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魂街之熱血再燃
Explore tagged Tumblr posts
Text
Cdrama: Hero is Back (2024)
Gifs of Intro of cdrama "Hero is Back"
ENGSUB 【镇魂街之热血再燃 Hero is Back EP01】 热血少年随心而战守世界安宁丨动作 / 冒险 | 敖瑞鹏 / 张予曦 / 金珈 | YOUKU COSTUME
Watch this video on Youtube: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GHgjHBTtdo4
#Hero Is Back#镇魂街之热血再燃#Rekindling the Blood on Soul Street#Zhen Hun Jie Zhi Re Xue Zai Ran#鎮魂街之熱血再燃#2024#chinese drama#cdrama#youtube#episode 1#1st episode#Youku#Ao Rui Peng#Jin Jia#Zhang Yu Xi#Liu Mei Tong#Li Jun Yi#Xu Shi Yue#Jing Yan Jun#Ye Zu Xin#Lin Bo Rui#Zhang Hong Wei
2 notes
·
View notes
Photo

《自願捐獻者第79385號》
Chapter 01. 時間差
/
序曲裡有城堡,城牆像暴雨來臨前的晚風沉眠在暗夜星子之上。所有人異夢翩躚,我被拒之門外,像瘋子一般在晴夜裡撐傘,赤腳走進這個剛睡下來的平安夜試圖感受這個正要結束的舊年。年份沒有意味,我在長眠之後重新醒來的第一刻便知道這點。當時齊站在我身旁對我說歡迎回來這個世界時我還試圖反抗他的論點,畢竟我們都如此相信我吞下的那罐試驗品乘載了這個國家多大的期望。我本不應再醒來,而今卻無法揮別這個世界。
從此我不再期待閃電和雨天。
曾長眠在夏日的幻想,城市沾染廢氣,恐懼與懷疑如影隨形。醒來後的世界是鮮明的,雲雨絢麗耀眼──
癲狂如同雨一般地下,我瘋狂愛上。
/
和齊計算年齡的方式是,永遠差距六歲。我想這大概是唯一可以計算距離的時間單位,用以展現我跟他的差距如此明顯而我永遠無法趕上這位天生的領導者。我剛進到卡洛列裡時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跟著齊出了無數次任務以腳印一步步地記認這座末日城市,並逐漸在暗影籠罩──或說是支配下長大。
這幾年雨水越來越少��爆發那次事件後人手短缺,我被上頭任命為執行官,用齊教導我的方式帶領整個小隊重建整座故城,依照倖存者熟悉的樣子重新築起磚瓦,高樓矮房一如往常,一切都令人懷念不已。只有新建在高處的巨大屋頂是上頭的意思,為了保護所有人,它以巨獸之姿像不肯散去的烏雲一般籠罩了故城。眾人都稱它是守護者,濾過的太陽光不再像之前那樣毒辣,不會一沾染就患病。在一切驟然變色的兩百年以後,人們終於得以獲得准許在日落時分出門,享受難得無害的陽光。
曾經我也以為如此就是卡洛列所追求的最終解答,在沒有月光的晴夜裡付出一些代價,冷眼看著幾秒殘酷,就能讓倖存者們在末世裡繼續與陽光和平共處。被存留下來的人們,若不是特別「幸運」的,甚至壓根不會知道這些事情。
事實並非如此,「卡洛列想要的絕不僅僅只是這樣。」我找到暗房裡齊留下來給我的一片舊書頁,上面用鉛筆寫了這麼一段話。自從被調離他的小隊後,我們一直用這樣的方式保持聯絡,29巷底這間生意興隆的麵包店一年到頭散發著濃濃奶香,適合掩蓋像我們這樣不被允許的信息交遞關係,許多事實總是腥臭且殘酷的,落在尚豐潤的土地上難保不會使蟲孽孳生,我們必須確保它不會讓任何無邪的孩子嗅到。我將字跡擦拭乾淨再將舊書頁放回原位,起先我覺得困惑,開始有意無意留心任務裡任何一點蛛絲馬跡。
直到我發現,卡洛列的鐵幕掩蓋著另一面鐵幕,它正帶領著我們奔赴未知危險的未來,並且無法回頭。
Chapter 02. 囚牢
/
月亮再次開始豐盈之時,我蹲在囚牢外聽著雨埋葬一些東西,諸如屍體、秘密,以及一些遺憾。四年前父母也同樣在這座囚牢外被埋葬,葬禮時人們牽手在棺木前歌唱頌詩,卡洛列的說法是為感念他們抗疫有功,特在此立碑追念。我自是知道他們抗疫有功的,從我有記���以來父母回家的次數寥寥可數,他們回家來只是匆匆吃完晚餐又趕回畢安的實驗室去,替卡洛列賣命。
小時候我痛恨那幢如大地墨跡般的大樓,聳立在大多由平房組成的小鎮內像要將人生吞活剝。有好幾次我站在畢安的大門外目送父母回去實驗室,看著那道鐵門被侍衛關上的時候,我都覺得此生再也看不到他們了。
後來的事大家都知道了,那個難以忘懷的深夜,父母被卡洛列帶走,至死之前都被鎖在這座永無天日的囚牢。父母寄給我的那封家書裡寫:囚牢裡安靜異常,除了鬼魂悲泣再無其他聲響,連他們最喜愛的雨聲也聽不得。而我則在那之後被送到故城,進入卡洛列訓練。這一切是如何發展成如此的,卡洛列沒有告訴我們原因,卡洛列從不告訴我們原因。
受訓的那幾年我一直被卡洛列限制不能跟「戴罪之人」過於密切往來,有時假日我到街上閒晃,常會在透明櫥窗反射之下發現那些奉令跟蹤我的使徒,或在拆開損壞的家用電話時發現裏頭有一枚監聽器。這類事跡在卡洛列控管之下的故城屢見不鮮但卻無法大肆張揚,那日我接到父母捎來的密信後只得向齊討論該怎麼辦。他說,夕陽餘暉總能掩蓋一切。
人們喜愛在下班之前到街上去看一看血色的落陽,齊是要我趁這段時間守衛鬆懈進到囚牢裡會見父母,他的計畫十分瘋狂,深受上頭重用多年的他此刻竟像是個毫無破綻的間諜,不僅只是一位倖存者,我即使用上我所有學過的詞彙亦不足以形容他。或許從那時起,我們就是蠶食卡洛列這個堅不可摧的組織的醜惡害蟲,而某種程度上我更像是一隻鳥兒,漸次叼起一些反光的東西,然後頭也不回的飛往遠方。
行動前所未有的成功,比我們此前任何一次任務都完美。我們從父母那裏得知先前他們製作的解藥已有雛型,還需後續嚴謹試驗過後才能使用,我感到疑惑,這是兩百年來唯一的瘟疫解藥,為何不向卡洛列直接呈報,也許那樣就能讓上頭釋放你們了不是?
「孩子,有些劇本你是看不透的。眾人在舞台上��戲,燈光打亮他們毫無破綻。而卡洛列即是舞台本身。」
這竟是母親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Chapter 03. 異地戀
/
我將解藥的半成品囑託給還留在畢安工作的蘇,順道帶給他一杯半苦不甜的拿鐵,他無奈地對我扯起一個笑容。畢安裡一向人手一杯咖啡,紅著眼一夜接著一夜通宵,人們搶著為卡洛列賣命,只為換得在末日時代裡還算得豐厚的報酬以求一生溫飽。想進到這幢藏有眾多祕密的大樓工作並不是一件難事,但也稱不上容易。當時和我一同在小隊訓練的蘇永遠是季度評鑑的第一名,早已被上頭選拔至畢安實習。私下我曾問他,為何非得要進到畢安,我們都知道替卡洛列保守秘密等同於當一個隨時會死去的囚犯,進到畢安裡後,全世界就只剩下實驗和卡洛列,命是卡洛列給的,自然也要為了他們死去。一旦上頭認為你「不會」保守秘���,等到下一個沒有月光的晴夜你就永永遠遠地不存在了,好像你的一生像沒有情感的棉花輕飄飄的落下,無足輕重。
蘇說,「我沒辦法……,至少我在這裡能藉自己的力量抓住那越來越稀微的希望。你沒見過他們病重的樣子,任何情感都不存在了,母親全身燒得厲害,眼神卻冷冰冰地盯著空無一物的房間囈語,在晴夜裡尖叫,只有聽見雨聲時才好一點。我是在那時學會煮粥的,我也只會煮粥,每日給母親餵粥但她並不覺得膩,彷彿進食只是進食,呼吸只是呼吸,並不帶有任何生存的理由。
後來,後來她是在雨夜裡死去的,我想那樣也好一點吧,雨水是患者共同的藥,至少不那麼痛苦。只是我想病末之時,他們也並不能感受到痛苦了。」
我開著公務車駛離那座小鎮,離開前蘇吻了吻我的嘴角。我們很久很久沒有言語之外的交流了,我竟對他感到有些陌生。我想我們都各自有遠方。
回到故城的路上會途經一座森林──從前是森林,而今已變成廢墟一片。河水乾了,漸少的雨水已不足以使生物存活,於是這裡空寂一片,只剩我落步在枯枝殘葉上發出的窸窣聲,像極了我從前和蘇互相對著耳邊說過的密語。只是我如今連一句都聽不懂了。我自夕陽西沉時出發,到達這裡時恰好能看見月光照在散��小徑旁的一臺石椅上,我們總是期待雨水,背陰的地方蘇曾經刻上了幾個字。
"Do not hide your mind. "
我蹲下來仔細撫摸刻痕,試圖回想他刻上這些字時跟我說了一些什麼。那些聲音此刻在我腦裡像損毀的錄音帶摻有許多雜訊,我來來回回重複播放多次只為聽懂他那時說的密語,他的聲音像被擠在人潮的最後面,我努力踮起腳尖才能勉強看見他的眼睛與嘴型,我拿起腳邊的石子敲擊額頭,疼痛與血使我保持清醒,黑色的血跡滴落襯衫,我抬頭瞇起眼睛看著蘇的嘴開開闔闔試著辨認他的聲音是眾多音軌的哪一個,我想我還記得他的聲音,於是我閉起眼想聽清楚,然後是更多的人出現在我們之間,更多的窸窣聲圍繞我,有一束強烈的光刺在我的瞳孔上,如同會殺人的太陽一樣。我想我大概將近昏厥,太難了,蘇總是說著我聽不懂的話,怎能叫我做出那些形同殺人的勾當呢。
我睜開眼睛,拿著手電筒的使徒們找到了我。我當即昏迷過去。
Chapter 04. 幽閉恐懼
/
我回到真實人生。
/
卡洛列把我關進來後即下令處決父母──當然,末日時代所有的倖存者都彌足珍貴不能輕易殺戮,父母的死因於是被撰寫為染疫而死,如此即是正常不過。人們選擇相信卡洛列而蒙蔽世界漸漸癲狂的事實,在牢房中我一度以為我亦躲不過那次瘟疫肆虐,我每日在一種全新的孤獨之下入眠,夢見煙硝瀰漫的惡火場景,火光如子彈射進胸膛一般迸濺起來,我還在拼命地逃,火舌吞沒了鋼筋石柱朝著我傾倒下來,前方沒有更多的路,我倒下的霎那只能呼喊冰涼涼的不知道是誰的名字,我只記得他擁有空洞容顏。銳利的疼痛回應我,始終無法原諒,寫不下歸期。
「還會痛苦。」醒來之後我對著空無一物的漆黑牢房喃喃自語,暗自發著抖,暗自慶幸。
齊送來的信寫著距離上次落雨的日子已過去兩年,向來在烈陽照射下的故城此刻更顯得血淋淋的,不論是我們,抑或是卡洛列都不曉得是烈陽吞食人們還是故城扼殺生命,無以名狀的恐懼蔓延並攫取人們的心臟以此為樂。倖存者越來越少,於是卡洛列決定重建故城。我被指派為執行官。
帶領小隊重建故城期間,蘇約我見面,他告訴我解藥已大致完成,只是尚未讓人試驗過,無法分析成效如何。我從蘇手中接過那瓶暗紅色液體,他的手又濕又冷,像是剛淋過雨的樣子。我輕聲向他道謝,表現出對他全然信任的樣子:「總得要有人先試過的。」
我在齊反對之下吞了那罐試驗品,於是陷入為期半年的長眠。我無法對任何人描述長眠的那段時日裡我究竟經歷了什麼事情……,視野不是一點一點暗下去的,而是猝不及防被扔進黑暗中,像是有人燒乾我的眼神使我無法看見所有東西,那簇火焰在我身上顯得熱烈且絕望。我聽見古老的城市逐漸下陷,發出如星光墜裂一般的殘響,遙遠的地方有人趴伏在巨獸的背脊上微笑,而牠正在吞食我們。死沼飄出許多鬼魂對著虛空囈語,我聽見太陽燃燒時焦香密漫伴隨祂們的尖叫,雨時則聽見復知罪衍的禱告,祂們不斷低語重複著同樣一句話──
我們一直是以烏托邦為名,情感為食。
/
蘇的試驗品雖能讓使用者不因瘟疫而死,卻無法阻止其奪走身為倖存者僅剩的情感。從黑夢中醒來重回世界以後,我沒有向任何人提及此事,只是繼續照常替卡洛列工作。
/
世界逐漸安靜下來。
屍體大多只擁有一個彈孔,可見下手之精確,我陸續替幾個死者闔上眼並埋葬他們,他們死前瞪大雙眼,彷彿看見世上最醜陋不堪之事物。他們是最後一批自願向畢安捐獻情感的倖存者,人們一直以為完成交付情感的儀式後即是自然染疫死亡,因此希望將現世僅存的情感透過畢安保存下來,等待救贖直至瘟疫完全消失的那刻到來,尚能殘存一絲復育人類的機會。
只是卡洛列要的,遠遠超出於此。
卡洛列幾乎殺光了所有倖存者以盜取他們的情感作為建立烏托邦的資料庫,瘟疫始於大自然的反擊,人類已無繼續生存的藉口。卡洛列於是以此為理由選擇「完美」的情感留下,選擇「完美」的倖存者留下,如今畢安的實驗室裡那份資料庫完成度已達96%,我並不曉得卡洛列的目標是100%或是99%,也不曉得我是否在那百分之一的名單裏頭,若是有,我想我該感到慶幸。
也不該感到慶幸。我和齊的計畫裡,我們終將叛逃,誰也不會到「烏托邦」裡去。
而我的計畫裡,任何人都不該逃。
Chapter 05. 盡頭(new world)
/
當我帶著所有人的血痕再次進到畢安裡,殘血滴落深棕色的地毯污漬斑斑,熟悉的機器人聲向我道好:「親愛的倖存者您好,我們的研究需要尚殘存情感性質的『倖存者』們,提供自己擁有的情感,以盼完整重建『情感資料庫』,等待瘟疫消失之時復育全人類。請在此稍候,我們正在確認您是否具有捐獻情感之能力……。
確認完成。恭喜您,經我們分析後,您的體內尚存『遺憾』此情感特質。若您願意支持本機構的研究提供殘存的情感,將可成為未來復育人類之一大助力,預計接收到您的情感特質後,本資料庫將達到百分之九十六的完整度。請問您是否願意向本機構捐獻情感?警告:當您將您的情感捐獻予本機構後,您將暴露在極大的染疫風險中,請務必謹慎考慮。」
遺憾。我輕聲念起這倆字,不由自主地想到我和蘇還年輕的時候,喜愛到那片森林的小河邊玩耍,我們沿著河邊的蘆葦道散步,遠處的蘆葦逐漸讓步給河水,更遠的盡頭是一片大湖,天晴的時候波光粼粼像有神蹟灑落其中。
而如今一切皆離我遠去,我們都是倖存者也不是倖存者,我們只是被世界遺留下來的人們。我沉默地按下確認捐獻的按鍵,等待機構下一步指示。
「請稍候,我們正在接收您的情感,請勿隨意移動……。
接收完成!十分感謝您協助此次研究,此研究若成功,您的情感將會繼續在後世流動。另外,在此特別通知您,與您情感契合度高度相配之倖存者名為蘇,但是我們尚未收到他的捐獻意願調查,待我們收到蘇的情感特質之後,將會在第一時間告知您,請靜候通知。」
我轉身離去,關上最後一道鐵門。最後一眼的畢安更像是黑夢裡那頭巨獸了。世界非常寂靜,我像被自己關進另外一座牢房裡,只聽得見鬼魂的悲泣,祂們撕扯我的耳膜如同即將對我開展此生最嚴厲的控訴:我沒有感情,卻永遠無法死去。遠處風起了,暗雲湧動,而暴雨即將來襲。
──暴雨終於來襲。
Fin.\
5 notes
·
View notes
Text
[義仁] Reflets dans l'eau (Combeferre/Enjolras)
這裡是撤離老墳頭的抖森的學妹
搬篇短篇試試水
[義仁] Reflets dans l'eau
退役軍醫C/冬兵(???)E,應該算無差 戰損+哭唧唧的領袖好好搞
總之是個奇怪的盾冬(?味兒二戰AU,領袖真的很適合軍人設定,但是如果角色反轉了呢?
也繼續搞音樂家ABC
說是義仁其實也打了點ER雙C擦邊球,不適者請自行避雷
自殘畫面預警。本來是想要寫個BE的可是薏仁這麼冷就還是別了吧
照慣例可全文搭配拉威爾G大調鋼琴協奏曲第二樂章食用
也可以單獨收聽個別節點自帶的BGM
1.
Sergei Rachmaninov- Elegy in E-Flat Minor, Op. 3 No. 1
1946年5月8日。
醫學生聚集在教授休息室聆聽無線電收音機轉播的審判結果。他們最關注的名字有三人被判決死刑,最後一人終身監禁。
「整整一年過去,」若李說,「我還不能完全相信我們又在巴黎,試圖重新讀進中級解剖學課本。領袖這兩天怎麼樣?」
「也許他很快就要想起格朗泰爾了。」公白飛說。
回國後若李被困在綿延不斷的憂傷。它不叫人在自己的房間痛苦地嚎啕,也不入侵夢境,卻徘徊在空氣裡消散不去。這低落的情緒趕也趕不走,被它纏住的患者只能學習與其和平共處。
「我確信這也是一種戰後的心理疾病。」若李又說,「最好注意下領袖,公白飛,我擔心他在找回自己的途中也患上這個討厭的毛病。」
「回你住處去,若李,」公白飛則說,「回去試著多睡會,你蒼白的像患貧血。」
這是個依然有效的恐嚇,即便若李自己與公白飛同樣清楚他不過是花了過多時間在解剖室悶頭研究而缺乏適量的陽光照射。回巴黎後若李換了個新住處,他回去的路上總會經過拉雪茲神父公墓,他也總會付幾個硬幣給賣花女,把花束等量分配後擺在幾座尚且光亮的墓碑前。
公白飛找出他身上的幾個硬幣交給若李,「幫我給大伙兒問好。」
「也幫我給安灼拉問好。」若李說。
回巴黎後公白飛被招回醫學院給一年級新生講課,他想在醫院繼續實習的計畫暫時被擱置了。起先公白飛上課經常上的提心吊膽,但是安灼拉回到巴黎後的表現很平靜,除了那幾次他才進門便看見滿桌滿牆腥紅的污跡,而安灼拉拽著手腕,或肩膀,或小腿,刮鬍刀片或什麼尖利的物品掉在他手邊的血塘子。戰爭結束一年了,安灼拉還在戰場。公白飛感覺有股從戰俘營帶回來的陰霾正在與陰霾底下奮力掙扎的安灼拉相互消耗。他怨恨、疼痛、怒不可遏、孤獨,畏懼,甚至恐慌,這是戰爭對安灼拉做的,是戰爭對他們所有人做的。不論原因有多正當,不論發動戰爭有多必要,戰爭本身即是罪惡[1]。戰爭帶走鮮活燦爛的生命,留下來的即使活著也大多在苟且偷生裡學習憎恨。
公白飛在巴黎的住處幸運地被沒有被轟炸摧毀。巴黎在重建,她是座堅強的城市,她見證歷史、見證人類救贖自己,也見證奇蹟。巴黎是他們的家鄉。
安灼拉捧著相框仔細端詳相片裡的青年們。公白飛掛好外套,找了個地方放書,循著物品被移動的聲響來到書房,安灼拉就在這裡;看見公白飛讓他露出片刻的迷惘,接著很快認出他。這是個進展。公白飛也沒有時間學習憎恨,他有各種意義上都更重要的任務得完成。
他用手指尖輕敲相框,說,「這是你。這是我。這是格朗泰爾。」
安灼拉找到另一個他瞧得出是誰的面孔,相片裡青年都才剛領到新制服,在攝像機前勾肩搭背。他瞧著那張臉上明亮的大笑,遲疑著拼湊出那個名字。
「這是古費拉克?」他問。
公白飛忍受著又一次滾進他喉嚨的火球,說,「是的。這是古費拉克。」
下一秒安灼拉粗魯地把相框摜回書架,背過身走向窗戶。書桌上早就沒有任何物品,抽屜也都上了鎖,自從幾週前安灼拉又在抽屜裡尋到削筆刀,公白飛找來鎖匠,給他這間屋子所有的抽屜配上鎖匙。安灼拉稍微清醒後同意他的決定,所以昨天公白飛回家時看見的是安灼拉坐在浴室,臉上又給刮出新傷,血絲和著還沒有乾的淚痕,他的手指關節全是瘀青和血,玻璃鏡的渣子如雪片撒在磁磚地面。
書房的窗子是這間屋裡最大的,他們離開巴黎前也經常聚集在這裡談論整個世界。窗簾長期拉開,陽光經常把公白飛的木頭書桌曬的暖烘烘的,陽光也照在安灼拉有些蓬亂的頭髮,他沐浴在晚春潔淨的陽光,卻仍舊被困在黑暗���普通醫院會把這個狀態判定為極度不穩定,在公白飛看來已經是夠好的了。某個程度上安灼拉已經戰勝陰霾-他不讓那些被強加給他的怨恨傷害旁人,因此只能傷害自己。
「您這是在浪費時間,」他說。
「你。」公白飛說。
「我連我自己都認不出來。」安灼拉回頭來看公白飛,他的眼神熱烈的像火,曾經那把火是他們對未來的希望,是他們對祖國的熱忱。公白飛望著他,安灼拉眼睛裡的火焰被痛苦取代。他恨上了世界,也恨他自己。
「你認得古費拉克了。」公白飛說,「他會很高興的。」
安灼拉反唇相譏,怨恨且惡毒,「不,他死了。他什麼都感覺不到。」
「你卻還感覺的到,」公白飛說,「我也還感覺的到。你怎麼不來攻擊我呢?」
在特定情況,公白飛甚至會適度允許安灼拉拿他自己去撞什麼東西,但是今天不行。他逮住安灼拉的手腕,他最好的朋友沒有屈服,至少他放下拳頭。兩秒鐘前他又要拿他自己的手去打水泥牆。
「我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安灼拉說,「你認識的那個人也早就死了。你最好在我決定攻擊甚至打死你之前離開。」
公白飛冷靜地問,「為什麼不?」
沒有遲疑的安灼拉說,「因為你也是我的[2]-」
那個f音起始的字沒有被順利說出來。公白飛在安灼拉身上看見治療失憶症的問答法的可行性:安灼拉滯在當場,他劇烈地顫抖,像是他腦海裡的兩個聲音正在殊死決鬥。上前線前,他們穿著制服,在謬尚激動地談論這些問題。那是最後一次朋友們所有人都在謬尚。同胞就是他們的兄弟,部分罕見的友誼或許比兄弟的血緣更能信賴。當兄弟被迫站上與他們對立的另一條線,他們又應當採取什麼態度?
公白飛伸出手等著,安灼拉扶著灰色的牆猶豫半晌,最終露出做出重大決定的表情。他給出他的信任。
公白飛握住他的手。若李曾經因為這個舉動被誤傷,他沒有防備地去碰安灼拉,被他反手一搡掀翻,護士也被若李撞倒,她托盤上的藥瓶挨個跌碎。那時所有人都認為安灼拉不再有希望,公白飛沒死心。也是在那天,他想起那個其他軍醫沒有想到的詞,這個詞成了他們的安全關鍵字。它擁有某種有絕對的力量將安灼拉從混沌喚醒,那些極短暫的時間裡,他又是他本來的模樣。公白飛把這個發現告訴若李,他們證明了安灼拉不僅有希望,並且是充滿希望-他想要回家。
他們只需要時間。
公白飛握住安灼拉的手,他低著頭,抖得厲害。安灼拉身上佈滿已經很難褪除的痕跡,可今天清早公白飛分明聽見他溜出臥室摸進書房來彈鋼琴,單手單音彈出那支最早喚醒他的旋律。公白飛試著再往前一步,安灼拉還是沒有屈服。他被困在混亂的思緒裡掙扎不休,清洗不乾淨的記憶正在與那些使安灼拉仍舊是安灼拉的記憶相互抵制。與此同時,他接受了這個不成形的擁抱。他全身灼燙。
「公民,」公白飛用極輕也極堅定的聲音問他,「告訴我,你感覺到什麼?」
2.
Ludwig van Beethovan- Sonata for Violin and Piano No.5 in F major, op.24:2. Adagio Molto Espress
戰爭後的重建工作也揭發不少真相。自命是科學家的納粹軍官在紐倫堡審判上說明實情,人民也就原諒了安灼拉。至少大部分的人民都原諒他。盟軍將領收到數量驚人的信件,被他幫助過的士兵來信拼湊出更多事實卻也不無誇大的成份。取得寄件者同意的信函被公布在報上,若李拿那些報紙墊實驗室的桌腳。公白飛自己也有信要寫,他定期寫信給安灼拉居住在南方的父母報告他的情況;他們寄來幾張新的唱片,公白飛拿起其中一張放上唱機,安灼拉端著相框試圖認出相片裡頭有誰,唱機裡的小提琴就著鋼琴演奏流動如河水的行板,這段音樂使安灼拉從公白飛手上奪過唱片盒,期待著什麼似地盯住紙盒上印刷的德文標示。
「我在哪裡聽過這支曲子。」安灼拉說。
公白飛知道他就要再想起一件往事了。
「是的。」他微笑著回答。
“ABC的朋友們”曾經是同盟國軍隊裡名聲最響亮的工作分隊,十字軍行動(Operation Crusader)成功有他們的一份功勞。他們紀律嚴明,配合度好的異常,原因無他,他們原先就是朋友,隨著時間推進也逐漸成為真正的兄弟。從1942年下半葉開始,盟軍把ABC的朋友們定位為特殊部隊,專門執行奇襲、援救、破壞埋伏等工作,他們也執行過幾樁暗殺敵軍地區主將的任務。他們為盟軍執行過十八件敵營偵查,三十二件救援戰俘的行動。安灼拉是他們的隊長,這是種遵循慣例的模式,還在巴黎的時節,安灼拉就是領袖。公白飛以醫官的身分擔任副隊長,格訪泰爾負責駕駛汗馬車或坦克載他們衝進敵陣,古費拉克負責偵測爆裂物。其他人各有所長,例如巴阿雷很能近身格鬥、馬呂斯破譯部隊竊聽來的情報,弗以伊甚至能假扮成納粹兵潛入德軍竊取第一手消息。在某個ABC紮營於森林,依靠斜坡的陰影作掩護的黑夜,熱安在細心維持著小且不滅的柴火旁談論起近代歷史,話題很快地蔓延開,安灼拉不得不數次厲聲讓朋友們放低音量。格朗泰爾用火上烤熱的瑞士刀切開僅剩的黃油,讓每個人挖一塊去給他們的豆子罐頭添添味道。
熱安又說,「剛才,我有個瞬間的錯覺,我們這不是在同德國打仗,是在六月革命的街壘下等待天亮。」
「嚮導,」古費拉克說,「給我們說些有意思的故事吧。」
「小聲些。」安灼拉提醒他們,他的目光也充滿期待地定格在公白飛身上。那個深夜,他們熄滅柴火,頂著寒冷的夜露,在黑暗裡清楚看見彼此。公白飛給朋友們說起維吉爾、中世紀的宗教音樂、農事詩,詩歌的話題取代革命延續到下半夜,直到安灼拉不得不出聲提醒他們爭取時間休息。
「古費拉克,你跟我一起看哨。」他說。
古費拉克就著月光挪動他扔在地上當坐墊的外套,換了個視野更好的位置,面向森林。
「我知道現在提他會給你們斃了,不過-」格朗泰爾笑著說道,「如果你們現在都在腦子裡給自己奏安眠曲,我祝這些音符長翅膀,帶你們在夢裡飛過恆河邊上,去到世上最美的地方[3],對我來說,那裡必定有喝不完的白蘭地。」
「大R,海涅是猶太人。」熱安說。
格朗泰爾諷刺兮兮,「一個德國的猶太人。如果他現在給關押在集中營,恐怕我們倆得申請個特別任務去炸掉奧斯威辛。」
「住口,格朗泰爾,」安灼拉說,「睡覺。現在。」
古費拉克在竊笑。他就坐在公白飛左邊,公白飛也半坐著,警覺以及他正在盤算的細節讓他保持一定程度的清醒。那是場救援盟軍戰俘的行動,弗以伊偵查過後帶回來的地理信息比他們原有的更複雜,計畫全盤改變,他們幾個身上帶的地圖都已經給塗畫的看不出原型。
「至少想辦法睡著。」古費拉克湊在公白飛耳邊說。
「我在試呢。」公白飛回答。安灼拉在離他們不遠的草地,伸手將不怎麼安分的格朗泰爾打平在草地。
古費拉克在安灼拉轉過來低聲訓斥他的前一秒,飛快地吻在公白飛的鬢角。這是古費拉克表達他的感情的方式,整個ABC都給他吻過,安灼拉也沒有倖免。那時他們剛結束十字軍行動,從北非回到法國北部戰線。巴黎就在一��火車之外的遠處,幾乎等於他們回家了。
不過他們沒有回巴黎,而是留在軍隊。ABC的名聲隨著十字軍行動的成功傳播,女酒保拿出她們收藏起來當救急藥品的伏特加。酒吧裡還有其他盟軍成員,目睹這樁事的人幾乎瘋狂,安灼拉揉揉他給古費拉克逮著啃的臉頰,躲到公白飛背後,對於他自己揚起的嘴角出賣他的事實並不理睬。格朗泰爾見狀抬腿去踹古費拉克,熱安當場做出頌詩紀錄這歷史性的瞬間。公白飛試著拉開還要去追安灼拉的古費拉克,他一回頭猝不及防也啃了把公白飛的顴骨。軍隊的酒吧有鋼琴,音色糟透了卻是當時他們能得到的最好的。古費拉克就像在謬尚那樣,喝上兩杯過過癮,然後把酒杯擱在鋼琴的角,坐下來開始彈奏德彪西。
格朗泰爾兩手各摟著若李和博須埃,安灼拉趁他沒注意偷走伏特加酒瓶塞回女酒保手裡。公白飛在隨身攜帶的地圖背面用鉛筆憑記憶畫蠶蛾,古費拉克彈琴時,巴黎就被他的音符潑灑在軍隊酒吧了,鬧哄哄的酒吧安靜下來聽那支《水中倒影》。塞納河面的巴黎鐵塔倒影是銅銀色,午後的公園經常有穿戴漂亮的少女陪伴她父親出門散步;馬呂斯在公園認識了他的珂賽特。大學課室敞開的木板門釘著考試公告,維吉尼花園開滿了睡蓮,圓形的葉片連同生著芽蟲的花緊貼水面,乍看也彷彿逆著方向生長到水下。謬尚咖啡館的玻璃窗總是被擦的發亮,光芒在咖啡杯或酒杯裡朝ABC的朋友們眨眼睛。星期天的下午三點整,巴黎聖母院的鐘聲經常打斷熱烈的爭辯。
戰爭時盟軍不成文禁止演奏或聆聽德語區作品。這項規則在ABC內部不適用,弗以伊率先提出音樂不應該被政治意識影響,格朗泰爾直接無視這陣風氣,針對海因里希‧海涅和菲力克斯‧門德爾松的民族認同問題發表大篇宣言,如果有人拿紙筆記錄下他講的話,恐怕可以寫成整三大頁。
「猶太人可說是地球上最了不起的民族,法蘭西人發明共和國,可猶太人發明了雅歌和上帝!」格朗泰爾在大庭廣眾下嚷嚷,「海涅!啊!海涅,他的妙筆能使莫斯科的凍土開出鮮花,啊,那是甜美的罌粟,朋友們,我們來品嘗愛情與寧靜,安灼拉,給我們一支曲子的時間做個神聖的好夢!」
「R,你太醉了。」巴阿雷說。
熱安狂熱樂迷似地給安灼拉鼓��,馬呂斯很快加入催促安灼拉的行列。格朗泰爾醉的走不穩路,給他起了外號的軍隊的女酒保同樣為格朗泰爾保管他的小提琴,酒吧里的士兵意識到他們即將聽見的是什麼,跟著古費拉克製造出震耳欲聾的喝采。
「燴兔肉,別告訴我,您把我的寶貝拿去當柴燒啦。」格朗泰爾對女酒保喊道,他杯里的伏特加撒了自己整身。
「去啊。」公白飛對安灼拉說。
安灼拉輕蹙雙眉,「我們不大應該這麼做。」
「這只是音樂,」公白飛笑著說,「而且,至少別讓格朗泰爾失望。」
格朗泰爾端著酒杯去拿他的琴,玻璃杯因此被他放開,旁邊的美國人眼明手快救下杯子卻救不了裡頭的伏特加,整間酒吧全是笑聲。熱安巧妙地用法語為大伙兒全篇朗誦那篇浪漫詩,格朗泰爾湊過來,大半個人壓在安灼拉腦袋上醉醺醺地懇求或者逼迫他。博須埃笑到手指上夾著的香菸都掉了,把他的耐磨長褲燙出一個洞。
最後安灼拉撥開黏在他身上的格朗泰爾,宣布,「行吧。」
古費拉克拍拍桌子,酒吧裡的士兵用同一種語言的同一個詞歡呼,”Bravo!”
那場突發的小演奏會是整個戰爭裡色調最柔和的一筆,戰爭過後也在不經意間幫他們喚醒安灼拉。也許格朗泰爾在看不見的地方幫了忙。格朗泰爾醉的時候反而能鋸出他能給的最好的音色,安灼拉給他彈琴,被月光渲染的恆河就讓他們帶進軍隊酒吧了,紫羅蘭的耳語,玫瑰的傾訴,河水潺潺的流動打碎煙硝,把他們帶回夢境裡的故鄉。後來安灼拉主動又給酒吧裡的同袍演奏另一支曲子,公白飛與古費拉克並肩坐定,熱安率先唱起來,他們都記得那支曲子裡的祈禱詞。
公白飛不相信朗誦經文的形式能夠獲得甚麼禱告效果,他的幾次祈禱獻給他的朋友們,他越過聖經,直接呼請上帝為他的朋友敞開祂的花園,請求祂帶安灼拉回家。
安灼拉不穩定的情況持續到他們返回巴黎。他也有絕對清醒且試圖重新認識巴黎的時刻,納粹殘留在他腦海裡的聲響就像無線電收音機的雜音,當1942年以前的回憶逐漸占上風,這些雜音就對他發動偷襲。公白飛不記得他上回一睡到天明是什麼時候。安灼拉睡在他住處的客房,公白飛面對他自己的惡夢,更經常在夜裡拿鑰匙開客房的門,從捲成蛹的被單拯救出安灼拉。他的夢境也是無休止的鬥爭。公白飛在囈語裡聽見那些熟悉的名字,他們的朋友的名字;這是希望的象徵,公白飛讓他放棄接受國家計劃性的記憶治療,安灼拉只能靠他自己。夏天來了,氣溫突然增高的夜晚叫巴黎無所適從,公白飛也睡不著。他躺在床上數天花板的裂縫直到凌晨,最後決定起床找書看。離開巴黎前,ABC共同的話題停留在自由主義的新定義,公白飛向安灼拉借來讀的英語書籍還沒有還給他。
安灼拉在噩夢裡嘶聲力竭,公白飛抓起客房鑰匙過去開他的門,跪在地上與安灼拉著實搏鬥了好一陣子。安灼拉被訓練出睡前鎖門的習慣,即使他的敵人擁有無數不靠鑰匙開門的手段。他被夢魘糾纏卻從不對陰霾求饒,半夢半醒之間掙扎的力量大的幾乎迫使公白飛鬆開他。他在夢裡,也許又在對格朗泰爾大喊大叫,那是他們相處融洽之道,安灼拉希望格朗泰爾別信仰他。在夢裡,”自由”和”祖國”最常被高聲提起。公白飛按照標準醫療流程紀錄他聽見的夢囈,只同若李談論這些心理病況,前些天他們推測著或許真正的安灼拉就要回來了。
公白飛費了點勁頭把安灼拉搖醒,把他拖出遍布煙硝的混亂夢境,那場技術上完美成功的救援行動結束於德軍扛著火炮追出戰俘營,通電的柵門警鈴嗡嗡大做,ABC救出百十個盟軍戰俘,安灼拉挨了子彈,他沒法跑的快,留在鐵柵門後頭,把最後離開的同袍推出去,對他們下令,「快走!」
「醒醒。」公白飛說,「安灼拉,你得醒過來。」
他們像剛結束格鬥訓練般渾身是汗,公白飛搖醒他,安灼拉陡然睜眼,夢境裡來不及流的淚水被帶回清醒的世界,他揪著公白飛,雙膝跪地大口喘息,才結點薄痂的手指又給他磨破,衣服上的血痕斑斑點點。
「公白飛,」安灼拉說,「其他人在哪裡?」
那是他的聲音。安灼拉自己的聲音,他急切地詢問戰略問題,公白飛甚至還沒有聽明白他在問的是ABC執行的第一場還是最後一場救援行動。
「傷兵都送走沒有?」安灼拉問,「納粹發現我們了。飛兒,帶上若李快走,格朗泰爾在哪裡?」
「安琪。」公白飛說。
安灼拉的眼神又是他自己了。他的眼睛裡燃燒著熱忱,熾烈的像星火,清澈的像陽光晒化了的雪融入山泉。他不會仇恨,他只愛人民與自由,那就是他的信仰,如詩如歌,如溫柔的天鵝也如展翼的雄鷹,是恆河彼岸不凋的紫羅蘭也是塞納河畔灼灼盛放的玫瑰。
他回來了。
「安琪,」公白飛重複。安灼拉比前幾秒更加困惑,公白飛得向他解釋很多。他與他最好的朋友緊緊相擁,安灼拉不明所以,只管展臂也擁抱他。公白飛希望他們的朋友都看見了。他只給安灼拉說明最重要的一件事,
「戰爭結束了。」
3.
Franz Schubert- Der Lindenbaum arr. Piano and Cello
「我做了什麼?」安灼拉問。
「你什麼都沒有做。」公白飛說。
安灼拉放下塗鴉著人物肖像的地圖,無眠的夜晚過後他們迎來真正的朝陽,公飛下樓問公寓管理員要來兩杯剛燒好的咖啡。安灼拉回來了,他的戰爭正式結束,剩下要做的是審判與和解。公白飛上樓時聽見他的鋼琴被奏響,安灼拉展開格朗泰爾留給公白飛的地圖,擱在鋼琴譜架,圖紙背面給他畫著ABC的朋友們的半身肖像。
「我殺過多少我們自己的同胞?」他問道。
「那不是你,」公白飛溫和的強調,「當你被奪走你自己的心智而做出對不住人民的事,那樣事就不是你所為。那是納粹德國所做的,你也是受害的一方。[4]安琪,你不需要承擔這些。」
安灼拉沐浴在初夏早晨的陽光,金色的頭髮在陽光下接近白色,側影線條分明,公白飛把咖啡杯放在鋼琴上頂蓋,過去坐在安灼拉身邊。在那個彷彿上輩子的無憂無愁的大學生涯,他們在謬尚,也是緊挨狹窄的咖啡廳角落相偕而坐。安灼拉抬起頭時臉上是濕的,他在做他自己的法官,從德拉古法典尋找佐證的法律。
「你沒有做過任何危害法蘭西人民的事。」公白飛用雙手按在他的肩膀,又說,「沒有人會責怪你。為了我們的朋友,你也必須停止審判你自己。」
「但是我記得那些。」安灼拉說著,眼淚順著他雕像般的臉龐滑下來。
公白飛說,「你付出的夠多了。」
星期天的早晨有彌撒。聖母院的鐘聲喚醒整個巴黎。安灼拉聽見鐘聲,模樣顯得有些無助,公寓管理員在清掃樓梯,用跑調的歌聲哼唱那支原先只在法國境內流傳的祈禱歌。
「瞧,他不是帶你回家了嗎,」公白飛微笑起來,對安灼拉說,「就像她帶他回家一樣。」
公白飛信仰,但很少祈禱。他知道管理他們公寓樓的老太太會去聖母院給安灼拉點白蠟燭祈禱,她是最先對安灼拉敞開大門的人。
「如果您們想搬走,也請自便,上帝保佑您們,」她對威脅她的其他住戶說,「這個青年為盟軍奉獻的是比他的命還貴重的東西,萬福的瑪利亞,祝福他的靈魂。」
公白飛的決定讓軍方不免有推卸責任的嫌疑。德軍正式投降前的最後一波地毯式奇襲以敵方首領突然停止襲擊造成的失敗告終,跟在他們首領後頭發動攻擊的德軍還沒有反應過來,盟軍擊中並當場逮捕在槍林彈雨下突然停止前進的納粹特務,扒下面罩,看見一名眼神狂亂的俊美殺神。關於納粹在戰俘裡挑選菁英士兵,進行藥物控制後訓練成特種殺手的謠言被坐實。公白飛在軍隊醫院收到這個消息,他的懷疑也獲得印證。盟軍開始調查1943年後所有北方戰線指揮官離奇的刺殺案,重新檢視幾件德軍地毯式突襲的線索,罪證水落石出,可沒有人敢真的對安灼拉做什麼。被1942年末那場由ABC執行的救援行動救出戰俘營的士兵違反軍紀闖進將領會議室,以舉槍自殺的威脅成功阻止盟軍將領對安灼拉做出任何判決。
公白飛是那場意義重大的鬧劇發生的隔天才從馬呂斯那兒聽來這樁事。近百名操著不同語言的士兵在將領會議室外整齊劃一拿上膛的手槍抵在自己太陽穴威脅他們長官,馬呂斯被喊去維持秩序的同時,公白飛在軍隊醫療翼對付安灼拉。無線電收音機在角落發出不間斷的聲響。兩支鎮靜劑讓安灼拉徹底失去反抗的力氣,被擺佈著讓公白飛執行過整套檢查。他臉色慘白,藥劑的效用迫使他放慢了呼吸,眼神依舊熾烈的像隨時要爆發,那卻是他們不認識的眼神。安灼拉不會仇恨,公白飛確認過安灼拉依舊能聽懂法語,嘗試與他交談。若李結束諾曼底的工作,回到北方部隊擔任軍醫,在他們隔壁床照料突襲裡被炸掉右邊手腳的德國士兵。志願護士想給安灼拉的傷口做些包紮卻被他的模樣嚇退。
「安灼拉,你記得伽佛洛什?」公白飛問。
那時的安灼拉像具活屍。公白飛看著這副他再熟稔不過的面孔卻認不出他最好的朋友。安灼拉帶著詭異的冷靜詢問,「我該殺他嗎?」
「不,他是我們的弟弟,」公白飛說,「謬尚呢?記不記得謬尚?」
「離我遠點。」
「我們在謬尚曾經為了社會契約論的漏洞爭執整晚呢。」
「我根本不認識你。」
然後一個醫學意義上的聽覺記憶範例發生了。
安灼拉還被皮帶綑在病床,公白飛停止追問,讓護士準備他需要的物品,拉起安灼拉的手讓人用酒精擦掉乾血跡。公白飛掐著他,這是個有效的恫嚇,安灼拉理解到掐著他的這只手對人體的熟悉程度足夠公白飛隨時卸掉被他掐住的關節。護士用棉球清理傷處的膿瘡,無線電收音機的頻道播放起女高音演唱的門德爾松作品第三十四部第二號。
安灼拉還讓公白飛逮著手關節,那支曲子如同響雷般擊中他。他猛地回頭尋找那個聲音,收音機那兒沒有人,安灼拉往別處張望著找人卻沒有找到他要的,護士領班假裝忙著整理藥櫃,玻璃櫃門照出她拿手帕擦眼睛的模樣。若李正要給他負責照料的德國傷兵注射消炎劑,他也停下來,針筒隨之停在半空中。他也看著安灼拉擺脫護士,掙脫出來的手揪緊公白飛的白大褂。公白飛想告訴他答案,可他只是安靜地望進安灼拉的眼睛,一度被掩埋的記憶如同樹苗的芽鑽出堅硬的土壤。安灼拉困惑又徬徨,他抓住公白飛,那個瞬間公白飛決定不再讓任何自稱是醫學專家的人在往後的日子繼續折磨他最好的朋友。
音樂最終消失在無線收音機炒豆子似的雜音裡,經過角落的護士調整天線,試圖找出信好最好的角度。公白飛放開安灼拉的腕關節,握住他的手。若李聽聞安灼拉被送進盟軍醫療翼後興沖沖趕來瞧他,被安灼拉下意識掀倒,其他醫官登時拿起皮帶把他囚禁在病床。
「公民,他們對你做了什麼?」公白飛問。安灼拉用茫然的藍眼睛瞪他。
他們隔壁床的德國士兵成了整間醫療翼的箭靶,仇恨的目光匯集在他身上。志願護士放下托盤,藉口照顧其他盟軍士兵抽身離開,有人用不明顯的聲量說了幾句粗魯的德國罵人話,德國士兵垂著頭。那不真的是他個人的錯誤,他卻為他的國家在盟軍的醫療翼承擔錯誤的後果。若李放下消炎針,雙手舉在眼前,他等到它們停止顫抖才給他的病人完成注射。他們對面的美國士兵往空水杯啐了口痰。
德國士兵對治療他的醫療員說,「Danke (謝謝)。」
若李回答他時臉上沒有肉眼能見的波動,「Alle Menschen werden Brüder, Wo Seine sanfter Flügel weilt (在他光輝照耀下面,四海之內皆成兄弟。)[4]」
ABC裡德語最流利的是弗以伊,再來是馬呂斯,接下來是格朗泰爾,ABC們為了作戰工作也向他們學習這門言。當戰爭過去,語言成為新的軟武器,若李寫完紀錄,離開去檢查下一床英國傷兵。公白飛想起弗以伊在他們親手挖的壕溝裡,用席勒給大伙兒解釋語法問題,安灼拉在站哨,古費拉克划火柴點亮煤油燈,話題隨著詩的內容又扯回二十世紀後的新興獨立國家;他沒有忍住笑容,眼眶像是給火柴點著了。德國士兵在公白飛擺平安灼拉,讓護士繼續清潔膿瘡的當兒,用他僅剩的左手摀著臉龐。他為他的祖國承擔戰爭的後遺症,連流些眼淚也不被允許。
部隊對於公白飛讓他住在普通公寓的想法明確表示反對,公白飛也明確告訴法國政府他們不會再讓安灼拉受到沒有意義的虐待。啟程回國前若李拿到政府給安灼拉安排的治療說明書,裡頭列舉的療法相當於把德國人用在安灼拉身上的法子重新操作一輪。
「這太荒謬了,」若李說,「他值得更好的。」
他的確值得。上前線前公白飛在醫院剛做完一年實習,ABC們有好幾個甚至還沒有完成大學最後一學期。如今他們回到祖國,試著建立新的日常生活,安灼拉經歷了兩段人生,又靠著他自己驅散納粹強加給他的魘霾。他是如此堅韌。如今他回到家,記憶在復甦,他想念他的朋友,渴望看見他的師長家人,他想出門去散步,他還想喝點謬尚的咖啡。所以若李把咖啡連同做咖啡的女侍還有他的女朋友帶來了。愛潘妮穿著黑色的裙子,神態世故鋒利許多,公白飛見過米西什塔幾次,她是猶太人,當過一段時間的電報接線員,戰後她在醫學院附近的餐館值日班。
「領袖!」他撲上去掛在安灼拉的脖子,「我可太高興又看見你啦!歡迎回來!」
公白飛找出空瓶,米西什塔往瓶子插上她帶來的矢車菊,若李喋喋不休說著安灼拉錯過的精采故事,安灼拉看著那束花,在若李談及格朗泰爾把他的小提琴做了砸破納粹間諜腦袋的最佳貢獻時開口說話。
「我很想見一見他們。」
公白飛放下他擦拭乾淨的相框,若李安靜下來。安灼拉將插花的瓶子挪到日照更充足的地方,垂下眼瞼,光與影在他身上就像油畫,外頭的街道有棵擁有百年以上歷史的菩提樹,它與這個街區同樣好運地沒有受到轟炸摧毀,安灼拉倚著牆,午後往西邊傾斜的陽光拖長了菩提樹的影子照進客廳。ABC的朋友們在盟軍的酒吧無數次違反不成文的禁令,熱安對德奧作曲家的偏好有限,舒伯特則是古費拉克即興演奏的好夥伴。
公白飛安慰他,「我也很想念他們。」
「我們可以紀念他們。」愛潘妮提議。她說的是我們而不是你們。
「有一支曲子,」公白飛說,「你不在的時候,���們經常提到它。」
安灼拉用軍隊酒吧那架音色糟透了的鋼琴演奏這支祈禱歌的時候,屋子裡的法國青年跟上節拍大聲唱歌,他們都想家,也都在同袍身邊找到片刻歸屬。其他同盟國的士兵抄下禱文,弗以伊給他們用數字譜做註記,這支原先只在法國境內流傳的祈禱歌就這樣被傳到歐洲大陸甚至美洲。安灼拉在另一個難得的機會拗不過朋友們的要求,又給酒吧裡的聽眾演奏它。那時這支祈禱歌已被翻譯成不同的語言,公白飛的杯子還在嘴邊,他被格朗泰爾推出去,ABC起鬨要他去領唱法語歌詞,古費拉克嚷的最大聲,不僅帶頭起鬨還笑出眼淚。博須埃在吹口琴,熱安也不知道從哪兒搞到了柄長笛,單方面宣布這足夠他們組成完整的合唱團。
那時公白飛無奈地說,「我們這都在做什麼。」
安灼拉聳著肩膀,「就當成哄那幾個傢伙高興了。」
「這可不是我瞎吹,」格朗泰爾拎著小提琴過來站在鋼琴另一側,「盟軍裡有哪個國家的部隊有這樣完整的樂手配置?」
安灼拉發布過無數不允許反駁的命令,也總���不過他的朋友群起懇求。他為他們演奏過很多次祈禱歌,在巴黎,在軍隊酒吧,在公白飛的書房。
主在上,聽我祈禱:
當我需要幫助,您總是在我身旁;
讓他歇息,上蒼庇佑,
賜他安寧,賜他歡愉,
帶他回家吧,
帶他回家。*
公白飛在客廳書房擺上他擁有的ABC們的相片,這樣他們也就見證安灼拉甩掉追逐他的陰影找回他自己。他回來了,卻還在漂泊。公白飛想幫助他最好的朋友得回他應有的寧靜。
4.
Felix Mendelssohn- Auf Flügeln des Gesanges arr. Violin and Orchestra
人民想念安灼拉。安灼拉想念他的朋友。最大的問題是安灼拉認定自己沒有臉面再見他的同胞。在ABC的朋友外首個見到安灼拉的自然是他的雙親。公白飛拍了封電報通知他們來瞧他。剛回巴黎時安灼拉的父母來見過他,就連他們都幾乎認不出安灼拉。那時他的眼神能夠把聖母院那口大鐘從它的鐘樓剜下來,公白飛甚至得提醒他朋友的父母別太靠近他。若李無法回答安灼拉父親提出的問題,他母親嘗試著說起幾件只屬於他們家庭最私人的往事,短暫的茫然後換來的是安灼拉的另一次爆發。
這回不一樣。安灼拉思念他的家人,公白飛上郵局發出電報,很快收到回覆,安灼拉又反覆向公白飛確認上回他們見面時他沒有做出傷害他父母的事。馬呂斯從火車站接到那對心情介於焦慮與亢奮之間的夫婦,敲開公白飛的公寓門。安灼拉從公白飛的背後怯生生探著頭看見他的父母,他的母親也從他父親背後怯生生踮起腳尖想多看見他。
公白飛輕輕推了安灼拉,他在發抖,公白飛想說點鼓勵他的話,他的母親也注意到了。她忘記所有的擔憂,越過她的丈夫,踮起腳一把摟住她的孩子。公白飛把朋友們帶進書房,讓安灼拉與他的家人用足夠的時間重新認識彼此。
若李拿起書架上的相框,珍惜的觀賞ABC的朋友們換上軍隊新制服的合照,說道,「我來的路上去了趟公墓給大伙兒報告新消息,他們會很高興的。」
「但是真的沒有必要再進行任何審判,我敢說盧森堡宮不會同意開這個庭。」馬呂斯說。
「他希望能這麼做。」公白飛說,「就當成換個方式的補償了。」
若李拿起稍小的單人相框,晃晃那裡頭在自己學院畢業典禮遲到的格朗泰爾,說,「如果R能一水壺敲醒他就好啦。」
十字軍行動是ABC作為完整受訓的陸軍隊伍正式參與的首件行動。他們被法軍元帥指派去支援英國軍隊,從德軍手上收回大片北非領地,那是場傷亡慘重的勝仗,慶功宴也是哀悼彌撒。事後他們返回歐陸戰線,從側門進入打烊的軍隊酒吧,平常安灼拉禁止隊伍在白天喝酒,那天他破了例,讓格朗泰爾從吧檯下搜出幾瓶全新的酒,弗以伊用威士忌杯壓住鈔票放在收銀櫃上。
「我想我們得舉杯,」他說,「從今天開始,我們都與過往的自己道別了。」
「敬我們的同胞,」熱安附和著,格朗泰爾倒的第一杯酒便給了他,「敬我們的同袍。」
「敬自由法國。」
「敬法蘭西共和國。」古費拉克說。他拿到酒,伸手來與公白飛碰杯。安灼拉接下酒杯的同時右手還在寫偵查計畫表,格朗泰爾揉他的腦袋,安灼拉寫到最後一筆的r字母線條在紙上飛成形狀奇特的波紋,公白飛說,「R,別欺負他。」
「嚮導,別欺負R。」古費拉克說。這下子連安灼拉都不能不笑了。
「這聽起來特別彆扭,」博須埃說,「但是,我挺希望時間能停在這裡。我們打了場勝仗,大伙兒都完好無缺的在這裡。」
巴阿雷掏出打火機點菸,嘟囔幾句同意的話,馬呂斯抓緊空檔寫他自己的信,珂賽特利用報社的工作經常給他們寄送免費刊物。離開巴黎後,熱安也負責代表他們全體與謬尚保持通信。格朗泰爾借巴阿雷的火點他自己喜歡的菸,古費拉克拒絕吸收他們吐出來的廢氣,跑去坐在鋼琴那兒,不一會兒便控制不住自己打開琴蓋彈起琴。
安灼拉說,「時間得往前移動,戰爭才有機會結束。」
「珍惜會當下吧,」公白對他說。安灼拉正在新的紙頁抄寫他被打斷的偵查計畫內容,他對公白飛露出笑容,寫完計畫第三項,收起鋼筆。公白飛擔任著某種補充或糾正安灼拉的角色,這是ABC對他們的形容,他們隔著桌面互相碰杯敬酒,手指節一擦而過,在公白飛的皮膚留下火燒般的記號,溫和的蔓延到他全身。安灼拉抿了口酒,直勾勾盯著貼滿軍樂隊畫報的牆。
若李說,「公白飛說的對,我說句掃興話,因為這很可能成真,戰場上什麼事都說不準,如果現在有個記者還是軍隊攝影師,我希望他來給我們拍張照片。」
「古費,給我們點即興曲,今天別理那苦大仇深的肖邦了。」格朗泰爾說,「是啊,戰爭,他們說在舊社會為國家陣亡是最甜蜜的死法,這個時代的戰爭只會讓人死的時候還摸不清自己到底幹嘛去送死[6]。根本沒有什麼榮譽的死亡,看看那些戰敗的國家,他們死了一整代青年人口卻什麼都沒換到。所謂的犧牲是虛假的謊言,我們現在在這裡,不過是從維琪(Régime de Vichy)巴黎逃到北省,根本摸不清未來長什麼模樣,說不定到最後我們統統被抓去給蓋世太保擦鞋哩。」
前頭安灼拉等待著墨水乾燥。他闔上記事本,端起酒杯卻不喝,問道,「你為什麼又來這裡?如果你不信仰這些,生死、榮譽、盟軍,我們的法蘭西,你為什麼還浪費你自己的時間來打這場看不清楚未來的仗?」
古費拉克把他自個兒埋在鋼琴鍵盤,他的即興曲是種張揚的宣言,色調繽紛濃烈,糟透了的音色也擋不住碰跳著的晶瑩的彩色的音符竄過酒吧。
「讓我引用我們都愛極了的猶太朋友,」格朗泰爾坐在桌面,拎著酒杯,豎起手指夾開他叼著的香菸,公白飛猜測到格朗泰爾即將要說的話,他沒有出言阻止。安灼拉明亮的藍眼睛也望著格朗泰爾,香菸菸蒂給他咬出齒痕,酒杯早已見底。格朗泰爾拿起瓶子倒滿整杯,吐了個煙圈,他總是笑的肆無忌憚,對安灼拉說,「我不相信上帝,他的甫祭全是侏儒。我只信你的心,除此之外,我別無信仰[7]。」
安灼拉嚴厲地打斷他,「少胡說。」
「實話就該說出來呢。」
「你喝醉了。」
「我看起來像醉?」
「如果你真的有信仰就不會把信仰掛在嘴邊。」
格朗泰爾擺出嚴肅的表情,「你可太小看我了。」
公白飛清清喉嚨。安灼拉不再同格朗泰爾爭辯。他站起來,氣勢相當懾人,格朗泰爾抬起眉毛,安灼拉什麼都沒有說,右手按著格朗泰爾的肩膀,格朗泰爾哈哈大笑,拍在安灼拉的手背。古費拉克彈琴到他滿意了,也停下來,他搖晃酒杯,攏攏散亂的鬈髮,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
「這就是我中意舒伯特的原因,」他說,「肖邦啊,他拿樂譜塞進你的腦袋,對你說”自己體會”,你花了十年研究他也沒個定論。舒伯特不來這套,門德爾松同理,他們什麼都告訴你了。你一聽曲子就知道,他們把一切都告訴你了。」
安灼拉對格朗泰爾的記憶停止在他們從德軍戰俘營撤退的那幾分鐘。格朗泰爾掩護他救援的美國士兵,安灼拉掩護他們。他想知道行動的成果,公白飛告訴他了。他們在客廳促膝談話,安灼拉養成新的習慣,當屋子裡只剩他們兩個,安灼拉會倚在公白飛這兒,這是種依賴,公白飛則很高興得知安灼拉找回需要依賴的感覺。他把手臂環過安灼拉的後頸,繞過肩膀,停留在距離胸前幾吋的地界。唱片在循環播放,安灼拉知道了救援行動的最後一刻格朗泰爾是怎麼被他趕出戰線之外。他拿起唱片匣,結痂的手指拂過那行德語字樣。安灼拉在逐一找回屬於他的回憶,他的朋友未曾殉身於他手的事實也不足以安慰他。
「這是他最喜歡的曲子,是嗎?」安灼拉問。
「格朗泰爾愛它。」公白飛回答,他也愛這支曲子。格朗泰爾為了幾句詩歌愛著海涅,同樣是猶太人的門德爾頌為海涅做曲;它在戰爭剛結束的混亂裡成了他們朋友的替身,它也率先為ABC的朋友們將安灼拉從納粹遺留在他腦海的陰霾喚醒。
懷念佔據他,安灼拉還拿著唱片匣,客廳的矮桌也��了些相片,安灼拉拿起其中一只相框,那張相片原本釘在ABC臨時宿舍的牆,取下來時被圖釘扯了個口子。相片裡的格朗泰爾與安灼拉穿著大學槌球隊的運動服,手拄球桿,在運動場的草地讓人拍下合影,安灼拉向來比誰都克制,就算開開心心的笑著也流露出嚴肅的神態,格朗泰爾朝鏡頭擠眼睛,笑的肆無忌憚。
「我們也都愛你。」公白飛說。
「我背叛了你們。」安灼拉說。
公白飛說,「你沒有。」
然後他吻他。他吻安灼拉的嘴唇,帶著所有朋友對他的愛,ABC早就不是朋友了,卻也不是兄弟-他們比手足更親。公白飛把ABC對他的愛留在安灼拉的嘴唇。它們鮮潤柔軟。安灼拉追上來吻他,公白飛也說不上是驚喜還是意料之內地愉快,這是個熱烈又沉重的,私人的吻,把所有過往和盤托出,或許他很久以前早就想這麼做只是不曾自覺,又如果這樣能讓他最好的朋友相信他們愛他也無不可。
「但是馬呂斯說的對,」公白飛說,「該過去的都過去了,沒有必要再進行任何審判。」
「該做的還是得做。」安灼拉答道。
他微笑起來,平靜的神態裡出現他特有的肅穆,追加道,「我準備好了。」
5.
Maurice Ravel- Sonatine, M. 40:No. 2 in D-Flat Major, Mouvement de menuet
貝當元帥(Henri Philippe Pétain)把他們的巴黎投降給納粹的決定是最令人無法接受的。納粹入侵巴黎後伽佛洛什不再上學,公白飛就在謬尚教他算術,安灼拉充當歷史課輔導,熱安教他文法。伽佛洛什做了報童,古費拉克用謬尚的破舊鋼琴
給他編出一支送報歌。伽佛洛什為自由法國送報紙,安灼拉則堅持拒絕使用那兩個分裂他們祖國的稱呼。他們在謬尚研究彼此收到的徵兵令上的報到日期,格朗泰爾走進來,已經換好嶄新的陸軍制服,衣衫上卻有血。他瞧了眼興高采烈的朋友們,發出沒有聲音的冷笑。愛潘妮在工作的空檔給她弟弟補衣服,格朗泰爾說,
「共和國萬歲,妳白效力了,愛潘妮,我們那湯姆‧索耶小兄弟為了嘲笑維琪法國派來的德意志鬼子給用刺刀戳死了。」
隔天安灼拉領著還沒有報到的幾人提早簽字入伍。愛潘妮有她自己的辦法:伽佛洛什葬在公墓,他的姊姊取回那套被刺刀打穿,血漬變成銹紅色的舊衣衫,掛在謬尚門口。戰爭期間的謬尚改成孤兒收容所,報社打字員成了志願教師,咖啡館女侍變成監護保姆,對巴黎女人還有她們的德國舞伴橫眉豎目。
「你們可想清楚了,」愛潘妮往他們的桌子放下托盤,說道,「珂賽特是負責登頭版的,消息一登報,你們就沒有機會反悔。」
「我準備好了。」安灼拉說,「我們準備好了。」
「公白飛,別告訴我你還真同意這個瘋子的想法。」
公白飛心安理得,「這不就是朋友會做的事嗎。」
安灼拉翻閱馬呂斯寫好的辯護文件,愛潘妮睥睨著這幾個她眼中的傻瓜,搖搖頭。
1942年末,公白飛被調職成為主任軍醫,他不能繼續與ABC的朋友們在最前線紀念安灼拉。古費拉克接下隊長工作,若李則接替公白飛的隊醫職位。那場救援行動讓ABC失去他們的領袖。盟軍搜索三十餘天,在安灼拉的檔案簿蓋上標示死亡的紅印章。公白飛拿著檔案簿拍開戴高樂將軍的門質問這個消極的決議,為此收到調職通知作為不服從調查結果的處分。
「戴高樂是個混蛋,」古費拉克對公白飛說,「而你是個善良的笨蛋。」
「是我的錯。」格朗泰爾說。
「別說這種話。」ABC們說。
ABC的朋友們從德軍陣營救回來的盟軍士兵組織起一場紀念會,軍隊酒吧掛上紅色旗幟。士兵們在酒吧裡談論他們對安灼拉的印象,細數救援行動堪��精彩的過程。有個參戰前做過神學生的準牧師拿酒吧的鋼琴當教堂管風琴自彈自唱美國南方的聖歌。公白飛走進酒吧,越過人群看見巴阿雷鑽進儲藏室。他跟過去,看見他的朋友們齊聚在此,格朗泰爾分不清是哭得不像樣還是醉得不像樣,古費拉克摟著他。
博須埃說,「這不是你的錯。領袖見了你這副聳樣準會揍你。」
馬呂斯掰開格朗泰爾的手指,拿走那支酒瓶。格朗泰爾又說,「是他們先發現我的,全賴那個該死的-怎麼不是我的錯,你們都撒謊,安灼拉就是個王八羔子-你他媽是個瘋子,安灼拉,待在你的位置,別過來挨子彈!快跑!熱安,上帝把他的二品天使拋棄啦,納粹鬼子逮住他了,公白飛,你看見納粹鬼子逮住他了,我們拋下他自己跑回來了!混蛋、膽小鬼、我們全是群懦夫,我把安灼拉害死了。」
「我們是在執行隊長的指令,」古費拉克摟著他說道,「記得吧,R,安灼拉說”我來斷後,你們得把這裡所有的人帶回去。”」
「是啊,」格朗泰爾嗚咽,「斷後!多英勇!多高貴!納粹鬼子拿他們骯髒的槍桿子打中我們的領袖,瀆神!他們射殺了阿波羅!」
「你怎麼就信了戴高樂的謊話?」公白飛問道,「安灼拉不會死。他扛的過去。我們會打贏這場戰爭,叫納粹把安灼拉還給我們。」
「他可是塊強硬的雲石,米開朗基羅的鑿子也敲不動他。」古費拉克也說。
「讓大R哭一哭吧。」熱安對朋友們說,「我也相信領袖還活著,眼下我們就暫且別逼他了。」
古費拉克攬著格朗泰爾,讓馬呂斯把白蘭地酒瓶擺去他搆不到的地方。熱安拿出他隨身攜帶的本子,給朋友們讀他抄在裏頭的詩。格朗泰爾把自己埋在古費拉克懷裡,結結實實哭了整個晚上。
留在前線的朋友們出發去諾曼底前把他們重要的物品交給公白飛保管,這當中有巴阿雷觀賞鳥類的望遠鏡、格朗泰爾的琴弓、他用四年時間畫成的幾大冊畫集,以及弗以伊帶上前線的所有家當。盟軍解散後它們也回到巴黎,公白飛買了新櫃子單獨放這些物品,古費拉克的腕錶現在被他接收來戴著。熱安的本子附有棉線製成的標籤,公白飛小心地避免移動標籤,翻開本子,給安灼拉找到熱安給朋友們讀的詩。
安灼拉用指尖掃過光滑的紙面。熱安的字具有漂亮的弧度,像是協和廣場噴泉的水柱,他在本子裡抄下他最喜愛的作家的作品。安灼拉的眼睛看見那些字句,公白飛則回憶熱安讀它的模樣。
「光明的星星將烏雲化為一團絨絮,」熱安拿著本子,神情莊靜柔和,口吻彷彿佈道的主教;他眉目含笑,環視他身邊的朋友,
「這是有思想,有生命的光明,
它撫平了波濤澎湃的暗礁,
人們相信從珍珠鐘看到了一顆靈魂,
是夜裡,黑暗徒然籠罩,
天空神般的微笑亮了。[8]」
「他是對的。」公白飛微笑著對安灼拉說。
安灼拉的手指現在被若李強制纏滿塗飽藥水的創可貼。他的手腕和腿有數道泛白的長條疤痕,那是安灼拉還被困在黑夜裡時他同他腦海裡的納粹軍隊進行決鬥的遺跡。公白飛縫合過那些刀子割出來的傷,幾天後安灼拉割斷縫線,公白飛就再縫合新的傷口。他們反反覆覆又與看不見的敵人鬥爭到安灼拉如同樹芽鑽破加厚水泥牆長出頭般穿過重重陰影親手奪回他自己的心靈。
安灼拉的記憶有幾段完全的空白,也許永遠想不起來,這是公白飛唯一放棄不管的,他也勸服安灼拉放棄重建那些記憶。公白飛沒有問過任何他在納粹戰俘營的經歷,他希望安灼拉永遠徹底將其遺忘,他希望他過好當下的生活,因此也才能夠為他們的朋友迎接未來。
馬呂斯上樓的時後順便把公寓管理員用線捆起來的整疊信件交給他們。公白飛聯繫過他們在陸軍指揮部的舊長官,由馬呂斯與法院敲定日期,消息也登報發布出去,想念安灼拉的人民寄信到報社,報社就把這些信原封轉寄到公白飛的地址;來拜訪他們的指揮官一度懷疑這是場精心策畫的整蠱行動,安灼拉的說詞說服他,最後一場審判就這麼確定了。
「庭審的結果是可以預料的,」ABC的朋友們的指揮官說,「人民早就原諒你了,審判庭不會是他們期待看見你的地方。」
「他們不知道我做過什麼。」安灼拉說。
「不,他們知道。他們只會驚訝於你的選擇。」
「讓人民決定吧,」安灼拉說,「拉馬克將軍。」
拉馬克將軍說,「我向上帝發誓,你是我見過最���固的-」
他沒有想出最合適的字眼。安灼拉是個頑強的戰士也可以是最固執的傻瓜。拉馬克將軍又對公白飛說,「你創造了奇蹟。」
「我沒有。」公白飛答道,「是我們的朋友們創造了奇蹟。」
「過來,孩子們。」拉馬克將軍招招手,他擁抱這幾個僅剩的ABC的朋友就像擁抱他不曾擁有的兒子;其他人在大大小小的相框裡無聲地歡笑。
6.
Claude Debussy- Images Book 1 no. 1. Reflets dans l'eau
公審的日子是1946年的6月5日,這是個好日期,天氣也很好。
拉馬克將軍在證人席,馬呂斯是安灼拉的辯護律師,戴高樂將軍擔任法官,這是場軍事庭審,無法進入審判廳的人民聚集在法院外高舉無罪標語,新聞記者拿鏡頭瞄準他們的目標。
安灼拉回來後,公白飛也找回以往在週末早晨彈琴的習慣。他有很長時間沒碰過鋼琴了。出門前,公白飛給安灼拉演奏德彪西的意象集,回憶也讓音符串成的線牽著在他們的話題裡連篇飛舞;那些回憶是柔和的油彩畫,沒有硫磺煙硝,歡聲笑語在已趨平靜的往事裡清晰可辨。
審判結果如同拉馬克將軍預言的在意料之內。法庭助手用幻燈片播放出軍隊檔案館的紀錄照片,安灼拉認下所有出自他手的案件,包含那樁他在神識不清的情況下中途停止前進的突襲;他沒有提出自辯,也沒有被判定任何刑責。聽眾席甚至陪審團在法官宣布判決結果的當下便已起身鼓掌,戴高樂將軍甚至沒有辦法宣讀完整份判決書。
公白飛與若李離開座位走下台階,馬呂斯過來的時後差點兒被他的律師袍絆倒,安灼拉還在他站著受審的地方。漫長的公審結束了,安灼拉聽見他背後聽眾席的掌聲,若李拉他離開受審人的站席,三個人把安灼拉夾在中間,過於使勁的擁抱險些讓他窒息過去。
「這是你應得的。」馬呂斯對他說。
若李喊道,「其他人都看見了,我敢說-不,我很確定!」
安灼拉也擁抱他的朋友們。他湊在公白飛耳朵旁說悄悄話,「我想見他們。」
戰爭的末期,公白飛留在醫院照料從前線回來的傷兵,他的朋友中僅有兩人見證諾曼底戰役獲得勝利。ABC的朋友們臨危接下接應奧哈瑪海灘(Omaha)美軍部隊登陸的任務,他們在1944年的6月5日離開北部,與空軍一道前往西戰線。德軍開始潰敗後盟軍又遭遇幾次地毯式突襲,好不容易守住的戰線險些又被攻破。公白飛檢查遭遇暗殺的前線指揮人員的遺體,判定作案手法與死因,那時公白飛已大約猜到最壞的結果-他太認識這些造成遇刺盟軍將領致命傷的手法了。古費拉克拿到盟軍擊退突襲敵軍的作戰報告仔細研讀,在藥品倉庫找到公白飛。古費拉克也在猜測最糟的情況,那些德軍突襲的模式都是ABC進行特殊任務時使用過的。納粹軍隊從盟軍戰俘挑選人力訓練成殺手的謠言從戰線移動到法國北部就蜚蜚地流傳不休,公白飛的發現幾乎證實古費拉克的推想。他在藥品倉庫來回兜圈子,作戰報告給他揉成皺巴巴的紙球,公白飛拉住他,古費拉克把他還得交還給檔案室的報告扔出去,紙團砸在牆上發出聲響,古費拉克抱著腦袋癱坐在地,紙團掉進碘酒籃子。
「操。」他說,「畜生。我沒有這麼期待過打仗。」
「冷靜點。」公白飛說,「安灼拉活著,這才是最要緊的。」
古費拉克哽咽著說,「他們把我們的安琪變成殺人的傀儡了。」
「他還活著。」公白飛強調,「你猜怎麼著,我們會勝利,我們會讓納粹把安灼拉還給我們,然後把他變回來。我們會帶他回家。」
半晌,古費拉克問,「你相信我們辦的到?」
「我不信兩年的藥物控制能勝過十年真正的友情。」公白飛陪他坐在倉庫冰涼的地板,回答。
古費拉克的眼睛紅紅的,他是個快活的小伙子,戰場上的生活往他們所有人的臉龐刻上改變他們鋒芒的痕跡,古費拉克笑起來,咧開的嘴角露出幾顆潔白的牙齒。「飛兒,你很愛他,不是嗎。」他說。
公白飛也笑著說,「你不愛我們最好的朋友?」
「我愛他。我們都愛安琪,」古費拉克說,「不過不像你這樣。說不定你是對的,安灼拉也愛你,他不可能忘記這個,等我們幹掉那些混蛋,你會把安灼拉變回來。」
公白飛得等回到巴黎才能理解古費拉克的話了。那個時後他說的是,「你胡說什麼呢。」
「你自己體會。」古費拉克說。
他們沒有把關於安灼拉的猜測告訴其他人。當時戰爭即將看見盡頭的盼頭在盟軍部隊點起雀躍的氣氛,ABC的朋友們收拾行囊準備前往諾曼底,臨時宿舍所有可以貼東西的地方貼滿戰略地圖,在地圖上邊又用圖釘釘住相片。馬呂斯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央求公白飛代替他暫時保管珂賽特的信件,解釋道,「我不想遺失它們。」
公白飛建議朋友們把重要的物品留在北部由他保管,熱安把長笛交給公白飛,打開背包拿出他抄詩的本子。幾個朋友的東西裝成一框,讓公白飛收在軍醫宿舍。拉馬克將軍來到臨時宿舍為ABC講述盟軍的登陸計畫,奧哈瑪海灘的指揮部門缺乏陸軍接號員,古費拉克提出自薦,格朗泰爾說,「法國萬歲,我也是一個。」
他爬上鐵床架,拔出牆裡的圖釘起取下那張合影,公白飛為了專注課業離開槌球校隊,隊長的位置空出來,安灼拉向球隊教練推舉格朗泰爾,那幾個球季他們的球隊沒有過敗績。
格朗泰爾把這張相片連同畫冊,還有背面被他畫滿肖像的地圖交給公白飛,又說,「我們要代表安灼拉去砍日耳曼韃子啦。」
「別難過,嚮導,你在這裡有個好處,」古費拉克解下他從南方的家鄉戴到巴黎又戴來戰場的腕錶,「要是誰在諾曼底受傷,你就是負責把我們的胳膊肘縫回來的那個人。」
ABC忘記他們的指揮官還沒有離開,被古費拉克惹得放聲大笑,若李連聲啐掉不吉利的扯淡話;公白飛聽明白古費拉克話外的意思,他將格朗泰爾交給他的相片夾進記事本,笑道,「別亂說。你們會好手好腿完整地回來。」
「這是當然的。」古費拉克輕鬆地回答。
但是他們沒有回來。
諾曼底登陸戰役始於1944年的6月6日,兩個半月後盟軍重新佔領巴黎,回到北部指揮區的只有馬呂斯和若李。德軍被驅離西海岸,天氣炎熱,陣亡的盟軍將士在西岸就地安葬。ABC的朋友們最開始有十人,到了1945年餘下三人,現在則重新是四人。ABC們的衣冠塚並列於拉雪茲神父公墓花草最盛的一隅,安灼拉錯過共和政府追思陣亡將士的公開典禮,現在他回來了,他挨個在鐫有格朗泰爾、古費拉克、熱安,巴阿雷,弗以伊還有博須埃名字的石碑前放下花束。公白飛陪他在安靜的公墓紀念這些朋友。
「謝謝你。」
公白飛說,「為什麼?」
「你沒有放棄我。」安灼拉說。
「不,安琪,是你沒有放棄,」公白飛說,「我拒絕部隊提供給你的療法,是你不放棄你自己。」
樹影在他們上頭搖曳,夏季的熱風吹進公墓,安灼拉握住公白飛的手,他指節的痂也掉的差不多,握起來有些粗糙,不過這些會好,他們只需要多點時間。
公白飛看了眼腕錶,提議去散步;安灼拉又用手掌心挨個拂過陽光下的墓碑,往後他也能經常來瞧這幾個朋友了。他們離開拉雪茲神父公墓,經過街道,沿著塞納河右邊河畔的磚頭路漫步,這時安灼拉提起他沒有說過的事,公白飛沒有想過問這些,不過既然安灼拉開口,他也就聆聽。
「這幾個傢伙不肯走,還有你們,我腦子裡的你們扛過納粹對我做的事,」安灼拉說,「我經常聽見你們的聲音,那些笑話,那些曲子,還有我們在謬尚說過的話。是你們帶我回來。」
「因為你值得。」公白飛說,「你屬於我們的祖國,屬於這裡。你屬於巴黎。」
「我屬於你們。」安灼拉回答。
他們來到樹蔭下,陽光穿過沙沙作響的樹葉照亮他們,公白飛乘著四下沒有別人,吻在安灼拉的嘴角。
「還有未來。」他笑著說,「我們得代表其他幾個過好接下來的生活。」
安灼拉也笑了,這笑容與他的雙眼同樣明亮。
「是的,」安灼拉同意道,「這是我們接下來的任務了。」
馬呂斯在事務所,若李在學校上課;公白飛與安灼拉走在河畔,他們談笑著,爭辯起沒有在謬尚獲得解決的題目,河水倒映天上的白雲也倒映岸上的人影,潔淨的陽光照亮流動的河水,兩個人影被打散,出現了堆疊的複像,如果仔細去數,水中的倒影約有十人。
注:
[1]海明威於1946年所言,“Never think that war, no matter how necessary, nor how justified, is not a crime.”
[2]借了點原著梗,原著E槍殺國民自衛軍前,嚮導說”他也是我的兄弟(frère)”
[3]改自海涅《乘著歌聲的翅膀》首��,” Auf Flügeln des Gesanges,/Herzliebchen, trag' ich dich fort,/Fort nach den Fluren des Ganges,/Dort weiß ich den schönsten Ort.”
[4]竄改《哈姆雷特》第五幕第二景,” If Hamlet from himself be ta'en away,
And when he’s not himself does wrong Laertes, Then Hamlet does it not……His madness. If’t be so, Hamlet is of the faction that is wronged.”(禁止莎腔莎調喂
[5]取自席勒《歡樂頌》,原文應為Wo dein sanfter Flügel weilt文中的”你”在全詩語境均指上帝。
[6]R式魔改海明威於1935年語,” They wrote in the old days that it is sweet and fitting to die for one's country. But in modern war, there is nothing sweet nor fitting in your dying. You will die like a dog for no good reason.”
[7]海涅《補充詩篇(Nachlese)》,原句”Ich glaub nicht an den Herrgott, Wovon das Pfäfflen spricht, Ich glaub nur an dein Herze;‘en andern Gott hb ich nicht.”
[8]雨果《懲罰集》裡的<星(Stella)>
*本來想用法版歌詞的但是法版沒有與bring him home意境相對的詞所以作罷(。
C’est Fini
3 notes
·
View notes
Text
林青霞
H:成功的演員!
林青霞的珍貴照片,那時沒有美顏,你有一半都沒見過
http://goez1.com/p160462.asp
維基百科介紹:
第42屆香港國際電影節
女演員羅馬拼音Lin Ching-Hsia英文名Brigitte Lin國籍 中華民國籍貫山東萊陽出生1954年11月3日(65歲)
 中華民國臺灣臺北縣三重鎮(今新北市三重區)職業演員、作家語言
國語
粵語
英語
山東話
教育程度三重國中
新北市私立金陵女子高級中學宗教信仰佛教配偶邢���㷧(1994年結婚)兒女長女:邢愛林
1996年1月2日(23歲)
次女:邢言愛
2001年6月10日(18歲)父母父親:林維良(1930-2006)
母親:林麻蘭英(1931-2002)親屬姐:林莉
哥:林成森
妹:林麗霞出道地點 臺灣出道日期1973年出道作品《窗外》代表作品《窗外》
《滾滾紅塵》
《笑傲江湖之東方不敗》
《白髮魔女傳》活躍年代1973年~1994年網路電影資料庫(IMDb)資訊
獎項
金馬獎最佳女主角
1990年 《滾滾紅塵》 – 沈韶華
其他獎項最佳女主角 – 亞太影展
1975年 《八百壯士》 – 楊惠敏
中國電影百年百位優秀演員
百年中國電影史上的10大女明星
Close
林青霞(1954年11月3日-),臺灣女演員、作家。1973年年僅19歲的她以瓊瑤的電影《窗外》正式出道,是1970年代後期台灣最著名的瓊瑤式愛情片巨星之一,與秦祥林、秦漢、林鳳嬌並稱「二秦二林」。林青霞從影時間長達21年,1994年結婚後即淡出影壇,她息影前已演出超過一百部電影,有一半是文藝愛情片,她曾於1976年以《八百壯士》楊惠敏一角獲得第22屆亞洲影展最佳女主角;又於1990年以《滾滾紅塵》女作家沈韶華一角贏得第27屆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獎。林青霞的從影代表作不勝枚舉,她不僅是極少數能橫跨文藝、武俠兩種極端類型的代表明星,也是走紅時間最長、從未被時代潮流吞沒的傳奇。
簡歷
林青霞籍貫山東萊西望城街道林泉莊村(萊西於1941年從萊陽劃出單獨設縣)。父親林維良出生於山東萊陽,幼時接受私塾教育,畢業於北平醫學院;對日抗時期,林維良懷抱一腔報國之志毅然從戎,成為國民黨軍隊中的一名下士軍醫。幾年後,林維良認識同在軍隊後勤處製作被服的山東老鄉麻蘭英。母親麻蘭英是山東青島姑娘,身材高大,相貌秀美,性格豪爽。後勤處長非常欣賞林維良,從中牽紅線促成了他們的姻緣。父母結婚後,生下大姊林莉,可是此時國民黨開始大撤退,只好將林莉交給林維良的弟弟扶養,跟隨部隊匆匆去台灣,一別30多年,直到1987年,林維良夫婦幾經輾轉,才找到早已為人母的林莉。
林維良夫婦一開始落腳在臺灣臺北縣三重鎮(現新北市三重區)麻蘭英在台灣懷孕生下哥哥林成森,後來又生下林青霞。此時父母親已經退役,移居嘉義縣大林鎮的眷村「社團新村」。林維良在眷村開了一間小診所,麻蘭英則在家中接一些女紅來做,以補貼家用。最後,妹妹麗霞出生了。
林青霞幼時眷村的房子是臨時性建築,一幢幢地排著,規格全都一樣:一個家庭只有一間臥室加一間廚房,全村共用一口井,一家五口擠在一張床上。
早年生涯
林青霞出生於臺灣臺北縣三重鎮(現新北市三重區),旋即移居嘉義縣大林鎮的眷村「社團新村」。她在家中排行老三,有一姐(林莉)、一兄(林成森)、一妹(林麗霞),姐姐從小被寄養大陸的叔叔家。
踏入影壇
1972年,大學聯考落榜的林青霞在西門町遇上星探楊琦,經由他的介紹參加了宋存壽所導演的新片《窗外》的試鏡,獲選為第一主角江雁容的演員。
林青霞的父母並不希望她參加電影演出,甚至林母林麻蘭英因此事病倒。林青霞自行向片方提議,找一個社會上有名望的人來說服她的父母。於是片方請託一名山東籍國大代表做為說客,方促成此事。林母仍是諸多不安憂煩,帶著林青霞拜訪片中飾演她父母的演員了解情況,並懇求他們對女兒多加關照,又閱讀了劇本才稍安心。
宋存壽的八十年代電影公司因為陸建業合作而得到《窗外》的版權(陸的電影公司拍攝1966年黑白片版窗外時向瓊瑤買下電影版權),然而原著瓊瑤並不希望此電影再次拍攝。她曾寫信希望宋存壽停拍,然宋未從她所願,最終兩方對簿公堂。官司的結果是瓊瑤勝訴,《窗外》不得在台灣上映,於是宋存壽只得在香港發行。
愛情文藝片時期
1974年,劉家昌以《純純的愛》、《雲飄飄》捧紅林青霞,接續了70年代前期開啟文藝片盛世、婚後淡出影壇的台灣第一代玉女超級巨星甄珍,而成為70年代後期臺灣最受矚目的文藝愛情片明星。
1976年,以《八百壯士》楊惠敏一角獲得第二十二屆亞洲影展最佳女主角。
1978年,應邀為法國遠東戲院開幕剪綵。期間,接受法國銷路廣大的「法蘭西晚報」、「震旦報」及「巴黎競賽周刊」的記者專訪;法國國營電視台並特別為她錄製一個為時三十分鐘的電視訪問節目。當選時報週刊主辦之十大影星金甌獎讀者票選活動冠軍。
1979年,中華民國同美斷交,林青霞響應「影視業演藝人員職業工會」發起的全民捐款活動,捐贈《雁兒在林梢》的部分片酬八十萬元,連同林父捐贈的二十萬元,合計一百萬元,做為國防建設基金。
1980年,與秦祥林在美國訂婚。1981年,應邀參加美國總統里根的就職典禮。美國加州州務卿為表揚林青霞在電影方面的成就,頒贈給她「加州榮譽公民證」。演出香港新浪潮電影愛殺,為林青霞由早期「不食人間煙火」銀幕形象轉型的第一步。
多元角色時期
1984年,與秦祥林解除婚約。同年,美國孔子文教基金會總會鑑於林青霞在電影事業上表現優異,贈予「傑出女性獎」(第二屆)。同年,主演香港電影《君子好逑》,她在香港演戲至1987年10月又回台灣[1]。
1987年,林青霞向新聞局請示與大陸接觸的分寸。1988年,大陸導演謝晉籌拍「最後的貴族」,欲邀林青霞擔任女主角李彤,兩方接觸後林青霞有意參加演出,然而合作計劃最終因政治因素破局。
1989年,「林青霞電影個展」在美國華盛頓甘迺迪中心舉行,共展出《窗外》、《刀馬旦》、《夢中人》、《警察故事》等四片。於香港接受「十大性感美女」選拔頒獎。膺選台北市「勞工楷模」(台北市勞工局主辦、評審)。
1990年,以《滾滾紅塵》女作家沈紹華一角贏得第二十七屆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獎。1992年,她以東方不敗一角成為「賣埠女星」媒體以風雲再起來形容此時的她。此角開始林青霞後期的反串形象,取代了早年「不食人間煙火」的文藝片女主角形象。
1993年,獲中國表演藝術學會獎金鳳凰獎特別貢獻大獎。時人雜誌國際中文版創刊二號的娛樂記者票選活動﹣四大天王,四大女皇中,得到女皇組第二高票。
結婚、淡出影壇與寫作

