言抓著他的胳膊,還是一副沒有回過神的樣子,梁圳動手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別看樓了!我沒事,你先看看我!」
何江言聽著對方用普通話喋喋不休,實際上直到他們見面之前,梁圳都在用著有點口音的粵語跟他說話,遠比他之前說得要多,但到了他面前他就完全管不住了,發抖的手和轉不過來的語言都可以證明。他在接電話的時候對活動中心樓頂倒塌的事實感到無盡的後怕,基本上什麼都沒聽進去,梁圳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直接跑到了他面前才讓他緩過氣。他見過師生衝突和學生靜坐罷課,也見過思想博弈最猙獰的民主牆,卻沒有能比這場人禍有更直觀的衝擊。如今他已經不是學生會長,普通學生感到衝擊的,是他這個剛剛分別沒多久的宿友差點就成為了受害者。
不過這個人沒事,他還在這。
梁圳看著這個人慢慢的淡定下來,放鬆了自己的面部肌肉,然後鬆開了抓著自己的手。他抱著胸,等著對方恢復狀態後開口噎死自己。
「我在想你怎麼就沒進去。」何江言張口就是個惡劣的玩笑。
梁圳一腳踹過去:「你捨得?」
「捨得。」
「你都快哭了,你捨得個屁。」梁圳頭疼的捏了捏太陽穴。「我這是個什麼宿友。」
他倆都有點心神不寧,但他倆都是翹課跑出來的,距離放學還有至少兩個小時。梁圳打算送何江言回他剛才所在的學術樓三,發現校方已經把大樓梯圍了起來,他們只能繞路。何江言乾脆決定把他送回學術樓一,路上在群組裡解釋了一通後兩人繞回了運動中心門口,詢問發生了什麼。
情況比他們預料的都要嚴重,塌陷的建築材料甚至飛到了泳池,所幸學校上星期考完體育試,在泳池的人較少,沒有人因此受傷。攔著梁圳的保安倒是受了傷,三位傷者中兩位打到了頭,都已經送去醫院救治了。
梁圳深呼吸一口氣,算是徹底理解到什麼叫劫後餘生了。
等他們走回學術樓一,校方的工作也已經鋪開,暫時沒有需要他們擔心的,有些混亂的人群也回到了教室準備接下來的課程。
「啊——嚇得我,都想學建築了。」梁圳誇張的嘆了口氣,「冧天花是怎麼做到的啊⋯⋯」
何江言皺著眉頭思考:「是因為種植了綠化吧。這幾天下雨,種植層儲水壓垮了。」
「以香港的法律條文和懲罰力度,這次學校得被罰死吧。」
「在你心裡本校竟然還能跟香港光鮮亮麗的名聲相襯,真是過譽了。」
這點何江言非常佩服梁圳,他根本不是活的沒心沒肺,是壓根沒有心。任何大事他都不會想的很複雜,觀點立場基本能用是和不是做出判斷,然後輕輕鬆鬆的面對。因為中港衝突越來越嚴峻,他來到學校的一年內發生過不少不愉快的事件,但這並不打擾他興致勃勃的加入香港學生和老師的圈子,被問到衝突時說入鄉隨俗也需要更多理解,儼然不把雙方海一樣深的鴻溝當作大事,做事思考都透露著知識分子的理想化態度。幸好他的頭腦夠好,交際中挑不出什麼毛病,才能真的不被當回事。
或許也就是這樣,梁圳才會在接受學校意向調查的時候表示自己不介意和香港學生同住,因而使他們被安排到一間宿舍。
「幸好不是明天。」梁圳在何江言身旁開口。
何江言轉頭看他,他說:「明天是頒獎典禮。幸好不是明天。」
然後他伸了個懶腰,挪諭道:「竟然今天這麼刺激,回去我做飯?」
何江言想了想,點頭:「我要回去補上進度。上次東西你買了,這次我給錢。」
「我說,我們兩個這樣每次都要算誰給過不好吧。」梁圳挪諭他,「不然開個戶一起用啦。」
何江言竟然沈默了,他低下頭。
頓了幾秒,梁圳驚恐的晃他:「喂老細,我講笑的!!你別真想著啊!!」
婚姻的本質是財產共有。
這句話何江言從小到大被反覆強調,已經到了耳熟能詳倒背如流的地步。經濟自由是人格獨立的根本,而婚姻就是將兩個人的經濟來源綁在一起,共同維持一個新的單位共同付出。
但是他真的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要跟宿友財產共有了,而且對方還是個大陸人,共的幣種是港幣,然後他們兩個現在在思考誰開戶??
可是何江言想了想,到不覺得他跟梁圳哪裡不能財產共有了。他們一人拿出一部分錢處理家裡的開支,包括水電,家具,家政,還有每天買菜的錢。他們在鞋櫃上放了一個鐵盒,兩個人把散紙放進去方便拿去買菜,但是當他們都不待在家的時候就要計算開支,開一張卡一起放錢確實比聯繫對方算帳方便得多。
反正他們兩個人現在都沒有伴侶,排除日後費心思跟愛人解釋的麻煩,房東那邊也支持,何江言準備先斬後奏。
梁圳拿到銀行卡的時候耳朵都紅了。
他們當時正準備出門,梁圳在往鐵盒子裡塞紙幣——他剛才跟何江言說今天要待在圖書館不會準時回來。大二正好是課多的時候,他跟電腦一起連軸轉,不見得比何江言輕鬆。
何江言洗完手出來拿過自己的書包,看到梁圳這個動作之後頓了頓,叫住他:「有東西給你。」
在他解釋完房東想一起扣費,所以他們的開支可以都放進這張卡之後,梁圳還是僵在門口,彷彿卡上有定時炸彈,拿了燙手。
「恆生又不是citibank,驚破產啊?」何江言見他縮手縮腳瘋狂吐槽。
「⋯⋯這破的也是你的產啊。」梁圳這回真的不是在開玩笑,他說得很慢,根本不相信竟然能有爸媽以外的人給他銀行卡。
何江言聞言就想收手,結果梁圳還是傻愣愣的站在那裡,無奈地嘆了口氣:「拿好出門啊。」
梁圳茫然的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你等等。」
他想了想,摸出口袋裡的錢夾,拿出了一張卡給何江言,卡面上沒有經常進ATM機刮出來的痕跡,左上角中國銀行四個大字閃閃發光。
「?」這次輪到何江言有點覺得不妙了。
「089757。」梁圳極其不自然的移開視線。「這張是我新開的,用來放生活費。」
「我不要你生活費。」何江言皺起眉頭。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用,我就是告訴你。」梁圳搶過何江言手上那張,把自己的卡塞進他手裡。「當保證吧。」
保證什麼??何江言硬是沒看懂他的迷惑行為。我給張卡你給了十分鐘,你給張卡我就給了十秒。
「可以。」他把那張中國銀行收進自己的錢夾,交易成立。
他們一起出了門,三言兩語商量了一下下個月房費和現在生活費,約好划同樣的數額到卡上,最大限度免去以後的算帳問題。梁圳把卡綁進Apple Pay又下了個APP,順便無情的吐槽貴港程序員fix bug都要等半年,不覺得自己日後帶得動。
何江言無情地附和他,好好好,以後選你做交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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