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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秉泓專欄】 坎城影展2018拾遺：或明或暗的華語片時刻

yahoo奇摩電影

第71屆坎城影展已經閉幕，入圍主競賽的賈樟柯新作《江湖兒女》和入圍一種注目單元的畢贛第二部長片《地球最後的夜晚》最終並未獲得任何獎項，反倒是兩部短片頗有斬獲，中國90後導演魏書鈞描述朝鮮族少年花東星想要離開吉林延邊闖盪天下的成長短片《延邊少年》在短片主競賽項目贏得特別提及獎，至於上海戲劇學院畢業生申迪刻劃迦納女孩烏瑪飄洋過海來到東北尋找腹中孩子生父的公路短片短片《動物兇猛》則是榮獲「電影基石」單元第二名的肯定。

今年中國電影在坎城影展的能見度相當高，除了上述幾部片，還有王兵記錄文革時期下放甘肅夾邊溝勞改農場的倖存者苦難記憶的超長紀錄片《死靈魂》入選「特別放映」，以及中國第六代導演章明以睽違多年的新作《冥王星時刻》入選坎城影展的平行單元「導演雙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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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紀錄片《鐵西區》名留影史的王兵，並非首度觸碰1950末期的中共「反右運動」，他的第二部紀錄長片《和鳳鳴》即是記錄「反右運動」倖存者和鳳鳴與其夫婿被送進勞改農場的親身經歷，曾被選入2007年坎城影展的「特別放映」。2010年，王兵將���顯惠的小說《告別夾邊溝》拍成劇情長片《夾邊溝》，以冷冽影像去實景重現那段瘋狂年代的悲情故事，入圍了當年威尼斯影展的主競賽。

11年後，王兵帶著《死靈魂》重返坎城，影片篇幅雖然沒有超越《鐵西區》的551分鐘，但也長達496分鐘。身為紀錄片導演，王兵一直懷有一種焦慮，他總覺得有太多的記憶片刻還沒來得及走進細看，便已消散殆盡。《鐵西區》將王兵掏空了一次，之後他便陷入與「反右運動」的十餘年奮戰，即使已經完成《和鳳鳴》與《夾邊溝》，他對於這個事件仍有許多想要探究挖掘的，所以這部採訪了22名倖存者的《死靈魂》篇幅必須夠長，長到王兵足以將封存在這些倖存者記憶深處的苦難經歷重新召喚出來，讓現在的死亡和過去的死亡進行對話，如此方能透過影像為那些亡靈的記憶細節留下存在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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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一個題材搏鬥超過十年的，還有章明的《冥王星時刻》。與其他第六代導演相較，章明的影像風格顯得有點難以捉摸。他的第一部劇情長片《巫山雲雨》拍攝於1995年，以長江三峽大壩工程開工為背景，描述即將被水淹沒的巫山小鎮上幾個男人女人之間的情感關係。該片色調灰暗，章明以一種隱微的方式去呈現幾名要角的情緒波動，看似寫實的日常片刻透露出獨特的魔幻氣質。影片曾在釜山影展和溫哥華影展獲獎，卻遲遲沒有公映，還和賈樟柯的《小武》、呂樂的《趙先生》並稱九十年代最好的三部中國地下電影。

章明第二部作品《祕語十七小時》仍在三峽取景，捧出性格演員郭曉冬，第三部作品《結果》則是以懷孕為題去挖掘困惑的男女關係，然後在這「藝術片三部曲」之後，他嘗試拍攝喜劇《愛情狗》、主旋律片《院長爸爸》，但都不甚成功，直到文藝片《郎在對門唱山歌》才在美學上達成自我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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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與終結，是章明一貫的創作核心，他的最新電影《冥王星時刻》也不例外。此片靈感來自他的家鄉巫山和神農架交界之處傳唱千年的民間詩歌〈黑暗傳〉，〈黑暗傳〉雖為深山唱頌的古老葬���，內容卻是關乎人類命運，格局非常大，大到令章明想以此為引，去創造一個獨立製片劇組在深入山中勘景的旅途中，兩男兩女的關係逐漸面臨微妙變化的神秘故事。

章明的電影常出現矛盾複雜的莫名時刻，他的角色往往處於一種摸不著頭緒的混亂狀態，必須在一片混沌中摸索好一段時間，等到故事尾聲，才會找到相對明確的出口。而《冥王星時刻》戲裡戲外都是一段找不到出口的混亂旅程，據稱光是劇本就弄了八年，籌備期間又歷經演員驟逝、投資人神隱等波折，就連後製資金都要靠上海市政府出手相助。所以，這部久違的新作像是章明對於他自己創作生涯的一次反思，他毫不避諱透過片中的導演一角，去表達自己在藝術創作上的僵滯不前與困惑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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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王星離太陽最遠，是最邊緣化的一個。章明認為他拍的電影也是非常邊緣化的，但是對電影裡面的人物來講，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冥王星時刻」，而那正是半明半暗、恍惚朦朧、極度舉步維艱的一個曖昧時刻。

在《冥王星時刻》電影裡頭，陰鬱詭譎的自然環境與瞬息萬變的人性情感形成奇妙呼應，片尾出現了一個或明或暗的詩意時刻，不過章明並沒有要以此魔幻時刻去解決他的角色所遭遇的困境，去指引他們出路的意圖，換句話說，這樣一個「非工具性」的魔幻時間，在電影裡頭看似無足輕重，卻又耐人尋味。

《冥王星時刻》仍然是一部乾澀、幽微，既無熱情亦無傷感，充滿典型章明式特色的文藝片。曾經���人讚譽章明是中國的安東尼奧尼，其實章明始終還是章明，一個不願妥協的浪漫主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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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hoo專欄作者鄭秉泓】 高雄人，資深電影評論者。著有《台灣電影愛與死》，編有《我深愛的雷奈、費里尼及其他》、《六個尋找電影的影評人》、《她殺了時代：重訪日本電影新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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