林青霞在香港星光大道上的手印
1994年,嫁給香港商人邢李㷧,暫時為她的明星生涯劃上休止符。
2000年,38821號小行星以「林青霞」來命名。
2004年底開始於報刊雜誌發表文章。
2005年,時代雜誌網站出現All-TIME 100 Movies專題,其中將傲江湖2東方不敗中林青霞的演出歸在Great Performances項目下。在2005年由時代雜誌背書,對林青霞的表演高度肯定,這情況十分特別。中國電影表演藝術學會為慶祝中國電影誕生一百週年,選出自1905年到2005年來的「中國電影百年百位優秀演員」,林青霞列名其中,同年中國大陸老牌電影集《大眾電影》評選出「百年中國影史上的十大女星」林青霞亦列名其中。
2008年6月,為法鼓山公廣告『心六倫』代言生活倫理。9月出席聽障奧運倒數活動,錄製廣播廣告,獻「聲」北市府接線生,宣傳聽障奧林匹克運動會。10月出席《東邪西毒》終極版紐約國際記者會。12月受邀擔任第四十五屆金馬獎頒獎嘉賓,為其暫別影壇十多年後首次於台灣公開出席電影活動。
2009年3月,受邀擔任第三屆亞洲電影大獎頒獎嘉賓 ; 演講處女座「思沙龍第一季之二:青春,夢想,歲月——從窗外談起」。8月八八水災捐款300萬元。
2011年,出版第一本散文著作《窗裡窗外》。2012年,為卡地亞與故宮合辦的「皇家風尚:清代宮廷與西方貴族珠寶特展」開幕剪綵。2013年1月,受邀為文化部「閱讀新浪潮」首位文化大使。10月世界影音遺產日「搶救臺灣老電影」擔任守護大使。11月受邀擔任第五十屆金馬獎頒獎嘉賓。
2014年,出版第二本散文著作有聲書《雲去雲來》。2015年,參加湖南衛視綜藝節目《偶像來了》。2016年,《我們的那時此刻》紀錄片,林青霞舊片出現在電影中,電影宣傳時列名於演員表內。
2018年,香港國際電影節第四十二屆焦點影人,「雲外笑紅塵—林青霞」專題選映她擔綱演出的十四部主要作品,同時出席3月31日於香港文化中心舉行的香港名家講座,與影迷分享她對電影、藝術及生活的獨特感受���第20屆義大利烏甸尼遠東電影節終身成就「金桑獎」,主辦單位亦精選幾部代表作,舉辦回顧展。
2019年3月5日出席《滾滾紅塵》數位修復版在台上映首映會。同年11月3日,林青霞身穿黑色旗袍慶祝六十五歲大壽。[2]
家庭
林青霞婚前曾與秦祥林和秦漢交往,1994年6月29日與香港富商邢李㷧在舊金山結婚,其後告別影壇,隨夫居於香港,兩個女兒邢愛林及邢言愛分別在1996年1月2日與2001年6月10日出生。
2002年12月4日凌晨2時,71歲的林母(麻蘭英)因憂鬱症在台北市仁愛路四段12樓的寓所(仁愛雙星大樓)跳樓身亡。
2006年初林父(林維良)因消化道疾病住進台北仁愛醫院時,林青霞每月皆兩道穿梭香港與台北兩地相伴,5月9日更花百萬新台幣租私人飛機準備接送父親到外國治療卻未能成行,最後於2006年5月11日中午1時許以76歲病逝於仁愛醫院。
作品
電影作品
年代作品名角色原著1973年《窗外》江雁容瓊瑤1974年《雲飄飄》李中江《古鏡幽魂》素素《純純的愛》林純純《純情》《雲河》梁新蘭《長情萬縷》林珊珊《女記者》沈馥慧《愛的小屋》洛小語《青青草原上》方夢蘭1975年《女朋友》夏小蟬瓊瑤《愛情長跑》徐立屏《在水一方》杜小雙瓊瑤《煙雨》季春霞《熱浪》夏小雨《翩翩情》翩翩《水雲》水樵嚴沁《長青樹》羅亞男《小姨》婉菁《雲深不知處》白衣女子1976年《八百壯士》楊惠敏《秋歌》董芷筠瓊瑤《追球追求》方美涵《明天二十歲》《戀愛功夫》夏小雲《我是一沙鷗》柳燕梅瓊瑤《海天一色》《海誓山盟》依蓮《金色的影子》(又名《昨夜 今夜 明夜》)《楓葉情》李錦文 《不一樣的愛》宋小瑜《狼來的時候》(又名《鬼馬俏醫生》)方潔1977年《異鄉夢》葉華苓《奔向彩虹》張曉虹瓊瑤《金玉良緣紅樓夢》賈寶玉曹雪芹《我是一片雲》段宛露瓊瑤《溫馨在我心》(又名《情朦朦霧濛濛》)李惠芬《幽蘭在雨中》秋夢1978年《月朦朧鳥朦朧》劉靈珊瓊瑤《真白蛇傳》白素貞《晨霧》杜小夢《沙灘上的月亮》羅小路《無情荒地有情天》殷梅真《處處聞啼鳥》沈亞倫《綠色山莊》(又名《留下一片相思》)方亦築嚴沁1979年
年代作品名角色原著1973年《窗外》江雁容瓊瑤1974年《雲飄飄》李中江《古鏡幽魂》素素《純純的愛》林純純《純情》《雲河》梁新蘭《長情萬縷》林珊珊《女記者》沈馥慧《愛的小屋》洛小語《青青草原上》方夢蘭1975年《女朋友》夏小蟬瓊瑤《愛情長跑》徐立屏《在水一方》杜小雙瓊瑤《煙雨》季春霞《熱浪》夏小雨《翩翩情》翩翩《水雲》水樵嚴沁《長青樹》羅亞男《小姨》婉菁《雲深不知處》白衣女子1976年《八百壯士》楊惠敏《秋歌》董芷筠瓊瑤《追球追求》方美涵《明天二十歲》《戀愛功夫》夏小雲《我是一沙鷗》柳燕梅瓊瑤《海天一色》《海誓山盟》依蓮《金色的影子》(又名《昨夜 今夜 明夜》)《楓葉情》李錦文 《不一樣的愛》宋小瑜《狼來的時候》(又名《鬼馬俏醫生》)方潔1977年《異鄉夢》葉華苓《奔向彩虹》張曉虹瓊瑤《金玉良緣紅樓夢》賈寶玉曹雪芹《我是一片雲》段宛露瓊瑤《溫馨在我心》(又名《情朦朦霧濛濛》)李惠芬《幽蘭在雨中》秋夢1978年《月朦朧鳥朦朧》劉靈珊瓊瑤《真白蛇傳》白素貞《晨霧》杜小夢《沙灘上的月亮》羅小路《無情荒地有情天》殷梅真《處處聞啼鳥》沈亞倫《綠色山莊》(又名《留下一片相思》)方亦築嚴沁1979年《一顆紅豆》夏初蕾瓊瑤《成功嶺上》《雁兒在林梢》陶丹楓瓊瑤《一片深情》文嘉宜《情奔》若萍《難忘的一天》田雨秋《彩霞滿天》殷采芹瓊瑤1980年《碧血黃花》陳意映《一對傻鳥》沈蓉《金盞花》韓佩吟瓊瑤1981年《愛殺》Ivy《中國女兵》溫靜怡1982年《紅粉兵團》方慧君《紅粉遊俠》胡芳苓《慧眼識英雄》沈韻白《燃燒吧!火鳥》衛嫣然瓊瑤《槍口下的小百合》小涵《脂粉奇兵》1983年《新蜀山劍俠傳》瑤池仙堡堡主《午夜蘭花》蘇蘇古龍《四傻害羞》莫海倫《我愛夜來香》艷紅《黑白珠》關雪珠《一九三八大驚奇》怪盜羅平《迷你特攻隊》雷莉1984年《君子好逑》JoJo《情人看刀》凌兒古龍《七隻狐貍》林小姐1985年《警察故事》Selina,台譯:沙蓮娜1986年《夢中人》悅香《刀馬旦》曹雲《英雄偶像》May1987年《橫財三千萬 (香港電影)(英語:The Thirty Million Dollar Rush)》修女《奪命佳人》梁美鳳《旗正飄飄》秦鳳1988年《今夜星光燦爛》杜彩薇1989年《驚魂記》林楚翹1990年《滾滾紅塵》沈韶華三毛1992年《笑傲江湖之東方不敗》東方不敗金庸《正宗絕代雙驕》花無缺古龍《新龍門客棧》邱莫言《鹿鼎記II神龍教》龍��金庸《暗戀桃花源》雲之凡1993年《東方不敗之風雲再起》東方不敗《追男仔》程小東《白髮魔女傳》練霓裳梁羽生《白髮魔女傳 II》練霓裳梁羽生《黑豹天下》青青《射鵰英雄傳之東成西就》三公主金庸1994年《新天龍八部之天山童姥》李滄海/李秋水《重慶森林》戴黃金假髮的女人《火雲傳奇》「火雲邪神」映霞《刀劍笑》名劍《東邪西毒》慕容嫣/慕容燕金庸《六指琴魔》黃雪梅倪匡2016年《我們的那時此刻》林青霞
電影作品 其他
年代作品名1998年《美少年之戀》擔任旁白2001年《遊園驚夢》擔任旁白
舞台劇
年代作品名角色1991年《暗戀桃花源》雲之凡
有聲作品
年份作品名歌名唱片公司2002年天作之合34首 驚世合唱精選專輯夢中情華納唱片1992年《笑傲江湖之東方不敗》 電影原聲帶只記今朝笑、天地醉BMG唱片《暗戀桃花源》 電影原聲帶許我向你看、放輕鬆滾石唱片1983年陶大偉1983創作專輯親親我的愛飛碟唱片
綜藝節目
年代節目名2015年《偶像來了》
文學作品
書籍
年份書名出版社ISBN2014年《雲去雲來》天地圖書、時報出版社、廣西師範大學ISBN 97895713610932011年《窗裏窗外》天地圖書、時報出版社、廣西師範大學ISBN 9789571354071
獎項
金馬獎
金馬獎
More information: 年份, 獲提名 …
年份獲提名獎項結果1980年《碧血黃花》第17屆金馬獎最佳女主角提名1982年《慧眼識英雄》第19屆金馬獎最佳女主角提名1990年《滾滾紅塵》 – 沈韶華第27屆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獲獎
Close
亞太影展
More information: 年份, 獲提名 …
年份獲提名獎項結果1975年《八百壯士》 – 楊惠敏第21屆亞太影展最佳女主角獲獎
Close
香港電影金像獎
More information: 年份, 獲提名 …
年份獲提名獎項結果1984年《新蜀山劍俠》第3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獎提名1986年《警察故事》第5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獎提名1993年《笑傲江湖之東方不敗》第12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獎提名《絕代雙驕》提名
Close
廣告代言
2008年 : 法鼓山公益廣告 《心六倫》 生活倫理
1993年 : 東週刊
1990年 : 鍋寶
1989年 : 花王 倍安日衛生巾
1988年 : 福特 天王星汽車
1986年 : LUX 力士香梘
重要評論或學術性文章
Venus, armed Brigitte Lin's Shanghai Gesture. By Howard Hampton FILMCOMMENT SEP-OCT.,1996
Brigitte Lin Ching Hsia: last eastern star of the late twentieth century by Tony Williams (中譯 林青霞:20世紀末最後的東方明星 收錄於華語電影明星一書,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初版 )
Stars as Production and Consumption: A Case Study of Brigitte Lin 蔡明燁
All-TIME 100 Movies Great Performances Brigitte Lin, Swordsman [3]
SHINING STAR 女神接班人林青霞 電影雙周刊344期 1992 Jun 11-24
《雲外笑紅塵—林青霞》第42屆香港國際電影節專題特刊,2008
參考文獻
More information: Tap to expand …
^ 《永遠的林青霞》(日語專訪傳記),鐵屋彰子,第14章。
^ 【65歲生日】林青霞穿旗袍歡慶牛一 「每年生日都是最快樂的時候」. 明周娛樂. 2019-11-05 [2019-11-16] (美國英語).
^ Brigitte Lin, Swordsman II Best Movies of All Time
Close
中文電影資料庫─ 林青霞
財團法人國家電影中心─ 林青霞
法鼓山─做好心六倫的奉獻 好願就會實現─ 林青霞
表演工作坊─暗戀桃花源遠流(1991)─ 林青霞
莫拉克風災─林青霞捐款300萬元
第04屆金鳳凰獎特別貢獻大獎─ 林青霞
第四十二屆香港國際電影節
第20屆義大利烏甸尼遠東電影節
外部連結
林青霞的新浪微博 
林青霞在網際網路電影資料庫(IMDb)上的資料(英文)
在AllMovie上林青霞的頁面(英文)
林青霞在香港影庫上的簡介
林青霞在豆瓣電影上的簡介(簡體中文)
林青霞在時光網上的簡介(簡體中文)
前任:
張曼玉金馬獎最佳女主角
1990年繼任:
張曼玉

3 notes
·
View notes
Text
如果你閉上眼,是不是就像什麼也沒有改變過?
在Hargreeves家男孩之間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神秘儀式,據Klaus所言Ben、Luther和Diego都曾經過洗禮,並透過儀式成為健全完人。
而自詡手足中最聰明的Five卻很意外的被排除在這之外,雖然他總對兄弟們的所作所為嗤之以鼻,但這是在知悉他們行為內容的情況下。
無知的可怕之處他可不想切身感受。
Five曾向Ben詢問此事,一向善良又知無不言的Ben很難得的拒絕談論,甚至倉皇失措的強硬轉移話題,不願多談的態度不言而喻。至於其他兄弟尤其是最可疑的事件核心Klaus,Five完全不想開口提問,他有預感一問之下會一發不可收拾走向更麻煩的結果,所以求知若渴的他唯有這件事選擇視而不見。
也正因為Five刻意遺忘不想再深入,當某個晚上Klaus在睡前神祕叫住他時,Five只當Klaus又在作怪,不疑有他的跟著兄弟進入臥房。
如果歷史能夠改變,Five會用盡方法阻止自己踏入那個邪惡的場所。
當門鎖喀噠築起對外的壁壘後,Klaus一臉吾家有��初長成的感動,搭著Five的肩膀道出他的喜悅,「首先恭喜你,Five。」
看Klaus那因不明原因的欣慰笑臉,Five只覺得反胃,轉身就想離開,「如果你又要幹蠢事,那我先走了。」
趕在Five抵達門口前,Klaus整個人背貼在木門上阻擋他的去路,「等等,你不是很好奇我們其他兄弟都有經歷過某個儀式嗎?現在終於輪到天才Number Five了!」說完開始在Five耳邊瘋狂鼓掌,惹得他只想敲暈兄弟一走了之。
打下Klaus想要繼續製造噪音的雙手,Five整理本就十分規矩的衣領,掩飾心底終於得知真相的小興奮故作鎮定,「所以?」
見弟弟不再試圖逃離,Klaus哼著電視選秀節目裡頒獎時會出現的那首曲子,一邊隨著旋律扭動身體一邊從床底下拖出一疊雜誌。
看著大量膚色散亂在地板上,Five覺得封面女郎們的勾人笑靨對他而言反而是種嘲諷,輕笑對Klaus有所期待的自己非常愚蠢。
其中Five過於眼熟的幾本還是他房裡短暫的過客,當初Klaus假借躲避Pogo查緝禁書的名義,硬塞到他房間並害Vanya誤會的罪魁禍首。現在想起Vanya臉上尷尬的表情和耳根上的潮紅,Five還是很想再把Klaus的臉踩在地上摩擦,當初沒把那幾本妖書燒掉實在太便宜他了。
「再見。」Five冷聲再度轉身,心想這個鬱悶夜晚要是再去隔壁找Vanya聊天或許會變得十分美好,卻被扯開嗓子大喊的Klaus以骯髒手段硬生生阻止,「既然都是身體成熟會夢遺的男人了,就不要怕接觸好東、」
在Kluas說出更污穢或驚嚇的發言前,Five用他生平最快的反應速度摀住兄弟的嘴,指著Klaus和Vanya之間那薄薄的牆壁低聲發怒,「你可以閉嘴嗎?她會聽到你的。」
儘管遺精純屬健康的生理現象,Five也知道「性」不是一件應該感到羞恥的事,但他還是沒辦法像Klaus一樣高談闊論,甚至讓妹妹知道自己身體上的變化。
Five說服自己特別不想讓Vanya得知只是因為她是妹妹,是異性手足,卻沒發現如果相同情況套用在Allison身上會有完全不同的結果。
在慌亂之餘,Five突然意識到Klaus居然知悉自己在幾天前才發生的秘密,「為什麼你會知道?」如果只是事發後被發現在浴室洗衣褲倒還好,萬一整個前因後果都被有時過於敏銳的手足參透,Five不排除及早進行穿越時空的實驗,跳躍到時效早已過期的三五年後,或乾脆直接將知情人滅口。
感受到兄弟或許會真的會痛下殺手的殺意,Klaus吞下原本還想調侃弟弟的話語,「我知道的事可多了。」他也不想半夜上廁所撞見霸佔浴室的弟弟疑似正在為夢遺善後,還滿懷愧疚隔空對著妹妹低聲懺悔,最慘的是都已經尿急了居然還必須因此繞到更遙遠的空廁方便。
趁Five還沈浸在那一晚的回憶中,Klaus趕快掙脫他的威脅,鍥而不捨在兩人間攤開十八禁的桃色屏障,企圖轉移兄弟的注意力,繼續他身為愛的傳教士的使命,「還是你希望我跟大家說Five是不敢嘗試的小男孩,從隔壁的Vanya開始如何?」
對於如何激怒手足這件事,Klaus覺得自己非常有才華,尤其是Five這種軟肋過於明顯的目標,簡直易如反掌,輕輕鬆鬆。
明知Klaus是用激將法,Five還是嚥不下這口氣,連剛才想追問的事情都忘了。一屁股坐到地上隨手抓起一本雜誌作勢要讀,他的雙眼焦點卻落在距離成人的毫米之外,「我沒有不敢,A書又不是沒有看過,你之前不是還藏好幾本在我房間嗎?」
Five不敢正眼看A書又死愛面子不肯承認的樣子讓Klaus差點笑出來,勾住兄弟脖子讓他無處可逃壞笑道,「但是純真的男孩Five沒有偷看對吧?大葛格知道喔。」
再也無法別過視線的Five看著Klaus慢條斯理翻過一頁頁彩色豔照,他告訴自己要冷靜,如果有任何與平常不同的舉止都算輸給兄弟的惡意,「我沒有窺探別人隱私的癖好。」
Klaus刻意在一位古銅色皮膚的女孩Amy專欄停留較久,前凸後翹體態和她那立體五官曾讓他不具名的一號兄弟為之著迷。但根據Five目前無動於衷的反應來看,Alli不不不Amy型果然不是他的菜。
既然Amy不行,就換具名的二號兄弟主推的Patti。棕中帶黑的俏麗短髮配上深邃眼眸,在東方神秘外表與西式開放姿態間取得美麗平衡,拍攝中幾乎不穿鞋類的裸足更是深得少男心。
然而Diego的口味很顯然與Five無緣,搶過主導權的他正心如止水的機械式翻頁。但Klaus仍然不放棄希望,閱本無數的他心中自有最想推薦給悶騷兄弟的雜誌女孩。
「既然已經不是男孩就不要再害羞,坦蕩蕩面對你的性慾,探索自己的性癖接受它擁抱它再健康的擼一發。」說著,Klaus還比出上下擼動的手勢,想當然立刻遭到Five白眼以待,「你有什麼毛病?」並一臉厭惡將他推開。
自己一片好心被嫌棄,Klaus還是依然故我,反正他早已習慣兄弟的毒舌,「老爸不會教我們健康教育,我們只能自己摸索,好在Five你前面的哥哥們已經走過很多冤枉路,這是兄弟間知識的傳承。不覺得洗夢遺後的內褲很麻煩嗎?」
Klaus發誓自己真的是一片好意才兄代父職,絕對沒有任何想看「爸爸的好兒子」出糗再大肆嘲笑的想法,「看A書尻出來就沒問題了。」
「閉嘴,看完這本就讓我走,再多說一句廢話就撕爛你的嘴。」雖然Klaus的發言讓Five各種意義上覺得噁心,但由於真有幾分道理,他只好強忍使出能力加肘擊連續技的衝動,某種程度上算是默許兄弟的瘋言瘋語。
第一次看黃色書刊並沒有Five想像中的具有衝擊力,雖然看著各色女孩的妖嬈姿態很養眼,但也就僅此而已,無法再有更進一步心裡和生理上的感受。
Five冷靜的程度連本人都覺得異常,一般青少年對性的好奇心和吸引力應該很強,他卻像心中早有理想範本般對雜誌女孩挑三揀四,直到某個女孩出現。
Violet,根據Five微薄的印象那女孩擁有這個名字。
當Violet映入Five眼裡時,他的腦海中以極快速度閃過一個人影,再回神時他已經無法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
女孩並沒有極度出眾的外表,在看過前面數位光鮮亮麗的模特後更顯她的平凡。面帶羞赧的她沒有正眼看鏡頭,側過一邊的臉微低著,深怕自己的目光被察覺般用眼角餘光偷看讀者。而她的姿態也沒有多撩人,僅僅是坐在椅子上抓緊及膝的深藍校服裙襬。
塞到耳後任由重力散亂下垂的髮絲更是搔得人心癢難耐,讓人產生那雙不敢與你眼神接觸的眸子是因為喜歡自己而畏縮。
女孩可愛的表現讓Five又想起某人,並無自覺吞下一口口水。
再下一張照片的尺度跟其他人相比也不算太大,女孩只是將裙襬一角再往上提起三五公分,裙底之下肌膚之上那若有似無的影子讓人著迷,比起平常更少見的白皙大腿更顯魔性。
感覺到身體異常湧出一道暖流後,Five渾身打冷顫,他告訴自己只是被女孩格格不入的平凡所耽誤,好比大魚大肉的一碗清湯,簡單卻容易促使人花更多時間好好品嚐。
對於兄弟微妙的當機,Klaus當然不會放過,用會惹怒Five的形容方式來說,就是跟Luther一樣簡單到讓人失望,「這個女孩⋯⋯你該不會⋯⋯」
「沒有。」Five簡明扼要的回答,順手又翻了十多頁以遠離女孩。
「我什麼都還沒問。」看著Five口是心非的慌張樣,Klaus雖然盡力忍住想爆笑的衝動,他的嘴角還是不自然的抽了抽,誰叫弟弟欲蓋彌彰的表現實在太明顯。
如果說Luther和Allison整個青春期從早晨用餐就在眉目傳情,那Five和Vanya就是背著除了Ben以外的其他手足游離在團體之外。明明正處於異性尷尬的階段,Five卻一反常態多次在熄燈時間前後偷溜進Vanya和她徹夜談心,要不是今天被攔截,他大概又會去找Vanya陷入兩人的小小世界。
Klaus認為Luther和Allison是公開戀情,Five和Vanya則是萌芽中的地下戀情,看著家中兄弟姊妹和自己只隔一個牆壁談戀愛的感覺非常有趣。
終於忍無可忍的Five皺著眉頭起身反駁,「反正你的猜測都不會多正經。」在離開房間前,他又詭異的停頓了幾秒,有如自我催眠的話語低聲道,「嚴格來說,我們沒有血緣關係。」
收獲足以捉弄兄弟十年把柄的Klaus心滿意足,對著早已用能力逃之夭夭的兄弟反駁他的用詞。
嘿,Five,你知道當你必須用「嚴格來說」這個詞的時候,就代表你麻煩大了。
XXXXX
當少年隨著藍光落地時,險些著陸失敗的雙腳就跟他的心一樣,虛浮而無法自持。
自恃聰明的Five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己身體發生的變化,他只是比一般人更擅長忍耐,回到安全場所的他,卸下防備後就跟普通青少年一樣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緒。
「該死。」Five低聲咒罵,用力跺了跺腳發洩怒氣,好像這樣就能因此踩穿地板將始作俑者Klaus踏在腳下。
室內鞋被粗暴摔到距離床邊數步之遠的房門上,少年跳到床上只想狠揍枕頭洩憤分散注意力,但跪在床上卻只有讓他不得不承認的畫面映入眼簾。
他勃起了。
只因一個用「脫」字描述都是污辱動詞的保守女孩,一個讓人想抓起纖細小手讓她繼續撩起裙襬的女孩,一個想讓她臉上充滿不情願和羞恥的女孩。
對Five來說勃起並不是一個陌生的狀態,身為一個健全青少年晨勃跟呼吸一樣自然,讓他真正感到憤怒的是居然是因為「那樣」的女孩產生性慾。
以往早晨Five都會對下身反應置之不理,反正就算毫無作為只要稍待片刻就會恢復原狀,但現在不一樣,鼓脹而起的布料和微熱每分每秒都在提醒他女孩看起來是多麼誘人。
為了消除焦躁和不想深入探索的想法,少年果斷靠在床頭木板上屈膝坐好,至於擋路又來不及擔當沙包的枕頭早已被踢到床角,和他搖搖欲墜的理智一同在邊緣搖晃掙扎。
說來慚愧,少年在此之前並沒有手淫的實作經驗,對他來說如何處理性慾的方法一直都是書本上片面的知識,只知原理而不知操作方法。
或許Five確實是手足中最聰明的一個,但某方面來說他卻也是心智與身體上發展最遲緩的人。雖說遺精是正常生理現象,然而有些早熟的男孩們由於更早學會如何將過多精子排除的方法,所以並沒有太多關於半夜清洗貼身衣物的回憶,而從上個月開始兩度夜起的Five很顯然不屬於前者。
由褲襠中掏出充血性器,少年笨拙的開始人生中第一次探索自己身體的旅程。根據他所學的片面知識,由根部開始由下往上套弄,時而���撫頭部效果和感受會更好,當然這都只是紙上談兵。
一開始Five只是極度小心而試探的套弄,但每來回一次,就能感受到腳和腹部之間有某條神經在抽搐,那ㄧ抽ㄧ抽的快感像被細微電流電到一樣,觸發人的本能想要更舒服,電得理智融化,讓他忽然忘記雜誌女孩的面容,在腦海中Violet的臉龐漸漸和某個熟悉的面孔重合。
在女孩臉蛋再度清晰前一刻,少年毫不手軟賞了自己一個精神抖擻的巴掌,啪地讓疼痛強制拉回他那逐漸失控的聯想,「Five Hargreeves你在想什麼?」
當Five拉回自己的意識時,他早已拉好褲子跳下床,以近乎狂奔的姿態衝下樓,直到看見浴室門扉才想起自己的能力,儘管只省下不到五步的時間,他還是瞬移到浴室內並立刻反鎖。
「可惡。」Five和方才跳到床上處理生理反應一樣果斷,他瞬間將自己脫個精光,在夜晚已經轉涼的季節扭開冷水閥任由刺骨低溫由頭頂澆灌而下,好像越是寒冷越能將身心的炙熱冷卻下來似的。
少年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少時間下身才趨於平靜,他只知道自己冷得打顫,牙齒相互撞擊得喀喀作響,像極了在他理智外瘋狂叩門的未知情感。
在近乎讓人感冒的冷水澡後本應以熱水再度溫暖身軀,但深怕飽暖思淫慾的少年只是用毛巾隨意擦拭身體,想趁思緒極度乾淨沒有雜質的時刻回房倒頭就睡。放任水滴由髮梢浸潤睡衣的他頭也沒擦的徑直開門,希望儘快結束這惡夢的他卻撞見此刻最不想遇到的人——Vanya,他的妹妹。
「Five?」Vanya有些困惑的歪頭,發現兄弟壞習慣又犯了,她很自然拿起少年肩上的毛巾幫他擦頭再順口碎唸,「你又洗完澡不吹頭髮了。」
當Five看到Vanya的那一刻,他忽然什麼都懂了,在床上那難以名狀的罪惡感、在Klaus房間為何會被平凡的女孩吸引目光,以及更早之前在那個晚上做那樣夢境的原因。
他喜歡Vanya,不想只當她的兄長,而是作為一個異性一個男人喜歡她。
過於衝擊的事實讓少年頓時無法思考,他過去試圖用各種手段掩蓋的感情就這樣宣洩而出,用足以溺斃的喜歡灌滿心中那狹小又隱密的空間,逼得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感情。
「發生什麼事?這個時間又沖一次澡。」見Five反常任著自己胡亂擺弄他的頭髮,Vanya擔心她的手足是否又過於沈浸在艱澀的問題中忘乎所以。
很可惜少女的關心少年完全沒有聽見,他的心神一半正手足無措的看著初戀猛烈生長成再也無法拔除的樹木,另一半則是驚慌於只要俯身即可親吻對方的過近距離。
明明家中孩子們都是使用同一款沐浴用品,Five還是在Vanya晃動的髮間嗅到一股和自己身上完全不同的香氣,甜甜的卻不像棉花糖那般黏膩,更接近只在吞嚥茶液後綻放於上顎與舌尖的餘韻果香,低調卻誘人得讓人想一再品嚐。
鬼迷心竅的,少年就是想觸摸少女那縷在他眼前晃蕩的髮絲,心底那搔癢難耐的亢奮吵得他分神,隨著搖曳的心旌將觸手可及由形容詞轉為現在進行式。
本就冰冷的指尖夾著女孩深棕色的鬢髮,像是想用觸覺深深刻在腦海中般,溫柔又溫吞的順著耳廓蜿蜒而下。柔軟的指腹與微硬指甲形成對比,讓明明是感覺最遲鈍的部位產生極度敏感的錯覺,害少女心臟不知多跳了多少下。
當男孩手指離開時,還戀戀不捨的輕捏微涼耳垂,害少女體表溫度本應最低的耳朵熱度又再度飆升,成了整個臉蛋最通紅發燙的部位。而毫無自覺的始作俑者依然故我,迷戀的轉動指節讓絲絲縷縷滑過間隙,最後拾起髮尾落下親吻。
面對兄弟過於親暱又不像他的舉動,Vanya突然覺得那對熟悉的綠色眼眸很可怕。不知凝視何方的眼底流動著不應窺視深思的情感,於是她推開面前陌生的男人,張口呼喚她在無助時總是希望他在身旁的人,「F...Five!」
這是Vanya第一次將身為異性的Five推離她的身邊。
大夢初醒的Five先是愣愣的看著Vanya,當他意識到少女驚恐的對象正是自己時,明知可能造成反效果,身體卻還是很習慣的抱住她,就像過去一樣用熱到燙人的溫暖驅散不安,「沒事了,不要怕。」
Vanya原本還想再次推開已經開始不認識他是誰的兄長,但她發現將自己環抱在懷裡的���臂居然正微微顫抖。
明明自身就遇到問題,卻還是企圖用如此笨拙的方法想安撫自己,這麼愛逞強的人果然還是那個難懂又溫柔的Five,Vanya心想。面對Five無意間���露出的動搖,Vanya不可能無動於衷,她反過來給少年一個更大的擁抱,用更加暖和的小手隔著布料撫過冰涼背脊,「你到底怎麼了?」
沒想到會被少女安慰,Five尷尬的掙脫此刻猶如陷阱般危險的軟玉溫香,他可不能再讓理性屈居下風任何一秒。畢竟,Vanya那個驚恐的眼神差一點就把他的心殺死。
「對不起,突然想洗冷水澡,結果我的腦袋可能被凍住了。」說完,少年踏著藍光畏罪潛逃。
XXXXX
夜晚再度因藍光劃破寧靜,冷冽光芒中一位少年被吐出,由距離地面不近亦不遠的三十公分高空中重重摔落。過於劇烈的聲響甚至還驚動住對面的Ben前來關心,「Five,你還好嗎?」
「沒事,下床時不小心絆倒了。」隔著木門躺在地上揉著疼痛屁股的Five回道,順便對自己低聲咒罵。
「祝好夢。」聽到兄弟還有精神罵髒話,可見他真的沒事,Ben打著呵欠道晚安,抱著瞌睡蟲回房再度入眠。
「你也是。」對著Ben的腳步聲回應,Five也跟著爬上自己的床,他多希望兄弟的睡意可以分他一點好結束這個荒謬至極的夜晚。
Five其實從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喜歡Vanya,並且是有別於家人的那種喜歡,用更精確一點的說法是帶有性含義的感情。
他會偷偷翹掉訓練和課程,就只為了一整個下午窩在Vanya房間看她練習拉琴,享受只屬於兩人的時光;也會冒著被監護人懲罰的危險,拉著Vanya由自己房間偷溜到甜甜圈店大吃一頓,再牽著她的手一起回到家中共享「約會訓練」的小秘密;最後是不符合年齡的深夜造訪,在爵士出差過夜的晚上心照不宣潛入彼此房間,有時徹夜長談有時僅是為了能夠依偎著彼此體溫入睡。
在街頭遊蕩時,Five絕對不會放開Vanya的手,不只是怕兩人走散,更是為了讓不幸注意到她外貌的蒼蠅敬而遠之。如果那些害蟲沒有自知之明執意靠近,Five會在他們開口前擊昏對方,再拉著Vanya逃離現場,事後絕對不再踏入那個已經列入禁區的街道。
最後是每晚躲在不為人知的角落交換晚安,以及落在彼此臉頰上的親吻。
對於種種超出普通兄妹界線的行為Five明知故犯,他不確定猶如深閨大小姐的Vanya是否有意識到他們之間的不合理,如果她也知情那事情會變得簡單很多,可惜事實並非如此,否則剛才的Vanya就不會如此恐懼。
以往Five會用一千一百個理由說服自己「喜歡」的形式有很多種,同樣的,家人之愛表現方式當然也會不盡相同,自己只是跟其他人不一樣罷了,這樣他才能心安理得待在Vanya身邊。
然而一切的自我欺瞞都在方才毀於一旦,Five不得不承認Vanya在性方面也很有吸引力,就像前些日子裡的夢境,他想帶著情慾做出更多牽手以上的舉動。
少年曾催眠自己,夢裡少女的面孔是誰都不重要,她只是青春期在潛意識作用下的倒影,而Vanya只是因為距離最近,對她的容貌印象最深刻而被大腦順手拿來使用罷了。那一晚他所輕吻的顫抖唇瓣、連哄帶騙撬開的嘴、細細舔舐而過的齒列、糾纏至吐出微弱呻吟的舌,以及嘴角牽起淫靡絲線的唾沫都是對事不對人。
想起女孩雪白細頸上、衣物可遮蔽與不可遮蔽之處的點點紅印,Five不禁又覺得喉嚨發乾。
少女對於裸露在外,猶如宣誓主權的吻痕那又羞又惱的表情是如此可口,害人想做更多讓她困擾的事情。而她那眼角即將溢出的淚水,使夢醒後殘存在嘴唇上的柔嫩餘韻又再度鮮明起來。
少年曾在書上看過一段曾以為是玩笑話的敘述:男人的性慾從來不管時間地點想來就來,想消除就必須手動關掉,卻還不一定可以把它從腦袋中剔除。
面對下身又再度精神的性器,少年對那些文字可是再也笑不出來。
為了讓自己不再胡思亂想,Five決定下床喝水讓腦袋再清醒一點,怎料清水溜過喉嚨的那瞬間腦中卻閃過那雙用來拉琴的手。
Vanya的手纖細又修長,爵士某天注意到這點後便開始讓她學習小提琴,而老師在稱讚她有著一雙適合演奏的提琴手時也向她提起爵士的考量。那天晚上女孩眼裡閃閃發亮的向兄弟訴說喜悅,分享她單方面第一次覺得被父親肯定,兩人的手那一夜不知在雙掌相貼比大小的過程中十指相扣多少次。
如今將少女的左手攤開來,就能在食指、中指與無名指上看見努力不懈的證明,但沒自信的她總是覺得自己沒有天份,再多練習也無法達到爵士的期待。不懂安慰人的Five無法像Ben說出那些足以撫平傷痕的溫暖話語,他只好成為永不缺席少女試奏會唯一且忠實的聽眾,在曲目結束時笨拙遞上棉花糖熱可可與花生棉花糖吐司作為獻花。
沾滿甜膩的手指如果放入口中一定也是甘美至極吧?少年暈乎乎的想。
如果可以選擇,少年想要嚐嚐少女無名指的味道。
小提琴造成的指尖琴繭並非常見的一整片硬塊,而是按壓琴弦所留下的橫溝,少女無名指上則有兩道,在手指經過牙冠時可以感受到有如齒輪轉動的咬合,喀啦喀啦地。
第一指節在經過柔軟指腹的高點後,順著濕黏吐息會一路滑坡般來到指關節凹槽;第二指節則是整隻手指中最為纖細而脆弱的部位,稍加施力就能留下深深印記。所以少年輕咬少女手指,在細嫩皮膚上咬出一圈獨一無二神似戒指的齒痕。
這樣Vanya就只屬於我了,Five滿意的心想,卻沒有察覺代名詞已悄悄轉為專有名詞。
當少年帶著愉悅的心走向床鋪準備結束這個疲乏的日子時,才踏出第一步便驚覺剛才不可理喻的想法與想像,可怕得讓他頭皮發麻。
Five承認自己以異性的身份喜歡Vanya,但這不代表他容許自己有任何非分之想。
想做,但是不能行動;妄想,但是不能具體勾勒。
不要去想粉紅色大象,於是腦中便充滿了粉紅色大象。
才剛替自己劃下最低底線的少年馬上就體會到青春期的失控,越是禁止去想的事物大腦越喜歡在那打轉,將過往兩人看似純潔的近距離接觸染上顏色。
游離在團體外的Vanya和Five是彼此最為親近的對象,互相不設防的他們有無數機會越界,只要Five願意不計後果,他可以在兩人獨處時輕易奪走Vanya的吻和一切。
少女的面容與身體在少年思緒中張狂亂竄,惹得他焦急的又是在房中踱步,又是揉亂頭髮釋放壓力。然而這些無意義的舉動都不能阻止他腦海中的手撫過少女肌膚,剝開她外套上的鈕扣,解開她和自己相同的領帶。
想在Vanya身上染上自己的氣息。
在那該死的手進行下一步之前,Five突然大叫一聲,毫無保留的賞自己一拳,咬牙切齒壓低聲音自問,「你在想什麼!」
當少年想向自己辯解時,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竟是如此聰明睿智,在組織語言時居然還能繼續想像妹妹的表情,想像因初次體驗而遲疑但絕非抗拒的眼神。
罪惡感和本能拉扯著少年,而少年則拉扯揉亂自己的頭髮,神經質碎念重複而單調的語句:冷靜一點、不准再想、我不允許⋯⋯
每當大腦找到細微破綻,少女的身影便像置入式行銷無孔不入,Five就會再次察覺到自己下身又精神幾分的失控,於是他停下焦躁步伐重新整理儀容,模仿爵士向自己發號施令,「不要意淫你的妹妹,Number Five!」
和少年預期的發展正好相反,在他心中爵士的怒斥和少女相比是如此無關緊要,以致腦海中少女的面容此刻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晰,Vanya和掀撩裙襬的雜誌女孩完美重合,用她那試探又膽怯的聲音悄聲呼喚,「Five...」
終於認清再掙扎下去也是徒勞無功,Five再次無聲大叫,自暴自棄向本能低頭,「如果你想要我這麼做,那就如你所願。」
將身穿方格學院連身裙的女孩推倒在床上,少年用不存在的領帶把同樣沒有實體的女孩矇上雙眼,就像出任務時會配戴的面具,一旦遮住部份臉龐就很難認出真實身分。
她是雜誌上名為Violet的女孩,Five催眠自己,這樣他接下來的所作所為都只是青少年再平常不過的日常罷了。
被奪取視覺的女孩因突如其來的黑暗而慌張無措,Five和同齡少年們一樣也想肆無忌憚觸碰女孩,但他還是忍住衝動上前擁抱她柔聲安撫。
明明就只是一個幻想。
少年沒有過親吻的經驗,當他唇瓣貼上女孩時,她是那樣的驚惶,像隻走失的小動物一顫一顫的,讓人忍不住既想保護又想欺負她。
舔過女孩雖算不上豐厚但飽滿可口的雙唇,少年提出請求,「張嘴好嗎?」語畢便趁隙進入女孩為了回應而微啟的嘴。
面對予取予求也乖巧毫不抵抗的女孩,Five只覺得內心空虛,他想要的不是沒有靈魂的玩偶,一股無名火又從他心中燃起,既然沒有心也就不需要以禮相待吧?
摸上光裸小腿一路往上游走,在即將抵達腿根時少年頓了一下,揉捏著手感極好的腿肉,抬起頭詢問女孩的意願,「妳願意自己脫掉裙子嗎?」
其實少年完全不希望女孩答應他。
女孩聞言點點頭很乾脆的脫下連衣裙,只剩下襯衫和在那之下若隱若現的底褲,只要是少年的希望她不可能會拒絕,因為她就是這樣的存在。
面對女孩的順從Five皺起眉頭,用著泫然欲泣的嗓音說,「乖孩子。」
雖然女孩沒有靈魂,但他還是習慣性的在她臉頰上給予褒獎的親吻,對著誰也不是的幻想付出一直以來只用在少女身上的溫柔。
「這個也要脫嗎?」女孩拉起襯衫下擺,露出纖瘦腰肢與客觀上毫無情調可言的棉質內褲。
然而主觀上在Five看來已經足夠誘人,讓他手裡的性器為之一顫,又比之前硬上幾分。
儘管女孩的眼睛已經被領帶遮住,少年依舊能感受到她那仰望自己的眼神,純真到四目相望就能殺死少年那極度膨脹的罪惡感。
「不用。」拉下女孩的手,心高氣傲的Five不知道原來自己可以如此卑微,「求求妳,千萬不能這麼做。」就算不是現實,他現在這個階段也不想因衝動對少女做出跨過那條的事,這是他的最後底線。
跪坐在女孩身前用大腿固定住兩人身軀,少年把雪白大腿拉起貼在他的腹部上,將膝蓋抵在自己胸口之下並命令她,「大腿夾緊。」情慾讓少年青春期的嗓音變得更加不穩定,低沈而黏稠沙啞。
隨著豐滿腿肉緊密貼合,少年也跟著褪下象徵孩童的短褲與印有汽車圖案的四角褲,露出已然充血的性器,在那之上和女孩大腿間塗上大把大把混著乳香的白濁液體。
溫熱肌膚突然受到冰涼乳液刺激,女孩忍不住嬌嗔一聲,「Five?」
刻意忽視少女的疑問,Five重複催眠自己,這是不得不為之的必要之惡。
在默數三秒後,少年挺腰將自己的性器擠進少女大腿間,莖身在潤滑下很輕易的在飽滿腿肉間抽送,擠壓在棒狀的壓力舒服得讓自認體力和肺活量不差的少年呼吸漸亂。隨著啪啪作響的肉體交疊,少女兩腿連帶著因搖晃而一緊一鬆的開合,這讓少年性器又獲得更多具層次與力道的愛撫,過於真實的快感險些讓他在現實中難以自持的宣洩而出。
「嗯、」不想讓少女聽見自己沈溺於肉慾的聲音,Five緊咬下唇忍住又一陣的浪潮,掐緊讓他手指微微陷入其中的大腿,向前一挺啞聲道,「把耳朵摀起來,V......」驚覺幾欲脫口而出的名字,少年蒼白嘴唇上滲出嫣紅,「沒事。」
為了不再被性慾迷惑,Five放閉上眼空大腦只專注於下身的感受,加快抽送速度堆疊快感,這樣他才不會對少女山谷深處的白色棉質三角地帶抱有非分之想。就算他和Vanya沒有血緣關係,就算只是意淫,目前身份僅是兄妹的他們怎麼能有更深入的肉體關係。
一想到日後也會有男人跟現在的自己一樣貪圖著妹妹的身體,或者直接和她發生性事享受魚水之歡,獨佔她情色的喘息,少年心中滿是不悅,又加快了手中擼動性器的速度。
每當少年到達頂峰快要無法忍耐時,他便會舔舐近在咫尺的小腿,留下反射淫靡銀光的水漬和一圈圈紅印。
Five不想知道他在女孩腿上究竟留下多少齒痕,經過不知多少次的隱忍下快感終於一次噴發,少年第一次將滿滿的情慾化為白濁精液射在女孩臉上,那景象有說不出的禁忌與情色。
看著手中衛生紙所承接的原罪,不敢看清少女臉龐的Five,就這樣逃出自己的幻想。
做了,真的做了。
少年躺在床上呆滯的望著天花板,事後全身癱軟無力的他,腦袋和身體相反,思緒竟是這ㄧ晚中最清晰的時刻,他不敢相信自己剛才到底做了什麼事。
手上、衛生紙裡以及瀰漫在房間中的獨特腥味讓Five想吐,但讓他最作嘔的是嘴上說想珍惜少女,背地裡卻在深夜為了洩慾而意淫她的自己。
明天到底要拿什麼臉見Vanya?少年抱著沈痛疑問自我厭惡。
過於慌亂的Five甚至開始思考再去找Klaus要更多雜誌的可行性,如果有一個肉眼可見的明確目標,或許大腦就不會任憑潛意識宰割在不必要的時候想起少女,或許他們就能夠再回到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單純關係。
望向垃圾桶裡的那坨衛生紙,少年其實很清楚,如果閉上雙眼,世界依然會前進。
對不起。
這是Five在睡前對Vanya說的最後一句晚安。
End.
0 notes
Text
男人今夏必做20件事
炎熱的天氣,似乎讓人有種不知所措之感,這次,
Esquire為你呈現一系列在夏日你必須要知道的事情,
讓你輕鬆、愉快的渡過夏日時光!
Produced by Gershwin Chang Text by Daniel Tsai、Hedi Wang、Huang Po Yueh、Pairs Lee、Pattie Chu、Gershwin Chang
Photographs by Cheng-Yao Tsai、Eric Jan (watch) Images:courtesy of 各品牌、華映娛樂、采昌國際、華納兄弟、葡萄酒筆記
01.暢飲是王道
夏天,絕對是派對狂歡的好時機,如果你正在計畫要搞個夏日派對,挑對酒款你的派對就成功一半了。不管是啤酒、水果酒、氣泡酒,只要可以讓你清涼消暑的,都是好物!尤其最近精釀啤酒蔚為主流,不管是艾爾、IPA甚或是比利時酸啤酒,大家都各有所想、各有所好,不論如何,開心就行!
當然,既然是夏天派對,你就必須搞些炫的!自釀啤酒需要專業,但「自製生啤」卻很容易!Suntory引進家用生啤機,你只要把罐裝啤酒倒入機器中,按下按鈕就會「衝出」細緻的啤酒泡沫,經此一「加工」,啤酒的香氣更為豐富,本來就很好喝的啤酒,現在喝來更為順口!有了它,你可以讓派對更有趣,更具話題!

Camilla無肩帶泳裝_$4,550 by WET;牛仔短褲_私物。
02.消暑 怎麼喝?
夏天窩進酒吧中,不論是在室內或是在室外,都是愜意的一件事,此時再來杯冰涼的酒更讓你通體舒暢。但這只是加了冰塊的酒,不管是啤酒或威士忌,會有差別嗎?但老實說就是不一樣!
無Highball不歡
一到夏天,第一個想到的消暑聖品就是Highball。它是由威士忌加上蘇打水、檸檬角、冰塊所調製,可說是易飲好喝的調酒,因為同時具有「口感清爽、暢快順口」、「與食物完美搭配」、「調製方式簡單」、「口味多樣、選擇多元」等四大特性,不管男女都深受青睞。
Highball泛指酒類加上碳酸的低酒精飲品,很多人都以為這是日式的喝法,其實在歐美早已行之有年,在日本風行的原因,主要由二戰後的駐日美軍帶起風潮。Highball最普遍的說法源自於英國的某個高爾夫球場,相傳一位在高爾夫球場的酒友,在等待上場空暇時於吧台飲用威士忌,因為突然被告知輪到自己上場打球,匆忙之中將手邊的威士忌倒入裝有蘇打水的杯子中,並一飲而盡,竟然意外地覺得很好喝。這時候正好有個高球飛了起來。於是乎他高喊了一句「Highball!」Highball之稱因而無厘頭地得名。

box:
如何調製好喝的Highball?
STEP 1 拿出事先冷藏好的杯子。先輕擠檸檬角至杯中,整片放入杯中。
STEP 2 倒入1/6杯的威士忌。杯子加滿冰塊,提升冰涼度。
STEP 3 最後倒滿事先冷藏的蘇打水至杯中,輕輕攪拌一次即完成。
優雅小酌
不想搞得那麼High,但還是想享受一下酒精的微醺,可以試試冰飲的風味。基本上,威士忌加冰塊調製的慢飲喝法,造就了極為柔和愉悅的出眾風味,讓威士忌更加令人親近,有著讓人一喝上癮的神奇魔力,佐餐更是開胃。
加冰,會把威士忌的溫度降低。冰涼的味道,有些人認為,有助於降低引用威士忌時所產生的刺激感;但相對的威士忌的香氣、味道,也可能會因此被「冰封」,但也有些味道,因為其他味道被冰封住,反而能被凸顯。
加冰的好處是,當冰塊沉浸在威士忌中時,冰塊會慢慢地融化。在冰塊融化的同時,其融化的水與威士忌混合再一起,就好像是加水一樣。冰涼的感覺、加水後香氣的釋放、以及刺激感的降低,會增加品飲的樂趣。而這份感覺,會因為冰塊融化的程度不同,而有不一樣的表現。
冰塊的大小,溶於威士忌酒液的速度也會跟著調整,愈小則酒液被稀釋的速度也愈快,所以對一般威士忌而言,冰塊的大小選擇取決於個人的品飲習慣,喜歡喝風味口感較強烈者,可以使用大冰塊,冰塊速度融化較慢���品飲感覺較趨近於純飲;如果喜歡較清新的口感,則可選擇小冰塊,尤其釋初飲者,相對容易入口。
另一種較為日式的喝法,則是「水割」。在威士忌中加入適量的水與冰塊,不僅能降低酒精濃度,更讓陳年威士忌的香氣能夠得到釋放,口感平衡且柔和易飲,威士忌對水的比例,可以先從1:2開始嘗試,再依個人喜好,調整為1:2.5、或1:3。

酒的適飲溫度
不同的酒,是不是有不同的適飲溫度?事實上,當酒的溫度較低時,酒的香氣會被壓抑,酒的酸、澀口感也會降低;而酒的溫度較高時,酒的香氣會較外放。而這樣的現象,有點類似香水一樣,當香水剛塗在手腕上時,香水的溫度在室溫,香氣還沒散發出來;但是,當香水經過了體溫的加熱後,香水會釋放出他的香氣,讓週遭的人,都能輕易的聞到香味。
基本上,威士忌等烈酒在任何溫度喝都算合適,而各種不同的溫度所散發的滋味也有所不同;至於葡萄酒等釀造酒,就有不同的適飲溫度了,基本上,以氣泡酒來說,最佳適飲溫度約在4~6度,較清淡的白酒則在7~10度,較濃郁的白酒可再升一點到10~12度左右;至於比較複雜的紅酒,口感較清淡果香型的紅酒適飲溫度約在12~14度,而中等酒體約在13~16度,而年輕單寧重的酒是14~17度,成熟紅酒溫度則可以更高些,約在15~18度。

※飲酒過量,有礙身心
03.夜烤去!
台灣人愈來愈有趣了,節日烤肉,聚會烤肉,就連假日也要烤肉。不要以為夏天烤肉是「熱上加熱」,你一定參加過哥兒們的夜烤活動;烤肉的目的不在肉熟了沒有,而在於烤肉這件事串起身邊夥伴的集體回憶⋯⋯吆喝三五好友,在涼爽的河邊、海邊,叢山峻嶺間(注意不要引發森林火災),一起大口喝酒、大塊吃肉,配上生猛搖滾樂,興致一來就跳到旁邊的水中消暑,涼爽夏日夫復何求?

04.夏日涼補
時序入夏,想品嘗清爽而又滋補的美食,你可以試試於日本福岡流傳超過百年的傳統美味鍋物──水炊鍋。水炊鍋源起西元1905年的日本福岡博多,這是一種把西式料理中清湯��Consommé)烹飪與中式煲湯的結合技巧,創造出單純以水加上雞肉熬煮的火鍋。之後流傳至日本各地,變化出福岡與關西兩地不同的滋味,但都使用使用雞胸骨及雞腿肉來熬煮,接著再放入經過燒烤、會釋出大量膠質的雞翅增添湯品的營養及風味、同時間也放入昆布、水、紅蘿蔔、西洋芹、洋蔥及清酒,經過7至8小時的熬煮,完成清爽又滋補的美味湯底。
※哪裡吃:台北晶華酒店三燔本家

05.開胃好菜
夏天,是一個讓人食欲不振的季節,但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光是三個月的夏季就讓人吃不下東西,那「四季如夏」的熱帶國家該怎麼辦?想必有其獨到之處。夏季要開胃,重口味或清淡口味的創意均可,用新鮮的口感陪你度過酷熱的夏季,都是最佳選擇。利用鮮蔬、起士,加上些許油醋,這樣一道沙拉就能讓人擺脫食慾不振,胃口大開。
當然,夏天吃「海味」絕對是王道,海鮮吃的就是要新鮮的滋味,簡單的料理方式,加上一些許油醋及辛香料的刺激感,就可以帶出海鮮的清新滋味;利用當季像白帶魚這樣現流的漁產,加上鮮食清蔬與核果滋味,絕對消暑。

至於夜晚,燒烤類的食物則是下酒的最佳良伴,爐烤海鮮加上番茄醬汁,以及現煎牛小排都是是啤酒或烈酒的絕配,清涼滋味更能傳達那燒炙的香氣,讓炎熱夏夜也能清涼一番。

如果你不想大費周章,學學西班牙人精彩豐富的Tapas,也挺愜意的。Tapas已經成為西班牙生活中必吃、必體驗的一種美食,也是一種悠閒的生活態度,而這幾年西班牙美食(與葡萄酒)進軍台灣,也讓這西班牙民間美食,深受台灣人青睞。簡簡單單的法國麵包,佐以海鮮、肉醬、火腿或是沙拉,就是美味的下酒小菜,配上一杯清涼的Mojito,更是讓人暑意全消,而各種菜色都可以變成Tapas的主菜,更是夏天最具奧妙之處的地方。
※哪裡吃:台北賦樂旅居TK Seafood & Steak
06.夏日冒險狂熱
炎炎夏日,男士們想穿著輕鬆涼快點的服裝,但卻苦於不知如何搭配。其實男裝在夏天的選擇,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擅用些常見的單品,如襯衫、針織衫、牛仔褲、背心等單品,只要善加搭配,也可以有型一夏。

Newave天空藍帆布束口後背包_$56,000、藍色Polo衫_$15,500、鏡面太陽眼鏡_價格電洽 by Dior Homme;Fremont駝色牛麂皮休閒鞋_$23,900、藍綠色編織牛皮皮帶_$13,900 by Salvatore Ferragamo。
上班穿搭的好選擇
拘謹嚴肅的工作場合中,在服裝上總是要莊重一點,但只要搭配得宜,除了西裝筆挺外也是有額外的選擇,例如用輕薄透氣的針織衫取代襯衫,搭配西裝褲或休閒褲看起來優雅又不會不得體,而且也不會令人有拘謹的感覺。

灰色造型針織上衣_$31,900 by Salvatore Ferragamo;藍白條紋襯衫_$13,500、藍色造型領帶_$7,200 by Dior Homme。
戶外休閒好活動
每到夏天,總是會令人想不由自主地挑件花襯衫來穿,不為什麼,就覺得很符合這熱情如火的季節,在材質上可挑選較為輕薄的料子,而在搭配上,建議盡量挑選素色的褲子會比較合適,若要運動或是戶外活動,可選擇較有彈性的運動褲或休閒褲,搭配球鞋。

風景圖紋襯衫_$25,000 by Prada;黑色拼接異材質棉質九分褲_$13,000 by 3.1 Phillip Lim;低筒男士休閒鞋_$25,800 by Giuseppe Zanotti。
加件外搭改變風格
背心可說是夏季很受歡迎的單品,在戶外休閒活動非常合適,但在很多場合就沒那麼莊重了!這時可以外搭件短袖襯衫,就可以平衡視覺效果,使你看起來不會太過休閒與輕浮,而牛仔褲可說是夏日必備的單品,無論你是穿背心、T恤還是襯衫搭配都很適合。

短袖棉混亞麻襯衫_$17,800 by Bottega Veneta;彩虹背心_價格電洽 by Lanvin;牛仔褲_$21,100 by Gucci;粉藍色水晶輕便鞋_價格電洽 by Dolce & Gabbana。
07.夏日享樂四君子
想要在夏天盡情玩樂,就要戴上適合活動的錶款,依照不同的場合,可以配戴具有陸、海、空不同型格的錶,其中海洋還可以分為航海與潛水,就算只是一般玩水活動,戴上去也是能以風格取勝。
航海
帆船航海早期是貴族階層的休閒運動,如今依然是高階運動的象徵。Corum崑崙錶Admiral海軍上將系列腕錶是與海軍上將盃帆船賽合作的腕錶,具有獨特的識別設計,12邊形面盤與錶圈,以12個海事旗幟標示出12小時,這些海事旗幟就是早期航海時船隻彼此溝通的符號。看不懂也沒關係,重點是這款錶具有鮮明的航海象徵性,以及陽剛的型格,加上色彩豐富的旗幟時標裝飾,戴起來真的很有海洋休閒的味道。這只海軍上將 Admiral AC-One 45 Bois計時碼錶採用新式甲板概念面盤,並且以柚木處理得更有帆船的古典味道,是外型相當獨特的款式,值得收藏。

Corum海軍上將 Admiral AC-One 45 Bois計時碼錶_$278,000。
潛水
潛水是考驗運動錶性能的指標,需要抗壓、防水、耐腐蝕,超出一般運動的挑戰性,因此潛水錶也成為生活中最耐用的運動錶款。每一家錶廠的潛水錶性能強度各有不同,也有所謂潛水錶認證標準,但是只要出自專業的錶廠,防水100米以上、具有旋入式錶冠,基本上應付一般潛水都沒問題。Mido美度錶最新的Ocean Star Caliber 80 Taitanium 海洋之星80小時鈦金屬腕錶,擁有200米防水與輕量化、抗腐蝕的鈦金屬錶殼和橡膠錶帶,作為基本入門的實用性運動錶選擇,相信從事任何玩水活動都可以放心。

Mido Ocean Star Caliber 80 Taitanium 海洋之星80小時鈦金屬腕錶_$32,700。
航空
航空錶款的定義可以包含防磁性能到具有測高度、抗壓力、測風向,甚至連雙時區、世界時區也都跟航空相關。Casio卡西歐最新推出的Gravitymaster GPW-2000腕錶,將航空錶的性能做得更精進,標榜專為飛行員打造,在GPS接收或世界時間切換城市時,可提供當下位置之經緯度資訊,首度創新加入飛行日誌功能,內建時間戳及位置標示功能,透過藍牙發送時間戳資訊到手機App,並於地圖標示時間、位置等資訊,並以3D影片完整紀錄每趟飛行任務的路線。同時具有電波、GPS、藍牙三種模式,以及抗磁、世界時區切換功能。
Casio卡西歐Gravitymaster GPW-2000腕錶_$26,500。
陸地
智慧錶是涵蓋生活與休閒功能的最佳選擇,除了一般連結手機或運動日誌的功能,Fossil Q系列的觸控式螢幕智慧型腕錶,正式迎向Android Wear 2.0系統,可以在特定錶面上自訂所要顯示的資訊內容,例如設定撥放音樂的快捷鍵、天氣資訊、約會提醒或是個人的活動紀錄查詢,也可以查詢天氣資訊及路線等休閒運動的參考資訊。透過Google Fit提供了進階的訓練體驗。路跑、騎自行車或重量訓練(例如引體向上、伏地挺身等)等更多運動訓練,可以測量消耗的卡路里數、步速、距離還有其他訓練的追蹤,同步記錄你的休閒生活與運動。

Q Marshal觸控式螢幕黑色矽膠錶帶_$10,500。
Q Founder觸控式螢幕黑色不鏽鋼錶帶_$11,400。
Q Wander觸控式螢幕淺咖啡色皮革錶帶_$10,500。
08.抵抗熱浪的侵襲
在夏天盡情地享受戶外活動之餘,也不能忘記在太陽毒辣辣的紫外線進攻,加上空氣汙染等環境因素,造成肌膚逐漸老化與暗沉。靠臉吃飯的我們,也要知道該如何保養,讓你隨時肌膚健康又年輕。

1.Lab Series 控油抗痘水:夏天悶熱,更是容易讓肌膚出油,痘痘自然激增,除了清潔要做好之外,也可以使用這款控油抗痘水,預防肌膚過度出油,給你平滑無瑕的無痘肌。100ml_$950。
2.Biotherm男仕奇蹟活源緊膚精露:在艷陽的侵襲之下,刮鬍後沒有好好的保養,對肌膚也是一種負擔。碧兒泉這款奇蹟活源緊膚精露能夠強化肌膚強韌度,改善四大毛孔問題,還能提升肌膚的保濕力與光滑度,清爽質地瞬間吸收,擦起來不感油膩。100ml_$2,100。
3.Laneige 睡美人香氛水凝膜:晚安凍膜可不再只是女人的專利,只要在睡前擦上,隔天立刻容光煥發,對不愛保養的男士來說,再適合不過了,蘭芝新推出的晚安凍膜首度增添薰衣草香氛,以療癒鎮靜舒緩的草本香氛,不只保養肌膚,還能幫助你一覺好眠。70ml_$990。
4.Clinique 男仕超電能保濕精華:戶外大量流汗,又進入室內吹冷氣,加上刮鬍次數過於頻繁,容易引起各式肌膚的乾燥問題。這款保濕精華能夠加強補充清涼的高效滋潤水分以及保濕屏障,協助肌膚吸引水分並鎖水,讓你的肌膚不粗糙乾裂。48ml_$1,700。
5.Aesop 絕妙平衡潔面露:在保養之前,清潔乾淨毛孔的髒汙是第一步!內含中國柑皮、伊蘭伊蘭、薰衣草莖,能夠溫和地清除油性及毛孔粗大肌膚臉上的油脂和外在環境所帶來的髒污,它還具有平衡及中和的效果,能夠調節油脂過度分泌,保持肌膚清爽不泛油光。200ml_$1,450。
6.Dermalogica 水芹活性露:連加拿大總理賈斯汀.杜魯都愛不釋手的水芹活性露,能夠防止肌膚過度乾燥脫皮,它輕薄的質感,可以讓肌膚迅速吸收,完全不油膩。50ml_$1,700。
7.Clinique 全能淨化潔面膠:這款潔面膠內含天然竹碳成分,可以吸附殘留在肌膚上的髒汙,包括如天然氣、廢氣、等污染物,還有舒緩凝膠配方,在清潔的同時就能夠鎮定過度鋪善的肌膚。150ml_$880。
8.Biotherm 男仕極限輕質UV防護乳:號稱第一瓶專為男性朋友們打造的專櫃防曬產品,具有專利的麥素寧濾光環,可以讓男士的肌膚擁有最高係數的防護及隔離紫外線,而且還能持續舒緩及鎮靜肌膚,愛戶外運動的男性們也不必擔心曬傷。30ml_$1,500。
09.心靜 自然涼
應該很少人會在家24小時開著冷氣吧!為了地球好,少開點冷氣也可以為環境貢獻一分心力,這時候風扇就非常重要了。雖然不能說「好的電扇能帶你上天堂」(當然不好的電扇真的可能會讓你熱到上天堂),然而風扇是個會需要擺在顯眼處的家電,造型攸關設計調性,所以必須選個有個性的電扇,才能更添空間中的品味。
在一片復古風中,你可以選擇復古造型的風扇,來為家居增添不一樣的感覺,尤其是與眾不同的材質,更是吸睛焦點。像是Stadler Form的Otto風扇,風扇外框是以整片天然木頭彎曲處理,經兩道防潮手續,讓木質長保如新,而它的風向筆直,對空間中的空氣循環有很大幫助。當然,對外貌協會來說,好看風扇看了就有好心情,心靜,自然涼。

Rose比基尼_$4,200 by WET;牛仔短褲_私物;MW-60藍牙無線耳罩式耳機 by MASTER & DYNAMIC_$19,800。

Stadler Form Otto電扇_$6,600。
10.智慧空調
以台灣夏天這麼熱的狀況下,要不開冷氣真的很難,但當你選購冷氣時,多為地球想一想(也為你已逐漸消瘦的荷包想一想),也買台高EER值的冷氣或許是不錯的選擇。所謂的EER值代表冷房效率,EER愈高,效率愈好;但不是EER值高,就可以隨便你玩。想像一下,當你從外頭回家時,家裡的環境是處於曬了一整天的狀態,你一定會想要快點降溫,所以當冷氣快速運轉之時,因為耗電而讓你的錢包大失血,反而讓你怒火中燒,愈燒愈熱。
現在正夯的「智慧家庭」將所有家電連線上網,透過從手機app就可以遙控家電,當然也就可以預先設定好在回家之前先開機,讓冷氣慢慢運轉到合適的溫度,一進家裡就可以享受冷房的效果。別以為讓冷氣開太久會更耗電,其實壓縮機一開始運轉的耗能最強,長時間慢速運轉反而比高速運轉要省電得多;但如果你沒辦法重新買冷氣,你還是可以將冷氣搭配循環扇一起使用,透過有效加速室內空氣對流來提高冷房效率,冷氣就不用一直運轉,達到省電的效果,夏天時收到電費帳單時,心裡也會好過一些。科技始終來自人性,而想少花點錢又能舒服享受冷氣也是人性之一。
11.室內也要潔淨
全球空污嚴重,但你知道居家空氣品質又比室外污染更為嚴重?包括大家熟知的PM2.5、甲醛、甲苯及芳香劑、洗潔劑揮發性化學物質都是讓空氣污濁的重要關鍵。好的空氣清淨機可以透過濾網過濾小懸浮微粒,負離子清淨功能去除過敏原,情境式空氣品質監測燈,與可個人化調整敏感度的智慧微塵偵測器全方位監控你身邊的空氣,讓你得以呼吸清新的空氣。

Coway 綠淨力立式空氣清淨機_$14,900。
12.腳踏樂活
LOHAS風盛行,台灣對自行車運動似乎情有獨鍾,除了因為這裡是著名的自行車王國外,更因特殊的地理環境讓自行車的多元特行得以發揮。對很多人來說,腳踏車不只是生活中的代步工具,也是休閒娛樂的好選擇。但騎腳踏車,還是需要有型,設計師 Basten Leijh 所設計的三明治腳踏車(Sandwichbikes)似乎就是最好選擇。
顧名思義它就是由兩塊夾板木拼組而成,靈感來自組裝傢俱,出發點非常簡單但充滿實驗性。設計師去蕪存菁,重新思考構成單車的必要元素,成品就像是DIY 家具,一箱不超過 50 個零件的組合,所需都在裡面,以兩片夾板木取代傳統的金屬焊接框架,依照說明書指示一步一步來,自己也可以輕鬆拼裝出一台自行車,跟做個三明治一樣簡單。

Pearl無肩帶比基尼_$4,550 by WET;牛仔短褲_私物。
Sandwichbikes_約$60,000。
13.復古浪漫敞篷車
如果還記得電影《La La Land》那發生在洛杉磯夏日的浪漫故事,那就不能不提到男主角Ryan Gosling所駕駛的復古敞篷車,1982年出產的Buick Riviera convertible相當有味道,老式的大方向盤、卡式錄音機和暗紅色皮椅套,幾乎主宰了我們對敞篷車的美好想像。夏日艷陽,跟女伴一同開著敞篷出遊,享受晴空、微風,如果再來點冰啤酒似乎就更棒了。

男人骨子里多少有點復古情懷,老派約會之必要加上香車配美人,敞篷車正好是這一切想像的完美結合,跟女伴約會,免不了特殊時刻,隨時隨地都能營造約會氛圍的好車正是最好選擇。
14.節能減碳新寵
近年提倡綠能環保,從油電Hybrid車駕到純電Tesla,寂靜無聲、優雅滑過路面的好車逐漸被接受,當然不能不提到在台灣火紅的Gogoro,外型時尚,設計兼具未來感,最需要節能減碳的夏日,大家冷氣開得兇,傍晚騎乘Gogoro滑過市區街道,乘著夏日晚風,有型也有環保意識。

無論你是機車族還是汽車族,上下班時馬路上蒸騰的車輛廢氣著實令人難受,節能減碳在現在不用只是口號,如果每個人能投入,馬路上都是零排放的車駕,夏日時節,吹著清爽的晚風不也是一種享受嗎?
15.電動跑旅 冒險夥伴新選擇
男人愛冒險,夏天從事戶外活動有台好休旅車當夥伴上山下海也是一大快事,近年電動車成熱門話題,Tesla Model X的電動跑旅也值得一觀。以前大概沒想像過,純電車輛可以性能如此之好,馬力、扭力都不輸燃油休旅,旅行不失便利性。綠能是未來,開著電動車寧靜行駛過海濱、沙灘、山林原野,少了引擎的排氣聲響,更能貼近自然。

環境友善可以具體實現在生活中,純電動車就是這樣的存在,不需要太刻意去做些甚麼,只要擁有,就等於內化到你的生活之中,夏日冒險需要休旅當夥伴,不妨嘗試看看電動跑旅。
16.夏日出遊必選
夏天,不外天氣炎熱,但可以「玩」的戶外活動卻也愈發多元,這時候,你就得準備好所有的裝備,才能讓自己玩得快樂。
這樣的小東西包含太陽眼鏡,它不只保護你的眼睛免受紫外線侵害,造型與色彩多元,也可以讓你度過一個有型的夏天。另外,好的背包可以讓你在出外的時候,讓你能裝夠你要的東西──不管是衣物、食物還是飲料(尤其是有酒精的)。頗具時尚感的後背包,以潮流感的黑白潑紋做為主要設計特色,具備防水隔熱的效果及「9形鉤開瓶器」(這是最重要的)的設計,共可容納26瓶飲料,絕對夠你享用。

The North Face At Home In Wild 雙肩背包_價格$4,280。
Hope泳裝_$3,750 by WET;牛仔短褲_私物;ZYN太陽眼鏡 by HAZE 17AW_價格電洽。
止汗劑 長時間保持乾爽
止汗劑主要成分為鋁鹽與鋯鹽。主要原理是利用鋁分子滲入汗管,使其因為細胞變化膨脹而阻塞汗腺口,達到抑制排汗的目的。一般止汗劑有液狀、膏狀和噴霧三種,主要原理就是卡住汗腺,讓它不要出汗。如果整天坐在冷氣房的話,上班前擦一次液狀的就夠了,如果常常往外跑,處在高溫的環境下,噴霧比較適合用來瞬間降溫、恢復乾爽,但流汗是人體正常調節體溫的保護機制,一般建議在重點部分止汗即可,不建議全身使用,以免造成身體散熱不良。

adidas Climacool 噴霧_$179。
徹底清潔
要徹底解決夏天困擾,最好的方式就是沖涼,一方面可以降低體溫,更重要的是可以潔淨身體。我們說的不是要用多好的清潔用品,但是其實有的人往往洗得不夠乾淨,是因為清潔用品的洗淨力或用量不夠;相較於女性的瓶瓶罐罐,男人喜歡的清潔用品是可以一罐搞定,從洗髮、沐浴到爽身一次完成,如果能夠讓自己身上充滿清新香氣,就更好了。

adidas Climacool 沐浴露_$169。
上山下海 足下好搭檔
要出遊,好的鞋子特別重要,夏日除了涼鞋的選擇,帆船鞋儼然已成為夏日鞋款的另一種代名詞。1936年的一天,美國的康乃狄克州冰天雪地,帆船鞋發明人Paul Sperry意外發現自己愛犬在濕滑的雪地上可平穩走動,便參考它的腳掌構造,成功研製出經典帆船鞋的鞋底防滑雷射刻紋;在當時的社會,擁有一艘帆船是上流社會的重要標幟,因此Paul Sperry的防滑帆船鞋發明很快的在上層菁英圈傳開,一位身穿卡其短褲、合身Polo衫、臉上帶著雷朋太陽眼鏡的美國男性,搭配一雙優質皮革製成的帆船鞋,已然成為美國夢的既定印象。
好的鞋子必須因應現今社會的生活習慣,更加強調輕量、舒適的穿著感受,賦予經典一道新的靈魂,現在的帆船鞋已不僅只是時尚品味的象徵,更是上山下海的足下好搭檔。

Timberland帆船鞋_$3,500起。
17.夏日冒險狂熱
乘風破浪真男人
會衝浪才man!這是有根據的。波里尼西亞(Polynesia)的原住民即是用衝浪的技術來決定酋長的位子,部落的統治階級掌握了境內最好的樹材擁有權──好樹木能做出最好的衝浪板;四面環海的台灣,由東到西、從北到南,都是適合衝浪的好地方,從台北金山、宜蘭烏石與蜜月灣、蘇澳龍骨王海灘、花蓮磯崎、台東宜灣,到墾丁南灣、佳樂水、高雄旗津、台中大安等地,處處都是熱門衝浪景點,擁有這麼好的環境,不用衝浪板接觸一下海浪,豈不可惜?

探索深藍之餘順便減肥
在海底世界探索10分鐘,遠比在陸上亂逛10小時見到的生物還要多,不但有趣、充滿驚喜、且還有助於培養冷靜沉著,更重要的是,它還可以減肥。沒錯,浮潛甚至效果比跑步還要來得好(而且關節不容易磨損)。水底下消耗的熱量是陸地上7倍,尤其浮潛屬長時低強度的有氧運動,對促進新陳代謝及消耗體脂肪有相當效果。另外,不要因為你不會游泳而抗拒浮潛,因為浮潛移動是藉著浮力來一棟,與游泳的蹬水、划水大不相同,當然,不能怕水還是必須的。

另一種乘風破浪
台灣就是海洋國家,不了解海洋怎麼行?獨木舟絕對是最好的「親海」媒介!男人都有一顆流浪的心,一個夢想航海的靈魂,獨木舟是可以「兩個夢想,一次滿足」的物件。用獨木舟航行不為了征服大海,是學習融入、尊重大海的工具,挑戰的對象就只有「自己」,在獨木舟上面對自我的恐懼、克服大海的挑戰,就因為這種乘風破浪,才真正讓人成為男人。駕駛獨木舟會許需要一點瘋或一點傻,但當然,除了雄心壯志之外,夏天在藍藍海上揮汗,頂著鹹鹹海風的悠閒感,其實還滿愜意的。

18.另類消暑
隨著天氣越來越熱,在華人傳統中,鬼月也越來越接近了,在下半年也不乏有多部恐怖電影推出,不論是血腥變態、離奇驚悚抑或是亡童顯靈,應有盡有,包準你看的背脊發涼,一點都不熱!

a.最後一次演變態
由20年前以《人肉叉燒包》轟動華語影壇的血腥組合黃秋生及導演邱禮濤再度合作,這回攜手血腥恐怖電影《失眠》重聚。描述黃秋生扮演的醫學院教授林惜家,專門研究可以讓人類長時間不需要睡眠的方法。一天,他的前女友前來求助,她的家人患上失眠症,病人會陷入失常狀態,極具攻擊性。為探究真相,林惜家開始了一連串的恐怖實驗:隨著實驗愈深入,離奇的狀況不斷發生,行為漸漸走火入魔,開始出現吃人肉的慾望,而這一切都與45年前的一宗人倫慘案有關。片中撕人皮,鋸頭骨,取人腦、斬頭顱毫不手軟,超級重口味,黃秋生影帝級的演出,讓恐怖更加倍。《失眠》將於6月2日上映。

b.亡靈索命
由《咒怨》日本恐怖大師清水崇執導,與首度出演恐怖電影的瀧澤秀明,帶著最新的恐怖懼作《死小孩》回歸。劇情描述郊區小鎮發生連續離奇死亡命案,謠言盛傳大人們因為見到原本失蹤的小孩,接連在三天後死於非命。這個謠言傳到正在調查案件的記者駿也(有岡大貴飾)耳中,起初他不願相信是小孩殺了大人,直到他在幼稚園工作的女友尚美(門脇麥飾)也意外遭受離奇詛咒,為了保護尚美,駿也只能不斷追查詛咒背後所發生的原因。此時,一位神秘男子「童使」(瀧澤秀明飾)現身,隨著他的笛音,一群死小孩的亡靈們從陰影、走廊、背後一一鑽出,開始對大人們索命,在預告片中,小孩翻著白眼,大量竄出的畫面,異常可怕。而事件的受害者,由於某些原因,而被小孩憎恨,涉及大人與孩童間的議題,也別具意義。《死小孩》將於6月23日上映。

c.經典夢魘現身
改編自史蒂芬金的驚悚經典作品《牠》,史蒂芬金筆下的恐怖小丑「Pennywise」將搬上大螢幕,由《母侵》導演安迪馬希提執導,邪惡的小丑由瑞典男星比爾史科斯嘉飾演,劇情描述緬因州的戴瑞鎮有許多人不明原因失蹤了,其中多半是未成年的孩子,政府束手無策只能在晚間七點實施宵禁。在實施宵禁期間,一群年幼的孩子們陸續碰上了自稱是潘尼帝的小丑,陷入各自的恐懼之中。原作小說曾於1990年被改編成電視劇,是不少6、7年級生的恐怖夢魘。《牠》將於9月8日上映。

d.肉票不是人
曾執導過恐怖片《死神地窖》的南非導演亞拉斯特奧爾(Alastair Orr),近日帶來他的最新作品《綁的不是人》,描述由海瑟(夏妮文森飾)率領的珠寶竊盜集團,打算綁架鑽石商的女兒凱薩琳(凱琳布契爾飾),當他們衝進凱薩琳家時,卻看見凱薩琳的衣櫃上有宗教儀式標記,由於時間緊迫,眾人不疑有他將凱薩琳擄走,並將勒贖影片寄給凱薩琳的父母,不過對方卻毫無回應,電話也沒人接聽。海瑟眾人決定重返她家,這時竟發現凱薩琳的爸媽慘死床上,地下室還有兩名神父死於非命,就當事件愈來愈撲朔迷離時,凱薩琳的身體開始出現異變,並對著他們說:「你們今晚都將會死…。」,以顛覆恐怖片公式的方式,描述竊盜集團反被虐殺的故事,預告中,還有一幕是男子從嘴底吐出不明生物,令人發毛,《綁的不是人》將於6月9日上映。
19.海上遨遊
過去我們會認為,旅遊中的移動會是最麻煩而浪費時間的事情,不論是狹窄的車廂或機艙,或是搬運行李來往於各個住宿地點,都會讓人壞了旅遊的興致;但遊輪旅遊似乎顛覆了這個旅行中的麻煩,讓整個移動過程的啟動,就已經進入旅遊的享受。

遊輪旅遊的屬性,是將飯店與渡假村合而為一,因此不只活動、美食豐富而多元,還有應有盡有的休閒設施,可以說是巨型的海上樂園。它也是一個完全不同的視角,讓人從海上重新觀察城市之美,讓以往必須搭飛機再加上坐車才能到達的城市,可以以遊輪就親炙其中,獲得完全不同的新奇體驗。這或許是一種走「船」看花,但遊輪行絕對是種宏觀的旅遊角度,讓旅者體會不同的文化態度。

不同於「點對點」旅遊,遊輪觀光是一條「線」的旅遊行程,一趟郵輪之旅至少停靠2個港口以上,加上旅者可以接觸到船上各種不同文化背景的同行旅客,可以說遊輪旅遊就像個「國際村」,與整天在車上、旅館都只能在一起活動、朝夕相處的旅行團有非常大的不同,這是一種真正自由悠閒的度假生活,喜歡旅行的人,一定要嘗試不一樣的旅遊型態,絕對會得到不一樣的經驗與收穫……
20.女孩怎能沒有比基尼
是的,雖然到了最後一頁,我們還是要大聲疾呼,夏天幾乎就是和比基尼畫上等號!那幾乎快要構成夏日的三元素:陽光、美女、比基尼。眼前這位美女Karen黃巧綸,就是我們的Esquire夏日女郎!

Karen的個性是標準的天蠍座,行動力十足的她,覺得自己是會想要把事情做到十全十美的人,「所以我如果沒有把事情做到我理想中完美的標準的話,我會一直做一直做,做到滿意為止。」(「如果是經紀人沒做好呢?」「我不會砍他,但我會讓他心裡很『難過』。」Karen的微笑中露出一絲可愛的狡獪)雖然工作上拚勁十足,但私底下的她,心裡還是有點小女人:「我覺得會讓我心動的男人,最好是體貼、居家型的男人。」她說希望她的男朋友是早上一起來的時候,先為她準備早餐、等她起床的暖男,「我希望他可以是在我難過的時候,就在我身邊可以用強壯的肩膀讓我依靠的男人。」
拍照的時候,Karen卻是個High妞,讓我們完全感受到夏日的熱力(雖然我們是在攝影棚中⋯);但把頭髮綁起來時,Karen卻有一絲神似周慧敏,有點不食人間煙火的「女神氣質」。Karen覺得自己最性感的部位是自己的眼睛,而畫畫時的她,也是最性感的moment;說起畫畫,Karen最喜歡的畫家就是丁雄泉,她說她可以為了她喜歡的畫作──《裸女與我》,不辭辛勞遠渡重洋(「欸⋯好像沒有這麼嚴重。」Karen傻笑)前往一窺究竟,「丁雄泉作品的放蕩不羈又很可愛的個性,很適合我。」說她是瘋狂嘛!還帶著一點點感性,夏日有這樣的女孩相伴,其實還滿有趣的!
Style/Pattie Chu 髮妝/花花
黃巧綸Karen
身高:157cm
體重:44kg
生日:11月8日(天蠍座)
三圍:32C/24/35
興趣:時尚、畫畫、高爾夫
7 notes
·
View notes
Text
【NARUTO】《從今而後 ‧ Ever After》01
這是兩年以來第一篇更新。不知道有沒有人還記得我(爆
本文初版曾經以《心路》的名稱收錄在TW佐櫻合本【無限 ‧ ∞】中。此篇為增長改寫過後的版本。
01.
第四次忍界大戰後近兩年的秋季傍晚,宇智波佐助正從川之國境內返回木葉,途中抵達距火之國不遠的若河鎮。那是個人口稀少的臨水小城,霧氣凝重又下著雨,打濕了他的黑色兜帽斗篷和垂在前額的黑髮。
佐助在街道之間轉了好幾圈,才找到那個他曾來過幾次,搭著低矮屋檐的傳哨站。
屋子裡充滿了新鮮稻草和木板的氣味。一名留守的老人打著瞌睡。佐助四處張望了一下,走近角落的鴿舍,小心地伸手進去,攬出一隻羽毛豐滿的信鴿。他讓鴿子自掌心移步站到一旁光禿禿的木架上,從衣襟內掏出一張寫好的信紙,塞進鴿子腳環的金屬筒。
鳥兒歪著頭,困惑似地咕嚕一聲。
「都什麼時代了,還靠信鴿傳訊,還不如使喚鳴人那傢伙的影分身。」佐助喃喃自語道。
他走近窗邊,右手平舉著鳥兒往上一托,目送牠振翅朝木葉方向而去。
雖然佐助將無限月讀解除的功績足以免除他過去作為的刑責,但是木葉賜予的自由並非毫無限制。在村子顧問與數名參謀的壓力之下,卡卡西以六代目火影的身份指派一名暗部忍者監督佐助出入木葉的行蹤,並且要求佐助,只要離開村子就必須定期向木葉傳消息報到。
「今後就別亂來了,」卡卡西自然看出他對��條規定的不滿,無奈一攤手。「這個村子需要點時間適應你的存在,而我可是擔著責任的啊。」
這副叮嚀,變成了一柄懸在佐助頭頂的利刃。木葉的枷鎖,應當他一個人來背負就足夠。
雖然他當時只聳聳肩,顯出一副無所謂的態度,不想再讓這件事為難卡卡西,但是他心知肚明,戰亂過後的村子,已經不復少年時代記憶中的模樣。自己一夕之間親手毀掉的信任和歸屬,是很難憑著火影的幾句話和僅僅一個跟哨而重新建立起來的。但是,在嘗過了重新被接納的滋味之後,要再次像少年時代那樣毫無顧忌地扔棄一切,對佐助來說又已經做不到了。
天色逐漸黯淡下來,從哨站的前門出來向遠方望去,能看見隱隱約約掩在暮色裡的一座木橋,跨過悄聲流動的河水。岸的另一端,有點點燈火在夜中閃爍。
佐助朝反方向轉身,獨自沿著那些立著灰暗樓房的街路往回走,挑了一間屋角墜著傳統紅紙燈籠的旅店住下。
旅店的客房挨著它整理得中規中矩的小庭院,裡面有獨立的澡間和浴池,在角落裡擺著木凳和長刷。對於已經幾日不停歇地朝著木葉村趕路的佐助來說,是再好也沒有的安排。他乾脆把整個身體都沉進冒著熱氣的池水裡,仰頭靠在潮濕的瓷磚邊緣,鬆了一口氣似地閉上眼睛。
背靠著池子邊,稍稍動一動肩膀的話,就能感覺到少了左手所產生的重量區別。天氣轉壞,或是身體特別疲勞的時候,斷臂的舊傷處都會隱隱作痛,好像那只已經和鳴人的鮮血糊在了一起的半截手臂,仍然陰魂不散地纏著他。
在首次離開村子的時候,春野櫻曾將裝止痛劑的針筒裹在深藍色的手染棉布裡,五劑一包,為他準備了三份。如果沒了手臂的地方一直覺得痛,她說,就給自己打一針。因為傷勢近乎痊癒,佐助當下沒有把這指示放在心上。只是小櫻提醒得沒錯,就算擺脫了紗布和結痂,他的身體仍舊把不存在的左臂當作軀幹的一部份,不定時以尖銳的痛苦折磨他,緊抓著實際上已經永遠失去的東西不放。
止痛藥用完的時候,就記得回村子來找我。小櫻說。
即使腦子和身體被斷肢的幻覺迷惑了,佐助也沒有去動過那些針筒,仿彿這樣可以證明他心智獨立而強大。但他一直將那個深藍色的布包保存在身邊,在宇智波根深蒂固的驕傲之下,藏匿著他的第一個醫療忍者所帶給他的溫柔與慰藉。
小櫻從沒有過問,但是在他回到木葉又出發的那些天裡,她一定看穿了他的固執。我知道,佐助君就是愛逞強。佐助想像她皺著鼻子說這句話,漂亮的眼睛裡卻滿載他無法解釋的寬容。她對他說話,與他相處,好像特別小心翼翼,仿彿他是一尊易碎的瓷娃娃,或是一張一觸即發的引爆符。
也許她還記著,他曾經在左手燃起千鳥,想要穿透她的心臟殺死她。所以,移植左手的事情,才由鳴人死纏爛打地來不斷煩自己。
「下次回來的時候,就輪到佐助你囉。」上一次他回村匯報,整裝準備重新離開的時候,鳴人敲開他二樓公寓的門,四仰八叉毫不客氣地癱在靠牆沙發上,像甩不掉的螞蟥。
「輪到我什麼?」佐助忙著在隔間臥室裡收拾不帶走的衣物,隨口應道。其實他沒甚麼可收拾的,不過是將幾件網格衣和罩衫疊回角落的木櫥。但他料到鳴人接下來要說的話,暫時想不到如何堵住他的嘴。
「裝上左手的義肢啊!」對方用指節輕輕叩牆,語氣一派輕鬆。「小櫻跟我說,醫療部預估至多再兩星期就可以完成培育了。」
「哦?真的嗎?」佐助大步走出臥室,拎起放在餐桌旁的黑色背囊。「她怎麼不自己來跟我說?」
「你不知道這件事才怪咧!」鳴人瞇起眼瞪著他,「老是裝傻會短命的。」
「像你這樣整天無憂無慮的話才會變白癡呢。」佐助在門邊停下腳步,把背囊放在地上,稍帶點不耐地調整了一下身上披著的黑色斗篷。身體的一邊有缺陷,穿衣服實在是很不自在。
他直起身子,剛好閃開鳴人揮來的一拳。
「浪費這個機會的話,我可饒不了你。」金髮忍者對他怒目而視,靠著門交叉起手臂。「你擔心有人抗議嗎?」
「如果我在乎那些廢話,就不會回到村子了。」佐助將背囊的皮帶繞過肩膀,拉緊斗篷的領口。事實上,卡卡西對他提起這個移植的計劃之時,確實告訴過他某些忍者之間正悄悄流傳「佐助憑什麼」的不滿情緒。那些大多是資歷已深,卻無所作為的傢伙、對宇智波家族的仇視雖被火影的威信壓抑著,卻已根深蒂固。不過,卡卡西囑咐絕不能轉述給鳴人的這些流言,他卻可以一針見血地說破,搞不好這傢伙真的有成為火影的天份也說不定。
「那為什麼你老是躲著這個話題呢?」
「這是我的事,鳴人。奉勸你少管。」佐助迅捷地伸手,一下子抓住鳴人肩膀,將他反身推出大門。外面陽光明媚,涼爽的空氣和金黃色的樹葉隨著風一陣陣地飄浮上來。這是最適合遠行的天氣。
鳴人也不著惱,先他一步跳下長長的婁空階梯,在地面仰頭看著佐助,伸出手,隔空指一下他的臉。「死都不肯���協,可不算是贖罪的方法喔。」
「更何況,」鳴人語氣柔軟下來,「小櫻很擔心你。」
已經入秋的天氣開始轉涼,未來的七代火影卻還是一件過夏天的短袖棉衫。他伸出來的右手臂線條很結實,從指尖起裹著白色長布條,看上去卻很自然,有戰後凱旋的傲然與魄力。對於自己身上的缺陷和過犯,鳴人從不缺乏向世界宣告與接納的勇氣。
離村之前,我沒辦法再談這件事。佐助心想。他聳聳肩,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走下樓梯往村子大門的方向前進。「就算做了移植手術,她也不會停止擔心的吧。我知道,那傢伙就是愛嘮叨。」
「你試試在火影辦公室跟她策劃一次醫療部任務看看。」鳴人笑得像紅尾狐一樣明亮而狡猾。他必定注意到,對方並沒有否認關於贖罪的指責。「那麼,你會再重新考慮一下吧,佐助?」
此次旅途中,他扛著這個鳴人扔給他的重擔,腳步好像也隨之沉重起來。
今後接受了她為自己準備的新的左手,從前的罪愆就能夠一筆勾銷了嗎?
澡池上方通氣窗的木條缺了一角﹐樹影在雨夜裡微微搖曳。浴池裡的水逐漸冷卻,鼻尖傳來窗縫裡透出的冷意。佐助起身去拿浴巾,濕淋淋的瀏海長得遮住雙眼,水珠從左臂的殘肢末端滑落。他穿上深藍色的罩衫,單手繫好衣帶。
浴室的水蒸氣將客房裡弄得悶悶的,唯一的窗戶玻璃上瀰漫著薄薄一層霧氣,蒙蔽了些許外頭毫無遮攔的黑暗。佐助閉上眼睛片刻,赤腳踩過硬梆梆的地板,走近窗邊。他把手貼上玻璃,再拿開,看著自己掌心所留下的支離破碎的水印。
只是,有一天我也想嘗試用雙手擁抱小櫻的感覺呢。
佐助忽然感到有一股氣息從遠處向著自己房間接近,這股動靜裡,不曉得是什麼,讓他全身的意識都警覺起來。他只來得及轉過身,房門就猛地被撞開,撲進一個人的身軀,直倒在地上。
佐助本能地向左側跳閃,瞬間匆匆對那人瞄了一眼,只見那分明是旅店的店主,方才在櫃檯遞給他鑰匙,臉色紅潤的小個子男人。那張平凡而微微浮腫的臉上濺滿了血,雙眼圓睜,胸前衣襟和腳下的地面瞬間漫開一大片鮮紅。隨著他的屍體砰然落地,幾支苦無從門外直朝佐助射來,一瞬間燈光全��!
從川之國天邊湧來的烏雲讓雨勢越發放肆起來,旅社小巧的庭院逐漸變成一片泥濘。站在院子通向住客房間的長廊盡頭,可以看見佐助的房門底下無聲無息地擠出一道血流來﹐溜下走廊和台階﹐融合在泥地裡。
TBC
我的個人創作網站: https://ghotisky.wordpress.com/
0 notes
Text
公交車上沒內褲的美女大學生
前幾天我去漢口辦事(嘻嘻,不是你們想的那種哦!公事!)回去的時候在航空路上公車,因為是四月天還不是很熱,所以就有了這段故事
我前面的那兩個女孩穿的可真是爽!外套是一件風衣,穿著白色細肩帶的背心,外面穿上一件長袖的薄毛衣,下半身則是質料柔軟的超短緊身窄裙!本來她們就長的漂亮,。加上165的苗條身材、修長的雙腿和纖細的腰肢、清麗的相貌和含羞知性的摸樣,染成栗色的金髮,是我最喜歡的那種類型! 上車之後我就緊緊的靠在離我近的那個染金髮的美女身後,因為是週末,人特多,幾乎連站得位置都沒。於是我藉著公車的顛簸故意在她身後蹭,一下,兩下……看她的臉色慢慢的紅了,我的心情真是怎一個爽字了得!嘻嘻,一不做,二不休,我乾脆把手從她臀下升進她的裙子裡,緊緊的貼在她的大腿內側,好滑好嫩呀,有力的五指已經完全陷入嫩肉,或輕或重地擠壓,好像在品味美臀的肉感和彈性!那個美女渾身一鎮,把她那水汪汪的大眼向我一橫,既像嬌嗔又像哀求的朝我看著,那副叫人為之癱軟的俏樣,令我不得不暫緩魔手,我笑嘻嘻的把嘴對著她的耳朵說:「妹妹,你叫麼名字?」順便添了她的耳朵一下。「吳……吳雲。」令人銷魂的聲音嬌喘吁吁的說。「去那?」「XX學院。」邪!爽!要曉得從航空路到XX學院有一個多小時的路耶! 我的魔手開始慢慢的動起來,真爽啊,光滑的肌膚,嬌嫩的美女怎能不讓人銷魂?臆?怎麼還沒碰到內衣?我的手越來越放肆,越升越裡面,直到……碰到濕潤的花瓣為止.哦耶!所有這些都指出一個事實:她,沒穿三角褲!啊,爽啊,我的小弟弟挺起半天高!我邪邪的朝她一笑:「你不乖喲!」她那羞紅的雙頰,怎麼看都不像不穿內褲的那種蕩女嘛!看著她那嬌羞的摸樣,我不由淫心大發,看看周圍的人都沒注意我們倆(呵呵,看我們的親熱的樣都「知道」我們是情侶嘛)我把西服褲子的拉鏈一拉,就把我的小弟弟解放了!趕快把她的風衣一拉,就把我的小弟弟隱藏好了!當吳雲還沒明白過來的時候,我已經把我的龜頭插她的花瓣裡了,粗大的龜頭幾乎是直接頂著她的貞潔花蕊在摩擦!反正她的陰唇都水漫金山了。看這她那因驚詫而發白的白皙的面容,我心裡不由有了一絲罪惡感,不過馬上就消失在因顛簸而產生的快感中了。吳雲努力著把腰部向前,試圖把蜜唇從我的硬挺燙熱的龜頭上逃開,還沒來得及慶幸,雙腿間一涼,我又壓了過去,這下吳雲被緊壓在椅子的側面上,再沒有一點活動的餘地。吳雲立刻發現了更可怕的事,我利用她向前逃走的一瞬間,在她短裙內的右手把她的短裙撩到了腰上。這回,我的粗大陰莖,和她的裸露的大腿和臀部,完全赤裸地接觸了。 她不由發出一聲嬌喘:「嗯!」她的女伴驚異的轉過頭來一看,正好看見我和她的櫻唇的接觸,馬上羞紅了臉轉過去,跟本沒想到我在性騷擾。一不做,二不休,我乾脆把一隻手圈到她的細腰上,用手指把她的左聖女峰從毛衣外包容,真是人間的天堂啊!於是我一面親著她的櫻唇,摸著她的乳房,一面還在下面藉著汽車的顛簸插她的陰唇,而在這時根本沒一個人來觀察我們!而她開始的一些本能的抵抗也隨著抽查而消失,慢慢的她幾乎全身都靠在我的身上,而臀部也開始配合我的動作而做微小的挺動!要不是我用嘴堵住她的嘴,她一定會大聲的叫出來,而現在她只有從鼻子裡發出一兩聲嬌哼,不過這樣我就更受刺激。 不過這樣只在表面插不爽,因為車左右搖晃我不能用力,不好站立著插,她的位置也不好,正好在座位和走廊的交際處,我們動作幅度一大坐著的人一看就會發現。不知道上帝是否聽見我的祈禱,她旁邊兩個坐著的人起身下車了!於是我故意說:「老婆,我們坐一個座位,讓一個給你的朋友吧!」不理會她的哼聲(她這時恐怕已經半昏迷了)和她的朋友的驚詫,我用兩隻手把她的細腰往我的懷中一抱,用小弟弟把她向前一頂,進裡面的位置坐下。還好,有她的風衣和我的西服擋住我的小弟弟的爆光!嘻嘻! 一坐下來,我分開她的雙腿,從背後再一次進入她的身體,她不由自主地扭動臀部及腰部迎合我的攻勢,這樣使她更加舒服,這一次我除了是用快速抽插的方式搞她直哼哼外我還把我的右手放在她的右乳上慢慢的摸。左手從她的腰部伸進去,哇操!原來她連乳罩都沒帶!呵呵!便宜我了!我貪婪地褻玩吳雲的乳峰,嬌挺的乳房絲毫不知主人面臨的危機,無知地在魔手的揉捏下展示著自己純潔的柔嫩和豐盈。指尖在乳頭輕撫轉動,我能感覺到被玩弄的乳尖開始微微翹起.於是左手就在她的衣服裡面上下亂動,有時還和小弟弟一起對她的花瓣上下夾攻,內外夾攻,於是在從上長江大橋開始坐下來插一直到馬家莊我射精,短短一個小時內她高潮了六次!呵呵!完事後我溫柔的,悄悄的替她整理衣服,又拿出紙巾伸到她的花瓣上搽去精液。她紅著臉讓我溫柔的服侍她,呵呵!整理完後,我一抬頭還沒和吳雲說一句話,就看見一雙美麗的烏黑的大眼睛盯著我們! 我心頭一驚,不會是有什麼人看到了吧!再一看,嗨,原來是吳雲的同伴疑惑的看著我們,不知道我們是什麼時候有這麼親密的關係,呵呵,只要她猜得到!哈哈!不過,她也長的滿漂亮的啊!閃動的水汪汪的大眼睛象煙雨彌蒙的天湖一樣迷人,兩邊臉蛋透出健康和青春的艷紅色,在她雪白的肌膚上分外動人,全身白晰粉嫩,凹凸有致,肌膚細膩無比,身段玲瓏美好,光坐著我就要流口水了!低頭吻了懷中玉人一下,想著馬上就要和她分手,看著她臉上還沒完全消退的虹彩 ,我真是捨不得她離開我的視線啊!猛的靈光一閃,嘿嘿!我可以跟著她嘛,反正我現在沒什麼事,公司的事明天回公司去做也可以啊!哈哈!!!我真是太佩服我自己了!頑皮地添添雲兒的耳珠,魔手不安分的在她裙下游動,輕聲的問懷中的寶貝:「寶貝,我今晚跟你一起好嗎?」她渾身一鎮,轉過頭來朝我一瞪--嬌羞嫵媚的一瞪,哀怨動人的一瞪,似嗔似喜的一瞪--好似千萬年轉瞬即過,一個羞澀嬌媚的的聲音傳出一句話:「好。」然後美麗的臉紅的和什麼似的低了下去。爽.....!!....哈哈! 下了車,我和她們一起朝她們住的地方走去。一路上一面和我的寶貝溫存,一面套她的話。原來,她們都是外地的大學生,不想住在學校裡,所以在外面租了一間套房,兩室一廳,帶廚房和衛生間(看來她們頭蠻有錢的哦!哈哈!)。她的同學叫張琴,是雲南的,她則是湖北的。前幾天她們買了一張光盤,沒想到裡面有露骨內容,特別是講到女孩子如果光穿裙子不穿內衣上街的話,裡面會很舒服。所以她們就想試一試。沒想到還沒試一天,就碰上我這個色狼,害她準備保持了廿年的純潔處女被我所破!說著說著她竟然摟著我哭了起來!害得我陪了千百個小心,說了千百個笑話,發了千百個誓言,終於使她破涕為笑!然後我小心翼翼地問了兩個問題:「恩……你們覺得爽嗎?還有你們誰出的這個主意?」她臉一紅,低了下去,微微晗首,用蚊子才能聽到的聲音,說:「不是我啦!」然後就猛的向前跑去和前面的女孩嘻鬧去了。而我,站在溫柔的夕陽之下,真是覺得--老天待我太好啦!!!! 回到她們住的小窩,張琴回她的房間去了,我則和我的漂亮寶貝邊嬉鬧邊炒菜。當我回過頭來要把手中洗好的菜給吳雲時,我呆住了,OH MY GOD!這是怎樣美麗的一副夕陽美人圖啊!透過窗來的陽光溫柔的斜照在吳雲身上,生得一副鵝蛋臉,兩條柳葉眉,一對眼睛,澄清得和秋波一樣,不高不低的鼻兒,就像玉琢成的,櫻桃小口,不夠一寸;雪白的面容彷彿是透明的一樣,可在這之中又有嬌嫩的粉紅在閃動,臉上皮膚,白中透紅,紅中透白,潤膩無比,吹彈得破,額上覆看幾根稀疏的劉海,越顯出無限風姿;她修長的玉體波浪般起伏著,露在文化衫的肌膚黃金似地令人意亂神迷。 吳雲還沒發現我的異樣,逕直炒她的菜,口中還在說:「快!敢當!快把菜給我啊!快糊了!」她回過頭來一看,發現我呆頭鵝一般站著,又好氣又好笑的催我:「誒!快點啦!」被她婀娜身裁、風情萬種的嬌軀迷得暈頭轉向的我再聽到天籟一般的聲音時,再也忍不住了!!!我!!要!!!我一把撲上去,從背後伸手輕按她的雙乳,輕柔地按揉著,口中唸唸有詞:「噢,我的小寶貝,讓我來好好地愛撫吧」左手伸到前面,在她才換的文化衫裡摟住她的盈盈細腰,用食指及大姆指將誘人的乳頭來回輕捻著,右手摸她的臀,在她緊身褲裡面探索那美麗的大草原。她馬上忍不住了,俏臉上紅霞滿面,嬌喘吁吁,但還是說出了一句話: 「張……恩……張琴還在……」「她好像在睡覺。」我騙她。 「菜……」「把這個炒黃瓜弄成黃瓜蛋湯……」沒有了後顧之憂,雲兒也就默許了我的入侵。 我掩上門,吐出濕軟的舌頭,探入她的口中東撥西挑,舌尖不斷地挑逗著她的舌頭。雲兒被我吻得仰頭微喘,慾火在我們之間熊熊燃燒起來了!我將她的舌頭捲了出來,不停地吸吮著,手又開始不規矩起來,在她那堅挺的乳房上毫無忌憚地搓揉,又緩緩地一路撫摸下去,細細地摸著她的腹部、肚臍、下腹部,最後探入了緊身褲之中,用手指大膽地撥弄著草叢下的花唇。雲兒全身一顫,修長的雙腿急忙夾緊,可是我的手指宛如可怕的武器般,不斷挑弄著她的肉唇,整個部位漸漸地濕了起來。我的手指不斷撥弄著,舌頭更是賣力地蠕動著,兩片嘴唇拚命地把她的香唾吸了又吸,吻了又吻,雲兒被我攻擊得毫無招架之力了。我 趁此良機,「刷」的一聲就把雲兒的緊身褲扯了下來!而雲兒靠在我身上,仰著頭,妙目微啟,濕漉的紅唇甘美地低吟著,身、心完全溶合在喜悅之中,等待著我的狂風暴雨的君臨此時我從褲襠中拉出勃起的肉棒,牽著雲兒的手,讓她握住怒棒上下套弄著;另一隻手也從乳房撫摸下去,經過腹部、肚臍、豐腴的叢草地帶進而停留在桃源洞口,手指巧妙地撥弄著花唇,甘甜的蜜汁不斷流出,把草叢沾得濕漉而有光澤。他的吻也一路吻下來,從下巴、粉頸、肩頭、腋下一直到顫動的乳房,我將乳頭含在嘴裡,用舌尖盡情地舔弄,此時的雲兒,深深感受著那愉悅的愛撫而難忍地昂奮浪叫著。終於,我興奮著道:「我這就帶你上天吧!」我伸出雙手抱住雲兒的大腿,讓她背對著我跨坐在自己懷裡;抱住她的豐臀,讓她探到龜頭的位置後,輕輕地把她放下,肉棒插入花唇,往上一抬…噢…雲兒情不自禁地從口中洩出聲音,身體開始上下地律動。我扶著她的豐臀,幫助她扭動,自己也開始了充份地抽插。然而,門突然被人一把推開!原來是張琴來看菜怎麼還不出來,當她看見我們時,不由得羞得霞燒雙頰,「呀」的叫了出來,雲兒更是把羞得把臉後仰,靠到我的肩頸之間,羞紅已經到了乳房上面!她還想逃出我的魔抓,可是我怎麼會在興頭上就此放棄!我乾脆把身體轉向張琴,雙肘夾緊雲兒,雙手抬起雲兒的大腿,讓我們的交接處徹底暴露在張琴的目光之下!一對只有下半身半裸露的男女,在別人的目光中,雲兒不斷將高翹的屁股擠向我的腹部,而我更加拚命地馳騁著。突然,雲兒越動越快,越動越賣力,不多時,全身一陣顫抖,她低哼了一聲,那話兒終於一而再、再而三地噴出了大量的濃稠流狀物!她射出來了!我抱起雲兒,把她放到邊上的椅子上坐好,然後挺著我的大雞巴,就這樣朝羞澀卻又好奇的張琴走去! 張琴看我走去,依然昂首不動,只是喘氣聲越來越大,面上的紅霞更是可以跟天空的晚霞相媲美!我邪笑著一把把她抱起來,手伸到她的裙下,原來她不僅沒換衣服,跟雲兒一樣沒穿內衣,還已經水漫玉門關!哈哈!我馬上撥開她的外衣,露出上仰的綴著那淡粉紅色如花蕾般的乳頭的雙乳,,再一把摟住她的腰,騰的一下跨坐在自己懷裡,抱住她的豐臀,讓她探到龜頭的位置後,肉棒插入花唇,就是一插,反正她已經淫水漫天了! 狂風暴雨之後,我們三個赤裸裸地躺在雲兒的小床上休息了一小會。她們兩個就光著身體到廚房去弄菜去了(實際是我把她們的衣服搶去不讓她們穿,反正在房間沒人看得見!~哈哈),只聽到她們在廚房裡不知道說一些什麼,弄的笑了起來,管她們呢! 過了一會,雲兒被琴兒推了進來。只見她霞燒雙頰地靠了過來,說出了一番讓我驚鄂不已的話來原來,她們要我--做人體餐桌!這怎麼行!我還打算大享齊人之福的喲!但就在雲兒溫香軟玉的色像前,豐滿高聳的乳房中,我,不知怎麼搞的就答應了!哇靠!但是我要求我的雙手享有自由的權利,想摸那都行,呵呵,她們也都答應了! 於是,我躺在床上,頭枕在溫柔的雲兒的腿上,雙手在雲兒身上遨遊,任由她們把菜放在我的肚皮上。看著兩個美女在身邊不著寸縷的走動,玲瓏浮凸的肉體,婀娜的體態,煥發著動人的青春氣息的美女喲! 啊!我的鼻血流出來了!!一頓飯,就在嘻嘻哈哈,拉拉扯扯中吃完了,她們還要喝飲料--我的精華啊!可憐的我,只能手動身難移,看得我五內具焚!原來,這就是她們剛才商量的「淫」謀.
讓她在床上,濕了一大片~觸感舒適,讓人遐想不斷喔~ http://www.ii-sex.com
0 notes
Text
金馬影展獻映五部同志電影《野放動物》法國型男費力克斯馬利托來台會影迷
2018台北金馬影展
金馬影展多年來關注同志議題的「性別越界」單元,本屆選映來自巴黎、巴拉圭、祕魯、肯亞和揭開好萊塢同志秘辛的五部精彩同志電影,一同見證無遠弗屆的真摯情感。其中,法國導演卡米爾維達那克入選坎城影展影評人週的《野放動物》(Sauvage),深入描繪巴黎男妓恣意展露的肉體慾望與內心孤寂,其中飾演愛上同行直男的主角、《BPM》法國帥哥新星費力克斯馬利托,也確定來台和影迷分享拍攝經歷。
以及兩部關注不同世代的女同志作品,包括一舉贏得柏林影展最佳女演員銀熊獎、亞佛雷德鮑爾獎、影評人費比西獎的《寂寞離航中》(The Heiresses),藉由巴拉圭一對相戀多年的女同伴侶被迫離開舒適圈,卻也意外展開新生的故事,細膩捕捉女性幽微的情慾變化。而因描述同志情誼而遭肯亞政府禁演的《螢光下,戀上妳》(Rafiki),則將鏡頭聚焦在兩位家庭互為政敵的肯亞少女,要以她們動人的青春戀情,對抗社會的流言蜚語,戲裡戲外都為備受壓迫的肯亞同志權益發聲。
秘魯新銳導演阿瓦羅德加多阿帕里西奧驚豔影壇的《安地斯噤戀》(Retablo),則藉由兒子視角,揭開祕魯傳統人偶藝術家深藏多年的祕密,詩意捕捉蒼鬱山間的壓抑情感,帶來難得一見的祕魯同志電影。還有一部影迷必看的紀錄片《好萊塢風流祕辛》(Scotty and the Secret History of Hollywood),藉由高齡九十歲的好萊塢傳奇皮條客史考特包爾斯口述,揭開卡萊葛倫、凱薩琳赫本、喬治庫克、查爾斯勞頓等一代傳奇影人的同志祕史。
2018台北金馬影展
而近年吸引樂迷觀賞的「音樂啟示錄」單元,除了先前公布重現傳奇鄉村歌手布萊茲佛利的《留住醉後一首歌》,以及講述俄國音樂先鋒維克多崔的《夏》,這回更獻上紀錄英國饒舌天后M.I.A.的《革命/嘻哈/M.I.A.》(Matangi/ Maya/ M.I.A.),以及一探「Bassa Nova之父」巴西傳奇樂手喬安吉巴托芳蹤的《轉角遇見Bassa Nova》(Where are you, João Gilberto?),一邊聆聽悅耳曲目,一邊深入大師生命歷程。還有美國獨立導演布雷特海利的喜劇《怦然心動的節拍》(Hearts Beat Loud),透過一對熱愛音樂的父女對照,為日漸凋零的實體唱片行和興盛的音樂串流平台,做出精闢的世代註解,找來尼克奧佛曼和東尼克莉蒂精彩對戲,新生代女星凱爾西克萊蒙又演又唱,令人驚豔。
2018台北金馬影展
2018金馬影展將於11月8日至25日在台北舉行,10月27日舉辦選片指南,10月28日開始售票,更多影展消息請見金馬官方網站及臉書粉絲頁。
《野放動物》 法國導演卡米爾維達那克首部劇情長片《野放動物》,邀來《BPM》法國新星費力克斯馬利托飾演漂泊無依的男妓,沿街販賣胴體只為擁有真情的擁抱,但讓他真正動心的卻是同為男妓的直男。導演在巴黎最知名的性工作者聚集地駐點三年調查,深入描繪孤寂且無所適從的年輕男性,以手持鏡頭捕捉他們錐心動人的情感靈光,以及自然流露肉體慾望。
2018台北金馬影展
《寂寞離航中》 新銳導演馬塞洛馬蒂內西代表巴拉圭角逐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寂寞離航中》,講述一對交往三十年的女同志伴侶,因一人被捕入獄,導致生性害羞的女友不得不踏出舒適圈,擔任貴婦老太太的司機營生,卻展開新的人生。影片鏡頭對準繁華落盡的年長富裕女性群貌,在光影流轉拖曳間,細膩捕捉女性心理和情慾的細微變化。影片不僅獲得柏林影展亞佛雷德鮑爾獎、影評人費比西獎,女主角安娜布朗恩精彩的演出,更讓她登上柏林影后寶座。
《螢光下,戀上妳》 備受矚目的非洲新生代女導演瓦努莉卡修,因女同情誼而被肯亞政府禁演的《螢光下,戀上妳》,講述兩家父親互為選舉政敵的女孩,兩人卻發展出不容社會的曖昧情感,街坊鄰里的流言蜚語也讓她們的戀情充滿危機。影片以真誠細膩、流暢通俗的影像敘事,呈現肯亞難得一見的女同志電影,也為黑暗大陸爭取同志權益的道路上點燃了新的火花。兩位女主角自然迷人的清新演出,更添動人情韻。
2018台北金馬影展
《安地斯噤戀》 秘魯新銳導演阿瓦羅德加多阿帕里西奧贏得柏林影展新世代水晶熊獎特別提及、泰迪熊獎最佳首作的《安地斯噤戀》,描述祕魯偏鄉小鎮上的人偶藝術家,希望兒子能繼承製作神龕人偶的技藝,卻意外揭開他壓抑多年的深櫃祕密。影片以詩意鏡頭捕捉安地斯山脈的蒼鬱風景,揭開在保守宗教信仰下的自我追尋。更邀來《懼乳:傷心的奶水》秘魯影后瑪嘉麗索利耶精湛詮釋飽受煎熬的妻子與母親,與飾演兒子的十四歲童星一同刻畫心碎時刻。
2018台北金馬影展
《好萊塢風流祕辛》 曾以《范倫鐵諾:時尚天王》入選威尼影展酷兒獅獎的紀錄片導演麥特提諾爾,新作《好萊塢風流祕辛》將鏡頭移置1940年代的好萊塢,描述當時為卡萊葛倫、凱薩琳赫本、名導喬治庫克、查爾斯勞頓等同志影人提供性服務的皮條客史考特包爾斯。影片聚焦在他將近一世紀的生命歷程,如時代的見證者般娓娓訴說飽受社會輿論壓迫的好萊塢同志祕史,也為所有待他親切如家人的已逝明星,褪下沉重的完美形象,回歸和你我一樣的血肉凡人。
2018台北金馬影展
《革命/嘻哈/M.I.A.》 獲得日舞影展全球紀錄片類評審團特別獎的《革命/嘻哈/M.I.A.》,則將鏡頭聚焦在曾入圍奧斯卡及葛萊美獎,卻因在美國超級盃直播挑釁而被禁止入境的英國饒舌天后M.I.A.。她的大學同窗導演史蒂夫拉佛吉,耗時七年將高達七百小時的珍貴影像素材,精煉成氣韻濃烈的音樂傳記,讓觀眾藉由影片中M.I.A.的音樂自白,探索她的生命經歷和音樂旅程,以不受拘束的節奏及極富深意的說唱,點燃舞台下、銀幕前,所有反動不羈的靈魂。
《轉角遇見Bassa Nova》 拍攝多部電視音樂紀錄片的法國導演喬治蓋修,這回新作《轉角遇見Bassa Nova》拿起攝影機飛往巴西聖保羅,想一探有「Bassa Nova之父」之稱的巴西傳奇樂手喬安吉巴托。影片隨著喬治蓋修的腳步,一路拜訪吉巴托的���髮師、廚師與昔日搭檔,甚至見到吉巴托的老婆,宛如案件調查般覓尋大師芳蹤,也在悅耳動聽的Bassa Nova樂音下,深入大師謎樣的生命歷程。
2018台北金馬影展
《怦然心動的節拍》 美國獨立導演布雷特海利的《怦然心動的節拍》,描述曾是一片歌手的唱片行老闆,和女兒共同創作的音樂在網路上廣獲好評,令他再度燃起樂壇夢想,拯救營收岌岌可危的唱片行。影片找來喜劇演員尼克奧佛曼和《嘻哈宅男真藥命》新生代女星凱爾西克萊蒙飾演父女,將實體唱片行凋零的時代眼淚結合家庭題材,釀造感人至深的音樂喜劇。除了收入「事後菸」樂團等動聽金曲,還有大量經典專輯鑲嵌景中,宛如《失戀排行榜》走進《年少時代》。
2018台北金馬影展 國際影展11.08-11.25 電影學院10.20-11.17 創投會議11.13-11.15 金馬獎頒獎典禮11.17 ※不加入Y!電影粉絲團,你就悶了!
文章來源:Yahoo奇摩電影
0 notes
Text
Cdrama: Hero is Back (2024)
Gifs of Ending of cdrama "Hero is Back"
ENGSUB 【镇魂街之热血再燃 Hero is Back EP01】 热血少年随心而战守世界安宁丨动作 / 冒险 | 敖瑞鹏 / 张予曦 / 金珈 | YOUKU COSTUME
Watch this video on Youtube: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GHgjHBTtdo4
#Hero Is Back#镇魂街之热血再燃#Rekindling the Blood on Soul Street#Zhen Hun Jie Zhi Re Xue Zai Ran#鎮魂街之熱血再燃#2024#chinese drama#cdrama#youtube#Youku#Ao Rui Peng#Jin Jia#Zhang Yu Xi#Liu Mei Tong#Li Jun Yi#Xu Shi Yue#Jing Yan Jun#Ye Zu Xin#Lin Bo Rui#Zhang Hong Wei
1 note
·
View note
Link
全球通史
本文為小說章節,篇幅較長
可收藏閑時閱讀
「姐姐今日可真是狼狽的狠了呢。」一身盛裝的杜子茜得意的立在一旁,笑的開懷。
杜芷然雙唇緊閉,趴在地上艱難的往前面爬去。
親妹妹杜子茜將她關在這裡萬般淩虐,她已經幾天沒有進食,只是喝了水。
雖然飯菜散發著酸臭的味道,在她眼中卻宛若美味佳餚,她直直地盯著碗中的那塊肥肉,泛紅的雙眼在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窩中空洞得詭異。
「汪汪」
杜芷然猛地側頭,離她一米之遙的地方,一條面目兇狠的狼狗沖她發出嚎叫,那碗飯食是它的。
杜芷然心中一驚,她猛地一撲,朝著那碗飯抓過去。
與此同時,一聲兇惡的嚎叫在她耳邊響起,那條狗早就把她當做敵人,趁著她動身的剎那,襲向她的大腿,上下顎用力咬合。
只聽一陣牙酸骨碎的聲音,杜芷然抓住了那碗飯,她的雙唇緊緊咬合在一處,痛苦的悶哼在喉嚨中打轉。
那狗竟是生生的咬碎了她的骨頭。疼!刺骨的疼!
她猛地扒了口飯菜,雙眼燃氣希望,她的身上似乎又有了力量,左腿猛地蹬向那條狗。
「嗚」狼狗吃痛發出嗚咽,雙眸卻是緊緊的盯住了杜芷然,作蓄勢待髮狀,它徹底的怒了。
鮮血順著洞開的窟窿汩汩的流出來,杜芷然摸了摸滿腿血自,五臟六腑瘋狂相互壓榨的飢餓感令她顧不上痛叫,只是用雙手不停的將飯菜塞進嘴中。
「小狼,上啊。」杜子茜拍拍手,面帶笑意,「咬死她!咬死她今晚我給你加餐。」
狼狗似是聽懂了,再次發出低沉的吼叫,一道亮光劃過,它已經淩空撲向杜芷然,這一次,它的牙齒對準了杜芷然的喉嚨。
杜芷然猛地側身一閃,腳下一軟滾在地上。
杜子茜挑了挑眉走到杜芷然面前,猛地一腳踩在了杜芷然的臉上狠狠踐踏:「姐姐可當真是厲害,這樣都死不了?倒是難住妹妹了呢。」
說完,不待杜芷然開口,她從頭頂摘下一根發簪,鋒利的頂端抵在杜芷然的臉頰。
「茜兒,你又胡鬧了。」賈怡然走了出來,神情頗為寵溺,她又快速地瞥了眼杜芷然,仿若看到一件骯髒的穢物。
杜子茜撇了撇嘴,用簪子在她臉上可深深刻下一道道血痕:「姐姐,以後你就叫狼狗吧,這個名字刻在臉上,別人一看就知道你是我養的狗。」
「來,姐姐,把手洗乾淨後替我梳頭。」
聞言,杜芷然眼中精光一閃,從地上顫顫巍巍的爬起來接過梳子。
「替我插上去。」杜子茜將簪子遞給她。
杜芷然接過簪子,空洞的眼神中閃過一道暗光,她緩慢地將簪子往頭頂戴去,下一秒卻用盡全身力氣往杜子茜地脖頸紮去,她的眼中此時充滿了滔天的恨意。
簪子一寸寸逼近,鋒利的尖端刺破肌膚,血珠已經冒了出來。杜芷然的眼神終於有了光,仿若淤積的火山終於爆發時噴發的力量,這個女人,她終於可以殺了這個女人!
「啊!」
一聲慘叫劃破虛空,杜芷然的右手詭異的彎折,她猶如千萬隻螞蟻在身上啃噬一般疼痛不已,在地上翻來覆去的打滾也不能消解絲毫的疼痛。
可是她不後悔,自從一個月前她的一生就已經被這個女人給毀了,和狼狗搶食,不停地被刺破血肉毀容,毫無尊嚴地伺候這個毀了她的女人,哪怕只有一絲希望她也要報仇,反正她已經生不如死,再慘還能慘到哪裡去。
「狗東西!」杜子茜狠狠地接過黑衣人遞過來的帕子,抹了抹脖子,血跡浸透帕子,她恨恨地用腳踢了踢杜芷然。
「我就知道你還在玩心眼。別以為你能逃出去,外面的人早就以為你死了,尚書府的大小姐葬身火海屍骨無存,你現在不過是我的一條狗而已。」杜子茜越越憤恨,她掏出皮鞭打在杜芷然身上,倒刺的皮鞭一下子便帶出死死血沫,杜芷然發出悽厲的嚎叫。
「你又算個什麼東西,不過是個庶女而已,就算我死了,皇室也不會娶一個庶女做皇後,你生為庶女,到死也改不了,哪怕你是暗夜山莊莊主的外孫女又怎樣?」杜芷然冷笑盯著她,斜扯地嘴角帶著最肆虐地嘲諷。
「庶女又如何,你不過是個從小被農婦養大的妓女而已,要不是父親去接你,你早就被賣給老頭子當妾了。」杜子茜反唇相譏,憑什麼一個自小被農夫當做妓女養大的下賤胚子可以成為皇後,她在尚書府錦衣玉食多年卻連成為皇後人選的資格也沒有。
「別與她廢話,免得玷污自己的身份,不過一條狗而已。」賈怡然冷笑連連,又從懷中掏出一個青玉瓶:「這是剛練出來的剜心蠱,正好在你身上試一試。」
聞言,杜子茜嘴角勾起一抹陰測測的笑意。
賈怡然掀開瓶塞,對著杜芷然冷冷一笑,將瓶子往杜芷然身上一抖,一條一指左右的東西股快速地湧進杜芷然的皮膚。
血液中多了一道東西在吸吮,不過片刻便飛速鼓掌,將血管堵塞,血液開始倒回,筋脈互相糾纏。
杜芷然的臉部逐漸發青,筋脈扭曲的抖動著。
她緊緊咬住嘴唇,感覺生命在一點一點流失。
杜子茜!賈怡然!她縱使來世也不放過她們!化成厲鬼也要將她們拖入地獄!
她陰鷙的眼神看得賈怡然有些惱怒,她又吹了幾聲口哨,杜芷然血液里翻滾的東西遊動地更加暢快,一根根筋脈被扯斷,她再也忍不住,悽厲的嘶吼著。
「求我,我就饒了你。」杜子茜斜揚著頭俯視她。
「別想!」杜芷然嘶叫著。
「啊!」
鮮血滲透皮膚,杜芷然的臉上充滿細小的血絲,她急促的呼吸著,對著杜子茜用盡全身力氣一字一句道:「我詛咒你們詛咒你們不得好死,萬劍穿心!」
「啪」地一聲,火辣辣的灼燒感在臉上蔓延,將杜芷然拉回了現實。
她有些錯愕地望著李春花,宛如見到了鬼。
卻見李春花將兩條秀帕甩在杜芷然臉上,又冷哼道:「我告訴你,別想著出什麼幺蛾子,劉老爺明天就派人來迎親了,你要是耍什麼花招」
杜芷然直直地盯著她,嘴角忽然綻開一抹陰沉的邪笑。
是的,她回來了,回到了十一年前,所有一切痛苦的起點。
倘若不是這個女人意圖將她賣給年邁的鄉下財主,她也不會初回尚書府便被京城名門嗤笑輕視,也不會被杜子茜和賈怡然二人誣陷失了貞。
李春花被她笑得心裡發涼,她抖了抖眉,仰頭道:「笑什麼笑,還不快點好生打扮,王麻子待會就要過來了。」
這個女人不僅將她十兩銀子賣給一隻腳踏進棺材的老木頭,更在結親前夕為了一百文錢將她賣給邨裡的流氓地痞。
杜芷然心中冷笑連連,鬱氣在她臉上森然瀰漫,她低聲陰笑:「裝扮,好啊」
不待說完,她雙手彎鉤成爪緊緊扣住李春花的脖頸,這個老鴇瞬間漲紅了臉面,臉上的褶皺一層層張開。
李春花一時不放被她扣住,窒息的感覺拉回她的心神,她手下使出十成十的力氣方才將杜芷然推開,她帶著一抹恐懼地盯著杜芷然,面上仍舊強硬:「反了天了,小蹄子,想殺我?」
她像一隻臃腫的老虎撲了過去,杜芷然側身一閃,緊接著轉身一推,李春花哐當一聲撞在門板上。
李春花頭暈腦脹的回過頭,視線觸及杜芷然的剎那又猛然驚醒,她慌忙後退數步,驚疑不定地打量著杜芷然,一顆心臟撲通撲通地跳動,不對勁,眼前這人滿身仇怨放佛來自九泉之下萬股深淵,凝結千年似乎也不能化解,這不是那個軟骨頭。
她滿身的她顫抖著滿身肥肉小聲道:「你是誰!」
「我是誰?」杜芷然輕笑一聲,黑沉的目光牢牢鎖住她:「我是杜芷然啊,那個被你賣給老木頭和流氓的杜芷然啊。」
「鬼,你是鬼!」劉春華連連搖頭,她情不自禁地往後退去,這個女人絕對不是杜芷然!她眼中的幽深和詭異的恨意豈是常人會有的?這是冤魂,這是索命的冤魂!
她一把拿過桌邊的剪刀,鋒利的寒芒在油燈的映照下迫人心神,劉春華三魂六魄逃離天外,她扯著嗓子撕心裂肺叫喚一聲,企圖有人能夠聽見,她不要死,她不要被厲鬼索命。
可惜,她本來便住在邨外山邊,鮮少有人經過,如今夜深,更是無人聽聞。
她慌不擇路的回頭逃跑,剛一推開門,頭髮卻被杜芷然揪住。
她回頭想要抓回自己的頭髮,手指卻被剪刀戳開深可見骨的血洞。
「啊!」她慘叫著收回手指,觸及到滿手鮮血,整個人眼前一黑,差點沒有跌倒。
杜芷然陰鷙的望著她,冷笑一聲仿若來自九泉之下的嘲諷,腳下一用力將她放到在地上,手中的髮絲發出細細揪碎聲仿若千萬隻螞蟻吸吮她的頭皮。
「啊!」劉春華一聲痛叫,她想要爬起來,卻被杜芷然哐當一聲踢到在牀邊,她的頭磕在木頭上瞬間撞出一個血窟窿。
她頭暈目眩地趴在地上,糢糊的眼神中一個幽暗的影子滿滿戾氣的朝她走來。
「饒了我,饒了我,大人不記小人過」她一面求饒,一面止不住懼意的往牀頭的角落靠去。
她一腳踩在劉春華胸口,微微彎腰,剪刀岔開抵在劉春華地脖頸。
「饒命!」
鼻中似乎嗅到異味,杜芷然低頭一看,卻是劉春華身下隱隱躺著水澤。
「這麼害怕?」杜芷然輕笑道。
劉春華平明點頭,額頭大顆大顆的汗珠不停滴滾落。
「要我饒了你?」杜芷然再次輕笑。
劉春華的眼中閃過希冀。
「可是你們誰曾放過我!」
下一秒,陰鷙地雙眼閃過寒芒,鮮血噴薄而出,賤滿她整張臉。
杜芷然站起身來,她靜靜觀望著躺在地上的屍體,血液仍舊溫熱,雙眼恐懼地大睜,喉嚨出破了個窟窿冒著血水,她死的時候比這個女人痛苦百倍千倍,蠱蟲一點一點啃噬心臟,一點一點吸吮血液,頭骨疼痛地炸開卻至最後一刻方能死去,她的痛苦誰來償還,她小心翼翼與人為好,有誰又真正善待過她!
黑夜忽地閃過一道雷電,驚雷劈落在山頂,蒼穹剎那間亮如白晝。杜芷然的目光猛地遙望北方,京城,杜子茜,賈怡然!你們——
且等著!
燈火輝煌,錦繡連天,街道上花團錦簇人山人海,一湖心島處聲樂飄飄,仙娥坐舞。
今日是賞花宴,天子與百姓同樂,特意與京城青湖湖心島與宴賞百官,與民同樂。每年此時天子皆會舉辦各種大賽,對奪得頭籌的才子佳人加以賞賜。
湖心島一角落處,杜芷然身著束腰宮裝坐於涼亭內靜靜等待著,她在等一個信號,一個將杜子茜打入地獄的時機。
「繪畫大賽即將開始,請各參賽者領取牌子到島邊坐下繪畫。」
一串尖細的聲音拉響,她的眼眸漆黑一片。
杜子茜鋪開畫紙,放好筆墨,對著湖光水色閉上眼睛,定了定神,她揮毫潑墨,下筆千軍,紅黃相間,山水相連,直衝雲霄卻又急轉直下,聊聊數筆便勾勒出一幅盛世景象看。
橋上的人競相爭天際煙霞,水中的景象落在湖邊化為渡船人的風景。
越來越多的畫作完成,眾人紛紛停筆,卻再無一人畫作出神入化。
安均以身著明黃色龍袍坐於鎏金寶座上一幅幅鑒賞完畢後,站起身來,掃視全場,冷聲道:「朕宣布,今年繪畫大賽頭名是」
眾人紛紛翹首以盼,瀏陽公主拉著杜子茜的衣袖信誓旦旦道:「一定是子茜。」
「公主別瞎說,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杜子茜難為情地低下頭,眼中卻志得意滿。
「且慢!」
一道聲音穿過,眾人紛紛側目而視,只見一直靜靜待在角落的安平公主朗聲道:「皇兄,臣妹繪畫功力自是不及杜小姐,相信在座各位也多為不及,但是臣妹卻知有一人定能勝過杜小姐。」
「哦?何人?」安均以微微蹙眉,他的冷眉不怒自威:「此人現在何處?」
杜子茜暗帶嘲諷地瞥了眼安平公主,這個女人素來與她不對頭,總是想著踩上她一腳,可惜,這一次她志在必得,這個女人別想著能成功。
「此人名喚芷然,就在此處。」安平側頭,眾人目光隨著她的身影轉向湖邊一道涼亭。
安平打開簾子,快速地打量了一眼沉浸在黑暗中的杜芷然,這個女人七日之前忽然來到她的面前,不求錢財不求外物,只求替她一舉擊敗大敵杜子茜,她答應了,現在是這個女人兌現的時刻。
她沖杜芷然寒聲道:「成敗在此一舉,輸了的後果」
杜芷然冷笑著點點頭,鎮定地走了出來,無數雙眼睛盯著,她從容自若。
場內一個中年男子驚疑不定的盯著她,不住的打量。
杜芷然走到一處空白畫紙旁邊,將松煙墨滿滿磨了一方硯台,在眾人的不解中,悉數潑在純白的畫紙上。
場內發出急促的驚呼。杜芷然置若罔聞,她提起畫筆沿著墨跡,雖未刻意畫出一桿一枝,也未畫出一花一草,只是順著脈絡勾勒,眾人只見她東一筆西一筆不成方圓,卻不見她腦中早已花草盛放。
不多時,她放下畫筆,眾人上前一看,卻不過平平一副山水畫而已。眾人低低竊笑,杜芷然冷笑一聲,端來一碗清水,在眾人驚駭中拿出一隻乾淨的畫筆,蘸著水滴細細灑在畫上,那僵硬地花草仿若喝飽了水,以肉眼可見的痕跡綻開,透露出盎然生機。
不可能,不可能。杜子茜滿眼驚駭,她靜心揣摩半年的畫作怎麼可能輸給這個無名之輩。她的臉上多了一股火辣辣的痛意,她輸了,這個女人當場皇上和所有京城名門的面給了她奇恥大辱。
「好。」安均以沉聲道,不著痕跡的瞥了杜子茜一眼。
他一個好字,眾人回過神來,緊跟著匪夷所思的盯住杜芷然猛地打量,杜芷然淡定自若視而不見。
她的餘光瞥了眼周圍咬牙切齒的杜子茜,心中發出冷笑。
。
安均以瞧著她眼中的怨氣稍稍小姐一絲,眉頭一轉而逝興味,這個女人對杜子茜似乎懷抱著濃重的恨意。
他沖杜芷然冷聲道:「你自認為與杜小姐誰輸輸贏?」
一瞬間眾人的目光晦暗的盯著她。
「草民不敢妄言,鬥膽請求觀賞杜小姐畫作。」杜芷然冷聲道,她的眸中暗閃冷光,機會來了。
安均以點點頭。
杜芷然站起身,拿過杜子茜畫作狀似仔細的看了兩眼,緊接著眉頭越蹙越緊。
「可有何事,但說無妨?」安均以冷聲道。
杜芷然放下畫作,情不自禁地瞥了一眼杜子茜,又火燒一般收回視線,她支支吾吾道:「這副畫作,這副畫作,臣女似在何處見過。」
0 notes
Text
人渣反派自救系統 by 墨香銅臭 (part.2)
|part.1|part.2|part.3|
文案 從幻花宮水牢逃離的沈清秋,在花月城暴露了行蹤。陽光下,屋簷上,眼前是滿眼陰沉的洛冰河。 而為了不讓洛冰河被心魔劍反噬,沈清秋選擇了斷一切,昔年將他打下深淵,今日就為他墜下高樓。 「還未請教閣下仙號?」 「絕世黃瓜。」 花月城裡一招金蟬脫殼,讓沈清秋以為自己順利擺脫了那個坑爹系統,原想前塵往事隨風去,自此用這縱橫書評區多年的ID行走江湖,豈料全新生活還未開始,他已再度遇上昔日舊人。 原本只是想救出被紗華鈴抓住的人肉引子們,卻不想正巧碰上前來此處的洛冰河。 【……啟動……啟動……靈魂綁定……】 遇到洛冰河後,系統……竟再次啟動了!洛冰河真是他命中魔星!
第八回 身死
那名弟子乍一看之下,其實很平凡。混在一堆幻花宮弟子之中,畏畏縮縮,眼神閃躲。 沈清秋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為他臉上是一種顏色,脖子是一種顏色,左手和右手,又是兩種不同的顏色。而且在這種群情激憤人人頭腦發熱的環境中,既不拔劍喊打喊殺,也不作怒目相對狀,只是不住地在幻花宮弟子間埋頭擦來撞去,渾似個伺機行竊的扒手。 在沈清秋的認知裡,只有一種人會是這種舉止。 明帆邊「叮叮咚咚」跟人打,邊回頭撕心裂肺地嚎:「小師妹!師妹你怎麼樣?」 寧嬰嬰愣了半晌,彷彿被打傻了,這時才終於反應過來。她半邊臉紅半邊臉白,怒容含淚,揮劍反擊。方才一時心軟才受此侮辱,這次她就毫不手下留情了。 店中打成一團,沈清秋見旁邊有一隻老貓正懶洋洋蜷著尾巴曬太陽舔毛,一把提起,朝酒肆中扔去。老貓受驚,一聲尖叫,在兩撥人間竄來竄去,沈清秋低著頭跟著它,刺溜一下便插身進了戰圈。 莫名其妙鑽進來一個人,雙方都怔了一怔。寧嬰嬰怕傷及無辜,下手略略遲疑。小宮主卻壓根不管那麼多,撿回了鞭子該怎麼打還怎麼打。沈清秋邊追著那隻老貓滿堂亂跑,邊口裡胡亂喊著臨時給它取的名字。混戰之中,寧嬰嬰明明束手束腳不敢亂出招,卻總感覺一會兒胳膊肘被人託了一把,一會兒肩膀給人推了一掌,長劍幾乎不用她操縱,兀自舞得銀光亂閃。忽然,「啪啪」兩聲,小宮主捂著臉,呆若木雞,定住了。 這兩聲,比她剛才搶扇寧嬰嬰的一下響亮清脆多了。 兩撥人全都看見剛才寧嬰嬰手臂揮舞,左右開弓,甩了小宮主兩耳光,這時不約而同停了戰。 明帆喝采道:「小師妹,打得好!」 寧嬰嬰弱弱地道:「……不,其實不是我……」 明帆鼓勵道:「不要怕,打了就打了!誰都看到是她先動手的。人家好心不傷她,她卻反而偷襲,活該!」眾清靜峰弟子紛紛附和。 小宮主淚光閃爍:「你……你們……你竟敢打我……我爹都沒有打過我!」 寧嬰嬰:「不,真不是我……」 明帆搶聲啐道:「打的就是你!你記住,清靜峰的弟子若是受了欺負,絕對要雙倍奉還。不打對不起師尊的教誨!」 沈清秋心中和眾弟子一樣當堂喝采起來:明帆這孩子真是��他的教誨聽到心裡去了。對對對,就是這麼有仇必報! 鬼鬼祟祟,沈清秋鑽入幻花宮弟子叢中,終於逮住了那隻嗷嗷直慘叫的老貓。就算再怎麼蠢,也該看出來不對勁了。小宮主捧著兩瓣看起來甚為累贅的大紅臉,怨氣衝天盯著他:「喂你究竟是什麼人?膽敢這樣戲弄於我?」 幻花宮眾弟子將他團團圍住,喝道:「宮主在問你話!」 沈清秋彎腰放走了那隻貓,直起身子,指向那名縮在最後、鬼鬼祟祟的弟子,道:「你們為什麼不問問,他究竟是什麼人?」 眾人目光立刻聚焦那人身上。 小宮主正在氣頭上,原本只是眼角一掃,誰知越看越不對勁,也暫時顧不得沈清秋了,轉過頭去,狐疑道:「……你是誰?穿成這副樣子做什麼?你真是我們幻花宮的?為什麼我從來沒見過你?」 那弟子囁嚅著說不出話。她又轉向屬下:「你們呢?誰認識他?」 那弟子見勢不好,怪叫一聲,眾人紛紛調轉劍尖對向他。沈清秋提氣喝道:「別靠近他!」同時手中拈了另一枚青葉,翻腕彈去。 這次,不只是寧嬰嬰,明帆見到這葉片去勢,也愣住了。青葉挾靈光劍氣破空而去,刮破了那弟子外服,切斷了他的衣袋,露出裡面的皮肉來。 這下,所有人神色都有如見鬼一般,連連退避,有些更是鬼叫一聲,直接跳出了酒肆。 猩紅色的皮膚! 正合了沈清秋方才的猜測。在他的認知裡,只有一種人會是這種舉止。偽裝成普通人的撒種人! 因為只把露在外面的部分肢體塗成了常人膚色,其他地方卻沒做好處理,此時當場暴露,這名撒種人幹脆破罐子破摔,滿眼血絲,大喝一聲往前衝去。這些弟子多是年輕小輩,大多數上次沒去金蘭城,只聽過這種怪物,沒見過,此刻他真的出現在眼前,而且狀似瘋狂見誰摟誰,個個魂飛天外。沈清秋見那撒種人就快撲到清靜峰一名弟子身上,閃身在前,當胸一腳,踹得這東西砸飛兩張桌子,鮮血狂噴。他回頭喝道:「還不走!」 寧嬰嬰卻又哭又笑纏上來:「師尊,是師尊麼?」 不是吧我滿臉土黃鬍子貼成這樣你都認得出來?雖然有那麼一點點小感動,但是這種時候不走反而留下來拖後腿並且叫出了他偽裝下的真實的身份——果然還是*智硬! 眼看那撒種人又頑強不屈地撲過來,沈清秋一手春天般溫暖地把寧嬰嬰送了出去,一手冬天般嚴寒地朝敵人彈出一個火訣。 沒彈中。 不對,是沒彈出來! 潛伏在沈清秋身體中多年的凌霄血又在喉嚨裡蠢蠢欲動了。「無可解」這個就喜歡在關鍵時刻掉鏈子的毒藥真是夠了! 一連打了好幾個響指,一點火星子都沒彈出來一個,就像個沒油的打火機,「喀嚓喀擦」,硬是擦不出火花。沈清秋正氣急敗壞,撒種人已經撲上來抱住了他的大腿。 沈清秋:「……」 他下意識舉起那隻多災多難的右手。果然,三顆紅斑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歡快地生根發芽。 不公平。為什麼每次傳染他就這麼快! 也許是有了悲憤作為導火線,最後一個響指,終於在他指間「噌」地燃起一團暴走的烈焰。沈清秋踢飛抱住他大腿的撒種人,熊熊燃燒的一團火掌劈下去! 撒種人的身軀湮沒在火光和慘叫聲中。寧嬰嬰和明帆眼淚汪汪地一左一右夾上來:「師尊!」 其他的清靜峰弟子也要跟著湊熱鬧,被師尊「出去跑五百圈」的眼神迅速屏退。 偽裝既破,沈清秋伸手在臉上一陣亂抹亂抓,恢復了原貌,道:「有沒有人受染的?」然後語重心長地說出了他一直很想對別人講的台詞,「趕緊吃藥。藥不能停!」 一男一女在他耳邊一高一低地嚶嚶嚶:「師尊,可算找到你了。」「師尊,弟子想你想得好苦啊!」 沈清秋還沒回話,忽然背脊一寒,推開兩個徒弟,修雅劍從衣服中斥出,「噹」的一聲,格住了小宮主的精鐵鞭。 如果說在剛才與清靜峰的口角裡,小宮主還算只是一時氣憤,這次出手就是真的動了殺心。 一柄短鞭在她手裡使得如刀��斧砍,招招狠辣逼命。 沈清秋不客氣地問道:「你發什麼瘋?每天哪來這麼旺火氣?」這個問題他老早就想問了! 小宮主大喊道:「賊奸人!你還我師兄師姐的命來!」 沈清秋先還以為又是在哭仙盟大會幻花宮那些死傷的弟子們,誰知下一句,小宮主尖叫道:「馬師兄不過是在關押你時說話不太好聽,你就……你就……他死得好慘,好慘……」 馬師兄是誰?莫非是那個尖酸刻薄的小麻子?沈清秋道:「沈某離開幻花宮時未傷一人性命。你對我說他死得慘,有何意義?」回頭低聲問,「……真死了?有多慘?」 明帆也小聲答道:「真死了。很慘,很慘,渾身青色,腐爛了,說是中了魔族劇毒。」 魔族劇毒,聽起來真像是洛冰河的手筆。 小宮主道:「狡辯無用!今日,非教你給我幻花宮死傷的弟子償命不可!」 沈清秋道:「沈某生平不善使毒,教你幻花宮弟子死,有一千種一萬種方法,何必要選最麻煩的那種?我是逃獄不錯,可誰能證明我殺人了?」 有幻花宮弟子叫道:「那誰又能證明你沒殺人?」 此結不解,怕是今後兩大派不能幹休。沈清秋略一斟酌,試探道:「對於此事,貴派首徒公儀蕭是如何說的?」 小宮主雙目圓睜,原本止住的淚水,又從眼眶裡滑落出來:「你還敢提公儀師兄?」 她提鞭直指沈清秋:「你以為他死了,現在死無對證就可以隨意編排他了?」 沈清秋如遭雷擊。 兩根手指夾住她劈來的鞭梢。他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公儀蕭死了?什麼時候的事?誰幹的?」 就算在原作裡面,公儀蕭最慘也只不過是被發配到幻花宮在偏遠地區的分部打醬油去了啊?小宮主惡狠狠道:「誰幹的?你還有臉問是誰幹的!」 幻花宮弟子呼啦一下全圍了過來,她號令道:「殺了這卑鄙賊人,為公儀師兄、為水牢的守陣師兄師姐們報仇雪恨!」 沈清秋心中發涼。水牢守陣弟子,包括公儀蕭,難道一個不漏全被洛冰河殺光了? 這上百條的人命,全算到他頭上來了? 寧嬰嬰怒道:「跟你這臭丫頭怎麼也說不清,沒看見我師尊也不知道這件事嗎?」清靜峰弟子登時也加入了混戰。刀劍無眼,沈清秋不及細想,見再這麼鬥下去只會沒完沒了,躍出酒肆,輕飄飄扔下一句:「出來!」果然,兩方都顧不上纏鬥,追著他爭先恐後擠了出來。 一站到大街上,沈清秋就無語了。 一大排服色各異的修士們正嚴陣以待,虎視眈眈。 好吧。畢竟酒肆裡剛才鬧得動靜那麼大,不被吸引過來也不太科學是吧…… 沈清秋腳底一點,掠步上瓦,翻身立上飛簷,深吸一氣,丹田發聲:「柳——清——歌!」 有人御劍而起,怒斥道:「沈清秋,你好歹毒的心,故意逃到此地,把諸派的人手都引過來,為的就是勾結魔族、在這裡一網打盡,重演仙盟大會當初的慘劇?我們霸氣宗不會讓你得逞的!」 反正現在就是什麼帽子往他頭上扣都不嫌多對吧?! 沈清秋連噴他一噴的心情都沒有,東邊傳來劍氣銳嘯,一人白衣御劍,風馳電掣而至。氣勢太過凌厲,無端帶起一陣罡風,直把這人從自己劍上掀了下去。 柳清歌抱手穩穩踏在乘鸞上,道:「何事?」 太可靠了柳巨巨! 沈清秋誠懇道:「帶我飛。」 柳清歌:「……」 沈清秋道:「我毒性又發作了,提不起氣御劍。你不帶我,我只會從高空栽下來。」 柳清歌嘆了口氣,道:「上來。」 底下圍觀眾人斥責不休,什麼「蒼穹山藏污納垢」、「百戰峰清靜峰同流合污」,兩人權當聽不見。乘鸞劍一飛衝天,耳邊風聲獵獵,將身後御劍數十餘人都遠遠甩下。 柳清歌道:「去哪兒?」 沈清秋道:「城裡最高的建築的簷上。待會兒勞煩你幫我擋一擋這些人。」 柳清歌道:「你究竟怎麼回事?你不願進去,何不早說。弄得這般麻煩。蒼穹山不會走水牢,難道還不會拆水牢?」 沈清秋道:「這……拆水牢就不必了……」 柳清歌道:「下去。」 沈清秋:「我只是說不必了,其實還是感謝你好意的,沒必要趕我下去吧。」 柳清歌:「有東西過來了。」 沈清秋二話不說,立馬就跳。 足尖落瓦,他伏身定在一處屋簷上。乘鸞衝勁極強,柳清歌御劍在空中來了個眼花撩亂的倒連翻,這才煞住,凝神望向某處。沈清秋也跟著他去看。 卻聽身後傳來一聲嗤笑:「在看哪裡?」 沈清秋險些當場一個趔趄。 那句「你等著!」居然不是說說而已。 也對,洛冰河什麼時候是「說說而已」的人過? 居然冒著被心魔劍反噬的風險也要來擒拿他……這是何等深重的怨念。 洛冰河死死盯著他們,臉色陰沉,朝沈清秋緩緩伸出一隻手,道:「跟我走。」 沈清秋道:「公儀蕭死了。」 洛冰河身體一僵。 沈清秋繼續說:「水牢的守陣弟子也死了。」 「洛冰河,幻花宮上百條人命,就為讓我人人喊打。當真值得?」 洛冰河瞳孔中有赤色一閃而過。 他冷冷地道:「反正我說什麼你也是不會信的。那便不必廢話!我再問一次,你到底過不過來?」 他執拗地不肯收回那隻手。沈清秋還未回答,四面忽然空降十餘人,御劍將他們團團包圍在飛簷之上。 為首的又是那名霸氣宗的男子。他這次下盤微沉,似在劍上紮了個馬步,防止又被掀下去,嚷嚷道:「沈清秋是我們的,其他人誰也別想動……」 洛冰河猛地側首,喝道:「滾!」 他連劍都沒從劍鞘拔出,周身卻迸發出一層強勁的靈流,在場眾人耳內彷彿有哨聲尖鳴。這回,數十餘人無一例外,連人帶劍都被掀翻到數丈開外,甚至有半數撞牆撞柱,口噴鮮血。 霸氣宗遇上了真正霸道蠻橫的氣勢,全軍覆沒。餘下觀望者無不悚然:這黑衣青年修為如此了得,之前為何極少聽說他名號? 柳清歌一推沈清秋:「走。做你要做的事!」 沈清秋道:「你一個應付得來?!」五:二啊五:二,這個資料他可沒忘,他叫住柳清歌只想讓他幫忙打打雜魚,順便帶他一程,可不想害他有個三長兩短! 可這兩個都絕對不是肯好好聽人說話的角色,一言不合,不對,是一言未發,大打出手。乘鸞劍勢如長虹,洛冰河卻沒拔劍,手中運集靈力,以掌為刃,正面迎擊! 沈清秋知道他為何不能拔劍。高手對決容不得一絲差池,而這種時候最容易被心魔劍趁虛而入。若是眾目睽睽之下魔氣侵腦、殺性大發,那可划不來。洛冰河身體裡其實有兩套修煉系統,一套靈氣,一套魔氣,因為混血混得夠成功,兩套系統互不干擾,各自運作良好,必要時候還能左右手兩種不同攻擊方式合力發威。可現在第一他不能拔劍,第二他不便用魔氣,殺傷力未免打個折扣,是以居然和柳清歌戰成了平手。 飛簷上巨響震天,白虹共靈光齊炸,鬥得太厲害,下面各派修士都不敢貿然插入。再沒見識沒眼色的菜鳥新手也能看出來,被這兩人的騰騰殺氣擦中一點,不用修煉了立刻飛昇! 他們打得這麼激烈,沈清秋其實倒有些心癢,要不是「無可解」發作得太不是時候,他也真想上去戰一戰。奈何眼下時辰將至。他眯眼望天,飛身躍上最高那一層。 飛簷之頂疾風呼嘯,彷彿能把他吹落一般。 洛冰河遠遠望著,忽然一陣焦躁,無心戀戰,眼底戾氣陡生,反手覆上背後長劍劍柄。 他居然敢在這裡拔劍?! 沈清秋忙道:「洛冰河,你別衝動!」 洛冰河厲聲道:「晚了!」手腕翻轉,心魔劍挾著一股肉眼可見的騰騰黑氣祭出! 乘鸞直刺而來,洛冰河在心魔劍那薄如蟬翼的劍刃上輕輕一彈,彷彿有顫慄之意從中一波接一波地漫出,乘鸞居然生生在半空中煞住。 乘鸞不聽使喚,柳清歌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一時間錯愕難掩。沈清秋卻知事態嚴重。 真要讓洛冰河現在被心魔反噬了,在場所有人、整座花月城、方圓百里內都不用活了! 萬不得已,修雅劍出鞘,沈清秋道:「洛冰河,你過來。今天是該做一個了斷了。」 洛冰河抬頭,陰沉沉望他一眼,下一刻,身形便閃現在他身前三尺處,再一舉手,化開一層結界,罩住整個屋簷上方,與其他人隔絕開來。 他神色扭曲地笑道:「了斷?你要如何了斷?師尊,你我二人,現在難道還斷得清?」 怎麼斷不清? 沈清秋輕吸一口氣,雖然握劍在手,卻沒有要交鋒的意思。事實上,他現在拿著這把劍也做不了什麼。 他由衷地嘆道:「事到如今,我沒什麼好說的。果真,縱使機關算盡,奈何天命難違。」 洛冰河嗤笑:「天命?天命是什麼?就是任一個四歲孩童被欺辱卻無人施以援手?讓一名無辜老婦被活活氣死餓死?」 他說一句,走近一步,咄咄逼人:「還是讓我跟一條狗搶東西吃?還是讓我真心付出傾心相待的人欺騙我、拋棄我、背叛我,親手把我推下煉獄不如的地方?!」 他道:「師尊,你看,我現在這樣,夠強了嗎?」 「可你知道,我在地下那三年裡是怎麼過來的嗎?」 「在無間深淵裡,三年之中,我每一時、每一刻,腦子裡想的都是師尊。」 「想師尊為什麼這樣對我,為什麼連一點解釋求情的機會都不肯給我。」 「你要我承認,這就是天給我定下的命數?」 「我想了那麼久,終於想明白了。」 洛冰河笑容之中,竟有猙獰之意。 「那些都不重要,我做我想做的事就夠了。天命,要麼根本就不存在;要麼,就是該被我踐踏在腳底的東西!」 烈日當空,最後一絲云氣也消散無蹤,陽光鍍滿整座城池,輝光燦燦,彷彿赤金遍灑大地。 沈清秋把目光從天上收回。因為直視太陽,看起來竟有些淚光閃爍之態。 雖是不得已而為之,可洛冰河走到今天這一步,變成一個滿心報復社會的黑暗青年,他真是有很大的責任。本意是防洛冰河走極端,可他做的一切,非但沒有起到正面作用,反讓洛冰河的仇恨怨憤更為刻骨銘心。 洛冰河見他神色忽然軟和下來,不由怔了怔。可同時,劇烈的頭痛尖銳地襲來。他咬牙攥緊了有掙脫之勢的心魔劍。 不行。至少不能在這裡,被它反噬! 忽然,沈清秋柔聲道:「別讓它壓制了你的心神。」 這一聲聽來,恍惚中如猶置身當年清靜峰上。 洛冰河越發難以自持,腦中似有利刃翻攪,心魔劍倏地黑焰大盛。 這次來勢兇猛,洛冰河正劇痛難忍,忽然感覺肩頭被人輕輕環住了。 一股靈力如千里之堤傾塌,彷彿久旱之後的暴雨甘霖,洪水般灌入洛冰河體內,霎時便把正與他僵持不下的心魔戾氣撲熄。 洛冰河氣息平順,運轉無誤,可心卻瞬間涼了。 自爆! 簷下眾人有的已經駭然叫出了聲:「沈清秋自爆了!」 沈清秋放開洛冰河,慢慢往後退去,途中踉蹌了一下。 修雅劍先墜了下去。主人已自爆靈力,人在劍在,半空中就已斷為數截。 沈清秋總有把血往肚子裡咽的壞習慣,此刻卻再也嚥不下去了。 靈力爆了個乾淨以後,他現在就是連普通百姓都不如的廢人一個,聲音輕飄飄的,被風吹去了大半。洛冰河卻依然聽得真切。 他說的是:「從前種種,今日一併還給你。」 算是最後做件好事吧。 然後,向後仰倒,從樓上墜了下去。 洛冰河原先只是呆呆看著,所有東西在他此刻的眼中,都被放慢了無數倍。連沈清秋下墜的那一瞬間都慢得清晰無比。 在空中下落的軀體,彷彿一隻染血的紙鳶。等到洛冰河身體自己先動了起來,搶在沈清秋落地之前將他接住時,他才發現,沈清秋的胸膛輕而薄,周身空蕩蕩的沒有一絲靈力,真的就像一隻紙鳶,一撕就壞。 甚至不用撕,已經散了。 他還沒敢相信。 師尊不是最憎惡他血統的嗎? 不是一直都不肯靠近他、要和他劃清界線嗎? 為什麼最後一刻,會那麼溫柔地讓他控制住心神,溫柔得一如當年。 ……為什麼不惜自爆靈力也要幫他壓制住心魔劍的反噬?! 四周似乎有人嚷嚷「魔頭伏誅」、「大義滅親」之類的東西。洛冰河腦子裡混混沌沌,只是抱著沈清秋,喃喃叫道:「師尊?」 清靜峰弟子們與幻花宮鬥了一路,終於趕到,寧嬰嬰早已聽說洛冰河未死之事,乍一重逢,又驚又喜,可再看已平靜閉目的沈清秋,話到嘴頭拐了個彎兒,顫顫巍巍道:「阿洛……師尊……他怎麼了?」 柳清歌走來,唇邊還帶著血跡,沉著臉道:「死透了!」 眾弟子呆若木雞。 突然,明帆大叫道:「是誰殺的?!」 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洛冰河身上。 雖然嚴格來說,不能算是洛冰河殺的,可沈清秋的確是在他面前自爆身亡的。 明帆和身後一眾弟子拔劍就要砍,柳清歌道:「你們打不過他。」 明帆雙眼赤紅:「柳師叔!那柳師叔總能殺了他,為師尊報仇吧?!」 柳清歌淡淡地道:「我也打不過他。」 明帆噎住了。 柳清歌拭去唇邊血跡,道:「沈清秋也不是他殺的。」 「只是,雖非為他所殺,卻是為他而死。」柳清歌一字一句,猶如利劍出鞘,「蒼穹山此仇必報!」 洛冰河充耳不聞,方寸大亂,手足無措,還抱著沈清秋迅速冷下去的身體,像是想大聲叫、用力搖醒,卻又不敢,怕被責罵一般,訥訥道:「師尊?」 明帆喝道:「你別叫師尊了,師尊他擔當不起!師弟們咱們上,打不過怎麼的,最多被他打死!」 寧嬰嬰卻揚手攔住他。明帆氣急攻心,以為寧嬰嬰還唸著舊情,斥道:「小師妹,都現在了,你怎麼還拎不清呢?!」 寧嬰嬰道:「你閉嘴。你這麼上趕著送死,師尊他知道嗎?他知道會怎麼說?師尊寧可自己受染也不肯讓我們吃虧受欺負,你就這樣不惜命?」 這麼多年來,寧嬰嬰永遠都是一副小姑娘的嬌態,這時忽然強硬起來,明帆整個人都愣住了。 半晌,眼淚忽然流下來。 他涕淚齊流,淒悽慘慘地道:「可是……這樣的話,師尊也太冤枉了……」 「明明不是他做的,所有人都要說他勾結魔族,說他殺人,是敗類,關他進水牢……連澄清的機會都沒有。」 他哽咽道:「明明那麼喜歡這小子……仙盟大會那時五千靈石說下就下,對他抱著多大的期待,別人一誇就高興成什麼樣……後來不肯把正陽劍交還給萬劍峰,非要自己留著在後山立劍塚……傷心了好長一段時間……最後就落到這種下場!」 洛冰河恍恍惚惚聽著,似幻似真。 是這樣嗎? 那時候,師尊其實也是……很傷心的? 寧嬰嬰上前一步,眼眶通紅,卻語氣平穩。她道:「阿洛,金蘭城之事,我們雖然不在場,但也都聽過了。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沒死卻不回蒼穹山,不回清靜峰,也不知道你為什麼不幫師尊說話,更不知道當時仙盟大會發生了什麼。但是師尊多年養育栽培之恩,對你疼惜回護之情,總不是假的。大家冷暖自知。」 頓了頓,她接道:「你要是覺得,很久以前的師尊對你不好,也想想,你遺失玉珮那天的事。師兄他們莫名其妙被擊退,你自己心裡也應該想過有不對勁的地方。摘葉飛花能作武器小施懲戒,清靜峰上不會再有第二人。」 洛冰河不由自主摟緊了沈清秋。 他小聲道:「我錯了,師尊,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我沒想殺你的……」 寧嬰嬰大聲道:「言盡於此。縱使師尊以往有對不住你的地方,你真的心裡過不去那道檻兒,今天總能算是一併都還給你了吧?從今往後,你……」 她說到這裡,還是不忍,轉過頭去:「還是請你……不必叫他師尊了。」 「還」? 是了。師尊剛才似乎是說過「還給你」。 難道就是指……昔年將他打下深淵,今日就為他墜下高樓? 洛冰河慌了起來。 「我不要你還。我……我只是氣不過,」他自言自語道,「我就是氣不過你一見我就像見了鬼,跟別人談笑自若,明明從前只和我這樣,現在卻連話都不願和我多說,還老疑心我……我錯了。」他結結巴巴的,邊說邊去擦沈清秋臉上的血。 「你不喜歡我是魔族,我只是怕直接回蒼穹山去,你會把我趕出來。我想如果我把幻花宮拿到手,和你一樣做正道仙首,是不是就能讓你高興……」 洛冰河顫聲道:「師尊……我……我真的……」
◎智硬:智商是硬傷。
第九回 邊境
邊境之地。 晚來風急,在屋叢疏落的小鎮中呼嘯而過。 整條街上,居然只有一家小茶肆中透出些暖黃的燈光來,這才有了點人氣。 所謂的邊境之地,並非國與國或城與城的接壤之地,而是魔界與人界的交界之處。 兩族分屬異界,原本中間還隔著一個撕裂空間的無間深淵,可總有那麼一些地方,異界隔離結界薄弱,時空錯亂,經常能見到兩界居民互穿亂竄。���意偷渡越界事件也時有發生。 沒有哪些正常人願意生活在魔族神出鬼沒、今天偷雞摸狗明天殺人放火的地方,是以,邊境之地人煙會越來越稀少。即便曾經是繁華之都,一旦異界空間涇渭不分明,最後多半會來一場大遷徙,只剩下修真界派來的弟子們孤守邊境。 盧六給新來的斟上一碗熱酒,跟著幾人圍著爐子寒暄:「兄弟打哪兒過來?」 「南邊過來的。」 「那邊啊?」幾人面面相覷,做個瞭然神色,「現在不好過吧。」 新來的捧著酒碗,愁眉道:「誰說不是?三天兩頭就要打一場,誰也扛不住這麼個折騰法兒啊。」 角落裡有人插嘴道:「蒼穹山和幻花宮同屬四大派之一,怎麼這些年鬧得這麼厲害?兩邊弟子就沒有一見面不大打出手的,這兩掌門,就不給管管?」 盧六道:「你是在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待多少年了,不問事也太久了。正是兩派掌門默許,弟子們才越發狠起來斗啊!」 「這是為啥?六哥你給說說唄。」 盧六清清嗓子,道:「這說起來可複雜得很了,你們知道現在幻花宮的頭兒是誰?」 「聽說是個毛頭小子。」 盧六冷笑道:「洛冰河能被叫做毛頭小子,你我都白活了。要說這洛冰河,可不簡單,他出身蒼穹山派,乃是清靜峰沈清秋座下首徒。當年那一屆仙盟大會,高居榜首,那叫一個風光。」 旁人疑惑道:「蒼穹山出身,那他怎麼就能當上幻花宮的頭兒?」 「仙盟大會後,洛冰河失蹤三年,三年裡誰也不知道他去過哪兒、幹過什麼,沈清秋當時說他已身殞,於是,所有人都確信他已經死了。誰知,三年後,他捲土重來,還成了幻花宮舉足輕重的人物,在花月城逼得沈清秋當場自爆。」 新來的道:「這事兒我一直弄不明白。這沈清秋,到底是冤枉的,還是該死的?」 盧六道:「這誰說得清。蒼穹山那肯定是一致對外的,誰提打誰。他們家一向都這德行,認親不認理,連安定峰尚清華叛逃入魔界這板上釘釘的事兒,他們都不許旁人多嘴。花月城之事後,幻花宮沒多久就易主了,老宮主退隱,連個人影都見不到,換洛冰河把持大權,誰提殺誰。」 有人咕噥道:「就因為個死人啊。」 盧六道:「這死人攪出來的風波不小呢。沈清秋是蒼穹山派的人,論排位還是第二峰的峰主,他的屍體,肯定要回清靜峰跟歷代峰主葬在一起的——可問題是,洛冰河不肯交還屍體啊。」 眾人都想到了鞭屍曝屍一類的東西,毛骨悚然:「不肯還,蒼穹山難道不會硬搶?百戰峰峰主還在呢。」 盧六攤手:「打不過。」 「啥?!」眾人三觀毀滅。百戰峰在世人心目中的定位,向來是不敗戰神。「打不過」甚的……實在不能接受。 盧六道:「你們都不知道?百戰峰柳清歌自從花月城事件後,跟洛冰河交手無數次,就沒一次贏過的!這還沒完。洛冰河把沈清秋屍體帶回幻花宮,沒過幾天,就親自把千草峰的木清芳給截了。」 有人道:「千草峰向來不問世事,救死扶傷,怎麼就招惹這個混世魔王了?」 盧六道:「洛冰河把人押到幻花宮,讓他治活沈清秋。」他唏噓道,「人都死得硬了,還治什麼?」 新來的道:「我看兩邊打架的時候,蒼穹山的總愛叫幻花宮魔族走狗,這又是什麼典故?」 盧六道:「這是因為蒼穹山全派上下不知怎麼回事,都一口咬定洛冰河是魔族妖孽。雖然昭華寺數位大師親鑑,洛冰河體內靈氣運轉正常,蒼穹山派還是一直堅持這麼叫……你來我往冤冤相報,兩派梁子也越結越大。我看,總有一天大船齊齊翻,誰都不用活,所以啊,」他說到最後,不忘自我安慰一下,「像我們這樣被打發來守界的,自在清閒,倒也算是件好事。」 角落裡那人糊塗道:「我已經搞不清楚,這對師徒和這兩派到底怎麼回事了。」 「仇深似海是一種解釋,不過還有另外一種解釋,老盧我呢覺得這種比較可信。我跟你們說啊……」盧六正要興致勃勃地八卦下去,忽然,門外傳來一陣「叩叩」之聲。 屋內眾人立刻齊齊警覺,方才的憊懶倦怠一掃而光,各自備好兵刃法器。 邊境之地人煙罕至,荒涼異常,整個鎮常駐的守界人只有他們一隊,外出巡邏的不會這麼快回來,而所剩無幾的居民更不會大半夜作死出來閒逛。 屋內無人應答,半晌,木門又被「叩、叩」敲了兩下。 盧六厲聲道:「是誰!」 忽然,一陣陰風吹過,撲熄了桌上油燈與燭火,屋子霎時漆黑一片,只剩暗紅的爐炭幽幽燃燒。 門窗紙上映出一個背劍男人的影子,那人朗聲道:「六哥,是我啊。今天太冷了,我就先回來了,快開門讓我進來喝杯酒暖暖。」 其餘人鬆了口氣,罵道:「要死嗎你老秦,光敲門不說話,不知道還以為你被鬼吃了!」 門外那人「嘿嘿」一笑。盧六心裡覺得不對勁,可也捉不住那根弦,嘴裡道:「進來吧!」便打開了門。 門外一陣冷風撲面吹入,空空如也。 盧六「啪」地把門關上:「點燈!點燈點燈!」 新來的手微微發抖,轉身捏了個火訣,火光顫顫映出了幾條人影。他還沒點上蠟燭,又轉了回來,吞吞吐吐道:「六哥,我……我想問問你。」 盧六不耐煩道:「磨蹭什麼?」 新來的道:「咱們這屋子裡,原先是只有六人對吧?」 「可我怎麼現在看著……像有七個?」 死寂。 突然,一聲暴喝,不知是誰先動的手,慘叫與兵刃相擊聲高低不一。盧六大喊:「燈起!燈起!」眾人連忙都施了火訣,但動作太亂,火光亂晃,人影狂搖,晃得人眼睛發昏,反而越發看不清誰是誰,眾人怕傷到自己人,都不敢下狠手,教摸進來的那個東西渾水摸魚,這裡一爪子那裡一刀。盧六正惱恨,忽然被掐住了脖子。 他白眼上翻,雙腳漸漸離地,看不清掐自己的是什麼。正當以為要命絕於此時,大門驀地往兩邊彈開,狂風席捲而入。一條人影闖了進來。 也不見他如何拳打腳踢,盧六耳邊聽到一聲怪叫,似乎是掐自己的東西發出來的,隨後喉嚨一鬆。 屋內六人驚魂未定,有的已經橫躺在地。那人打個響指,屋內數盞油燈齊齊亮起。 他低頭察看片刻,起身道:「無礙。暈過去了。」 這人渾身黑泥,活像剛從墳裡刨出來的,而且滿臉鬍子,密密遮滿五官,明明身形清臞,臉卻搞得像個糾髯大漢。盧六好不容易不哆嗦了,盯著他上上下下打量半晌,才一抱拳道:「多、多謝閣下出手,趕跑了剛才那魔物!」 那人一把搭在他肩膀上:「在下有一事相詢。」 盧六:「請講。」 對方道:「現在是什麼年了?」 沈清秋渾身泥土連滾帶爬從山上栽下來時,真是想把向天打飛機爆個一萬遍。爆靈力還是後庭花都隨便。 當初他設想得最多的保命法子,其實是假死。 但是假死有什麼意思?找個傀儡或者容貌相似的人假死,本尊金蟬脫殼,電視劇都玩兒得不要的了! 所以他用的法子是真死。 當日他可是實實在在自爆了,順便做了件好事,把洛冰河身體裡大部分暴走的魔氣都引渡過來,靈脈說是粉身碎骨都不為過。 置之死地,方可後生。 日月露華芝被簡稱為「肉芝」,完全是字面意思。此芝雖然於修煉沒啥大用,但好歹是集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長成,將它的幼苗圈養在一處靈氣充沛的土地,加以引導栽培,精心塑形,血氣澆灌,成熟之時,就可以種出肉體活軀。肉身可以長成,但魂魄卻無法用這種辦法創造,也就是說,種出來的是一個沒有魂魄的空殼子,拿來做容器再適合不過了。 「春天種下一個小小沈,秋天就能收穫一個大沈」,不再是夢想! 可露華芝不是大白菜,澆點糞水也能養活。沈清秋種廢了好幾株肉芝的幼苗,才種出了一棵沒長歪的。 尚清華與他早早算好了各地座標,進行遠端操作。於花月城最高建築的地底,設下傳送陣法,在日光最盛之時,尚清華在蒼穹山上再設一個推送陣法,沈清秋一旦魂魄離體,就會被傳送到早就埋在邊境深山的成熟肉芝之中。 三個地點,三個法陣,線段連起來就是一個最穩定的等邊��角形,理應絕對穩定,絕對靠譜。 唯一的瑕疵在於某個人。 向天打飛機菊苣真是太靠譜了。 雖然沒出現沈清秋之前擔心的「胳膊大腿沒長齊」或者「關鍵部位忘了長」這種錯漏,但是用化學肥料催熟的日月露華芝,果然有副作用的。 剛醒來的時候,沈清秋靜靜等了一會兒,沒聽到那可恨的Google翻譯腔的提示音。 他心中狂喜:系統沒出來,哈哈哈系統沒出來!勞資換硬體了不裝你個病毒軟體了哈哈哈!雖然只是暫時放下了心,但也忍不住手舞足蹈……手舞足蹈個屁。 他整個身體還埋在土裡動彈不得啊! 埋了一天,從指間蓄力,直到能操控肢體,沈清秋才哆哆嗦嗦爬出來。 破土而出的剎那,他還沒來得及陶醉在清新自由的空氣裡,就一頭栽倒。啊,身體又不聽使喚了,五體投地。 整整一天,邊走邊做廣播體操直到晚上,沈清秋行動姿勢才看起來像個正常人,好歹沒有再同手同腳了。 人形的模子原本用的是他前世沈垣的容貌。不如沈清秋仙風道骨,卻也算個不錯的���囊,就是有點兒混吃等死小白臉的頹廢之感。可因為養露芝的時候,用了一部分他的血骨,無論如何也會有影響,沈清秋滾到溪水邊用一塊銳利的山石刮了鬍子一看,這張臉仍然和沈清秋十分裡有三四分相似。他又默默無言地把鬍子撿起來貼回臉上了。 好不容易滾下山之後,抓來這個路人一問——臥槽居然已經過了五年! 他可以理解剛醒來的時候身體不協調或者偶爾不能動是因為需要一段適應配置的磨合期,但是埋了五年才醒這是怎麼回事?! 吐槽歸吐槽,不過這具身體……簡直靈力爆棚! 原先沈清秋的身體,沒有「無可解」時不時搗亂的話,也算靈力充沛了,只是跟現在這種感覺一比,就像兩格電(還算夠用)的程度和滿格電(剛充完電拔下插頭)的程度。或者直接說他自己就是一台發電機都行! 這算不算脫胎換骨,易筋洗髓? 這是不是他也要開掛的節奏?! 這麼多年來,沈清秋第一次覺得有撿起一點點重生者的尊嚴,第一次覺得業務能力低下的自己沒有拉各位重生穿越大部隊裡前輩們的後腿! 回過神來,盧六正在絮絮叨叨:「近些年魔族入侵越來越嚴重,什麼妖魔鬼怪都跟著一起湧入人間了,一場大戰恐怕在即……哦,還未請教閣下仙號?」 沈清秋一句「呵呵在下不才中原蒼穹山清靜峰峰首修雅劍沈清秋」沒到喉嚨就來了個急轉彎。好險好險,差點就報上了舊號。他一時想不到別的名號,沉吟片刻,定定吐出四字:「絕世黃瓜。」 前塵往事如煙,從今往後,行走江湖,就用這個縱橫書評區多年的ID吧。 言畢,沈清秋飄然離去,只剩下一室人石化風中。 半晌,新來的喃喃道:「他剛剛說的是……絕世……什麼來著?」 盧六猜測道:「絕世……黃花?」 「難道不是絕世皇冠嗎?」 「不不不,似乎是絕世狂花!」 沈清秋走出數丈之外,腳底打了個滑。 那啥,不然回頭還是再想想,換個稱號吧……
全新生活開始的第一步,自然要從沈清秋最熟悉的程式開始。首先他需要的道具是一把摺扇。 一把白底絹面、潑墨山水的摺扇。 沈清秋「刷」地展扇而開,搖在胸前,長發共鬍鬚齊飛。形象可能不是很好,與道具略違和,不過沒關係。摺扇一把在手,裝逼利器我有。 沈清秋一腳踩上山石,道:「說吧。你們潛入人界,究竟意圖何為?」 他面前瑟瑟擠著一堆人,啊不,是魔。雖說這兩者單從外表看,基本是沒有區別的。 最前面那個戰戰兢兢道:「額們平時也就……偷點人界的小玩意兒,拿回去換點東西。」 魔族沒有統一貨幣,多進行物物交換,看對眼就換,不對眼拉倒。就魔族那種手工水準和藝術品味,一件普通的刺繡,對他們而言都算是上等工藝品。所以人界的各種玩意兒,其實在他們那邊很受歡迎。而最不值錢的,則是魔界爛大街的各種特效晶石。 但是在魔族爛大街,不代表在人界沒有市場! 沈清秋「啪」地合扇,肅然道:「這窮鄉僻野,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的鬼地方,生產水準落後,經濟不發達,人民幸福指數普遍低於平均水準。你們還來趁火打劫,實屬不該。」 小魔心頭大惑。 他怎麼記得被抓住的時候,這位……高人也正在偷……啊不是,借衣服穿? 還有這把扇得正歡的摺扇也是。 沈清秋心道,我這也是迫不得已——總不能要他繼續穿著土裡刨來的衣服野人一樣到處晃吧? 不過,這倒開拓了他的思路。要是能給這些以往只敢偷雞摸狗的小魔提供正當小商品管道,說不定可以在這個修真打怪為主的世界裡,開闢一片發家致富種田流的新天地呢? 沈清秋無責任YY一番,覺得如果要收小弟,那就要瞭解一下雙方生活習慣。他和顏悅色道:「你們吃腐肉嗎?」 眾小魔齊齊搖頭。沈清秋正要鬆一口氣,就聽為首那小魔聲情並茂道:「額爹說了,腐肉那是大戶人家才吃得起的……」 沈清秋:「夠了。」 根本不是經濟水準問題好嗎!洛冰河魔界上位後夠大戶了吧?怎麼沒見他愛吃這種東西! 頓了頓,他換了個問題:「你叫什麼名字?」 第一個答道:「六個球。」 沈清秋:「什麼意思?」 六個球道:「因為額出生的時候,額爹抱了抱,說有六個球那麼重。」 沈清秋:「……」 什麼球?鉛球還是乒乓球?!完全沒有意義啊這種名字。 餘下的爭先恐後報了自己的名字,一個比一個不忍卒聽,偏偏他們還彷彿很以此為榮。 是不是魔族的平民取名都是這種實用主義風格! 魔族不存在姓氏文化,取名極其天馬行空,大膽奔放。那些稱號非常令人無語的武將,比如天錘長老,或者獨臂長老,一看就從*屌絲階層爬上來的。但是如果出身貴族,比如漠北君、紗華鈴,或者洛冰河他爹天琅君,名字情況就稍微好一點。 沈清秋忽然想到,幸好洛冰河不是被扔到魔界去被撿到的啊,要是給魔族平民收養了,按照這種風格,指不定要取什麼看起來像爹媽跟他有仇的名字呢。 該叫他什麼? 玉面小郎君? 邪魅夜魔精? 不不不,應該雷得更石破天驚。記得原著哪個妹子嬌羞地表示過,洛冰河那方面很那啥。後宮三千夜御八百,隨便在哪兒都能來一發,千百年下來還能金槍不倒雄健如初,其實,絕世黃瓜這個名號也挺適合洛冰河的,不過既然已經被他佔用了,那洛冰河不如就叫……天柱君? 哈哈哈臥槽洛天柱哈哈哈哈哈哈好酸爽! 沈清秋剛笑了一陣,突然呼了自己一巴掌。 你特麼有病! 得意忘形了拿主角比比腦內湊低俗的黃色笑話有什麼好笑的。搞清楚應該猥瑣的對象了嗎?! 眾小魔見這位高人一會兒笑倒在地一會兒怒而自扇,云裡霧裡,大氣也不敢出。忽然,沈清秋笑容戛然而止,扇子壓上六個球肩頭,把他搭了過來。 沈清秋從他腰間摘下一枚劍穗:「這你是從哪兒弄來的?」 這是一隻劍穗,可不是普通的劍穗。 這可是第一女主角柳溟煙佩劍水色的劍穗! 男女主定情之物懂嗎?當初在蒼穹山的時候沈清秋還特地留意過,辨識度不要太高。這東西怎麼會流落到一個邊境小魔的手裡? 六個球惶恐道:「這這這個不是偷的,這個是撿的……」 你隨便上街去再給我撿一個看看。沈清秋道:「在哪兒撿的?」 六個球道:「這這這些天來,夜晚裡都有大人物佔道,之前會派手下來開道,我們幾個有點好奇,就藏在路旁,之後就在路上撿到了這個。」 小魔口裡的大人物,必然是魔界的上等人物。 這種角色一般不會頻繁地出入邊境之地,引人注目,實際上這邊的水土通常也不適合他們。究竟是哪位大人物能夠大搖大擺地佔道,並且還遺落了柳溟煙的隨身之物? 沈清秋想到的第一種可能,當然就是某人。 他問道:「你們說的大人物,是不是一個……長得不錯的青年?」 想了想,他還是決定不要昧著良心了,改口道:「不是長得不錯,是長得很好、特別好。皮膚白,臉蛋俏,個子高,比較���笑,笑的時候很陰森。」 六個球搖搖頭,忽然臉紅了。 你臉紅個啥?沈清秋盤問一番,問不出東西了,心裡琢磨,應該不是洛冰河。 洛冰河有心魔劍,這就是個喪心病狂的逆天巨掛,隨手一斬就能劈裂兩界空間,給自己一劃,扒拉個口子就能鑽進去到魔界了,從來不會費這麼多力,還巴巴地跑到邊境之地規規矩矩走偷渡者的路線。 那麼,問題就來了。魔族經過之地,卻留下了柳溟煙的東西,難道柳溟煙失手被擒了? 他可不記得作為第一女主角的柳溟煙原文受過這待遇。哪個狗蛋的小嘍囉敢碰洛冰河他老婆? 柳氏兄妹雖說平時在各自峰上各修各的,但原文提過感情很不錯,可能只是因為兩人都不是愛黏黏糊糊的類型,這才顯得彷彿兄妹之情平平淡淡。但不管是作為柳清歌的妹妹,還是齊清萋的愛徒來講,沈清秋都不能對柳溟煙撒手不管。 況且此時,系統(應該)已經(暫時)不能威脅到他,也不怕再受限制,狂扣逼格什麼的。要不還是去看看? 沈清秋道:「交界的破口在哪裡?」
子夜時分,沈清秋伏在樹梢,藏住一切痕跡,俯視下方。 不知等了多久,某片空氣忽然肉眼可見地扭曲起來。 沈清秋眼睛一亮,屏氣凝神,只見一個黑衣少年奔了出來。 他們相距甚遠,但沈清秋眼神極銳,看得真切。這少年約莫十七八歲年紀,神色緊繃,是個銳利的俊朗相貌。這張臉沈清秋居然很有幾分眼熟,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但他肯定自己是見過的。 忽然,寂夜中傳出一個清脆的女聲,嬌滴滴又涼颼颼的,迴蕩在林中:「百戰峰座下果然了得,百道捆仙索縛身,也能打趴我眾多屬下逃這麼久。果然是片刻都懈怠不得!」 一聽這聲音,沈清秋恍然大悟。 美貌並且身份高貴、有屬下,小魔一提起來就會臉紅的魔族——原來是紗華鈴。 對不起,這妹子好歹是女主角之一,不過太久沒刷存在感,都忘得差不多了! 那柳溟煙要是落到她手裡,下場更是令人擔憂。劃花整張臉都是輕的。 難怪剛才覺得這少年奔跑姿勢不對,而且身軀略顯沉重。沈清秋剛才光看臉了,現在順著往下看,原來是數道極細的銀絲纏在他身上。看服色果然是百戰峰的人,不過似乎沒在百戰峰見過這麼年輕的弟子。 這少年知道比快是比不過對方的,猛地煞步,眉間烈氣橫生:「要打便打!」 紅紗一閃,紗華鈴腰肢曼擺,現出身形,盈盈笑道:「我好不容易才抓住你的,怎麼捨得打你呀?快快,跟我回去吧?」 這少年脾氣暴烈,「呸」了一聲。紗華鈴道:「不肯?雖然我不會損你靈力,可切下個胳膊腿兒什麼的,倒也不礙著用。」 她說著就探出右手去抓那少年,可還沒碰到,忽然從指間傳來極其詭異的震感。紗華鈴以為中了這少年陰招,忙不迭撤回,舉手一看,五個塗滿豔紅丹蔻的指甲,齊齊被切去了一截。雖然只是指甲,半點不痛,可紗華鈴頓感毛骨悚然。她厲聲喝道:「是誰?!」 如果這裡還有個人,能輕而易舉切斷她指甲,那麼要切她的脖子,也絕對毫不費力。 沈清秋心中舒服多了,把拔光了葉子的小樹枝放了回去。 他其實就想嚇嚇紗華鈴,順便,指甲留那麼長不好,真的,每次看到都擔心要折掉,極其難受。而且經常把洛冰河後背抓得血肉模糊……就算向天打飛機菊苣喜歡這種重口調調,就算洛冰河恢復能力不是人,不代表這是一種健康陽光的生活習慣對不對。 紗華鈴殺心頓起,紅紗翻捲,捲出一團凜凜魔氣,裹在五爪間,披頭朝那少年罩去。這姑娘沒被嚇慫,反而被嚇上了火氣,也真是個人物,沈清秋無奈,從樹梢間一躍而下,空降兩人之間,單手聚力,打出一記暴擊,正正對上紗華鈴。 他知道這個身體靈力爆棚,可沒想到爆到這個程度。兩人雙掌還沒交接,紗華鈴就像一塊被排斥的磁鐵,直挺挺倒飛了出去,順便那身清涼的衣服又裂了…… 雖然是福利,可沈清秋向來堅持「不看這個世界任何臉在平均水準之上女人的福利」的原則,自覺打上馬賽克。紗華鈴也夠乾脆,上次還要放句狠話,這次掂量實力,連句場面台詞也不說了,直接就地打滾,滾進了那片扭曲的空氣,身形頓時消匿。 沈清秋把扇子在手中拋了個來回,往上灌注靈力,化扇為刃,反手一切,捆仙索斷成百十截。少年有模有樣一抱拳,道:「多謝前輩相救!」 沈清秋也有模有樣道:「你是百戰峰弟子?」 「正是。」 「誰座下?」 「家師百戰峰峰主,柳清歌。」 沈清秋甚詫異。 柳清歌從來不收徒弟。他那百戰峰上,最多的是和他平輩的人,再不就是平輩師兄弟收的弟子,他本人則沒這個興味教徒弟。雖說百戰峰所謂的教徒弟,也只是揍那個人格外多一些而已…… 沈清秋略有些懷疑:「你叫什麼名字?」 這少年響亮地答道:「楊一玄。」 我就說眼熟肯定在哪裡見過吧? 五年足夠一個小孩兒長開長大了。沈清秋上下打量楊一玄,心道當初柳清歌信誓旦旦說不收徒弟嫌麻煩,最後還不是收了。 楊一玄道:「前輩?」 沈清秋道:「你師尊這幾年怎麼樣?」 花月城一別,敗給洛冰河應該對柳清歌打擊不小,沈清秋覺得必須關心一下這位師弟的近況。 楊一玄老實答道:「屢戰屢敗。」 沈清秋:「……」 屢戰屢敗這個詞跟百戰峰峰主扯上關係,真真教人肝膽俱裂。 沈清秋道:「他跟誰打?洛冰河?」 楊一玄哼道:「除了那小畜生還能有誰?」 沈清秋臉色微微扭曲。楊一玄自己比洛冰河都要小不少,也跟著叫「小畜生」,這都是跟誰學的? 他卻不知道,現在整個蒼穹山派,提到洛冰河,不是「小畜生」,就是「魔族孽障」,再不就是「白眼狼」,直呼其名加個「這廝」都算是客氣的了。 沈清秋:「你怎麼落到這妖女手裡的?我聽她剛才說話有點奇怪,什麼叫『我怎麼捨得』?」 楊一玄立刻脹紅了臉:「如果不是這妖女使奸詐手段,先扮作落難女子,被我懷疑後又突然脫……脫……我絕對不會中圈套被她抓住!」 秒懂。沈清秋教育道:「你看你,你看你,還像百戰峰出來的嗎?不近女色,不等於畏懼女色。脫衣服算什麼?一個姑娘當著你面脫衣服算什麼?你師尊當年去打魅妖,整個洞裡都是沒穿衣服的!」當然,當時他在旁邊,也有懷疑過柳清歌是不是╳冷感或者有生理問題也就是了…… 楊一玄滿臉憧憬敬佩:「一整個洞?不愧是師尊!」然後好奇道,「前輩與家師相熟?不然怎麼知道我師尊怎麼打魅妖的?」 沈清秋咳了一聲:「陳年舊事。陳年舊事。」 言歸正傳。紗華鈴不只抓了楊一玄,多半也抓了柳溟煙,這麼大張旗鼓地擒拿蒼穹山派弟子,看來,只能有一個緣故了。 洛冰河出問題了。 洛冰河的修煉系統,是一個極其不科學的系統。雙管齊下,把兩種原本會互相排斥的體系蘊為一體,這樣就要求,靈氣和魔氣必須相互制衡。 但是,心魔劍的介入,恰恰會讓魔氣大盛,失去平衡,運轉不調。 為瞭解決這個問題,洛冰河採用的辦法是找人肉引子。滿月之時,尋一靈力強盛者,把體內多餘的魔氣引渡過去,作為交換,再吸取大部分靈氣過來。如此,自然就平衡了。 但是,由於洛冰河魔氣太過霸道,常常導致渡完了氣,人也廢了。基本上這些引渡容器的使用限度都只有一次。 這種勞心勞力抓肉引子的事,洛冰河當然不會親自去辦。不用他多說,紗華鈴自然會把人關籠子裡了給他隨便挑。洛冰河只消在滿月之夜,用心魔劍劈開個口子鑽到魔界去,直接拿人來用就行了。 杯具的是,原著裡紗華鈴費心費力,結果洛冰河卻跟她親自挑選的三名天一觀美貌道姑搞上了。可想而知,紗華鈴人都要氣瘋了! 沈清秋道:「你被擒住的時候,有沒有看到其他人?都被關在哪兒了?」 楊一玄搖頭:「從兩界裂口進去後,就是那妖女的老窩赤云窟。我被關在一個單間,沒看到其他人。」 沈清秋拋了拋柳溟煙那枚劍穗,道:「我猜,不止你一個被抓了。」 他想了想,還是決定去瞧一瞧。反正今夜不是滿月,不是引渡之時,洛冰河忙著在人界興風作浪挑撥離間,應該不會來找紗華鈴聚頭。把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柳溟煙救走,也不屬於破壞劇情,反而算是矯正。楊一玄連忙跟上:「我也去!我的劍還在那妖女手裡。」 沈清秋問他:「你不怕她脫衣服了?」 楊一玄不屑道:「我才不是怕。再說這一路上她都脫了幾十回了,還有什麼稀罕的。」 沈清秋轉身默然。敢情她關你一個單間是為了脫衣服給你看呢,這福利簡直不能相信,少年你絕對是要被男主弄死的節奏啊,好擔心啊這可是柳清歌的單傳徒弟! 穿過空間裂口,就像穿過一片正在湧動的溫熱水流,再出來時,就是魔族的地界了。 人界那邊已是子夜過後,而魔族這邊,則才是暮色剛剛降臨。空氣格外乾燥,沈清秋站了一會兒,有點兒頭暈,類似高山症。放眼望去,和人界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同,只是樹木要稀少一些。看來綠化工作做得不太好。 楊一玄帶路,穿過嶙峋亂石,很快找到了赤云窟入口。久仰魔族建築文化大名,親眼一見,果然是如此地……不同凡響。 魔族性喜陰暗,居所和行宮大多設在地底。這整個入口看上去,像是一座異常華麗的陵墓。沈清秋心道,你告訴我,一個大石包,前面豎著個石牌子,上面用扭曲的紅色字體寫著三個字——這不是墓碑是什麼? 他手裡扣了一發靈流,隨時準備糊可能出現的敵人一臉,從墓道口,不,從入口下去,卻沒見到守衛。想想也對,從來只有魔族偷渡到人界作威作福,哪有人類會跑來這邊找死的,根本沒必要安排守衛。 二人潛行深入,穿過石廊,就是一個大廳。 廳中鋪滿各類奇獸的完整皮毛,乍一看彷彿活物。紗華鈴正赤著腳,在大廳地上鋪的巨虎皮上踩來踩去。 沈清秋擔心楊一玄會毛毛躁躁出聲驚動對方,正要提醒,卻見這孩子自覺地緊閉著嘴,便放心地轉回身去。 大廳兩側,分佈著數隻籠子,籠子裡都是被五花大綁的修士們,服色各異。有看上去極年輕的,也有瞧著老道的,有的昏昏欲睡,有的正怒目而對。 紗華鈴走到一隻籠子前,抱著手道:「你們蒼穹山派的人可真是難纏又討厭!好不容易抓住兩個,還有一個沒關進來就跑了。」她咬牙道,「要不是、要不是……我真恨不得把你們腿都打斷」 這只籠子裡,柳溟煙臉罩面紗,閉目盤足而坐,不為外物所動。 紗華鈴見她不理自己,冷笑道:「你臉上這玩意兒,就從來不摘下來嗎?哦,我知道了,難道是相貌太過醜陋,自卑所以不敢摘下來?」 沈清秋:妹子……你知不知道你將來最嫉妒的是誰?說她醜那是妥妥的打你自己的臉啊! 女人的直覺作祟,紗華鈴怎麼看柳溟煙怎麼不順眼,打開籠門,把柳溟煙拽了出來喝道:「跪下!」 柳溟煙當然不肯跪,雖然靈力全無,卻站得穩穩噹噹。紗華鈴推推搡搡,硬是沒法叫她膝蓋彎一下,七竅生煙,一把拽下她臉上面紗。 剎那間,紗華鈴雪白的小臉變得更雪白了。 沈清秋心中咆哮:轉過來!轉過來!我要看!快讓我看看本書第一美女究竟長什麼樣子! 這些年他自持身份,不能說「你好,師侄,聽說你長得很美,我想看看你的臉,可以嗎」這種像是猥瑣男在性騷擾的話,一直看不到柳溟煙的臉,真是快憋死了! 可柳溟煙還沒轉過臉讓他先睹為快,紗華鈴眼裡就凶光一閃,五指成爪,往柳溟煙臉上抓去。 於是,今晚第二次被震飛的時候,紗華鈴終於忍不住,吐了一口憋屈的血。腦子裡驀地閃過一個自我安慰的念頭:好歹這次衣服沒破,不用再換,對吧…… 沈清秋雖然把她震了出去,但袖子還是被她抓出五道裂口,心中悚然:這指甲不是半個時辰之前才被他切掉的嗎?難不成還可以無限再生? 他擊飛紗華鈴,連忙轉頭去看柳溟煙,一看就腳底一滑。這麼短的時間,她居然就立刻把面紗戴上了——讓他看一眼又怎麼樣?! 楊一玄找到了他被插在石縫中的劍,已迅速無比地開始斬斷籠門的鎖鏈,斬一道蜂擁而走一堆。沈清秋斜眼瞥見三抹幽藍色的身影,大驚:「打住打住!先別衝動!」 楊一玄疑惑地回過頭:「有什麼問題嗎前輩?」話音未落,就見他打開了手頭的籠子,三名容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嬌美道姑,三道旋風般衝出了赤云窟。 同學你這樣亂放一通,放走了不該走的人啊! 負責給洛冰河長期疏導魔氣的三姐妹被你放走了啊! 大錯已鑄成,沈清秋淚灑心田,但總不能要他追出去再把她們抓回來塞籠子裡去,別無他法,只得也跟著放起人來。 邊放邊唉聲嘆氣。死了。他居然搞砸了男主和後宮之三的初遇線,陰錯陽差攪了他們鬼混合修的劇情,只能寄希望於勤勞的公務員紗華鈴奮勇再戰,下次再把她們抓回來獻給洛冰河了。罪過罪過! 沈清秋正兀自悔恨交加,一低頭,忽然對上一張眼熟的臉,心裡「咯登」一聲。 糟糟糟。果真是流年不利,冤家路窄。 秋海棠蜷在籠子裡,驚疑不定地瞪著他。 沈清秋定了兩秒,假裝不認識,示意她快出來,又若無其事轉過身。 他現在這個形象,(應該)誰都認不出來。況且五年前可是無數雙眼睛都見證了沈清秋當場自爆的一幕。沒什麼好心虛的。 紗華鈴吐完血後昏昏沉沉在地上趴了一陣,好不容易掙紮著坐起,定睛一看,厲聲道:「是你?你究竟是誰?居然還敢追過來,真是好大的膽子!」 楊一玄像也忽然想起來這個問題了,一邊放人順口問了句:「對哦,前輩,你是誰啊?」 「對哦」個鬼。反射弧太長了少年! 而且你這種順帶一問的口氣是怎麼回事! 沈清秋正考慮要不要再報一次絕世黃瓜的名號,紗華鈴哼笑道:「也罷,來了就別想走。」她拍拍手掌,鈴音亂顫。片刻之後,大廳四周終於湧入了赤云窟的守衛團。 赤云窟是紗華鈴私人府邸,正規打手都不在這裡,她手裡的蝦兵蟹將不足為懼。那些小魔圍著他轉來又轉去,手臂舉上又放下,活像跳大神。沈清秋看得云裡霧裡,正心情煩躁,準備一扇子全都扇飛,忽然,周身似有被無數根頭髮絲牽制住了他的行動。 捆仙索。 這些雜兵雖然戰鬥力不怎強,但明顯是受過訓練的。人手一條細如髮絲的捆仙索,圍著他繞個不停,把他繞成了一個大線團,纏滿捆仙索。 紗華鈴還沒來得及叫好,沈清秋笑了一聲,猛地一踩地面。空氣中傳來琴絃崩斷之聲。 爆了。捆仙索居然被這人用靈力生生沖爆了! 在場眾人多半都驚駭得忘記了手頭該做的事。這還真是第一次看見有人能用靈力直接爆斷捆仙索。 真是簡單粗暴的破解方法! 沈清秋喝道:「先走!」 得救的修士們哪需要他多說,早就走得七七八八了。楊一玄與柳溟煙才掙脫捆仙索不久,靈力運轉尚不穩定,知道留在這裡也是拖後腿,再看沈清秋應該應對無礙,留下一句「前輩保重」,便乾脆地撤了。眾嘍囉見狀,不知當追不當追,原地困頓,尋求上級指令。紗華鈴眼放異彩,直指沈清秋,大叫道:「抓住他!別人都別管了!就他一個——死也給我把他拖住!」 沈清秋一扇子搨飛朝他撲來的幾隻雜兵,忽然,頭頂有什麼東西沉甸甸地壓了下來。 一張巨網! 無數根粗如小指的捆仙索交織而成的巨網,劈頭蓋臉罩了下來。落到他身上時,光是那份重量,就讓沈清秋膝蓋一軟,險些當場仆街。 哪來的這種逆天道具。每根繩子這麼粗你確定是用來捆「仙」不是用來捆大象的?! 紗華鈴等了一會兒,見沈清秋這次果然掙不脫了,這才慢慢走了近來。 方才的狼狽一掃而光,紗華鈴覺得自己這回立下大功一樁,心滿意足,連斥責都嬌嗔起來,咯咯笑道:「一百條捆仙索拴不住你,難道我不會用一千條、一萬條麼?這縛仙網原本不是為你準備的,居然用到了你身上,你也該備感榮幸了。別亂動!老實待著,不會拿你怎麼樣的。」 沈清秋道:「不會拿我怎樣的話,勞煩能把網子撤走否?」 魔族優秀公務員紗華鈴又開始了她的傳教大業,蹲下身子來,自說自話道:「看你天賦異稟,如能歸順我族旗下,權勢榮華,唾手可得。當然,便是你不肯歸順也沒什麼差別。該做的還是得做,少不了要吃苦頭。你自己好生掂量掂量。」 怪不得剛才紗華鈴棄旁人不顧,火力專往他身上集中。洛冰河需要的是靈力強盛的容器,她抓來的那些修士,哪個能比他現在靈力還強。敢情這丫頭是打算把他當人肉引子送給洛冰河! 放跑了三朵姐妹花純屬無心之失,沈清秋可沒想拿自己來湊數頂上。這種拿錯劇���的感覺讓他恍惚感覺坑爹的系統還在。正思索脫身之計,紗華鈴忽然理了理略顯凌亂的髮絲,一扭身子,朝廳外迎了出去。 遠遠的沈清秋聽到她輕聲嬌笑:「今日不是滿月之夜,君上怎麼有心思到屬下這兒來?不過來得正巧。恰好我為您準備了一份大禮,已經在這兒了。」 霎時,一股熱血混著冷汗倒流著沖上了沈清秋的腦門。 不知從哪裡湧上來一股爆發力,他揪住網面,將體內源源不絕的靈氣以暴擊形式送了出去。 「轟!」 一聲巨響。紗華鈴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臉上。她慌忙奔回內廳,登時瞠目結舌。 大廳中,赤云窟的小魔們都東倒西歪,橫七豎八趴了一地。縛仙網中央,一個巨大的破洞邊緣還殘留著滋滋亂閃的火星,正飄散著縷縷白煙。 這人太可怕了。居然連這張縛仙巨網,也被他生生爆了一個大洞。跑了! 身後那人越過她,緩緩步入廳中。赤云窟陰暗無光,只能看見一道修挺長挑的身影,還有黑袍暗紋上細微的銀色反光。 片刻之後,洛冰河無喜無怒的聲音響起。 「這就是你的大禮?」 紗華鈴恨恨道:「……一時失算,讓他給跑了!」 她心疼得心在滴血。上千條捆仙索織就的縛仙網,原本是拿來對付蒼穹山那幫臭修士的,結果就這麼被轟破了一個大洞。這可不是拿根針縫縫補補就能接著用的東西! 洛冰河背對著她,低頭看了一眼地上殘骸,冷冷地道:「我好像告訴過你,蒼穹山的人,不許抓?」 紗華鈴額頭有冷汗滴落。洛冰河確實這麼說過,可蒼穹山派的弟子靈力普遍要比其他派的弟子高出一截,拿來做引渡容器是最適合不過。她還是抱著僥倖心理抓了幾個,心想換套衣服說不定能矇混過關,沒想到不知怎的,洛冰河居然人跑光了都能瞧出來她抓過些什麼人,心下不禁毛骨悚然,忙道:「君上息怒,人我是不小心抓了兩個,但很快就放了。屬下這次尋到了一名異人,我還從沒見過比他靈力更充沛的修士,有他一個,您今後就再也不需要每月換一個人做容器了。」她咬了咬嘴唇,補充道,「只要您給我……一樣東西。」 等待了片刻,她忽地一伸手,接住了拋來的一樣物事,牢牢攥在手心,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
那頭,早已奔出數里的沈清秋肝膽俱裂。 肝膽俱裂的原因,不是因為他剛剛才從洛冰河眼皮底下爆種逃出來,而是因為他在那一瞬間聽見了一個極其熟悉的可恨聲音。 一個有著Google翻譯腔般刻板機械的聲音。 我屮艸芔茻。說好的換了硬體不帶病毒呢?!說好的洗心革面從此做人海闊天高任鳥飛呢?! 沈清秋掩耳盜鈴般捂著耳朵從魔界風馳電掣奔入人界,從荒嶺一路狂飄回邊境之地,那聲音一直魔音貫腦,彷彿駐紮在他神經裡。 【……啟動……啟動……靈魂綁定……】 【……修復……聯繫客服……】 因為是靈魂綁定,所以遇到洛冰河後又啟動了是不是? 換身體了,所以接觸不良,要聯繫客服修理對不對? 洛冰河真是他命中魔星! 幸好系統除了半死不活重複那幾個關鍵字,好歹沒能說出完整的句子。沈清秋拍了一路的腦子,眼見前方現出人煙,顧及形象,這才放緩步子,慢慢走回鎮上。 邊境之地的小鎮白天看起來比夜晚要有人氣。說不上繁華,不寬不窄的街道,不多不少的行人,店面都開張後,也可算欣欣向榮。 茶肆之旁,招旗飄飄,有一對少年男女仗劍而望。沈清秋走了過去,問道:「你們怎麼還沒回蒼彎山?」 柳溟煙向他微施一禮。楊一玄急忙道:「別派弟子都回去了。眼下見前輩脫險了,我們也就放心了。」 沈清秋與他們一同進入茶肆,找了張桌子坐一坐。一旁有人原本在閒聊,瞥眼見他,頓時驚叫道:「啊,是……是……」 沈清秋回頭一看,是他剛從土裡爬出來那晚上救過的幾名守境弟子。最先看到他的那人支支吾吾叫不出來,盧六忙道:「原來是絕世……先生!」 「絕世」後面他是說了兩個字,可聽起來極其含糊,壓在舌頭底下含混而過,其餘幾人忙紛紛倣傚:「原來是絕世……前輩!」 沈清秋向他們點頭致意,心裡決定了一定要另取高號,刻不容緩。楊一玄茫然道:「前輩,你姓黃嗎?黃花?光華?」 沈清秋咳了兩聲,也含混道:「就是……嘛。」這個ID用了這麼多年,算是頭一次有點羞恥之心。 他略一正色,道:「昨晚各派弟子都在赤云窟看到了我,雖說是瞞不住了,但如果旁人問起我來,你們能少說的還是少說吧。如能閉口不提,那是最好。」 楊一玄道:「為什麼?前輩你與家師不是相熟嗎?」 「呃,熟是挺熟……」 沈清秋正不知該怎麼說,旁邊那桌接著聊天。有人邊吐瓜子殼邊道:「六哥,你倒是接著說呀,到底另一種解釋是什麼?」 盧六道:「要說起這另一種解釋,那可有意思得多了。這一說法,似乎是從內部人士那裡流傳開來的,這洛冰河與沈清秋……」 沈清秋聽到這兩個名字,心裡「咯登」一聲,不由自主挺直了腰板,豎起耳朵旁聽,手裡的扇子也搖得慢了。蒼穹山派兩人也不住側目。 盧六喝了一口茶,道:「這洛冰河與沈清秋是師徒,對吧?洛冰河此人,出身寒門,自小受盡人世困苦,入蒼穹山派門下後,也有一段時間不得賞識,被同門打壓欺辱。幸好,沈清秋待他十分之親厚。」 他說得搖頭晃腦,抑揚頓挫,手裡給擱只梨花木,就和說書先生沒什麼兩樣了。沈清秋暗暗點頭:對的,沒踹洛冰河下去之前,他自問對他還是滿有良心的。 楊一玄哼了一聲,道:「待他親厚有什麼用,還不是……」 有人詫異道:「這說法不就跟沈清秋虐徒的傳言截然相反了嗎?」 盧六道:「這你就驚訝了?那後面還說這對師徒日夜相對,情愫暗生呢,你該怎麼辦?」 這邊桌上三人原本茶水都入了口,聽了這一句,沈清秋和楊一玄齊齊噴了。柳溟煙雖是沒噴,手一抖,茶碗一歪,撒了滿桌。 那一桌吸氣聲此起彼伏:「還有這種說法!」 盧六道:「正是!不過,嚴格地來說,是洛冰河單方面對沈清秋心懷孽念,一廂情願。」 一廂情願?一廂情願?! 「沈清秋是什麼人?清靜峰峰主。清靜峰什麼路子?清心寡慾,一門心思只撲在修行上。沈清秋看破紅塵,不與旁人痴纏,那洛冰河正是因為求之不得,這才因愛生恨!」 沈清秋額頭手背青筋暴起。 楊一玄震驚道:「因、因愛生恨?」 盧六接著說:「如此一來,就非常好解釋了。仙盟大會一事的來龍去脈,肯定是這樣的。」 「洛冰河作為清靜峰首徒出戰,成績斐然,自覺心中有了底氣。恰逢魔物失控,結界封山,沈清秋入絕地谷支援,洛冰河一時鬼迷心竅,趁機向師尊表露心跡。」 沈清秋痛苦地扶額。 為什麼,為什麼總覺得這個人他十句話裡有九句都可以說沒錯,但就是最後一句聽起來這麼怪呢? 而且就是這一句,把他口裡整個事件的意味都變得奇怪起來了! 盧六肅然道:「沈清秋品性高潔,自然嚴詞拒絕。」 沈清秋微微動容。萬萬沒想到,「品性高潔」這個詞,除了他那老好人掌門師兄,現在還有旁人肯用到他身上。誰知緊接著,劇情急轉直下,盧六激動道:「誰人能料,被拒絕之後,洛冰河絕望之下,歹念橫生,竟喪心病狂、大逆不道,欲以武力強逼沈清秋就範從之!」 沈清秋把手指插入滿頭亂發中,深深埋首。 楊一玄已經說不出話了,少年剛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正備受衝擊中。柳溟煙則輕輕「啊」了一聲。 只聽她慎重道:「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什麼啊?! 「此」是哪個此啊?! 不要以為你是女主我就不會黑你! 不知不覺,盧六那一桌已經聚滿了聽八卦的圍觀群眾,瓜子板凳滿地都是,全神貫注,這時齊齊嘆道:「禽獸啊——」 「豈止禽獸,簡直禽獸不如啊——」 嘆息聲中,卻都是滿足無比的意味。 大哥你究竟是守境巡邏小分隊隊長還是八卦小分隊隊長?! 盧六把茶碗猛地一擱,彷彿拍下驚堂木。 「沈清秋哪肯就範!師徒交鋒,終歸還是師父更勝一籌,洛冰河落敗而退,黯然離去。」 「雖然撕破臉皮,可沈清秋仍不忍毀去愛徒聲譽,不好明說,只藉口洛冰河已死於魔族之手。也算是保全了這個徒弟的名聲,不肯做絕。」 「所以,這,就是洛冰河仙盟大會後失蹤數年、未死卻不回蒼穹山派的真相。」 「他不是不想見,而是沒臉見師尊啊!」 那頭說得熱火朝天,這頭沈清秋是淚灑心田。 好激烈的劇情! 這兩個強(嗶——)犯和白蓮花聖母是誰啊?! 關鍵是強(嗶——)還沒強(嗶——)成功,太矬了真他媽的��。這怎麼可能是洛冰河?他要強(嗶——)誰,誰都會乖乖自己打開腿好嗎? 盧六道:「仙盟大會情場失意後,洛冰河另有奇遇,練就一身絕世奇功,還得到了幻花宮老宮主的垂青。可他對沈清秋仍不死心,捲土重來,這才有了花月城之變。」 「蒼穹山派不是都一口咬定洛冰河是魔族嗎?我看也未必空穴來風。多半是發現了他和魔族勾結、污衊沈清秋的蛛絲馬跡。沈清秋高高在上,洛冰河不能入眼,他就要把沈清秋拉下馬來,教他身敗名裂,折光他的傲氣!」 ……沈清秋不知道自己放棄了什麼,總而言之,就是忽然感到身心一陣輕鬆,什麼都不想聽,也不想管了。 他和顏悅色對另外兩人道:「點菜吧。」 盧六抽空說了一句:「絕世……先生你們這一桌算我帳上。」 然後回頭,繼續痛心疾首:「洛冰河想盡千方百計,把沈清秋關到了幻花宮水牢裡。你們說他這是想幹什麼?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幻花宮早就被他收入囊中,翻手為云覆手為雨。說是暫時收押沈清秋等待四派聯審,卻無異於羊入虎口。關進水牢的那幾天,沈清秋為捆仙索束縛,靈力盡失,誰知道這個逆徒對他做了什麼?!」 眾人高低不一,嘖聲連連:「果然是逆徒!」 「養虎為患!」 沈清秋扔開菜單:「要不咱們換個地兒吧。」 盧六道:「沈清秋不堪受辱,拼了一條命逃出來,誰知到花月城就被洛冰河發的通緝令截住了。蒼穹山派上下一心,百戰峰峰主柳清歌當然要前去支援。這一支援就被洛冰河撞了個正著。」 「洛冰河醋海翻天,不由分說與柳清歌鬥了個天翻地覆,就要狠下殺手。沈清秋無可奈何之下,只得當場自爆……從此……」 他不往後接著說,意味深長地留白,引得眾人一片唏噓。 最後,盧六才下了定論:「這,就是在私底下流傳更廣的另一種解釋。雖然聽起來極為荒謬,可能會被一些人當作無稽之談。但其中許多細節都有可考之處。諸君,切記,正史常為刀筆吏所粉飾添色,意在掩蓋真相,而往往野史方為正史啊!」 細節一點都不可靠好嗎! 正史你妹啊! 哥就算沒有妹子擼個二十年再悲慘也淪落不到要搞基的地步!更何況還是和男主搞基! 上菜小妹娉娉婷婷扭上來送完了菜,楊柳二人還在發呆,沈清秋斥責道:「趕緊吃,吃完了趕緊回去。」 在這個危險的地方多留一刻,不知道這兩個孩子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還要受到怎樣的衝擊!
◎屌絲:意近於「魯蛇」。
第十回 幻花
待到護送兩個小輩離開邊境之地,沈清秋選了個和他們相反的方向。 行至月上中天之時,他耳朵極其敏銳地捕捉到了一陣若有若無的鬼魅鈴音。 沈清秋頭也不回道:「你還真是陰魂不散。」 被識破行蹤,紗華鈴也不打算繼續藏匿,大大方方地走了出來,手挽紅紗,笑道:「誰教閣下讓鈴兒如此好奇呢?對待那兩人這般細心,閣下與蒼穹山究竟有什麼淵源?」 沈清秋轉身,搖了搖手指,道:「我不跟你打,你也別想打我的主意。」憑現在紗華鈴的斤兩,也打不了他的主意。剛想要小小嚇她一嚇,沈清秋忽地周身一震。彷彿一隻千足蜈蚣在心肝肺腹中穿行。一種熟悉又可怕的感覺從小腹中蔓延開來。 紗華鈴笑容詭異:「我是打不過你,可你以為這樣就沒人有法子制得住你?」 沈清秋一時有些腿腳發軟,可還是牢牢站住了。他咬牙道:「你什麼時候給我吃的。」 紗華鈴輕佻地道:「今天鎮上的酒菜好吃嗎?送菜的小姐妹漂不漂亮?幸好你吃了,你要是自恃境界高,辟榖了不肯入口,鈴兒還真有點兒頭疼呢。」 草。當時整個人都被八卦小分隊隊長聲情並茂的表演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八卦害死人啊! 她繞著沈清秋轉了一圈,得意洋洋:「你知道自己身體裡現在有什麼東西嗎?這可不是普通的毒藥。」 廢話!老子比你熟悉,天魔血老子都吃過兩次了,兩次啊! 一般是吃一次死一次,誰中獎次數比我多! 除原主之外,旁人無法操控天魔之血,而此刻血蟲都在他體內蠢蠢欲動,那麼,只能說明一件事。 紗華鈴忽然向沈清秋側後方躬身,道:「屬下不負所托,已將此人擒下。」 沈清秋僵直地回過頭。 空氣被斬開一道黑色閃電般的裂口,正在緩緩閉合。 一道修長的身影立在他身後,沈清秋這一回頭,正正與他打了個照面。 洛冰河居高臨下俯視著他,並無表情,可沈清秋被他兩道冷冷如寒潭的目光一照,別說只是多一層鬍子了,就算再多掩飾,都像無所遁形。 沈清秋定定直視著他。 以往的洛冰河,冷是冷,可就像是暖陽映照初雪,即便在金蘭城和水牢,多少還有一絲人味兒,有些小表情,會無法自控地生氣。而此刻這個青年,神情彷彿是凍結千年的雪域冰川,使人見之膽寒。 雖說如此,可此刻沈清秋的心緒和他之前預想的,不大一樣。難以言述,五味雜陳,卻獨獨沒有最應該有的恐懼害怕。 也許是因為機關算盡也躲不過,陰錯陽差又逃回到原點,他反而平靜下來,覺得無所謂了。 洛冰河的表情迷惑了一瞬間,這使得他的臉看起來稍稍柔軟了些。而很快,這絲柔軟便消散無蹤。瞳孔驟縮,額心一縷紅紋流光般掠過。 他袖子都沒擺一下,紗華鈴忽然懸空吊起,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掐著脖子抓起,痛苦地咳嗽。 同時,沈清秋五臟中那一滴天魔血瘋狂地分裂為千絲萬縷,鑽進鑽出,冷汗浸透背部。 洛冰河輕飄飄地道:「你膽子真是不小。」 他語氣雖輕,可任誰都能感覺出來,潛藏在這語氣之下的暴怒。 膽子不小?是說他,還是說紗華鈴? 沈清秋腦子飛速轉動。洛冰河應該沒認出他。現在這張臉雖然和沈清秋還是有幾分相似。以洛冰河觀察力之細緻,就算隔著一層鬍子也能輕而易舉辨別出細微的不同。看樣子是把他當成了相貌相似之人……然而這並沒有什麼卵用。認出來固然慘,沒認出來也好不到哪裡去啊! 紗華鈴不知為什麼洛冰河會忽然大怒,邊掙扎邊淚眼矇矓地四下慌亂掃射視線,想找出究竟是哪裡害自己被責罰,掃過沈清秋的臉時,忽然露出見了鬼一樣的表情。 她惶恐道:「君上饒命,屬下知錯了,可是屬下發誓這完全是巧合!君上饒命,這回真不是我做的!」 紗華鈴心中叫苦連天。因為她有前科。自從被洛冰河收入麾下之後,她見他整日對著沈清秋的屍體,隱隱約約猜出了點不可言說的東西,於是自作聰明,找了個容貌與沈清秋有五分像的人,再請魔族能者小施修飾之術,將贋品做到了與原主有十成相似,可說是鬼斧神工。然後她便把這仿製品送到了洛冰河面前。結果,不但沒討到洛冰河歡心,反而使得他大發雷霆,險些把整個赤云窟都屠得一乾二淨。 紗華鈴永遠都忘不了、也再不想見到洛冰河那副表情。從此小心翼翼,不敢觸碰相關的任何點滴了。誰知這次她看中的這個容器,恰恰又和那死沈清秋有些眉眼相似之處。這無疑又犯了洛冰河的大忌! 洛冰河道:「我應該警告過你,不准打這張臉的主意。」 紗華鈴被懸吊在半空中,臉色憋得通紅,嗆聲連連,艱難地說:「……這次……真的不是屬下刻意而為之……」 沈清秋雖不明其中彎彎繞繞,卻也差不多推測出來和自己這張臉有關。他閉著嘴,心裡發愁:人都死了五年了,可是到現在洛冰河居然連看到相貌相似之人還要這麼生氣。看來,他真的給洛冰河留下了很嚴重的心靈創傷。 忽然,沈清秋腹中劇痛,五臟六腑彷彿被千絲萬縷鋼針銀線穿刺而過。 這時候靈力再爆棚也沒用,他眼前一暗,吐出一口紅中帶黑的熱血。 洛冰河周身氣壓極低,看他的眼神,正是在看死物的目光。心魔劍在他腰間興奮地顫慄,嗡鳴不止,彷彿要脫鞘而出。他一手強壓住劍柄,眼底泛起滔天的血紅色。 沈清秋抹了抹嘴邊的血,見狀微愣。 照理說,進入魔界篇後,洛冰河應當調節到相對穩定的狀態了。每個月吸乾個把人,更多的只是為鞏固才對。可為什麼他感覺,洛冰河現在體內的平衡狀態越發糟糕了?比他自爆順便幫忙壓制的那時候還要洶湧不定。 紗華鈴被越吊越高,見沈清秋吐血,知道洛冰河動了殺心,正在操控他體內的天魔血,拚命道:「君上……您千萬不能殺他……今天就是滿月,他一定會有用的,沒人比他更合適了……」 她倒不是真的擔心沈清秋死活,只是如果任由洛冰河暴怒之下,要了這怪人的命,就算他體內不魔氣狂湧失去神智,下一步也不會讓她有好果子吃。想到這裡,紗華鈴覺得自己命苦極了,越發情感真摯,聲撕力竭道:「就算您不在意這個人、不在意我,可是想想……想想您那位……」她豁了出去,猛地拔高一個調子,「想想聖陵!」 聽到最後兩個字,洛冰河動作微滯。 聖陵,是魔族歷代統治高層長眠之地。除了現任最高統治者,其餘閒雜一概不允入內,違者格殺。 世代累積,陵墓之中,各種法寶靈器陪葬品,數量之龐大,品質之罕有,沒人能不垂誕。據傳,陵墓之中,還有能起死回生的逆天神器。原著洛冰河得紗華鈴內應,成功上位,潛入聖陵,那些東西都落到了誰荷包裡,大家懂的。 紗華鈴在這時候提到聖陵,莫非是在提醒洛冰河,暫時還不能缺她? 無論如何,她明顯找對了方向。 洛冰河聽到那兩個字後,目中赤色仍幽光閃閃,紗華鈴的身子卻猛地往下墜了一截,腳尖勉強能夠到地面了。 「你倒提醒了我。」洛冰河指尖緩緩摩挲心魔劍,撫慰著躁動不安的劍身,低聲道,「不錯,還有聖陵。」 紗華鈴正要喘口氣,忽聽洛冰河問道:「你這算是在威脅我嗎?」 紗華鈴頓時魂飛天外:「屬下不敢!」 ……太慘了。好歹是《狂傲仙魔途》兩大女主之一,常年高居人氣排行榜(女)前三名的角色,為什麼會混到這個地步! 沈清秋還沒來得及慨嘆完,彷彿被人猛地拽了一把前胸,整個身體突然被拖了起來。 他眼睛一花,心口剎那間凍結了一般冰涼。低頭一看,洛冰河一隻手貼在他左心口正中之處。 這感覺就像被人當膛開了一炮,彈藥是純黑的魔氣,入體之後爆炸般通過靈脈在四肢百骸間蔓延開來。 系統陡然尖銳明晰起來的提示音吵得他腦袋疼。 【點觸驗證成功!】 【與總能源對接,蓄力中!】 【系統自我檢測,運行正常,感謝您的再次使用!】 這個點觸驗證是不是有點高級過頭了?! 沈清秋體內的靈力,本來是個蓄滿的池子,這一次對接之下,被一口氣吸乾了大半。 可這乾涸也只是一瞬間的狀態,露華芝塑成的肉身迅速開始靈力回流。回流的靈力則更迅速地被洛冰河吸收。 沈清秋覺得自己就像個行動電源,心中咆哮:老子上輩子在書評區噴是噴得多了點,可天地良心他噴的都是向天打飛機本人的寫作水準,從沒噴過男主,為何洛冰河總是要跟他過不去?! 洛冰河「咦」了一聲,撤回手掌。 這具肉身不同於以往的引渡容器,被抽取了大半靈力,又被灌注了海量魔氣,居然也能迅速自動填充。看來紗華鈴大費周章、一心要抓住這人,倒也有她的道理。 紗華鈴「砰」地跌坐到地上。知道這人是抓對了,自己大難不死,逃過一劫。她驚魂未定,不顧膝蓋還在發抖,忙擺正姿勢,單膝跪地。 洛冰河道:「我不管究竟是不是你做的。記住別讓我看到他用這張臉。」 紗華鈴忙埋頭道:「遵命!」 洛冰河隨手斬開一道空間裂縫,抬腳跨入。說走就走,簡直瀟灑到令人髮指,就這麼把他們兩個人拋在荒原中,似乎完全不關心沈清秋的去留。 也對,他根本不用關心,沈清秋現在喝了他的血,逃到哪兒都不是逃,只消掐指算算,就能出現在疼得死去活來的沈清秋面前。 沈清秋驀地悟了:所以……他這算是成了冰哥的小弟了? 既然洛冰河沒認出來他。跟著好好幹,說不定會很有前途?(個鬼。) 不就是每個月來一次?來著來著就習慣了! 正風中凌亂,冷不防紗華鈴朝他臉上抓來。沈清秋兩根手指��擋:「你幹什麼?」 紗華鈴咬牙道:「你沒聽到麼?剛才他說了,不想再看到你這張臉!」 沈清秋瞪著她,忽然伸手從她身上扯了一片紗下來。 紗華鈴尖叫道:「你撕我衣服幹什麼?!」 沈清秋把那片紗布摳了兩個洞,罩在臉上,只露出眼睛:「我衣服夠破了,借你的用用。你遇事就只會抓人臉這一招?拿塊布遮遮不就得了,非要毀容嗎?」 要不是這人今後洛冰河每個月都要用到一次,得保證他毫髮無損,紗華鈴當場就想把他千刀萬剮。再想想,縱使洛冰河厭惡仿製品,卻也恐怕不會喜歡看到這張臉鮮血淋漓的模樣,紗華鈴只好忍氣吞聲,喝道:「走!」 走就走,反正現在走哪兒去都差不多了,不如走一步算一步觀望著。沈清秋盤算,洛冰河徹底壓下心魔劍之後,大概也用不著他了,那時候徹底江湖再見,應該也不是多遙遠的事。只要萬事小心,別被他發現自己用露華芝玩了一手金蟬脫殼就行。 沈清秋適應角色的速度簡直奇快,也跟著跨入那道裂縫。紗華鈴最後一個跟進,裂口緩緩閉合。魔族優秀公務員調整心態的能力也不差,幾個深呼吸後,紗華鈴冷靜下來後,問道:「你叫什麼?」 裂縫之後連接的,是一條長廊,兩壁雕鏤繁複,百花爭鳴,只是光線暗淡。沈清秋覺得這地方似乎有些眼熟,隨口道:「絕世黃瓜。」 紗華鈴喃喃道:「絕世黃瓜?」旋即大怒,「你取笑我嗎?!」 沈清秋越看越覺得這地方他就算沒來過,也至少聽過描述,直接忽視了紗華鈴。她見得不到回應,氣哼哼地威脅道:「不管你從前是什麼來歷,既然已經飲下天魔之血,今後就是君上的人了。如有逆反之心,死無全屍,都算是輕的下場!」 等到轉了個彎,路過幾名身穿熟悉的淡黃色衣衫的弟子,沈清秋終於確定了:這裡是幻花宮。洛冰河在人界的大本營。 可是和他認知裡的幻花宮差別太大了。幻花宮應該是富麗堂皇、金碧輝煌的。一木一石,都極盡奢華之能事。可眼下這個地方,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 死氣沉沉。 歷代宮主都喜好鋪張,洛冰河也不例外。只是他所鋪張的,是黑暗。連長廊兩側的燈盞,都是一副將熄不熄的神氣。 紗華鈴一轉眼就換了一身幻花宮弟子的服飾,不刻意散發魔氣,看起來和普通的美貌人類少女沒什麼區別。洛冰河神遊一般穿過層層廳堂,在一間主殿中落坐。沈清秋原本想換個地方溜躂,紗華鈴卻拽著他:「你上哪兒去?不許亂走,跟緊我!」 沈清秋不想和她起衝突,只得和她一同在大殿一旁排排站,站得筆直。須臾便有弟子上來報事。 幾名弟子拜在座下,恭恭敬敬稟話。沈清秋原本心不在焉地聽著,忽然有個名字像針一樣紮了他一下。一名弟子道:「宮主。您離開期間,那柳清歌又來過兩次。沒見到您,把菱花部給砸了。」 沈清秋聽得心中一緊,牙幫子隱隱發酸。 柳清歌這……該不會是在給他報仇吧? 洛冰河一臉「無所謂,老子錢多」的有恃無恐:「讓他砸。還有嗎?」 那弟子看他一眼,抹了把冷汗,小心翼翼道:「還有就是……小宮主……要見您。」 原本,沈清秋以為洛冰河會一臉寵溺地宣愛妃上殿,誰知他還是一張愛理不理的面孔。似乎連話都不想多說,只是倦怠地擺了擺手,意為拒絕。 那弟子為難道:「可是……」 「可是我已經來了!」 沈清秋一聽這聲音就牙疼皮肉疼。說時遲那時快,小宮主已挾著一團噴火般的氣勢洶洶,闖入殿中。跟著她的,還有一名身穿淡黃衫子、年紀稍大的清麗女子,雙眼朦朧,似淚非淚,正是秦婉約。沈清秋瞥了瞥她們,略感意外。 這兩個姑娘這時應當仍是如花少女的年紀,可看上去竟都很有幾分憔悴之色。尤其是小宮主,臉上那兩團還沒抹勻的緋紅,多半是匆匆用脂粉堆出來的。 怎麼瞧也不像有半分被金屋藏嬌的春風得意。 小宮主昂頭直視洛冰河:「你回來了。」 洛冰河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秦婉約細聲道:「小宮主,我們回去吧……」 小宮主尖刻地道:「你日日夜夜想的是誰,難道我不知道?你忍辱留在我身邊,想盡千方百計的不就是為了要見他一面,怎麼真見著了反而開始故作嬌憐退縮?怎麼我來之前你不阻攔我,非要到現在才勸阻?」 秦婉約低頭不敢再說話,耳根通紅。小宮主又向殿上咄咄問道:「你找到我爹爹了嗎?」 洛冰河道:「老宮主歸隱云游,不見行蹤。」 這回答簡直太標準太沒有誠意了。在沈清秋的印象和各種電視劇小說的默認常識中,坐在寶座上說出這句話的人,一般就是讓前任宮主「不見行蹤」的罪魁禍首。 小宮主冷笑一聲:「又是這句。你是不是連想一句新詞的精力都不願意分給我?好,我不提爹爹,就單提我自己。」 她尖聲說道:「我不來找你,你就不來看我嗎?」 洛冰河豈是那种放著妹子不去推的暴殄天物之徒?不要侮辱他身為一篇極品種馬文男主角的尊嚴! 可惜的是洛冰河顯然沒打算要這種尊嚴。幾名幻花宮弟子迎上殿來,看似勸慰,實際上則是強行架住小宮主往外拖。她沿路大吼大叫,秦婉約也跟在一旁,不時偷偷用餘光含淚瞥向洛冰河,似在期待著什麼。紗華鈴方才一直目不斜視,站得筆直,現下卻皺了皺眉,跟了出去,站在廊上才喝斥道:「你們怎麼搞的,叫你們看好她就是這樣看的?」 對於女角色們之間的掐架,沈清秋一向抱著敬而遠之的態度,可他圍觀至此,覺得和預期的落差太大,忙跟了出去,繼續圍觀。 秦婉約忍泣道:「對不起,我失職了,我沒攔住小宮主……」紗華鈴立即打斷她:「本來就是你的錯!我聽說人界的女子都特別要臉,可你勾引君上失敗多少次了還賴著不走,也不過如此嘛。不走也罷,看個人都看不好,她修為又沒你這個師姐高,早不攔晚不攔,讓她到君上面前撒潑,你自己委屈可憐給誰看?」 秦婉約聽她當面揭短,羞憤欲死。原著裡紗華鈴就極其討厭秦婉約,總找她的碴,看來這邊雖然兩人沒有一同位列後宮,可關係仍是沒有半點改善。紗華鈴又一扭頭,換了一副面孔,笑盈盈地對小宮主道:「小宮主這些年來錦衣玉食一切照舊,除了偶爾禁足,似乎也不曾受過什麼虧待吧?怎麼就如此委屈了?」 小宮主惡狠狠地道:「你是什麼東西?妖裡妖氣不知道哪裡來的野狐媚子,也敢在幻花宮這樣對我說話?!他這樣對我,跟養著一頭豬有什麼區別?!」 紗華鈴努嘴道:「那小宮主不如說說,您除了像您說的那種動物一樣吃吃睡睡,還能做別的什麼事嗎?」 秦婉約哭道:「小宮主,快走吧。一切……早就不一樣了……」 小宮主歇斯底里道:「憑什麼讓我走?!這裡是我的幻花宮,是我的!你們滾開!統統都反了!」 場面兵荒馬亂人仰馬翻。沈清秋發現了一個很令人震驚的事實。扳扳手指,認真算算: 紗華鈴:沒收做老婆,收做了屬下。累死累活加班加點,而且工資待遇什麼的,實在不怎樣。老闆的態度又不像願意搞辦公室戀情╳ 柳溟煙:連定情之物劍穗都沒交換╳ 寧嬰嬰:過了青春期之後,就沒再表現出年少無知時期對男主的狂熱愛戀。戀愛腦似乎被治好了╳ 小宮主:深閨怨婦。自己都說了洛冰河只把她當豬在養╳ 秦婉約:深閨怨婦二號。數次獻身失敗。兼職小宮主的褓母╳ 秋海棠:說好了把沈清秋拉下馬後就和洛冰河一起愉快地NTR呢?為何依然在風塵僕仆地流浪╳ 三個道姑:曇花一現,你好再見╳╳╳ …… 這麼看來,洛冰河真的……混得相當之慘啊! 堂堂種馬文男主,你究竟還行不行了? 好好的後宮,被他折騰得烏煙瘴氣。如果這是一本小說,進行到這一步居然一個老婆都沒收那還談何爽度!沈清秋連忙敲系統去檢查各項數值。可他驀地發現,逼格下爽度這一數值,非但沒有減少,反而居然飆到了九百多! 因為許多數值都是在休眠和離線狀態期間加的,所以沒有收到提示音。沈清秋戳開不知道什麼時候新多出的積分明細窗口,裡面排著一堆歷史記錄。 【寧嬰嬰:反女性角色無腦倒貼。逼格加一百。】 【明帆:反配角無邏輯智障。逼格加五十。】 【柳溟煙:反女性角色莫名倒貼。逼格加一五〇。】 …… 無處不在的倒貼型女性角色以及智障炮灰,這兩點是構成種馬文之雷的經典元素。現在女性角色不倒貼男主了,配角雙Q貌似也提高了,所以逼格自然提升了。這個沈清秋明白。 但是洛冰河一個妞都沒泡到,系統居然也沒扣他爽度,這點不科學! 難道說現在男主的爽度已經不是綁定在他身上了?或者說,男主的「爽」,已志不在此了? 這……沈清秋忍不住抬眼望向表情陰鬱的洛冰河,忽然有種無法直視的感覺。 罪過啊罪過,難道他把好好一個種馬文男主……養成了╳冷感嗎?! 心情複雜地關上視窗,沈清秋忽然發現身處的位置不太對勁。 他剛才明明是在幻花宮裡打醬油,為何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一片竹林裡?而且還是一片怎麼看都相當之熟悉的竹林…… 竹林颯颯,幽風習習。 沈清秋根本不用懷疑,這地方哪怕只露一個邊角給他,也能知道這是哪兒。 蒼穹山,清靜峰。 這輩子他窩得最久的地方,能不熟悉嗎? 系統:【您目前所在地點:洛冰河的夢境之地。】 在洛冰河意識不穩定、波動極大的時候,往往會有旁人遭受波及,被捲進他龐大如深海漩渦的夢境。或者說,被他巨大無比的腦洞給坑了。具體情況參見當初夢魔副本的起始。 沈清秋跟他走過一回夢魔副本。所謂一回生二回熟,這跟連了一次Wi-Fi後第二次就不用輸密碼自動連接了是差不多的道理。 沈清秋連忙摸摸自己的臉,夢境中恢復了原本的容貌,一摸臉上沒有鬍子,極其沒有安全感。他正想找個地方躲躲坐等洛冰河自己醒,迎面沿路走來三三兩兩的弟子們,沈清秋僵了一僵,甚至忘了往哪兒躲。 這些往往來來的弟子們雖然表情略顯木訥,但的的確確都有鼻子有眼,五官齊全,而且為數不少沈清秋都能叫出名字。 連夢魔都無法在支撐龐大結界的同時做到保證裡面的生物帶有五官,洛冰河居然已經能夠做到了,而且精緻到如此地步。雖然早知道洛冰河掛能遮天蔽日,沈清秋還是忍不住嘆一聲「了不起」。 轉出小竹林後,就是清靜竹舍。高低錯落有致的竹簷之間,泉水飛流,折射出陽光七色,叮叮如律。沈清秋擔心洛冰河就在裡面,止步不前,這竹林他為了打發時間逛過不知多少次,輕車熟路找了個隱蔽之處,歇在陰影裡。 忽然,一陣踏碎落葉的輕盈足音響起,掩映的翠竹間,走出一個十五六歲的白衣少年。 這少年膚色白皙,似乎是一路小跑過來的,額頭起了一層薄汗,臉頰紅撲撲的,甚是可愛,眼角眉峰線條明晰而不銳利,青澀之味撲面而來。 沈清秋忍不住感慨:好久沒見到這麼小清新的陽光少年洛冰河了。 他在清靜峰修行期間,喜好穿白衣。而逆反之後的混世魔王洛冰河只穿黑衣,和以往一切幾乎徹底顛倒。這種青蔥的鮮嫩模樣,更是完全看不到了。 他正步走來,神采飛揚地叫道:「師尊!」 沈清秋藏在暗處,這一聲自然不是在叫自己。他移轉目光,果然見一襲青衫立在石子路的盡頭。 由夢境記憶衍生的「沈清秋」這麼站在一片青翠欲滴的竹子中,身形清癯,也彷彿一枝修竹。神色淡定,仙氣泠然,單用眼睛看,還真有幾分遺世風姿。現在的沈清秋作為旁觀者,讓他評頭論足一番,也不得不為之心折。 這裝逼裝得,到這個境界,太夠味了! 順便洛冰河能把種種細節完美地還原出來,也真不愧是得了夢魔親傳的男人! 那竹林中似正在出神的沈清秋偏了偏頭,道:「跑完了?」 洛冰河點頭道:「十圈……跑完了。」 沈清秋終於想起了這是哪一段了。 洛冰河說的「十圈」,指的是繞著清靜峰的環籬跑十圈。沈清秋親自給他佈置的任務。 這可不是他惡趣味地對男主大大進行體罰,而是實在忍無可忍。自從他接手洛冰河的教育之後,琢磨著既然為人師表,怎麼也得教點實在的東西,日後翻臉,好歹提到「師徒之情、授業之恩」這八個字時,不至於話未出口,老臉先紅。按教學大綱,第一步要改正的就是他亂七八糟的走位和身法。 至於成果,很早就說過了。最大的成果就是洛冰河往他懷裡撞了半個月。 沈清秋道:「再來。這次再沒對,就不止是十圈了。」 洛冰河便聽話地再來了。於是,這次洛冰河倒是沒撞他,而是腳底一歪,直接抱住了沈清秋的腰。 沈清秋:「……」 洛冰河靦腆道:「師尊,徒兒沒用,跑完十圈,腳軟了。」 沈清秋嘆了口氣。 洛冰河自覺道:「弟子知道。二十圈。」 沈清秋道:「圈什麼圈?回房休息去吧。」他沒有虐童的愛好。當時真是自暴自棄了。愛怎樣怎樣吧。 不教了,一點成就感也沒有,摔教材! 洛冰河渾然不覺自己被嫌棄了,還興高采烈道:「謝師尊!二十圈明天弟子一定會補上的。今晚有什麼想吃的嗎?」 沈清秋在一旁抹了一把額頭。 當年的洛冰河……真特麼的傻白甜啊。 任勞任怨任打任罵給騎給踹給做飯……咳咳,當然這些項目大部分沈清秋是沒有做過的。 目送這對人造的師���一高一矮相談離去,沈清秋轉出隱蔽之處,納悶起來了。 在洛冰河給自己創造的夢境結界中,他當然只會選取自己覺得美好的記憶。如果清靜峰的記憶能佔一席之地,那也應該是和寧嬰嬰相關的才對。為什麼會有這一段? 夢境能最直接地反映人心最真實的一面,不會作虛假偽裝。沈清秋油然而生一種他從沒動過的念頭。 雖然這麼想有點顯得臉大,不過……大概、也許、說不定,這段師徒之情,在洛冰河心中的地位,比沈清秋想像的要高那麼一點? 至少,他還算是給了洛冰河一些可以回憶的瞬間。不至於全程不堪入目一無是處。 不過……洛冰河是不是有點抖M啊。不是沈清秋想黑他,可是一般而言,被罰跑十圈二十圈的這種記憶,怎麼想都跟「美好」無關吧?! 忽然,沈清秋脖頸蔓延上絲絲寒氣,彷彿有一道又冷又熱的視線沿著他的背脊往上爬。 他下意識回頭。黑衣的洛冰河抱著手,虛倚著一枝青竹,正凝視著他。 兩人相對無言。 ……本尊? 本尊! 沈清秋的第一反應,不是拔腿就跑,而是原地不動,把臉上表情調節到最自然。 並非是他被嚇傻了腿軟了跑不動了,而是他早有撞上這種情況的心理準備。「跑」根本不能解決問題。這個結界是洛冰河的主場,跑得再快也沒用。 剛才那道又冷又熱的視線,不是錯覺,也不是他形容有誤。洛冰河的眼神,真真是如冰似火,森寒有之,炙熱有之,兩種溫度奇異地混合凝聚在他目光中,牢牢鎖在沈清秋身上�� 沈清秋硬著頭皮與他四目相對。 半晌,還是洛冰河先嘆了口氣。 他喃喃道:「會做夢,也是好得很。」 聽到這一句,沈清秋知道,棋行險招,矇混過關了。 他大著膽子,居然賭贏了一把。洛冰河此刻神思恍惚之下,把他當成自己夢境中的造物了。 沈清秋見他倚著竹子,怔怔凝視自己,想到他白天在首座上時愣愣發呆的模樣,形單影隻。再對比原著一呼百應、花團錦簇的風光,忍不住有些心酸。 一個在身邊為他療傷、噓寒問暖的老婆都沒有,教人如何不心酸。堂堂種馬文男主,淪落到這個地步,哪個男人都不忍心看啊。 洛冰河道:「師尊,你和我說句話吧。」 沈清秋此刻心中充滿了對洛冰河的同情,和顏悅色道:「好啊。你想說什麼?」 沒想到,他開口說了,洛冰河反倒愣住了,一下子站直,離開了竹子,臉上表情有點不可置信。 糟糕。沈清秋心道:莫不是推測的這個反應不對頭? 可既然已經開演了,那就得演到底,萬萬不可半途而廢,尷尬是小事,穿幫是大事。沈清秋微微一笑,道:「不是你讓為師和你說話的嗎?」 他用的是以往和洛冰河相處時的常用語氣。洛冰河的嘴角動了動,慢慢走了上來。沈清秋不動聲色,緩緩將摺扇在手中輕輕開合,以小動作來緩解緊張。 洛冰河默然片刻,道:「以往師尊都是看也不看我一眼,自顧自走掉,更別提和我說話了。我今天是不是想得有些太美了。」 沈清秋心裡一動。 雖然總感覺哪裡怪怪的,不過這話聽著,還真有點兒可憐。難道以往洛冰河腦補出來的「沈清秋」都是對他愛理不理高貴冷豔的嗎? 他的確是有點抖M的傾向吧…… 沈清秋這麼想著,一分神,手下意識自己動了起來,順理成章地摸了摸洛冰河的頭頂。這個動作他做過無數次,人說男不能摸頭女不能摸腰,偏偏越是「不能」越是引得人欲罷不能,沈清秋就特別愛摸人腦袋,可惜身為一個成年人不可常常做這種沒禮貌的動作,也沒什麼人願意隨便他摸。好在從前的洛冰河一點兒也不介意被他把手放在腦袋上,沈清秋沒事摸摸就摸成了習慣,眼下便做了出來。 沒摸兩下,冷不防洛冰河抬起手臂,右手捏住了他的左腕。 沈清秋表情一凝,心想,這是不是有點太近了? 緊接著,右腕也被牢牢抓住。愕然地一抬頭,沈清秋感覺眼前一花。 臉頰像被羽毛輕柔地擦過。嘴唇上傳來溫軟微涼的陌生觸感。 他就這麼瞪著眼睛,和洛冰河那雙黑沉沉的眸子對視,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回。 他想說話,卻沒法開口。因為嘴被人咬住了。 洛冰河閉上眼睛,黑漆漆的長睫毛在臉頰投下彎彎的陰影,看起來十分之乖巧,可嘴上和手上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沈清秋的嘴唇被他含著氣憤憤地咬,帶著一點孩子樣的恨意。右手鬆開沈清秋發僵的肢體,改為扶上他的腰心,往自己懷裡壓過去。明明兩個人身形相差不大,沈清秋卻能被他用環抱的姿勢一手攬住。 沈清秋三觀正以光速不斷毀滅重塑毀滅重塑迴圈中。 打破他崩壞狀態的,是一條伴著歡慶BGM的系統提示:【爽度加五百!恭喜!恭喜!恭喜!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沈清秋:「日了鬼了我——?!」 他總算是明白,為什麼洛冰河一個妞都沒推倒,後宮三千佳麗連個毛影子都沒見到,爽度卻一直沒被拉下來了。 因為他用自己補足了爽度啊啊啊! 猛地明白真相的沈清秋半是驚悚半是悲憤,抬腳就踹! 洛冰河不閃也不躲,生生被他踢了個正著,卻一步也沒退,還摟著他不肯撒手,看上去又生氣又委屈,問道:「做夢也不行嗎?」 你快醒醒!這雖然是在做夢,可勞資不是你做夢做出來的啊! 一巴掌拍醒他不行,任由他繼續糊裡糊塗下去也不行! 這才是真正的左右都是死! 沈清秋還沒想到要咆哮點什麼來平復一下情緒,猝不及防,背部撞上青竹,被一把摁在上面。洛冰河一低頭,又壓了下來。 沈清秋不是沒被人親過,可第一次有種對方隨時會狂性大發把他上下兩片嘴唇咬掉的威脅感。凌亂的呼吸間隙中,洛冰河低聲道:「師尊,我錯了……」 沈清秋好不容易抽出一隻手,抵住他的胸膛。他真是一點都不想做出這種良家婦女抵禦暴徒的姿態,但你他媽這像是知道自己錯了的樣子嗎?! 他才是錯了,真的錯了,錯得徹底。什麼叫空穴不來風?江湖八卦都是有科學根據的。每一個八卦人士上輩子都是折翼的天使能夠透過現象看到本質! 他沒把男主養成╳冷感,也不是抖M不抖M的問題。真相比它們更可怕,他把男主養成了基佬啊啊啊啊啊! 難怪他一個老婆都沒收到後宮一塌糊塗。女人已經不能引起他的興趣不跟他的爽度掛鉤了! 活日了鬼了! 沈清秋打死不從,奮力掙扎頑強抵抗,正在考慮再自爆一次和踹洛冰河關鍵部位哪個下場會比較慘時,洛冰河突然放開了他,望瞭望頭頂那片漩渦云狀的天空,臉色陡然陰沉下來。 剎那間,沈清秋眼前場景和人像崩潰消散,幻化為萬千碎片。同時,沈清秋在幻花宮主殿的屋頂上一躍而起。 這才是真實的世界! 沈清秋劇烈地呼吸一陣,好不容易定住心神,忽然驚覺,主殿之下火光四起,告警的鐘聲響成一片。他探出頭去,衣擺在夜風中翻捲不休,從上而下俯瞰,無數燈火朝這邊匯聚,那是幻花宮各部弟子正從四面八方湧來。 「警備!各部聽令,警備!」 有人罵道:「怎麼又打進來了,這都入侵多少次了,有一次攔住了嗎?」 沈清秋大喜。入侵最好,趁亂逃跑,管他什麼天魔之血,哪裡比得上節操重要。先走再說,再見!結果他還沒飛出兩步,又聽人喊:「往幻花閣那邊去了,結陣攔住柳清歌!」 沈清秋腳底一滑,立馬轉身折了回來。 要命。偏偏柳清歌在這種時候來了,總不能撇下他扔給已經完全崩壞且正在氣頭上的洛冰河不管吧? 幻花閣是歷代宮主修煉和棲居之地,離這裡不遠。沈清秋三兩步跳下屋頂,混在大部隊裡趕去,還沒跨入幻花閣,陣陣逼人寒氣迎面襲來,從裡面傳來一聲飽含殺意的怒喝。 「滾!」 一眾聽到告警鐘聲、不明就裡的弟子闖進了門,前排數十人都被一波強勁至極的氣浪掀飛。沈清秋在後一撥人裡,剛好閃過這一擊,挑了個好位置,渾水摸魚摸了進去。剛一進門,就被凍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整個幻花閣彷彿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冰窟,踏入一步,就像踏入了冰天雪地。沈清秋衣袖衣袍裡都灌滿冷風,背心額頭的冷汗迅速凍結成薄冰,可想而知,屋子裡冷到什麼地步了。 非但溫度奇低,四面牆壁都被封得嚴嚴實實,門窗密不透風,又冷又暗,若不是被入侵者(即蒼穹山拆遷辦主任柳清歌)強行破開了一個大口,簡直像一具冰制的棺槨。 閣室中央的坐化台上,帷幔半遮半掩,幾件黑黑白白的外衣凌亂地堆在台邊。 洛冰河身上只穿了一件中衣,一副剛從床上爬起的模樣,黑髮披散,衣衫不整,領口歪敞。面色異常蒼白,嘴唇卻帶著血色,眸中兩點冷光閃爍,鬼氣逼人。��芒畢露,正是備戰狀態。 他正對面七步之處,柳清歌握劍的手骨暴凸,整張臉都是鐵青色。 柳清歌盯著坐化台邊鎮定自若坐著的洛冰河,一字一句道:「你這雜種!」
第十一回 屍身
乘鸞劍上,靈光殺氣騰騰地暴起。沈清秋目光警覺地在雙方間來回掃動,然而,只看了一眼柳清歌劍指的方向,腦海中便傳來最後一絲負隅頑抗的三觀徹底破碎的聲音。 洛冰河右手放在從不離身的心魔劍上,雪白的劍身已出鞘小半截;左手裡,卻還摟著個人。 與其說是個人,不如說是「一具身體」。毫無生氣,頭部垂下,肢體無力,卻十分柔軟。也穿著單薄的中衣,衣領滑到肩下,半個慘白如紙的背部都露了出來。 柳清歌道:「你幹了什麼?」 他真是永遠也忘不了剛才那一幕,乘鸞劍斬破入口後,室內空蕩蕩的,只有坐化台上帷幔之間有人影交疊。柳清歌知道洛冰河肯定在裡面,只是他萬萬沒想到,在裡面的,不止他一個! 洛冰河挑了挑眉,把左手那具軟綿綿的身體往懷裡帶了帶,道:「你說我幹了什麼?」 沈清秋竟無言以對。兩個人,或說一個活人和一個死人,衣不遮體地從一個類似於床的地方上滾下來摟作一團——怎麼看也不像幹了什麼正能量的事! 柳清歌一語不發,乘鸞刺出。心魔劍仍未完全出鞘,洛冰河只用劍鞘就擋住了乘鸞鋒芒。劍氣凌人,他微一側身,擋住凜冽的劍氣,把手中軀體護在身後,臉現怒色。 柳清歌也發覺,在這麼狹窄的室內出動乘鸞,一個不小心,銳利的劍氣就有可能損及那具屍體,立刻召劍回鞘,開始和洛冰河對拼起靈力。 翻滾廝鬥間,那具身體的衣服松鬆垮垮,徹底滑到腰間,洛冰河的手掌心直接貼著那白皙的皮肉。柳清歌雙眼有血絲瀰漫,道:「畜生,他好歹是你師尊!」 洛冰河從容道:「若是旁人,你以為我會這麼做?」 一旁圍成數圈的幻花宮弟子皆是呆若木雞。洛冰河也不去理會,一心應對柳清歌。兩人身體四周空氣中靈力如同煮沸的水一般翻滾四射,臉上神情一個比一個可怖,根本沒人敢再踏進幻花閣內,生怕殃及池魚。 沈清秋倒是不怕殃及。他只是單純地無法直視而已。 ……太重口了。太尼瑪重口了! 給他月球表面般坑坑窪窪的腦洞也從沒想過有一天他自己會成為這種重口Play裡的主角之一。洛冰河懷裡抱的那個……的確是死了的對吧?絕對沒錯吧,因為那是他的屍體好嗎?! 這已經不是細思恐極的問題了。不用細思也是恐怖如斯啊! 雖然無法直視,可他還沒忘記,自己回來的原因。 沈清秋閃身至柳清歌身後。後者一警,本以為是偷襲者,冷笑一聲,預備用靈力震開,然而一隻手貼上他背後,一股緩和卻堅定有力的靈流灌入他靈脈之中。 柳清歌這邊得了助力,洛冰河稍稍被壓制住。他不敢大意,微微側首,眼角只能看清身後之人一團模糊的臉部,似乎用東西遮住了面孔。柳清歌低聲道:「是誰?」 沈清秋不答話,手中加力。兩道強勁無比的靈力匯成一流,洛冰河雖生生扛住了,可這股攻擊性的靈力會順著他的身體,傳到他手中所抱的軀殼上。他能化解,死人卻不能化解,如不放手,多半這身體會被靈力震得七竅爆裂。洛冰河不願損傷屍體,只得撒了手。那身體旋即被沸騰的靈力場彈開,飛了出去。 洛冰河脫手之後,視線也牢牢黏在那身體之上,臉上神色無奈又不甘心。沈清秋見他這副表情,忽然略感不忍。用這辦法逼他放手,怎麼感覺有點像在欺負他? 有幾名弟子不知輕重要去動,洛冰河喝道:「別碰!」遠遠揮袖,那邊慘叫一片。沈清秋撤去加在柳清歌背後的靈力,腳底一點,飛躍上前,把那具身體接了個滿懷。 自己抱著自己的屍體,這感覺真不是一般地酸爽。沈清秋粗略看了看,他以前的肉身居然還氣色紅潤得很,四肢柔軟,與沉沉睡著的活人無異,只是雙目緊閉,沒有呼吸。 自爆身亡者靈力散盡,體內不會存留修為來助屍身不腐,而且死亡時間已逾五年,單是用冰來保存,做不到這樣的程度。軀體上不聞草藥味,應該也不是進行了化學方法處理。也不知道洛冰河用了什麼法子。 沈清秋閃過一道劈山裂石的暴擊,一抬頭,洛冰河正死死盯著他,滿面猙獰之色。沈清秋這才發現,這具身體上身的衣衫已盡數滑落,赤裸裸被他抱在懷裡,又摸又看,怎麼瞧都是一個……極其不健康而且頗具挑釁感的畫面。 他忙拉了拉屍身的衣服,把這燙手山芋往柳清歌那邊一送:「接住!」 洛冰河要去奪,卻被沈清秋纏住了。沈清秋原本擔心洛冰河催動天魔血蠱,可不知道他是殺昏了頭還是急傻了,居然沒想到要發動這一王牌。柳清歌一手接住那具身體,另一手召動乘鸞,輕鬆擊退幻花宮弟子的圍攻。這屍體被他們拋來拋去,上衣算是徹底裂了,柳清歌甫一入手,只覺得掌心貼上了一片光滑的皮膚,又細又涼,過手之處彷彿有細微電流爬過,渾身一僵,摟哪裡都像不適合,險些把人又推回去。總算虧得他忍住了這衝動,一脫外袍,白衣飛展如羽翼,把懷中身體一裹,乘鸞飛回,穩穩浮在他足前。 洛冰河的瞳孔徹底變成了赤色。整個幻花閣彷彿一個密封的盒子,盒子中放了一顆炸彈,炸彈炸開,四壁轟然倒塌。 伴隨著飛沙走石一齊落出的,除了人和人以及人,還有兩樣東西,撞在地上發出鏗鏘金石之響。沈清秋定睛一看,居然是兩把劍。 正陽,修雅。 這兩把本該命運相同、斷為數截的殘劍,不知用什麼方法被修好了,系在一起,安置在幻花閣中,隨著閣室崩塌,這才重見天日。 再見到這兩把劍,沈清秋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看向洛冰河。他原本就衣衫不整,這一波轟炸過後,明晰的鎖骨和胸膛都露了出來,臨近心臟之處,爬著一道形狀猙擰的劍傷。 洛冰河的自我修復能力極強,即便被砍掉手腳,他也能天衣無縫地接回來,甚至重口點重新長出來都沒關係。除非他自己刻意不去治癒,否則,他的身體上不可能有無法痊癒留有痕跡的傷口。 洛冰河厲聲道:「柳清歌,我看在師尊的分上三番五次留你性命,偏生你想死,那也怨不得我了!」 沈清秋被他陡然暴起的靈力和殺氣震得內臟幾乎移位,心知他火大了,忙沖柳清歌喝道:「還不快走!」 感覺他自從到了這邊之後,經常做捨己為人無私斷後的那一個啊?!柳清歌看他一眼,果然毫不拖泥帶水,說走就走,挾著那身體飛身上劍,電光般風馳電掣而出。 洛冰河原本要出手,可猝然心臟劇震,被心魔劍突如其來的反噬逼得生生慢了一拍。就差在這一拍,便眼睜睜看著柳清歌挾著沈清秋屍身離去了。 他呆呆站在原地,臉上出現了剎那的空白,連還擊都忘了像是個孩子被人搶走了視作全世界最心愛的東西,一副天都要塌下來了的模樣。沈清秋本打算趁他愣著渾水摸魚溜走,見狀不知怎的,腳跟黏在了地上,剛才一閃而過的那種不忍心越發強烈。 可不忍心也沒辦法。繼續任由他抱著屍體,不知道還會有什麼罪孽深重的可怕發展啊! 壞便壞在這不合時宜的心軟,沒溜成,洛冰河突然轉過頭,兩道厲紅的目光釘在了他身上。 心魔劍在鞘中歡快又惡毒地顫慄起來。洛冰河的眼神明明白白告訴沈清秋,他一定會被千刀萬剮。沈清秋看著他狂怒又傷痛的眼睛,倒退兩步,忽然之間,鬼迷了心竅一般,想要對他說句實話。 想對他說一句:「你別這麼傷心了,師尊沒死。」 就在他剛動了動嘴唇時,從幻花宮弟子群中掠出一道黑影。 那身影迅捷無倫,旋風般捲起沈清秋就走。洛冰河眼力和反應能力絕佳,一道暴擊打出,居然沒能打中�� 他站在原地,冷眼看著只剩下廢墟的幻花閣,東倒西歪的滿地人馬。幻花宮眾弟子一直插不上手,但也知道洛冰河今晚心神不寧,連連失手,必然會雷霆大發,忙大片大片跪倒。偏偏紗華鈴這時候才趕到,匆匆上前,一來就被洛冰河震飛出去,吐血三升。 她早知道這位喜怒無常,也不知是怎麼又惹怒了他,惶恐道:「君上息怒。君上息怒!」 洛冰河道:「你帶回來的人,真不錯。」 這個「不錯」簡直比聽到洛冰河讓她當場自裁還可怕。紗華鈴魂飛天外,忙道:「屬下有事稟告!侵入者一進來,屬下就覺察了,並且與之周旋。可是侵入者不止柳清歌一人!這百戰峰峰主以往也夜探過宮內,可破不了迷陣。這次是有人首先破掉了迷陣,柳清歌才得以入侵成功。」 洛冰河望著柳清歌御劍消失的方向,緩緩收緊拳頭,指骨喀喀作響。 紗華鈴心想,洛冰河肯定不關心另外一個侵入者是誰,他在意的恐怕只有沈清秋被奪走的屍體,忙改口道:「柳清歌一個人帶著那……帶著……走不遠的!屬下這就帶人去追!」 洛冰河道:「不用了。」 紗華鈴一抖,心涼涼的,湧上一陣不祥的預感。 只聽洛冰河冷聲道:「我親自去。你把漠北叫上來。」
沈清秋這次總算知道,以往洛冰河操縱他體內血蠱的時候,到底有多溫柔了。 如果洛冰河真的想要用天魔血讓一個人死,那麼根本不可能只是大姨媽痛的程度。他能讓你生不如死,痛得站也站不穩、話都說不出,只能在地上打滾,滾完了死屍一樣躺在地上,可渾身上下的痛楚不少一分,根本等不到緩解或者習慣的時候。 在亂鬥的震怒過後,洛冰河終於想到還有天魔血這樣東西了。 剛才趁亂把他拖了出來的那人大概是已經把他帶到了安全地帶,放慢速度,扶著他走起來。沈清秋想坐不想走,可已經沒力氣說話了,半死不活被拖著行了一段,那人終於發現不對勁了。 他把沈清秋放到地上,聽聲音溫柔又清爽,語速略慢,似乎是個年輕男子,語氣關切道:「你怎麼樣?剛才受傷了嗎?」 沈清秋動了動嘴唇,還是沒力氣說一個字。現在他血管裡有數億條蠱蟲正在狂歡,撕咬膨脹,蠕動扭曲,那感覺又噁心又痛苦。 這麼看來,從前的洛冰河,催動他體內的血蠱根本不帶任何惡意,簡直是十二分的含情脈脈,就跟逗一逗他似的。 沈清秋把這些年在系統的脅迫下達成的種種業績和光榮成就飛快地過了一遍,真心覺得荒誕滑稽。究竟是哪一個環節出了問題,導致洛冰河對他那個了?!沈清秋自問出生起就是一天地可鑑死直男,洛冰河的性向也應該毋庸置疑。那麼究竟是誰的問題? 不用想了,角色崩壞一定是作者的問題。全怪向天打飛機! 沈清秋剛乾笑了兩聲,隨即又是一陣大痛,真的在地上滾了兩滾。好像這樣就能緩解一下。 沒滾兩圈就被那人按住了,他摸了摸沈清秋額頭,還有臉頰,稀稀拉拉的鬍子都掉得差不多了,俱是冷汗,再往下摸,摸到了沈清秋的心口和小腹。 不知為何,他碰過的地方就會稍微好受一點,沈清秋緩過一口氣,忍不住說:「呃這位仁兄,你……摸哪裡呢?」 要在以往,他真的不會在意別人(特指同性)摸他哪裡,愛摸哪摸哪,請自便。但是自從不久之前被洛冰河開啟了一連串新世界的大門,沈清秋二十多年來已成形的三觀受到了嚴重衝擊,他今後必須要用全新的目光和敏感的態度來看待這個世界。 尤其是同性交友問題! 那人「啊」了一聲,連忙放了手,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沈清秋道:「別別別!你摸吧!請繼續!謝謝你!」 不是錯覺,這人一放手,沈清秋立刻就痛起來了。他好像……真的能安撫天魔血! 沈清秋扭頭,月光之下,不能將對方容貌看清楚,但大致是個明朗俊秀的輪廓,一雙眼睛十分之清澈,露水般交疊倒映著沈清秋的影子和月光清輝。 沈清秋看著那雙眼睛,隱隱記起了點什麼,可不及細思,腦子裡陡然一炸,痛得哀嘆一聲,深深埋下頭,五指成拳在地上猛地一砸。 突然,沈清秋的後領被人提起,下頷一痛,被捏開了口,灌進一股液體。他舌頭髮麻胃裡反酸,嘗不出這液體什麼味道,但應該不是什麼好喝的東西,嗆了一口,要吐,那人摀住他嘴巴,動作強橫,語氣卻十分輕柔,哄道:「嚥下去。」 沈清秋喉結劇烈聳動,倉促之間,還是把那液體嚥了下去。嘴角漏了幾絲不明液體,他埋頭一陣猛咳,那男子就在一旁幫他拍背順氣。 令人震驚的是,這液體入口入腹後,折磨他一路的血蟲噬咬之痛迅速收斂。 沈清秋身體舒服了,心卻吊起來了。他一把拽住那人胸口衣服:「你給我喝的是什麼?」 對方把沈清秋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從胸口拿了下來,微笑道:「現在還痛麼?」 不痛了。真的不痛了。可是就因為不痛了,所以才可怕。他可從沒聽說過天魔血這種東西是有解藥的! 隨著舌頭的味覺漸漸恢復,沈清秋感覺口腔裡的血腥之氣也越發濃烈。濃烈到幾欲作嘔的地步。原著說得很清楚了,一切藥物對天魔之血都是沒有作用的。 只有天魔血才能與天魔血相互制衡。 草。 不但喝過三次,而且喝過兩道原主不同的天魔血。 沈清秋覺得,自己真他媽當得起「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八個字。 想通這一節後,沈清秋欣然嗚呼,一頭栽倒。
血肉撕裂的聲音。 還伴隨著瘖啞的慘呼。 沈清秋按緊太陽穴,眼前景象逐漸清晰起來。 一片血海。屍堆成山。 洛冰河站在這彷彿煉獄的場景中,木然而立。他身穿玄衣,染不上血色,可半邊臉頰都濺上了點點殷紅,機械又冷酷地手起劍落。 原本,沈清秋一看到洛冰河,腦中就該自動浮現他抱著自己屍體從床上滾下來滾作一團的畫面,難以直視。可現在,洛冰河居然在殘殺自己的夢境造物。這跟自己拿一把鋼刀往自己腦漿裡攪,有何區別? 如果不是弱智不懂事,只有瘋子才幹這種事! 雖然沈清秋老愛說洛冰河是個抖M喜歡自虐,可自虐到了這個程度,他無論如何也擠不出幾聲乾笑、抽個空吐個槽了。 洛冰河抬眼看他,目光混混沌沌,一副神智不清的模樣。可雙眼一倒映出他的身影,便瞬息明亮,立刻拋開手中長劍,扔得遠遠的,把沾滿鮮血的雙手藏在身後,小聲喊道:「師尊。」 然後,忽然想起臉上也有,補救一般用袖子擦了擦半邊臉上的血跡,結果越擦越髒,好像個偷東西被當場發現的小朋友,越發不安。 一回生,二回熟,沈清秋裝人工智慧產物裝出了經驗,還算鎮定,開口便不由自主放柔了聲音:「你在做什麼?」 洛冰河低聲道:「師尊,我……我又把你弄丟了。弟子沒用,連你的身體都保不住。」 聽到這個回答,沈清秋神色和心情一般地複雜。 所以他剛才虐殺自己的夢境造物,算是在……自我懲戒? 瞧著洛冰河這嫻熟程度,恐怕已經不是第一回這麼幹了。難怪上次洛冰河連他是幻境產物還是外界入侵者都分辨不清。 沈清秋嘆了口氣,斟酌了一番,輕聲安慰道:「丟了就丟了吧。我不怪你。」 洛冰河怔怔看著他:「……可我現在只有那個了。」 沈清秋忽然不敢直視他的眼睛。難道洛冰河真的,五年裡都是抱著一具屍體、一個他不要了的空殼子過來的嗎? 洛冰河聲音忽然冷了下來:「花月城之後,我發過誓,這輩子永遠再不會把師尊弄丟,可還是讓旁人搶走了。」 恨意和他瞳孔裡的暗紅色一樣洶湧而刻骨。被他拋開的長劍受召飛起,將地上垂死掙扎的幾「人」穿膛而過。耳邊陣陣慘呼聲,沈清秋忙按住他斥責:「你別亂來。即便是在夢中,這相當於是自殘,別告訴我你忘了!」 洛冰河當然不會忘了。他直勾勾盯著沈清秋,反手按在他手背上,半晌才道:「我知道我是在夢中。也只有在夢中,師尊你還會這麼罵我。」 聽了這句,沈清秋忽然醒悟過來。不行。不對。 不能這樣對洛冰河。要是你對一個人沒那種意思,就不應該給他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繼續神智不清乃至喪心病狂的機率也更大。 就算是在夢裡,也不應該這樣拖拖拉拉婆婆媽媽。當斷則斷,再牽扯不清下去就成冤孽了。沈清秋果斷抽回手,正了正臉色,擺出最擅長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高冷面孔,轉身就走。 洛冰河一被甩開,呆了一下,立刻追上來,道:「師尊,我知錯了。」 沈清秋冷冷地說:「知道錯了就別跟過來。」 洛冰河急道:「我早就後悔了,只是一直沒法對你說。你還生氣我逼得你自爆靈力嗎?我已經把師尊身體裡的靈脈全都修復好了,絕無欺瞞!只要我能進入聖陵,一定有辦法讓你再醒過來。」 沈清秋不答話,猶豫是不是該放點狠話,讓他斷了這念想,可洛冰河猛地撲了上來,從後面把他圈住,牢牢抱著,撒潑打滾也不肯撒手。沈清秋被他抱得渾身僵硬,好像被個毛茸茸的東西蹭了,簡直寒毛倒豎,手中運勁,卻還是沒真打上去,咬牙擠出一個字:「滾!」 說好了黑化之後不走苦情路線的啊!不要拉拉扯扯的! 洛冰河充耳不聞,道:「還是師尊氣的是金蘭城之事?」 沈清秋道:「不錯。」 洛冰河偏不肯放手,喃喃道:「剛從無間深淵返出時,知道師尊你對外宣稱我是被魔族所殺,先前還以為是師尊心軟,畢竟留著幾分情念,不願讓我身敗名裂。誰知一見面後,看師尊態度,我又怕原先是我想得太美了,我怕師尊為我隱瞞,只是覺得教出了一個魔頭,敗壞了清譽。」 他說得可憐兮兮的,一句接一句搶著往外倒,好像生怕沈清秋粗暴地打斷他不讓繼續說:「撒種人真不是我安排的。我那時是氣糊塗了才任由師尊被關進水牢……我早就知道錯了。」 若是現實中的洛冰河,恐怕不會有這麼不顧形象滔滔不絕的時候。大概也只有在他給自己造的夢裡,他敢這麼絮絮叨叨。在這種時候一把推開他,就像對一個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哆哆嗦嗦打電話給心靈雞湯大姐姐傷心哭訴的小姑娘劈頭蓋臉扇一耳光,未免有點殘忍。 沈清秋又是惻隱之心大動,又是備感荒唐。有什麼比你費盡心機逃一個人逃了這麼多年,最後發現人家根本不是想殺你,而是想搞你更荒唐的?雖然無論是殺是操,結果都一樣,沈清秋都會拼了老命地跑。 一個是想見不能見,抱了五年屍體。另一個是避之不及,卻還總覺得見得多了。 他僵著手,舉起又落下,捏緊又鬆開。最後,還是嘆了口氣,摸了摸那顆比自己要高的腦袋。 心想:「媽的,真是輸了!」 好好一個暗黑系的種馬男主,現在別說後宮,沒準人家還是個處男呢。自己都把自己搞成這副樣子了,他再補刀,好像太不厚道。沈清秋還是輸給了賣得一手好慘的洛冰河,以及自己的同情心。 洛冰河立刻抓緊了他那隻手。沈清秋感覺手背處洛冰河掌心的皮膚略有不平,細看發現,原來是一道劍傷。 沈清秋原本不明白,他身上這麼多傷口是怎麼回事,可這時忽然想了起來。金蘭城夜會,洛冰河同他玩兒貓捉老鼠玩兒了一路,最後抓住他時,自己刺了他一劍。當時,洛冰河是直接用手抓住了修雅劍的劍鋒。 至於他胸口鄰近心臟處的傷口,則更不應該忘記,那是仙盟大會上自己逼他下去時不小心刺的一劍。 好像自己每一次去刺洛冰河,他從來沒有躲過,一直都是不閃不避,正面迎接,讓他刺,任他砍。正因為如此,兩次沈清秋都沒想真的刺中他,卻都刺中了。捅完刀以後,傷口他也不去治,反而刻意留存下來。 要是在以前,沈清秋還能理所當然地認為那是洛冰河記仇,要留下傷口時刻溫習對他的仇恨。可現在,這種行為到底是什麼意思,沈清秋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那麼長一本書看完了,孩子也拉扯大了,他可從沒發現,洛冰河原來是個純情少男。深情種馬這玩意兒一變基佬,後面兩個字居然立刻去掉,現在這個被他養得歪到不知哪裡去了的洛冰河,心思比小姑娘還細膩,又抖M又容易受傷。 也可能,不是他從沒發現,而是他從沒想過要去發現。歸根結柢,沈清秋還是把洛冰河當作一本書中的角色,採取時時遠觀、偶爾褻玩的態度。大多數時候都是敬而遠之。原著中存在感最強的洛冰河,在他眼裡反而*臉譜化模式化得最重。 對著這樣的洛冰河,沈清秋縱然覺得麻煩得要命,卻真有點手足無措了。 他兀自煩惱,從這個角度卻看不到,洛冰河唇邊揚起的一抹扭曲微笑。
◎臉譜化:比喻文藝創作中刻劃人物的公式化傾向。
第十二回 竹枝
醒來之後,沈清秋睜開眼睛,上方是一片雪白的紗帳。有人推門而入,輕聲慢步關上門,道:「醒了?」 沈清秋轉了轉脖子,斜著眼珠去看。 燈下看人,暖過月下看人,那男子果然生得一副好相貌,嘴角噙笑,明俊不可方物,尤其是一雙眼睛,顯出一種溫柔的靈動之氣。 他見過這雙眼睛。露水湖養出來的眼睛。 沈清秋一骨碌坐起,冰袋從額頭上掉落,那男子彎腰撿起,放回桌上,給他換了新的。 見狀,沈清秋原本含在口裡劈頭蓋臉一大堆「你是誰」、「你意欲何為」都不好意思說出來了,乾咳一聲,矜持道:「多謝閣下幻花宮中出手相助。」 那年輕男子在桌邊站住,笑道:「人有一句話,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況且沈仙師於我之恩,遠遠不止滴水。」 第一,此君果真是白露林那蛇男; 第二,此君知道這殼子底下的人是沈清秋。 沈清秋試探著問道:「……天琅君?」 上古天魔一脈之所以帶了一個「天」,是因為傳言,這一支血脈,是自仙界墮落入魔。血統要比洛冰河純,才能壓制住沈清秋體內的天魔血。那麼,問題就來了。天魔血系中,原著給出過名字的、沈清秋知道的,就兩個:洛冰河,還有他爹。他只能猜誰呢。 只是事不過三。沈清秋那到現在為止都無往不利的奇葩猜謎法則,終於在這裡碰壁了。 那男子搖了搖頭,道:「沈仙師將我認作君上,實在太過抬舉。」 聽到「君上」二字,沈清秋終於知道這位是什麼角色了。 原著一開場,天琅君就已經被鎮壓在高山之下。對於多年前那一場大戰,因為和男主的掛逼與種馬之路關係不大,向天打飛機略略帶過,只說「不敵人界諸多修真界泰斗合力圍攻,被鎮壓於╳╳山之下,永世不得翻身,心腹大將死傷離散」。 究竟╳╳山是什麼山?沈清秋從沒好好思索過這個問題。可受刺激之後,他終於突然想起來╳╳是啥了。 白露山! 白露山上白露林! 沈清秋上下打量那男子。這可是洛冰河他爹的「心腹大將」啊! 現在看,他身上已經完全找不到當初那蛇男的畸形影子了。沈清秋喉嚨嚥了咽,道:「敢問��下……尊姓大名?」 那男子客氣道:「天琅君座下,竹枝郎。」 他話音剛落,系統傳來提示音:【補全劇情完整度以及隱藏人物譜,逼格加三百。填坑專案啟動,逼格加一百!】 沈清秋陡然湧上一陣無可抑制的興奮。 「填坑」,指的絕對是原作中那幾樁一直沒有交代清楚幕後兇手的坑爹無頭慘案和設定Bug。這個,就是沈垣最唾棄《狂傲仙魔途》的原因(之一)。也是看完文後最讓他捶胸頓足咬牙切齒的一大恨事。 現在,他已經引出了沒正面出場過的人物,而且系統也開啟了填坑項目。難道,接下來,就要揭開那些通天巨坑的真相之謎了嗎?! 沈清秋道:「我救過你一次,你也救過我一次了,兩清了。」 他說的「救過你一次」,是指那時攔著公儀蕭,沒讓他殺了蛇男。竹枝郎卻搖頭,道:「不止於此。如果不是沈仙師,在下恐怕再過數年也無法靠近日月露華芝。怎麼能說是兩清了?」 沈清秋一聽,正合他意,說:「那好,打個商量,你不能直接把兩道這玩意兒都從我血裡抽出來嗎?一定要留在裡面嗎?」 這就像是你身體里長了一條寄生蟲,而大夫對付這條蟲子的治療辦法居然是放進另一條寄生蟲來和它抗衡。怎麼想情況都更糟糕了! 竹枝郎道:「嗯……在下這也是頭一次動用天魔血,此前還從未聽說過有什麼方法可以消解的。」 雖是掃興,沈清秋卻也表示理解。血液入體,溶於無蹤,要再把它分離出來,的確不太實際。竹枝郎道:「雖然不能釋解,但只要在下的血也在沈仙師體內,那位的天魔血就無法起作用。去魔界之後,無法起到追蹤之效,也絕不能折磨於你。」 打住。 沈清秋道:「等等。我什麼時候說過,我要去魔界了?」 竹枝郎道:「很快就會去了。」 沈清秋觀他神色,道:「你說的『報答』,該不會是要帶我去魔界吧?」 去魔界幹啥?物質資源匱乏,文化風俗格格不入,還會水土不服。而且目下有一堆更需要擔心的事。他之前被洛冰河接近於戀屍癖的行為嚇到頭腦發熱,讓柳清歌把自己原先的身體帶走了,洛冰河會不會一怒之下,把蒼穹山給一鍋端了啊?! 他得先回去和諸位同門通個氣。沈清秋立刻掀開被子,打算跑路。誰知,剛一動作,就感覺一條又滑又黏的冰涼柔軟物事順著腿爬了上來。 一條碧青色的蛇從被子中緩緩探出頭來,正朝沈清秋「嘶嘶」吐出鮮紅的蛇信子。 這蛇三指粗細,乍看形似人界毒蛇青竹絲,眼泡極大,瞳孔極小,對比之下,怵目驚心。沈清秋卻不怕這類軟體生物,冷眼看著,手中悄悄凝力,正想出其不意、捏爆它七寸,碧蛇突然身軀弓形後仰,紅口大張。 明明是一條蛇而已,嘴裡居然發出人嗓一般刺耳至極的尖叫,同時開花似地在蛇頭四周炸出了無數根密密麻麻的綠色倒刺,刺尖泛著鮮紅,一看就有劇毒,蛇身更是打了氣一樣膨脹了幾倍。剛才還能算嬌小可愛的觀賞蛇,現在就他媽是個怪物。 魔界品種果然兇殘。沈清秋立刻打消了用手直接接觸的念頭。 竹枝郎斟滿了一杯茶,放到桌上,誠摯地道:「沈仙師為何不聽我說完就要走?在下是真心想報答白露林不殺與相助之恩。」 沈清秋扯了扯嘴皮:「要我去魔界,不去就放這種東西到我床上來,算是『報答』?」 竹枝郎笑了笑,道:「不只是床上。」 又有一條拇指粗細的小蛇從沈清秋衣服裡滑出來。 這一條一直盤在他衣服裡,被體溫溫熱了,窩得舒舒服服,剛才也一動不動,沈清秋居然一直沒覺察到它的存在。「嘶嘶」聲不斷中,床底下流水一般爬出了無數條大小粗細不一的青蛇,鋪滿了整間房的地面。 沈清秋沉默半晌,���:「蛇族?」 竹枝郎自若道:「家父來自南疆。」 怪不得他叫這個名字。 魔族對階級和血統方面非常重視,平民或血統低賤的魔族不允許在名字後稱「君」。沈清秋琢磨著,這個字是個代表地位和階級的後綴,就像帝王名諱不可侵。 洛冰河之所以上位期間略不順遂,就是因為諸位魔君對他人類混血的那一部分頗有微詞。至於「╳╳郎」這種名字的角色,在魔界副本前期被洛冰河打死不少。所以沈清秋斷定,後面帶這個字的,不說都是貧民窟,至少出身不會很好。 竹枝郎無疑屬於天魔血系,卻不能稱君,問題肯定出在混血的一方身上。 蛇族群居活躍在魔界南疆,嚴格地來說,還是算魔族,但這一族本體是巨蛇形態,生下來就是這樣,隨著年齡增長和修為提高,極少一部分會慢慢化為人形,蛻去鱗片。但更多的是終生保持蛇形。 沈清秋道:「令堂是?」 竹枝郎道:「天琅君之妹。」 天琅君的妹妹好歹也算是魔族公主一樣的人物了,是有多想不開,跟誰不好,非要跟一條蛇生孩子,太尼瑪重口了! 沈清秋忍受著那兩條蛇在他大腿和小腹上慢慢磨蹭,道:「這麼說,你算是洛冰河表哥了?……我說,你不能讓它們別往我……衣服裡面爬了嗎?」 竹枝郎道:「若單論輩分,的確是可以這麼說。它們似乎十分喜愛沈仙師,在下也沒有辦法。」 鬼才信你沒有辦法! 沈清秋忍了,問道:「你為什麼會去幻花宮?」 竹枝郎很有耐心,道:「原本是去處理正事,卻不想看到了沈仙師。」 沈清秋心中一動:「正事?你說的正事,可是與洛冰河相關?」 聯手稱霸?魔族反目?還是#感天動地,失散多年魔族一家團聚抱頭痛哭#? 這次,竹枝郎卻笑而不答。沈清秋道:「恐怕不是認親這麼感人肺腑的正事吧。」 竹枝郎從容道:「在下只是聽從君上指令。」 沈清秋問:「你這具身體,是日月露華芝塑造的?」 是他自己用了倒還好說。如果日月露華芝不是他給自己用的,那就可能是拿去給天琅君塑身了。天琅君被山壓著,吊了一口氣支撐了這麼多年,原先的軀殼恐怕早已損毀,一旦金蟬脫殼,還真不知要興什麼風作什麼浪。沈清秋有種不太妙的預感,他這只蝴蝶隨意扇了下翅膀,似乎放出了了不得東西。沒得到回應,他心下難安,繼續問:「要我去魔界,也是你家君上的指令?」 只要涉及到天琅君的問題,竹枝郎就閉口不答,只是禮貌地微笑,令人十分窩火。直到沈清秋終於敗興折退,他才開口,還是一般地彬彬有禮:「請沈仙師好好休息,如有需要請提出,在下一定為您辦到。最遲明天,我們就可以出發前往邊境之地。」 沈清秋口乾舌燥,道:「你有錢嗎?」 竹枝郎道:「有。」 沈清秋:「我能用嗎?」 竹枝郎:「請隨意。」 沈清秋:「我要女人。」 竹枝郎愣住了。 沈清秋重複道:「不是你說如果有需要儘量提、請隨意嗎?我要女人。把蛇撤了。」 竹枝郎的笑容終於裂開了一條細微的縫隙,半晌,依言而行。沈清秋哼哼一笑,翻身下床,披了外套,整整衣衫。竹枝郎似乎躊躇了片刻,猶豫要不要跟上,沈清秋前腳跨出門,他還是後腳跟了上來。 以往身為清靜峰峰主,自持身份,縱使千般好奇抓心撓肝,也堅持過勾欄不得入。現在反而有機會了。沈清秋視身後竹枝郎如無物,在街上逛了一圈,挑了一間看起來有點親切的「暖紅閣」,神色自若邁了進去。 不消片刻,沈清秋身旁已花團錦簇,香粉撲鼻。竹枝郎坐於圓桌旁,不動如泰山。 沈清秋道:「你那是什麼眼神?」 竹枝郎移開目光,道:「只是……略感驚訝。沈仙師居然也會對這煙花之地有興趣。」 沈清秋道:「你待會兒就知道,我對什麼有興趣了。」 正說著,一旁款款上來個新的歌姬,年紀稍大,施著脂粉也有幾分顏色,懷抱琵琶坐在花凳上,目光與沈清秋相接,愣了一愣。 沈清秋不明所以,衝她點頭:「姑娘?」那歌姬回神,釋然笑道:「官人莫怪,您生得一副好相貌,教奴家想起了一位舊識,看晃了眼。」言畢低頭不再提,錚錚鏦鏦三兩聲,開始咿咿呀呀地唱起來。 沈清秋原本在和身旁的姑娘們竊竊私語咬耳朵,無心聽曲,可聽了兩句,突然覺得聽到了兩個非常了不得的東西,叫停道:「姑娘,你這唱的是什麼?」 那女子嬌聲道:「奴家唱的是新近流行的彈詞《春山恨》。」 沈清秋黑線道:「不對,我剛才好像聽見你唱了兩個名字?能重複一下麼?」 琵琶女舉袖掩口而笑,道:「有什麼不對的?先生莫非從沒聽過?《春山恨》的主角,本來就是這沈清秋和洛冰河呀。」 …… …… …… 這他媽啥時候都被人編成流行的彈詞了?! 竹枝郎原本拒絕一切服務,安靜地坐在一旁充當空氣,可惜肩膀微微聳動暴露了他。沈清秋道:「呃……我能問一下,這個……什麼山恨,它講的是個什麼故事嗎?」 身旁數女嘰嘰喳喳講道:「先生這個都不知道麼?這《春山恨》,講的是沈清秋與其愛徒洛冰河之間纏綿悱惻、禁斷不可言說的……」 沈清秋呈石化狀態從頭堅持聽到尾。 整理了一下情節,總而言之,就是一對沒羞沒臊的師徒,整天在某座不知名的山上不務正業啪啪啪、下山打怪也啪啪啪、生出誤會用啪啪啪解決、死前還要來一發啪啪啪、死後繼續啪啪啪、復活了依然啪啪啪的……故事。 琵琶女幽幽一嘆,指尖在琴絃上一撥,道:「生前不解對方心中情意,死後與屍同寢,此等深情,當世無雙。」眾女也跟著唏噓不止,更有甚者,已感動落淚。 沈清秋把頭深深埋入掌中。 日了鬼了,這他媽不就是個小黃曲嗎? 誰寫的彈詞?春山是什麼山? 清靜峰嗎? 蒼穹山嗎? 蒼穹山分分鐘滅你滿門好麼?! 究竟是為什麼,不僅八卦流傳之廣遍及邊境之地,連坊間的淫詞豔曲都要拿他們來做文章,好像他跟洛冰河當著全天下人的面滾床單被捉姦在床了一樣! 竹枝郎「噗哧」笑出了聲,轉過身來,道:「沈仙師……就是對這個……彈詞有興趣嗎?」 沈清秋冷冷看著他。竹枝郎忙正了臉色,卻還是憋得辛苦,道:「在下……在下還是迴避一下為好……」 然而,他正要起身之時,忽然身形一滯,僵在凳子上。 沈清秋窺他顏色,笑了笑,問道:「怎麼?終於感覺到身體不適了嗎?」他站起身來,抖了抖衣服,一直賴在他懷裡的青蛇劈里啪啦摔了一地,滾落著露出黃黃的肚皮。廳中女子驚叫一片,那琵琶女直接把琵琶摔了出去。 竹枝郎扶著額頭,撐著桌子站起身來,搖搖晃晃,盯著沈清秋,舉起右手,抓了一把從袖子裡鑽出的小蛇,卻都纏在他手指間,毫無攻擊力。竹枝郎搖了搖頭,虛聲道:「……雄黃。」 整座花樓,不知不覺間,早已浸在雄黃酒的氣味之中。 沈清秋讚許道:「上品雄黃酒。順便一提,用你的錢買的。」 幫手不一定非要會飛天遁地,咬一咬耳朵,樓裡的姑娘接了錢,悄悄買下了整個鎮上的雄黃酒,圍著暖紅閣邊煮邊扇扇子,煮一晚上,熏不暈就不是蛇族。竹枝郎不是沒防,只是防的是沈清秋聯繫其他修士,卻沒防這些花樓的姑娘,終歸是大意了。 竹枝郎一抬頭,眼白已變成金色,瞳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拉長拉尖,臉部也開始變形。沈清秋迅速打開門,對擠在一旁瑟瑟發抖的花娘們說:「走不走?」 姑娘們立刻爭先恐後跑了出去,琵琶女跑在最後,動作嫻熟,沈清秋塞了一袋銀子在她腰裡,算是賠她的琵琶,反手一關門,再回頭,竹枝郎原先站的地方,已經盤起了一條三人合抱的碧青色巨蛇。這巨蛇頭部巨大,呈三角狀,黃色的銅鈴大眼,瞳孔是極細的一條線。似乎昏昏沉沉,細細的脖子撐不住沉重的蛇頭一般,不時下墜。 雄黃酒效果出乎意料,居然讓竹枝郎顯出了原形,這下沈清秋有點兒頭疼了。他拿起一旁被人遺落的摺扇,展開搖了搖。巨蛇朝他游來,繞著轉了兩圈,似乎要把他纏住,沈清秋輕而易舉便跳了出來。 蛇身翻滾糾結,喝醉了一樣破樓而出,摔倒在街道中央,把過往行人嚇得尖叫四下逃竄。沈清秋也跟著跳下樓,喝道:「出來也沒用,整個鎮上都是雄黃酒的味道!」 巨蛇口中發出尖嘯,在路上搖頭甩尾,沈清秋決意把它引出人流密集處,飛身躍上蛇頭,只要方向不對或者要撞到行人或者住宅,沈清秋就用扇子在它頭側一戳。這蛇鱗片有如鎧甲,在地上爬行發出「轟隆隆」的巨響,沈清秋常常要在扇上灌注大量靈力,才能讓它改變方向。就這麼勉強駕駛著它朝鎮外爬去。 樓裡的姑娘收了錢,辦事盡心盡力,也不知煮了多少雄黃酒,那氣味被風一帶,遠遠飄散。好不容易來到一處山腳下,這味道還從上坡源源不斷地傳下來,巨蛇被這氣味熏得難受,又被沈清秋戳��捅捅騎了一路,筋疲力盡,再也爬不動了。 沈清秋見已遠離城鎮,這才跳了下來。巨蛇有氣無力,耷拉著腦袋,蜷成山路十八彎。沈清秋道:「雖然我對填坑很有興趣,不過對移民魔界不感興趣,而且眼下已焦頭爛額,既然你也不能解天魔血,報恩甚的也就不必了。*喜之郎,再見!」 他生怕酒味過了,竹枝郎變回原形又放出一堆蛇來纏他,跑得飛快。在下一座規模稍大的城中找了間十分可靠的連鎖店舖,租了一把飛劍。 是的,沒看錯,的確是租的,就像計程車一樣,仙劍是可以租的。而且價格非常之公道划算! 總而言之,還是用了竹枝郎的錢,沈清秋雙手合十感謝這位仁兄一番,御劍向蒼穹山派飛馳而去。 不過半天光景,一座十二峰高低錯落、綿延起伏的蒼翠仙山出現在云海霧浪中。 久違了。蒼穹山。 沈清秋默默把剛才腦海裡冒出的春山兩個字劃掉。
◎喜之郎:中國的果凍品牌。
第十三回 脅迫
蒼穹山外設有空防結界,非本門仙劍不得未通告入境,擅自入境即被打偏軌道,沈清秋便在山腳停下,把飛劍遣回去,順便換了身衣服,弄了個斗笠來戴戴。 山下小鎮常有修士往來,今天卻沒看到多少,沈清秋正微覺奇怪,有人問道:「這位仙師,您這……可是要上蒼穹山派去?」 沈清秋點頭。那人又道:「現在去,不大好吧?」 沈清秋心一緊,問道:「怎麼個不好法?」 那人與其他幾人面面相覷,道:「您還不知道吧?這山上,已經被圍兩天了。」 過山門,上登天梯,居然連一個守山弟子也沒有遇到,沈清秋心中不祥預感越發強烈,一躍數階,飛奔而上。越往上走,越能看清,穹頂峰上好幾處天空都濃煙滾滾,夾雜電閃雷鳴。 穹頂峰之巔,狼藉一片,火燒山林,冰錐滿地,簷角塌毀,看來經過了幾場惡戰。穹頂殿外,陣營分明的雙方正對峙著。一方是人界修士,有站有躺,木清芳穿梭其中忙碌。另一方是身披黑鎧的魔族士兵,黑壓壓呈排山倒海之勢。雖然似乎暫時停戰,可只要有人劍多出鞘一寸,勢必重新引爆空氣中的火藥味。 看來洛冰河已經不屑於掩飾身份了,沈清��並不驚訝。原著洛冰河暴露自己血統,也差不多是這個階段。魔族上位之勢已成定局,幻花宮也從裡到外都被他洗腦,整治得服服貼貼。站穩腳跟,自然不須再遮遮掩掩。只是正式撕破臉皮的前情提要不同罷了。 峰上弟子雖都必須穿校服,但也有不少成名修士不必受此拘束,沈清秋一身格格不入的裝束倒也沒人太過在意,他擠到殿前,往裡張望。 岳清源閉目而坐,柳清歌在他身後,手掌與他背部相接,兩人身體四周靈力波動似乎不太穩定,恐怕都情況不好。再見這兩位掌門師兄和倒楣師弟,他們貌似是被自己坑成了這樣,沈清秋心生內疚,再一轉頭,呼吸滯了滯。 洛冰河沉沉地站在大殿另一側。 他穿玄色,襯得皮膚白得透明,眼睛極黑,卻又極亮,表情冷淡,周身氣場卻給人一種焦躁不安的感覺。漠北君立在他身後,雖然是副手的位置,卻微微昂頭,宛如一尊理所當然趾高氣揚的冰雕。 岳清源忽然睜開雙眼,齊清萋急道:「掌門師兄,你……無恙吧?」 岳清源搖了搖頭,望著洛冰河,道:「昔年魔族攻上蒼穹山派,閣下作為抵禦魔族的一分子迎戰,你師尊更是以一身護下整個穹頂峰,不想今日,卻也是你率領魔族,將蒼穹山逼至如此境地。」 洛冰河淡淡地道:「若非貴派逼人太甚,我也不想這樣。」 齊清萋氣極反笑:「哈,哈!蒼穹山逼人太甚,真該讓天下人來聽聽。你這白眼狼叛出師門、忘恩負義倒也罷了,逼自己師尊在自己面前自爆,之後連死人都不放過,拿他屍體不知道做些什麼見不得光的事,現在倒反咬一口,究竟是誰逼人太甚?!」 洛冰河對她的嘲諷充耳不聞,漠然道:「下一個是誰?我要摘這題字了。」 沈清秋一驚,抬頭望去。洛冰河說的題字,指的正是穹頂殿中,高懸在上的橫幅牌匾。「蒼穹」二字是蒼穹山派祖師之一親手所題,年歲久遠,意義非凡,相當於蒼穹山的一塊臉面。誰要摘了這題字,就相當於是扇了蒼穹山的臉一巴掌。當年紗華鈴貿貿然率一眾武將圍上穹頂峰,打的就是把這題字摘回魔界耀武揚威的主意。 齊清萋道:「你要戰便戰,一會兒燒個洞府,一會兒毀一座山門,現在又要來摘這題字,算是什麼意思?零碎折磨不肯給個痛快?」 岳清源道:「齊師妹少安毋躁。」他站起身來,雖處劣勢,神色卻穩如泰山,不亂軍心,道,「清秋師弟的仙身已安置在殿內,他是我蒼穹山的人,更是清靜峰的人,身須後必然要下葬清靜峰歷代峰主墓林中,入土為安。閣下除非把蒼穹山盡數抹殺,否則只要本門有人一息尚存,無論耗上多久,清秋師弟的屍身絕不會交予你手。」 在場數人齊聲喝道:「正是如此!」 沈清秋就知道他們會是這個態度。正是因為蒼穹山一定會盡全力護住他那具軀殼,沈清秋才必須要回來。 洛冰河一扯嘴角,笑得冰涼。他低了低頭,慢條斯理道:「我不會親自對蒼穹山動手。也不會殺一名蒼穹山的門人。可我有的是時間,慢慢耗。」 「慢慢耗」三個字,一個一個,清晰地砸在沈清秋耳朵裡,他忽然整顆心往下沉去。 洛冰河絕不會是這麼客客氣氣和你玩兒文鬥的人。在絕對的實力壓制下,他懶得虛與委蛇,想要某派的任何東西,他就會採取最直接有效的方法:血洗,殺光,然後拿走。可洛冰河居然能這樣有耐心耗了兩天,不像是有了這種閒情逸致,反而更像是在等著什麼。 比如,等著沈清秋自己出來。 沈清秋攥緊了拳頭。 洛冰河道:「動手。」 漠北君「哦」了一聲,上前一步,忽然道:「我已經動手很多次了。」 殿外那一堆爆炸的冰刺和坑坑窪窪的地表牆面,都是他的傑作。洛冰河道:「那就隨便找個人,代你動手。」 漠北君點了點頭,伸手在後一撈,撈出個畏畏縮縮的人。 他把這人拎小雞一樣拎了出來,「撲通」一聲,扔到雙方中間那一大片空地上。尚清華魂飛魄散地爬起來,蒼穹山眾人一看他,眼睛裡都要噴出火來了。 何止他們,沈清秋也要眼睛嘴巴裡狂噴怒火:坑爹的向天打飛機菊苣啊草草草! 齊清萋「刷」地一下拔出佩劍,喝道:「叛徒!」 尚清華陪笑道:「齊師妹,有話好好說。不要舞刀弄劍的。你長得這麼漂亮,只要再溫柔一點點就……」齊清萋早就一劍刺過去,怒道:「誰是你師妹!」尚清華連忙避開,往漠北君身後躲。漠北君毫不留情,一腳把他踹回來。尚清華苦著臉道:「我也是逼不得已,你別這樣,讓別人看咱們同門相殘的笑話。」 沈清秋瞠目結舌。尚清華真是比他想像的還沒節操,現在還能說出這種話,這個,確實有點不要臉…… 齊清萋罵道:「誰跟你是同門?仙盟大會你放魔物進去,想過死傷的蒼穹山派弟子是你同門?叛逃淪為魔族走狗,想過我們是你同門?今天跟這混世魔王打上山來,你也有臉自稱同門?!」 兩人在殿中你追我趕,簡直是一場雞飛狗跳的鬧劇。沈清秋在一旁看著,心潮隨之起伏:「砍砍砍……我草就差一點兒!齊清萋砍他胯下!給力!」 柳清歌撤去加在岳清源背後的靈力,平息完畢,站起身來。乘鸞在鞘中顫慄不止,嗡鳴不息。楊一玄握拳道:「師尊,你已經和那魔頭打過一天了!」 柳清歌沉聲道:「退下。」 洛冰河看他一眼,笑了笑,輕聲道:「手下敗將。」 他說的聲音不大,可吐字清越,尾音上揚,整個大殿的人都能聽到。柳清歌握劍的手緊了緊,眼中電光流閃。沒有什麼,比「手下敗將」這個詞更能讓百戰峰峰主感到更恥辱的。楊一玄脾氣沖,當即反擊道:「魔界雜種!」 洛冰河不以為意:「是。我是雜種。整個蒼穹山被一個雜種挑了,光彩嗎?不止穹頂峰,餘下各峰我可以一一挑遍,讓世人都知道,修真界泰斗蒼穹山被一個雜種殺得無還手之力,如何?」 寧嬰嬰淒然道:「洛……洛冰河,是不是連清靜峰,你也要一把火燒了才高興?」 洛冰河想也沒想,立即道:「當然不。」他皺眉道,「清靜峰一草一木,一竹一舍,如任何人敢損毀分毫,絕不輕饒。」 柳清歌鼻子裡哼一聲:「惺惺作態。」 乘鸞暴起,劍氣掠過洛冰河臉頰,帶得他髮絲橫亂。洛冰河把手放到腰間所懸的佩劍上,以牙還牙:「不自量力。」 然而,兩把劍最終還是沒有再次交鋒。 沈清秋站在兩人中央,雙方劍氣激盪碰撞,立即把他原本就是戴著做做樣子的斗笠切為兩半。他左手指尖夾住乘鸞劍鋒,不讓柳清歌再進攻一寸;右手則把洛冰河已經按在心魔上的手牢牢壓住,不讓他出鞘。 「屍體而已啊,各位,屍體而已。沒有必要這樣吧!」 沈清秋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還沒說出這句話。洛冰河猛地反手拽住他手腕,彷彿一隻冰箍牢牢套了上來。他臉上的笑容幾近扭曲,一字一句道:「抓到了。師尊。」 饒是沈清秋早有心理準備,這時近距離看著這張臉,也忍不住毛骨悚然。 片刻的鴉雀無聲後,殿中軒然大波頓起。岳清源錯愕萬分,聲音微微發抖:「可是……清秋師弟?」 齊清萋連尚清華都忘了去砍,後者連忙趁機滾回漠北君身後。寧嬰嬰拽拽鼻青臉腫的明帆,喃喃道:「大師兄,你聽到沒?阿洛和掌門師兄說那人是……師尊?」 明帆道:「我瞅著怎麼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楊一玄則格外畫風不同,他震驚道:「這身法不是絕世黃……黃前輩嗎?!黃……前輩是沈師伯?」 謝謝你沒把整個ID說全啊! 柳清歌猝然睜大雙眼,素來的無波無瀾被攪得裂了一臉。他說:「……你沒死?」 沈清秋原本愧疚而感激的心情碎成了渣渣。他不能接受地道:「柳師弟你這是什麼表情?師兄沒死你不高興嗎?」 柳清歌臉色青了又黑,黑了又白,五顏六色,好不精彩。不少人也跟他差不多。沈清秋還沒接下一句,一隻手把他的臉扳轉了過去。 洛冰河道:「總算捨得出來了?」 沈清秋被他抓得骨頭都快斷了,只有腿能動,又不能當眾提膝蓋踹他關鍵部位。回想之前的所有細節,隱隱有怒火翻上來。他說:「你故意的。」 洛冰河道:「師尊指什麼?」 沈清秋道:「你不直接屠山,而是慢慢地耗了這麼久,就是為了引我出來。」 洛冰河冷笑道:「師尊也有偶爾猜對弟子心思的時候呢。徒弟真是欣喜若狂,恨不能捶胸頓足,一定終生銘記此刻。」 柳清歌撤了劍,身子晃了晃,似乎還有些暈頭轉向,指指洛冰河,道:「你,放開他。」 洛冰河把沈清秋往懷裡拖了拖,不耐煩道:「你說什麼?」 他動作強硬,沈清秋被壓下去的那股鬱火又猛地竄起三尺高,他無聲地深吸一口氣:「你什麼時候知道夢裡那個真是我的?」要不是被洛冰河發現了破綻,又怎麼會猜到他沒死成,在蒼穹山成功守株待兔? 洛冰河道:「師尊未免太看不起我。就算第一次我沒懷疑,第二次還沒發覺異常的話,那就是真的蠢。」 沈清秋頓覺膝蓋一痛。心道你不蠢,我蠢。 也就只有他,明知洛冰河如何修為了得,操縱夢境出神入化,還會相信他當真神智不清,辨不出外來入侵者和幻境產物的差別。 沈清秋道:「既然發現異常,你為什麼不拆穿?」陪著演師慈徒孝戲碼很好玩麼? 洛冰河看著他:「為什麼要拆穿?師尊不也被我哄得很開心?」 ……開心? 沈清秋可是半點開心都沒有,只有對洛冰河整個人心理狀態的擔心。事實證明,他的擔心也盡在洛冰河掌控之中。畢竟那可是洛冰河,男主角,又怎可能真的僅僅因為他誤打誤撞的烏龍鬧場,就變成了一朵楚楚可憐的小白花。 沈清秋的確吃軟不吃硬,可你不能讓他吃完之後再啪啪打臉,說:裝的。 齊清萋失聲道:「慢著,究竟是怎麼回事?」她指向穹頂殿內,「裡面那個躺著的……那個難道不是沈清秋麼?為什麼又多出來一個?」 洛冰河看上去心情不錯,道:「不如問問前安定峰峰主?」 沈清秋:……*麻痺他就知道肯定少不了尚清華這個沒骨氣沒節操的功勞。 尚清華「呵呵哈哈」的,漠北君橫了他一眼,他立刻站了出來,氣沉丹田,昂首挺胸,朗聲道:「沈師兄他數年前曾偶至一地,得一寶器日月露華芝。此芝性靈,能重塑肉身,沈師兄就是憑著它才在花月城魂魄離竅金蟬脫殼!所以,裡面那個是他,不過只剩下個空殼子,外面這個也是他!兩個都是他!」 概括精練,簡潔明了。數雙眼睛頓時齊刷刷望向沈清秋。柳清歌立刻把乘鸞劍尖指向了他,殺氣比剛才對著洛冰河時還重。 岳清源低聲道:「既然如此,為何你五年來都杳無音信,和十二峰完全斷絕聯繫?難道在你心中,諸位同門都不值得你信任託付?」 沈清秋心中有愧,底氣不足:「那個,師兄,你聽我說……」 齊清萋氣道:「沈清秋你……你這個人啊!你知不知道師兄他們被你害得多慘!你徒弟們當時都哭成什麼樣子了?成天哭哭啼啼的好好一個清靜峰都烏煙瘴氣披麻戴孝了一整年讓人都不想上去!峰主之位也空著,你倒在外面是逍遙快活!」 沈清秋最怕潑辣的齊清萋指著他鼻子罵,忙道:「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一點也不逍遙快活,在土裡埋了整整五年剛醒來沒幾天,你逍遙一個給我看看。都是他幹的!」 尚清華見矛頭又指向了他,更冤枉:「怎麼又怪我。不是你說要盡快弄熟的嗎?」 柳清歌按著太陽穴:「閉嘴!」 尚清華便閉嘴了。他們這一群人吵吵鬧鬧,要是換個場景來看,著實滑稽,可因為時機不對,沈清秋覺得搞笑效果並不那麼強烈。 穹頂峰上,火光四起,焦石土木,兩天的拉鋸和圍攻過後,不復平日威嚴端莊。殿內殿外,都有臉帶血污、受人攙扶的弟子,年輕一輩更是惶惶四望,疲態盡露,已是強弩之末。而另一方陣中,呈半包圍狀的黑鎧魔族武將和騎兵仍如剛剛磨就的刀鋒,鋥亮尖銳,虎視眈眈。 沈清秋收回目光,道:「洛冰河,你說你來蒼穹山派,是為了抓我。」 洛冰河道:「不錯。」 沈清秋道:「你抓住了。」目的達到,該撤兵了。 洛冰河看著他:「不跑了?」 「……」沈清秋緩緩點頭,「不跑了。」 洛冰河嘴角動了動,露出一個無力的微笑。這個笑容裡,總算是沒了方才一直明掛在臉上的諷刺味道。他輕聲說:「很多次,我都這麼相信師尊了。」 柳清歌忽然道:「沈清秋,你這什麼意思?」 他看著沈清秋,像是受了奇恥大辱:「百戰峰峰主在此,你當著我的面,向他委身求全?」 師弟,我能理解你身為百戰峰峰主覺得尊嚴受到了侵犯,但是換個詞。委身求全是什麼鬼,換個詞謝謝! 柳清歌道:「你怕拖累蒼穹山,可蒼穹山未必怕被你拖累。」 洛冰河冷笑:「你沒斷的肋骨,還剩幾根?」 岳清源的手甫一按上玄肅劍柄,木清芳便在一旁緊張地道:「掌門師兄,你閉關期間強行破關而出,對上強敵,本來就吃了大虧,現在還勉強拔劍,恐怕真的對你身體……」 岳清源面容湧起一陣翻上來的黑氣,又強行壓下去,勉聲道:「不行也要行。師弟已經死過一次,那時候我們沒能護住他,難道如今又要我再眼看著他去送死?」 這一番言辭,聽得沈清秋胸中起伏激盪。要說沈清秋在這世上最佩服敬重之人,排在第一位的,就是岳清源。不單是衝著這份拳拳回護之情,更因為他對整個門派從來都盡心盡力。他實在不好意思再讓蒼穹山和這位掌門給他擦屁股買單了,自己作死自己扛。沈清秋道:「我教出的徒弟,一人承擔足矣。掌門師兄你身為一派之首,這十二峰所有的弟子安危都繫於你肩頭,定知應該如何做出取捨。」 殿中死寂一片。岳清源臉面上一僵,握劍的手骨節泛白。沈清秋在提醒他。身為一派之首,在不利的形勢之下,該如何抉擇,自然不言而喻。 各峰峰主也有一樣的考量。倒是寧嬰嬰奔了出來。她扯住沈清秋手臂,大聲道:「我不同意!」 沈清秋道:「明帆,照顧你師妹。」 寧嬰嬰道:「我又不是小孩兒了,不要人照顧!魔族妖女那時候也好,金蘭城和幻花宮對立那時候也罷,總是師尊你自己站出來,這次為什麼又要是你?為什麼每次都必須是師尊吃虧受難?」 因為是他作死啊。不過好歹還是養出了一個正常又孝順的女娃。沈清秋犯愁之餘,欣慰了一把,道:「這麼大人了還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為師又死不了。」心裡補充了三個字,大概吧…… 下一刻,明帆滿臉悲憤:「師尊,為了蒼穹山,把自己拱手送給這個魔頭,豈非生不如死?從來只聽過捨命陪君子,哪有捨身飼魔頭的?」 怎麼說話的?明帆你這熊孩子能說人話麼?! 拖拖拉拉了這許久,洛冰河早已失去了耐心,他攥住沈清秋一手,另一手放在心魔劍鞘上道:「將師尊仙軀一併帶走。」 另一位峰主憤憤道:「你別欺人太甚,把人帶��了不夠,還要那屍體幹什麼?」 洛冰河不答,只沖漠北君抬了抬手,下達指令。沈清秋見好不容易妥協了下來,一句不對,似乎要再起爭端,有心阻止,本想拉他胳膊,卻又覺得彆扭,改為扯了扯他衣袖,醞釀一番,才硬著頭皮說道:「我跟你走便是了,又何必要做到這種程度。」 沈清秋說這話的時候,覺得非常恥辱。 他是個男人,卻要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低聲下氣地向另一個男人說這種「跟」不「跟」的話。尤其這男人還曾經是他徒弟,這就更加憋屈,可恥。 然而,示弱對任何男人都是有一定效果的。洛冰河的臉色明顯晴朗了不少,���僅抓他的力道鬆了些,連語氣也柔和起來。只是,語氣柔和,內容還是一樣的強硬:「畢竟是師尊原先的身軀,牽涉良多。而且萬一師尊要是再來一次金蟬脫殼,弟子就真不知該怎麼辦了。」 他一轉臉,聲音就冷下來:「帶走。」 漠北君還沒動,那頭齊清萋側頭聽悄然上殿的柳溟煙一陣低語,先是驚詫,隨後轉為鎮定,喝道:「不用爭了!」 她昂首道:「洛冰河,現在誰都不用爭了。就算我們肯讓你帶走,你也別想如願啦。」 沈清秋知道她性子烈,說不準做了什麼極端的事情要來激怒洛冰河,正感不妙,誰知,她示意柳溟煙站出來:「溟煙,你說吧。」 柳溟煙道:「沈師叔的仙身不見了。」 她說完便讓開了身子,後殿被抬出幾名弟子。這些都是在後留守坐化台、看護屍身的人手,此刻卻都昏迷不醒,從臉到指尖都是詭異的烏青色。 殿中譁然一片。岳清源顏色立變,洛冰河也抬了抬眉。齊清萋坦然道:「洛冰河,你也不用看我。我的確是想過要藏起來,可惜剛剛我讓溟煙去後殿轉移,坐化台上已經空了。放在上面由我們妥善保存的屍身已經不翼而飛。」 她心裡痛快,說話也痛快,竟是寧可屍身不翼而飛也不想讓洛冰河帶走。木清芳俯身察看,道:「意識全無,但性命無憂。中毒。」 岳清源道:「什麼毒?」 木清芳道:「現在判斷不出來。身上也沒有傷口。待我取血一試。」 齊清萋道:「若是人界的毒,木師弟一眼就能做出判斷,既然他看不出來,我還想問問,是不是你動的手腳?」 洛冰河淡淡地道:「我不喜歡用毒。」 屬實,洛冰河殺人很少用毒。況且,在現在這種佔有壓倒性優勢的局面下,洛冰河沒必要撒謊。 即是說,居然有不知名者,趁雙方在殿前爭執,神不知鬼不覺混上山來,隔著幾道牆,在魔族和修真界兩方頭頭的眼皮子底下,把沈清秋的屍體給盜走了。不可教人不心驚! 沈清秋就納悶了:偷他屍體幹什麼?怎麼他活著沒人要,死了倒成了個香餑餑? 洛冰河見繼續留在這裡多說無益,皺起了眉,道:「也罷。不管是誰拿走了,總會找到的。」 心魔出鞘,黑氣蒸騰,劍鋒劃過之處,劈開了一道破口般的軌跡。沈清秋提醒道:「撤圍。」 洛冰河看了看他,生硬地道:「如師尊所願。」 乘鸞的劍尖,斜垂指地。視線往上走,柳清歌的手在袖下握緊,爆裂的虎口鮮血橫流,順著劍身往下滑落,滴落。 他定了半晌,才吐出兩個字:「等著!」 這兩個字猶如兩道冰錐擲出,卻挾著沉積的怒火和滔天的戰意。 心魔回鞘,洛冰河冷笑:「儘管來!」
◎麻痺:網路用語「媽逼」的諧音。
第十四回 軟禁
連接兩界裂口的,是一條寬敞的石廊。一對一對火把向前無盡延伸,最深處是森然的黑暗。看這石廊兩側的壁畫風格,還有陰氣重重的氛圍,就知道這裡是洛冰河的魔界大本營。 裂口封閉之後,洛冰河就沒再繼續箝制沈清秋,慢慢鬆開了手。沈清秋站直了身,一拍袖子,一語不發。 兩人都無話可說,目不斜視。一前一後,腳步悄然無息,氣氛又僵又冷。 地宮中的岔路分毫不能影響洛冰河的速度。兜兜轉轉一番,眼前突然豁然開朗。魔界建築多盤踞地下,挖空地底,終年不見日月星光,而這一片居然在頂上打穿了地面,讓陽光直射下來,平添不少人氣。 推門而入,屋中陳設佈局,十分眼熟,居然和清靜峰竹舍很是相近。 沈清秋莫名其妙的有些窩火。 他真想對洛冰河說一句:有什麼意思呢? 演舞台劇一樣把場景道具佈置好,把人圈養起來,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繼續玩夢裡面師徒相親相愛的日常小劇場嗎? 一會兒撒嬌賣慘,讓他同情心氾濫,一會兒又打臉告訴他都是裝的。真真假假,他沒那麼明察秋毫,能看透洛冰河的心裡究竟是在想些什麼,有幾分真情幾分假意。 正兀自鬱悶,洛冰河朝他走近了一步。 要再早幾天,沈清秋肯定避之不及,近一步退三步。可現在,他反倒不想再做此類舉動。那樣看上去像個被暴徒挾持的良家婦女,太矯情。即使龍游淺水虎落平陽(臉大無比),但求還能保有最後一份優雅謹慎裝逼,才不至於難看得徹底。 但他還是難免緊張,心緊繃成一弦,指節蜷了蜷,眼皮一跳。 洛冰河何其敏銳。他又往前走了一步。 「師尊以為,我會對你做什麼?」 沈清秋真心實意地說:「我猜不出來。」 他再也不敢隨便亂猜洛冰河的心思了。事實證明,每次都錯得十萬八千里! 洛冰河伸出右手,沈清秋不動聲色,視線卻忍不住黏在他指尖,隨之一路探來。 那隻手修長素淨,不像是屬於已經取過無數性命的魔族少主,更像是一隻生來就該撥動琴絃、焚香沐雪的手。虛虛滑過他臉頰,若有若無擦過皮膚。 然後落在他喉嚨上。 不知是不是錯覺,這隻手正好按在沈清秋頸項間一條重要的血脈上。沈清秋的喉結微不可察地動了動。 洛冰河卻撤回了手,再開口時,看不出喜怒哀樂:「我的血,不受召喚了。」 原來他剛才皮膚相觸,是在探查沈清秋體內已被壓制的天魔之血。 洛冰河道:「看來這短短幾天裡,師尊另有奇遇。」 沈清秋道:「那你要怎麼辦?再給我喝一次?」 洛冰河道:「喝了也跑,不喝也跑,左右都是一樣,還是不要讓師尊心裡對我再多一層厭惡了。」 在旁人面前,他一點面子都不留給沈清秋,私下獨處時,卻忽然客氣斯文起來。沈清秋只覺一言難盡。 「師尊就請暫時留在這裡。如果願意,地宮內可以隨意走動。」洛冰河說,「外面我留了人手,他們不會進屋。如果有任何需要,傳喚即可。」 沈清秋說:「很周到。」 洛冰河凝視他片刻,道:「有什麼想要的。」 沈清秋道:「什麼都行?」 洛冰河點頭。沈清秋一時惡向膽邊生,就直說了:「我想儘量少見到你。不見是最好。」 洛冰河像是完全沒料到沈清秋會說出這句話,臉白了白。 沈清秋見狀,痛快了一剎那,可也好像被一根針紮了一下。可能是因為他過往從來不對人說話這麼尖刻不留情。 血色湧回洛冰河臉上的過程極其緩慢。他說:「師尊曾問過我,想不想變強。」 沈清秋道:「我問這句話的時候,好像也告訴過你,變強是為了守護,而不是掠奪殺戮。」 洛冰河漠然道:「不。你說錯了。師尊教的,也並不是每一點都正確。成為最強者,才能把想要的人牢牢攥在手心。我終於知道,等著師尊你過來,是不行的。」 他握緊了拳,勉強扯出一個兇狠的笑容:「所以,這次被我抓到,師尊就永遠別想再跑了!」
混世魔王退場之後,沈清秋敲了敲系統:『2.0,在不?』 系統:【系統二十四小時為您提供全方位、人性化的線上服務。】 沈清秋:『呃,方位是夠全的,人性化就算了吧。現在各項數值多少了?』 系統:【逼格一三三〇,《狂傲仙魔途》成功去除「天雷滾滾」標籤,摘取「槽點略多」勛章,請再接再厲,期待您的下一枚神秘勛章揭曉。爽度三八四〇,怒氣值一五〇〇,心碎值四五〇〇。還需努力。】 很好。經過他一番努(作)力(死),這本爛大街的種馬文終於逼格有所上升,雖然「槽點略多」也不是什麼好評價,但總比「天雷滾滾」要強半毛錢吧。怒氣值沒有想像中的逆天,心碎值反而高得讓沈清秋又像被針紮了一下。 移開目光,沈清秋道:『爽度這麼高,可以兌換什麼嗎?』 系統:【可以升級系統工具。】 沈清秋頓覺心情略微明朗:『好。升級吧。』 系統「嚶嚀」一聲,開始嬌羞地下載升級包。沈清秋想了想,忽然問:『對了,這個系統工具叫什麼來著?』 系統:【情景小推手豪華套裝版。】 沈清秋果斷地叉掉了升級下載框。 草,已經下載完了,爽度還他媽扣了三千。他要給差評! 蛋疼地給系統發了一堆投訴和垃圾訊息,沈清秋開始了他的軟禁生活。 洛冰河忙著聯合漠北君領土上的北疆魔族,紗華鈴似乎也正式開始了坑爹大業——字面意義上的。總之,近期洛冰河要抹殺和要拉攏的對象很多,恐怕事務繁雜,無法抽身,所以一直沒有出現。 ……又或者是那天被沈清秋說了一句重話,玻璃心碎了一地,不敢出現。 沈清秋努力不去想後一種可能性。 總而言之,如果洛冰河一直這樣不來找他,這種生活,不就是他一直嚮往追求的「混吃等死頤養天年」的日子嗎? 而且洛冰河也沒有如前世他妹妹愛看的奇怪小說裡描寫的那樣,用鐵鏈把他鎖在床頭、蒙眼堵嘴、剝光了拷打之類的。知足常樂,隨遇而安唄。 狗屁! 沈清秋會這麼自我安慰的話,就是腦子進*翔了。他又不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患者,稍微養得肥一點就感恩戴德。幸福生活要靠自己創造不能靠別人施捨懂不懂?! 給自己洗腦失敗,沈清秋手上一使勁兒,書頁「刺啦」裂了,同時窗外傳來更響亮的裂竹聲。他打起簾子,見是一堆魔族小廝在忙活,探頭問:「你們在幹什麼?」 「沈仙師,你怎麼出來啦?」 那小廝態度十分熱情又恭敬,倒不像是在對一個被軟禁的人說話。他笑道:「這邊在種竹子。」 沈清秋一怔:「竹子?」 「嗯。您該知道這種人界的植物。它在魔界這兒不好種,長不成,可君上一定要種在這裡,大家就只好想辦法啦。」 沈清秋觀察他力量和運勁方式,心知這絕對不是個普通雜役。洛冰河找來的這些魔族恐怕都是從各大魔族優秀兵源裡挑的。讓這些高手給他來打雜,真是暴殄天物。 這還不止。頭兩天沈清秋沒心思沒胃口,而第三天他就失去繼續食慾不振辟榖的興趣了,同膚白貌美胸部大的魔族美眉侍女矜持地溝(搭)通(訕)幾句,叫了頓飯。沒動兩筷子,他就吃不下去了。 那名侍女歪頭,笑嘻嘻地問道:「怎麼啦沈仙師,味道不好麼?」 味道很好,非常好。就是因為太好了,好得極其熟悉,沈清秋很多年沒嘗到過了,這才吃不下去了。 他放下筷子,試探:「是姑娘做的?」 那侍女咯咯笑道:「怎麼可能呀,我只會殺,只會生吃,或者等肉腐了再吃,不會這種人界的做法,又是火又是一堆柴米油鹽的,麻煩死了。」 ……靠,原來前面這位口氣清新吹氣如蘭的美魔是位腐食愛好者。沈清秋早看出來,這姑娘每天擦桌掃地,太委屈她了。沈清秋認為,她的實力更適合掄著一對板斧上陣殺敵如砍瓜切菜,而很有可能她原本就是這個崗位上的。 沈清秋悶聲不動色:「那是誰做的?」 那侍女道:「啊唷,這個我可不敢說。說了君上要殺了我的。」 不說?不說他就嘗不出來了? 一雙筷子被沈清秋放下又拿起。所謂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軟,沈清秋很懷疑這麼一頓下去之後,自己還能否理直氣壯對洛冰河不滿。但畢竟做飯的人太熟悉他的口味和進食習慣了,懷疑著懷疑著,他就在不知不覺間把菜都吃光了…… 那侍女撤去飯菜,掩口詭笑著一扭一扭地離開。她出去後沒多久,簾子一挑,搖搖晃晃走進來個人。沈清秋一看清那張臉,惡向膽邊生,抄了一記暴擊迎上去:「向天打飛機我操你——」 尚清華連忙舉手一格,一把未出鞘的劍往中間一橫,化去攻勢。他說:「哎哎哎,別,千萬別。沈大大,你現在可不能隨便操人。你要是操了我,我固然沒啥好下場,你也別想那位能讓你好過。」 沈清秋咆哮:「你居然賣我。友誼呢?同鄉之情呢?!」 尚清華說:「你我之間何來友誼,豈非一直都在相愛相殺?啊不要這樣對我,真疼……不賣能怎麼辦。那可是洛夶夶,我就算不賣你,他差不多也快猜出來了。我為什麼要平白多挨打挨揍?這是沒有意義的呀,我選擇坦白從寬。」 他說得太理所當然不要臉,沈清秋為之震驚,一不留神,尚清華已經跨步提擺,在桌子旁坐下了。他把手中長劍「啪」地往桌子上一放:「別說這個啦。我是奉命來送東西的。」 沈清秋定睛再看,手已經先撫了上去。是他那把自爆時隨著潰散的靈力被震斷為數截的佩劍。苦命的修雅劍。 沈清秋對它還是很有感情的,故劍入手,當即再顧不上毆打尚清華。抽出劍身,依舊清白雪亮,修長纖雅,鍛接得天衣無縫,靈氣盎然,不見一絲裂痕。 那頭,尚清華呼呼嘿嘿地搓手,嘖嘖嘆道:「哎呀,我真是,怎麼也想不到……劇情會歪成這個樣子。了不起,了不起。」 沈清秋:「你寫的種馬文男主變成了一個基佬,你難道不應該憤怒嗎?」 尚清華真誠地說:「無所謂啊。反正看上的不是我。」 沈清秋對他比了個親切的中指,低頭擦劍。尚清華豎起大拇指:「其實也不必這麼悲觀嘛。你挺有前途的,挺有前途。這根金大腿,粗壯,牢靠!」 沈清秋說:「去尼瑪的金大腿。好歹那也得是大腿,老子這抱到什麼地方去了?大腿中間!」 尚清華:「大腿中間更好啊。大腿中間可是男人的關鍵部位。」 要不是修雅劍剛回到手裡,捨不得拿來做齷齪的事,沈清秋真有心把他大腿中間的部位削下來一坨。無心插科打諢,他臉色一正,問道:「既然坦白從寬,那我問你,天琅君這個人物,你有沒有做過什麼設定?」 尚清華:「你問冰哥他爹幹什麼?」 沈清秋道:「不幹什麼,就是覺得奇怪,男主他爹你居然不大做文章。要知道多個老婆你都能寫一百萬字,多個爹你肯定還能再連載三年。」 尚清華精神一振:「你真有眼光,果然是我的忠實讀者。我跟你說啊,我原來呢,是打算展開大框架寫的,設定是冰哥他爹是Boss,結果寫著寫著,電腦崩了一回,大綱丟了,很多細節都不清楚了。而且書評區當時不都說想看另一條線嘛,冰哥勇闖百花陣,你懂的。整整一百個自從出生就沒有見過男人的聖潔花族精靈,全都是處啊。瓜兄,你知道我百朵蓓蕾齊初綻那一章寫得多痛苦嗎,你還噴我……」 「……」沈清秋總算知道他那麼多坑是怎麼來的了,「所以你就去寫後宮線,另外一條正經點兒的,冰哥他爹的線,乾脆就這麼坑坑窪窪了?」 尚清華說:「其實坑坑窪窪也沒���麼,對吧,主要是大家看得爽了就行。妹子該推的都推了,雜碎該殺的都殺了。再寫大家可能不是那麼感興趣的線,吃力不討好啊。我要混生活的,訂閱大跳水我就沒飯吃了瓜兄。網路寫手真的不容易。」 向天打飛機砍大綱是砍得爽了,可系統卻嚴謹負責地要求沈清秋把他無節操挖下的坑全部填平! 尚清華繼續道:「其實我也是逼不得已。在我的原設裡,天琅君血比冰哥純,武力比冰哥高,成名比冰哥早,人設比冰哥屌,超凡脫俗笑傲三界什麼的,還有一段可歌可泣的傷情往事,很*傑克蘇對吧?讀者萬一覺得冰哥風頭被搶了抗議我該怎麼辦?你知道冰哥粉很兇殘的,掐架兇殘,打賞也兇殘。」 沈清秋扶額。聽飛機菊苣如此坦白,他開始擔心,這要是天琅君真的被放出來了,洛冰河究竟能不能打敗他? 不過換個角度想,說不定利用爹可以牽制住兒子?沈清秋立馬掐滅了這個危險的想法。對於根本不知道有幾斤幾兩、是正是邪的對象,妄想利用,說不定最後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所以結論還是萬年不變的:向天打飛機菊苣真是文品槓槓的一代奇才! 沈清秋拍桌:「你老實交代,把你曾經設定過但是中途改大綱沒寫的東西都列出來。先揀要緊的說!」 尚清華期期艾艾道:「要不要緊我不知道,不過有一段是跟你……準確來說是跟沈九有關的。之前我一直沒好意思說……」 沈清秋一聽,寒毛都豎起來了。依向天打飛機的尿性,會給他加什麼畫風正常的設定才怪! 沈清秋抱頭道:「你說吧。我扛得住。」 尚清華開始慷慨激昂地談他的寫作理念:「沈清秋這個人物我有很多想法。我希望能把他塑造成一個圓形的立體人物,他人渣,他猥瑣,但他也有渣的原因和不渣的一面。不過讀者不太買帳,我一開始寫那個苗頭,他們就在書評區掐了,所以我一看風向不對,立刻把他改成了一個臉譜化的猥瑣賤人。但其實他……」 沈清秋正聚精會神,忽然,屋外幾名侍女齊齊恭聲道:「君上。」 來得太不是時候了! 這一聲傳進來,尚清華臉色大變,火舌燎了屁股一般一蹦三尺高,衝向後門:「你那位來了。咱們日後再說,啊不,今後再說!」 別走啊!沈清秋伸出爾康手。去你的「今後再說」!卡在這種地方,比「目擊證人臨死之前說出『兇手其實是……是……』然後吐出一口鮮血就地身亡」的爛俗橋段還不能忍! 青簾一挑,洛冰河低頭走進屋來。沈清秋立即換上一副波瀾不驚的面孔,因為被打斷了非常重要的嚴肅座談,臉色不太好。洛冰河的目光先是在他手中修雅劍上一點,這才移了上去。 沉默片刻,還是洛冰河率先開的口:「這些天,師尊似乎一直不曾休息。」 提起休息,沈清秋便想到做夢;提到做夢,就不得不想起當初為安慰洛冰河在夢境中做出的種種尷尬舉動。沈清秋摸了摸鼻子,道:「若是能不做夢,休息也是好的。」 洛冰河眼睫輕垂,站了一會兒,像是下了很大決心,才硬邦邦地道:「雖然之前在夢境中,對師尊有所欺瞞。可我當時所表露的心跡,不是假的。」 沈清秋由衷地嘆道:「……洛冰河,我現在是真不知道,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因此,這些話就別說了。」 夢裡的洛冰河當真是可愛多了,雖然男主還是那個男主,但淒悽楚楚柔腸百轉的,臉又不錯,縱使直男如沈清秋,也忍不住心生憐惜。只是當時越憐惜,事後臉就被抽得越疼。他還說過金蘭城之事不是他做的,沈清秋原先都有九成信了,現在卻一成都不敢妄信了。 洛冰河血氣上湧,臉色微紅,抬起眼瞼,冷冷地說:「師尊只顧生氣我騙了你,可如果我不這麼做,恐怕現在我還不能和你說上一句話。」 他手指無意識把心魔劍的劍柄越扣越緊,指節用力到發白。不只瞳孔發紅,眼眶也在隱隱發紅。 「師尊又何嘗沒騙我?你說不讚同太過看重種族之別,可轉眼就不承認。花月城身死,五年裡我招魂千百次,屢試屢敗屢敗屢試,從未心灰意冷,即便如此,我也從沒懷疑過師尊厭棄我到了這種程度,已經回來站在了我面前,卻冷眼旁觀我發瘋犯傻。」 他說到最後,尾音有些不穩,聲調也漸漸揚起,又似激憤又似賭氣:「師尊現在當然大有理由指責我是混世魔王,我為禍蒼生。可為什麼我什麼都沒做的時候,也要被避如蛇蠍?你騙我兩次,我也騙你兩次,不是公平得很?」 縱使覺得他算得一是一二是二分毫不差,沈清秋仍忍不住道:「你真記仇。」 洛冰河嗤笑:「師尊恐怕是沒看過我真正記仇的樣子。」 他笑著笑著,神情漸轉陰鬱,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但如果我說,對師尊,我只記,不仇。多半也不會被相信吧。」 沈清秋感覺他身形投射下的陰影變得大了些,忙道:「你冷靜。」要說話就好好說,不要變臉,不要靠這麼近! 洛冰河沉聲說:「師尊你向來都能冷靜,可我冷靜不下去了。」 沈清秋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只聽咕咚一聲,後背一痛。再緩過神來,兩人已經雙雙滾到了床板上。 ……好久沒睡這竹床板了真他媽硌得慌! 沈清秋罵人了:「反了你了?!」 洛冰河抿嘴不說話,沈清秋正想一腳踹開他,突然從頭到腳炸開了麻麻的毛。一隻手倏地從下襬探進了他內衫。 日了鬼了我! 他膝蓋猛地往上一頂,被洛冰河單手握住膝蓋,就勢往身側一壓。 沈清秋心中狂草一百遍,他可不想被掰成兩腿大張躺在別人身下的姿勢!當即上身挺起,用了道巧勁,腰部一轉,一個斗轉星移大翻身,把洛冰河反壓在身下。修雅出鞘三寸,寒澄澄抵上洛冰河喉間。 沈清秋生平第一次被人推,也被推上了火氣:「跟你師尊玩兒霸王硬上弓?嗯?好孝順吶!」受制於人是實話,可也別想他擺出乖乖就範的姿態! 洛冰河上下三路加頸上命門都被制住,卻目光炫亮,分毫不畏懼頸間利刃,一把握住沈清秋手腕,另一手在地上一撐。一陣大力襲來,身形即將再次倒轉,沈清秋哪能讓他如意,修雅劍劍柄刺他穴位。你來我往幾個回合,兩人打作一團,骨碌碌滾下竹床板,一路翻攪,白光火花四處爆炸,靈氣魔氣混混沌沌,暴擊亂飛。裝逼裝太久,沈清秋不知多久沒這樣粗魯地暴打一場了。打到激烈處,沈清秋突然反應過來。 不對,這可是修真文,肉搏個屁!有炮不用,傻逼嗎?! 他立刻揚手,撗了一把靈力,石破天驚的一拳搗上洛冰河小腹。洛冰河生生受住了,哼都不哼一聲。 說實話沈清秋沒想過真的會打中。可也不妨礙這一拳打得痛快極了,接連數日的憋屈惱火都彷彿跟著砸了出來。 突然,系統滴滴叭叭地撒花提示: 【*★°.*☆\\( ̄▽ ̄)//*.°★*。恭喜~~爽度加五百!】 沈清秋:『……』 洛冰河真乃……當之無愧的受虐狂!不虐不爽,打他一拳居然能有五百爽度,連繫統提示都變成花裡胡哨春心蕩漾的顏文字還破天荒帶了兩飄號,活了多少年也沒見到這樣的奇葩尤其這奇葩還是他養出來的! 沈清秋正為失敗的教育成果痛心疾首,洛冰河卻不陪他玩了,右手一撥,沈清秋不小心放出了攥在手裡壓著的一發靈力,屋頂「轟」地被砸出一個形狀規則的坑。塵灰簌簌下落,洛冰河擋在他身上,兩手拽住他外衫,輕而易舉撕裂,笑道:「儘管打,反正我打不死!師尊的教誨,弟子甘之如飴!」 笑容之中,似乎隱含著淒涼之意。沈清秋連衣服被撕都忘了,心抽了抽,不由自主停了手。可洛冰河不給他更多憐愛的秒數,冷不防一隻手撕開內衫,肉貼肉摸上了他腰身。 沈清秋當場軟了一剎那,立即「匡」地一劍柄甩上洛冰河腦門,罵道:「畜生!」 洛冰河自暴自棄道:「反正師尊眼裡我就是畜生不如,還不如坐實了。」 沈清秋氣得要笑,突然眼前一花,身體歪了歪,修雅劍摔落在地。 一種魂魄整個都快被抽出體外的拖力襲來。他只僵住了身子,洛冰河也停了動作,驚疑不定。瞬息之間,沈清秋已經頭疼得快炸開了。 眼前飛快地閃過無數畫面碎片,有時候空白一片,有時候漆黑一團,有時好像看到影影綽綽的人形。尖銳的耳鳴刺得耳膜生疼。 洛冰河再顧不得警惕,忙翻身坐起伸手去按他。沈清秋居然沒被他按住。彷彿有一雙巨手在往外粗魯地拽他的靈魂和腦子,沈清秋抱著頭在地上翻滾掙紮起來。 有東西在叫,從四面八方伸出手一邊嘶叫一邊撕扯他的魂魄。 洛冰河慌道:「師尊,我……我剛才只是嚇嚇你。你別當真!你怎麼了?」 沈清秋身軀在他臂彎中騰挪翻轉,洛冰河半抱著他,飛快地用靈流在沈清秋體內過了一道,明明沒有異常,可沈清秋的叫聲說不出地淒厲可怖,像是被燒紅的鐵烙直接探入腦子裡。他用盡了所知的一切辦法,還是不見起色。 隨著沈清秋的心跳脈搏越來越弱,洛冰河開始輕微地發抖,越來越厲害,最後終於撐不住身體,由半跪跌成了雙膝跪地。 他吼道:「來人!都滾進來!」
◎翔:網路用語,翔意指屎。 ◎傑克蘇:與女性的「瑪麗蘇」相對應,指各方面都全能且過度完美的男性角色。
第十五回 聖陵
沈清秋猝然睜開雙眼。 漆黑一片。 他心臟狂跳不止,耳膜似乎也在跟著跳動。為了看看到底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還是自己瞎了,沈清秋真的伸出了五指。 還沒伸多遠,指尖就碰到了堅硬的壁壘。沈清秋慢慢四下摸索起來。 摸了一陣,心裡大概有了個底。他現在身處一個狹窄的空間內部,像是被放進了一個長方的石匣子。輕輕拍了拍石壁,冰冷,質地光滑細膩,像大理石。用靈力勘測一番,不算厚,應該不超過四寸。 他摸了一陣,提氣屏息,陡然發力,靈力震盪,「轟」的一掌拍在頂上的石蓋正中央。接連拍了三下,黑暗隨著一聲破石巨響四分五裂。 大量新鮮空氣湧入,沈清秋猛地坐了起來,用力吸了幾口,才發現並不新鮮,像多年空氣不流通的地氣,而且十分稀薄。再低頭一看,他居然躺在一口棺材裡。 這個長方狀的石匣子,居然是一口雕飾精美、通體瑩白如玉的石棺。 他在棺材邊緣輕輕一按,躍了出來。四下望望,他正站在一間光線暗淡的石室裡,那口被轟飛石蓋的棺材放在中央的供台上。石室四角不規則堆放著蒙塵的什物,兵器、寶石、書簡、瓶瓶罐罐,皆有。刀槍劍戟的寒光與珠光寶氣在一層厚塵之下,隱隱光色流轉。環顧一圈,牆壁上都是彩繪的群魔亂舞,重重包圍在四面八方。 魔族聖陵。沈清秋得出結論。 他還沒消化這個訊息,無意間低頭,又被另一個訊息擊中了。 他的身體,不是日月露華芝塑成的肉身。這是沈清秋的原裝身體! 聖陵有起死回生之法,真的不是糊弄人的。看情形,多半是有人把沈清秋的屍身偷運入聖陵內部,發動了招魂陣法,生生把他從新的軀體上拉了回來。 聖陵是魔族禁地,歷代最高統治者們身後安居之所,沒有達到這個高度的地位,入內者死。而沈清秋被送進來時已經是個死人,而後才魂魄附體喘起了氣,算是鑽了個空子,才有了一個觀光遊歷的機會。 沈清秋試了試,靈力運轉流暢完好。洛冰河說他花了五年時間修復了這具身體的靈脈,居然是真的。至於「無可解」的毒性,暫時沒有滯澀感,不知道有沒有被化去。 露華芝塑成的肉身一旦注入了魂魄,又被抽離,就會迅速枯萎壞死。不知洛冰河現在對著他那具萎縮風乾的軀體,會是如何一副表情…… 思緒尚未飄遠,系統「嚶嚀」發來消息: 【溫馨提示:您現在已進入高級副本「聖陵」。「填坑」任務已發佈。請踴躍出擊,把握主動。】 沈清秋「哦」了一聲,繼續蹲著。 系統:【請踴躍出擊,把握主動。】 沈清秋不動。系統:【警告:請踴躍……】 沈清秋:『知道了知道了!去去去!』 沈清秋蛋疼不已,朝墓室外走去,邊走邊回憶原著的聖陵副本。魔界住宅窩藏地底,陵墓卻建在地上,總之一切風俗都和人界反著來。陵墓中不但機關重重,凶險非常,更有無數守陵的魔物,潛藏在暗處。 要不是系統魔音貫腦,他嗑了藥才跑出來在墓道里亂晃! 墓道極黑,可沈清秋沒有動用火訣。屏住呼吸,悄然無聲朝前方走去。 不久,耳邊浮起一絲綿長粗重的呼吸聲。 說是呼吸,其實更像是垂死之人的嘆息。沈清秋定定站住。 來得也太快了。 黑暗之中,緩緩現出一個細瘦伶仃的影子。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跟在後面,遊魂一般慢吞吞飄了過來。 這些影子走一步,晃三晃,越走越近。沈清秋不動聲色,側開身子,把呼吸頻率放到最緩。 等級最低、遇見機率最大的守陵魔物之一,盲屍。 盲屍名字裡有個「盲」字,實際上,該長的眼睛一隻沒少,反而要比別的怪物多長幾雙,擠在臉上,極其獵奇,密集恐懼患者必然深惡痛絕。 不過眼睛雖多,卻基本上沒用。大多數時候,盲屍都是睜眼瞎,整天在聖陵裡遊蕩巡邏,效率奇低。它們的眼睛又多又大,可退化得非常厲害。但對光線感知能力極強,哪怕是一點微弱的反光,也能被迅速捕捉。 一旦被捕捉,它們便會畫風陡轉,本能地對光源發出兇殘的攻擊。到時候,可就不是在墓道里慢悠悠排隊走的這個速度了。這樣的怪物,單獨拿出來,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常常和它一起出現的一樣東西。 沈清秋這麼想著,一隻盲屍歪歪扭扭靠了過來,他往旁邊錯開一步。驀地,黑暗之中,燃起一絲微弱的火光。 這縷火苗是幽綠色的,越來越亮,把一條墓道照成了綠油油的顏色。那幾隻正要擦肩而過的盲屍突然轉頭,每一張臉上都鑲嵌著四五雙血絲爆滿的巨大眼球,直勾勾瞪著咫尺之遙的沈清秋。 嚥氣燭! 沈清秋速度奇快,下一秒就閃到了墓道末端,可他閃到哪兒,哪兒就幽幽亮起一片綠光,把他人影身形照得無所遁形。他快,受到光源刺激的盲屍更快! 沈清秋擊飛幾隻猛撲過來的盲屍。嚥氣燭用生人之氣和呼吸作為燃料,一旦有活人活物靠近,就會自發燃起。聽起來像個可以拿去行走江湖坑蒙拐騙的小玩意兒,可當它和盲屍搭配使用的時候,效果簡直毀天滅地的兇殘。想想吧,如果聖陵裡竄進了入侵者,走到哪兒,都要呼吸,他一呼吸,燭火就會亮起,撲不滅,掐不完,整座聖陵裡任何角落都有可能佈置著嚥氣燭陣。成群結隊的盲屍全撲了上來。直到死,燭火才會漸漸暗下去。嚥氣嚥氣,嚥氣燭這名字取得真是好! 比如現在,越來越多感光而至的盲屍已經把墓道塞滿了! 沈清秋奔出墓道,搶進一間墓室。這一間寬敞氣派得多,中央高高供著一口棺材。他飛身躍上,一掀,沒掀動,再拍,響聲沉沉,可照樣紋絲不動,竟然比他剛才躺的那具石棺材質堅硬得多。沈清秋心想,莫不是裡面有人了?他敲敲棺蓋:「可借貴地暫且一避否?!」 他本來只是腦抽,誰知道敲了兩下,裡面真的傳出一個聲音。 那聲音明明從棺材裡發出,卻清晰如在耳旁,一點兒也不悶,彷彿帶著笑意:「請自便。」 詐屍啊! 沈清秋悚然。抬腿一掃,掃下了幾隻撲上石棺的盲屍。兩步又翻下石棺,朝天頂打了一記暴擊。碎石滾滾落下。沈清秋見打得鬆動,繼續狂打。最好把天頂打塌了,他趁亂跑出去,把盲屍和詐屍的全都埋在石塊裡。混戰之中,忽然從墓殿外傳來陰沉的嘶嘶之聲。 沈清秋抬頭一看,殿外彷彿點起了兩個明黃的燈籠,好一對金剌剌的銅鈴大眼,正對著這邊,中間一條豎直的瞳線,猙獰非凡。 那群盲屍聽到這聲音,彷彿受到無形的震懾,停止了撕咬撲纏,低頭縮起肩膀,湧作一團,瑟瑟發抖。 那雙燈籠大眼與沈清秋直直對視了一會兒,忽然消失不見。片刻之後,從殿外轉進一道身形來。沈清秋看清來人,並不意外,叫了聲:「喜之郎。」 竹枝郎腳下一滑。 他摸了摸鼻子,雖然鬱悶,仍不失禮,笑道:「沈仙師若願意這麼叫,也請隨意吧。」 沈清秋道:「穹頂殿偷屍的,果真是你。」 致人渾身烏青的毒,多半是碧蛇的毒液。木清芳粗略看時找不到傷口,是因為蛇牙細小,下口難以被發覺。細看時就會在指尖、腳跟等隱蔽處發現牙印。 竹枝郎道:「事發倉促,只得出此下策,還望沈仙師海涵。」 沈清秋乾咳一聲。「事發倉促」,這個「事」怎麼想,指的也是他拿整個鎮的雄黃酒熏竹枝郎,還把人家打回原形騎了一路的事。他道:「你在聖陵把我召回,也算是解決了我眼下一個……困境。之前你要我到魔界來,現在我來了,究竟是什麼目的,可以說了嗎?」 竹枝郎道:「緣由之一,早已對沈仙師說明。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至於二,沈仙師並非在下召回的……還是直接詢問君上的好。」 沈清秋道:「好。天琅君人呢?」 竹枝郎愣了愣,道:「我以為,沈仙師和君上已經打過照面了。」 打過照面? 沈清秋低頭看了看那口石棺。 難道里面那個詐屍的……就是天琅君? 嚴格地來說,根本就沒打「照面」好吧?! 剛才他撬了半天也沒撬開的棺蓋震顫不止,緩緩自動滑開。從裡面慢慢坐起一個人來。 這人一隻手肘搭上棺沿,側首微微一笑,道:「清靜峰主,久仰啊。」 沈清秋震驚了。 ……這一家人興趣愛好雖然廣泛,但也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一般地畫風清奇。兒子喜歡抱屍體,爹喜歡躺棺材。 洛冰河容貌整體來看,肖似其母蘇夕顏,可多少還是能在上面找到其父的影子。比如眼睛。 天琅君眼廓深邃,眉峰英挺,瞳孔黑如深潭,這點洛冰河就和他十分相似。原本洛冰河就是個小白臉的模樣,若連眼睛都像他娘,那相貌就陰柔過頭,反而不好了。 再比如,笑容。這對父子的笑容,都讓沈清秋有種難以釋懷的……大事不妙感。 沈清秋謹慎地說:「我不做峰主很多年。」 天琅君笑咪咪地道:「我對峰主可是神往已久。」 沈清秋深深體會到,氣度這種東西,果然還是要靠家世和從小的教養來刷。 不說別的,如果讓這對父子坐同一副棺材,擺同樣的POSE,天琅君可以一派雍容地把棺材坐出龍椅效果,而洛冰河雖然長得帥……呃,大概坐出的還是棺材的效果。難怪向天打飛機感受到了威脅,果斷砍大綱。 和兩位天魔血系的傳承者處在同一個空間,並且這個空間裡還有不少魔界貴族的乾濕粽子在圍觀,沈清秋表示壓力非常大。 他皮笑肉不笑,道:「不敢當。既然神往已久,為何閣下不出……出來一聚呢?」 再怎麼裝逼,坐棺材裡面裝,也太不像話了。除非—— 他站不起來。 天琅君手指緩慢而規律地敲打著棺沿,瞳孔裡倒映出墓室跳動的幽綠火光。他愉悅地說:「好啊。可否請峰主助我一把?」 有詐也要硬著頭皮上。沈清秋微微一欠上身,朝他伸出一隻手:「請?」 天琅君欣然扶住,站了起來。原來不是為了隱藏某些弱點,沈清秋略感失望。 然後,拽了個空。 可他手裡明明還感覺握著天琅君的小臂。沈清秋目光下轉,低頭一看。的確還握著,但是也只剩下一條小臂了。 沈清秋面無表情。 天琅君掉了一截手臂,空了半邊袖子,仍很有禮貌:「啊。又斷了。勞煩峰主把它遞給我。」 沈清秋:「……」 沈清秋的手不顧心靈的顫抖,淡然地把那截小臂遞給了天琅君。後者和竹枝郎都一臉習以為常,「喀嚓」一聲,真的是「喀嚓」一聲,就把手臂接回去了。接回去了! 你特麼是人偶嗎關節可以隨意拆卸?! 沈清秋留意到,不只斷口之處,那條手臂上不少地方,筋脈血肉都變成了紫黑色,在偏白的皮膚上格外駭人。甚至他領口下方,也延伸出來半片淡淡的烏色。 沈清秋沉吟不語。 他這只蝴蝶扇了一下翅膀,引起的可不只是一場海嘯。頭先猜測,竹枝郎極可能把露華芝采去替天琅君塑身了,果然沒錯。只是,這具日月露華芝塑成的身體,天琅君恐怕用得不太順心。 沈清秋之所以魂魄與露芝契合度不錯,第一,露芝是用他血氣養出來的;第二,露芝是靈氣作物,沈清秋也是以靈氣為修煉基礎,二者從屬性上來說,渾然相合。 然而,天琅君情況卻不一樣。 他是魔族,修為以魔氣為基礎,露華芝會有自發的排斥反應,肉身保鮮效果得不到保障。出現這種軀體被侵蝕的狀況,也不是不可能。 天琅君活動了一下接回的部分,莞爾道:「見笑了。說起來,我們能離開白露山,其中也有沈峰主的一份功勞。」 沈清秋瞅瞅默然站立一旁的竹枝郎,憶起當初他白露林中的蛇男形態,實在是……非常之慘不忍睹。可即便是這樣,天琅君被高山鎮壓的那些年,他居然一直不曾退出白露山,得了露芝,也沒給自己用,而是毫不猶豫幫主子塑了身。 好一曲忠誠的讚歌! 沈清秋眼角餘光卻在墓殿中的壁畫上掃動,口裡敷衍道:「功在喜……竹枝郎。白露山蟄伏數年,終於等到了機會。有此得力下屬,天琅君真令人豔羨非常。」 天琅君道:「我這個外甥的座右銘你沒聽過嗎?」 沈清秋道:「聽過。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嘛。」 竹枝郎紅了臉,在幽綠的燭光下看十分詭異,道:「君上和沈仙師莫要取笑於我。」 沈清秋可沒有意取笑他,他正一門心思琢磨壁畫。這壁畫色澤鮮豔,筆觸狂潦,但能看出,正對大殿門口的,是一張巨大的女人臉孔,雙眼彎彎,嘴角上揚,正是一副喜不自勝的模樣。這間墓殿,是聖陵「喜怒哀」三座聖殿之中的「喜殿」無疑。 天琅君並未覺察異樣,說道:「他就是這樣,腦子轉不過彎。所以才一直向我懇求要帶你來魔界。」 沈清秋一直搞不明白這種邏輯,略略回神,看了竹枝郎一眼:「要我來魔界,和報恩究竟有什麼連繫?」 天琅君從容道:「當然有連繫。因為四大派一個都不能留下,若沈峰主現在還在蒼穹山派,便也在這範圍之內。他自然不希望你留在那裡。」 沈清秋不知道該接什麼話了。 剛才還覺得這位看上去是個講道理的主兒,交談過後發現,跟所有雄心勃勃把畢生目標都設置為「毀滅世界、殺光正派」的大中小Boss也沒什麼區別。 不過話說回來,一個血統高貴的大好青年,被異族一幫修真的壓在山下這麼多年,心生怨恨也是應該的。沈清秋無語片刻,配合地問道:「下一步是把整個人族滅絕麼?」 天琅君奇怪道:「為什麼這麼想?當然不會。我喜歡人。只是不喜歡四大派。」 他笑了笑,補充道:「相反,我有一份禮物要送給人界。」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禮物,但絕對不是什麼能綁上絲帶讓人心情愉悅的東西! 沈清秋正想順口吐個有點生疏的槽,突然,墓殿陷入一陣突如其來的震顫之中。 天頂沙石簌簌而落,沈清秋腳底站得穩,卻晃得厲害,隱隱還能聽到某種生物在遠方撼天動地的嘶吼之聲。他警惕道:「什麼東西?」 天琅君凝神聽了片刻,道:「來得比我想像的要快。」他轉向竹枝郎,「多少?」 竹枝郎道:「最少兩百隻。」 天琅君笑道:「捕獲十隻都算了不得了,也真難為他。」 沈清秋聽不懂,看來他們也不打算跟他交流一下讓他聽懂。天琅君撥了撥落在肩頭的一抹沙灰,道:「沈峰主,我這外甥可是從五年前就拼了命地要幫你和蒼穹山派一刀兩斷,不知你意下如何?願意跟他走嗎?」 這都直接把人擄祖墳裡來了還問個屁啊問——打住,五年前,一刀兩斷? 沈清秋心中一動,脫口而出:「金蘭城撒種人就是讓我和蒼穹山派一刀兩斷的契機?」 想來想去,現在他有山不得歸,一切的源頭都是從金蘭城開始的。沈清秋道:「當時那個突然指向我的撒種人,是受你們指使?」 竹枝郎低了低頭。天琅君拍拍他肩膀,似在鼓勵:「那原本只是為瞭解決南疆魔族食物緊缺的一個小試驗,不想沈峰主剛好在場,竹枝郎也只是想讓沈峰主徹底斷絕回歸人界的心思罷了。」 沈清秋立刻對竹枝郎怒目而視。說好的報恩就是這個,找撒種人黑他,坑爹呢?!蛇的報恩果然不靠譜! 竹枝郎低聲道:「沈仙師,君上說要抹消四大派,就絕不會留一人存活……在下真心不希望到那時候……」 沈清秋壓著怒氣,說:「秋海棠也是你找來的?」 天瑣君道:「不認識。」他看了看竹枝郎,後者立刻看向沈清秋,澄清道:「那女子並非在下尋來的。」 那突然出現的秋海棠和撒種人左右夾擊沈清秋,逼得他不得不主動投降被幻花宮押進水牢,難道只是巧合?也罷,事到如今,是不是都無所謂了。沈清秋道:「除此之外的原因?」 天琅君道:「召沈峰主前來,的確也有我自己的私心。」 他慢悠悠地道:「我那個兒子,這麼多年來真是勞煩沈峰主照顧有加了。」 雖然早有預感,和洛冰河脫不了關係。沈清秋還是心中一緊。他勉強打起精神,道:「洛冰河?又關他什麼事?」 天琅君「噗哧」笑了一聲,低頭道:「怎麼說呢?我發現他對沈峰主,非常之……」 他話說得曖昧不清,甚至答非所問,沈清秋卻不難做出一大串聯想推測。 隨著天琅君使用這具身體的時間越長,魔氣越盛,修為恢復得越多,肉身就會愈加殘破,到處打滿補丁。他遲早需要一個新的身體。這身體最好是有血緣關係,同為天魔血系傳承人。如果因為混血關係,自帶兩套修煉系統的話,那就更妙了。 有誰的身體比洛冰河的更合適? 沈清秋眯了眯眼:「召我回魂,目的是引他前來聖陵?」 天琅君道:「沈峰主真是明白人。」 沈清秋提醒他:「洛冰河現在還沒坐上你原先的位置,不能進入聖陵,就算他想來,也來不了。」 天琅君卻像對他很有信心,道:「只要他想,就一定能夠來。」 沈清秋緩緩地說:「不管你想做什麼,那可是你兒子。」 天琅君道:「的確。」 「你和蘇夕顏的親生兒子。」 天琅君道:「所以?」 聽到這裡,沈清秋終於確信了。 天琅君談及洛冰河的寥寥幾句中,雖然微笑不減,可言辭神情之中,透出一種冷酷無情。 與原著的天琅君以往在沈清秋腦子裡那種熱愛和平、情深似海的形象出入太大了。他提到蘇夕顏的時候,語氣都不帶個顫。喜歡稱洛冰河為「我這兒子」,可分毫不覺得他有任何父子親情的概念。 他不光不是一個和平愛好者,連愛情至上主義者也不是,完全顛覆了沈清秋長久以來(一廂情願)的認知。 其實這也正常,對於情感,魔族本來就疏離冷淡,他們更注重口腹之慾,崇尚權勢和力量。只是,怎麼也不至於是這種滿不在乎的態度,沈清秋多少有些不舒服。 洛冰河真的是……一個真正爹不疼娘不愛的人。 金蘭城這個黑鍋,沈清秋一直都扣在洛冰河頭上,這孩子委委屈屈被糊了一臉那麼久,申辯了幾次,盡皆無果。不久之前他們剛分開時,沈清秋還用話狠狠刺過他。 他心中對天琅君頗有不滿,可細細思來,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傷洛冰河之深,更甚其父天琅君,才是致命。 墓殿剛陷入一陣死寂,第二陣百獸咆哮和地動山搖降臨,打破了一池死水。這次來勢愈加兇猛,幾乎逼近天崩地裂之勢。沈清秋下盤再穩也站不住了,他單手扶著棺材:「有誰能告訴我,這到底是什……」 「什麼」還沒說完,墓殿上方嵌滿寶石的天頂突然大片大片傾塌下來,殿中三人都反應極快,遠遠讓開。一聲巨響,有個沉重的東西砸了下來,落在墓殿正中央,煙塵滾滾和晶光亂閃裡,現出一團龐然黑影。 洛冰河踩在一頭通體漆黑的巨獸上,黑衣共白塵亂飛,心魔劍在背後凜然出鞘,一雙眼睛赤光流轉,正殺氣騰騰俯視下方。 那頭巨獸乍看略像犀牛,頭頂一支彎如月勾的獨角,可張嘴一聲長嚎,居然從血紅的口腔裡吐出一隻盤旋的赤色巨蟒,犀叫混雜著蟒蛇嘶鳴,尤為震撼。 真•黑!月!蟒!犀! 黑+月+蟒+犀。原來黑月蟒犀就是這四個元素簡單搭配組合而成的。向天打飛機菊苣的取名風格一如既往地實在! 竹枝郎立刻盡職盡責地擋在天琅君面前,順便也擋在了沈清秋面前。沈清秋一見洛冰河,下意識往竹枝郎身後靠了靠。倒不是還對洛冰河避之不及,而是問心有愧,有點無顏見人的意思。更不敢去想,洛冰河第二次���眼看著他在自己面前斷了氣時,會是什麼樣的心情。只能下意識掩耳盜鈴,作眼不見心不亂狀。 天琅君挑了挑眉,這個動作也和洛冰河有八分神似:「不惜捕獲兩百頭黑月蟒犀來破除聖陵的結界。沈峰主,我這個兒子,對你還真是很不一般。」 沈清秋無可反駁。這可是原著中連無間深淵都能吼開的稀有魔獸,為了突破聖陵,洛冰河居然能一口氣抓來兩百頭。 煙塵散去之後,沈清秋才看清,洛冰河竟是形單影隻闖的聖陵。聖陵是魔族聖地同時也是禁地,無論哪一個,本土魔族都會心懷敬畏,不敢觸犯。這是信仰問題,誰也不敢跟著一起來,他當然只能形單影隻。 天琅君道:「勇氣可嘉,只是你一人來倒也沒什麼,卻不該捎帶兩條小雜魚進來。」 洛冰河沉著臉從蟒犀頭上躍下,那巨獸像是耗盡了氣力,再也堅持不住,轟然倒地。他死死盯著沈清秋,眼裡火花迸炸,又激憤又像要哭的樣子。沈清秋突然反應過來,他剛才往竹枝郎身後閃的舉動,太像是在嫌棄洛冰河了! 目下解釋不及,站在這裡的,可是連原作者都蓋章全方位實力碾壓男主的男主他爹啊!沈清秋終於喝出聲來:「回去!」 洛冰河不答話,一抬手,修雅劍拋出,看沈清秋接住後,這才轉臉,對著墓殿中另外兩人,兩團烈烈翻滾的魔氣分挾在掌中,身形虛閃,直接送了過去。 這就交上手了? 洛冰河左手���中竹枝郎小腹,毫無懸念地把他擊飛。右手則撞向天琅君。沈清秋滿心緊張,定睛凝神觀望。 天琅君接住了!一步未退,反手輕輕劃下,在洛冰河肩部一擦。 沈清秋發誓,他聽到了洛冰河體內傳來骨頭斷裂的聲音。 彷彿是為了驗證這一點,洛冰河眨了眨眼,毫無預兆地,一口鮮血湧了出來。 他整個下巴和脖子胸膛都被一片血污紅,血還在滴滴落地。洛冰河擦了擦嘴角,看上去還有些茫然。 說真的,他已經很久沒體會過受傷吐血的感覺了。 說!好!的!男!主!掛!逼!金!身!不!破!定!律!呢! 不坑爹改坑兒子了麼! 天琅君只輕輕拍了洛冰河肩膀一掌,那隻手臂便又斷了。他皺了皺眉,竹枝郎立即代為拾起,雙手呈上。洛冰河也不去擦拭鮮血,眼中閃過凶光,反手握住背上心魔。天琅君道:「劍,是把好劍。可惜用得亂七八糟。」 洛冰河沖沈清秋低聲喝道:「跟我走!」 竹枝郎道:「遲了,兩百頭黑月蟒犀也只不過能讓聖陵結界打開一瞬,放你進來而已。」 洛冰河厲聲道:「那就用你們兩個作血祭,再開一次!」 誰知,心魔劍還未完全出鞘,就猛地又插回了鞘中。天琅君不知什麼時候已站到他身後,一隻手指就把劍壓回鞘裡,竟是不讓他把劍拔出來。洛冰河反應也快極,轉身迎擊。誰知無論他多快,每次心魔都只能拔出最多三寸,隨即就被壓回。幾個來回,天琅君似乎失去了逗他的興趣,手腕一翻,不去管心魔,而是直接壓在了他的天靈上。 洛冰河雙眼猝睜,一團濃郁的紫黑之氣在他天靈上方翻捲。天琅君提起手,對著洛冰河那張雪白的臉看了看,客觀地評價道:「像他母親。」 一旁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眼睛像你。」 天琅君緩緩回頭。修雅劍寒光閃閃,橫在竹枝郎頸間。 沈清秋微笑:「這麼好的下屬,這麼貼心的好外甥,沒了可不划算。天琅君是不是該斟酌一下?」 竹枝郎低聲道:「君上,屬下一時疏忽。」 都「一時疏忽」了還這麼難搞,沈清秋費了老大勁才把他制住。這人不化蛇形的時候也一樣滑溜! 天琅君幽幽地道:「竹枝郎有點傻,心地很脆弱的。你這麼對他,他會傷心。」 竹枝郎弱聲抗議道:「君上,我……我不傻……」 沈清秋半真半假道:「我的心一點也不脆弱,但是你這麼對我徒弟,我也會傷心。你放開我徒弟,我放開你外甥,如何?」 天琅君攤手道:「只怕是不給我這個機會啊。」 沈清秋手心其實全是冷汗,只有聲音聽上去極其冷靜:「我正在給你這個機會。」 天琅君道:「我是指,竹枝郎不會給我這個機會。」 話音未落,竹枝郎猛地主動朝沈清秋劍尖撞去! 這一下力道非常,真的是拚死之勢,絕無半分作假嫌疑。沈清秋吃了一驚,下意識撤劍。劍鋒一收,竹枝郎趁勢脫身,閃回天琅君身旁。 天琅君做了個「你看吧」的表情,笑道:「我告訴過你,竹枝郎有點傻的。若要我為他受要挾,他會自求一死。沈峰主可千萬別小看他。」 沈清秋幾欲吐血。作為人質,竹枝郎真是完全沒有任何價值可言。不僅難搞,好不容易挾持一次,完全沒有成就感! 天琅君道:「既然我外甥受了點委屈,理應在沈峰主徒弟身上討回來。」說著,五指微微收攏。洛冰河悶哼一聲,眼角有鮮血流出,可眼珠還艱難地轉向沈清秋那邊,咬住牙裡的血沫,道:「……走……去哪兒都好……別待在這裡!」 沈清秋猛地抬頭,修雅劍向正前方擲出。彷彿白電橫閃,急刺向天琅君。他微一偏頭,劍鋒擦著他的臉頰,「噹」的一聲,釘在身後遠處畫壁上。 天琅君道:「準頭不大好。」 沈清秋慢慢收回手,一勾嘴角:「很準。正中靶心。」 天琅君微微一怔,當即回頭。只見修雅劍正正釘在壁畫上微笑女人面孔的一隻眼睛上。原本鑲嵌在瞳孔部位的寶石碎成數片,閃爍著落下石壁。 那女人明明只是畫在牆上的一張臉,可彎彎勾起的嘴角越勾越翹,竟像是越笑越開心,一直咧嘴咧到了耳朵邊,彷彿裂口女的血盆大口。 突然,墓殿之中,爆發出尖銳無比的大笑聲。 而這笑聲,正是從壁畫上的女人嘴裡發出來的! 喜殿有防盜措施。一面牆壁上都是鑲嵌的寶石,可你只要撬下來一塊,便等著被喜殿魔女的音波武器活生生笑死吧! 這笑聲對魔族功傚尤為明顯,畢竟本來主要防備對象就是流竄盜墓的魔族,沒有哪些人會閒得沒事或膽子大到來魔界盜墓的。入耳之後,心臟和腦筋突突狂跳不止,一陣銳痛,天旋地轉,眼睛發花。竹枝郎忍不住捂起了耳朵,天琅君也抽出一隻手按了按太陽穴。沈清秋早有準備,趁這一瞬間的機會,倏地掠過,左手一揚,修雅劍應聲回鞘,右手抓起洛冰河就跑! 衝進下一座墓殿,沈清秋第一件事就是放下閘門,放死!沉重的巨石應聲落地,激起亂塵,他只找到關門機關,沒找到開門的。開不了最好,他剛剛這麼想,好不容易放了心,回頭一看,當場就給跪了。 竹枝郎一隻手被他緊緊拽著,眨了眨眼。 造的是什麼孽,他居然把那對正在單方面家暴的父子留在了喜殿。這罪過大了,裡面要出刑事案件啊!沈清秋甩開手轉身就要去劈石門,竹枝郎扯住他:「沈仙師,你別回去了。君上面前,他沒有勝算的。」 沈清秋幾欲崩潰。究竟為什麼這麼近也能搞錯人?都怪喜殿那畫壁女笑聲攻擊力太強,綠燭昏昏,三個人又都穿的是乍看差不多的黑衣服。因為親戚所以對顏色款式的喜好都差不多嗎?! 竹枝郎道:「不是沈仙師你抓錯了,是我把你抓的手換了。」 沈清秋忍無可忍一拳砸在石門上:「我本來是想和洛冰河在一起啊!」 竹枝郎愣了愣,道:「沈仙師你和他不是……早就在一起了嗎?」 「……」跟這群人真是說不清! 沈清秋抬手讓他閉嘴,轉身走了幾步,忽然覺得腳底不平,竹枝郎跟了上來,他忙做了個阻擋的手勢:「別動!」 一張巨大的女人臉孔,鋪滿了整個大殿地面。他們正踩在這張臉的耳朵上。 和喜殿的女顏不同,這張臉毫無嬌媚之態,反而凶神惡煞,目眥欲裂,細目闊鼻,極盡醜惡之能事,活像個母夜叉。 沈清秋謹慎道:「別踩臉。」 竹枝郎:「……」 這整個地上都是臉,不讓踩臉踩哪兒…… 喜怒哀三殿一重接一重,過了第一重喜殿之後,緊接著的,就是「怒殿」。 原著洛冰河觀(ㄒㄧˇ)光(ㄐㄧㄝˊ)聖陵,打通過這一關時,採用了特定的走位,可惜沈清秋沒記清楚他到底踩的是哪幾步。如果不小心踩錯了一步,怒殿的防盜措施就會啟動。御劍也是不行的,只要在垂直上方通過,都算是踩。 話說回來,被人踩臉當然生氣了,怪不得要怒! 他敢衝進來,是因為以為抓的是洛冰河,他肯定知道走位。誰知道蛇這麼滑溜,瞬間就把人給換了! 地面越來越熱。地上這女顏的臉頰原本是緋紅色,正逐漸升溫變成豔紅色。沈清秋蹲身,試探了一下溫度,沾手立即抽回。燙得像有一把火在地底炙烤,站在地面上的都是鐵板燒的肉料。恐怕他們剛才已經不知不覺中在這臉上踩了幾腳了。沈清秋退後幾步,儘量向側沿靠攏。 突然,炙亮金黃的紅色液體噴泉一樣從地面爆發。 竹枝郎剎那化出原形,一條鱗片閃著螢光的黃眼青蛇盤在地上,立起上身,昂首嘶叫,足有四人之高。把沈清秋捲成一團,牢牢裹在鱗甲當中。白森森的獠牙挨著沈清秋的腦袋,那對金黃大眼近距離看,更加獵奇。 天琅君說得真對,喜之郎果然有點傻。之前被雄黃酒熏得迎風流淚不記得了?剛剛還被他用劍指著也不記得了?這種情況下還這麼盡心盡力護著他,簡直讓沈清秋都不好意思坑他了。 突然,一聲轟隆巨響,怒殿一側的牆壁整片倒塌下來。 硝煙瀰漫中,天琅君一邊活動手腕,一邊走下亂石傾牆,踏入怒殿,道:「不知道這是不是我的錯覺,沈峰主似乎比我還熟悉這聖陵呢。」 竹枝郎化回人形,失聲道:「君上,別進來!」 天琅君還沒露出疑問的神色,已經在地上這女人的臉上一連踩了六七步。 沈清秋:「……」 竹枝郎:「……」 一道四人合抱的岩漿巨柱猛地衝天噴起,天琅君瞬間被熊熊火焰吞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清秋心中狂笑不止。讓你不聽人把話說完!讓你毆打親兒!你裝,儘管裝,活得裝逼遭雷劈! 可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洛冰河跌跌撞撞地緊跟在後面,也闖了進來。他一條手臂松鬆垮垮,似乎徹底折了,血從頭上止不住地流下,一隻眼睛都睜不開了。 好慘。這麼慘,比他剛過來的那段時間洛冰河被原裝貨打得慘多了。洛冰河這體質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長輩都這麼愛用暴力的方式來教育他。又不是百戰峰的! 竹枝郎圍著那火柱團團轉,無暇顧及其他。洛冰河把殿內景象盡收眼中,再低頭一看,跳下亂石堆,瞬息之間走出了五六步,來到沈清秋跟前。 不科學,他究竟是怎麼只看一眼就知道該怎麼走而不引發機關的? 洛冰河似乎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麼,言簡意駭道:「走臉上穴位。」 說話間,兩人已經穿過怒殿,進入下一重。石門閘落下時,沈清秋還是忍不住多看了洛冰河兩眼,確認這次沒有找錯人。 沈清秋站在墓殿邊緣,不敢妄動。「哀殿」的主殿魔女,棲落在天頂之上。抬頭一看,果然繪著一張眉峰緊蹙,哀慟婉轉的女顏。覺察有人入侵,那張臉雙眼一睜,五官皺挪,表情越發淒苦,先是淅淅瀝瀝的水滴從兩眼滲落,沒過多久,整個天頂上飄下了密集的雨絲。 他剛要說話提醒這是屍雨,不能沾身,洛冰河揚起一隻手,把他護在下面,挾著兩人直接衝了過去。沈清秋一不留神,就這麼被他拽著火速通了關。 原著洛冰河走的可是技術流路線,現在怎麼回事,這方法也太簡單粗暴了! 喜怒哀三重殿可是打了二十萬字的副本,現在換算下來,一章的長度有沒有?!哀殿起碼拖拖拉拉打了十章才完,現在呢?三行夠不夠?! 系統「嚶嚀」發來提示:【砍去灌水內容,精煉情節,逼格加一百!】 砍得太多了! 從三聖殿出來之後,就是一條黝黑寂靜的墓道。兩人一離開墓殿,綠色火光幽幽亮起,一排接一排,無盡地延伸下去。 聖陵防盜措施簡直無孔不入,喪心病狂,嚥氣燭陣就像不要成本似地到處亂堆。原本在墓道中無神遊蕩著的盲屍們流著口水湊了過來。洛冰河舉起一隻手,神色冷峻又不耐,它們不甘地低聲嘶叫,喉嚨裡儘是「呼嚕呼嚕」的低哮,埋著頭縮回黑暗之中。 洛冰河沒看沈清秋一眼,撤了手,道:「走吧。」 沈清秋注意到,洛冰河的臉紅得厲害,在幽綠的燭光下看,突兀極了。看上去絕對不像因為害羞。之前洛冰河每次抓到沈清秋,都要盯著死看猛看,這次卻不看了。見了沈清秋的目光,反而避開了,下意識用沒骨折的左手擦了擦眼睛上的血跡。 沈清秋懷疑他是不是中毒了,或者被打得腦充血了,可看洛冰河腳步還算沉穩,又不像那麼回事。 他正打算開口問問情況,洛冰河搶先問道:「這具身體,靈脈運轉可好?」 沈清秋沒料到他第一句會是這個,怔了一怔,答道:「正常。」 似乎每次陷入沉默,率先打破的都是洛冰河。他想起來,這具身體的靈脈,都是洛冰河花了五年時間一點一點修復起來的。 洛冰河點了點頭,道:「那就好。另外一具身體,我保存了幾天,終究是枯萎了。萬一這具身體也出了問題,那就不好了。」 露華芝軀,魂離即死,瞬間枯萎消解,洛冰河居然還能支撐幾天,不知要為這無謂之舉耗費多少靈力,還敢在這之後來聖陵單刀赴會。沈清秋胸口有點堵得慌,思緒散漫又不安,亂找話題。天琅君似乎剛才提過,洛冰河「捎帶了兩條小雜魚」,沈清秋問道:「你還帶了誰?」 洛冰河終於看了他一眼,道:「我一個人來的。」 頓了頓,他接著說:「剛才那兩個,不是好相與的角色。師尊就算不想待在我那裡,也希望你不要跟他們一路。」 聽起來,洛冰河不是第一次和他們打照面。沈清秋道:「你之前見過他們?」 洛冰河淡聲道:「之前在南疆遇過那條蛇,交了幾次手,險些吃了虧。另外一個沒見過,但我打不過他。」 竹枝郎出身南疆,在那邊奔走,自然要勤快些。天琅君也說過,金蘭城的瘟疫事件本來就是為解決南疆糧食問題鬧出來的。洛冰河在南疆和竹枝郎打過幾架,意料中事。 可竹枝郎似乎沒對洛冰河說明他的身份,更沒將他視為少主。天琅君瞧著也不像有這個打算。 如此看來,父親和表哥,都沒有承認他的意思。 洛冰河步伐雖穩,可仍隱隱有點一瘸一拐,卻還是挺直了腰在走,連牆壁也不扶。沈清秋看在眼裡,五味雜陳,不尷不尬踟躕了片刻,他猛地下了決心,上前一步,正想支撐洛冰河一把,燭光忽地一閃。 墓道暗了一暗,洛冰河的身體壓向了他。 可這次,洛冰河既沒強硬地抱住他,也沒動手動腳,而是徹底歪倒在他身上,然後就一動不動了。 折騰半日,沈清秋狀態也是疲倦至極,沒能扛住兩個人身體的重量,「咚」地一下靠在石壁上。洛冰河則靠在他身上,軟趴趴的,腦袋在牆上磕了一下,發出響亮的撞擊聲,聽得沈清秋心也跟著一抖,牙根發疼。 他連忙站直,反手抱住洛冰河,一陣摸索,摸到他背部。洛冰河背後衣物破破爛爛,都是被哀殿屍雨淋出來的,再往裡面探探,皮下肌膚觸感詭異,似乎有潰爛跡象。而且已經發出腥味。 畢竟屍雨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沒有旁人在場的時候,按照沈清秋叫同性起床的習慣,他愛首先上來就左右開弓賞兩個小耳刮子,可現在他這爪子還沒伸出去,就覺得下不了手,於是改為輕輕拍了他臉頰兩下,聲音也不由自主放輕了:「洛冰河?洛冰河?」 洛冰河沉沉閉著眼睛,睫毛顫都不顫一下,臉色越發紅得不正常。 沈清秋伸手一摸,額頭和面頰滾燙,像是發燒。 但是洛冰河身上絕對不會存在「發燒」這種概念,即便偶爾有落魄受困的時刻,也不會持續多久,更不會到失去意識的地步。再碰一碰手,手卻是冰涼的。他整個人,就像頭放在火爐,身體卻放在冰窟。 沈清秋一手放到洛冰河腦後,揉了揉他剛撞到牆上的地方。 「冰河,聽得清嗎?」 沒有回應。 沈清秋算了一算。為了護住肉身不讓其枯萎,洛冰河消耗了幾天的靈力,最後還是沒護住;大費周章到處亂抓黑月蟒犀;來聖陵後,先被天琅君拳打腳踢,再正中喜殿音波攻擊,繼續被天琅君拳打腳踢,最後是屍雨淋身。 怎麼想都比發燒嚴重多了。
第十六回 融冰
洛冰河昏迷之後,威壓失去震懾力,方才縮進黑暗深處的盲屍們又開始蠢蠢欲動,「呵呵嘶嘶」地圍了上��。 沈清秋一手抱著歪倒的洛冰河,一手握住修雅劍,猛地一甩,劍身脫鞘飛出,勢如飛矢,第一個來回穿刺了十幾隻。然而雪亮的劍刃反光十分厲害,嚥氣燭的綠光映在劍身上,越發刺眼,盲屍對光線的捕捉能力極強,閃避也快,第二次這招就不管用了。沈清秋剛把佩劍插回腰間,幾隻枯瘦的手臂已經伸到近處,甚至有一隻沖洛冰河的眼球探去,他一掌甩出一個暴擊,把那隻不規矩的盲屍腦袋炸開了花。 只是,暴擊這招雖然好用,卻不能時時用。靈力消耗太大,不多久便會彈盡糧絕,而且沈清秋現在又回到兩格電的靈力狀態,不能再像之前那樣無所顧忌,打出二十幾發後便微覺力不從心。盲屍在墓道中推推搡搡,他只好來一個踹飛一個,這些怪物雖然低級,卻總也打不完,還要抱著一個昏沉沉的洛冰河,踉蹌之間,一時沒抱牢,洛冰河腦袋又在石壁上撞了一下。 「咚」的一聲,聽著格外疼。沈清秋於心難安地用手墊住他後腦勺,摸了又摸,總覺得似乎鼓起了一個大包。這又燒又摔的,可千萬別把孩子磕傻了! 小鬼難纏,繼續留在這條佈滿嚥氣燭的墓道,只會引來源源不斷的盲屍。他換了個姿勢,把洛冰河一隻手扛在肩上,大步流星拖著往前走,盲屍在身後被甩出數丈,可隨著他急促的呼吸,嚥氣燭不斷亮起,把二人身影照得無所遁形,盲屍雖然跟不上,卻一直甩不掉,窮追不捨。直到拐角處路過一間小墓室。 這也可能是一間準備室,裡面棺槨橫七豎八,擺得極不整齊,有的連棺蓋都掀翻在地,半點不見莊嚴凝重。沈清秋急忙忙拖著洛冰河進去,一口一口挨個查看,有的裡面躺著姿態奇異的枯屍,有的裡面則空空如也。 墓室外呵嘶之聲越來越近,拉出長而亂的黑影在地面交錯亂行。沈清秋見形勢危急,躍進石棺。他本想把洛冰河塞進另一口棺材,可沒那個時間了,兩個人抱作一團,齊齊翻身滾入石棺之中。 饒是裡面墊著柔軟的底托,沈清秋還是摔得眼冒金星。洛冰河在上,沈清秋在下,他被沉沉壓著,險些一口氣喘不上來。 吃什麼長大的這孩子!看著挺瘦怎麼這麼沉! 還有半邊棺蓋沒蓋嚴實,沈清秋正要伸手去關,外面幽幽綠光晃動,天頂上映出數道佝僂的黑影。 盲屍進來了。 它們緩慢地走進墓室中,不時傳來輕輕的「叩叩」之聲,還有尖銳的指甲擦刮過石棺表面的雜音,令人毛骨悚然。 但如果說有哪個地方絕對不會藏著嚥氣燭,就是棺材裡了。只要沒有光源,這些睜眼瞎也抓不到他們。 沈清秋不慌不忙,仰面朝天躺著,洛冰河臉朝下壓在他身上,頭嵌在他的肩窩上,熱度傳到沈清秋脖子上,燙得人難受。連他都難受,洛冰河自然更難受。 剛好洛冰河手冰頭熱,不如用他的手給額頭降個溫。沈清秋覺得這是個好主意,正想抓著洛冰河的腕子舉起來,忽然身體一僵。 五根枯皮包骨、指甲奇長的手指出現在棺材上方。 為什麼會搜查得這麼仔細徹底!不是說盲屍智商很低的嗎!不是說不發光的東西人家根本不想理的嗎! 沈清秋突然發現,他的臉頰旁,的確有個東西在發出淡淡的紅光。 斜眼一看,洛冰河雖然眼睛閉著,可額頭上的天魔罪印已經化出來了,額頭間赤紅的紋印正隨著他的呼吸明明滅滅。紅光隨之一暗一亮。 雖然他知道,這個罪印是此系血脈墮天的印證,但也不必亮得這麼顯眼吧!看起來為何這麼像類似每次奧特曼打小怪獸時最後關頭能量不足時都要閃巴閃巴的那玩意兒! 他抽不出來手摀住那枚壞事的印記,下意識猛一轉頭,唇角壓住了那片光潔的額頭。 看上去竟有點兒像在親吻洛冰河的額頭。不過非常時刻就不要在意這種細節了保命要緊! 那隻枯瘦伶仃、指甲裡塞滿污垢、還纏著幾縷髮絲的手顫顫悠悠探進石棺來,四下摸索著。這棺材內部空間狹窄,可棺肚深長,只要它繼續保持這個摸索範圍,還是碰不到棺底的兩人。 但這隻手卻分毫不知收斂,沈清秋的心隨著它越探越深,逐漸越吊越高,眼看就快碰到洛冰河的背部,他一咬牙,抽出一隻快被壓麻的右手,在洛冰河背後找了一片還算完好的地方,按了下來。 這麼一按,洛冰河的上身和他徹底貼到了一起。原先還有縫隙可尋,現在,兩個人幾乎嵌成了一團,胸膛貼胸膛,小腹貼小腹。 本來,小腹應該是人體最柔軟的部位,沈清秋肚子卻被洛冰河的小腹硌得慌,越往下壓,越確信他肯定練了八塊腹肌,硬得硌死人。 那隻手雖然在洛冰河背部上方毫釐之處停住了,卻改了方向,向另一側摸去。 眼看著又要摸到洛冰河小腿,沈清秋把心一橫,把腿分開,讓洛冰河左腿落入他雙腿中間。 已經把兩人所佔空間壓縮到最小了,真的不能再小了! 那隻盲屍哆哆嗦嗦摸了半天,什麼都沒摸到,慢吞吞抽了出去。 等到盲屍們「咕嚕咕嚕」不滿地退出墓室,成群結隊遊蕩得遠了,沈清秋才鬆了口氣。 現在這個姿勢太不堪入目了。要是有人伸頭過來往裡一看,包準覺得沈清秋是慾火焚身,牢牢抱著洛冰河不肯撒手,拼了命地在把他往懷裡塞。他剛想扶著洛冰河坐起,墓室內忽然突兀地響起一個聲音。 「現在就放下心,未免為時過早了。」 這聲音蒼老,語氣嘲諷。沈清秋立即抓起修雅劍,翻了個身,把洛冰河護在下面,自己坐起,橫劍在前,全神戒備:「誰!」 盲屍群早已遠去,這墓室空蕩蕩的,只有滿屋冷冰冰的石棺。 別告訴他是哪具棺材裡的又詐屍了。他剛才看過了,差不多全是乾貨啊! 那聲音又道:「老夫若不想讓你看到,你即便翻過整個聖陵,也別想看到。」 聽了兩句,沈清秋發覺,這聲音很熟悉,他絕對在哪裡聽過,而且不止一次。靈光一閃,他把劍插回鞘中,道:「既然是夢魔前輩,也不必遮遮掩掩了。」 話音剛落,一個老者驀地出現在墓室中央,衣著華貴,目如鷹隼。他盤坐在一具石棺上,傲然俯視沈清秋:「你倒也還記得老夫。」 沈清秋道:「夢魔前輩既然出現在我面前,那我現在一定是在做夢了。」 夢魔之前一直只能以一團黑霧的形象出現在夢境中,現在卻可以化出人形了。看來借洛冰河的軀體恢復得很不錯。見來者是絕對站在洛冰河一方的隨身老爺爺,沈清秋反倒放了心。 夢魔哼道:「可你二人眼下困境,卻不是在做夢。」 沈清秋道:「能否請夢魔前輩相助,進入洛冰河夢境中,將他喚醒?」 夢魔道:「喚不醒。」 「啊?」沈清秋有點急了,險些破功,「為什麼!」難道洛冰河的腦子已經燒壞了?夢魔淡淡地道:「進不去。這小子現在元神混沌,一片虛無,迷霧重重,墮夢不醒。老夫以往只在兩種人的夢境中遇到過這種情況。其中一種,是重病臨危之人。」 看來不是要講什麼好話,但第一種都重病臨危了,第二種總不會更差。沈清秋耐心問道:「那另一種?」 「痴傻之人。」 「……」 夢魔自顧自道:「也是這小子活該。過往五年,白日耗費精氣神招魂,夜裡胡亂殘殺自己的夢境造物。老夫早就教導過他,這麼做無異於自毀元神,他不理會。遲早會有這麼一天。近幾天為保存你那具露芝靈身,靈力耗損,那魔劍更伺機作亂。何況他還硬闖聖陵,和本族歷代天賦最高的天魔血系傳人正面對上。」 沈清秋握著修雅劍的手用力到發疼,回頭看了一眼躺在石棺中不省人事的洛冰河,道:「……前輩也沒辦法喚醒他?」 「束手無策。」 沈清秋衝他一抱拳,默默躺回棺材裡。 夢魔豎眉道:「你在幹什麼?」 沈清秋答:「睡覺。等睡醒。」 夢魔額頭青筋暴起:「你敢無視老夫?」 沈清秋閉著眼睛:「既然前輩都說了束手無策,當然只能等我自己醒來護他出去了。」 夢魔哼道:「本族聖陵禁地凶險重重,還有兩個麻煩角色在等著,憑你一人,護不住他。」 他這話很對,非常對。 沈清秋睜眼,嘆氣:「可此時此刻,除了我這個師尊,還有誰能護,或者說,會護住洛冰河的?」 千頭萬緒紛至沓來,沈清秋心煩意亂,但有一點很明確:說什麼也不能讓洛冰河交待在這裡。 夢魔冷冷道:「時隔多年,你總算肯再承認這小子是你徒弟、你是他師尊了?」 沈清秋道:「的確是隔了很久。」 他還等著夢魔繼續陰陽怪氣開嘲諷,那老者卻忽然嘆了口氣。他道:「要是這小子能醒過來,聽到你這句話,不知道該有多歡喜。」 老爺爺,您能不能不要每句都這麼晦氣! 沈清秋滿臉黑線。什麼叫「要是」、「能醒過來」,這種生死難測的語氣搞得他也越發心裡不安了好嗎! 夢魔忽然怒氣上湧,大聲喝道:「明明我才是這小子的師父,教了他多少東西?啊?!通天徹地之能,操縱人心之術!可他就是不肯叫我一聲師父,『前輩』、『前輩』地掛在嘴邊!你這凡修不過是教了他一些粗淺拳腳毛糙心法,他卻追在你後面哭著喊著叫師尊!真是氣煞我也!」 他很早就憋了一肚子氣,眼下看到這兩個人躺在同一具棺材裡,越發覺得畫面刺眼,老眼要瞎,極不痛快,大發牢騷。沈清秋也不痛快,光是他罵蒼穹山的劍法為粗淺拳腳他就不服氣,剛想掐回去,夢魔卻負手在石棺上走來走去,暴躁道:「若是當年在夢境中,神不知鬼不覺將你除去,今日也就不會生出這些事端。這小子本來是個大有前途的可塑之才,可一遇到你就這般窩囊得教人窩火,偏偏還要在你面前裝模作樣,故作冷酷!照老夫說,要麼就把你給殺了,要麼就把你給辦了,這般折騰鬧騰,欲拒還迎欲說還休,讓人看了也忒生氣!」 沈清秋真恨不得摀住耳朵,或者縫住他的嘴。他瞥了身旁洛冰河安靜睡著的臉一眼,腦中閃過一瞬他流淚的模樣,立刻撤回目光,忍無可忍道:「這些話前輩當著我本人的面說不太好吧?!您數落完沒有?數落完的話,能讓我醒了嗎?」 夢魔還有怨氣:「醒?醒了你也不知道該怎麼出去。打開的入口已經閉合了。」 沈清秋:「未必不能再打開。請前輩告訴我洛冰河用黑月蟒犀破界是在哪個方向。」 他目光落在洛冰河腰間的心魔劍上。剛被打開一次的入口必然尚顯薄弱,再用心魔劍使一次劈空斬,說不定能再度開啟。夢魔順著他目光看去,心中瞭然,卻不以為意:「此劍未必肯為你所用。」 這點沈清秋當然也知道。他暗暗咬牙,沉聲說:「沒別的辦法了。總要一試。」 醒來時,他還躺在石棺之中,洛冰河也乖乖壓在他身上,被抱得嚴嚴實實。 謝天謝地,總算夢魔那磨人的老妖精肯放他出來了。沈清秋正要一骨碌坐起,忽然,右腿似乎蹭到了什麼東西,在他大腿根內側硬乎乎地戳了戳。 沈清秋先以為是劍柄,心不在焉伸手去撥,剛碰到,系統消息陸然炸開: 【YOOOOOOO~~~~爽度加一千!┌(┌^q^)┐~~~~恭喜取得成就「肉體關係進展」!!】 一剎那,沈清秋也僵成了一條乾貨。 「肉體關係進展」?是個毛玩意兒? 他再低頭看看。這「劍柄」可真是個了不得的東西。 天柱啊!!是天柱啊!! 沈清秋殺人然後再自殺的心都有了! 風中繚亂狂舞了半晌,他「啪」的一掌拍在臉上,理性地思索:聖陵裡不分日月,可能現在外面正是早晨呢?正常現象,正常的生理現象。 它會自己消掉的吧?一般來說都是這樣的沒錯! 但這樣放著不管,好像也太可憐了?! 可憐也沒辦法,總不能在這種情況下幫他擼吧?! 假裝沒看到應該能被原諒的對不對?! 對啊!說到底,做師尊的根本沒有義務幫徒弟消火啊,就算火是他蹭出來的也一樣! 沈清秋把洛冰河猛地推起來,一掌拍在他胸口,送了幾波靈力進去。雖然少得寒酸,可現在他也輸出不了更多給別人了,能輸多少是多少。其餘的東西,一概無視,無視! 出了石棺,一路拖拖拉拉,拽著洛冰河往夢魔所指的「正東方盡頭」走去。走了一陣,墓道四壁開始變得潮濕,腳底生滑,青苔重重,要站穩越發不易。沈清秋放慢了速度,避免滑倒。 繼續走,不只青苔,雜草花叢也冒了出來,墓道逐漸開闊,兩側高矮不一的樹木拔地而起,地面不只濕滑,還有老樹根盤糾糾結,不時絆一絆腿。飛蟲掠過,鳥語聲聲。藍黑的天頂陡然拔高,鑲嵌其上的晶白石粒閃閃爍爍,乍看好似夜空星幕。 雖然看上去有置身叢林的錯覺,可他們並沒有走出聖陵,只是來到了聖陵內部一間特殊的墓室。 聖陵中每間墓室,都是歷代魔族貴族在生前為自己設計的。千奇百怪,五花八門。就像一座公寓,住戶搬入,人手一套毛坯,剩下的當然就是按照自己的喜好裝修佈置房子。擅長機關的,就會偏重奇門遁甲。熟悉魔獸的,就會豢養守陵怪物。擅長藥草的,則會種滿毒花異草。 這間墓室的主人,顯然就是最後一種。這些樹花草木看似平凡無奇,沈清秋卻絕對不想沾身。他解下外衣,罩在兩人頭上,緊了緊摟著洛冰河腰部的手,謹慎地邁出步去。 草葉簌簌而動。 尖銳的破空聲挾著一道寒白的冷光射來。 沈清秋右手打個響指,腰間修雅劍應聲出鞘,「噹」的一聲與飛襲而來的冷劍交成十字,雙方勁力居然都不減。 這廂還沒解決,第二道白光旋即而至。這次竟是直接朝洛冰河的喉嚨刺來。修雅劍正擋著第一把劍,無法召回,更不能扔開洛冰河,萬一碰到那些花草就完蛋了! 情急之下,沈清秋微微錯身,一抬手臂,赤手抓住了劍鋒。 劍刃深深豁開手掌心,可被他牢牢握住,硬是沒再前進半寸。鮮血不是滴落,而是潑落,沈清秋半邊衣衫和地上碧草瞬間覆上一層豔紅色。 他終於發現,像當初的洛冰河那樣,直接用手去抓白刃,是一件多疼的事了。 血光染紅了沈清秋的眼,他猛地抬頭,瞳孔驟縮。 真是萬萬沒想到,天琅君口裡的「小雜魚」,指的居然是這兩位。 糾結粗壯的老樹之後,走出兩個人來。 準確地說,只走出了一個人,另外一個,被推在一台類似輪椅的小車上。 站著的是個腰肢纖細、凹凸有致的美貌女子。被推著的雖然坐在椅車上,頸部以下都裹在一條粗氈毛毯裡,但露出的那顆頭,沈清秋卻不算陌生。 那柄飛劍還在前進,力道之大,逼沈清秋不得不抓緊了它,劍刃幾乎要切下他半個手掌。 他臉上表情絲毫不變,假笑道:「秋姑娘,老宮主,別來無恙。」 秋海棠目光怨憤。老宮主的頭動了動,聲音嘶啞:「沈峰主看我這像是無恙麼?」 別來無恙這個詞,通常也就是說說走個過場而已。沈清秋乾笑一聲。 仔細觀察,他發現,「無恙」這個詞,用在此時的確是個莫大的諷刺。從前的老宮主是得道仙家一般的人物,無論仙盟大會初見,還是金蘭城不歡而散,外表儀態,都是絲毫不墜。可現在的老宮主,從來一絲不苟的雪白鬍子變得污垢糾結,面容更是蒼老得如同入土走了一遭,皺紋堆積比他身後的老樹枯皮還密。 老宮主語音森然:「你一定很奇怪,為什麼我變成了這個樣子。」 沈清秋心想我能說不奇怪然後你可以放我過去麼?口裡卻道:「在下聽聞老宮主歸隱云游去了。」 老宮主嘿嘿道:「歸隱云游?你真的信?整個幻花宮,整個修真界,又有多少人信?究竟事實如何,這就要問你的好徒弟了。」 雖然不知道具體怎麼回事,但看來是找洛冰河算帳的。沈清秋不動聲色,把洛冰河往身後掖了掖,盡數擋住。 秋海棠恨恨道:「沈九,我早就說過,你化成灰我也認得出來。我早就知道花月城你自爆的事肯定有詐,自裁謝罪?呵呵,你怎麼會是那種人?在那魔界妖女的地盤我一眼便瞧了出來,你果然沒死!」 你認出的只是我的肉體,沒有認出我的靈魂,有什麼用啊……沈清秋無可奈何。 當日在紗華鈴的赤云窟被擒時,沈清秋救各派人士出來,只和她見了短短一面,居然就引起了懷疑,從此留心。恐怕他重回蒼穹山派,被洛冰河帶走之後,秋海棠也穿越了邊境之地,跟著一路來到魔界。洛冰河大量抓捕黑月蟒犀破除聖陵結界,必然焦頭爛額,心神紊亂,無暇防備,竟然沒注意到有人跟著偷偷混了進來。總結:女人的仇恨真是不能小覷。 只是這兩個人的組合,沈清秋還真從沒想過,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搭上線的。 想到「什麼時候」,沈清秋忽然心中一動:「當初秋姑娘忽然出現在金蘭城,這裡面也有老宮主的一份功勞吧?」 既然竹枝郎已經否認是他所為,那就是別人在推波助瀾了。否則憑秋海棠所在的雜門雜派,哪有機會搶到前頭露臉。 老宮主冷冷一笑,不答話,也沒否認。 空氣中飄浮著蒲公英種子一般細小的白絮,晃晃悠悠,飛過眼前去。沈清秋道:「沈某自問不曾得罪過老宮主……」 老宮主道:「事到如今,也沒什麼不能說的。」 他嗓子嘶啞,彷彿有一塊痰堵在喉嚨裡:「當初洛冰河入我幻花宮,我悉心栽培,有意扶持,他卻執意不肯拜我為師,更不肯娶我女兒,偏偏對你唸唸不忘。我自然要對沈峰主好好探查一番,看看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絕世人物。誰知倒讓我查出不少陳年舊事。對你的底細,我一清二楚。你師承何人,做過哪些事,究竟如何拜入蒼穹山門下,真是精彩得很。即便是沒有撒種人這一樁,水牢你也是去定了。誰知另有其變,倒沒讓我費心。」 這麼說,當年幻花宮弟子對他態度奇差,不是洛冰河有意引導,卻是老宮主在刻意影響。沈清秋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洛冰河。這孩子若是腦子轉一轉彎,拜其他人為師,也不會生出這麼多事端了。但這份執著和死腦筋,沈清秋卻埋怨不起來。 他只好嘆氣:「小徒承蒙老宮主厚愛。只是宮主剛才那兩劍,都擺明衝著他來,未免言行不一。」 老宮主道:「當初是當初,如今卻不一樣了。沈峰主請讓開,你下場如何我不關心,我只要同這小子算清總帳。」 沈清秋:「我讓開,宮主只殺他,不管我?」 秋海棠冷笑道:「他不管你,我還在這兒呢!」 本來她戰鬥力太低,可以忽略不計,但眼下這個狀況,還真有點麻煩。 老宮主道:「這畜生忘恩負義,把我害到如此地步,我非手刃了他不可。」 沈清秋說:「他要是真忘恩負義,也不會留你女兒和你一條命了。斬草須得除根,這個道理他比你我都明白。」 打死他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有幫洛冰河辯解的一天。聞言,老宮主桀桀怪笑出聲。秋海棠猛地掀開蓋在他身上的粗氈。沈清秋呼吸滯了幾秒。 毛氈之下,只剩一個平整四方的軀體,四肢全都不翼而飛。 老宮主竟然被削成了人棍! 一代宗主,就這麼人不人、鬼不鬼,髒兮兮地窩在一台小破車上,只剩一顆頭能轉動。原著沈清秋的下場,居然移花接木到了老宮主身上! 這梁子結大了,絕對不是幾句開導灌灌心靈雞湯嘆聲我佛慈悲就能解決的問題! 老宮主冷笑道:「你的好徒弟幹的好事。看見了沒?他倒還不如斬草除根。」 沈清秋嚴重贊同。為什麼不斬草除根?! 這兩條小雜魚,一個想殺洛冰河,一個想殺沈清秋。秋海棠修為不濟,需要有人幫助;老宮主雖然落魄,卻比她強得多。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好歹曾經是一派之首,四肢齊斷行動不便,可靈力不減。正是男女搭配幹活不累,瞎子背跛子。 沈清秋赤手折斷了劍刃,把它拋到一旁草叢中,死死盯著對面虎視眈眈的兩人。 其實他可以賭一把。 雖然面對天琅君這個沒有原始資料的人物,洛冰河的掛都不管用,可老宮主卻是仍在原著範圍內的角色,主角金身不破定律面對他時,應該還沒失去作用。他可以試著撒手不管,就像當初雙湖城副本坑死剝皮魔蝶兒那樣,放手讓老宮主去砍洛冰河,看看最後到底誰坑誰。 老宮主緩緩道:「我再問一次,你讓不讓?」 沈清秋垂下手臂,掌心的血原本稍稍止住了流勢,又開始「滴滴答答」下墜。 他抬了抬頭,不冷不熱地說:「老宮主都說他是我的好徒弟了。你說我讓是不讓?」 沒辦法,現在已經和當初那時候不一樣了。 他無論如何也沒法說服自己,仗著男主金身不破定律,冷眼旁觀,放手讓別人砍洛冰河,賭這一把生死輸贏。 到了現在,如果他還能心安理得利用洛冰河去犯險,就真成原著那個人渣反派了! 老宮主突然雙眼暴睜,爆出數聲大喝。 他沒了四肢,把靈力蘊在喝聲裡,依此出擊。每一聲大喝,沈清秋都感覺有一陣強勁的靈流刀削斧砍般撲面襲來,威勢不輸暴擊。草木狂搖,林葉斜飛。沈清秋用尚在流血的右手握住劍鞘擋了幾下,震顫之中,掌心傷口傳來劇痛,可他不敢換手,不用左手抱住洛冰河他怕會把人摔出去! 即便被削成了人棍,老宮主靈力卻分毫不弱。難怪秋海棠要仰仗他。正這麼想,老宮主忽然一聲長吼,修雅劍劍鞘傳來極輕的裂聲,終是沒擋住。一陣強力襲來,沈清秋向後傾倒。倒地途中他轉了個身,以己為肉墊,沒讓洛冰河摔到地上,又被他沉沉一身壓得眼冒金星。 老宮主總算不嚎了,秋海棠推著他慢慢靠近。他平息一陣,俯視摟著洛冰河的沈清秋:「你倒也真是護著他。」 秋海棠咬牙道:「假的。都是假的!他這個人……如今這樣,是做給誰看!」 老宮主道:「為何不用靈力還擊?」 沈清秋道:「自然是已經油盡燈枯。」 一縷一縷的細小白絮飛過,即將沾上洛冰河蒼白的臉頰,沈清秋輕輕一吹,白絮歪歪扭扭斜飛了出去。老宮主以為他這是認命待死的表現,不再理會,目光一轉,凝在洛冰河安靜睡著的臉上。 他剛才吼叫不止的狂態忽然從臉上被抹得乾乾淨淨,換上了一種痴痴之態。 沈清秋:「……」 這個表情……很不對勁啊。 老宮主痴痴地看了半晌,嘆道:「閉著眼睛的時候,是最像的。還有冷著臉的時候。」 他的眼神彷彿某種毛茸茸的活物,在洛冰河臉龐上下爬動,如果他有手,一定早就摸上去了。沈清秋微覺反胃,不由自主把洛冰河的腦袋抱住,往懷裡帶了帶。 兩人現在是洛冰河緊緊依偎在他身上,頭也靠在他胸口的姿勢。沈清秋沉聲道:「你看清楚,這可不是蘇夕顏。」 這個名字喚醒了老宮主,他惡狠狠地道:「為什麼不聽我命令?為什麼不聽話!我對你不好?你不是想要幻花宮、想坐這個位置?我知道你從小就想要!乖乖聽我的,我什麼不會傳給你?偏偏一個兩個,都忘恩負義。忘恩負義!」 指天罵地、極盡惡毒之能事地狂咒一通天琅君和沈清秋,一連咆哮了幾十次忘恩負義,他忽然又神情一轉,柔和起來,慈祥地道:「夕顏……過來……師尊給你個好東西,喝了……」 老宮主陷入了迷離之中,口水順著嘴角滑下,秋海棠悄悄後退,面露嫌惡之色。沈清秋心下雪亮,反胃感越發強烈。 難怪老宮主一直對洛冰河都好得有些奇怪。難怪蘇夕顏明明是他最心愛的弟子,卻對幻花宮毫不留戀,說叛出師門,就叛出師門,義無反顧跟魔族青年雙宿雙飛去了。 這種「心愛」,跟猥褻也差不多了。老宮主青睞洛冰河,肯定是從他身上找到了昔年愛徒的影子,對蘇夕顏病態的佔有慾延伸到了洛冰河身上,妄想把他培養成聽話的乖娃娃。但看他這種狂態,恐怕不只要洛冰河做接班人這麼簡單。「聽話」也遠遠不隻字面意思。 不怪洛冰河要把他削成人彘。 沈清秋一手覆上洛冰河後腦,把他的臉壓在自己胸口旁,不讓老宮主繼續對著他意淫,忍無可忍道:「你夠了!」 一看不到那張臉,老宮主面部肌登時下垮,痙攣般抽搐一陣,目光滿溢怨恨,猛地張開嘴。 可他沒叫出聲音。兩顆眼球突了出來,整個人突然定成一尊石像。 沈清秋屏住呼吸片刻。老宮主喉嚨裡「咕嚕咕嚕」,眼白裡,血絲密密爬了上來。 可就是動彈不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終於來了! 真當他那麼傻逼聖父,被打不知道還手嗎?! 真當他多拖了個人就弱到不能啪啪扇臉握回去嗎?! 秋海棠驚疑:「你怎麼了?」 她似要拔劍,沈清秋道:「秋姑娘,奉勸你一句,不要拔劍,不要妄動靈力,除非你想像他一樣。」 秋海棠疑惑地轉到老宮主前面,「啊」地尖叫出聲。 只見老宮主那張蒼老的臉上,密密麻麻的皺紋之間,長滿了綠色的肉芽,似乎劇痛難忍,不但不能動彈,連話都說不出來。 秋海棠顫聲道:「沈九……你……你幹了什麼?」 沈清秋道:「我什麼都沒幹。但別忘了,這可是在別人的墓室裡。你們以為魔族不會有防護措施?」 空氣中飄浮著的、像是吹散的蒲公英般的白絮,其實是一種魔界植物,「情絲」。 這種植物會在活物身上下種,而且尤其容易被發散能量的人吸引。亂動靈氣或者魔氣,就會把種子們吸到身上。這也是沈清秋剛才儘量堅持肉搏而不動用靈力的原因。 「情絲」入肉,不痛微癢,以血肉為土壤,一旦發芽,破皮而出,每長一寸都是撕皮挖肉地疼。而且越動靈力長得越快。若是敢打暴擊,瘋長一陣,瞬間就能發芽。 老宮主剛才一直用吼聲攻擊,靈流匯聚在頭部和喉嚨,現在長滿了一臉的肉芽。口腔和喉嚨內部也一定塞滿了異物。這些肉芽短莖表面帶著薄薄的茸毛和血管,根還在皮下往裡面長,一直長到跟神經緊密相連。 沈清秋嘖嘖道:「老宮主千萬別再大吼大叫了,不然情絲暴長,長入了腦髓,那可真就無力回天了。」 這景象既噁心又恐怖,秋海棠捂著嘴,抖了一陣,終於忍不住,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一個動彈不得,一個沒了意識。完勝! 沈清秋鬆了口氣,抱著洛冰河艱難地站了起來。老宮主肌肉緊繃,含含糊糊地說:「別高興得太早,你也好不到哪裡去。」 僅僅是說幾個字,他就痛得面孔扭曲,滿臉肉芽也跟著齊齊發顫。沈清秋呵了一聲回應。 從右臂到肩頭,爬上了深入血肉、歇斯底里的疼痛。 剛進來擋住那兩把劍時,逼不得已動用過靈力,現在終於跟著發芽了。 不過,還好,總算是……洛冰河平安無事。 見沈清秋半拖半扛著洛冰河就要走,老宮主喉嚨裡「啊啊」叫出聲來,因為急迫,從小車上摔了下去,沒有四肢的軀體在地上花草中艱難地扭動,一蹭一蹭朝前爬,看著既可怖又可憐。 老宮主喃喃道:「別走……別走……不要走……」 沈清秋腳底溜得越發快。誰知老宮主突然雙目暴睜,喉底發出咆哮。 他居然拼著丟了老命的可能也要攻擊! 沈清秋已經搞不清他到底是不想讓他們走還是不想讓洛冰河活了。他用已經裂開的劍鞘勉強擋了一次,右手受震,牽動了冒了個頭的血芽,痛得撕心裂肺,可居然還沒扔開洛冰河。劇痛之下,血氣上湧,他猛地望向老宮主,眼裡殺氣橫生。 老宮主剛才吼了一次,又有不少肉芽破皮而出,甚至有的從眼角延伸生長出來。他似乎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哈哈狂笑,在地上翻了幾滾,像團豬肉一般,滾到秋海棠身邊,衝著她耳朵大喊:「你不要是要殺沈清秋嗎?他就在你眼前,睡什麼?!快起來,殺他!把他們全殺光!」 秋海棠被喊得悠悠醒來,一睜眼就是一張枯橘皮的老臉,上面還生滿異物,血洞密集,當場魂飛魄散,歇斯底里尖叫不止,拔劍往空中亂砍。沈清秋怕她亂動靈力,把情絲種子也引到身上,喝道:「冷靜!」 老宮主怪叫:「快!快!你不是一直求我幫忙嗎?現在他要撐不住了,快動手!」 秋海棠把沈清秋看在眼裡,這才像稍稍回了魂,兩手發抖,眼睛發直。平心而論,沈清秋對秋海棠沒有什麼仇恨,說起來她還是原裝貨的苦主。可她要是非得在這兒擋路,他就不得不出手了。 意料之外的是,秋海棠卻並沒有像以往那樣不問青紅良白殺上來,而是呆呆瞪著沈清秋,再瞪著他懷裡的洛冰河,非但不前進,反而後退了幾步。 她嘴唇哆哆嗦嗦:「不可能……不可能……假的!都是假的!不是我哥。我哥沒錯,不會是大哥!你撒謊!」 怎麼回事? 她又哭又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這樣。我什麼都沒做,我憑什麼要受這麼多年的苦?!」 沈清秋愕然。秋海棠不過是昏迷了短短一瞬,醒來的時候怎麼就跟換了個人似的? 或說,像是看到什麼不能接受的東西,被嚇瘋了似的。 沈清秋心知有蹊蹺,沉聲道:「你別亂動。」 老宮主叫道:「你還等什麼?!」 秋海棠失去理智,抱著頭沖沈清秋尖叫:「你到底是怎麼想我的?恨我?可憐我?要我在這世上受盡折磨?你為什麼不殺我?你為什麼不殺我?!」 沈清秋被叫得一頭霧水,秋海棠奪路而逃。他在後面喊道:「回來!在聖陵裡亂跑,死路一條!」 可人已經跑遠了,沒那個閒時間來追了。沈清秋悵然若失,不知是什麼滋味。半晌,默默給她點了個蠟,繼續前進。 老宮主見她跑遠,沈清秋又邁步走遠,最後一絲希望也消散無蹤,呆呆趴在地上,突然埋頭啃了一口草葉。 他邊啃邊笑,笑著笑著,頭上肉芽越長越密、越生越快,瞬息之間包滿了他整個腦袋。不久之後,他就笑不出聲了。沈清秋似乎還聽到了顱骨腦髓被擠壓的異響。 老宮主「呼呼」喘了幾口粗氣,頭重重擱到地上,再也抬不起來了。 一代宗主,居然死得如此淒厲可怖,實在令人唏噓。 沈清秋沒走幾步,一個空濛濛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似乎是從四面八方傳來的。天琅君語音帶笑:「沈峰主真是玩的一手好捉迷藏。不如猜猜,我們什麼時候能再見面?」 沈清秋摸了摸腿,摸到了一手的異物,額頭冷汗涔涔流下。情絲已經順著血脈長到了腿上。 天琅君又傳音道:「一路向東,是想回到破界入口逃出聖陵麼?」 這廝居然知道他的方位。沈清秋暗暗心驚,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腿。一旦讓���上的情絲徹底生根,到時候想走也走不了了。他咬咬牙,看了一眼洛冰河,把心一橫,撕開下襬,抓住一片血芽,猛地一撕! 他腦子裡似乎出現了長達數十秒的空白。好像被撕掉了一整片皮肉。 沈清秋一連喘了好幾口氣,漸漸清醒過來,這才發現自己呼吸的聲音聽起來,像極了在哽咽。 他現在連抹一把臉都做不到。沒辦法。真的……太他媽疼了! 雖然血流成河,可好歹是能走路了。他剛才還覺得洛冰河看上去慘,誰料到他現在的模樣,才真正是十二分地悽慘。 天琅君知道他的方位,必然在往這邊趕來。再帶著洛冰河繼續往東走,一定會正面撞上他的兩個好親戚。沈清秋出了這間原始森林一般的墓殿,途經幾間墓室。他迅速進去揀了一口還算乾淨舒適的石棺,護著洛冰河的腦袋,小心翼翼將他安置進去。手背一試他額頭,還是熱得燙手,眉心間的罪印卻越發鮮亮豔紅。 沈清秋把心魔劍壓在洛冰河手下,定了定神,這才緩緩合上棺蓋。 天琅君不緊不慢走在前,竹枝郎緊隨其後。石道一轉,沈清秋手持修雅劍,站在一間墓殿正中央,冷冷注視著他們,似是等候多時了。 他半邊青衣都被染成赤紅色,右手還有鮮血順著乾涸的痕跡往下滑落,嘴唇幾乎和臉色一樣白。天琅君訝然:「不過是片刻未見,沈峰主為何變得如此狼狽。」 沈清秋回望他。明明在怒殿被岩漿火柱吞了個滿口,現在天琅君身上卻連個烤露芝的香味也聞不到,頂多黑衣焦了一點邊緣,真是豈有此理。 天琅君問道:「沈峰主的愛徒呢?」 沈清秋道:「出去了。」 天琅君笑了:「沈峰主還在這裡,他怎麼可能會出去。」 沈清秋也對他笑笑。這麼笑來笑去的,天琅君忽然笑不動了。 因為他發現,他邁不出步了。 他低頭看看。從腳底到腰部,不知什麼時候,被一層極堅固的晶冰覆蓋住了,並且覆蓋範圍還在順著他身軀往上蔓延。竹枝郎情況比他略嚴重,雙腿和一條手臂也已被凍得嚴嚴實實。 天琅君這才注意到,這間墓殿十分寒冷。他定了定,道:「漠北氏。」 這一間墓殿,正是漠北君祖父親手所設。他們這一支血脈擅操縱冰,冰法獨步魔族,無人可出其右,身後墓殿也與冰法息息相關。 在聖陵之內,處處都是可以利用的場地和道具。不必他出手,自然有能牽制敵手的事物。沈清秋記得原著描寫過,一旦有溫度比墓殿空氣溫度高的東西進入,便會被當場凍結,變成冰雕,凍上個兩三天,就碎成了冰渣渣。他進來之前預先調動靈脈,將身體溫度降到最低。所以他看上去才會臉色青白。 一句話的工夫,堅冰已爬到天琅君胸口,他表情不變,手中魔氣騰騰,卻化不破包裹住他拳頭的晶冰,收效甚微。就算不能一直凍住他,至少也能拖半個時辰。 天琅君道:「看來真不是錯覺。沈峰主對我族禁地,幾乎可以說是瞭若指掌。」 沈清秋一句話不說,衝他們擺一下手,轉身就走。天琅君看了一眼竹枝郎,緩緩道:「我說過,你若真執意要帶沈峰主來魔界,就得保證他不會搗亂。該怎麼做,你知道。」 竹枝郎低聲道:「屬下明白。」 聽了這兩句,沈清秋忽然覺得他可能忘掉或者想漏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竹枝郎道:「沈仙師,對不住了。」 別!千萬別!你要感謝我我都這麼慘了,你要是對我道歉,我還能有命嗎?! 正這麼想著,沈清秋本來走得好好的,突然身體一歪,扶住了石壁。 有東西似乎正在從他胃裡蠕動掙扎奔湧而出,湧向全身上下無數道筋脈。這感覺熟悉又可怕,沈清秋險些當場爆出一句草泥馬。 洛冰河現在還在棺材裡睡著,在他體內作亂的,就只可能是別人的血了。天琅君道:「峰主也該不是第一次喝了,怎麼還沒習慣?」 沈清秋強忍住乾嘔的衝動:「……你們什麼時候給我喝的。」 天琅君頗為曖昧揶揄地道:「沈峰主別忘了,你的仙軀在我們手裡的時間可不短。能做的事太多了。」 難怪這麼輕易就能判斷出他所往方位。沈清秋停了停,繼續往前走。越走腹中越是絞痛,可他速度不減反快。其中有他挨疼能力增強的緣故,更有知道現在絕對不能跪的緣故。 趁這兩位被凍住了,還有機會逃出去。要是等他們解凍,再想拖住他們可就難了! 雖然心裡清楚其中利害,可走得越快,竹枝郎催動得越是猛烈,沈清秋忍不住回頭狠狠瞪向他。說好了要報恩的,就是這樣讓血蟲在他肚子裡產卵扎窩閤家歡樂嗎?! 天琅君道:「這樣也能走這麼多步,沈峰主心志堅定,果非常人。還是該說,你為我那兒子,連性命都不要了?」 忽然,竹枝郎道:「君上,我……屬下壓不住了。」 話音未落,沈清秋便覺那陣淤痛陡然化開,周身一輕,當即拔腿狂奔。天琅君見他居然跑了起來,很是詫異:「你的血不是能壓住他的嗎?」 竹枝郎也大惑不解,道:「之前壓得住。可這次不知道為什麼,壓不住了!」 沈清秋耳朵裡嗡嗡作響,聽不清也看不清了,可想著還得把洛冰河拖到入口扔出去,撐著牆壁繼續慢跑。不知踹到了什麼東西,晃了一下。硬扛這麼久,已經臨近身體極限,處在虛脫邊緣,他膝蓋登時軟了。可是這一下卻沒跪下去,而是被一隻手牢牢攙住,半提半抱了起來。 沈清秋頭昏眼花,雙眼聚焦往上看去。 黝黑暗淡的石道里,看不清面容,卻能看清一雙怒火灼灼的眼睛,和一枚赤光流轉的罪印。
天琅君和竹枝郎已經從腳脖子凍到了頭頂,兩尊黑氣環繞的冰雕佇立在中央。洛冰河踏入殿中,絲絲寒冰白氣順著他黑靴往上爬,被毫不留情地踏碎。他沖那兩具冰雕各拍一掌,堅冰上現出蜿蜒的裂痕。 沈清秋半倚著石壁,道:「沒用,已經成形的晶冰沒那麼容易碎,而且你這麼打,也傷不到裡面的他們。倒不如抓緊時機,趁他們被封住,逃出聖陵。」 洛冰河霍然轉身,又朝他走來。 乍見洛冰河,沈清秋又驚又喜。原本就是打算再回石棺那裡去接人的,沒想到人自己醒了,剛想脫口而出問他一句感覺怎麼樣,卻發現洛冰河似乎火氣大得很。 洛冰河厲聲道:「不是說了讓你別跟他們一路嗎?!」 這一句幾乎是吼出來的。沈清秋本來就暈,被吼得耳膜隱隱作痛,彷彿遭人迎頭澆了一盆冷水,呆了一下,驀地一股無名火起,竄上心頭。 他幹巴巴地說:「你好了嗎?」 洛冰河語氣仍是不善:「好什麼好?」 看他中氣十足,多半是好了。既然如此,也算是還了洛冰河一點人情。沈清秋點點頭:「那好。」轉了個身,胡亂找了個方向走開。 其實他也不知道該走哪裡去,要出聖陵,心魔劍、洛冰河,兩者缺一不可,少哪一個都只能在聖陵內部瞎晃悠。可是,拼了老命把人拖了一路,到頭來還被吼一臉,悻悻然地待著也沒意思。 他沒走出幾步,石道旁一隻嚥氣燭驀地亮起,幽幽燭火,照亮了他半張側臉。洛冰河突然伸手拉住他:「你哭了?」 沈清秋聞言一愣。 他哭了嗎? 他哭了嗎? 怎麼可能! 沈清秋抬起左手擦了擦臉頰。這只完好的手剛才一直牢牢抱著洛冰河,現在才有機會騰出來做別的事。一摸臉,當真是不知不覺間已淚流滿面。 沈清秋猛地想起來,這是剛才把腿上破皮生長出來的情絲拔掉的時候疼出來的眼淚。 真難看。 洛冰河剛才聲音裡的火氣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緊張地道:「這麼說,我當時隱隱聽到師尊在哭,不是假的?」 沈清秋有點惱羞成怒:「哭什麼哭,不知道!」 說完摔手就走,洛冰河連忙從後面抱住他。好死不死,剛巧抱到了沈清秋被情絲紮根的右手臂,沈清秋忍著沒慘叫,還是悶哼了一聲。洛冰河立刻鬆開,牽起他右手藉著燭火察看。 越是察看,越是心驚。現在沈清秋身上幾乎沒有一塊能看的地方,傷是傷,血是血,糊作一團,當真慘不忍睹。洛冰河記得,昏迷之前,沈清秋分明是完好無損的。他聲音發抖:「這些……都是為了……我?」 沈清秋要吐血了。不然呢? 他說不出這種話,敲鑼打鼓曬恩情秀傷疤的行為他向來有點膈應,只迸出四個字:「你手,放開。」 洛冰河瞬息之間換了一張臉,軟了下去:「不放。師尊你別生氣,我錯了。」 這話他說過很多次! 沈清秋一掌揮開。趕緊走走走,盲屍都圍了上來,在這裡擋道像什麼樣子。洛冰河被他遣開,又牛皮糖一樣纏了上來,掰都掰不下:「要不師尊你打我吧。再打一頓出氣可好?」 快來人這裡有個抖M誰快來把他關起來—— 他腳底飛快,兩人走了一路,洛冰河就纏了一路,洛冰河那套路現在沈清秋已經熟悉了,就看準了他吃軟不吃硬。磨了半天,沈清秋無奈道:「……你老是這樣,哭著認錯,死性不改。有什麼用?」 洛冰河給他說得都快抽泣了:「我改還不行嗎?師尊不要拋棄我。」 看了他這副窩囊樣子,要不是顧念他後腦勺還有自己撞出來的包,沈清秋真恨不得衝他腦門抽幾掌。他的教育方式也沒問題啊?怎麼就養出了一個哭包。混世魔王洛冰河沒人的時候喜歡牽著師尊衣服哭哭啼啼,說出去像什麼樣子,誰特麼的敢信?! 寧嬰嬰都沒他愛哭! 沈清秋快受不了了:「誰拋棄你了?啊?」 洛冰河道:「我昏過去的時候,殘存著一點意識,拚命想著要醒來。可是好不容易醒過來了,發現躺在一口棺材裡,師尊又不知道跑哪裡去了。我一時氣昏了頭,以為又被丟下了,以為師尊你寧可跟他們走也不想理我……」 一覺醒來,發現被孤零零「拋棄」在棺材裡,滋味確實不大好。沈清秋心虛地咳了一下。 洛冰河又道:「我剛才不是故意的。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心裡不想這樣,不想說那種話,可在師尊面前,我總控制不住自己。我知道這樣很丟人不好看,但是師尊你沒扔下我,一直都在護著我,原來這些都不是我在做夢,我好高興……」 究竟是誰比較丟人不好看? 兩個大男人抱成一團擦鼻涕抹眼淚,都丟人,都不好看,知道嗎?! 大概是因為太高興了,更多餘華麗的話反而說不出來,洛冰河只知道重複著「高興」、「開心」兩個簡單的詞。沈清秋的臉抽搐了兩下,揉揉太陽穴,深深嘆了一口長氣。 算啦。這也不是第一次了。連夢魔都說過,這孩子就是這副鬼德性,當面酷炫狂霸黑得掉渣,背後說不定又要扭著手絹哭了,還跟他計較什麼呢。 話說回來,自己也有夠無聊的,剛才那麼點小誤會,也會莫名其妙發火,跟這*SJB的倒楣孩子也沒什麼區別了,哪像個長輩啊。 他緩了口氣:「那你現在是真沒事了吧?」 洛冰河立刻點點頭:「沒事。」 剛才燒那麼厲害,現在一點兒事都沒有了?沈清秋很是懷疑,把手貼上他額頭,果然溫涼光滑。沈清秋要把手抽回來,洛冰河的手卻覆了上去,壓住不讓他抽開,交疊雙手下的眼睛亮晶晶的。 這種神情太熟悉了。這不就是當初清靜峰上每天咩咩叫跟著他吃草的三好青年小綿羊、陽光少年洛冰河嗎? 沈清秋被他盯得老臉要紅,卻又不好強行抽回手。當別人正興高采烈的時候這麼做,不就等於啪啪扇臉? 他說:「你真一點事都沒有?不頭暈?靈力和魔氣都沒有運轉不靈?」 洛冰河說:「很靈。非常靈。比以往,更靈。」 說話間,已經到了正東方的一間墓室,洛冰河拔劍斜斬,照壁上劃出一條黑洞洞的空間裂口。折了的手臂神奇地長好了,腿也不瘸了,一臉的血都擦得乾乾淨淨,一直不聽話的心魔劍也給收拾得服服貼貼。掛逼還是那個掛逼,男主還是那個男主,沈清秋什麼都不想說了,做了個「走吧走吧」的手勢,率先穿過了裂口。 陵外光線充足,洛冰河主動伸手來扶沈清秋。 說起來,他們真是很久沒這樣正常地相處過了。 沈清秋才心底感慨了一句,忍不住瞥了瞥洛冰河。瞧他神清氣爽的,看來是真的「很靈」。虧他還豁了老命來護著,結果人家屁事兒沒有,呼呼大睡是在給外掛續費加值〔手動拜拜〕。 洛冰河忽然道:「不過,除了聽到師尊在哭……」 沈清秋微微一笑:「嗯?你說誰?」 洛冰河立刻改口:「除了聽到有人在哭,還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聞言,沈清秋又有點兒擔心了。果然還是有後遺症的吧?他沉吟道:「什麼感覺?」 洛冰河搖了搖頭:「……說不上來。」 沈清秋:「疼不疼?」 洛冰河道:「不疼,很……」 他話沒說完,臉現困惑之色,朝身下看去。 沈清秋:「……」 天柱你好天柱再見! 這個話題沒能持續下去,就截止了。天琅君的聲音陰魂不散追了上來。 「沈峰主,為何這麼急著要走?你們兩位幾乎把本族聖地倒翻了過來,就這麼走了,不留下點什麼,未免說不過去吧?」 他每說一個字,聲音就逼近不少。沒用多時,就出現在視野中。漠北氏那在陵墓中扛了千百年的冰法能把這兩人拖到他們出了聖陵,夠良心了。 洛冰河方才沒能把他們轟成碎渣,原本就心中不快,現在人自己送上來了,反倒合意。他指節喀喀作響,盯著竹枝郎,陰沉道:「你竟敢給我師尊喂血。」 竹枝郎一窺沈清秋,面露慚色。天琅君看了看他,道:「哎,你可不能用這種表情說這句話。難道你沒有給沈峰主喂血嗎?否則沈峰主體內另外一道血蠱是誰的?」 聞言,洛冰河一僵,握緊了拳頭。沈清秋只是抬了抬握住修雅劍的那隻手,洛冰河立刻低聲道:「師尊不用出手,我一人足矣。」 說打就打! 三道黑氣柱暴風一樣衝天翻騰,沈清秋在旁觀戰,越發深刻地認識到魔和人果然是不同種族的。 破壞力差別太大了! 而且洛冰河果然給外掛續費加升級了,一個時辰多之前還被暴打無力還手,現在看來,男主光環還是牢牢罩在洛冰河頭上的! 觀戰中,空中盤旋著一隻赤紅色的骨鷹,降下雙翼,探尋著突入戰局的機會。洛冰河以一挑二,似乎沒注意到那隻明顯不懷好意的骨鷹,沈清秋卻看得清楚,正要出聲提醒,那隻骨鷹忽地一個俯衝,向洛冰河頭頂掠去。 偷襲? 沈清秋將修雅劍倒提在手中,眯眼瞄準,朝它猛地投射而出。雪白的劍身猶如一道劍矢,閃電般將那骨鷹穿刺而過。 誰知他還沒鬆一口氣,骨鷹的身軀並不下墜,而是潰散成千珠萬滴,朝沈清秋飛去。 那邊天琅君忽然收手,跳出了戰圈,笑出了聲音。洛冰河見了空中血珠飛散的景象,臉上則閃過一瞬驚惶。 沈清秋驀地反應過來,這只骨魔居然是天琅君用自己的血化形凝聚而成的。他故意讓骨鷹偷襲洛冰河,其實是要引得自己出手擊落它! 剛發現這件事,他就被瓢潑血雨澆了一頭一臉。天琅君微微一笑,舉手,在空中虛虛一握。沈清秋頓時感覺心臟一滯,似乎真的被一隻手抓在了掌心,惡意揉捏起來。 血量太多,剛才雖然閉緊了嘴巴,可口裡還是泛起了淡淡的鐵鏽味。 有誰像他一樣把天魔血當紅牛喝的。有誰像他一樣喝過三道天魔血的? 洛冰河眼睛都急紅了,可天琅君的血在沈清秋體內,又不敢貿然出手,怕他忽然暴催血蠱,只能咬牙道:「停手!」 竹枝郎見沈清秋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忍不住道:「君上,手下留情……」 天琅君聳肩:「那要看另一位小朋友怎麼辦了。」 三道血蠱在沈清秋體內翻江倒海,鬥得難解難分。其中,洛冰河的血主要是在護著沈清秋的五臟與筋脈,穩穩壓制著竹枝郎的血,兼之要與天琅君的血勉強抗衡,一心三用,以一敵二,難免縛手縛腳。最能放手倒騰的反而是天琅君的血蠱,因為他完全無所顧忌。他對洛冰河道:「你想清楚了,再這樣下去,先撐不住的是誰?」 洛冰河眼裡的焦灼和無措越來越濃,最終,還是退步道:「你先撤!」 天琅君分毫沒有讓一讓小輩的長輩覺悟,反道:「你先撤。」 洛冰河立刻道:「好。」 天琅君笑得意味不明:「果然是……」他轉頭看向竹枝郎,「怎麼辦,不知為何,我看見他們,心中竟有種極其不快的感覺呢。」 竹枝郎默默點頭。 沈清秋自認倒楣,卻不想別人也跟著倒楣。他生平最恨那種被作為要脅籌碼的角色,想讓他扮這種拖後腿的嬌弱角色,還不如叫他去死。他勉力保持臉上表情不變:「閣下想怎麼折騰我,請隨意。如你所說,喝了這麼多次,也該習慣了。可你若是要洛冰河的肉身,想都別想。洛冰河你要是答應他,我就自蓋天靈。」 洛冰河又氣又無奈:「師尊!」 沈清秋說:「你閉嘴。」 天琅君奇怪道:「誰說我想要他的肉身?」 沈清秋無言以對。 天琅君道:「他相貌不如我英俊,我為何要他的肉身?」 …… 誰說你比他英俊的? 誰給你發的證? 向天打飛機菊苣親筆蓋章洛冰河上天入地曠古絕今縱橫三界男妒女慕老少咸宜本書驚天地泣鬼神第一大帥逼好麼?! 沈清秋滿臉黑線:「那你到底是想怎樣?」 竹枝郎道:「君上要的是那把劍。」 天琅君道:「是了。我要送人界禮物的呀,缺了那把劍可不行。」 想要男主的金手指?沈清秋腦袋裡剛刷過「呵呵噠」、「痴心妄想」、「不自量力」、「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等彈幕,只見洛冰河一揚手,竹枝郎也一舉臂,瞬息之間,完成交接。雷厲風行,分毫不拖泥帶水! 洛冰河道:「人給我!」 竹枝郎頃刻化為蛇形,將沈清秋銜在口中。天琅君一躍而上,大笑出聲:「你真的信吶? 哈哈哈哈哈哈哈。」 如此行徑,當真厚顏無恥!本質一如成年人信誓旦旦從小孩子手裡騙了東西后立刻翻臉不認。沈清秋產生了一種洛冰河在被他欺負的不平感,即便獠牙在側,仍忍不住脫口質問:「你是長輩你知道嗎?」 天琅君端坐在竹枝郎頭頂上,斯文地道:「我只知道,我是魔族。沈峰主的徒弟怕是在人世耽擱久了,忘了我們這一族從來不講求信守承諾。當然,大多數時候,你們也只是表面上講講罷了。」 最後一句,天琅君唇邊的笑意倏然散去。沈清秋眼前一黑,有什麼鮮紅腥熱的東西,彷彿一隻口袋,陡然從四面八方壓迫而來。 他被竹枝郎吞了下去。
◎SJB:神經病。
第十七回 天琅
醒來時,空氣甚干,喉嚨發癢。 沈清秋一骨碌坐了起來,他身旁蹲著個黑皮膚的魔族少女,一見他轉醒,口音濃重地衝外邊叫道:「醒啦!」 天琅君一隻手掀起簾子,探頭進來看了看,挑眉:「沈峰主這一覺睡得可真夠久。」 沈清秋面無表情抹了把臉,確定自己身上已經沒了巨型爬行動物胃液的味道。燥風吹得紗簾亂舞,外界景象映入眼中。 他現在躺在一隻黑鱗巨蛇上方,巨蛇背著一座華台,平穩地在地上爬動。四周分散著大大小小各式全獸、半獸形態的魔族,匯成一支雜亂卻規模宏大的軍隊,正在前行。 沈清秋判斷,這裡應該是魔族南疆。 北疆是漠北君的地盤,現在則成了洛冰河的地盤,人形魔族偏多,攻法。只有南疆才會獸形魔族和雜交種多,跟動物世界似的。不知道天琅君帶著這群魔族要遷移到什麼地方去,又打算做什麼。 沈清秋觀察環境完畢,忽然發現,右胸膛、整條手臂還在隱隱發疼發麻,而且略感遲鈍。 他深吸一口氣,做好十二分充足的心理準備,低頭一看。 ……情況比他預想的還要嚴重。 就像被接了一條樹枝草葉做的假肢,他的右手臂密密爬滿了綠色的肉芽肉葉,隨著輕微的肢體動作簌簌顫動。五指麻木,連蜷曲手指都做不到。 他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心看了。修雅劍就在手邊,真特麼想拿起來把這隻手剁掉。 這時,竹枝郎拿著一隻裊裊冒煙的小金爐冒出來。沈清秋見此君如見鬼,忙警惕道:「你幹什麼?」 竹枝郎僵在原地:「在下只是想幫沈仙師……」 沈清秋立刻比了比自己的嘴。他最怕竹枝郎說這種話。他算是領教蛇的報恩了,報到最後竟然把他一口吞進了肚子裡。竹枝郎尷尬地舉袖,似乎想掩口,隨即放下,苦口婆心道:「沈仙師,你相信我。情絲一天不除七次以上,殘根會一直留在血肉裡。今天才拔過三次,現在正是緊要關頭,拔不出來沈仙師這條胳膊就留不住了。」 一聽有殘疾危險,沈清秋顧不得心理陰影,立刻把胳膊奉上。竹枝郎從小金爐中取出一塊燒得通紅的炭石,赤手拿著,「啪」地一下按到沈清秋胸前。 沈清秋:「……」 他就知道不能夠期待竹枝郎的「幫助」是正常方式。 這炭石壓在他胸前的情絲芽上,燒得芽葉枯萎翻捲,燙到根子裡,燒得沈清秋有齜牙咧嘴的衝動,礙於那樣太難看,他繃著臉強忍了。等到竹枝郎把冒出綠芽的部位挨個燙遍,這條胳膊,好歹是暫時能看了。 竹枝郎收回炭石,道:「下午晚間還要再燒三次。」 沈清秋把剛才解下的外衣拉上肩膀,竹枝郎無意中瞅了一眼,忙不迭低下頭。天琅君在外笑道:「傻孩子,你害羞什麼?」 對啊,沈清秋也想問,你害羞個什麼?對著剛剛還肉芽叢生的胸膛和手臂,有什麼好害羞的?對著一個自己吞過又吐了的生物,有什麼好害羞的? 竹枝郎一本正經道:「君上不要取笑屬下。屬下對沈仙師絕對沒有非分之想。」 他看著沈清秋,強調道:「沒有洛冰河那種非分之想。」 你強調個什麼勁兒啊?! 竹枝郎匆匆帶著小爐跳下蛇背,回到下面,指揮調整隊伍去了。沈清秋風中凌亂一陣,目光開始四下亂轉,到處搜索。心魔劍……心魔劍……心魔劍在哪兒呢? 哦,在外邊兒天琅君座旁呢。扔腳邊那柄就是。 沈清秋為之絕倒。 人家好歹是《狂傲仙魔途》第一奇劍,上天入地首根粗壯金手指,就這麼隨便亂扔真的好嗎?! 天琅君原本正托腮眺望遠處,注意到沈清秋的怪異表情,問道「沈峰主在看什麼?」頓了頓,順著他目光下望,「看我這把劍?」 沈清秋淡淡地道:「那是洛冰河的劍。」 天琅君無所謂地笑了笑,道:「沈峰主,有句話,我一直很想問你。」 沈清秋:「請講。」 你儘管問,我胡亂答。 天琅君道:「你和我兒子,雙修過沒有?」 沈清秋以為自己聽錯了:「抱歉。你說什麼?」 天琅君耐心地重複了一遍:「我問沈峰主,你和洛冰河……」 沈清秋臉皮抽搐了幾下,衝他比個「打住」的手勢。天琅君道:「還是沈峰主不明白我所指雙修的意思?意思就是……」 沈清秋:「夠了。」 能要點臉嗎?! 沈清秋強作鎮定:「你為什麼會覺得,我跟他雙修過?」 天琅君道:「實不相瞞,我對人界的民俗文化,風土人情一直都很嚮往呢。」 沈清秋:「所以?」嚮往人界的風土人情,跟這個問題有半毛錢的關係? 天琅君伸出一隻手指,搖了兩下,輕聲哼唱了一段旖旎綿軟的小調。 沈清秋本是面不改色坦坦蕩蕩一大好男兒狀,然而,天琅君越是哼下去,他的冷傲神情越是繃不下去。 我!去!泥!煤!的!春!山!恨! 怎麼它原來已經流行到了魔界嗎! 天琅君哼了整整兩段,心滿意足,意猶未盡:「也只有人傑地靈的人界才能孕育出這樣一部驚世巨作。情��之大膽,言語之香豔,實在當得起此等讚譽。尤其是每每結尾之處,留個鉤子,讓人欲罷不能,對下一作期待滿載。」 哦哇原來這玩意兒還特麼是連載的。 沈清秋:「……等等。聖陵裡第一次見面,你說了一句『久仰』。」 難道就是這個「久仰」?在小黃曲裡的久仰? 天琅君欣然道:「正是這個『久仰』。」 系統:【與Boss進行興趣愛好交流,反派形象立體化,親切度增強,逼格加一五〇!】日了鬼了的興趣愛好! 兩人正大眼瞪小眼,那照顧沈清秋直到他醒來的黑皮膚魔族少女從下方奔過,歡快得像一隻羚羊。沈清秋定睛一看,發現她真的長著一雙羚羊腿。那少女一跳一跳的,仰臉大聲問道:「君上!咱們要去的新地方,很好很好嗎?」 天琅君笑著衝她揮回了手:「那自然是極好的。」 那少女一派天真,問道:「水多嗎?」 天琅君道:「河流山川,遍佈天下。」 那少女歡呼一聲,蹦向遠方。沈清秋望著她的背影,琢磨著不對味兒:「你要把他們遷去什麼地方?」 天琅君悠悠道:「沈峰主心中已有定論,又何必明知故問?」 河流山川,根本不是魔族的常見地貌。「好地方」,無疑是指人界。沈清秋說:「看數量,南疆恐怕超出兩成的魔族都聚集在這支隊伍裡。閣下以為,如此浩大的規模穿越邊境之地,修真界會注意不到麼?」 天琅君道:「誰說一定要穿越邊境之地?」他直起上身,睥睨而笑,「你以為我想要這把劍來做什麼?」 沈清秋道:「你要用心魔劍,在兩界之中斬出裂口?」 天琅君補充道:「準確地說,是把兩界合併。」 合併人界與魔界! 不就相當於把異次元揉碎、揉成一團? 沈清秋並不覺得這個想法匪夷所思,相反,他肯定,只要有心魔劍在手,絕對能辦到這件聽上去彷彿荒唐臆想的事情。因為,這是有原著依據的。 合併兩界,正是原著臨近大結局時,洛冰河為徹底統一魔界與修真界所做的一件喪心病狂的事。原先沈清秋總認為,原著的「洛冰河」是他最熟悉的。可現在想起,竟覺得這個角色離自己十分遙遠,很是陌生。那個「洛冰河」,毫不關心這麼做會帶來的毀滅性後果。他的理由是兩界分離不利統治,而且資源不平衡,魔族那幫老婆和小弟天天吵吵嚷嚷,鬧得他心煩,乾脆就給合併了,方便管理。 沈清秋道:「這就是你要送的『禮物』?未免惡意太大了。」 天琅君摸了摸下巴,溫文道:「我沒有惡意呀。我很喜歡人界,讓兩族更密切地交流一番,是我一直以來的願望。」 沈清秋挑眉道:「天琅君是真沒想到還是根本不在意?魔族能適應人界,人族非修真者又有多少能適應魔族的?換句話說,」他有選擇地咬重字眼,「就算你『喜歡』人,可你能保證所有魔族都喜歡?兩界從古以來便處相離狀態,這樣都紛爭無數,如果貿然合併,更別想有一天安生了。」 天琅君無奈道:「沈峰主果真是四大派出來的人,都是這麼個調調。是倉促了些。可這也並非我本意啊。失敗的經驗在前,我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先合併了再說。慢慢來嘛。無可更改的事實面前,再怎麼不適應,也總會磨合的。」 Boss都中二,果然是天理。只是天琅君情況比較特殊。也許從前他是天真理想化的中二,總覺得自己可以拯救全世界、帶來兩族愛與和平。被壓在白露山下這麼多年,現在的他,懷揣的是一份滿腹怨氣的中二。天大的事在他口裡只是「倉促」。最後一句更是強姦習慣論,奸著奸著,對象總會配合的,先姦了再說。 沈清秋忍不住問:「你和蘇夕顏……莫非也只是為了『兩族密切交流』?」 突然聽到這個名字,天琅君水墨般暈散在臉上的笑意凝了凝。 他轉過臉,沈清秋只聽見他輕輕嘆了口氣:「夕顏啊,她真是……」 真是什麼? 沈清秋琢磨他這微妙的語氣。溫柔可人?單純善良?我的天使? 天琅君道:「冷酷無情。我就是喜歡她這一點。」 沈清秋為之絕倒。天琅君攤手道:「可是無論如何,她已經死了。」 所以就毫不留戀了? 魔族的「喜歡」,恐怕終究是有些薄涼了。 沈清秋默然片刻,道:「你究竟是怎麼看洛冰河的?」 天琅君看了他一眼:「心疼他?」 沈清秋狀似無謂地笑笑,無法應答。 洛冰河雖然從來一句都不曾提過,可沈清秋知道,他對自己的親生父母是抱有幻想的。他只知道自己是名門女子和一名天魔血系的貴族所生,卻不知道父母究竟是哪兩個人,哪兩個名字。他其實一直都有悄悄地想像,如果父母還在,該會對他多好,不會讓他受半分委屈。 倘若洛冰河知道自己的生父是這副樣子這種態度,還可能因為他那一半人類血統而不待見他,那些想像,就真的只是可笑的想像了。
入夜,煙塵滾滾的大隊停駐在一片莽原之上,就地紮營。 需要紮營的其實只是為數不多的人形魔族。獸形魔族幕天席地就好,土坑、樹頂、草地,什麼地方都能睡。 沈清秋的休息之處是一頂舒適寬敞的白帳篷,外表簡易,內裡卻應有盡有。竹枝郎親自佈置完畢,才把他送了進去。那跟了他一路的魔族少女一走,沈清秋立刻迫不及待躺上床,閉目等待夢境降臨。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感覺月影晃動。沈清秋一睜開眼睛,只見洛冰河半跪在床前。沈清秋剛說了半句:「洛冰河,你聽我說,這邊有件很重要的……」洛冰河就撲了過來。 沈清秋被他撲了個正著,壓回床上,嘴也被一片溫軟堵得嚴嚴實實,連唔唔之聲也發不出來,只能乾瞪眼,怒得臉都紅了。洛冰河不知收斂,越親越重,到後來就變成小獸撕咬般地啃噬。 沈清秋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道:「……洛冰河,跪好!」 洛冰河便一掀袍子下襬,當真跪好了。 沈清秋道:「知道為什麼讓你跪嗎?」 洛冰河跪得筆直,道:「身為弟子,卻侵犯師尊……」 沈清秋:「誰讓你說這個了!這個帳為師待會兒再跟你算。天琅君讓你給心魔劍,你便真給啊?我不記得有教你這麼……」傻白甜! 洛冰河道:「我沒得選。況且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為何不給?」 什麼叫「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那可是旁人哭都哭不來的金手指!沈清秋心說金山扛不住敗家子,道:「你有沒有考慮過他拿心魔劍要幹什麼?北疆南疆,蒼穹山幻花宮,會受到什麼威脅?」 洛冰河道:「師尊生氣我把心魔劍給了他,只是因為害怕牽連這些地方?還是只害怕牽連蒼彎山?」 他這話說的,就像那些整天抓著男人問「你到底愛不愛我、你更愛你的事業還是更愛我」的小女孩兒一樣。沈清秋正想再跟他挑明利害,幹點正事,卻卡了一卡。 帳上映出巡邏魔族小兵的火把之光,還能聽見狼嚎牛叫還有刻意壓低的喝斥之聲。 怎麼看……也不像是在夢裡? 怎麼看,洛冰河也就站在他帳裡,而不是身處夢境之地。 來的,是他本人! 他現在沒有了可以拿來當任意門的心魔劍,橫穿北疆過來,少說也有千里之遙。沈清秋就是想扇他後腦勺,想到這路途迢迢,下手也要斟酌三分。 眼見他打蛇隨棍上,一條腿這就壓上了床沿,沈清秋幾欲吐血,卻還要拿出做師尊的威嚴:「洛冰河啊洛冰河,你是不是太過自負,自恃藝高膽大,一個人跑過來送上門。南疆起碼兩成的魔族都在這隊伍裡,再加上兩個和你同血系難對付的魔族前輩。萬一被發現了,你這是找死!」 洛冰河道:「師尊,我不能明著搶人,我怕他催動你體內的血蠱,可你總不能叫我坐著等。師尊你就別罵我了,我實在是忍不住了。」 沈清秋不斷把他腦袋推開,竭力維持一本正經:「你進來的時候,有沒有驚動到誰?」 洛冰河道:「怎麼可能?我要進來,誰也別想瞧見。只是有一件事需要擔心……」 他還沒說究竟是什麼事,忽然從帳外傳來一聲清咳。 竹枝郎的聲音響起:「沈仙師?休息了嗎?」 一聽這聲音,洛冰河兩眼殺氣陡生,冷冰冰地橫了出去。沈清秋忙按住他,眼色嚴厲,示意他別衝動。 不知道怎麼回事,洛冰河被他瞪了,反而臉頰染上一層淡紅,沈清秋看得抖了兩抖。帳外有魔族獸兵巡邏,帳內又無處可躲,無奈之下他掀開被子,洛冰河從善如流地擠了進去。 竹枝郎在外自言自語道:「這麼早就歇下了嗎?」 帳外靜默片刻,沈清秋還以為他走了,正要鬆一口氣,竹枝郎道:「那……在下就打擾啦。」 怎麼原來睡著沒睡著你都是要進來的嗎? 那還問個屁! 洛冰河露出個腦袋,疑神疑鬼道:「這蛇趁師尊睡覺要進來幹什麼?」 躲好你的就是了熊孩子!沈清秋把他腦袋按回去,跳下床叫道:「別進來!」 竹枝郎果然沒進來,困惑道:「原來沒休息嗎?沈仙師剛才為何不答話?」 沈清秋道:「睏覺,不想答話。喜之郎你走吧。」 竹枝郎愣住了:「白日不是說好了嗎?」 死死死。白日確實說好了,竹枝郎晚上會來給他燒掉剩下的情絲! 洛冰河又露出臉,悄聲質問:「說好什麼?」 沈清秋前腳剛把第二床被子堆到他身上,放下床簾,竹枝郎後腳便進帳來了。他手裡拿著那隻小金爐,眼睛斜視一旁,道:「深夜冒犯,沈仙師還請海涵。只是情絲不除盡,唯恐多生事端。」 進來了再趕出去就太惹人懷疑了,反正竹枝郎出於莫名原因不敢多看他,只能儘量小心些。沈清秋擋在床簾前,微笑道:「明白。麻煩你了。」 竹枝郎客氣地道:「分內之事而已。沈仙師為何不到床上……」他還沒走出一步,沈清秋錯身擋在他面前,抓住他手臂,轉了個圈。 轉到竹枝郎背對床簾,沈清秋才說:「不上床。就在這裡。」 竹枝郎莫名其妙被他拖著手臂晃了一圈,也不好發問,只當他一時興起,好脾氣地問:「站著?」 沈清秋果斷道:「站著。」 竹枝郎:「沈仙師受得了?」 在他身後,洛冰河猛地掀翻被子,滿面怒容。沈清秋面不改色:「習慣了。」 竹枝郎點點頭,轉身在小桌安置金爐。趁此機會,沈清秋隔空對洛冰河發了一掌,把他打回被子裡,火速將他蓋住,竹枝郎轉身時,早已各就各位,一切如常無異。他拿著燒紅的炭石說:「請沈仙師除下外衣。」 沈清秋低頭,慢吞吞開始解衣帶。他真不敢解快,要是真脫了,洛冰河估計就要拆床拆人了。他動作慢得令人髮指,竹枝郎等了半天,終於忍不住瞅了一眼:「沈仙師可是手指不方便?可要在下幫忙?」 沈清秋見他抬眼,忙猛地一扯衣襟,外衣溜溜地從肩頭滑了下去。 他這麼一扯,外衣落在腳邊。再把那條胳膊送到竹枝郎眼皮底下去,後者登時無心再注意其他地方,對著它認真研究起來。堅持不懈拔除了一天的情絲,終於有了衰退的跡象。沈清秋半邊胸膛和手臂果真再沒像白天剛醒來時那樣須葉茂密了,只剩疏疏零零幾根小芽。 洛冰河悄然無聲送出一掌,一陣黑氣正正朝竹枝郎背後襲來。沈清秋忽然揮手,「啪」地把竹枝郎手中那顆炭石拍飛。 那塊炭石骨碌碌滾到帳外,竹枝郎無緣無故挨了一巴掌,大惑不解。沈清秋歉聲道:「手滑。」 竹枝郎毫無心理障礙地接受了這個說法,出帳去撿。他在外走了一陣,疑道:「滾哪兒去了?」 沈清秋腳底一蹬,火速上床。洛冰河低聲道:「師尊,你在他們手底下過的究竟是什麼日子?!」 什麼日子,混吃等死無所事事的日子囉……沈清秋也低聲道:「別亂來!」說完手起手落,把洛冰河摁回毯子中。 洛冰河極不甘心,憋屈得很。他自覺現在對上天琅君也不會毫無還手之力了,可師尊體內血蠱一日不除,就要一日受制。他勾勾手指,地上外衫飛入手裡,他將那外衣披在沈清秋肩頭:「穿衣服!」 似乎有路過帳口的小魔在向竹枝郎問好:「大將!」 竹枝郎「嗯」地應了,道:「來得正好。幫我找個東西。」這架子和語氣,與面對天琅君和沈清秋時截然不同,倒真符合大將的身份。 沈清秋道:「穿什麼?本來也是要脫的。」 洛冰河震怒:「……為什麼師尊你非得脫衣服給他看不可?」 摁來摁去都摁不老實,沈清秋正費力著,竹枝郎忽然折回來了。沈清秋來不及站回原位,霍地旋身一壓,擺成了端坐於床中央的姿勢。竹枝郎道:「沈仙師剛才不是說不上床?」 沈清秋呵呵道:「哦?是嗎?我有說過?」 藏得匆忙,不小心把洛冰河坐身下了…… 這一坐也好,洛冰河總算是乖乖不動了。竹枝郎走到床邊,見被毯雜亂,隨口說了句:「沈仙師不熱麼?」 沈清秋只求速戰速決,抓著竹枝郎的手,把那塊通紅的炭石壓到胸口,「哧哧」聲響中,坦然道:「不熱。」 竹枝郎:「那沈仙師你……不疼?」 沈清秋:「不疼。」 竹枝郎欣慰道:「之前數次沈仙師一直不情不願,今夜總算主動一回了。本該如此。」 沈清秋壓根沒聽仔細他說了什麼,一心想快點弄完快點趕人,口裡問:「行了嗎?」 竹枝郎收回炭石,道:「可以了。」 沈清秋大喜。估計洛冰河也快到極限了。誰知,竹枝郎又加了一句:「君上方才說,今晚他也想過來一趟……」 句末的「一趟」的「一」沒說完,洛冰河終於忍不住,暴起了。 看不清他如何出手的,竹枝郎便單膝跪地,嗆了一口血出來。再抬頭時,床上便多出了個人。洛冰河一隻胳膊環著沈清秋,正對他怒目而視。他先是震驚,隨後,迅速變成一種恍然大悟:「你?沈仙師?你們!」 沈清秋把額頭埋到手掌裡,不想說話。洛冰河另一隻手揚起,做了一個「掐」的虛動作,竹枝郎喉嚨間現出幾道黑色的手印,身軀猛地吊起,浮在半空中。 沈清秋道:「別殺他,後患無窮,再說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個樣子……」 洛冰河緊閉著嘴,手背青筋暴起,五指合攏。竹枝郎臉色逐漸變青,卻硬是沒露出痛苦之色。 正當此時,又一個聲音在帳外響起。 「沈峰主,我可以進來嗎?」 今天晚上為什麼這麼熱鬧,說曹操曹操到,門庭若市啊! 帳內三人,掐人的被掐的圍觀的,臉通通刷地黑了。沈清秋先指被掐著脖子吊起的竹枝郎,再指洛冰河,比一個抹脖子的動作,再雙手交叉比成叉狀,一片混亂。洛冰河也不知道明白沒有,就是搖頭,再搖頭。這樣的情況下,當然不會有人給門外那個回音。片刻的沉默過後,天琅君道:「我進來了。」 跟他外甥一樣,都是進門之前的詢問只是做做樣子的類型! 於是,天琅君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竹枝郎和沈清秋拉拉扯扯滾在床上,後面一堆被子毯子堆得又高又亂。見他進來,齊齊猛地轉頭,四隻眼睛兩張臉,一般地大驚失色,紅白交錯。沈清秋上衣還垮在胳膊肘上,一副要脫不脫的模樣。 饒是天琅君為人奇葩,見到這種場面,笑容也一時僵住了。 半晌,他才輕聲說:「……真是沒想到。」 竹枝郎汗顏:「君上,事情有些複雜,總之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他的身軀擋住了洛冰河藏身的被毯,沈清秋則半趴在他身上,將洛冰河那隻牢牢掐住他命門的手遮個正著。如此混亂的體位,加上飄飄的床簾,一時半會兒,真的很難發覺多了個人。 天琅君點頭,竟似有點高興地道:「不必解釋,我懂。我都懂。」 以他那愛聽《春山恨》的品味和腦回路,他說「懂」,那就必須需要解釋! 沈清秋道:「不知閣下深夜造訪所為何事?有事明言無事安寢。謝謝不送。」 天琅君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我那邊出了點小小異象而已。竹枝郎又不知哪裡去了,所以我先過來看看。不過,似乎來得不是時候。沒關係,你們請繼續。我隨意。」 竹枝郎:「君上……」 他多說一個字,洛冰河就加力。 稍微動動腿,洛冰河加力。 想換個姿勢,洛冰河也要加力。 加力加力,洶湧的魔氣順著命門騰騰灌入,灌得他口裡發苦。 竹枝郎不知心塞為何物,但確實體會到了心塞的感覺。 沈清秋:「好。多謝體恤。那我們繼續了。你請自便。」 天琅君卻沒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找了張凳子,坐了下來。 他悠悠地道:「沈峰主為何不追問我,究竟是什麼『小小異象』?這可跟你之前好奇又熱心的表現不大一樣。」 看起來,這一位是沒那麼容易能打發走的了。沈清秋覺出麻煩甩不脫,反而鎮定下來,笑道:「天琅君若喜歡旁觀,講話助興也無不可。請。」 天琅君便「助興」了,道:「不久之前,安置在我那邊的心魔劍忽然飛起,懸掛空中嗡鳴不止。明明並沒有人在召使它,卻有此現象,實在令人有點在意。」 沈清秋當即明白,剛才洛冰河沒說完的「只有一件事需要擔心」,就是指心魔劍需要擔心。畢竟是跟隨洛冰河多年的佩劍,原主出現在附近,多少會有所感應。 沈清秋道:「的確是個蹊蹺事。不過天琅君來找我談這個,怕也沒什麼意義吧。」 天琅君緩緩站起,道:「找沈峰主談肯定是沒有意義的。可若是有頑皮的小朋友過來找沈峰主,那就很有意義了。」 短短一席話,他分成了好幾段,每說半句,便朝床邊走近一步。 竹枝郎明被沈清秋雙手扒住,暗被洛冰河死死鉗著命門,隨著天琅君一步一步,越靠越近,這對師徒兩個人下手都越來越重,他當真是……無辜至極,倒楣至極。 正當天琅君舉起手,要掀開床簾時,帳外驀地傳入一陣高亢淒厲的野獸長嚎。他猛地撤手,轉身望去。 白帳之外,火光衝天而起,飛馳的黑影從四面八方投射而來。獸類長嚎混雜著聲嘶力竭的呼喊。 「有入侵者!」 「圍住圍住!都圍上去!」 「別讓他跑了!」 「——殺出來了!」 刀劍相擊、劍矢破空、牙爪撕扯之聲混作一團。天琅君一句話也來不及說,閃身出帳。沈清秋一顆心高高拋起又落下。這入侵者來得太是時候了! 洛冰河翻身下床,扶了他一把。竹枝郎被掀落到地上,還暫時無法動彈。沈清秋低頭道:「剛才多謝了。」 以他之忠心程度,方才居然沒奮不顧身地指出「君上!就是他們!就是這兩個人!」也得算上是他刻意相幫了。竹枝郎聞言,嘆一口氣,說:「在下能理解的。」 沈清秋:「理解什麼?」 洛冰河不耐道:「跟他廢話什麼?」 竹枝郎抬起頭,誠摯地說:「沈仙師為解相思之苦,夜中私會,雖然不免有損清譽,卻也情有可原。」 沈清秋:「……」 這孩子在天琅君身邊待久了腦回路被同化了吧。果然是不應該跟他廢話什麼! 師徒二人潛出帳外,只見莽原不遠處,黑壓壓的南疆魔族大軍團團包圍著某一中心。兩道雪白炫目的影子在其中顯得尤為奪目。一道是劍影,凜凜然勢不可擋,一道是人影,所過之處寸草不生、片甲不留。包圍圈被不斷擊潰,又不斷有新的魔族填充上去。 天琅君由衷的讚歎順著夜風遠遠飄來:「好劍法。好靈力!」 來者立在被他斬於赤手之下的一隻披甲巨狼頭顱上,白衣一塵不染,只有頰邊一點飛濺狀的血漬。 這麼大張旗鼓、簡單粗暴、說打就打、生怕敵營中沒人不知道他大駕光臨的打法,真不負百戰峰囂張好戰之盛名。 是柳清歌。 兩頭雪白的座狼掠過獸群,伏於天琅君腳下。其中一隻仰起頭,從嘴裡發出人聲:「君上,是蒼穹山的,百戰峰峰主柳清歌!」 天琅君點頭:「原來如此,難怪劍法靈力都驚絕如斯。只是不知,百戰峰峰主為何會突然光臨南疆?」 柳清歌微微一側身,乘鸞飛回手中。他甩落劍尖的一點血珠,冷冷地道:「沈清秋是不是在這裡?」 沈清秋受寵若驚。怎麼柳巨巨是來解救他的嗎? 洛冰河瞥了一眼他臉上神色,抿了抿嘴。 天琅君恍然大悟:「原來你是來尋沈峰主的。他的確是在我這裡。」 柳清歌道:「讓他出來。」 天琅君語氣曖昧道:「現在他恐怕不太方便見你。就算見了,多半也不想跟你回蒼穹山。」 沈清秋竟不知該吐槽些什麼。柳清歌眯了眯眼。天琅君腳邊一頭座狼道:「什麼百戰峰,我看倒未必見得。聽說這柳清歌與洛冰河那小子交手,大敗無數次,早就不配這稱號了。現在應當叫做『九十九戰峰』才是。」 另一頭接道:「不對,應當叫做『九十八戰峰』峰主。他若對上咱們君上,也是必敗無疑的!」 這兩頭畜生真損。又諂媚又損! 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柳清歌足下一點,白電般身形掠出。天琅君不急著迎戰,隨手輕甩,鮮血從指間飛跌,血滴落,不沁入泥土,反而凝結成形,瞬息之間化出六隻毛色赤紅的血狼,團團圍住柳清歌,風火輪一般繞著他撕咬偷襲。 柳清歌遊刃有餘,乘鸞一出,六隻盡數頭顱飛離,化回液態。可劍鋒回轉,血狼又迅速重新凝形,繼續齜牙咧嘴張牙舞爪。他之攻擊雖然精準強勁無可挑剔,卻並沒有起到實際效果。 天琅君也沒有收回放血的那隻手,就這麼閒閒伸著,血往下落,不斷有新的猛獸化出。 放了這麼多血臉色都不帶白一下的,他是個移動血庫嗎! 好歹柳清歌是來救他的,沈清秋不能隔岸觀火超然戰外。他剛要有所動作,洛冰河就搶先一步,閃了出去。 天琅君定睛一看:「你果然來了。」 洛冰河冷冷地道:「師尊在,我焉能不來?」 天琅君笑道:「竹枝郎,你看看他這張臉,這樣一副橫眉冷對的神氣,真是讓我看了高興……嗯?竹枝郎?」他這才發現竹枝郎還沒出來,並沒有人附和,露出掃興之色。一旁柳清歌正要說話,忽然瞥見沈清秋,要喝斥的話都忘了,當即一怔,喊道:「喂!」 沈清秋揮手招呼。天琅君訝��之色不退反增,對著洛冰河:「所以、剛才、你們、在裡面、三個人?」 一句話,斷成五個詞,沈清秋還是弄明白了他想表達的意思。 洛冰河不知懂了沒有,黑著臉迎了上去。 莽原獸群中的戰圈,登時成了三方大混戰。天琅君打兩個,柳清歌也打兩個,洛冰河打一個不理一個,還要扛下兩人份的攻擊。黑氣白光遍地,劍鳴獸嘯衝天。 柳清歌有心接應沈清秋,無奈包圍圈越聚越厚,乘鸞旋成一道小型旋風,十幾隻血獸絞入其中,碎成萬千飛濺血珠。沈清秋喝道:「閉嘴!別吞進去了!」 柳清歌根本不需要閉嘴,因為那些血根本沾不上他的身。天琅君卻笑了:「我倒還忘了,還有沈峰主呢。」 他倒是希望被忘了……天琅君一記起來,沈清秋立刻不好過了。腹中絞痛之感密密麻麻爬了上來。洛冰河原本下手最狠,招招對準天琅君,可現在攻勢陡然一緩,心也分了。沈清秋喝道:「接著打。別管我!」 他不叫不喊,回到帳中,把竹枝郎拖了出來,他笑得都扭曲了:「這回你總不能再往我劍底下撞了吧?」 竹枝郎無奈道:「沈仙師與君上於我都是恩深義重,又何苦總要讓我為難。」 沈清秋疼得背後直冒冷汗,有一搭沒一搭閒扯轉移注意力:「你當真是恩怨分明吶。」 魔族的幹部果真個個如紗華鈴一般敬業,無時無刻不在進行傳教大業。竹枝郎在他劍鋒下,仍在規勸:「不錯。所以四大派昔年以卑鄙手段圍剿君上,終有償還之日。蒼穹山、昭華寺、幻花宮、天一觀,君上說一個也不留,就必然一個也不會留。」 他提及幻花宮,沈清秋忽然心弦一繃。 他從幻花宮水牢遁逃花月城後,曾聽人說,幻花宮水牢守牢弟子被盡數殺死,連公儀蕭也不能倖免。這口黑鍋當時蓋在了他頭上,他又把它轉扣到了洛冰河腦袋上。而奔波至今,一直沒能有機會算清究竟是誰做的。 竹枝郎現在對他不錯,是因為當時自己攔住了要殺他的公儀蕭,算恩人。那麼,公儀蕭對他而言,應該就是仇人。 沈清秋道:「你記不記得,公儀蕭這個人?」 竹枝郎略一思忖,道:「是指那名幻花宮弟子?」 果真記得。 「那時要去水牢迎接沈仙師,誰知去時人已不在,只有那名弟子獨自徘徊,夜色昏暗,在下將他誤認作了洛冰河,上前試探。」 沈清秋能理解。公儀蕭身形背影,的確和洛冰河有些肖似。甚至乍看之下,容貌也有微妙的相似之處。所以他有段時間,對公儀蕭格外有親近之感。 竹枝郎繼續說道:「後來,發現他就是白露林那名隨沈仙師一起進入養芝地的幻花宮大弟子,便順手殺了。」 順手殺了。 竹枝郎果真是個很簡單的魔,跟他舅舅說的一樣,「有點傻」。天琅君提攜他,他就死命跟著,沈清秋無意救過他,他便一直用自己的方式在報答。 同理,睚訾必報。 只是公儀蕭這死得也未免太冤枉了。他只是要動手殺,又沒真的殺! 水牢一別,公儀蕭說過,「若後會有期,前輩一定要履行承諾,帶我去清靜峰一覽。晚輩可一直等著呢。」歷歷猶在耳。 沈清秋已難以直視竹枝郎,看著他的目光裡,原先那種輕鬆自在的成分已經不在了。後者剛覺察到這種變化,沈清秋便站起身來,朝前走去。 竹枝郎一愣:「你要去哪裡?」 沈清秋道:「隨便去哪裡,遠遠的就行。」 天魔血系都是神經病。跟一個神經病在一起,總比跟兩個在一起要強。好歹那一個還肯聽他的話。 竹枝郎像是被刺了一下,須臾,道:「我只是想對幫過我的人好。這有什麼不對嗎?」 沈清秋道:「可問題在於,你覺得你做的事情是對我好,我卻並不覺得。」 他每走一步,都感覺筋脈抽搐,似有萬千蠕蟲扭動啃噬。洛冰河連連回頭看他,好幾次都險些沒避過攻擊。 竹枝郎揚聲道:「就算沈仙師不得善終,也執意要和他們一路?」 沈清秋不答話,繼續往前走。 見狀,竹枝郎低聲說:「我明白了。」 話音剛落,沈清秋體內滯澀疼痛之感盡數消失。天琅君聲音上揚,微含慍意:「你在幹什麼?」 在場中人,只有天魔血系者才知道怎麼回事。原先沈清秋體內有三道血蠱,洛冰河以一對二,略處下風。而剛才,竹枝郎不再催動血蠱與洛冰河作對,而是倒戈一擊,和洛冰河聯手壓下了天琅君的血。 不疼了還怕什麼?沈清秋拔出修雅,飛身上劍,喝道:「柳師弟,走!」 柳清歌見他御劍飛來,也翻身踏上乘鸞。天琅君總算不放血玩兒了,魔氣裹挾一掌襲來,被洛冰河擋了回去。沈清秋路過,順手一拉,洛冰河揚手,一串動作接合得天衣無縫,兩手正正握住,隨之一提,便把洛冰河帶上了修雅劍。兩道劍光瞬息之間馳出天外。 莽原上嚎聲連片。天琅君打個響指,餘下的幾十頭血獸失去動力,皮毛獠牙迅速融化,不多時便化成飛濺的血珠,融入土壤之中。 他看向竹枝郎:「就這麼放走了?」 竹枝郎一言不答,對他單膝跪下。 天琅君涵養甚好,氣惱也只維持了片刻,早便過去了:「費盡心思,人家卻毫不領情,一心奔著死路去。竹枝郎,君上同情你呀。」 抬手讓竹枝郎起來,他隨口道:「不過你也不必傷心。沈峰主總有一天能明白你是為他好的。不遠了。」 又看了看夜幕邊緣,天琅君喃喃道:「不過,實在沒想到。沈峰主居然喜歡人多。每次都必須至少三人嗎?」 「……」 竹枝郎原本滄桑的心境瞬間猶如狂風過境寸草不生。 君上大概最近又看了什麼人界流傳的奇怪配圖小冊子了。
三人御劍飛出數里,直奔邊境之地。 柳清歌沒想到沈清秋把洛冰河也捎帶了,怒道:「你拉他幹什麼?怎麼跟他在一起了?!」 柳清歌和洛冰河之間苦大仇深的,沈清秋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籠統道:「這是有原因的……」 洛冰河聽他沒否決「在一起」三個字,眉眼彎彎,嘴角也勾了起來。柳清歌見他無端端笑意盎然,手中擬了個訣,靈力指間「滋滋」流閃,警惕道:「沈清秋,你過來。」 洛冰河變臉比翻書還快,前一刻還溫情脈脈,下一秒就嘲色滿堆,摟緊了沈清秋的腰。他原本就摟得緊,再這麼一使力,沈清秋險些喘不過氣,一巴掌拍松他的手,才說:「柳師弟,這個解釋起來略複雜,咱們現在先走,回頭我再慢慢說。你要先相信我。」 柳清歌說:「我信你。但我不信他。」 沈清秋不假思索道:「我信他。」 柳清歌眉峰一凜,肅然道:「之前你信他,什麼下場?」 洛冰河的微笑綿裡藏針,口氣不冷不熱:「師尊都說信我了,你還廢話什麼?」 是嫌沒打夠嗎?! 沈清秋說:「對師叔怎麼說話的?」 柳清歌本來就話少,何來的廢話?他果真不多說了,甩出一團暴擊。 這可是高空行駛,在劍上面打架很好玩麼?注意安全,安全第一! 沈清秋偏了一下飛行軌道,算著應該閃過了,洛冰河卻在身後悶哼了一聲。 沈清秋轉頭問:「怎麼了?」 真打中了? 洛冰河搖搖頭,道:「沒事。不疼。」 照理說,就算被打中了,也應該沒什麼啊?沈清秋仔細看了看他,覺得他印堂間的確有一股黑氣,沉吟道:「你臉色不太好。」 洛冰河嗓子虛軟,溫言道:「剛打完頭就有點暈,剛才更暈了。不過也沒什麼,只是一記暴擊而已。」 柳清歌和他血戰到底的衝動越發強烈。這都打過多少次了,一個暴擊就頭暈了? 他說:「沈清秋你讓開。」 沈清秋忙陪笑道:「柳師弟,他之前有傷在身,才剛好,你千萬別跟他一般見識。他不懂事,要是冒犯了你,我代他道歉。」 柳清歌臉色不善,沈清秋又說:「他之前是犯了不少錯,今後不會了。我一定好好管教……」 柳清歌的臉終於青了:「你真信他?」 沈清秋心虛了。洛冰河還抱著他的腰,又露出了那種略惴惴不安的神色,似在等著他的回答。說實話,之前他其實從來沒真正地信任過洛冰河,所以一直誤傷。事到如今…… 沈清秋道:「還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吧。」 家裡孩子不懂事,大人不容易做。沈清秋陪完笑,又說好話:「一段日子不見,柳師弟修為越發精進了。」 柳清歌揚了揚下巴:「閉關剛出。」 洛冰河圍堵蒼穹山那時,柳清歌說過「等著!」果然是閉關修煉去了。剛出關就來救人,沈清秋摸了摸鼻子,心覺單說謝謝似乎不夠,隨口問道:「你怎麼知道來南疆這裡找我?」 原來柳清歌出關之後,火速趕至魔界北疆洛冰河的地盤,一路殺進去,幾乎殺翻個底朝天,結果沈清秋不在。洛冰河也不在,據說是匆匆趕回交代一番就立刻撤了。他先是抓住那名叫紗什麼的魔族妖女想要審問。然而,百戰峰的審問方法就是毆打,充其量只分不同程度的毆打。柳巨巨當然不好毆打女子,紗華鈴又是個極其難搞的女人,於是沒問出來。 好在,又撞上了成天吃飽了沒事閒得亂晃的尚清華。 對這貨柳清歌可毫不容情,拳頭剛揚起來,他就滔滔不絕地全招了,包括沈清秋待在魔界時的伙食如何、每日的消遣娛樂活動以及被銜到南疆去了的重要訊息。 問出來之後,柳清歌便打算把這叛徒就地正法,豈料尚清華抱著他大腿一陣鬼哭狼嚎,再三保證身不由己改過自新,嚎著嚎著就把漠北君引出來了。兩人打了一架,把洛冰河的地宮震塌了小半,這才耽誤了些時間。 這跌宕起伏、充斥著暴力元素的一段東西,就是柳巨巨近期的行程了。 如此費心費力……柳清歌,真是一個比親哥還靠譜的男人啊! 沈清秋含蓄地表達了他的感激涕零之後,話鋒一轉,正色道:「柳師弟,我有正事必須告訴你。」 柳清歌道:「講。」 沈清秋說:「你可知天琅君?」 對於修真界的人士而言,這個名字可謂是傳說級的。 多年前,天琅君被鎮壓於白露山之下的那一戰,四大派傾巢而出。蒼穹山派雖然也是主力,但那時參戰的都是上一代的峰主們。現任蒼穹山派的峰主中,只有岳清源作為穹頂峰首席弟子參戰過,並且以玄肅嶄露頭角,起到了關鍵作用。這些柳清歌自然不會不知道:「魔族上一任聖君?他肉身損毀已有七八年了。」 沈清秋說:「肉身損毀,不代表死了。也有可能是脫殼了。」 柳清歌揚起一邊眉毛:「和你一樣?」 沈清秋心中慚愧,乾咳:「正是。」 柳清歌不追究下去了:「他出來了,然後?」 沈清秋說:「天琅君打算合併魔界與人界。」 「是指他打算攻上人界?」 沈清秋就知道,一般人很容易搞混這兩個概念。說到「合併」,許多人都以為只是「統一」的意思,其實不然,天琅君打算用心魔劍做的,是字面意思上的「合併」。 魔界和人界,就如同一張紙的兩面,處於不同的空間。在紙張的正面畫上一筆,再怎麼延伸,也畫不到反面去。 而心魔劍,則能夠把這張紙的正反,拼接到同一個平面。 舉個例子。人界大陸上有洛川這條河流,魔界則有埋骨嶺,這兩個地方處於異界空間。而原著中,洛冰河以心魔為鑰,將兩界合併後,埋骨嶺便被「拼」在了洛川中央,變成了一座孤島。 簡單地解釋過後,柳清歌皺起眉:「這種事真做得到?」 當然做得到。原著洛冰河就成功辦到了!沈清秋沉沉點頭。柳清歌想了想,道:「茲事體大。還需證據,方能取信於諸位掌門。」 要說證據,還真沒有。沈清秋正略感頭疼,這時,安靜了半晌的洛冰河忽然道:「師尊為何不問我?」 沈清秋還沒答話,柳清歌先行一步,「嗤」了一聲。 嗤的原因很充分。洛冰河有魔族血統,並且早早跟諸派翻臉,惡名遠颺,幻花宮被他生生搞成了邪教組織,雖然實力在他的領導下不弱反強,但四大派早就把它踢出團隊,作為「名門正派」已名存實亡,自然也幫不上忙。 所以,問他,恐怕沒什麼作用吧…… 這話沈清秋心裡明白,卻不能多說。不然洛冰河那顆脆弱的玻璃心不知道還要怎麼碎呢。他幹笑了幾聲,還沒笑完,肩膀上忽然多了一點重量。 洛冰河的頭輕輕靠在了他的左肩上。 沈清秋以為他又在撒嬌,抖了一下,可再仔細看看,洛冰河的眼睛閉著,是一副安然昏睡的模樣。站著也能睡。剛才不還聊得好好的嗎! 沈清秋反手捉緊他胳膊,防止他摔下飛劍,輕聲喚道:「洛冰河?」 沒有反應。頓了一頓,沈清秋換了更低更輕的聲音:「……冰河?」 叫了兩聲,他才慢慢睜開眼睛,沈清秋見他眼神渙散,忍不住問:「你是不是真的很累?」 離出聖陵還沒幾天,洛冰河受過的那一大堆傷就算好得快,怕是也有些遺留後果,暈一暈也是有可能的。 洛冰河搖搖頭:「沒有。」 沈清秋琢磨了下,轉向抱著雙手冷冷注視這邊的柳清歌:「柳師弟,過了邊境之地,不如你先走,回蒼穹山和掌門師兄他們召各派商議一下。」 柳清歌雙目微睜:「那你呢。」 沈清秋說:「我可能要遲些回去。洛……冰河他這個樣子,我看,還是休息一下再走穩妥。」 柳清歌提氣道:「我來,就是為把你帶回去。」 沈清秋躊躇,洛冰河一言不發,低著頭,模樣看著乖巧得很。他又說:「就一晚。」 柳清歌看著窩在沈清秋身後的洛冰河,嚴厲地說:「一晚也不行。」 那怎麼辦呢? 一個時辰之後,三人穿過邊境之地,停在城中最大的客棧門前。 這座城遠離中原,多的是雜門小派,卻鮮少見到這般丰神俊朗、仙氣凌然的人物出現,還一次出來三個,一個賽一個地好看,不少都駐足圍觀。柳清歌昂首闊步,握著乘鸞,率先邁進門檻。 大廳富麗,寬敞明亮,立刻有夥計上前招呼。沈清秋道:「柳師弟,你真要跟我們一起?」 總感覺柳清歌是那種不食人間煙火,根本不需要睡覺,就算睡覺也會在云氣繚繞的靈台上的類型。 柳清歌執劍抱手站著,冷冰冰地說:「不放心。」 他眼皮一抬,恰好見到洛冰河在沈清秋身後,無聲地哼哧了兩下。眼珠斜轉,嘴角笑容輕蔑,目光惡意滿得都要溢出來了,登時大怒,握著乘鸞的手背青筋暴起。沈清秋見狀忙道:「有話好說,不要生氣。」他再回頭,洛冰河一臉無辜地眨了眨眼睛,嘴唇還微微有些發白。 夥計笑道:「幾位客官是來住宿的?」 柳清歌不理人,洛冰河一副���時要倒的模樣,沈清秋只好自己出來:「不錯。」 夥計:「要幾間房?」 沈清秋:「三……」 洛冰河:「兩間。」 柳清歌就差沒把「狼子野心,可恨可誅」八個字寫在臉上了。洛冰河和顏悅色道:「麻煩兩間房。謝謝。」 柳清歌說:「三間。」 洛冰河笑了笑,反問道:「請問,誰出錢?」 沈清秋柳清歌滯了一下。 沈清秋不消說,剛從魔窟跑出來,哪有帶這些東西。柳清歌就更不可能了,這麼不食人間煙火的巨巨,還殺了一路,怎麼可能記得在身上放錢。 洛冰河慢條斯理地說:「是我。我沒帶夠錢。所以,兩間。」 沈清秋:「……柳師弟,你別跟他計較了。」 也不知道洛冰河是不是故意的,現在沈清秋是真不敢隨便下定論了。這個問題是真心沒辦法解決。沒錢的話,總不能把修雅或者乘鸞當了吧…… 領了房牌,上樓時柳清歌走在最前,沈清秋在中間,回頭無奈地說:「下次再這樣氣你師叔,就把你賣了湊錢。」 洛冰河仰臉道:「師尊你對我總是這麼狠心。」 前方的柳清歌回頭看了一眼,皺了皺鼻子,一派恨不得把這兩個傷風敗俗玩意兒亂刀砍死,一個埋在山巔一個沉在海底的深惡痛絕。 兩個房間緊緊挨著。房間的分配是個嚴肅的問題。 柳清歌自有考量。這洛冰河為人行事都匪夷所思,邪氣甚重,連抱著具屍體都能一抱五年。現在,這大活人就在他眼前。能讓他得逞? 空氣中似有火花劈里啪啦碰撞。沈清秋從容不迫,開門,轉身,關門。 關了,又驀地拉開一條縫,莊嚴地道:「那你們好好休息吧。」 火花瞬間結冰了。 柳清歌:「……喂!」 洛冰河印堂這下真黑成一團烏云了:「師尊,他會殺了我的。」 沈清秋對柳清歌豎起食指:「你可以打。別打死就成。」 開玩笑。他可不敢跟洛冰河一個房。直彎深夜共處一室,找死。是的沈清秋堅持他還是直的!會看《狂傲仙魔途》這種種馬文就是槓槓的證明! 他也不敢和柳清歌一個房。雖然柳巨巨乃蒼穹山古往今來四面八方第一直男,直得天地可鑑與日月同輝,但若洛冰河這魔族小醋王一缸子翻了,更不好對付。 綜上所述,沈清秋愉悅地道:「就這麼決定了。」 洛冰河泫然欲泣控訴道:「師尊你怎麼忍心。」 沈清秋呵呵,果斷關門。留下走廊外石化風中的兩人,外焦裡嫩。 本來是看洛冰河體虛氣弱,才決定找個地方休息的,這麼看,他不是氣色挺好的嗎? 白操心了! 沐浴完畢後,沈清秋換上乾淨的中衣,閒來無事,見窗邊小幾上疊著幾本薄薄的小冊子。本本封面花裡胡哨,看不清標題大字,還標著「壹」、「貳」、「參」等等數字,便抽了一本,靠在床頭看。 一目十行走馬看花,這小冊子所載文字,辭藻豔麗,敘事纏綿,還配有十分精美的插圖。沈清秋正想再仔細看看,久違的系統提示「嚶嚀」地來了。 系統:【您好。通知一:爽度超出一定數值,關鍵道具掉落條件達成,請做好接收準備,如掉落時未能接住,則道具作廢。】 關鍵道具。那個能消除怒氣值五千點的假玉觀音? 沈清秋把手裡的小冊子拋到一邊:『你等下。「爽度超出一定數值,關鍵道具掉落條件達成」,是說之前沒達到一定爽度的時候,關鍵道具是不能夠啟用的?』 系統:【正確理解。】 那之前還提示他是否啟用關鍵道具有毛線用啊?點了啟用,沒達成條件,不是照樣要用情景小推手?! 而且,這個道具其實也沒什麼用了吧。沈清秋真心覺得,現在的他,就算不跟洛冰河攪基,只要不跟別的人攪基,男主的怒氣值就不會上漲。就算把洛冰河摁在地上往死裡打,他會增加的也只是爽度而已…… 系統:【通知二:前方高能。前方昭華寺即將出現重點任務。請貴方做好接受任務準備。祝您愉快。】 2.0還有前方高能提示! 說起來,最近洛冰河有些動作親近過了頭,爽度卻一直沒有增加。這點沈清秋一直抱有疑惑。不是他自戀,而是按照洛冰河那個瞪一眼罵一句打一下爽度都能「噌噌噌」暴漲的尿性,沒有翻倍,真的不科學。是他沒聽到,錯過了提示? 戳開資料庫,爽度果真沒有增加多少。他一問,系統答:【由於近期爽度一項數值的增加過於頻繁,為節省系統資源,爽度改為月結算。祝您愉快。】 月結算?沈清秋有預感,那將會是一個很可怕的數字…… 他正要回憶一下,原著昭華寺這一塊有什麼重要劇情,忽然,房間的木門被「叩」地輕敲了一下。
第十八回 身世
沈清秋第一反應,覺得肯定是洛冰河。可來人進門後,他才發現這次臉大了一回。 走進來的居然是柳清歌。 柳清歌不是一向都喜歡踩著被他踹倒的門板直接進房嗎,他什麼時候學會敲門的?! 直男,可以放進來。沈清秋側身相讓,關了門,隨口問道:「柳師弟深夜造訪所為何事?洛冰河呢?」 柳清歌板著臉:「不知道!」 那表情明明白白寫著,他寧可睡屋頂也不跟那小畜生一個房間。 沈清秋心裡笑得直打跌,柳清歌瞪他一眼,把手伸入懷中,掏出了一樣東西,拋過來。沈清秋抬手接住,一看,居然是他擱在清靜峰竹舍的一把舊摺扇。 沈清秋情不自禁「刷」地展開,涼風習習,頓覺神清氣爽。果然摺扇才是裝逼利器,瞬間感覺逼格暴漲! 他感動了:「師弟,你竟然還記得帶這個給師兄。」 柳清歌當然不是專程來給他送摺扇的,他揀了個凳子,正襟危坐,只有一條手臂擱在桌上,肅然道:「我有話跟你說。」 被他情緒感染,沈清秋也不由得正經起來,挺直了腰桿。 柳清歌道:「你跟洛冰河,究竟是怎麼回事?」 百戰峰峰主肯定不是抱著八卦的心態來問這句話的。沈清秋琢磨了一陣,由衷地說:「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變成這樣了。」 柳清歌道:「你真心相信他改過自新了?」 沈清秋道:「不是改過自新,而是我似乎一直對他有所誤會。」 柳清歌冷笑:「誤會?他逼你自爆,荼毒幻花宮,圍堵蒼穹山,燒砸穹頂殿,打傷掌門師兄,都是誤會?」 一聽最後一句,沈清秋立刻追問道:「掌門師兄沒事吧?上次他似乎帶了傷,木師弟給他看好了麼?真是洛冰河下的手?」 柳清歌慍道:「不然還能是誰?你還想給他找藉口?真是糊塗!」 不。他不是想給洛冰河找藉口,而是真不能確信,洛冰河能那麼簡單打傷岳清源。 要知道,《狂傲仙魔途》中,洛冰河和岳清源也有過幾次正面交手,可一次也沒能討到這位掌門的便宜,還是利用了原裝貨沈清秋,才將這一派之首害至萬箭穿心的慘死地步。 說起來,無論原著還是這個世界,岳清源對沈清秋,確實厚待得非比尋常。看書的時候他老早就鬱悶了,正派堂堂一掌門,憑什麼偏偏對一介人渣反派如此親厚,這其中是否有什麼未曾發掘的淵源?會不會也屬於填坑項目之一? 他在低頭沉思,柳清歌卻以為他被罵得心生羞愧,神色緩了緩,口氣也不那麼嚴厲了:「諸位同門都不明白,你究竟為何對他那麼好?」 柳清歌微微前傾身子,明燭照映得他雪白的臉染上一層暖色。他緊繃繃地問:「還是說,那些傳聞,盡皆屬實?」 以為柳巨巨會對八卦嗤之以鼻的他真是太天真太甜了。沈清秋抓緊了摺扇:「柳師弟居然也會聽信傳聞那些無稽之談。」 柳清歌重新坐直了身子:「我不信。你卻一心袒護那白眼狼。」 沈清秋無奈道:「我沒袒護他。只是不想再誤解他。」 柳清歌冷淡地道:「我不懂。反正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洛冰河絕非善類,你好自為之。」 他說完,起身就走。沈清秋當然也知道洛冰河絕非善類,可如今也不能斷定他屬於歹類,兀自頭疼。那邊,柳清歌即將出門,路過那方小幾,瞥了一眼,像是瞥到什麼了不得的東西,一腳踩了個空。 沈清秋抬頭,見柳清歌還沒出門,覺察有異:「怎麼?」 柳清歌僵硬地回頭,用一種看待全新事物的複雜目光上下打量他。半晌,搖了搖頭,這才開門出去。短短幾步路,似乎還被門檻絆了一下。 究竟怎麼了?! 蒙頭一夜大睡。第二日清晨,半夢半醒之間,沈清秋覺察到,房間裡進了人。 這人輕手輕腳,四下走動。沈清秋掀開眼皮一看,當即愣住了。 會有興趣大清早溜到他房間裡的,當然只有洛冰河。 不過,是很不一樣的洛冰河。 他換上了一身白衣,黑髮也用淺色的髮帶規規矩矩束起,正神色輕鬆愜意地在房間裡忙前忙後。 這副裝束和模樣,和仙盟大會之前的洛冰河全無二致。一個標準的純潔無瑕的名門弟子(劃掉)、勤快能幹俏小媳婦兒(劃掉)的形象,實在……實在是…… 洛冰河轉頭,見他一隻胳膊撐起了上身,伸出手來,笑咪咪地道:「師尊醒了?早膳在桌上。」 沈清秋一手扶額,身體卻不由自主做出了反應,握住洛冰河一隻手,下了床。 要怪就怪這樣的早晨根本是過往清靜峰每日清晨的服務標配。下床,披衣,洗漱,束髮,上桌,吃,自然而然地就在洛冰河的貼心服務下把一整套做完了。 如果場景換作清靜峰竹舍,真的會有一種時光倒流的可怕錯覺! 洛冰河評價道:「這客棧的早飯真難吃。委屈師尊了。」 如果對比對像是洛冰河的手藝的話,這評價非常之客觀。沈清秋問:「你師叔呢?」 洛冰河面帶微笑:「不知道。」 這兩個人一提到對方,都是簡單粗暴的「不知道」三個字。沈清秋算是摸出門道來了,問了也是白問。一恍神的工夫,洛冰河又去給他鋪床了。 混世魔王給他鋪床!這畫面太美,沈清秋不敢看。冷不防,洛冰河的聲音傳來:「不過,師尊既然讓我管柳清歌叫師叔,就是說,還是承認我是清靜峰弟子了。」 這不廢話嗎? 你都追著師尊前師尊後喊了多少聲了? 沈清秋道:「為師什麼時候說過你不是我弟子?」 洛冰河疊著被子說:「我還以為師尊早就默認把我逐出師門了。我一直追著叫師尊,其實很怕只是我一廂情願。」 ……受不了。 沈清秋捂臉。有點兒志氣行嗎?冰哥! 你可是對後宮們冷酷地說過「我的女人就是這麼多而且只會越來越多要麼忍要麼滾」這種霸氣側漏宣言的絕品種馬男。 這個一邊給人家端茶送水洗衣疊被一邊羞答答背對著人才肯講話的純情少男究竟是誰? 啊? 是誰佔據了你的身體! 沈清秋終於又有了訓徒弟的機會。他喝了一口茶,道:「你有這個想法,很好。既然你知道自己還是清靜峰的弟子,那麼今後對諸位師叔師伯就不能像現在這麼無禮。尤其是今天回蒼穹山之後,老老實實為你上次圍山砸殿的事道歉。」 道歉當然不僅僅是口頭上的道歉。一定要把破壞的公共設施原價賠償。這是起碼的誠意! 洛冰河一邊順手收走了早膳的盤子,一邊漫不經心道:「今天不必回蒼穹山了。」 沈清秋:「嗯。嗯?你說什麼?」 洛冰河道:「我說,師尊若真想見諸位……師叔師伯,不必回蒼穹山。我們調轉方向,直接前往昭華寺即可。」 「昭華寺」三個字從他嘴裡吐出時,系統發來提示:【「昭華寺」任務正式發佈!發佈人:洛冰河。請貴方選擇是否接受!】 任務發起人居然是洛冰河本人麼。沈清秋眯了眯眼:「你怎麼知道的?」 洛冰河道:「師尊去了不就知道?趁著柳……柳師叔還沒回來。」 話音剛落,「匡當」一聲,柳清歌便踹門回來了。門被踹塌了,沈清秋反而覺得這才是正常柳清歌該有的畫風和出場方式,因此神色不變。柳清歌看也沒看洛冰河一眼,對沈清秋道:「改道。今日不回蒼穹山,去昭華寺。」 沈清秋站起身來:「出了事?」 柳清歌沉聲道:「出了事。昨晚子夜過後的消息。今日不少門派都有派首應邀前去昭華寺商議。蒼穹山派包括在內。本城的修真世家方才已整裝出發。」 前往昭華寺途中,路經金蘭城。時隔幾年,也不知昔日繁華的商業之都經歷那一場劫難之後,如今是什麼模樣,要不是緊著趕路,沈清秋肯定要飛那厚厚的云層去瞧上一瞧。 過金蘭城不久之後,便是昭華寺。寶寺莊嚴,座落於一座蒼翠古山的腰側。原本是一座清幽古剎,今日卻人聲鼎沸,人影攢動,山腰更不斷有飛劍陣成群結隊駛入駛出。 大雄寶殿層層石階之下,三人駐足。柳清歌對沈清秋道:「你隨我去見掌門師兄。」 沈清秋剛要點頭,洛冰河也跟了上來。他身份特殊,這場合出現比較敏感,沈清秋說:「你先匿一匿,不要讓諸位派首把矛頭指向你。」 洛冰河無所謂道:「要指便指。我當然要跟著師尊走。」 這又是個不聽勸的。真讓他跟著,被人認了出來,會多出許多不必要的麻煩。沈清秋道:「柳師弟你先去,我隨後就來。」 柳清歌冷冷橫他們一眼,飛身上階,先去和蒼穹山會合了。 只要刻意收斂氣息調整神情,洛冰河可以讓自己看上去人畜無害,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真的像個普通的大好青年,就是臉有點好看過頭,很難不引人注目。至於沈清秋,除了在金蘭城有一次不太光彩的拋頭露面,這都埋土裡多少年沒露臉過了,被認出來的機率更小。 殿外和廣場上圍了一圈又一圈的人牆。若是在以往,最多最趾高氣揚的,肯定是幻花宮的弟子,可如今幻花宮已成默認的邪教,自然被排斥在外,壓根未曾受邀,一個也不見。 大雄寶殿中心主持大局的是昭華寺數位大師。無塵大師竟也站在其中,沈清秋定睛細看,才發現他兩條小腿皆是木製假肢,借此才能如常站立行走。 蒼穹山派以岳清源為首,坐在殿側,肅穆端凝。柳清歌剛站到他身後,俯身低語幾句,岳清源神色觸動,微微揚頭,四下環視。 無塵大師旁,便是昭華寺的住持無妄方丈。這位鬚眉花白的老和尚雙手合十,渾厚低沉的聲音在大殿中迴蕩,聽來響亮至極。 「老衲便直問了。」 「在場諸位,究竟有多少人前夜做了那同一個夢?」 夢? 不消說了。洛冰河幹的好事! 後者在沈清秋耳邊輕聲道:「師尊不是苦惱沒有『證據』麼?這樣就不必再費心了吧?」 怪不得當時他在修雅劍上昏睡了一瞬,沈清秋還以為他是體力不支,卻原來是在那時候發動了夢魘技能。 洛冰河眼神裡滿滿的「求表揚!」「求摸頭!」,他卻開始頭疼,究竟洛冰河造了個什麼樣的夢境給他們,才會讓事態嚴重到這麼多人都忙不迭前來昭華寺嚴肅討論的地步呢…… 用不著他問,有人先急躁了:「有沒有人說一句,究竟是什麼樣的夢?」 這人看著眼熟得很,沈清秋思索一陣,忽然想起來了。這不是花月城那名……什麼宗來著,哦,霸氣宗,霸氣宗的大師兄嗎! 無塵大師客氣道:「請問這位門主,您的修為?」 那人答道:「金丹後期!」 兩位大師對望一眼,不少人開始輕聲咳嗽。 一陣莫名中,無塵大師出來做小明白了:「那……這就奇怪了。在本寺中,所有金丹修為以上者,都做了同一個夢……」 言下之意,如果他真是金丹後期,應該也做了這個夢才對…… 底下紛紛附和:「不錯,本門也是金丹以下的昨夜都無恙。」 眾目睽睽之下謊報修為,還被當場拆穿,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沈清秋心裡給這位過了好些年仍沒一點長進的仁兄點了個蠟。 可那名師兄這些年雖然修為沒漲多少,臉皮卻厚了不少,這樣也還沒害臊,大聲道:「凡事都有例外的嘛!倒不如說出來,究竟是什麼夢?」 一個霸氣宗,如此霸氣側漏的名字,居然一個達到金丹的修士也沒有,不然他也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追問了。看來這位不是受邀共議,而是純粹湊熱鬧混臉熟來的。無妄皺了皺眉頭,無塵大師卻是個好脾氣,耐心地給了個梗概:「夢境內容是,鎮壓在白露山下的天琅君,重塑了肉身,掀起腥風血雨……」 雖然無塵大師用詞文雅含蓄,內容有所刪減,但依洛冰河的品味,他口裡的「腥風血雨」,肯定沒有打打殺殺那麼簡單,絕對省略了不少重口Play…… 無妄道:「一兩個人做一樣的夢,可以說是奇妙。幾百人同時做一樣的夢,連玄妙也不能解釋了。況且這夢非比尋常,逼真至極,醒來之後,甚至覺得現實也不如那夢境真實。」 在場金丹以上的修士對此都感同身受,心有餘悸,紛紛頷首。有人疑惑道:「這天琅君,到底是為何被鎮壓的?若他真這般可怕,當初又是如何被鎮壓的?」 無塵大師嘆道:「說起來,這也是一樁冤孽。幻花宮宮主如今若是在場,還不知要怎樣唏噓。」 有女聲訝然道:「幻花宮宮主?關洛冰河什麼事?」 這聲音嬌媚清脆,婉轉如鶯啼,沈清秋聞聲側目。說話的,乃是天一觀中一名身形窈窕的美貌道姑。 具體是哪一名,沈清秋說不上來,因為有三名道姑從臉龐到身形裝束,彷彿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站在一起,彷彿三朵明媚的藍花。甚至連神情,也都是同樣不可言說的詭異興奮。沒錯,的確是興奮。 原著冰哥後宮裡的孿生三姐妹。好久不見啦後宮們! 要是在以前,沈清秋肯定又會激動不已,然後一邊預設接下來男主推妹子的橋段,一邊口嫌體正直噴一噴向天打飛機。可是現在…… 洛冰河聲音壓得很低,酸味仍飄了十里:「師尊,漂亮麼?」 唉,不提也罷。沈清秋撤回目光。劇情被改得亂七八糟,那三名道姑沒做成洛冰河的引渡容器,此時應該不認識洛冰河,卻仍然對他的相關訊息表示了關切。沈清秋自動把她們臉上的興奮解釋為芳心萌動。洛冰河的種馬力,還是十分強悍的! 無妄方丈道:「阿彌陀佛。這裡說到的宮主,指的是上一代老宮主。那洛冰河不過憑藉陰損手段奪得了主位,何德何能服眾成為宮主?」 洛冰河一挑眉,不屑地撇了撇嘴。無妄方丈接著說了下去。 「不過,這其中淵源,確實與幻花宮脫不了干係。數十年前,老宮主座下有一首席弟子,芳名蘇夕顏。」 沈清秋精神為之一振。這是要揭開洛冰河身世之謎的節奏! 「此女天資過人,聰穎精敏,且行事果決有霸者之風,老宮主對這親傳愛徒疼愛珍重有加,視為掌上明珠,舉派皆默認其為下一代幻花宮之主,無論行至何處,都命蘇夕顏隨侍身旁,器重非常。」 沈清秋回憶起聖陵中老宮主雙目呆滯,口水橫流的模樣,心想:恐怕不是視為掌上明珠,是視為禁臠才對吧? 大雄寶殿中,鴉雀無聲,只有無妄方丈一人的聲音響徹。 「一次,老宮主與蘇夕顏應求降服妖獸,回宮途經洛川下游一座舊城。妖魔作亂,附近城中人口所剩無幾,蘇夕顏卻在査訪時遇上了一名孤身出入的青年。 那青年氣度不凡,容貌服色皆為上品,坐於垂柳之下彈唱詩詞。這樣的人物,不應該此時出現在此地,蘇夕顏初時覺得蹊蹺,問答往來幾句,斷定此人有異,絕非凡類。」 沈清秋聽得津津有味。 天琅君真真是個從小就愛好人間詩詞歌賦的文藝青年。什麼樣的文藝青年最可怕?長得帥還有文化。那麼接下來的戲碼很容易預見了,只要歌唱得不是太對不起聽眾,一見鍾情絕對可以有。 誰知,劇情急轉直下,打臉啪啪! 「蘇夕顏立即稟明師尊。老宮主愈想愈警惕,又見那青年對蘇夕顏頗有青睞之意,二人可以相談,便將計就計,命她刻意接近對方,探査底細。蘇夕顏頗有手腕,輕而易舉便探出,此君竟是當時一統南北雙疆的魔族貴族之首天琅君。」 本以為是郎有情妾有意,卻不想原來是仙魔無間道! 非是邪魅狂狷魔族聖主遇上純真可人小白花的常見濫俗戲碼,竟是初涉人世天真單純不識人心險惡的君王,對上心機冷酷裡切黑的正派棟樑霸王花。 沈清秋終於明白,提及蘇夕顏時,天琅君那句口氣微妙、似笑似憐的「冷酷無情」之下,究竟包含了什麼樣的意味。 「老宮主一邊讓蘇夕顏繼續假意逢迎天琅君,一邊派人暗中跟隨監視。誰知,派出去的弟子卻總是被甩脫。老宮主只得親自出馬。終於不負苦心,探明了他在人界流連的目的。有一日,蘇夕顏和天琅君在白露山會面,並肩坐於一條青鱗巨蛇頭上,低聲說話。」 這個青鱗巨蛇,沒猜錯的話,是竹枝郎吧。怎麼想都只有竹枝郎吧。無論是作為外甥還是作為下屬,談戀愛的時候帶著當坐墊,怎麼聽都感覺竹枝郎太可憐了啊! 「老宮主生怕驚動天琅君,在不近處便止步,隱隱約約聽他們交談。只聽蘇夕顏循循善誘,旁敲側擊,哄得天琅君一時忘形,無意中吐露了他潛入人世的目的:血洗修真界,將每一派的鎮派秘寶洗劫一空,以壯魔族之威!」 聽到最後一句,人群中傳來齊刷刷倒吸冷氣的聲音。沈清秋卻噴了。 老實說,這種腦回路正常且標準Boss化的內容,當真和天琅君的畫風不太搭。怎麼想他也不太像是那種會說這些雄圖霸業梟雄野望豪言壯語的角色。況且身為最高統治者,天琅君可以隨意出入魔族聖陵,裡面的秘寶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人家閒得沒事都能在地上擺個攤子套圈圈兒玩兒。當誰都稀罕四大派那幾件秘寶麼? 這段轉述,照沈清秋看來疑點頗多。無妄方丈卻繼續語氣平板地做復讀機:「得此消息,老宮主立刻暗中告知各大派首。天琅君每月都與蘇夕顏在白露山會面兩次,眾派商議好,就在下次兩人以往的會面之日,合力圍剿天琅君。」 「至於後來,就是白露山一戰了。當日的情形,還是由在場出戰的岳掌門轉述為好。」 岳清源點頭道:「當日戰況其實並沒有什麼好說的。天琅君未曾料到前來的不是蘇夕顏,而是圍攻者,身邊只有座下一名魔將,喚作竹枝郎,陷入包圍圈中,這才失手被擒。」 如此己方可以說是勝之不武了。他卻坦然陳述,分毫不遮掩粉飾。在場卻有不少從小聽師門前輩吹噓白露山一戰到大的人,首次聽到真實版本,尷尬有之,忿忿有之。 岳清源道:「竹枝郎為護主,被我師尊法器正面擊中,蛻回原形,化為半蛇狀,就地遁逃。天琅君則被鎮壓於白露山下。」 原來露芝洞那時竹枝郎的蛇男形態是被上一代穹頂峰峰主一個天雷轟頂轟成那樣的,照他那個恩怨分明睚眥必報的腦回路……沈清秋還沒來得及想下去,系統「嘀嘀叭叭」發來提示: 【任務發佈!請協助「洛冰河」完成昭華寺支線,目標:形象正面值提高不得少於二百點!】 形象正面值? 沈清秋恍然大悟,終於想起來昭華寺是有什麼劇情了。 這裡不得不提一提紗華鈴她爹九重君。這位倒楣的魔界貴族,被自家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兒坑掉領地了以後,在南疆流浪了一段時間,聚集了一幫烏合之眾,指望東山再起,找洛冰河報仇雪恨。可遇上金剛不壞的男主光環,他這輩子也別指望能完成這兩個美好願望的任何一個…… 九重君的計劃屢屢受挫,心裡當然憋屈。憋屈怎麼辦? 當然是找別人撒氣! 於是,這個「別人」,他找的是昭華寺…… 這個行為,和當初紗華鈴攻上穹頂峰一節,有異曲同工之妙。一般地不知天高地厚,上趕著作死。沈垣看書當時就吐槽,不愧是親父女,腦回路的清奇方式都這麼雷同。 原著中,由於九重君派了一堆雜兵雜將在昭華寺附近一帶擾民擾僧,昭華寺開會的原因,不是為了對付天琅君,而是為了收拾這個亂找存在感的神煩落魄魔族。 不過,開會的目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昭華寺,的確就是一段讓洛冰河刷正面值的劇情。 九重君手下的魔族混入人群中伺機發難,想「給這群禿驢點顏色看看」(原話),而他們才發難了沒幾秒,就被洛冰河漂亮霸氣地壓了下來。如此展開,正面值當然多少能刷點。起碼能從「十惡不赦」刷成「亦正亦邪」。 沈清秋不動聲色,眼珠轉一轉,果然在人群裡,發現了一些神情不太對勁的「人」。很好,道具都準備就緒了! 三位美貌道姑原本也是這一段的重要角色,有後宮們裡應外合,刷正面值的效率當然更高。可是,現在她們已經變成了徹底的圍觀群眾。 結論:所以就是又把女主的戲分加到他身上來了對吧。 無妄肅然道:「那夢境之中,天琅君憑藉再造軀體,血洗人界,致使生靈塗炭。老衲以為,這是他對我們的示威,也是他對白露山一戰復仇的前兆!」 有人道:「既然天琅君原本的肉身已經損毀,他即便是要復仇,也不足為懼吧?」 無妄道:「萬萬不可小覷天琅君。他是魔族內公認的天魔血系最強勢的繼承人,歷代無出其右者。況且,他手下除了有已恢復原身、忠心耿耿的得力幹將竹枝郎,還有一個兒子。」 眾人驚駭交加,交頭接耳:「蘇夕顏和他竟然有兒子?」 「是誰?」 「她不是奉命假意與天琅君虛與委蛇嗎?怎麼能!」 有的側重點比較特殊,考慮到了生殖隔離:「人和魔族真能有後代麼?」 「長得都差不多,應該能有的吧。」 無妄道:「蘇夕顏雖是奉師之名接近天琅君,但是若不以己為誘,如何引得他上鉤輕信?老衲認為,原本她該是能嚴守界限的,可魔族擅長蠱惑人心之術,防不勝防,稍有不察,一時不慎上了那魔頭的當,一失足成千古恨。定下圍剿之計時,她已懷有身孕。至於他二人之子,諸位都是他的老熟人了。正是方才提到過的,在幻花宮鳩佔鵲巢的洛冰河!」 這一句話一出,殿中的竊竊私語瞬間水漲船高,化為軒然大波。 沈清秋忍不住悄悄觀察洛冰河。 起初的時候,洛冰河聽著聽著,還有心思調笑,越聽到後來,越是嚴肅。此刻,笑容已完全消失,臉看起來也有些蒼白。只有一雙眼睛,一片冰天雪地。 岳清源指節緩緩在玄肅劍柄上撫動,道:「我與蘇夕顏前輩多年前在仙盟大會中有過一面之緣,洛冰河相貌與其母有七分相似。原先也以為只是巧合,畢竟這世上容貌相似之人,為數不少,可既然他還有一半天魔系的血統,這就難說巧合了。」 那名霸氣宗的男子又插嘴了:「她若是身不由己,倒也怪不得她。可既然明知是魔族之子,卻還是任由他生了下來?」 立即有人插口道:「不錯,不生下來又怎麼會有洛冰河?蘇夕顏為什麼不落了這孽胎?」 「奇恥大辱,真是奇恥大辱!難怪從沒聽人提過蘇夕顏這個名字,出了這等醜事,自然是要掖著藏著。本門如果有人同犯,不就地自行了斷,如何對得起師門?」 聞言,無塵大師似是欲言又止,他微微搖頭,最終道:「原本這事關女子家的清譽,更何況蘇施主已故去。若非情勢非比尋常,實在不能瞞下去,這一樁便不會被揭開。魔族血脈強悍,腹中胎兒與母體命脈相連,那時落胎已十分危險……蘇施主心高氣傲,難以接受,更不願看到旁人的異樣目光。老宮主便為她配了一帖對魔族有害的藥物,服下之後她便出走幻花宮,從此不知所蹤……我佛慈悲,諸位還是少造口業罷。」 洛冰河面無表情,手指卻似是無意識地輕微屈伸了幾下。 兩人所站立的地方近旁,有人嘀嘀咕咕:「有肌膚之親的情郎都翻臉不認,肚子裡的親生血骨也毫不留情,這女人心腸冷硬,也當真厲害得很。」 「不錯,若是再好運一點,沒受那大魔頭的蠱惑,立下此等大功,前途無量,如今必然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再大的功勞又如何,和魔族私通,懷上那種怪物,噫……想想都噁心!這種功勞拱手送我都不要。」 「蘇夕顏恐怕也是自覺無顏見人,才出走師門的。」 那名霸氣宗的男子突然道:「這麼說,從頭到尾,圍剿天琅君,沒有證據,沒有事實,憑的單單就是老宮主轉述天琅君的那幾句話?」 大殿裡霎時鴉雀無聲。 那人渾然不覺,接著說:「我就是問問,你們就隨便聽聽哈。不過,單憑老宮主一面之詞,就發動這樣的圍剿行動,我說你們這樣真的行?我怎麼覺得從頭到尾看起來,他幹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被情人騙?而且一個姑娘家的,讓她接近危險的異族,教她騙人,還要她服毒墮胎,最後害她含恨出走,我覺得很不好。我們霸氣宗就從來不這樣,不提倡。」 這一席話,倒教沈清秋略現訝色。看不出來,這位仁兄雖然每次都*KY,居然也能有一次邊KY邊講出這麼有道理的話,似乎與普通配角智商並不在一水平線上。 打破這短暫沉默的還是無妄。他白眉倒豎,合掌斥責道:「此言太糊塗!自古以來魔族對人界進犯屠戮不斷,難道要等天琅君真的血洗人間,才知後悔莫及?況且身為四大派執掌牛耳者之一,幻花宮老宮主豈會惡意欺瞞修真界,他有何好處?與魔族私通得來的孽種,更是絕不能留!只可恨那魔頭生命強盛,即便是服用了藥物,居然也沒能把胎兒除去!」 這一段話說得大義凜然,當下有人拍手大聲叫好。無塵大師面露不忍之色,雙手合十,直唸佛號。 不是沒人覺得這樣未免殘忍,可聽了無妄剛才那番話,深受氣氛鼓舞,轉念一想,那腹中的胎兒可是洛冰河,有什麼值得同情的?於是,也跟著叫好喝采了。 洛冰河垂著眼睫,像在聽,又像已經神思游離。這幾天原本逐漸在軟化的輪廓重新敷上一層冰霜。 大雄寶殿中這些人,正在為他的死裡逃生而咬牙切齒,為想像中他的胎死腹中而歡呼叫好,他卻彷彿一句都聽不到。 按照理想劇本走,這個地方本來應當是這種發展:掌門們嚴肅地商議如何對付天琅君→突然出現搗亂挑釁的魔族→洛冰河單挑魔族潛伏者,刷正面值和好感度。可因為一群八卦人士聊著聊著,扒出了洛冰河的身世,導致重點出現了偏差。 看著一語不發的洛冰河,沈清秋忽然後悔了。 昭華寺這個任務,他不該接的。 無塵大師嘆氣道:「其實又何必這麼說?蘇施主,唉,蘇施主她一介女子孤身流落在外,老宮主派人搜尋數年無果,也不知道臨終前受了多少苦。洛冰河雖然有一半魔族血統,早先卻也從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 無妄斥道:「師弟莫要胡亂心慈,在金蘭城你被害至那般地步,就該明白魔族用心何其險惡。對付他們,在尚為苗頭時掐滅永遠是上策。這一對父子蓄謀已久,聯手捲土重來,妄圖覆滅我等。縱容他們不是善良,而是婦人之仁,下場只會比那夢境中更為悲慘!」 這無妄和尚修為雖不差,戾氣卻太重,除了少了點頭髮,身上佛性無幾。不該拿支法杖做方丈,應該抄對板斧做李逵。倒是無塵雖然功力平平,卻心慈平和,更擔得起「大師」這兩個字,即便被斥責也不改色,更不改口:「蓄謀聯手,這……也未必吧?」 這邊昭華寺兩位大師扯不清楚,岳清源卻忽然道:「無論他們聯手與否,有一點是肯定的,洛冰河恐非善類。」 他揚起聲音:「清秋,還不出來?」 沈清秋背脊一毛,磨蹭了幾秒,這才慢慢站了出來。 他有種小學生上課被老師點名批評的感覺,臉皮底下有點辣,不過好在臉皮厚,泰然自若,躬身一禮:「掌門師兄。」 既然注意到他,那他身旁的那位就更藏不住了。當即有人驚呼:「洛冰河!是洛冰河!」 「真是他!什麼時候混進來的?!」 「沈清秋也在。他真沒死啊?!」 「當初花月城我可是親眼見他自爆的……」 這些聲音,大多是如見惡鬼的語氣,其中卻混雜了幾個嬌柔的女聲,正是天一觀那三名美貌道姑。三人互相捉緊對方手臂,臉泛起不自然的紅暈。奇怪的是,這些紅暈有的好像還是對著沈清秋泛的…… 岳清源坐著看他,淡淡地問:「這些日子,胡鬧夠了?」 岳清源從沒用這麼嚴厲的態度同他說話過。「胡鬧」這個程度的詞,相當於是在打板子。看來剛才柳清歌沒少說他壞話。 沈清秋發誓總有一天要把乘鸞偷過來切遍整個十二峰廚房的豬腿肉,切得油光蓋滿劍光。 扳回劇情,扳回劇情好嗎?拜託你們把注意力放在混入寺中的魔族身上行不行!這樣還怎麼刷正面值! 他剛想動點手腳,讓旁人注意到那些偽裝成雜派弟子者的異常之處,無妄法杖在地上猛地一頓,冷笑道:「洛冰河,你自己送上門來,倒也省事。不如直說,天琅君打算何時實踐他夢境中的所作所為?」 洛冰河冷冷地說:「那是他要做的事,與我何干。」 旁人哼哧:「你們可是父子,你說與你何干?」 洛冰河漠然道:「他不是我父親。」 無妄道:「鐵證如山面前還要狡辯,你當在場都是三歲孩童?」 洛冰河搖了搖頭,不知道在執著些什麼,只是重複:「他不是我父親。」 無妄哼道:「真是禍害遺千年,蘇夕顏當初若是把你除了下來,倒也乾淨!」 這話未免惡毒。洛冰河呼吸彷彿停滯了一瞬,眼底隱隱有血色閃過。沈清秋顧不得多想,一把捉住了他的手。 柳清歌抱手站在岳清源身後,看他眾目睽睽去牽洛冰河,額頭有根青筋跳了跳:「喂!」 柳清歌一惱怒又不想多說話,就會氣勢洶洶「喂」一聲,然而,完全沒有威懾力,沈清秋直接無視。要是洛冰河在這種場合發作,那可不是好玩兒的。不光是正面值能不能刷上去的問題,關鍵在於,昭華寺副本,不好硬打。 用靈力,在場幾百個人一起拿靈力打他一個,夠嗆;用魔氣,這裡可是結界高手如雲的昭華寺,最擅長的就是封魔。硬打,智商豈非淪落到跟紗華鈴父女一個水平線。 洛冰河冷冰冰地道:「蘇夕顏是誰?我母親只是一名洗衣婦。」 沈清秋低聲說:「無妄的轉述不盡不實,老宮主是什麼樣的人你更清楚,這兩人加工過的陳年舊事,可信度很值得商榷。通通都先忘掉!」 他用的是對徒弟訓示的語氣,儘量冷靜客觀。洛冰河拖住他一條手臂,像是在求證,又像是自證:「師尊,天琅君不是我父親。我不需要父親。」 沈清秋不知該說什麼,只能握緊他的手,示意他先穩住。 原著中,洛冰河的身世並沒有揭露得這麼細,所以沈清秋無法判斷這件事對洛冰河的打擊有多大,但恐怕不是幾句安慰、幾下摸頭就能解決的。 長久以來心存的微弱期待和幻想,都被毫不留情地盡數粉碎。父不父,子不子。天琅君身為純血魔族原本就親情觀念淡漠,更因為吃過人和蘇夕顏的苦頭,連帶著恨意也蔓延到了洛冰河身上,對二人關係隻字不提,在聖陵裡也毫不手軟。而對這父子二人,蘇夕顏更是做出了明確的選擇:欺騙,利用,厭惡,排斥,視為恥辱,捨棄。 洛冰河,是不被至親所需要的。 無妄皺眉道:「果然是魔族,這種話都說得出口。」 洛冰河充耳不聞:「如果他是我父親,為什麼不提?為什麼不告訴我?」 充其量只是在毆打洛冰河的時候,不含褒貶地說了一句「像他母親」。像,然後呢? 就沒有了。 沈清秋啞口無言。照他來說,最大的可能……可能就是因為天琅君真的是個神經病吧? 氣氛不對,沈清秋沒閒情大吐其槽,他轉身道:「請諸位少安毋躁,這次洛冰河出現在昭華寺,並非是為挑釁或心懷不軌……」 無塵大師附和道:「不錯,師兄不妨先聽沈峰主一言。」 沈清秋感激地看他一眼,無妄卻冷笑道:「不是心懷不軌?那這是什麼?」 最後一句,他是喝出來的。人群中忽然冒出幾十個身穿赤金僧袍的武僧,扭住了一堆人,按到地上。被擒住的人身上慢慢逸出黑氣。順理成章地,現場一片: 「有魔族混進來了!」×N 「洛冰河果然是有備而來!」×N 這發展。坑爹呢! 九重君這些亂七八糟的手下原來是用來給洛冰河刷正面值的道具,結果起到了完全相反的作用,被當成是和洛冰河一夥的埋伏了! 他很有先見之明地抽出摺扇,果然,下一刻,無妄的法杖便沉沉砸了過來。沈清秋舉扇一點,生生讓那法杖在半空頂住。他用的力道很有分寸,剛好可以和無妄形成僵持,還有空回頭匆忙對洛冰河說了一句:「交給為師。」剛要繼續說點場面話,無妄當頭斥道:「沈清秋,你莫要和蘇夕顏一樣,一時不慎讓魔族迷了心智悔恨終生。身為一峰之主,多少要知點廉恥!」 沈清秋腳底一滑,險些沒頂住。這性質能一樣嗎?! 他好不容易調整了扭曲的面部表情,誰知,洛冰河對著無妄就是一掌劈下。 沈清秋在扇尖灌入靈力,震開襲來的法杖:「不是說了交給我嗎?」 洛冰河滿面陰霾:「他可以說我,但不能說你!」 幾句話的工夫,二人已被大雄寶殿中服色各異的修士們團團包圍住。果然,一旦動用魔氣就特別容易引發敵意。無妄一揮法杖:「岳掌門,這魔頭還口口聲聲叫沈清秋為師尊,沈清秋也不加以否認,你怎麼看?還承認洛冰河是蒼穹山門下嗎?」 岳清源不答,臉上看不出喜怒哀樂,語氣也不起不伏,仍穩穩坐著:「師弟,回來。」 沈清秋下意識朝他走了一步,心想不如先認個錯,讓老大消消火。岳清源如果能站到他這邊,絕對鎮得住場子。可他人還沒過去,洛冰河便一把拽住他:「別過去!」 他又重複道:「別過去。」語氣中竟帶上了點哀求的意味。 沈清秋正要說話,數百道劍氣靈光齊齊衝著包圍圈中心的兩人打去。 柳清歌瞳孔驟縮,乘鸞應聲出鞘。忽然,整個大雄寶殿都震動了起來。一層白電黑電「滋滋」交錯的光罩爆開。 震動過後,地上東倒西歪一片,大約只剩四分之一的人或站或靠。洛冰河雙眼紅得白日發亮,彷彿能流出炙熱的岩漿,或是殷紅的鮮血,襟袖裹挾著黑氣,翻捲不息。 被按在地上的一名魔族放聲大笑:「一群老東西果然是不要臉了,昔年對付天琅君時用圍毆這下流法子,今天還用!」 「用就用唄,偏還大義凜然。哈!」 洛冰河單手攬著沈清秋,一字一句道:「我是魔族,你們圍攻我,隨意。可我師尊做了什麼,要跟我一起被圍擊?」 沈清秋其實沒受傷,剛才震得太厲害,剛踉蹌了下,就被洛冰河扶住拖進臂彎裡護著了,正想繼續調停,無妄道:「你喊他師尊,他不否認,難道這還不夠?」 這禿驢!沈清秋將手中摺扇轉得飛起,從各種奇葩角度襲來的刀劍不斷被扇子擊飛。他皮笑肉不笑道:「沈某否不否認,與爾何干?」 兵器擊落的劈里啪啦之聲不絕於耳。沈清秋一個轉身,忽見岳清源一手按在玄肅劍柄上,氣勢沉沉,迎面過了來。 他當場手一軟,差點把摺扇直直拋飛了出去。 跟岳清源打?別鬧! 誰知,岳清源單手舉起玄肅,並沒對準沈清秋,而是指偏了幾寸。耳邊「噹」的一聲巨響,沈清秋猛一扭頭。玄肅劍柄和無妄的法杖卡成一團,槓上了。 無妄打不著洛冰河,居然改成朝他後腦打了! 岳清源雖然插入了混戰,卻並不攻擊戰圈中心的兩個靶子,而是有一搭沒一搭幫沈清秋擋個刀什麼的。掌門下水,柳清歌也跟著混了進來。兩人一陣亂打,都是差不多的德行,見誰都打就是不打沈清秋,純屬添亂,要命的是添亂的還是兩個高手,出手又准又狠。無妄終於忍無可忍,怒道:「柳峰主!」 柳清歌一劍把天一觀道人的拂塵削成禿撢子,面無表情地說:「手誤。」 無妄氣得鬍子倒翹:「岳掌門!」 在第三次把無妄砸向沈清秋的法杖砸開之後,岳掌門也淡淡地道:「眼花。」 在場眾人不約而同默默想:蒼穹山派護短派之說,果然名不虛傳! 一個手誤可以解釋,兩個手誤怎麼回事?一次眼花可以理解,打自加入進來就一直在眼花,還能不能好好打架了,你們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 兩位這是在用實際行動告訴其他人:打架,可以;打清靜峰峰主,不行! 沈清秋反手推了一把洛冰河:「先走!」 洛冰河不但沒被推開,反而捉住他手腕:「師尊,我們走。跟我走!」 沈清秋沒回頭看他表情,一來無暇,二來也不大忍心,抽手催促:「還不動!讓你走就走,聽話!」 他不知道能拖住旁人多久,更不可能拋下這種混亂的局面跟洛冰河先跑路。岳清源他們放水放得太明目張膽,無妄已經動怒,自己和洛冰河兩人總得留一個,不然昭華寺和蒼穹山派之間又要生出齟齬。 片刻的沉默之後,洛冰河輕聲說:「……好。」 「既然是師尊你說的。」 下一刻,他就落在了大雄寶殿外的廣場之上。 這速度太快了,快得恐怖,一時之間,眾人居然忘了收回兵刃追著打下去。無妄叫道:「布界!」 數名僧人向廣場抄去。沈清秋迅捷無倫拔出修雅,打個響指,劍身橫衝直撞,把他們的陣型和步伐擾得亂七八糟。他喊道:「為師先回蒼穹山,之後再去找你。」洛冰河有夢魘技能,想見面什麼時候都不是問題,倒頭大睡就行,到時候再好好安慰一下他受傷的心靈。可這話就這麼當著大庭廣眾說出來,沈清秋難免有點心虛,忍不住偷瞄了下蒼穹山那邊的兩位。 見狀,洛冰河嘴角扯了扯,露出了一個奇異的微笑。 不少人看到他這個笑容,都一個寒顫,心中無端端磣得慌。 洛冰河靜靜地道:「師尊,我會回來接你的。」 話音未落,他身形便消失在殿外。 人一不見,無妄發出一聲懊惱的呔聲。沈清秋卻鬆了口氣,立刻把修雅召回入鞘。 他解劍橫持,雙手托到岳清源面前:「方才形勢緊急,清秋不得已,對在場諸位多有冒犯,請掌門師兄責罰。」 岳清源「嗯」了一聲,把劍推了回去:「人既已回來,責罰一事,回蒼穹山再議。」 沈清秋窺他臉色。岳清源雖然看著十分嚴肅,但從剛才混戰中的行為來看……應該只是在外人面前做做樣子。 按照以往經驗,岳清源的「回蒼穹山再議」,基本上就等於「這件事就這麼算了咱們回去吃飯吧」…… 自家掌門的確好說話,可無妄哪有這麼好打發。洛冰河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放跑了,雖然主要得怪三位峰主攪混水,可昭華寺怎麼說也有點丟臉,他合掌道:「這件事恐怕不能這麼算了吧?沈峰主多少要有個交代。或者,蒼穹山一定要代沈峰主有個交代!」 有人在角落裡尖聲尖氣:「方才說蘇夕顏糊塗,師門恩義竟比不上一個男人幾句花言巧語。這沈清秋更糊塗,用不著洛冰河花言巧語,便這般不知輕重。」 沈清秋只當沒聽見,岳清源客氣道:「蒼穹山的人,岳某自會管教。一定會給諸位一個交代。」 無塵大師欣然道:「阿彌陀佛,那就最好不過。相信岳掌門和沈峰主一定會公平妥善地處理此事。」 眾人默然,均覺無塵大師這若不是肺腑無塵過頭,就是在昧著良心說大瞎話。 無妄「哼」了一聲,還要責難:「那倒未必。莫非諸位都忘了,金蘭城撒種人一事,沈峰主說要給個交代,其實至今仍未給出?他在幻花宮水牢關押不久,便潛逃出外,之後在花月城更是借假死一遁五年。此事蒼穹山也還沒給出詳細說法,如果這就是沈峰主和貴派的『交代』,老衲實在不敢恭維!」 他舊事重提,沈清秋卻神遊天外,壓根沒在聽。 系統都發來紅色警告了,誰踏馬還有心思聽老和尚炒冷飯翻舊帳! 系統:【「昭華寺」支線截止,數值統計:正面值負二百。任務完成情況:徹底失敗!】 達到兩百了,不過不是正兩百,是負兩百! 這算是他跟系統拉拉扯扯了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跌破零分危險線! 突然,腦中襲來一陣尖銳的疼痛和劇烈的眩暈。系統:【任務失敗!請貴方做好準備,六十秒之內將遣送您回到原世界。】 任何一項數值低於零就會被遣回原世界! 沈清秋咆哮:『別啊草!這就直接送回原世界了?!我原帳號註銷了你不知道嗎?!只是一次失敗而已,我爽度值那麼高難道不能抵消一點嗎?逼格呢?!我的逼格也很高啊!這麼高總得有點用吧?!』 他腦內排山倒海,臉上變幻莫測,青白紅綠交替,看上去隨時要嘔吐或者暈倒,柳清歌注意到他神情不對:「你怎麼了?」 系統:【是否付出目前全部爽度,購買其他懲罰方式?】 沈清秋:『買買買!多貴都買!』 『叮!』系統:【購買成功。爽度清零。請注意餘額。懲罰載入中。】 粉紅色的爽度條真的變成0了。這已經是第二次清零了〔手動拜拜〕。 沈清秋腦袋瓜是不疼了,可頭還是暈。岳清源也發覺他不對勁了:「剛被打中了?」 柳清歌一手抓住他,讓他站穩,一面抬頭,問:「誰打的?」 百戰峰峰主發問,看上去好可怕的樣子,眾人忙不迭紛紛搖頭。 裝的吧?!誰能打中沈清秋?!就剛才那情況,誰被打沈清秋也不可能被打好嗎?三位高手都明裡暗裡護著的是誰啊?晃,還好意思晃,明明只有他打別人的分! 外界的爭執聲越來越嘈雜。沈清秋暈著暈著,兩眼一黑,在岳清源和柳清歌的中間,「咚」的一聲。 真倒了。 再睜開眼睛時,已經不在昭華寺了。沈清秋環顧四周,空無一人。 瞧著像是身處夢境。可是,一般來說,他現在只要做夢,場景一定是清靜峰,因為他和洛冰河夢境相連,後者最喜歡用的夢境地圖就是清靜峰。 沈清秋茫茫然走了一陣,仔細觀察,猛然發覺,這個地方的確是清靜峰。 不過,是被焚燒過後的清靜峰。 竹林、竹舍,被焚燬殆盡,只有焦黑的殘垣和枯根,歪斜倒塌,上有白煙混著糊味縷縷飄散。 這荒涼悽慘的,沈清秋越看越是淡定不能。 燒太乾淨了,這得多大仇! 沈清秋敲系統:『能說明下情況嗎?』 系統:【您好。懲罰程式運行中,系統其他功能不予正常開放,敬請諒解,祝您好運。】 原來懲罰已經開始了。沈清秋捶了一下並不存在的牆。 忽然,耳邊傳來踏碎沙石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走一步,頓一步,緩慢而不拖沓,反倒給人一種蘊含勁力、蓄勢待發的感覺。 一片焦土瓦礫之中,漫步走來一道人影。 冷風穿原,那人黑袍寬袖,臉幾乎和交疊的衣領一般地雪白無瑕,抱著手臂,慢吞吞走出來。 一副目空一切的神情掛在臉上,時不時踢一踢腳邊焦黑的石子兒,一派興味索然的模樣。 沈清秋下意識叫道:「洛冰河!」 洛冰河眨了眨眼,頭部轉了一個微小的角度。一道漠然的目光投射過來。 沈清秋被這目光一看,就像被釘了兩道冰刀子,心頭突地一跳,忽然覺得風大,衣服有點薄。 不然為什麼額頭和背脊都涼颼颼的? 洛冰河挑起一邊的眉,彈了一下袖子上並不存在的焚灰,鼻子裡發出一個略帶疑惑的:「嗯?」 沈清秋猛地剎住腳步。 這個感覺,不對。 洛冰河歪了歪頭:「沈清秋?」 越發不對。 這語氣、神情、氣質,不像是洛冰河,可也的確像是洛冰河。 一定要說清楚的話,站在沈清秋面前的,似乎是……原著的那個「洛冰河」。 沈清秋僵立在原地,「洛冰河」見他不答,朝這邊走出了一步。 沈清秋下意識想握劍防身,可腰間手間空空如也。 他敲門道:『系統,懲罰程式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兒?這個東西你打哪兒弄來的?你是讓我赤手空拳打Boss嗎?!』 系統:【您好,懲罰程式運行期間,系統一切其他功能不予開放,包括諮詢。謝謝理解。祝您好運。】 我屮艸芔芔,這個狀況完全不知道該幹點什麼啊! 洛冰河雙手攏在袖子裡,莞爾道:「沈清秋,你怎麼在這兒?我記得,我沒讓你進來吧?」 沈清秋百分之一萬確定,面前的,絕逼不是這個世界的洛冰河。 洛冰河對他都是師尊前、師尊後,叫得蜜裡調油,根本不敢這樣直呼名字,更不會用這種逗狗一般的口氣和他對話。 反正是懲罰程式,應該死不了。這麼一想,沈清秋稍微放鬆了點。他鎮定道:「這裡是清靜峰。」 洛冰河看了看四周:「你不說,我還想不起來了。」 怎麼會想不起來。如果這個真是原著的洛冰河,清靜峰不正是他一把火燒成這樣的嗎? 沈清秋道:「你又為什麼會在這裡?」 洛冰河聳肩:「不清楚。」 然後,他對著沈清秋露出一種詭異的笑容。 這種笑容,就像沈清秋是他養的一條狗,有一天他忽然發現,這條狗會說幾句簡單的人話,好玩兒極了。沈清秋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洛冰河道:「你不怕我了?」 外面那個,不怕。裡面這個,怕! 洛冰河對他舉起一隻手,招了招:「過來。」 如果是原裝貨,被黑化後的洛冰河這麼一招手,絕對就怕得要死乖乖過去了。沈清秋卻還有垂死掙扎的勇氣。然而剛一轉身,那道黑色的身影就出現在他面前,擋住了去路,只差不到幾寸便要撞上。 沈清秋猛地撤步後退險些仰面栽倒。洛冰河伸出兩指,扯了下他的衣袖,把他拉了回來,溫和地道:「跑什麼呢?」 面對這張臉,現在的沈清秋是打也打不下去,怕也怕不徹底。他還不死心,繼續敲系統:『這個真是原著的洛冰河吧?不是這個世界的洛冰河吧?我該怎麼做才能通過懲罰?難道是要打贏他?你這和送我回原世界區別也不大吧!』 系統:【您好,懲罰程式運行期間……】 沈清秋叉掉了對話方塊。 洛冰河盯著他的臉看了半晌,皺眉道:「我總覺得吧……你好像有哪裡不太一樣。你真是沈清秋?」 沈清秋眨了眨眼,保持著警惕。洛冰河凝視著他的臉,似乎略感困惑,慢慢握住了他的右手。 他的手掌一如既往,乾燥又冰涼,沈清秋心中微動,剛想說點什麼,忽然,右肩一涼。 那一瞬間,沈清秋並沒有右手臂從肩膀脫離的感覺,只是看著一條東西飛了出去,半邊身子變輕了,還沒反應過來。 直到毀天滅地的劇痛猛地竄過他全身和大腦。 洛冰河生生把他的右手臂扯了下來! 受到巨創,沈清秋的軀體自發反彈出一波靈力,被洛冰河拍了一掌,立即潰不成軍。 噴湧的鮮血完全止不住,沈清秋頭昏眼花,可能聽到有人在慘叫,也可能沒聽到,耳鳴太尖銳,他不清楚,只想著趕快從眼前這個人面前逃開! 他踉蹌著倒退,沒退幾步,絆到地上的焦竹殘根,整個人仰面倒了下去。 斷臂的疼痛太慘烈,以至於後腦摔地的感覺都被忽略了。洛冰河從容地隨了上來,這次,輕輕撫上了他的一隻小腿。 人棍! 洛冰河現在是打算把他做成人棍! 沈清秋疼得呼吸都困難,用剩下那隻手臂抓住他,胡亂搖頭,上氣不接下氣道:「別……別……」 別用這張臉做這種事。 洛冰河單手把沈清秋牢牢按在地上,目光幾乎可以說是款款深情。 他柔聲道:「又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師尊怎麼還這麼不習慣?那我們多做幾次,等你慢慢習慣,好不好?」 剎那間,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從左腿根部迅速蔓延遍佈全身。 沈清秋忍無可忍,厲聲慘叫起來!
◎KY:源於日文「空気読めなぃ」,不會看情況,白目之意。
第十九回 沈九
突然,系統平板的語音發來提示:【懲罰結束。】 疼痛陡然消失,沈清秋猛地翻身而起,卻又立刻膝蓋墜地,連吐槽和呼系統巴掌的心情都沒有,半跪在地上,看著自己的冷汗一滴一滴砸在地面開花,眼冒金星。 一旁有個聲音忽然道:「你怎麼回事?」 他這才注意到,這裡不止他一個人。 他似乎還沒被拉回現實世界,這裡仍是夢境。 而且這個山洞有點眼熟。似乎是當年第一次入夢時,夢魔呈黑霧狀態潛伏的那個山洞。 旁邊那人,正是夢魔。 沈清秋勉強定住心神,反問:「我怎麼到你這兒來的?」 夢魔道:「你進入了一個極其強勢的夢境,元神似乎有撕裂的危險,老夫一直想插手,卻插不進去,試了多次,剛才忽然成功,便順手把你拉入了這邊的結界。」 印象中夢魔應該不怎麼待見他,居然會見勢不好,「順手」把他拉出來,沈清秋略感意外,由衷地道:「多謝前輩……幫大忙了。」 夢魔哼道:「不必言謝。老夫不過驚訝,上次你居然真的能在聖陵堅持到那小子醒來。你也算是幫了他不少。幫他,便是幫老夫。」 那種生生被撕下一條手臂的劇痛已經深深烙印在他神經上,隨時會被腦海中浮現的那張臉觸發。沈清秋忍不住左手抱住右邊肩膀。他吸了幾口氣,這才能聲音不發顫地叫出那三個字的名字:「怎麼沒見洛冰河?」 照理說,最積極、最喜歡拉他入夢的應該是洛冰河。基本上沈清秋一睡著,他就過來騷擾。而這次,居然被夢魔搶先,把沈清秋拉進了結界中。 夢魔想起來就鬱悶:「老夫怎知道?這小子自從掌控了我的夢魘奇術,我就再也進不去他的夢境了。天底下只有他一人所思所夢,老夫分毫奈何不了。」 如果不能盡快見到那個乖巧的洛冰河,沈清秋覺得自己會一直想到這個名字就四肢疼。麻煩純情少男小白花趕快出來給他吃一顆定心丸! 夢魔斜眼瞥他,見沈清秋臉色發青,嘴唇發白,板著臉道:「那小子自會來找你的,你急什麼?之前不是避之不及?」 沈清秋看著故作不屑狀的夢魔,心裡嘀咕這算是安慰嗎? 放鬆下身體,坐在地上,頓了頓,沈清秋忽然想起一事:「夢魔前輩,之前在聖陵,我帶洛冰河往東走,途中遇到兩個人,其中有個女子,你有沒有……」 那時,秋海棠昏迷了一陣,醒來時便無端發瘋,落荒而逃。沈清秋極度懷疑,在那失去意識的那會兒,她在夢境中遭遇了什麼。而當時洛冰河也昏迷著,腦子燒得像炭火,當然無暇侵入秋海棠的夢境。那麼,最大的可能,就是夢魔在其中動了手腳。 果然,夢魔一捻鬍須,道:「正是老夫略施小計。」 他雖然說的是「略施小計」,故作淡然,卻掩不住語氣中自傲之意。沈清秋忍不住問:「你究竟給她看了什麼?」 一般而言,夢魔要擊潰一個人的心理,就是給她看自己最灰暗痛苦的記憶。難道夢魔把秋氏被滅門的記憶翻出來了? 也不對。如果是這樣,那麼秋海棠醒來之後第一眼看到沈清秋,不應該是那種反應,而應該是恨意滔天,一劍刺過來,往他身上戳幾百個窟窿才對。為什麼會又哭又叫,轉身就跑? 夢魔道:「我給她看的,不是她的記憶,是你的記憶。」 沈清秋秒懂。是殘留在他身體裡的一點沈九的記憶! 他對向天打飛機之前提到的關於沈清秋原設沒寫出來的部分一直非常在意,立刻說:「能請前輩調出來,給我看看嗎?」 夢魔看他一眼,並沒問他自己的記憶為什麼要別人調給他看,只問:「你是不記得了?」 沈清秋正準備扯什麼走火入魔記憶受損來搪塞,點頭:「不錯。」 要知道,走火入魔記憶受損什麼的,這機率也是相當之低。夢魔居然也沒追問懷疑,卻道:「有些事情,不記得也好。」 沈清秋道:「懇請前輩相助。」 夢魔道:「你真的要看?」 沈清秋連連點頭。夢魔伸出一指,點於他額頭之上:「閉眼,等我鬆手,再睜眼。」 沈清秋依言閉目。夢魔又道:「你記憶殘缺不全,跳躍不連貫,也可能會見到面目模糊的人像。這是你自身所致。」 意思是如果出了Bug,那是你自身原始檔案的問題,不是他技術的問題。 沈清秋心中默數十聲,等到額頭壓力消失,一睜開眼睛,一個身形單薄的少年披頭散髮,被麻繩五花大綁著,跪坐在他前面的地上。 這少年白臉尖下巴,眉清目秀,面相卻帶一股揮之不去的陰鬱,嘴角額頭兩塊瘀紫。正是年紀尚幼的沈九。 在花月城的時候,沈清秋從洛冰河的夢境結界中逃出,無意間落入了沈九的殘識記憶中,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一番環視,他發現當時的匆匆一瞥果然沒看錯,這是間書房和臥室連在一起的寬敞屋子,中間用檀木月洞門隔開,陳設富麗,四壁掛著裱裝精美的字畫,非大富之家不能有,絕不可能是人販子的老窩。 沈清秋抱起手臂,靠在一旁多寶格的架子上,靜靜地等著。 前方的雕花木門無聲無息打開。 沈九頭僵定不動,眼珠上轉,來人身形的倒影被映入瞳孔之中。 邁入門檻的,是個衣飾華貴的少年。看他那張和秋海棠五官有六分相似的臉龐,沈清秋便知道,這必然是秋氏滅門事件最大的苦主,秋海棠她哥哥了。 他之前所疑不錯。沈九在秋家裡的日子,怎麼也不像秋海棠所說的「待他親厚非常」。 那少年慢悠悠踱到沈九身邊,繞著他轉了半圈。沈九緊繃著臉,抿著嘴唇。雖然陰沉沉的,肩膀卻在微微發抖,明明十分害怕,卻強作鎮定。 忽然,秋少爺踹了一腳,正踹在他背上。沈九頓時臉撲上地。 秋少爺冷笑道:「怎麼,這次不敢打回來了?」 沈九碰了一鼻子灰和血,低聲道:「少爺饒命。我不知道那是您。」 秋少爺道:「不知道?不知道你也敢惹我!」 他一巴掌把沈九拍到地上,後者腦門「咚」的撞出悶響,兩道鼻血順著下巴流。秋少爺像是從中得到了莫大的樂趣,拍皮球一樣玩兒得不亦樂乎。 沈清秋一直「……」狀圍觀。如此來回數十次,沈九終於忍不住,大叫道:「你究竟想怎麼樣?!」 秋少爺笑得惡毒:「你現在是我們家的人了,自然是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忽然,門外響起一個柔美的少女聲:「哥哥?哥哥?你在裡面嗎?」 秋少爺一聽妹妹叫喚,臉色一變,把沈九身上繩子解開,低聲威脅道:「把你臉抹抹!敢說錯一句話,要你的命!」 沈九又恨又怕,眼睛裡凶光閃動,敢怒不敢言,惡狠狠在臉上抹了兩把,擦去鼻血和灰土,誰知越擦越髒。秋少爺見狀,拿起窗格旁一隻花瓶,將裡面的水潑在他臉上,換了一副表情打開門,笑得滿面春風:「棠兒怎麼過來了?」 沈清秋總算是知道原裝貨那種當面奉承背地陰人的性格是怎麼形成的了,多半是在秋少爺身邊耳濡目染養成的…… 秋海棠身穿淡紫色錦衣,腳上一雙白緞小蠻靴,鞋尖綴著明珠,真真是個花苞裡養出來的嬌小姐,和後來那種飽經風霜的豔美,又是一種不同的美法。她邁進門來,嘻嘻道:「我聽說哥哥買了個人,過來看看是什麼樣的。」 她見角落裡站著一個少年,低頭耷腦,縮手縮腳,臉蛋卻清秀得很,眼睛一亮,走過去,笑盈盈地道:「你就是小九了?」 沈九的臉已擦乾淨,悶頭悶腦,一句不答。秋少爺站在其妹身後,目露威脅之色,笑道:「他不怎麼愛說話,脾氣古怪得緊。」 秋海棠牽起他的手,道:「你為什麼不愛說話呢?跟我說一說,好不好?」 她聲音嬌柔,語氣親近,又是一副天真爛漫之態,任是誰也不忍心給不好的臉色。沈清秋心想,寧嬰嬰和少女時期的秋海棠還真有點相似。原來原裝貨一直都喜歡這種類型。 沈九原本板著臉,卻也扛不住一個小姑娘這樣軟磨,神色隱忍,轉過頭去,耳垂微微發紅。秋海棠見狀,拍手道:「哥哥,他真好玩兒,怪不得你從來不喜歡從外邊帶人,偏偏買了他。我有點喜歡他。」 秋少爺皮笑肉不笑道:「我也很喜歡他呢。」 沈九聽見「喜歡」二字,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記憶到這裡,忽然整個畫面暗淡下來。 在場的幾個人都倏地消失無蹤。沈清秋一怔,立即明白這是出現了夢魔所說的斷層情況。由於原裝貨留在他體內的記憶殘缺不齊,斷層會十分頻繁。上一段記憶已經結束,現在是另一段記憶的開始了。 場景還是這間房。沈九這回沒被綁,鼻青臉腫趴在地上,手指正狠狠摳著地毯絨子,摳得手指間血跡斑斑。 忽然,傳來輕輕兩下叩門聲。外邊一個少年壓低嗓子叫道:「小九,小九?」 一聽這聲音,沈九忽地一動,撲到門上去,把臉湊到鎖邊:「七哥!」 外邊那少年道:「小聲些,我是偷跑進來的。」 沈清秋原先猜不到門外的人是誰,而轉念一想,沈九之所以名字裡有個九字,是因為在人販子手裡排行第九,那麼往上去,自然也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了。 不過,沈九這種性格,居然也有交好的朋友,這點真讓沈清秋稍微有些吃驚。 門上傳來嘎啦嘎啦之聲,似乎是外邊的人在晃門。沈九道:「沒用。裡面外面都鎖了五六道。窗子也鎖了。」 那少年擔憂道:「這次沒跑成功,他們沒把你怎麼樣吧?」 沈九忽地氣湧上來,罵道:「沒把我怎麼樣?你蠢嗎?把我關這兒兩天了,打斷了我兩條腿。你說呢?!」 沈清秋看得清楚,他雖然挨了一頓好打,不能行走,兩條腿卻是好好的,哪裡被打斷了。那少年卻看不見門內情形,似乎當了真,內疚道:「都是我不好。」 沈九怒道:「當然是你不好!都賴你。那幾個新來的咱們又不熟,被他踩就踩踩得了,要你出什麼頭!你還怕咱們這種命賤的受不起?!你不出頭我怎麼會幫你?我不幫你怎麼惹到他?姓秋的怎麼會點名要買我?!他不買我,我怎麼���這樣?!兩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把我當條狗耍!」 那少年不住地道:「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果然,沈九這種性格如果有朋友,那對方一定脾氣好得慘不忍睹。一連道歉了數聲,沈九才勉強消了氣,道:「算啦!我這輩子從不講義氣這鬼東西。一生一次的義氣就給你了。」 那少年感激道:「我知道。」 沈九惡狠狠地道:「你知道個鬼!」 那少年道:「我真的知道。七哥記住了你這份義氣,今後一定會還給你。」 沈九啐道:「還說什麼今後!像你這樣一輩子窩在人牙子手裡,今後也是當人牙子的命。不對,你是個大好人,你還當不了,頂多就繼續討飯吧。」 那少年道:「小九,我就是來跟你說這件事的。我要走了,今天是來跟你道別的。」 沈九吃了一驚,上身立刻坐起:「走?你走哪兒去?」 被叫做七哥的少年道:「我不能再留在這裡了。秋家在城裡勢大財大,我們打也打不過,逃也逃不過。天下修仙術的門派那麼多,我要去投一個,學好仙術回來救你。」 沈九眼睛裡忽然放出明亮奪目的光彩:「七哥,聽說東方有一座仙山,每年都會招收資質優異的弟子。你是去那裡?」 那少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都會去試試,總有一派肯收我?」 沈九喃喃道:「要是我沒被關在這裡,也能和你一道去了……」他臉上忍不住流露出嫉妒之色,盯著門縫,看上去正在動什麼壞心思。沈清秋忍不住為門外那位捏了把汗。 過了會兒,沈九又嘆了口氣,道:「七哥,你今後可千萬別那麼衝動了。每次都壞事。這次算我倒楣。可以後你投了那些仙人的門派,還這個樣子,那該怎麼辦啊?沉穩點!」 小小年紀還教訓起比他大的人來了,沈清秋莫名滑稽。門外那少年卻沒半分不快,而是慚愧道:「我記住了。」 因為有了希望,沈九連聲音都熱切了:「你千萬記住說過的話,一定要回來救我!」 七哥彷彿在用力點頭,重重地說:「好。你等一等,等我學成,一定來帶你走!」 兩個少年隔著一道門,沉默了一陣。沈九問:「你走了嗎?」 那少年忙道:「還沒呢。我等你說話。」 沈九道:「七哥,你湊過來,讓我從門縫裡看一看你吧。也不知道你會不會……還要過幾年才能再見。」 那少年笑了,道:「你是想說,『也不知道你會不會死在外邊』吧?好。」 沈九「呸」了一聲,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不要又怪我講話毒。」他勉強挪近門,把臉朝門縫處湊去。沈清秋大感好奇,也跟著湊了上去,越過那一道極細的門縫,向外望去。 ……WTF! 沈清秋不是在為對方的臉而暴走。如果是的話那就好了。可關鍵是,門外的少年——特麼的長著一張大糊臉,跟打了馬賽克似的! 雖然一開始夢魔就說過,有一定機率出現人臉模糊和記憶斷層,可這機率真被沈清秋撞上了,他還是有一股強烈的嘔血慾望。 夢魔巨巨咱就不能把這個Bug修復一下嗎?好想知道這張臉究竟長什麼樣啊啊啊! 正當沈清秋準備穿出門,看看距離近點能不能把馬賽克消掉時,記憶又斷層了。 這次的場景是書房。 秋少爺在案上寫字,沈九侍立一旁,給他默默研墨。 這時的沈九仍然是個瘦弱的少年,不過身量拔高,在同齡人中算得上修長,站在那裡侍奉,帶著一陣冷淡的書卷之氣。 一張紙即將寫完時,沈九低眉順目地說:「少爺,有一件事……」 秋少爺眼睛也不抬:「你想說的,是不是城裡那江湖騙子的事?」 沈九辯解:「無厭子前輩不是江湖騙子。」 秋少爺擱筆,蹙眉道:「你就老老實實待在這家裡,做你的姑爺,跟我妹妹安心過日子就行了。老想那麼多虛幻之事做什麼?」 沉默了一陣,突然,沈九咬牙切齒:「……過日子過日子……我不想過這樣的日子!」 秋少爺終於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驀地一腳踹在他小腿彎上。 沈九撲通一下,正面栽倒在地。沈清秋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完好的小腿。這兩位莫非這麼多年了一直是這個相處模式嗎…… 秋少爺起身離座,冷笑道:「教了你這麼多年,學的東西,居然還比不上江湖騙子的邪門小伎倆。」 沈九碰了一鼻子灰和血,帶著隱隱的傲氣,抬首譏諷道:「那不是邪門伎倆,是仙術。你這種肉體凡胎,也只能把人叫成江湖騙子來騙騙自己安慰自己了。」 秋少爺蹲下身來,拉了拉他的頭髮,親暱地道:「仙術?難不成你這個小賤種,還想修仙?」 沈九一別頭,想躲過他的手,秋少爺慢慢拍著他的腦門,動作中飽含侮辱之意,笑道:「你人都不算,還想做仙呢?」 沈九抱著頭,一語不發。見他蔫了,秋少爺下手的力道輕了些,語重心長道:「乖乖待著,老實本分,有什麼不好的?你都十五歲了,年紀不小,都要成家了,早錯過了修煉的最佳時機,能修出個什麼來?你糊裡糊塗跟著走,人家還不一定肯要你呢。」 作死,簡直作死! 原裝貨生平最在意的就是他的修為,容不得有人比他好,更聽不得別人說半句不好,不然也不會對洛冰河嫉恨得喪心病狂了。這廝居然敢直接說他沒前途! 沈九猛地一翻手臂,把桌案上的硯台抓下,朝秋少爺摔去。這個角度看,也像是在朝沈清秋砸去,他下意識往旁邊一躲。 硯台當然砸不到他,也砸不到秋少爺,可後者被甩了小半擺子的黑墨點,一件精工細繡的袍子就這麼毀了。秋少爺的臉立刻垮了下來,喝斥道:「棠兒喜歡你,那是你幾世修來的福氣!不是我們家,你現在還在街頭扮乞兒坑蒙拐騙討生活,如今你不愁吃穿還能讀書寫字,人模狗樣的,這些是誰給你的?」他把沈九腦袋拍到地上去,「分毫不知感恩!」 沈九像是豁出去了,惡狠狠地道:「我是人。為什麼要對一頭畜生感恩?!」 勇氣可嘉。 秋少爺一掌把他損到牆壁上去,罵道:「以為這幾年你真有點長進了,果然還是爛泥扶不上牆!」 白牆上掛著一柄寶劍,被沈九一撞,墜下地面。沈九跌坐在牆根,手摸到劍柄,情急之下,一把抽出,哆哆嗦嗦雙手握著,對準眼睛爆滿血絲的秋少爺。 後者根本不信他敢真動手,指著他道:「火氣還挺大。骨頭又癢了?」 眼看他走近了幾步,沈九魂飛魄散,大叫道:「別過來!」 秋少爺道:「沒出息!你……」 一個「你」字之後,他就再也說不出話了。 慢慢低頭,那把劍直接捅進了他肚子裡。 秋少爺一臉不可置信,沈九猛地拔出劍來。 沈清秋在一旁那個酸爽…… 臥槽臥槽臥槽,兇殺現場直播! 瞬息之間風雲變,沒說上幾句話,慘案就發生了! 沈九傻了眼,秋少爺一手摀住小腹,氣勢洶洶奪過劍,一腳把他踹趴下,喊道:「來人!」 沈九忙撲上去勒他脖子,扭打撕扯中,幾名家丁闖了進來,一看到書房裡這種場景,大聲喝將起來。沈九又慌又怕,比了個不知道什麼訣,秋少爺手裡那把劍猛地橫飛了出去,幾名家丁被穿膛而過。 再一轉頭,秋少爺踉踉蹌蹌朝他走來,猩紅的手像要來抓他頭髮,沈九又是一劍刺出,這回刺穿了他的肺部。 然後,一劍接一劍,用盡全力,沈九越刺越狠,臉上表情也越發猙獰,一連刺了五十多劍,直到屍體面目和要害都血肉模糊,他才氣喘吁吁停下手來。 這估計是沈九第一次殺人,更是第一次用自身靈力殺人。 沈清秋目睹全程,震驚了。 第一次就這麼兇殘! 沈九對著滿室橫屍愣了半晌,忽然清醒過來,「匡當」一聲,扔下了劍。他在書房裡走來走去,下意識雙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一派六神無主。不過,也只六神無主了一陣,居然極快地鎮定了下來。 整個情緒變化的過程,只花了不到一分鐘。這心理素質! 沈九定住身形,試探著勾了勾手指。地上那柄怵目驚心沾滿鮮血的寶劍緩緩升起。 看著飛到他面前的利劍,沈九臉上綻放出奇異的興奮,一把牢牢握住! 他甩了甩劍鋒,提著凶器跨出書房。沈清秋站了一會兒,系統傳來消息:【溫馨提示:請鎖定填坑目標,建議距離不超過十米,以保證劇情收集完整!】 原來不跟上填坑目標會遺失得分點?沈清秋忙緊隨其後,一步也不敢落下。沈九剛拐了個角,撞上兩個膀大腰圓的家丁。他手臂一揮,冷光橫閃,兩條肥得流油的脖子一齊被抹了,血如噴泉。 沈九幾乎見人就殺,越殺越起勁,嘴角陰毒的笑意上揚得越來越厲害。一路慘叫不斷,乾脆利落地斬了十來人。沈清秋注意到,他只殺男人,一個女人也沒殺過,小丫鬟和僕婦都躲在廚房角落裡不敢出來,他也不特地去滅口。性別區分明確,仇恨傾向非常之明顯。 正看得心驚肉跳,忽然背後傳來一聲驚叫。 秋海棠站在長廊盡頭,愣愣地看著這邊。沈九滿身鮮血,猶如活鬼,正把劍從一名家丁脖子裡抽出。 秋海棠明媚的臉抽搐了幾下,雙眼一翻,躺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可見這姑娘從前就是個容易在關鍵時刻暈倒的體質。 看見秋海棠,沈九稍微冷靜了些,握著劍的手垂了下來。他沉吟片刻,朝伙房走去。 不久之後,一把火燒了起來。秋府上方夜空的黑云被映得紅如煉獄岩漿。 沈九把秋海棠的身子拖到外邊一處灌木叢中,身後無聲無息現出一人。他抓著劍猛地回頭,目露凶光,見了來人鬆一口氣,道:「前輩。」 這個「前輩」,肯定就是在城中開壇試靈,引得沈九逆心大起的那位無厭子了。 對方桀桀道:「不殺光?」 沈九默然片刻,道:「我想殺的人,已經死了。」 那人道:「其實你哥哥說的有一點倒也不錯。你天資固然是好的,可已經錯過了最佳的修行年紀,而且受他折磨,根骨已微損。今後應該也能有一番成就,不過,想要真正登頂,那是不可能的了。若是早幾年,那又大不一樣。」 這人既然聽到了秋少爺的話,就說明他把這一樁慘劇從頭看到了尾。卻無插手之意,反而作壁上觀。看來這位「前輩」,也不是什麼溫柔角色。沈九若是真跟他去了,怕也不會走什麼陽關大道。 沈清秋本以為入門偏晚還能十幾年結丹,這身體的資質已算是了不得,怎料原來的沈清秋本能更上一層樓。如此真相,連他這種沒上進心的人也不免為之嘆惋,也不難理解為何爭強好勝的原裝貨總是滿心怨懟、憤憤不平了。畢竟,曾經擁有過,比從來不曾擁有過,更讓人痛恨。 沈九握劍的手背青筋突起,冷冷地說:「那畜生不是我哥。況且,你給了我別的路嗎?」 那人已轉了身,見沈九還站在秋府門口,問道:「還不走?你在等誰?」 這個「等誰」,應當只是隨口的一句反問和催促。沈九回頭望著秋府衝天的火焰,瞳孔也彷彿燃燒了起來。 倖存未死的秋家下人們爭先恐後逃出宅中。一片哭號聲中,只有他這一道蒼白的人影挺挺立在大門前,身上赤黃的火光明明暗暗,交錯亂舞。 秋府的大火越燒越旺、梁宇傾塌,沈九被熏得滿是煙灰的臉,似乎被沖刷出了一道淺色的痕跡。 他把劍用力擲出,投入一片火海之中,也跟著轉身了。 「不等了。」 沈清秋就知道,保證一定會回來救他的那個少年,果然沒有回來。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這就是傳說中的*flag啊,和「回老家結婚」並稱flag雙雄,信誓旦旦保證「我一定會回來的」、「我馬上就回來」的人,絕逼就再也見不著影了。 尤其是這兩孩子想得太美太天真。 一個一個地拜師,一定有一家肯收?完全錯。 即便是拜師成功,過了幾年,真的學有所成,見了更廣闊的世面,有了更多需要煩心憂慮的事,他又不一定肯回來找幼時玩伴了。再加上江湖難測,還有各種飛來橫禍的可能性,這少年真能回來解救沈九的機率低於百分之五。 不過,填坑填到這個分上,沈清秋稍微有點能理解向天打飛機的砍大綱行為。 按著原設定寫,這類型的角色,真的不好把握。你說他渣吧,他又可憐;你看他可憐,他又的確心狠。又渣又慘的角色,往往是神坦,掐架的溫床,會讓評論區變成辯論互撕大會現場。倒不如直接砍成臉譜化的賤人角色,讓主角踩在腳下,寫來簡單,讀者看著也爽。 秋海棠卻是無辜。整件事中,她並沒做錯什麼。愛之深,恨之切,生生把一個天真無邪的少女磨成了一個處心積慮苦大仇深的婦人。聖陵裡死得更是冤枉。結局還不如原著種馬文來得幸福。 若是當初能順手拉她一把就好了。 沈清秋正唏噓,畫面忽然像老舊電視機一樣,黑白雪花狂閃起來。場景和人臉都扭曲得慘不忍睹,聲音呱唧呱唧,聒噪如外星語。 系統提示:【記憶殘缺,損失資料完整度五%;損失資料完整度七%;損失資料完整度九%……】 記憶斷層在不斷擴大! 損失百分點數值越來越高,沈清秋狂拍系統提示框,就像他小時候給人家「修」電視信號接觸不良那樣,拍了幾十掌,居然真有奇效,在資料完整度損失到百分之十的時候,提示音終於戛然而止。畫面雪花陡然消失,轉為清晰。 沈清秋這才鬆了口氣,收手,後退。還沒站穩,便瞪大了眼睛。 他身前幾步之處,蹲著一個小小的少年。 白白嫩嫩的臉蛋上橫著幾道灰印,可能是擦汗時無意識抹上去的,脖子上掛著一枚紅繩吊著的玉觀音,背上捆一個小碎花的破布包裹,正認認真真地在地上「吭哧吭哧」地……挖坑。 沈清秋脫口而出:「洛冰河?」 小洛冰河沒聽見,兀自努力挖坑填土。 環視四周,一片開闊谷地中,數百名年齡不一、男女不限的雜服人士,都在齊刷刷賣力地……挖坑。 沈清秋腦內靈光一閃,抬頭望去。果然,谷地上方,有一塊峭立的山石,其上站著兩人。 一人身著深色玄端,氣度沉穩,專注地俯瞰下方谷地百人。另一人腰懸長劍,幾隻手指慢慢轉著指間的摺扇。青衫如綠水,隨風起微瀾。他角度微妙地昂著頭,眼珠下睨,對下面的螻蟻們一副愛看不看的姿態。 正是岳清源與「沈清秋」。 這是洛冰河拜師入蒼穹山派那年的入山試煉現場。 是的沒錯你沒看錯,試煉題目就是挖坑! 雖然向天打飛機用很多段落以及作者題外話解釋過,挖坑不僅僅是挖坑,而是通過看似簡單的運動,測試出挖坑者的耐力、速度、恆心、靈力運作方式,甚至品性等等等等,但沈清秋一個理由也沒記住。在他心裡,扯再多的解釋,那就是單純的挖坑而已! 這時候的沈九,應當已經坐上了清靜峰峰主之位。 蒼穹山的規矩是這樣的,十二峰峰主共同進退,接任一起接,退位也一起退,舉辦儀式都搭伙擠作一團,歸隱更是成群結伴。即便是在任期間,哪位峰主不幸身殞,也只會把他的位置空出來。當初沈清秋假死遁的那五年裡,清靜峰峰首之位便是空的。所以不會存在不同輩的峰主共事的局面。 雖然有特殊情況會比較麻煩,但勝在沒有代溝,峰主之間的情感維繫和凝聚力特別強。 想到這裡,沈清秋忍不住又跳到了另一個規矩上。 歷代峰主確認首席弟子後,都會按照字輩給弟子改名,彰顯其身份的不同。天底下「清×」的名字那麼多,沈九卻偏偏分到了一個「秋」字,真是世界的惡意。 沈九對「秋」這個字恨之入骨,偏偏被賜了這個名字,豈不得心塞得要死。連沈清秋也忍不住想要憐愛三十秒。難怪原裝貨對上一代清靜峰峰主也不怎麼尊敬感激了。 岩石上,兩人似乎正在交談。沈清秋看了一眼埋頭努力的小洛冰河,虛虛摸了摸他的腦袋,躍上山石,站到兩人身邊,聽他們說話。 岳清源道:「今年似乎比往年人還要多。」 沈九瞇了瞇眼,面無喜怒,兩指微動,手中摺扇微微開合。 側方走上來一人,向岳清源行禮:「掌門師兄。」 這人直接無視了站在一旁,怨色都要溢出眼睛的沈九。 這麼屌,除了柳巨巨還能有誰! 此時的柳清歌正式坐上百戰峰之位也應該還沒幾年,五官輪廓尚能看出青澀之氣,眼神凌厲,行止之間,有種屬於年輕人的意氣風發。 岳清源道:「柳師弟來得正好,不妨看看,哪個好。」 柳清歌只看了一眼,道:「天資最好是他。」 沈清秋滿意地點頭。柳巨巨眼光果然不錯,指的正是背對著三人努力挖坑的洛冰河。 岳清源道:「柳師弟可想要?」 柳清歌道:「要來的,自然會來。」 百戰峰一向都是:愛來不來,來了就要做好挨打的準備。不哭著喊著主動上百戰峰來求打求虐,而是坐等別人來挑他的弟子,那都是沒有前途,注定和百戰峰無緣的。 沈九淡淡地道:「天資好,未必有所成。」 柳清歌連個乜眼都不屑給他,道:「比起十六歲才正式修習的野路子,成就一定要高。」 ……這兩個人從前果然極度不對盤。柳清歌不愛說話,尤其不愛和不對盤的人說話,然而為了嘲諷沈九,居然能說二十個字! 如今柳清歌跟自己關係倒還不賴,簡直是個奇蹟。 岳清源責備道:「柳師弟。」 柳清歌不聽說教,轉身就走:「練劍去。」 說走就走,來去如風。沈九僵立在原地,被他幾句話氣得發抖,扇骨捏得太用力,「喀喀」響了兩聲。岳清源無奈道:「柳師弟只是不會說話,你向來知道的,千萬不要和他計較。」 沈九哼了一聲,陰陽怪氣,正不知準備說點什麼,寧嬰嬰爬了上來。 她一把抱住沈九的腰,叫道:「師尊、師尊,嬰嬰究竟能不能有師妹,或者師弟啊?」 沈九看到她,臉色緩了緩,道:「想要師弟師妹?」 寧嬰嬰連連點頭。沈九抬起頭,展扇搖了搖,瞇眼又開始細細盤算著些什麼。 他忽然道:「我要那個孩子。」 他盯的是洛冰河,岳清源一怔。 原裝貨此前對待天資優異徒弟的斑斑劣跡,估計早已聞名全派上下了,這時候又開口找掌門討要好苗子,沈清秋理解岳清源的猶豫,實在……不能不好好斟酌。 見岳清源沉吟不答,沈九又冷冷重複了一次:「我要他。」 跟掌門也這麼說話,找打嗎?沈清秋不禁捏了把冷汗。 誰知,岳清源緩緩點頭,真的同意了:「好。」 沈清秋徹底無語。 岳清源居然還能容忍他……這具身體究竟是怎麼安然無事活到今天的! 還有柳巨巨。原來原裝貨之所以非要把洛冰河討到自己手上,有你埋下的一份禍根! 寧嬰嬰歡呼一聲,奔下岩石,到谷底人群中去拉洛冰河。這一段,就是原著中洛冰河拜入「沈清秋」門下的開場! 不過,因為是男主視角,向天打飛機菊苣可沒有把這三位峰主之間的明潮暗湧也詳細描寫出來,而是直接從香噴噴的小蘿莉從天而降,忽然拉走洛冰河開始下筆的。相信每一個讀者看到那一段,都和當時的沈垣一樣,以為這是男主一生狗屎運不斷桃花運連綿的開門紅。殊不知,這根本是開大招連捅三百刀前給的一顆糖渣。 沈清秋知道接下來等著洛冰河的是什麼。可他只能眼睜睜看下去。看著洛冰河隨著寧嬰嬰,來到清靜峰竹舍。沈九坐在沈清秋最常坐的那個位置,端著茶盞,兀自刮著茶葉。 他早早支走了嘰嘰喳喳的寧嬰嬰。明帆侍立一旁,代他開口:「今天開始起,你就留在清靜峰。」 小洛冰河的臉湧上一層驚喜的暈紅,規規矩矩跪下行禮,清脆的聲音,朗朗地道:「弟子洛冰河,見過師尊!」 沈九扯了一下嘴角,總算把茶盞從下巴邊挪開了。 他慢條斯理道:「說說看,你為什麼要來蒼穹山派?」 洛冰河背書一般,緊張又認真地道:「弟子從小便仰慕仙山上諸位仙師風采,如能拜入門下,學有所成,弟子母親在天之靈亦能欣慰。」 沈清秋知道,這是他來時路上翻來覆去琢磨了無數次的答案。 沈九「哦」了一聲,道:「家中有母親?」 他看似漫不經心地問:「母親怎麼樣?」 洛冰河揚起笑臉,雙眼明亮:「母親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 沈九的臉抽了抽,抬手讓他打住。 他上下打量洛冰河一番,道:「的確是最適合修行的年紀。」 沈清秋能從原裝貨臉上看出三個詞。 嫉妒,嫉妒,還是嫉妒。 嫉妒洛冰河有「世界上對他最好的母親」,嫉妒洛冰河的天資,嫉妒洛冰河在最合適的年紀拜入了蒼穹山派。對一個小孩子滿心嫉妒不平,他確實就是這樣的人。 沈九站起身來,朝洛冰河一步一步走去。沈清秋下意識擋在他面前,可哪裡擋得住? 洛冰河仰起臉,看著向他走過來的清靜峰峰主,彷彿仰望天神。 誰知,天神目不斜視地側身走過了他,順手將手中那盞茶水,連杯帶蓋澆在了他身上。 茶不是剛泡的,只有七分燙,可洛冰河還是整個人都呆住了。 明帆腳步嗒嗒,跟上逕自負手走出竹舍的沈九,回頭喝斥道:「跪好!師尊不讓你起來,你要是敢起來,當心把你吊起來打,打完拖去柴房關個三天!」 ……沈清秋第一次發現,明帆這孩子,在炮灰式作死這方面的天賦,真是滿格的! 洛冰河剛剛拜師入門,正滿心歡喜、滿心感激,突然莫名其妙被澆了一頭的茶,彷彿迎面潑來一桶冷水,摻著冰塊,整顆心都冷了熄了。 他呆呆地跪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 無聲之中,兩顆淚珠滾下眼眶。 這是洛冰河從自己親手安葬了養母后第一次哭,也是他在蒼穹山最後一次哭。 自此以後,他無論受了多大委屈,無論「沈清秋」為了發洩扭曲的情緒如何待他,洛冰河都再也沒像今天這樣肆無忌憚掉過眼淚。 沈清秋蹲在他面前,可袖子舉起便穿透過去,碰都碰不到,抱也抱不了,連想給他擦擦眼淚都辦不到。難受到想死,心疼得要命。 明知洛冰河聽不到,他還是說:「不哭了哈。」 洛冰河盯著自己的膝蓋,拳頭在腿上慢慢握緊,眼淚越流越凶,滴滴墜在衣襟上。 沈清秋徒勞地擦著他的臉頰,哄道:「師尊再也不打你了。別哭了。」 洛冰河抬起手掌,揉了揉眼睛,將地上的茶杯收拾好,放到一旁,握一握心口那枚玉珮,端正了跪姿。 沈清秋知道他此刻的心理活動。 肯定是自己不懂規矩,哪裡做得不對,惹惱了峰主,這才要給他個教訓。身為弟子,跪一跪師尊也是應該的。 看到他這些細微的動作,沈清秋忍不住也面對著他,跪了下去。 伸出手,把洛冰河小小的身體整個緊緊攬在虛無的懷抱裡。 閉上眼睛,視線黑暗一片,再一次睜開時,雪白的床幔和四角流蘇佔據了整個視線。 突然間看到不一樣的場景,沈清秋還沒反應過來,一動不動。直到岳清源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醒了?」 沈清秋機械地又眨了幾下眼睛,嗓子有點幹,勉強出聲道:「掌門師兄。」 岳清源坐在床邊,看了他一陣,道:「你一直在叫洛冰河的名字。」 沈清秋:「……哦。」 岳清源:「邊哭邊叫。」 沈清秋擦了一把臉,除了冷汗,當真摸到了別的液體。眼淚這東西,果然感染力強。 「……」他心虛地說,「師兄你聽我解釋。」 能解釋什麼?什麼理由才能夠使「清靜峰峰主夢裡邊哭邊叫自己徒弟名字」這個事實聽起來讓人信服?! 見他說不出話,岳清源嘆了口氣,道:「算了。醒了就好,不必解釋。」 沈清秋訕訕地坐起。忽然覺得這個場景有點熟悉。第一次在這個世界醒的時候,也是岳清源守在他床邊。 岳清源觀察他臉色,道:「你睡了五天。還要不要繼續再睡?」 睡了五天!沈清秋險些沒當場再倒下去。 系統:【填坑專案「沈九」,完成進度七十%。】 才完成百分之七十?且住,除去記憶殘缺導致資料不全的那百分之十,還有百分之二十呢?到哪兒去了! 沒時間想那麼多了,沈清秋一把抓住岳清源道:「掌門師兄,下雪第一天,在洛川!」 發現自己過於激動,語無倫次,他定了定神,換了一副從容嚴肅的神情,道:「我的意思是,天琅君很可能在這個時間這個地方,用心魔劍打開入口,開始合併兩界。」 岳清源:「你怎麼知道?」 沈清秋又卡了。他能說,因為原著寫過,這個時間和這個地點是最適合的嗎? 沈清秋道:「我在天琅君手裡待過一段時間。」 岳清源:「所以他就直接告訴你了?」 沈清秋一時間找不到理由,只能硬著頭皮說:「掌門師兄請千萬要相信我。」 岳清源看了他半晌,閉目一陣,站起身來,溫言道:「你先休息。這件事交給其餘的同門便好。」 休息。是指睡覺嗎?都睡了五天了! 金丹還要睡這麼多天,也就只有在《狂傲仙魔途》裡才會被當作沒什麼大不了。換本終點小說你敢這麼寫試試?作者一定會被嘲得媽都不認識! 岳清源前腳剛走,沈清秋後腳便一骨碌從床上滾下,到處找外衫。正團團亂轉,冷不防一人欺近身後,一隻手矇住了他的眼睛。 沈清秋下意識一肘擊去,喝道:「誰!」 膽子這麼大,又愛和他玩這種無聊把戲,還能有誰?他的手肘被穩穩接住,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道:「師尊不如猜猜?」 都開口說話還叫師尊了,還猜個毛線。沈清秋翻了個白眼,背後那人忽然把他腰一摟,滾到一旁的竹榻上。兩個人的重量壓得竹枝嘎吱作響。眼前的遮擋物移開,果然是洛冰河。 他的手改為捂著沈清秋的嘴,道:「別眨眼睛。師尊睫毛好長,刮得我手癢,心裡也癢。」 你才睫毛長,睫毛最長的就是你! 沈清秋一連眨了幾十次眼睛以示怒意。洛冰河笑了笑,啾的一下,親了親他的眼皮。 他說:「千萬別叫。萬一在清靜峰被人發現,師尊多年清譽就真的毀於一旦了。」 還有何清譽,早就被這逆徒毀得差不多了。 洛冰河順著沈清秋的眼睛,一路親下去,道:「我說了要來接你的。這麼多天沒見,師尊想我不想?」 按照沈清秋心目中的標準答案,應該是先一個膝彎頂上他小腹,把這不肖徒踢下榻去,再優雅地整理一下儀容,最後回一句冷豔高貴的「不想」。 可不知怎麼的,想到剛才在記憶中,洛冰河孤零零跪在竹舍中,默默收拾地上茶杯的模樣,這腿怎麼也抬不起來。 沈清秋連呼吸也像在洛冰河手掌心裡顫抖了起來。 他閉上雙眼,點了點頭。
◎flag:原指的是遊戲中會改變劇情走向的關鍵事件。後衍生用法「死亡flag」,意指當角色說出某些關鍵台詞時,通常表示此角色之後將會死亡,此時便稱之為立死亡flag。
第二十回 臨戰
洛冰河估計早就做好了被一腳踹下去的準備,完全沒料到沈清秋真的會點頭。 他當場就僵在沈清秋身上,表情凝固了。 沈清秋也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事、剛才那個點頭意味著什麼。他殺人滅口再羞憤自盡的心都有了。 不不不不不不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的你聽我解釋! 洛冰河卻不給他這個機會,摟腰的手猛地收緊,聲音沉了下去:「……真的想我?」 沈清秋給他勒得眉頭一皺。洛冰河氣息急促,追問不休:「真想?」 你捂著我嘴呢就算我想回答也沒法回答啊! 只能要麼點頭,要麼搖頭的意思? 沈清秋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胡搞一氣。洛冰河急道:「到底想不想?」 見他又一副快哭了的表情,沈清秋實在沒轍,認輸了。 他生出一種莫名的悲壯之感,豁出老臉不要,又磨磨蹭蹭,點了一下頭。 這一次,沈清秋看得真真切切。確認的那一瞬間,洛冰河的呼吸滯住了。 一點微弱的星火在他瞳孔裡慢慢亮起,迅速以燎原之勢席捲了這整張臉、整個人。 就在沈清秋以為他要喜極而泣的時候,洛冰河深深埋下頭去,把臉擱在沈清秋頸窩裡,摀住沈清秋的手慢慢鬆開。 然後,開始又碎又密地,小雞啄米一樣琢著他的嘴角。 沈清秋好不容易能喘口氣,齒縫間蹦出兩個字:「……胡鬧。」 洛冰河喃喃道:「我也好想、好想。沒有一時一刻不在想……」 沈清秋提到胸間的一口氣又慢慢洩了出來。 他死魚一樣躺在榻上,自暴自棄似地盯著竹舍上方屋頂,半晌,嘆氣道:「……那你為何前幾天又不去夢境中找為師。」 洛冰河又黑又濕潤的眼睛盯著他道:「師尊不嫌我煩麼。」 白天也纏,晚上夢裡還纏,一天十二個時辰全都對著這張臉,當然煩! 可一不小心,就被纏習慣了。現在洛冰河都趴他身上來了,沈清秋居然也覺得不是不可以接受…… 究竟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是不是有點過了! 沈清秋乾巴巴地道:「知道自己煩,還不收斂。」 洛冰河道:「反正師尊也不是第一次嫌棄我了,煩就煩吧。」 聽他這麼說,沈清秋忍不住有些心酸。 洛冰河究竟有多喜歡他啊。 即便是初入蒼穹山的日子裡,遭受了那樣的對待,一旦沈清秋對他表露了一點善意,洛冰河就把曾經受過的傷害忘得一乾二淨,毫不猶豫地將他放進了心底。 一顆玻璃心,就這樣被沈清秋毫無知覺地打碎,再自己小媳婦樣一點一點撿起來黏好,再滿懷期待小心翼翼地遞過來,再被打碎、黏合…… 洛冰河低聲道:「師尊每次在蒼穹山,和其他人在一起時,都笑得那麼開心。我還以為不怎麼會想我。」 沈仙師這麼多年裝逼裝成了習慣,尤其在蒼穹山派。最多也只是含蓄而意味深長地似笑非笑,或者令人猜不透心思地皮笑肉不笑,再不就是敷衍了事地假笑,哪有「笑得那麼開心」過。 沈清秋不以為然:「胡說。」 洛冰河道:「誠然師尊臉上總不會笑得開懷。但師尊心裡笑沒笑,我當然是知道的。」 一邊趴在人身上撒嬌,一邊捉著人一縷頭髮玩兒,你是小女生嗎! 沈清秋翻白眼道:「是。你是我肚子裡的蛔蟲。」 洛冰河道:「我不要做蛔蟲。」 沈清秋拍蚊子一樣拍他玩自己頭髮的手:「那你還想做什麼?你倒是說說,為師都對誰笑過?」說到後來,說幾個字就拍一下,那隻閒得發慌的手還揮之不去。洛冰河真的開始數了:「很多人。柳……柳師叔、岳掌門、尚清華、明帆、寧師姐、仙姝峰的、萬劍峰的、千草峰的、穹頂峰的、百戰峰的、守山門的、掃山梯的……」 連守山門和掃山梯的都不放過,這孩子何止是記仇,整個蒼穹山都要被他的魔族進口特濃飄香老陳醋給淹了! 沈清秋批評:「那聲師叔叫得太沒有誠意了。以後不許這麼叫。」 洛冰河怨念道:「他管我叫小畜生白眼狼,那倒是誠意十足。」 沈清秋忍不住笑了出來。摺扇就放在榻邊,他順手抓起來,在洛冰河腦門旁敲了敲:「他說錯了?狼爪子都敢伸到為師身上,你不是小畜生是什麼?」 話說得太順溜,連他自己都沒有覺察,這句有點沒把持住分寸,語尾隨嘴角上挑,似輕還重,略顯輕佻,極不端莊。 洛冰河居高臨下,把這副情狀看在眼裡,只覺得一把無名火在心頭腹部毛躁躁地亂燒,不自覺動了動,把一條腿插進沈清秋雙膝之間,又怕被發覺後給踹下竹榻,忙把頭送過去,讓沈清秋拿著扇子敲個夠,道:「就算是小畜生,也只是師尊一個人的小畜生。別人不許叫。」 沈清秋聞言,似活活被強灌了二斤酸梅湯,肉麻得毛骨悚然,險些沒把摺扇掰斷,忙戳戳洛冰河胸口,將他撐起:「起來。」 要談正事,首先要端正坐姿。一個壓一個的姿勢,話題再怎麼正經也會變得不正經。洛冰河不大甘心,還是爬了起來,坐到榻邊。 沈清秋睡了五天,老腰都睡斷了,總算能直一直。他覺得自己是一副老頭子愁眉苦臉捶腿揉腰的模樣,在別人眼裡可不大一樣。髮絲微亂,散於肩頭,中衣領口歪斜,露出一段白皙的頸肩,喉結和鎖骨明晰。因為才在榻上滾了一遭,臉頰湧上一層薄紅,蹙眉不語,低頭揉著後腰。如此情狀,心懷不軌者難免越發不軌。 洛冰河眼睛一眨不眨,湊過來,慢慢幫著他揉腰。沈清秋滿意地道:「乖。貼心。」 洛冰河道:「我更貼心的好處,師尊還不知道呢。」 好會邀寵。洛冰河還繼續說下去了:「和天琅君對上的時候,若是師尊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叫我。」 沈清秋一直避免觸及天琅君的話題,防止刺激到洛冰河,真沒想到,居然會是他主動提起,果真貼心得有些過了頭。他琢磨了下,勘酌著道:「你父親……」 洛冰河把頭埋在他肩膀上,悶悶地說:「我沒有父親。只有師尊。」 …… 怎麼說得感覺我跟你爸一樣了。 沈清秋揮去這股冏感,認真地道:「若是勉強,千萬不要逼自己。」 再怎麼奇葩,好歹也是洛冰河他爹。好歹也是洛冰河曾經悄悄憧憬過的人物。雖然真人和洛冰河腦補憧憬的相去甚遠。 洛冰河手上動作不停,無所謂道:「不勉強。」 沈清秋仔細觀察他。嗯,的確是一臉……發自真心願意幫忙圍毆的正直表情。沒有勉強的痕跡。 這其實是件好事。雖說聯合兒子去坑爹不太厚道,但如果洛冰河真願意和修真界聯手斥退天琅君,不但人界這邊多了強悍的助力,洛冰河也能順便刷爆正面值,把昭華寺那裡刷出的負值補救一下。 剛才岳清源走前說,讓他好好休息,「這件事交給諸位同門便好」,擺明是不要他參戰的意思。沈清秋沉吟道:「掌門師兄可能不會讓我出戰。初雪之時,洛川。這個時間和地點你最好留意一下。」 洛冰河捏著他腰的力道緩了下來,溫聲道:「有時候,我覺得,師尊對一些事真是瞭解得過了頭。」 「咯登」一聲,沈清秋的心打了個突。 洛冰河繼續道:「就像在聖陵那時。師尊分明從未進入過聖陵,卻對其中墓室佈局、守陵魔物瞭若指掌,還能善加利用,教弟子好生敬佩驚嘆。」 沈清秋刻意輕描淡寫道:「清靜峰歷代堆積下來那麼多典籍,非是一紙空文,連篇累牘,總有些可用之處。」 洛冰河「哦」了一聲,揉完了腰,開始用手慢慢梳理沈清秋散在背心的長發:「那些典籍弟子也讀了讀,卻沒看見這麼多。果然比起師尊還差得太遠。」 ……怎麼能忘了,洛冰河還有逆天的學霸掛。清靜峰上那堆灰撲撲的陳年老書,他說「讀了讀」,意思就是已倒背如流,當然知道里面究竟有沒有「可用之處」。 這孩子不是岳清源。他不想說,岳清源就不會追問,洛冰河卻是絕對會死纏爛打刨根問底,沒那麼好忽悠。沈清秋正絞盡腦汁想該怎麼把這一彎繞過去,忽然,竹舍外傳來寧嬰嬰的聲音:「師尊,您是醒了吧?嬰嬰可以進來麼?」 好孩子,真是乖徒弟! 沈清秋低聲道:「你先走。」 洛冰河的手頓了頓:「為什麼是我走,不是他們走?」 明帆的聲音也響了起來,他嚷嚷道:「師尊,幾位師叔都來了,您方便起來嗎?」 怎麼一來就來這麼多!沈清秋跳下榻,把洛冰河推到窗前。洛冰河邊走邊回頭道:「原來師尊喜歡這樣偷偷摸摸……」 沈清秋一摺扇敲他腦門上去:「究竟偷偷摸摸的是誰,是誰的錯?」 為什麼每次都非得弄得跟偷情似的不可! 洛冰河無聲無息翻出了窗,手又伸進來,握住沈清秋,柔聲道:「師尊,等到這些事情都平息之後,你要不要跟我走?」 沈清秋有些拉不下臉來,只得矜持道:「為師還是清靜峰峰主。」洛冰河想見他的話,直接來找不就行了,為什麼非得跟他走不可?拒絕再給《春山恨》貢獻新素材。 洛冰河嘆息道:「我想也是這樣。」 剛關上窗,竹舍竹門便開了。齊清萋人未到聲先至,撩起簾子,露出一張明豔的面孔,努嘴道:「真是越發嬌貴了。你在昭華寺挨了幾杖還是被打到吐血了啊?一睡能睡五天!」 沈清秋轉身,半真半假道:「齊師妹別這樣,我體弱你是一向知道的。」 齊清萋哼道:「你麻煩事多,我是一向知道的。」 她身後跟著柳溟煙,進屋後欠身施禮,再後面就是柳清歌。明帆和寧嬰嬰跟著木清芳走在最後。不大不小的竹舍裡,一下子擠滿了人。沈清秋汗顏,幸好讓洛冰河翻窗出去了,不然這怎麼藏得下去。 木清芳笑道:「我就說沈師兄氣色不錯,並無異樣,真的只是在睡覺而已,這回你們該信了我吧?」 沈清秋口中說慚愧,給眾位峰主指了座位,見柳清歌進來後,一直在整個屋裡掃視,目光冽冽,道:「柳師弟,我在這裡。」 柳清歌收回了目光,轉向沈清秋,道:「剛才誰來過?」 沈清秋特地再給他指了一次座,道:「掌門師兄剛走。」 他執起桌上茶壺,明帆連忙上來幫忙,被他示意不必插手。沈清秋親自給眾人斟完茶水,柳清歌終於坐了下來,端起茶盞,喝一口,不說話了。 齊清萋道:「掌門師兄自然是來過的。柳師弟你擺那張臉,我還以為你說的是洛冰河。」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沈清秋一陣腮幫子疼,假笑道:「怎麼可能。」 齊清萋把茶盞在桌上重重一擱,挑目道:「不錯。那怎麼可能。洛冰河這廝現在要是還敢上蒼穹山來,你看看我們要怎樣收拾他!」 坐在一旁攏著袖子的木清芳隨口道:「那也得收拾得了他呀。」 沈清秋不給面子地「呵呵」笑出聲了,齊清萋指他道:「笑,你還有臉笑。最鬧人心的就是你!沈清秋我告訴你,好在你這次自覺跟著師兄師弟他們回來了。要是又像上次那樣,二話不說就跟著洛冰河走,我第一個清理門戶,看你還能不能折騰!」 明明是關心告誡的話,卻非要說得這麼蠻橫,就差沒跳起來揪沈清秋後脖子了。一屋子人圍著,看笑話的看笑話,喝茶的喝茶,嗑瓜子的嗑瓜子(為什麼柳溟煙嗑瓜子面紗也不取下來),沈清秋算是怕了她,連忙轉移話題:「掌門師兄怎樣,上次受的傷好全了吧?」 木清芳道:「算是好了。」 他雖然說是「好了」,可分明是想要嘆氣的神色。齊清萋哼道:「要不是師兄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拔劍,又是聽聞異變,強行破關而出的,洛冰河別想從他手下討到便宜。你要是再晚出來一會兒,說不定就能瞧見師兄的玄肅出鞘了。」 這說得沈清秋也有些心癢。要知道,無論在原著還是在這邊,他都從沒見識過玄肅出鞘是什麼光景呢。也不知道向天打飛機是出於什麼心態,死命掖著藏著不給寫。雷聲大雨點小,前面鋪陳無數,到最後——坑了! 完全不交代一下,岳清源直接就萬箭穿身,死了〔手動拜拜〕。 寧嬰嬰自從進來後,一直低頭站在旁邊,沈清秋招呼她上來,問道:「怎麼了?」 寧嬰嬰慢慢蹭上來,抬起臉蛋,一雙眼睛紅得跟小兔子似的,帶著鼻音,嘟噥道:「師尊,你這次回來,就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又哭了。沈清秋傻眼。他不是個淚腺發達的人,最多的是生理性淚水,為什麼養大的徒弟個個動不動都愛梨花帶雨…… 明帆觸景生情,悲從中來,也一起乾嚎「師尊——」 這個的形象跟梨花帶雨完全不沾邊! 齊清萋一逮到教訓他的機會便不放過:「看看!看看你徒弟,心疼不?你又不只是有一個徒弟!就疼那一頭白眼狼,別的還管不管了?」 沈清秋拍著寧嬰嬰的後背,邊小小安慰她邊辯解:「我什麼時候只疼一個了?」 柳清歌把茶喝到剩三分之一,垂著眼睫道:「回來了,就留著,別走了。」 沈清秋簡潔地道:「嗯。」 聽到他的回應,齊清萋滿意至極。柳清歌剛要說點什麼,忽然眉宇一凜,殺氣橫生。 屋內眾人覺察到他氣勢變化,不約而同把手放上了佩劍。柳清歌霍然起身,瞬間閃身至窗前,沈清秋一顆心高空拋物般吊起。 柳清歌猛地推開兩扇格窗。外邊上方是疏星朗月,下方是竹林深深,空無一人。 洛冰河當然不會一直傻站著,肯定早走了。屋內氣氛迅速鬆懈下來。木清芳道:「柳師兄,你看什麼呢?」 然而,柳清歌並未回身,而是伸出一手,彷彿在接住從天而落的什麼東西。 半晌,他收回手,轉身道:「下雪了。」
沈清秋睜著眼睛躺了一夜,第二日,一聽到告警鐘聲,便衝出了竹舍。 這鐘聲一下比一下急,又重又急,回音震盪不止,在整個蒼穹山之巔盤旋縈繞。各峰弟子從虹橋通往穹頂峰集合,穹頂殿外人頭攢動,卻鴉雀無聲。 沈清秋安置好清靜峰的人,來到殿中。一面高逾丈的白晶石鏡立在殿側,除了安定峰來的是一名代理事務的弟子,諸位峰主已經到齊,站在它之前,神色凝重。 鏡中映照出的,是一條寬闊平坦的江流,兩側有綠山青田,還疏疏落落嵌著一排或幾個白色的屋頂。 岳清源道:「洛川中游,上空。」 在這派景象之上,一座黑壓壓、洞窟叢生、陰森詭譎的山嶺從云叢中冒出頭來,彷彿一個坑坑窪窪的漆黑骷髏頭,倒立著從滾滾烏云裡爬出,空洞森然地俯瞰下方。 那就是魔界的埋骨嶺。 岳清源道:「消息是說,從昨夜子時開始的。初時只見到一片亂石,沒過一個時辰,就能看清是一座山嶺了。」 一位峰主驚道;「一個時辰未過?這……也太快了!」 不。這是合併的正常速度。天琅君果然還是選擇了原著所說的「最佳時機地點」行動。不出意料,半天后,各地都會出現這種異象。兩天之內,兩界就能徹底合併。就像撕碎兩幅各自完好的畫,再把它們胡亂拼接成一幅坑坑窪窪、滿目瘡痍的全新畫卷。 柳清歌抱臂而立,乘鸞執在手中,道:「所以我們得更快。」 岳清源道:「各峰峰主抽取座下三分之二內門弟子隨行。半個時辰內到達洛川中游。」 得掌門令,峰主們呼啦一下全散了。半個時辰內到達,給他們準備的時間只有不到十分鐘,自然要快。沈清秋也準備回去點人,岳清源卻叫住了他:「你留在這裡。」 沈清秋回頭,道:「師兄,你知道我非去不可。」 岳清源道:「師弟,除了初雪、洛川,你還知道什麼?」 沈清秋緩緩地說:「要截止合併,先要拔掉心魔劍。它就在埋骨嶺顱骨之處插著,天琅君一定在那裡供給力量。」 意思就是,解決方法:一、毀了心魔劍;二、殺掉天琅君。 岳清源堅持道:「你留守。」 沈清秋正要說話,岳清源手起一訣,似乎是要開一個禁制,直接把他封在穹頂殿內。 掌門要來硬的了! 沈清秋背脊緊繃,不知該不該把手放到修雅上。正在這時,殿外傳來參差不齊的驚呼。兩人同時搶出殿外,順著廣場上弟子們手指的方向望去,沈清秋暗暗抽了一口冷氣。 只見蒼穹山上空中,浩瀚奔湧如怒海翻騰的云層泛起了血色。一道道紅光劃破天際,一顆顆裹挾火焰的巨石,彷彿烈焰流星,朝蒼穹山直墜而來。 岳清源神色不變,訣隨手起,玄肅連鞘帶劍呼嘯而出,將那數顆巨石擊碎為廳粉。如同煙花爆炸後,散落萬千帶有餘溫的小粒子。 火山口一般的紅云裡,隱隱能看到無數雙手臂和正在撕號的人頭,翻滾掙扎,痛苦萬狀,猶如煉獄。 日了鬼了的無間深淵——蒼穹山真是抽中大獎了! 沈清秋心裡咆哮不止:向天打飛機! 你有本事寫合併,你有本事寫清楚蒼穹山這個位置竟然剛好和無間深淵合併到一起啊! 這一波過後,不知什麼時候還會有下一波來襲。不知道還要多久,十二峰就會和無間深淵合併到一起,成為一片岩漿火海,人間地獄。蒼穹山現在是不能留了。 岳清源向那名安定峰的代理弟子道:「請昭華寺諸位大師前來助陣。」隨後轉身,揚聲道,「留守弟子聽令,一旦結界破裂,不攜一物,立即撤山!」 廣場上千名弟子齊聲道:「是!」 岳清源轉頭道:「清秋師弟,你也一起前往洛川。」 點完百戰峰弟子的柳清歌折了回來:「那掌門你?」 岳清源道:「我先阻擋一陣,等昭華寺援手,隨後就到。」 沈清秋道:「掌門師兄你一個人撐得住嗎?要不我留下來……」 岳清源竟笑了笑:「要你留,你偏走。讓你走,你卻要留。小……師弟你啊。」 柳清歌拽著他就走,言簡意賅道:「走了。他說隨後到,必然隨後到。」 大禍臨頭,蒼穹山總算是有了作為一本修真小說第一大派的自覺,終於不再有車馬舟船慢悠悠走的閒情逸致了。數千道飛劍風馳電掣從空中掠過,下方若有人仰頭觀望,就會看到一片流動的星河般的炫目光陣。 這景象何其壯觀。只可惜,空中那些冒出頭來的詭異山石,會讓人完全無心欣賞這種壯麗又稀奇的奇觀。 安定峰果然是後勤一把好手,效率奇高,估計昭華寺的布界援兵到得很快,撐住了結界,岳清源也極快抽身,追了上來。不到半個時辰,已至洛川中游。 因人數太多,不得不分區分批次著陸。洛川兩側早已擠滿了得到消息,覺察異象,前來査探的修真界人士,各門各派服色混雜。天一觀的道人們正忙著疏散洛川旁的尋常百姓。無妄與無塵領頭,帶著昭華寺一眾前來會合。 岳清源拱手道:「多謝諸位大師派來弟子解難。否則蒼穹山千百年基業,說不定今日撐不了多久便要毀於一旦。」 無妄這和尚一向話多,今天卻板著臉孔,一語不發。反倒是無塵大師抹了把汗,開口道:「阿彌陀佛。千百年基業險些毀於一旦的豈止是貴派,昭華寺也險些落入此種困境。」 岳清源微訝:「竟有此事?諸位大師將寺中數百名布界弟子都派往了蒼穹山��可還有餘力護寺?」 沈清秋也疑惑。昭華寺的覺悟莫非真的高到了寧可自身受損也要幫助別派的地���? 無妄的臉色越發難看。無塵大師見他還不說話,只好繼續代言,道:「這……實在是難以啟齒。並非依靠自身餘力,而是借了旁人的鼎力相助。」 岳清源奇道:「莫非是天一觀?」天一觀素來以閒散逍遙聞名,乃是最無組織無紀律的一個大派。於結界一道,基本沒有建樹,如果真是靠了天一觀的幫助才撐下來,這可令人稱奇了。 無塵大師搖頭道:「是幻花宮。」 沈清秋扇子頓停,脫口道:「幻花宮?那不是……」 無妄鐵青著臉道:「不錯。正是洛冰河。」 忽然,一旁傳來兩聲輕笑。一個清凌凌的聲音溫文有禮地道:「鼎力相助,不敢當。若非要說,我只是為幫師尊罷了。」 擠在這裡的,全都是五感極盡靈敏的修真之人,無論是附近抑或不是附近的,此時通通刷地轉向了沈清秋,數百雙眼睛,各色目光,從四面八方把他包抄其中。 摺扇一展,沈清秋默默擋住半張臉。 洛冰河信步走來,江風斜吹,黑衣下襬瀲瀲,腰間懸的佩劍竟是正陽。他身後,漠北君仰著脖子在左,紗華鈴妖妖嬈嬈在右,好久不見的幻花宮弟子們緊隨其後,最末則是一小隊魔族黑鎧步兵。尚清華混在中間,忽前忽後,鑽來鑽去,滑溜得像條泥鰍,畫風極其違和。兩人一打個照面,眼睛雙雙放出鉤子,鉤作一團,千刀殺來萬劍捅去,好不熱鬧。 洛冰河堂而皇之橫過,站成了鼎足而立的第三方,眾人臉上那精彩紛呈,都夠湊成一整套表情包了。尤其是蒼穹山,有段時間和幻花宮一見面就打,現在也是舊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可偏偏聽昭華寺的話,他們此刻似乎是友非敵,只得強忍,按捺不動。 齊清萋警惕道:「兩位大師此言當真?」 洛冰河莞爾:「齊峰主這可是在懷疑昭華寺也被我……啊,荼毒禍害了?」 眼看著又要糾纏起來,沈清秋忙道:「無塵大師說話,自然不會有假。」 聞言,原本從他身上散去的數百道目光彷彿受了莫大刺激,又一次刷刷聚了過去。齊清萋狠狠瞪他,一副恨鐵不成鋼女(劃掉)大不中留之態。 洛冰河目光定在他身上,旁若無人道:「師尊,多日不見,弟子好生掛念你。」 昨晚上不是才見過嗎…… 換個人說這句「好生掛念」,一定能把在場所有人激出一身的雞皮疙瘩,可偏偏洛冰河有著「無論說什麼都不會使人感到違和」的硬體和設定,所以大家的關注竟然沒有被轉移到他身上。沈清秋切身感受到了慘無人道的圍觀究竟是怎麼回事,只能力求得體地「嗯」了一聲。 洛冰河嘴角還殘留著三分笑意,繼續道:「北疆南疆素來紛爭不斷。北疆以我為首,並不讚同合併之舉,此次願助一臂之力,與諸位聯手擊退敵人。」 看洛冰河現在負手而立,人模人樣,誰知道是個背地裡最喜歡賴在人身上又是哭又是撒嬌的少女心性……說出去誰信! 岳清源從容道:「恕岳某多疑,上次昭華寺不歡而散,如今洛宮主忽然要與修真界聯手,擊退親生父親……」 洛冰河言簡意賅道:「我只為一人。別的一概不知。」 這次他倒沒說是為誰,可是,有區別嗎?有意義嗎? 飄雪的大冬天裡,沈清秋把用來附庸風雅的摺扇搖成了蒲扇,恨不能把四面八方投射而來的各種眼神刮飛九天之外。一位掌門乾笑道:「沈峰主真是教得好徒弟,實乃我修真界之莫大幸事。」 雖然他說的是「教得好徒弟」,但語氣和「嫁得好夫郎」一般無異,聽得沈清秋搖搧動作帶了幾分殺氣。 無妄看上去就像恨不得一法杖當場把這兩個傷風敗俗的東西夯死。無塵大師忙道:「既然洛施主有心相助,那便再好不過。還請岳掌門主持大局。」 岳清源一向是諸派默認關鍵時刻能起作用的頂樑柱,這時自然而然地開始佈置統籌:「昭華寺請安排餘下人手,撐起結界,不讓埋骨嶺繼續下墜,務必阻止它與江面相接。」 無塵大師面露難色:「自當盡力。只是,洛川寬闊,兩岸相隔甚遠,無處落腳,根基不穩,不宜設陣。」 岳清源略一思忖,道:「支蒼穹山派一峰弟子御劍護持,在空中結陣如何?」 洛冰河忽然道:「不必那麼麻煩。」 他側首不語,漠北君自發出列,行至江邊,踏上水面,身形不墜。他所過之地,堅冰迅速蔓延,不過多時,這一片水域竟然都冰凍三尺,並且範圍在不斷擴大,游魚都被凍在冰中。相信只要再給他一點時間,洛川中游整整一段,都會被他凍住。 魔族在輸出方面的優勢是天生的。四周驚嘆有之,不甘有之。無塵連聲道謝,洛冰河不露驕色,只回頭看著沈清秋,眼睛晶亮。 沈清秋見他刷了不少正面值,四周眾人的敵意和防備也不那麼深重了,不由欣慰道:「嗯。做得好。」 洛冰河唇邊笑意蔓延開來。不知怎麼的,沈清秋也揚了揚嘴角,一覺察臉上有異,立刻強行嘴角下扯,這才控制住了表情。心中納悶怎麼不光眼淚會傳染,笑也是會傳染的? 岳清源接著分配任務。天一觀繼續向洛川以外其他開始出現合併異象的地方擴散,保護和疏散百姓。接下來便是蒼穹山。岳清源略一沉吟,道:「第一波南疆魔族破界時,百戰峰上。」 百戰峰只來了四十人,有人忍不住發問:「南疆魔族獸形居多,個個力大無比,四十人真能擋住第一波攻擊?」 居然懷疑戰鬥種族的戰鬥力! 柳清歌一腳踩著亂石,劍穗與白袖黑髮隨風亂舞。他不正面回答,只冷冷地對身後弟子們道:「沒殺夠一千的,自己滾到安定峰去。」 四十人齊齊大喝:「是!」 尚清華弱弱地嘀咕:「不要歧視安定峰……」後勤無罪,後勤萬歲! 岳清源繼續安排下去,穹頂峰、仙姝峰、千草峰 各就其位,各司其職。沈清秋見洛冰河一派悠閒,忍不住問:「你帶了多少人手?不安排一下嗎?」 他一開口,就感覺有無數隻耳朵豎了起來,屏息凝神偷聽,連竊竊私語聲都陡然小了不少。近旁那三名婀娜的孿生道姑發出吃吃詭笑。 洛冰河道:「能帶的都帶了。安排還不簡單。」說著一指身後的紗華鈴與漠北君,「九重君交給她。醜八怪畜生交給他。」 ……這是要讓女兒去再坑一次爹嗎?簡直…… 沈清秋道:「還有嗎?」 洛冰河鄭重點頭:「還有。」他展顏一笑,道,「師尊交給我。」 四周咳嗽聲響成一片,沈清秋臉上有些掛不住了。 他「啪」地一下收了摺扇,握在手裡,調整表情,正色道:「為師有話和前安定峰峰主說,你暫且和諸位掌門磨合一下,共商迎敵大計。」 他也不管其他人回應如何,說完就跑,拽住尚清華,拖死豬一樣拖到一棵稍偏僻的樹下。 沈清秋道:「你怎麼還沒死!你早八百章就該死了,漠北君怎麼還沒*neng死你!」 尚清華整整衣領:「沈大大,你理應死得比我早,現在還不是活蹦亂跳,好意思說我嗎?」沈清秋扶了扶額頭,深吸了一口氣:「向天哥,菊苜,飛機菊苣,你是不是缺愛啊,啊?你當初說的關於『沈清秋』的原設定,就是童年被個變態虐待?你就這麼喜歡寫辛酸悲慘的往事?」 尚清華:「悲情人物,人氣更高。」 沈清秋:「狗屁!被刷了兩棟求閹高樓,你跟我說這是人氣高?」 「那不是我砍設定了嘛。」尚清華跟他擺論據,講道理,「冰哥,慘不慘?人氣,高不高?」 還敢拿洛冰河當例子!沈清秋抽他一扇子:「你是有多喜歡用這個梗?」 一想到洛冰河淒悽慘慘跪在地上撿茶杯、又小又瘦的身子挑著兩個水桶在山梯上吃力地來回跑,晚上還縮成一團,抱著手臂窩在柴房角落瑟瑟發抖,他心裡就堵得慌,不揍人一頓不舒服,而且這個人必須是向天打飛機! 尚清華看他臉色,詫異道:「……瓜兄你這什麼表情,別告訴我這是心疼?我一直以為你頑強不屈堅守陣地。瓜兄我還一直以為你是直的!」 沈清秋踹他一腳:「沒空跟你廢話。說,天琅君到底該怎麼打!」 尚清華心疼道:「不要打他!你不覺得他很可憐嗎?而且老實說吧,我自己都想不到該怎麼打,因為大綱細節沒櫓好啊。」 沈清秋:「不打他可憐的就是你我了。想不到現在想。這個世界的邏輯都是你建立的,你的思維就是大綱!」 他還沒說完,洛冰河的聲音飄來:「師尊可談好了?差不多的話,就該出發了。」 這才五分鐘沒到呢。沈清秋霍然轉身,道:「出發?」 洛冰河道:「岳掌門和我都覺得,派出十人前去拔劍最好。師尊去不去?你去我就去。」 沈清秋道:「可以。」 頓了頓,指指尚清華:「帶上他。」 尚清華大驚失色,眼眉作揖,喊瓜兄饒命,沈清秋已飄然而去。柳清歌和百戰峰負責留守冰面,沈清秋與他錯身而過,忽然倒折回來,半真半假道:「要徒弟殺一千個,那師弟自己一定要殺夠一萬個做表率。」 柳清歌哼道:「敢來便殺。」 沈清秋:「這次放心了?」 柳清歌想了想,勉強道:「有掌門師兄在。」 洛冰河拉著沈清秋衣角道:「師尊,帶我飛。」 沈清秋低頭看他腰間:「……你不是有劍嗎?」 單獨對著沈清秋,洛冰河立刻不邪魅狂狷酷炫狂霸了,靦腆道:「最近魔氣用太多靈力用太少,有點忘了怎麼用。」 其餘近十人都看著這邊,沈清秋不願拖沓,胡亂道:「上來!」 御劍飛上高空,一入埋骨嶺,立即落地。所以,洛冰河也沒摟他多長時間。 著陸之處,是一片嶙峋亂石,森森白石縫隙間,枯骨叢生。抬頭望去,漆黑的怪木參天,糾結交錯。不知什麼怪物的桀桀怪叫,混著老鴉鳴聲,迴蕩在嶺中。 找到心魔劍之前應該還要在嶺中搜尋一段時間。沈清秋出言提醒道:「埋骨嶺魔物眾多,最好別碰任何看上去有生命的東西。」 洛冰河是魔族,這時候又要表示合作誠意,自然走在最前,沈清秋與他並肩而行。兩人走著走著,洛冰河就摸了過來,悄悄牽住了他的手。 無妄大聲咳嗽,無塵阿彌陀佛,岳清源的目光平靜地移了過來。 沈清秋一陣呼吸不暢,額頭、面頰、脖子、耳垂,連片地燥熱發燙,無端端心虛心慌,慢慢抽出了手。 手心握空的一剎那,洛冰河眸底瞬間化成了一片被冰雪覆蓋的莽原。 很快,他笑了一聲,壓低聲音,道:「怕什麼。他們有求於我,不敢說什麼的。」 沈清秋低聲說:「不是這個問題。」 洛冰河不依:「那是什麼問題?」 沈清秋豎起摺扇:「先解決眼下之事,之後再說。」 洛冰河慢慢退開,微笑:「好。」 他輕輕地道:「……反正有的是再說的時間。」 眾人都能覺察到,四周陰陰簇簇的枝葉及腰高的草叢,以及慘白的亂石堆縫隙間,潛藏著無數蠢蠢欲動的生物。瑩綠的眼睛和呼呼的低哮,如同微小的細浪,此起彼伏。 這個時候,讓洛冰河走在最前的好處,就充分體現出來了。但凡是他對著走過去的方向,妖風立刻停歇,鴉雀無聲。潛伏的魔物們要麼成群結隊裝死,要麼簌簌狂退。 說難聽點,就跟避瘟神似的…… 有此神助,找到目的地的時間比預想的要快很多。 如果白霧繚繞之中,忽然有一個地方黑氣滾滾,直衝云天,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來異常。 這山洞洞口掩映著層層厚重的綠葉,陰陰的甚是森然,站在洞口邊,一陣寒涼。眾人都停住了腳步,遲疑著。 按照原先的設想,在到達這裡之前,應當先殺他個敵將八百,斬他個魔物一千,順便什麼毒蟲奇花都要過上一通,才能千辛萬苦來到最後關卡。 就算沒這麼多道程序,衣服起碼要沾點血才對得起Boss戰吧?! 一位掌門道:「恐怕不能貿然行動。」 另一位贊同道:「最好先探一探虛實。」 洛冰河道:「那是一定。」 他剛說完,漠北君就一腳把尚清華踹了出去。 真的是踹了出去……了出去……出去……去…… 在沈清秋震驚萬分的目光中,尚清華連滾帶摔就飛進了山洞,「探一探虛實」去了。 死寂半晌,突然,洞中爆發出一聲慘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neng:方言,意同弄死你。
|part.1|part.2|part.3|
0 notes
Link
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劉曉波生前的最後時間,時刻都處於中國當局的精密控制下。
官方在6月7日通報,劉曉波因「右上腹痛伴發熱兩週」而保外就醫,在瀋陽中國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被確診爲肝癌晚期至終末期,7月13日,劉曉波確認逝世。一個多月以來,他急轉直下的病情,只由該醫院官網通報,而在醫院附近等待的朋友、仰慕者、紀念者,都在警察與便衣的嚴格隔離之下,無從見到他或者劉霞,無從知曉他的病房、他逝世的具體時間,更毫無告別的機會。
這位八十年代以「黑馬」姿態成名的文藝學博士、作家、著名的異議者,曾劇烈攪動並影響了一整個時代。在2010年時獲得諾貝爾和平獎後,他被廣泛視爲中國版的曼德拉、甘地、昂山素姬——這些人都帶領自己的國家從專制走向民主、從隔離走向開放,從國家的敵人,變爲國家的英雄。
然而劉曉波的處境完全不同。他後半生和國家政權正面博弈、交鋒的過程,像極了一個隱喻——自劉曉波攪動的八十年代以來,他對面的執政者迅速強壯,最終碾壓過一切反對的聲音,最終舉國無聲。直到全世界人,目睹他一點一點,寂靜的死亡。
不自由的死亡,永久凝固下自由的靈魂,也激發起一片肅殺之中的哀婉長鳴。他生前的一切努力與不幸遭遇,都變成了歷史的神聖遺產。
劉霞為丈夫劉曉波所拍攝的一幅照片,相中劉曉波的肩頭坐着醜娃娃。劉霞作品
從「文壇黑馬」到「幕後黑手」
一切回到最初,1955年12月28日,劉曉波出生在吉林長春的一個知識分子家庭,父母都在大學工作。在60年代初接受完小學教育以後,他的整個青春期都與不間斷的政治運動勾連:隨父母下鄉,當過知青,做過工人,直到1977年恢復高考,他考入了吉林大學中文系。
80年代開啟的改革篇章,深刻地影響與刺激了年輕躁動的劉曉波。1982年,劉曉波大學畢業後決定離開吉林,去往那個有「四五運動」和西單民主牆,也同時有天安門和紫禁城的北京。
劉曉波來到北京師範大學攻讀中文系碩士,他在這裏經歷整個八十年代,親睹民間與學界的思想解放,體會保守與改革的激烈交鋒,並成為其中的弄潮兒,獲得「文壇黑馬」的稱號,譽滿天下,謗亦隨之。
無論是在1986年「新時期十年文學討論會」上,劉曉波那場「新時期文學面臨危機」的語驚四座,還是在此後出版《選擇的批判──與李澤厚對話》引發的劇烈爭鳴,都像是1989年的前兆和預言。
劉曉波親歷了「鄧胡趙(鄧小平、胡耀邦、趙紫陽)三架馬車」時代,也目睹了鄧小平如何拆散自己親手打造的改革馬車。
1989年4月15日,胡耀邦的突然逝世,直接引發了北京大學生與市民走上街頭,而在悼念胡耀邦的活動中,人們的訴求也逐漸轉變成了要求政府處理腐敗、控制通脹等現實問題。
年輕時的劉曉波,獲得過「文壇黑馬」的稱號,譽滿天下,謗亦隨之。。攝:Will Burgess/Reuters
彼時劉曉波正在哥倫比亞大學擔任訪問學者。離開中國沒有多久的他很快作出判斷:胡耀邦之死必將引發新一輪的民主訴求。
他隨即聯繫胡平、陳軍、貝嶺等民運人士,發表了《改革建言》,要求重新審查在「清除精神污染」運動和「反資產階級自由化」運動中的相關問題,並提出了修改憲法、廢除四項基本原則(編注:其內容為必須堅持社會主義道路;必須堅持人民民主專政;必須堅持共產黨的領導;必須堅持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等五項訴求。
隨後,他們又在胡耀邦追悼會當天發表了《致中國大學生的公開信》,建議大學生鞏固已有的組織聯繫、出版自己的刊物、保持與政府與校方的對話等。
這兩份文件都輾轉傳到了北京,並被張貼在北大三角地等處,產生了轟動效應,而劉曉波等人也因此被當局視為天安門事件的「幕後黑手」。
無論是哪個層次上的反叛,都將或直接或間接地構成對專制制度和官方意識形態的批判。這樣我怎麼能面對國內前所未有的學運而逍遙海外呢?既然不能不關切,既然按捺不住,就應該實實在在做點具體事。就是回國看看,也比在大洋彼岸坐而論道要過癮得多。
劉曉波,1989年4月
4月26日,中共喉舌《人民日報》發表了措辭極為嚴厲的社論《必須旗幟鮮明地反對動亂》,指「極少數別有用心的人」利用悼念胡耀邦的心情煽動事端,「是一場有計劃的陰謀,是一次動亂,其實質是要從根本上否定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否定社會主義制度」。
但這篇本意想恐嚇示威人士的嚴厲警告,卻激發了更多人走上街頭。北京的校園內迅速貼滿了譴責社論的大字報,甚至連平時不大關心政治的市民也被這篇社論激怒。4月27日,支持學生的人群擠滿了北京的街道,人數之多,前所未有。
面對國內學生運動的風起雲湧,劉曉波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他提前結束了在美國的訪學計劃,決定回國。這個決定,改變了他的一生。
「『六四』是墳墓,埋葬了34歲的我」
多年之後,開車送劉曉波去機場的好友杜念中(前台灣蘋果日報社社長)回憶,劉曉波當時忽而興奮地高談闊論,忽而沉默陷入沉思,「他直說要和學生在一起,但更具體的卻說不上來。在機場和他揮別時,我隱隱覺得曉波已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回到北京後,劉曉波和學生領袖的溝通並不順利。他不主張以大規模群眾運動的方式實現民主,認為民主的實驗要「從一個學生小組,一個學生自治團體,一份民辦刊物,甚至一個家庭的民主化做起」,但對於當時熱情澎湃的學生來說,這些想法過於温和,因此鮮有人買賬。
儘管我們的肩膀還很柔嫩,儘管死亡對我們來說還顯得過於沉重,但是,我們去了,我們不得不去了。歷史這樣要求我們!唯有真實的苦難,才能驅除羅曼蒂克的幻想苦難。唯有克服苦難的壯烈的悲劇,才能幫助我們承受殘酷的命運。唯有抱着『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精神,才能挽救一個萎靡而自私的民族。
「五·一三」絕食宣言
5月13日,北京13所高校300多名學生開始在天安門廣場上絕食。同一天,中共中央統戰部邀請了劉曉波、吾爾開希、周舵等人召開座談會,明確提出希望在兩天後蘇共總書記戈爾巴喬夫訪華之前,學生們能夠撤離廣場。作為談判條件,劉曉波等人則要求當局改正「四二六」社論論調,肯定這是一場愛國民主運動。當時代表政府談判的中央統戰部部長閻明復顯然不敢答應這些條件,最後談判沒有達成結果。
廣場上的氣氛愈來愈緊張,劉曉波多次勸說學生返回校園,從推進校園民主開始做起,但學生們卻以「黑馬變成綿羊了」、「膽小鬼,滾下去」的呼聲回應。灰心喪氣、身心俱���的劉曉波,一度產生了放棄參與運動、回到美國的想法。但最終,他被學生的赤誠和廣場的氣氛留住了,誓言要與絕食的學生們,同生共死。
「在天安門廣場絕食的時候,曉波一直和我們在一起,絕食進行到第二天,他說,大家放心,按照國際慣例,絕食到72個小時,任何政府都會站出來和絕食者對話。大家聽了,開始盼望72個小時的到來」,劉曉波的學生王小山日後寫道,「終於,72個小時到了,政府方面毫無動靜,曉波開始鬱悶,說:連南非這樣的國家也不至於這樣啊。——要知道,當時的南非和現在不同,那個時候,曼德拉還在監獄裏。又過了兩天,曉波又樂觀起來,說,北京上百萬人站出來了,遊行聲援,這會政府該出來了吧,不然也太說不過去了。」
5月17日,最高權力核心、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會召開會議,討論是否要在北京實施戒嚴。當時的五名常委意見不一,最後由鄧小平決定,實施戒嚴。三天之後,國務院總理李鵬簽署了戒嚴令,戒嚴軍隊開始陸續進入北京。
和「四二六」社論一樣,戒嚴令非但沒有阻嚇住憤怒的學生和市民,反而將運動進一步推向了全社會。「首都工人自治聯合會」在北京宣布戒嚴後成立,大量學生和市民上街截堵軍車,戒嚴軍隊遲遲進不了城,城內則到處都是遊行的人群。
高層領導人沒有再出來講話,也不再有警察阻攔遊行,甚至連長安街的交通秩序都要靠市民和學生來維持。當年 BBC 駐北京記者麥傑斯事後分析,「中共高層出現了激烈的爭論,對於鄧小平來說,動用軍隊鎮壓示威者,很難在領導層中統一意見。鄧用了相當長的時間才使那些必要的勢力『聽話』。……直到六四開槍鎮壓前的兩、三天,中共高層才終於在這一點達成一致。」
1989年6月2日,「四君子」參與絕食行動,左二為劉曉波。圖片來源:支聯會
與此同時,廣場也陷入膠着狀態,學生們為下一步的行動策略爭論不休。不少人認為,這樣僵持下去已經沒有什麼意義,應該主動撤離,但主張堅守廣場的學生始終佔上風。
既然勸不退學生,就只有讓温和派主導局面,才能避免讓事件進一步激化。當時的學運領袖王丹事後回憶說:「廣場上秩序太亂,需要有温和的力量控制廣場。而廣場上誰激進誰成為主導。我們計劃用100個知識分子,4個人、4個人一批的上,逐漸的這些知識分子通過絕食這種方式佔據廣場的主導。」
第一,我們沒有敵人,不要讓仇恨和暴力毒化了我們的智慧和中國的民主化進程;第二,我們都需要反省,中國的落伍人人有責;第三,我們首先是公民;第四我們不是尋找死亡,我們是尋找真的生命。
「六·二」絕食宣言
6月2日,包括劉曉波、侯德健、周舵、高新在內的「四君子」來到廣場,開始絕食。但還沒有等到他們完成這場為期三天的絕食,最高層已經下定決心,不惜開槍殺人,也要將學生清出廣場,重新控制首都。
6月4日凌晨,坦克、機槍和鮮血結束了廣場上的喧囂,也結束了整個八十年代的寬鬆氛圍,北京城、乃至全國都瀰漫着恐懼與憤恨。
劉曉波的一生也在那一晚被改寫。多年之後,他在談到「六四」時說:「它是我靈魂中一道無法癒合的傷口,歲月不但無法抹去它,反而更加鮮淋。我的生命彷彿永遠停滯在這段時間中,它是墳墓,埋葬了34歲的我,誕生了不知自己為何物的我。」
「不合時宜」的懺悔者
6月6日,劉曉波在北京被捕,隨後被送往以關押政治犯出名的秦城監獄,單獨監禁。
相比於像李旺陽這樣籍籍無名的運動參與者,中共當局對於知識精英和學運領袖的處理寬大許多。高新、周舵都在一年內相繼獲釋,侯德健則被驅逐出境,而李旺陽當年則因「反革命宣傳煽動罪」而被判入獄13年。
想獲得輕判並非沒有代價,重獲自由的條件是向當局認罪,寫下「悔過書」。雖然劉曉波在寫「悔過書」之前內心非常掙扎,但他還是寫了,「沒有什麼比自由更可貴。違心又怎麼樣,在中國不是人人都在虛偽中生存嗎?」
1991年1月26日,法庭在劉曉波被羈押一年多後開庭,他被判「反革命宣傳煽動罪」成立,但因「能認罪悔罪,並有重大立功表現(組織學生撤離天安門廣場)」,被免於刑事處分。當庭獲釋的劉曉波極為驚詫和極度狂喜,一出審判庭大門,他便旁若無人地跳起來,打了個響指,大叫道:「老子又贏了!」
然而出獄之後,劉曉波一直心事重重,「各種問號折磨着我,儘管在表面上我的生活是平靜的,但內心深處的掙扎一刻也未停止過。而最根本的問題是:我是否有足夠的勇氣和智慧面對自己,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所思所想負責?」
帶着這種掙扎,劉曉波在1992年寫下他的「懺悔錄」──《末日倖存者的獨白》,毫不留情地批判了包括他自己在內的學生領袖和知識精英的虛榮心、自我膨脹、宗派糾紛。作家査建英寫道,在所有的「六四」學運領袖中,可能只有劉曉波寫下了這樣的懺悔,「他把自己也放在聚光燈下嚴厲審視,分析自己的複雜動機:道德激情、機會主義、對榮耀和影響力的渴望。」
在秦城監獄,我寫了悔罪書,在出賣了個人尊嚴的同時,也出賣了『六四』亡靈的血。出獄後,我還有個不大不小的臭名,得到過多方的關懷。而那些普通的死難者呢?那些已經失去生活能力的傷殘者呢?那些至今仍在牢獄之中的無名者呢?他們得到過什麼?
劉曉波,《末日倖存者的獨白》
這本書出版後引起極大爭議,一些人將它視為真誠的懺悔,是劉曉波為自己的良心和罪惡負責���但另一些人認為,這不過是他又一次地自我形象塑造,並且幫助官方「抹黑」學運領袖和知識精英。
但這場風波很快就平息了,在鄧小平1992年「南巡講話」之後,中國向着權貴資本主義一路狂奔:自由知識分子群體被迅速邊緣化,人們不再談論哲學、美學、主體性,取而代之的是愛國主義、意識形態宣傳、拜金主義和利己主義。
「我就是要嫁給那個『國家敵人』」
劉曉波顯得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他依舊發表各種文章,又連同民運人士發起聯署,或是向全國人大提交建議……這些努力非但沒有任何成效,還為他引來了牢獄。
1996年,李登輝當選為台灣民主化後的首屆總統,台海局勢劍拔弩張。劉曉波聯合民運人士發表《雙十宣言》,呼籲國共兩黨回歸民主基礎解決兩岸問題,被處勞教三年。
當時,劉霞是劉曉波的同居女友,但中國規定只有直系親屬才有探視權。為了能與劉曉波見面,劉霞找遍各個部門申請與獄中的他結婚:「我就是要嫁給那個『國家的敵人』。」種種輾轉審批之後,公安部下達了一紙紅頭文件,批准兩人結婚。
劉霞和劉曉波的結婚證書是在勞教所裏領的。那一天,勞教所與婚姻登記處聯絡好,派一名攝影師來給他們拍雙人證件照,然後現場辦證。弔詭的是,拍照當場,相機的快門怎麼也無法按下,攝影師說多年來從未遇見這樣的狀況。最後,劉霞從包裏掏出了自己和劉曉波的單人證件照,將兩張照片拼在一起,貼在結婚證上。兩人結為合法夫妻。這張史無前例的結婚證,彷彿他們婚姻的讖語:終成眷屬,卻難在同一屋檐下。
劉曉波和妻子劉霞。網上圖片
從此,劉霞開始了「有名份」的奔波。
劉曉波被關押在遠離北京的大連勞教所,瘦弱的劉霞每月拎着大包小包的食品和書籍,擠上九十年代悶熱、緩慢的火車,奔波兩千公里接近他。每一回,劉曉波都數着。
他勞教3年,劉霞來了38趟,前18趟他們都見不上面,她放下東西又孤零零地返回。
1999年10月,劉曉波勞教期滿獲釋。此後,他依舊保持着批評政權的異議者角色,但在異議光譜中相對温和。他最常用的行動方式是撰寫各種公開信和建議書,並邀請民眾聯署。到了互聯網時代,組織聯署變得十分便利,不像以前往往需要籌備一個月。他曾激情洋溢地讚美互聯網給人權運動帶來的好處:「民間人權運動已經超越精英化階段,而走向平民化、普及化。」
2000年,在劉曉波的幫助下,「六四」死難者家屬丁子霖、張先玲等人共同發起了「天安門母親」運動。劉曉波更孜孜不倦地協助「天安門母親」整理資料,撰寫、修改聲明,協調安排諸多事務,成為了她們最忠實可靠的同行者。到2004年,「天安門母親」運動收集了126位死難母親的名單,並在當年舉行了有40名天安門母親參加的集體悼念活動。這場運動持續至今,在世界範圍內都具有顯著的道德影響力。
2003年,他接任獨立中文筆會會長,對團隊成員提出「與其高調宣言,不如踏實做事」的勸誡。在他擔任會長的四年裏,筆會由之前的流亡作家為主,擴展到大陸境內的會員數量也大大增加。不少人曾將獨立中文筆會視作異議知識分子的大本營,甚至有在野黨雛形,不過劉曉波在會長就職時強調:「本筆會不是政治組織,除了維護言論自由、創作自由和反對言論迫害、文字獄之外,再無任何政治性的目的與訴求。」
這段時間,劉曉波和劉霞度過了一段相對平靜的歲月。儘管一直受到嚴密的監控,但他沒再出入監獄。寫文章、辦筆會,逐漸有了一小圈願意關照他的朋友,總請他和劉霞喝個小酒。
那大概是劉霞最幸福的時光。夫妻兩人習慣性地晚睡,過了中午才起床,下午出門跟朋友們吃晚飯,盡興而歸,就差不多晚上十點了。他們一天的工作才剛開始,劉曉波在客廳兼書房裏泡壺濃茶,開始寫作,或是跟朋友談點什麼事情。劉霞則走進小小的畫室,開一瓶紅酒,就着輕音樂,看看自己的攝影新作,寫詩、畫畫。兩人都延宕到凌晨四五點才上床睡覺。
劉霞珍惜這樣的時光,直到《零八憲章》的出現,像漸近的警鐘,提示着這段相對安穩的日子或要走到盡頭。但劉霞比誰都清楚,這不是自己應該或者能夠阻止的。
劉曉波和妻子劉霞。攝 : EyePress News
《零八憲章》4024個字,平均每個字判刑1天
2008年是中國的多事之年。
3月14日,拉薩爆發激烈的漢藏民族衝突,當局隨即派重兵入城維持秩序,這些舉動引發國際社會對西藏人權問題的普遍擔憂;4月,正在世界各地進行的中國奧運聖火傳遞活動遭遇西藏支持者的抗議甚至搶奪,進而引發中國國內民族主義情緒爆發;5月12日,四川發生8.2級大地震,近9萬人死亡,官方和民間的救援力量紛紛湧入災區合作,「公民社會元年」之稱由此而來;8月8日,精心籌備的北京奧運會開幕;10月,在奧運前夕因堅持曝光中國人權問題而入獄的行動者胡佳,獲歐洲議會頒發的人權獎項——薩哈羅夫獎。
中國政府為奧運向國際社會作出改善人權狀況的承諾,一邊勉力履行,一邊則用「不應將奧運政治化」抵擋國際社會對其人權狀況的問責,顯得踉踉蹌蹌。
劉曉波和他的同伴們希望抓住這一個「公民社會元年」,又因奧運進一步打開國門的時機,再次宣示主張。為了照顧當局在奧運期間在乎的國際形象,他們等過了奧運,警方對民間的嚴密維穩稍有鬆弛之後,開始緊鑼密鼓地為一個叫做《零八憲章》的文本徵集簽名。
零八憲章
《零八憲章》是為了紀念《世界人權宣言》發表60週年,受捷克斯洛伐克反體制運動的象徵性文件七七憲章(Charta 77)啟發,由張祖樺負責起草、劉曉波等人修改並由303位各界人士首批簽署的一份宣言,內容除了提出促進中國民主化進程、改善人權狀況外,更提出以建立中華聯邦共和國來解決兩岸問題及各民族問題。《零八憲章》分「前言」、「我們的基本理念」、「我們的基本主張」和「結語」等四部分,主要內容是闡述自由、人權、民主、憲政等概念,主張修改憲法、實行分權制衡,實現立法民主,司法獨立,主張結社、集會、言論、宗教自由,宣言共提出6點理念與19點的主張。(資料來自維基百科,百科內容以 CC BY-SA 3.0 授權)
他們最終決定在聯合國《世界人權宣言》誕生六十週年的12月10日發布《零八憲章》。
12月7日,劉曉波去看望天安門母親發起人丁子霖重病在床的丈夫蔣培坤,他興奮地向蔣培坤講述《零八憲章》的修訂過程,還有收集簽名的一波三折。離開時,劉曉波對丁子霖說,《零八憲章》的工作將告一段落,接下來要着力為天安門母親團體申請諾貝爾和平獎。
12月8日晚上9點多,劉曉波家樓下逐漸聚集起許多警察。晚上11點左右,十多名警察敲開劉曉波的家門,在他面前舉起一張涉嫌罪名欄為空白的拘留通知書。劉曉波被帶走,警察在他家查抄了整整一夜。
劉曉波的海外同伴得知消息,第二天便通過互聯網公布了《零八憲章》文本,以及第一批303人簽署者名單,比原計劃提前一天開始了聯署的公開徵集階段。
視頻拍攝於2008年12月6日,於劉曉波起草《零八憲章》的前兩天,由其好朋友於劉的家中拍攝,這視頻是劉曉波在被拘捕前的最後片段。圖:EYEPRESS NEWS / EYEPRESS
因這位中國異議知識分子中的標杆人物時隔近十年第四度被捕,《零八憲章》迅速點燃輿論。不僅《零八憲章》的第一批簽署者們積極為劉曉波呼籲,大量普通網友也在當時審查尚不十分嚴密的國內互聯網用各種方式轉帖《零八憲章》文本。聯署組織者公布的郵箱在黑客攻擊和假冒不斷的情況下,仍在第一個月內就徵集到超過八千個簽名,創下八九後聯署行動之最。
儘管《零八憲章》聯合體制內外改革力量的本意最終沒能實現,但第一批303人名單仍然涵蓋當時大多數富有名望的自由派知識分子,以及多年來湧現出的中青年民間力量。
《零八憲章》發布後,簽署者紛紛受到警方施壓,僅十日內就有約60人遭遇傳訊和監控,但除劉曉波外無一被捕。正因如此,很多人樂觀地推測,過了天安門事件二十週年的敏感日子,劉曉波興許就會被放出來。
2009年的6月4日過去了,什麼都沒有發生。20天後,新華社發出消息,稱劉曉波因涉嫌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被正式逮捕,這是劉曉波被捕半年多來官方發布的第一條正式消息。
人們開始主要分成兩種意見,一種仍認為劉曉波可能在某一天以「取保候審」的方式低調獲釋,這是中國官方終結小型維穩案件的常見方式;另一種則調整了預期,猜測劉曉波可能會被判刑三到五年。按照法律,煽顛罪的刑期一般為五年以下。
在所有參與預測劉曉波案結局的人中,劉霞總是最悲觀的一個,她的猜測是10年。
最終的結果是11年,4015天。《零八憲章》全長4024個字,一個字差不多就是一天刑期。這在胡温上台以來的寬鬆氛圍中,是讓人瞠目結舌的重刑,官方通過這個刑期,對民間亮出的底牌給予了強硬回應,而非和解促成政治轉型。
劉霞則說:那我就當作他是被判了1年吧。她再一次,獨自踏上了奔波路。
在劉曉波被捕後的2009年,民間力量無論是否參與《零八憲章》,都受到一系列的打壓,比如傳知行、益仁平和愛知行都遭到政府部門騷擾,公盟更受税案重創;多名川震豆腐渣校舍揭露者被逮捕;李和平、江天勇等維權律師不是被吊銷執照就是實際失去代理案件能力。
但抗爭者們也沒有因此陷入低潮,他們甚至因此相互識別,形成了鬆散的異議共同體。人們在網上驕傲地宣布自己剛發了郵件參加《零八憲章》聯署,又分享各自因此被約談的經歷。劉曉波宣判時,推特中文圈滿屏飄起象徵支持他的黃絲帶。
那是一種奇異的氛圍,民間帶有悲憤的情緒,但又對志同道合者的顯現充滿興奮。這種氛圍也傳遞到了劉霞,前來看望她、陪她談笑的友人絡繹不絕。
「一顆子彈飛了二十八年」
2010年1月,劉曉波被重判後,國際筆會美國分會提名他為當年諾貝爾和平獎候選人。隨後,捷克前總統、《七七憲章》發起人哈維爾,也與達賴喇嘛等前諾貝爾和平獎得主一道,聯名支持劉曉波當選。
10月8日,挪威諾貝爾和平獎委員會決定,將諾貝爾和平獎授予劉曉波,以「表彰他為爭取和維護中國基本人權所進行的長期的、非暴力的努力」。諾委會特別強調,人權與和平之間有着緊密的聯繫,人權是諾貝爾在遺囑中所提出的「各國間友愛」的先決條件。
2010年12月10日,諾貝爾委員會主席亞格蘭向着一張空凳,將2010年諾貝爾和平獎授予當時在囚中的劉曉波,以表彰他長期爭取維護中國人權的努力。攝:Heiko Junge / pool / AFP
兩天後,劉曉波與劉霞在監獄見面。得知這個消息,他失聲痛哭,「這個獎首先是給『六四』亡靈的。」
「六四」始終是劉曉波靈魂中無法癒合的傷口。在2003年的一篇文章中,他寫道:「是14年前的那個血腥黎明,讓我懂得了自己的淺薄和自負,懂得了愛的柔性温暖和內在力量,並開始嘗試着去體驗真實生存的厚重——活着的罪惡和對亡靈的敬畏——為自己七十年代的淺薄和八十年代的狂傲而深感羞愧。現在,回頭仔細檢視才發現,我的整個青春期生長於文化沙漠之中,我所賴以寫作的文化滋養,除了仇恨、暴力、狂妄,就是說謊、無賴、犬儒,這些黨文化的毒素餵養了整整幾代人,我便是其中之一……清除靈魂中的毒素,甚至需要終生的掙扎。」
正因着這種自省和誠實,在歷經多年精神打壓和身體監禁後,劉曉波非但沒有被打垮,反而在持之不停的思考中變得愈加温和和謙卑。
2009年12月23日,入獄前夕,他寫下了《我沒有敵人——我的最後陳述》。
「我沒有敵人,也沒有仇恨……因為,仇恨會腐蝕一個人的智慧和良知,敵人意識將毒化一個民族的精神,煽動起你死我活的殘酷鬥爭,毀掉一個社會的寬容和人性,阻礙一個國家走向自由民主的進程。所以,我希望自己能夠超越個人的遭遇來看待國家的發展和社會的變化,以最大的善意對待政權的敵意,以愛化解恨。」
「如果讓我說出這二十年來最幸運的經歷,那就是得到了我的妻子劉霞的無私的愛……你的愛,就是超越高牆、穿透鐵窗的陽光,撫摸我的每寸皮膚,温暖我的每個細胞,讓我始終保有內心的平和、坦蕩與明亮,讓獄中的每分鐘都充滿意義……我的愛是堅硬的、鋒利的,可以穿透任何阻礙。即使我被碾成粉末,我也會用灰燼擁抱你。」
這篇陳述,在12月10日的諾貝爾和平獎頒獎禮上,由挪威女演員、導演麗芙·烏曼(Liv Ullmann)向全世界朗讀。當天,劉曉波的所有直系親屬都被禁止出國,沒有人能代他領取獎章和證書,諾貝爾委員會主席亞格蘭在演講完畢後,將獎章和證書放在了一張空椅子上,全場來賓三度起立,報以長達50秒的掌聲。
然而,這張空椅子永遠等不來劉曉波了。
網上流傳德國和美國專家會診劉曉波影片,兩位專家向在場的劉霞解說劉曉波病情。網上截圖
7月13日傍晚,即劉曉波被確診為肝癌晚期的第51天,他在瀋陽的醫院裏去世。遺體在警察保護下被秘密運往殯儀館,家人繼續受到嚴密監控。
2000年1月,劉曉波在給好友廖亦武的信中寫道:「為了所有人都有自私的權利,必須有一個人無私地犧牲。為了爭取到一個消極自由,必須有一種積極抗爭的意志。一個殉難者的出現就��徹底改變一個民族的靈魂。甘地是偶然,哈維爾是偶然,二千年前那個生於馬槽的農家孩子更是偶然。人的提升就是靠這些偶然誕生的個人完成的。」
在他自己成為殉道者的這一晚,北京狂風驟雨、電閃雷鳴,甚至下起了冰雹。
「一顆子彈飛了二十八年」,作家翟明磊在詩句中稱劉曉波是「六四死的最後一人」。伴隨着這場舉世目睹的死亡,同時告別的,仿佛是他身後的一整個時代。
以詩句「一顆子彈飛了二十八年」創作的電影海報。作者:柯力
2010年10月12日,劉曉波獲得諾貝爾和平獎的第4天,當時中國最知名的時政論壇 1984BBS 被迫關閉,只留下一個靜態首頁,寫着:「若干年前的好友們,我們終會再見面。」
7月13日晚,1984BBS 在首頁掛上了劉曉波的相片和訃告。網頁截圖
七年來,這個頁面都沒有再更新。但現在,它掛上了劉曉波的相片和訃告:「昊天不弔,折我赤子。河山改色,日月韜光。」
註:本文部分內容來自趙思樂即將於今年10月由八旗文化在台灣出版的新書《她的征途》(書名暫定),並參考了余杰先生所著的《劉曉波傳》(2012年,台灣,時報出版)、劉曉波先生所著的《末日倖存者的獨白》(1992年,台灣,時報文化)和許知遠先生所著的《抗爭者》(2013年,台灣,八旗出版),特此致謝!
原文鏈接:http://bit.ly/2t05Kgw
端傳媒:http://bit.ly/2b3SHFo
From 端傳媒
0 notes
Text
紅彤彤的那是人血 長埋心中的塊壘(多圖)
大陸直連看禁聞:https://j.mp/jproxy
唐龍潛
1966年6月開始的文化大革命,人都瘋狂了!
紅衛兵一片喊殺聲!
毛澤東以為只有國人互相殘殺,中共建立的非法政權才可以穩固。
【人民報消息】(人民報編者按:這篇題為《長埋心中的塊壘──沉重歲月的剪影》的文章曾刊登在2001年8月25日人民報網,轉載自《思想的境界》網站。當然《思想的境界》這個網站早已經沒有了。
15年半過去了,人民報刊登過許許多多的文章,這篇是永遠都不可能忘記的。作者唐龍潛用最樸素的語言講述妻子無辜的家人被用最原始的勞作工具悲慘滅門。悲劇發生在文化大革命的瘋狂年代,今天再拿出來,剛看上幾段,已經潸然淚下……太慘烈了!
1966年6月開始了「觸及每個人靈魂的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接著是中國最混亂時期,毛澤東說:「砸爛一個舊世界,換來一個紅彤彤的新世界」。誰也沒有想到,這個「紅彤彤」是人血,包括自己的,還有親人的。)
這是作者唐龍潛一生中最沉重的回憶……
這是「文革」中一幕鮮為人知的悲劇,故事發生在四川……
◎ 驚悉噩耗
文化大革命進入全面武鬥的瘋狂時期,我和我當時的女朋友則早已從成都下鄉到西昌農村當了知青。正在生活艱難得連煤油、火柴、食鹽都買不上的時候,一天她忽然收到一封信,是從老家萬縣寄來的。信的邊角已經破裂磨損得不成樣子,可以想見那穿越武鬥硝煙的不尋常經歷。只用手指輕輕一摳,一疊淡藍的信紙便掉了出來。她沒有看完信,忽然哭得呼天搶地,只喊了一句話:天吶,我在農村的全家都被殺了!便一頭栽倒在床上。我在驚惶中一一拾起撒在地上的信紙用小學生習字本寫成的,撕下來的地方缺缺丫丫。心狂跳,手打顫,我開始清理這些未編頁碼、字跡潦亂的巴掌大的紙片。有十多頁,整理好先後順序強使自己鎮定下來從頭至尾讀了一遍。內容雜亂無章,顛三倒四,錯別字連篇,但有一個信息是清楚的:她在老家萬縣農村的母親和三個哥哥全部被殺害了,死得離奇而慘烈,這些紙片似乎頁頁都罩著血光。
還有一點是清楚的:這信寫發於1967年8月,11月我們才收到,也就是說悲劇在兩個多月前就發生了。
我們處於人生的最大哀痛中……
我陪著慟哭著的她拿著信到了縣知青辦。知青辦主任是一個仁厚的好人,馬上用電話與萬縣方面聯繫,證實情況屬實後補助了我們的返鄉旅費。於是我們向生產隊告了假,到有關部門辦好各種手續,我以同隊知青小組組長的身份陪同護送她開始了三千里奔喪。
◎ 奔喪受阻
到成都後我們找到當時的省革籌(省革命委員會籌備組)接待站,遞交了縣武裝部(那時政府已不存在,武裝部統攬一切)出具的介紹信。接待我們的是一位中年軍人,他看過介紹信後一言不發便進另一間屋去打電話。出來時也不看她只盯著我問:「你就叫唐龍潛?」我說是的。他說:「你來一下。」我跟他進了另一間屋,他忽然沉下臉,威嚴而陰沉的說:「勸你不要去。她母親是地主份子,她大哥是國民黨軍官,她二哥是右派分子,她三哥嘛問題還待查。你是知青小組組長,要站穩立場。」這些情況我原本都知道,應該並不吃驚,但我還是吃驚了。我吃驚於他的態度。按那時的觀點,就算她母親、大哥、二哥之類的階級敵人是死不足惜,但她三哥是解放後才上學的,高中畢業後才回鄉務農,也算是個回鄉知青吧,莫非也該死?自然這些話我都沒有說也不能說,我只說她本人是知青,並沒有犯什麼錯誤,是縣知青辦讓我護送她回鄉看看的。我希望他還是轉一個證明給萬縣武裝部,即使我不去她一個人去也還是需要的(那時是沒有證明便寸步難行的時代啊!)。現在那裡還非常混亂,她本人的安全我們還是應該負責的。他說不行,並鄭重提醒我她也是屬於地主子女。我說這是當然,不過她現在也是我所在小組的知青,對她的安全我也有一份責任。我懇求他不能轉介紹就還是把原證明退還給我們。他不同意。我說你知道的,現在沒有證明就寸步難行啊!他不耐煩了,瞪起眼:「我叫你不要去嘛,再提醒你一句,要站穩立場!」面對一個比我年齡大一倍的男人,一個軍人,一個全省最高權力機構的幹部,我覺得自己被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沉寂了一陣,還是鼓起勇氣回了一句:「就算我不去,如果她自己一定要去怎麼辦?」他冷冷的說:「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與組織無關!」
從接待站出來我覺得渾身從頭到腳都寒浸浸的,大約走了一條街我才把情況告訴她。寒風中我們默默的相偎在一座橋上,只有心在交流。現實太嚴酷了,這嚴酷反而把我們擠壓得更近更緊。過了許久,她說:「你還去不去呢?」我說:「你說呢?」這其實是不需要問也不需要答的事,我們心裡都明白。
也許是由於苦難煉就了早熟,我們在離開西昌時不僅辦了武裝部給省革籌的介紹信,還在生產隊和大隊分別開具了身份證明,只是蓋著武裝部大印的介紹信被沒收以後,我們就失去了到任何權力部門走訪諮詢或請求保護的資格,大、小隊證明的功能只在於說明兩個西昌知青到萬縣探親請旅社准予住宿。本來已無親可探,但證明還只得那樣寫。
準備出發了,我的父母堅決不同意,說重慶那邊武鬥還沒有平熄,混亂得很。再說人家把她全家都殺了,正等著斬草除根,躲都躲不及,你們怎麼能再投進去?情況確實是這樣,推測也不是沒有道理,但我們還是決定要去。四個親人被慘殺,活著的人連去看一看的風險都不敢冒嗎?悲絕勇來,無論是什麼,是陰謀是陷阱是龍潭虎穴都決定去闖一闖了。
我們去看了她在成都工作的姐姐,考慮到她姐姐當時正生了孩子才幾天,本想不告訴她,但哪裡控制得住,終於還是出示了那封信。她姐姐纏著頭巾躺在床上頓時哭昏了過去。待清醒過來時,她喊出的第一句話竟是:「給江青同志寫信!向江青同志反映!老三總是沒有罪的嘛!」我只覺得心沉甸甸的往下墜。向江青同志反映?向第一夫人告御狀?愚蠢啊!老三總是沒有罪的嘛?那麼另三位呢?就該死么?由於家庭出身不好,她姐姐幾十年來一直夾著尾巴小心謹慎的做人,思想的貧弱早已被磨得和現在的身軀一樣。能夠喊出這句話,已經是她思維和勇氣所能達到的極限了。她姐夫是五十年代的清華學子,工程師,搞機器很內行,此時卻一句話也沒有,只是跺著腳唉唉的嘆氣。四個親人無端遭殺害,這是流血的慘劇;嚴酷的政治環境還要窒息活人的哀思,這是更深廣的悲涼。
我沒法說服我父母,他們有他們的道理,無可奈何只好不辭而別。臨行前我留了一封信委託一位好友在我們離開後送給我父親。後來知道父親閱信後憂心如焚,居然準備以多病之身、花甲之年打點行裝到萬縣來尋找我們。
◎ 劫後萬縣
劫後的萬縣一幅破敗景象。街上行人稀少,人們神色凄惶,就連相對熱鬧的碼頭也是一片沉寂。行船無號,船工無歌,縴夫們扛著大繩赤腳曲背默默的行走在河灘上。大規模的武鬥剛剛平熄,零星的槍聲還晝夜不停。落成的新墳彼彼皆是,僅一處集中地就達三百餘冢。這就是地處長江邊文化和文明都開化甚早的萬縣!
蹲在廉價的小旅店裡我徹夜難眠,旋風似的思考著那不無可能的「斬草除根」。她在老家已經沒有可信託的人,唯一可找的也就是那位發信給她的遠親。然而這位報信人又正是屬於殺害她全家的那個群眾組織的成員,他在信中除傳達噩耗外又再三捶胸頓腳地呼號自己組織的成員怎樣在對立面的強大反擊中血流成河。這是怎樣的矛盾啊!我問她對那人的印象,她說只是小學時同過學,後來離開老家跟隨在外工作的姐姐便沒有再見過面。我說現在見面你還認得出他來不?她說能,那人長像有些特別。既然只能找他別無選擇,我們開始來設計近於特工的接頭手段。首先我按他來信的地址打電話,謊稱姓李,是她姐姐單位的同事,出差來這裡受她姐姐的委託順便了解一下她家裡發生的事情。鑒於我們住的旅社不能暴露,約會地點定在他來萬縣城必經的渡船碼頭。我假說有他的照片,可以認出他來。第二天上午我們提前到達約會地點,察看環境,並商量應付各種不測的辦法。當他從渡船上走下來時,她在暗中給我作了指點,然後便隱蔽開去。我繼續觀察,確信就是他一個人時便走了上去。複雜的接頭、交談、考察、判定進行了一個小時,我領著他在河灘上轉圈子,最後才發出了讓她露面的安全信號。這是個在當地診所當「赤腳醫生」的年輕人,不論他參加了什麼組織,本質還是誠實善良的。
◎ 從肉體上乾凈徹底的消滅「階級敵人」
從縣城到她老家有四十餘里,其中有二十多里的山路還不通汽車,虐殺就發生在這樣一個偏僻的地方。對立的兩派組織互相攻擊對方是不革命甚至反革命,自稱純而又純的「紅色貧下中農革命造反軍」忽然祭起清肅階級敵人的旗幟。那手段是一個公社一個公社的清肅,從肉體上乾凈徹底的消滅階級敵人。然而真正是其對立面組織的人大多已得到消息遠走高飛,靠這支由民兵組成的「造反軍」手中的長矛、大刀、鋼釬根本碰不到。於是這場清肅的實際對象便主要是早已被監管的無法逃遁的地、富份子和雖然沒有宣布監管但實際仍處於被侮辱被歧視地位的他們的子女。瘋狂的虐殺已經在距她家僅三十里左右的兩個公社實施了,數百名地富及其子女規規矩矩的被堂而皇之的消滅了。恐怖而令人顫慄的消息她的家人應該已有所風聞。也許是覺得無處可逃,也許是覺得多年以來就是老老實實的幹活,自問沒有搞過什麼破壞活動。她的二哥還會認為自己的右派帽子已經摘了,算是回到了人民中間;她的三哥還會認為自己是長在紅旗下的回鄉知青,除了積極下地勞動之外還憑著拉得一手好二胡豐富了父老鄉親的文娛生活。然而,行刑隊已經來了……
一天晚上,他們三弟兄從不同地點被同時抓押到離家不遠的水庫邊。老大是從家裡被帶走的;老二早已搬出去居住,是從另一個生產隊抓來的;老三還在為生產隊看守場壩,是從曬棚里直接帶走的,身上只穿了一件背心。虐殺分設兩處,在水庫的東西兩端。老大、老三在一處,老二在一處。執行這次行動的是一些手握鋼釬的民兵(其中還有一個二十來歲未成婚的女人),為首的是大隊民兵連長。夜黑沉沉的,只有行刑隊手中的電筒在閃爍。就位以後隔水兩端開始大聲喊話:
一邊問:「動得手了不?」
一邊答:「動得手了!」
按理說這些都是經常見面的鄉親,現在卻個個著了魔似的血紅了眼,無論怎樣的哀告都無濟於事。並不鋒利的鋼釬舉起來了,像練習刺靶一樣一次次戳進骨肉之軀。□□的鮮血,軋軋的鈍響。沒有反抗,沒有抗爭,只有承受。因為這面對的不是一群歹徒的襲擊,是「以革命的名義」而執行的死刑判決。一個解決完了又解決另一個,虐殺進行得緩慢而漫長,殺人者是那樣從容不迫。
老大向德全,時年四十二歲,煢然一身,妻子在解放後離異跟人去了,女兒死於貧病。1949年當解放大軍進逼成都時他正在一所軍校里讀書,一位教官想帶他去台灣,他拒絕了。一方面捨不得新婚的嬌妻,一方面覺得自己並沒有罪惡,還僅僅是個學生,能夠為新政權所容納。這幼稚的想法隨即被無情的現實所粉碎,先是被趕回農村老家,接著便戴著反革命帽子接受監管至今。他沒有為自己哀求,大概覺得求也無用,或者覺得死是解脫。畢竟當過軍人,還有幾分豪壯。他在自己全身血流如注時為老三求情,希望留下這個歷史清白的弟弟。他的微弱的哀求被對面傳來的吼聲淹沒了,老二那面大概進行得很順手,有人在朝這面喊:「你們搞完沒得?我們搞完了!」老大最後能聽見的大概就是這句話。
老二向德厚,時年三十九歲,尚未婚娶,也是煢然一身。中共政權建立時他正中學畢業,文化人奇缺,還被招進土改工作隊里幹了一陣。應該說擁護新政權的態度是鮮明的,工作也是積極的。態度鮮明的證據是當他自己的父親被列入鎮壓名單時他沒有奔走說情,也沒有通風報信。父親死後母親帶著兩個妹妹四處乞討,他也保持了立場堅定沒有往來聯繫。然而這一切並沒有贏得信任,還是被調整到供銷社做商業工作。1957年他對國家的糧食統購統銷政策評頭品腳,被劃為右派遣返農村老家。三年後摘了帽子,但實際上仍處於被監管狀態。他早已萬念俱灰放蕩形骸,得過且過漂泊無所,經常吃了上頓沒下頓。成家立業已屬子虛,甚至對於生,他也已並不留戀。但他沒有老大那樣「堅硬」,當鋼釬一次次戳進肉體時,他發出一聲比一聲凄厲的慘叫,這慘叫又變成微弱的呻吟和最後的死寂。生命在血流和哀號中蒸發到零。
老三向德高,1963年高中畢業,時年二十五歲。他長得比較單薄,性格也柔弱。喜愛音樂,溫文爾雅,愛口失羞。平素鄰里相處,總是謙恭退避,連同人發生口角的時候都沒有。目睹屠戮大哥的慘狀,耳聞隔水傳來的二哥的哀號,他早已魂飛魄散,站立不穩,跪伏在地上。人生對於他才開始啊,他實在想活下去。經過幾年的苦幹和努力,他剛剛修補了破屋;一個女孩不嫌棄他的出身,還向他表露了愛慕之情。濃黑而冷硬的生活已綻開一條縫,未來的日子將多一絲柔情。他將擺脫大哥二哥的命運,可望安家成婚。生命的熱力正在體內散發,更多的牽掛和嚮往托起對於生的渴望。已經有兩具陳屍了,他想別人也許可以軟下手來。他為自己哀告,承諾一切一切,包括今後每天晚上都為貧下中農義務演奏二胡,隨叫隨到。他記得大家愛聽他拉二胡,除了這能夠娛悅鄉親的一計之長他實在也別無所有了。他把生的希望寄託給二胡,脆弱的二胡哪裡承載得起。柔細的絲弦怎敵階級鬥爭的鐵弓,嗜血的鋼釬還是舉了起來……
老三是倦曲在地上受刑的,他已無力支撐起自己的軀體。在血肉被鋼釬穿刺的過程中,他一直在哀求。這可憐的無望的哀求一直持續到說不出話來,最後被垂死時的呻吟所代替。呻吟之聲還沒有止息,血糊的肉體已被繩索捆紮起來拋進水庫里,任其慢慢斃命。
行刑結束了,大地回覆死一般的沉寂……
母親魏群英,時年64歲。老大一夜未歸,她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天明後她聽到了確切的消息,不是一個,是三個兒子的屍體都已漂浮在水庫里。肝腸斷裂的她顫顫巍巍的把鍋里最後一盆豬食餵給兩頭小豬,又對著豬咕嚕了幾句告別的話,然後找繩子準備自殺。但是已經來不及了,自殺的權利已被沒收。她被叫去薅秧,有人監視。當勞作完畢她拐著小腳兒從水田裡爬起來準備回家繼續自殺程序時,卻被告知不準。接著被帶到不遠處的小學校,關進一間由廁所改成的教室里。這裡連她在內陸續集中了7個人。4個60歲以上的地富份子,都是寡婦女人;另外3個被認為是持對立面觀點的人,都是青壯男人。這些不同「類」的人為什麼被攪在一起?奧妙是:已掛牌的階級敵人是一攤臭肉,一攤狗屎,誰都想把這些狗屎抓來塗在對方臉上,因為這是使對手萬劫不復的殺手。在當時的政治結構中,這批據說佔百分之五的「賤民」絕非可有可無,而是一定要有。這是穩定另外百分之九十五的重要戰略。這一小塊墊腳石的意義在於:可以使更多人在精神上過過「統治者」的癮而麻木被統治的感覺,既僥倖還屬於百分之九十五又惶恐於墜入百分之五,於是在誠惶誠恐中滋生心理平衡。這一卑賤的參照無疑緩解了大眾對於物質匱乏和精神窒息的切膚之痛。這便是為什麼要「以階級鬥爭為綱」的意義吧!
青天白日,日正當午,誰敢相信這陽光下的暴行?然而事實就是這樣��一個點燃引線的炸藥包從破爛的窗口投進來了,瓮中之鱉們那時是怎樣的狀態已無從得知。轟然一聲巨響,自然血肉橫飛,然而並沒有完全結束這七條生命。於是又一個個拖出來,投進附近一個用於窖藏蕃薯的土坑裡,還是用並不鋒利的鋼釬逐一了斷那些哀號……
◎ 告別被滅門的老屋
我們到達人死屋空的老屋時天已快黑了。不一會悄然溜進來兩男一女,是同隊三個膽大一些不願規規矩矩等死而提前逃遁因而得以□活下來的地富子女。面目呆傻,形容凄惶。儘管他們的母親已同葬於那個蕃薯坑裡,但由於是份子,是階級敵人,自己也不敢公開表露哀悼之情,甚至連屍也不敢收。他們說:「哪個敢啊,實在忍不住要哭幾聲也就是在半夜的時候躲在鋪蓋裡頭。」這場屠殺雖然在幾百人殞命之後被制止,但清理時只輕描淡寫地收審了為首策劃者,參與殺人的人都沒有追究,屬於受蒙蔽無罪。上下的認識還止於對份子子女不該濫殺,沒有人對份子的死提出異議。當夜寒風呼呼,油燈昏慘。想到參與殺害她一家四口的人就住在周圍,不但安然無恙,而且仍然趾高氣揚,大家都緊張得不敢合眼。
會不會斬草除根?會不會再來一次?面對這個陌生的地方,這個血腥的所在,說實在的我自己心裡也沒有把握。她悲痛地在屋裡張惶四顧,凄涼的尋尋覓覓,又一次哭昏了過去……
一個份子子女哆嗦著問我:「如果他們再來殺怎麼辦?」
我說:「自衛。也殺。」
他說:「怕不行吧,他們是貧下中農。」
我說:「也是兇手。」
一生中這一夜我第一次填滿了悲壯的豪情,砸了舊傢具,在屋裡燃起一堆熊熊的火,並給所有在場的人每人發了一件武器:扁擔、鋤頭、菜刀、釘耙……下了拚死相搏的命令。還拍著胸口說:「一切後果由我負責,與大家無關。」
夜風搖曳著老屋,滿屋吱吱嘎嘎響。是冤魂來會還是強人來攻?我打著火把提著扁擔出巡了一次。後來又有一片犬吠聲,我又出巡了一次。就這樣通宵警戒到天明。
第二天我們開始處理殘留的東西。一把火焚燒了舊衣被,兩間破房和兩頭小豬折價賣給了生產隊,還有幾隻雞和幾件農具當眾拍賣。一個參與了虐殺的兇手居然敢來,就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大模大樣的兩手交叉站著。我仔細打量他:四十來歲,赤腳,衣衫襤褸,舉止呆苯。他想幹什麼?是遺憾還未能斬草除根?是未能填飽嗜血的歡快還想咀嚼別人揪心斷腸的痛楚?抑或還有什麼更惡毒的想法?我在心裡權衡著同他體能的對比,緊了緊拳頭,覺得可以壓倒他。但我更清楚地明白其實無法同他交手,事實上他比我強大得多,那猥瑣軀體背負的是被認為天經地義的路線和政策。但我還是不能忍受他居高臨下的樣子,更為了清楚的烙下那張臉,便徑直朝他走了過去。他似乎想閃避,我連忙抽出一支煙拿在手上。我發現他伸手接煙時手在發抖,然而當目光對接的時候那眼珠泄出的陰狠卻又令我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目不轉睛的看著我,我也目不轉睛的盯著他,四條人命在胸中澎湃的烈火使我沒有退卻,鐵鑄似的立著直逼得他最後低下頭去。我沒法想像當他舉起鋼釬向一個毫無反抗的活的肉體戳去的時候怎麼下得了手?他未必真以為兇殘狠毒就是革命?真以為生活貧困的原因就是階級敵人沒有消滅乾凈?勇者憤怒抽刃向更勇者,怯者憤怒抽刃向更怯者。卑怯而又兇殘的人渣本性是難以用「受蒙蔽」一語了之的。
惡有惡報,後來聽說此人以煢然一身死於貧病和瘋癲。
我永遠記得那張醜陋的臉和那個罪惡的名字:楊光銀。
在此後仍然濃黑的漫長的歲月里,我們睜著上下求索的雙眼,謹慎的苟全性命。歷史的腳步沉重蹣跚,這不僅是一個家庭的悲劇,更是歷史的悲劇,民族的悲劇。
我總要上下四方求索,以尋找一種最黑最黑最黑的咒文,用來詛咒:「以階級鬥爭為綱」。
◎ 編者後記
這個慘痛的歷史故事只是中華民族在那個時代的一個小小縮影。半個世紀過去了,我們發現慘痛的歷史並沒有停止,它只不過變換著另一種方式出現罷了,而且更加慘烈。
五千年來,中華民族在黃河與長江所哺育的這塊土地上滋長生息,歷經了數十個朝代,創造了燦爛的文明;其間有起有落、有興有衰,波瀾壯闊、扣人心弦。1921年7月中國出了個與中華民族沒有半點關係的怪物中國共產黨。
《九評共產黨》的系列文章把中共的起家歷史披露的非常透徹,中共就是靠著完善它的九大基因:「邪、騙、煽、斗、搶、痞、間、滅、控」,在不斷的危機中強化和發展。
《九評》說,人類天性對暴力是普遍排斥的,暴力之中人會變得暴虐,所以共產黨的暴力學說從本性上被人類的共性所否定。與任何先前的思想、哲學、傳統都查不到實質上的淵源關係,是天地間憑空掉下來的一個莫名的恐怖體系。
這種邪惡觀念的前提是「人定勝天」,人為的改造世界。共產黨用「解放全人類」、「世界大同」的理想吸引過不少人,一些具有憂患意識而又渴望干一番事業的人,最容易被共產黨矇騙。他們忘記蒼天在上,在建立「人間天堂」的美麗謊言中,在建功立業的征戰中,他們蔑視傳統,將他人的生命看輕,也把自己的生命變的輕於鴻毛。
文革過去了五十年,但比文革更恐怖的活摘器官居然已經進行了十幾年,現在尚未停止。文革是中共徹底消滅「有資產者」,將他人的資產竊為己有;1999年7月之後,江澤民試圖三個月消滅上億神佛信仰者,其指令是:經濟上搞垮、名譽上搞臭、肉體上消滅。
中國共產黨用反覆洗腦的方式企圖斬斷人和上天的淵源關係,斬斷他們和祖宗、民族傳統的血脈,中共在毀滅中華民族和炎黃子孫。(人民報綜合)△
慘絕人寰!中共虐殺了多少無辜的孩子(圖)
不得過500上限!中共官方發文警告空氣檢測APP
官方阻律師觀709紀錄片 評論:律師的力量令中共恐懼
中共派出五百萬官員到全國數雞鴨牛羊
中共官方記載成鐵證:毛澤東至少六次感謝日本侵華
川普貿易代表將撇開WTO規則?中共面臨衝擊
中共航母艦隊首次繞台灣遠洋曝三大缺陷
川普把中共當頭號對手 中美俄爭唱主角
比爾.柯林頓把美國導彈技術給了中共
原文鏈接:紅彤彤的那是人血 長埋心中的塊壘(多圖) - 中共高層內幕
本文標籤:中共, 中國共產黨, 人民報, 人類, 共產黨, 軍人, 右派, 工作, 恐怖, 成都, 政權, 文化, 文化大革命, 文章, 文革, 母親, 水庫, 江青, 生活, 電話, 知青, 自殺, 革命 from 中國禁聞網 » 中共高層內幕 http://ift.tt/2japp9B via IFTTT from Blogger http://ift.tt/2jhVKNS via IFTTT
0 notes
Text
Cdrama: Hero is Back (2024)
So romantic~ 😍 | YOUKU COSTUME #镇魂街之热血再燃 #heroisback #敖瑞鹏 #张予曦 #金珈 #陈紫函 #刘美彤 #shorts #youku
Watch this video on Youtube: https://www.youtube.com/shorts/gJsKTh3acLo
#Hero Is Back#镇魂街之热血再燃#Rekindling the Blood on Soul Street#Zhen Hun Jie Zhi Re Xue Zai Ran#鎮魂街之熱血再燃#2024#chinese drama#cdrama#youtube#Youku#shorts#short video#Ao Rui Peng#Cao Yan Bing#Zhang Yu Xi#Xia Ling#Li Jun Yi#Li Xuan Yan
1 note
·
View no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