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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ily quest]巢穴
【巢穴】金有判/姜善禮
姜善禮踏入了一個他會稱之為「巢穴」的地方。
若不是手中金有判的通行證提醒他為何要來,他應該會立刻扭頭離開。
那張意義不凡的東西此刻被姜善禮捏在手中,壓了些緊張的汗水顯得有點兒皺,對他來說通行證象徵著獲准進入某個領域,可能帶有危險、可能充滿未知,但若有個他嚮往、著迷的人影等在那盡頭處,姜善禮覺得自己可以放手一搏。
這個名為俱樂部的老酒吧,燈光昏暗,壁面斑駁,只站在入口處會錯認這兒是座廢墟,姜善禮覺得視覺有些退化,嗅覺反而靈敏起來��酒臭、菸香,以及一股獸性的腥味瀰漫此處,揮之不去。他咳了幾聲,皺起眉來,咳嗽的聲音不但沒有引起注意,反而隨即消散,像是被厚重布幔吸去了一般瞬時無影無蹤──
他暗自盤算要是再走個五步沒有遇到金有判的話,他就不在這兒耗了。
然而,繞過轉角,並沿著往下的樓梯走去,姜善禮便聽見音樂漸漸清晰,節奏的重擊也越發強烈,當他掀起一塊布幕,攢動的人頭才映入眼目,懾人的音響才摜入耳膜,這俱樂部歡騰鼓譟的模樣,彷彿才真正顯現。
這場景令姜善禮嘴巴半開、瞳孔震盪,感官知覺大概有些半停擺,霎時無法反應也無從相信,這種銀幕上常出現的聲色浮華,在他十五歲的年紀裡確實非常陌生。
是金有判,介入了他索然無味的生活中,像個偷賊一般把姜善禮規律平凡的學生日常劫走,要他到一個充斥著成年毒瘤的異世界裡取回。
人們都說姜善禮早熟,或許,真正的早熟在於姜善禮清楚認知到自己的並不早熟;很多事情他仍然懵懂,很多想法令他害怕,對嘗試會退縮,複雜豐沛的情緒他更是怯於去感受;卻也是金有判,一個長相邪惡、談吐惡毒的渾蛋,穩了他年少無知的心,解了他對偌大世界好奇不斷的饞。
──論如何能夠不對啟蒙者交出如此幼稚的癡迷,姜善禮總不夠格。
他的聽覺開始麻痺,震耳欲聾的重金屬樂在他胸腔上擊打,姜善禮覺得自己最好坐下來,卻又不敢往吧台走去,以免被人一眼看穿這張臉不到喝酒的年齡;他苦惱著,一旁陌生的男女和他攀談起來,問他年級、問他為何形單影隻,兩人在黯淡的燈光下彷彿上了煙燻濃妝,像談論秘密般鬼祟地遞來一根菸頭──
姜善禮不想接過,因為那一點兒也不像香菸,坦白說了就是裹著粉末的紙捲,碰這種東西會有什麼下場,他並不想知道,但他又無法把「不用、謝謝」這糟糕說詞說��不那麼掃興,對方惱羞,竟也開始頑固起來──
一方強塞,一方阻擋,推拉的場面之中一隻手伸了過來,從容接下菸蒂,揉了揉湊到鼻尖上輕嗅,接著咂舌了聲便彈指丟開;見這癮物的主人正想大聲喝斥,金有判將身子擋到了姜善禮前,頗不是滋味的出聲詢問:「這麼劣等的東西你拿進俱樂部來還不覺得丟臉?」
「……有判哥?」
「味道很臭不打緊,聞起來像過期了啊。」
姜善禮在金有判身後溜出一句笑聲,並不是有意讓那對男女難堪,而是金有判的字眼挑選總是很奇特,刻薄之中又有一絲真摯,總令人無法不發噱。
眼下看來金有判的出現已經稱不上暗示,而是明白揭露不論姜善禮這人、還是菸蒂這物該怎麼處置,都由他說了算;悶不能吭聲的兩人也只落得一個狼狽下場,帶著怨色離開,或許回頭去找那根菸捲被丟到哪兒了吧,總之,回過神來,姜善禮彷彿終於找到了他的目的地,緊繃的神經也總算鬆懈了下來。
「怎麼到現在才來,你迷路了?」
金有判轉過身來,對他不抱太大希望的口吻這麼問道。姜善禮皺眉,對這指控不太滿意,回答:「哥你給我的是邀請函,可沒附上地圖──」他倒是沒說,光是一只通行證給了他受寵若驚的震撼,直至此刻都沒有消退。
金有判聞言發出粲然一笑,點了點頭,頗是認同:「說的也是。」
這人身上散發出隔絕於整個糜爛空間的簡單俐落,是姜善禮總不能別開眼的原因,他猜想自己有意無意望著對方望到出神的模樣,在金有判眼裡一定很可笑;然而他不得而知的是,金有判表露的驕縱與狂態,都來自於這道目光給予他的自在,和仰望。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哥?」
「……看來第一次進入奇幻仙境,你這個愛麗絲並不是很開心啊。」金有判斜睨了他一眼,身高的優勢總讓對方占一截上風。
「我只是不知道你要我來這兒做什麼……。」姜善禮聳肩,嗓音也變得低沉許多。
「是你自己把這件事想得太有目的了吧,」金有判語直,乍聽之下令姜善禮也開始質疑自己的自作多情,但隨即金有判將雙手搭上了他的肩,把他手動轉往另一個方向,推著他前進,姜善禮還搞不清楚要去哪兒,耳邊便突然湧上一句溫熱的撩搔耳語──「我帶你畫好這裡的地��,下次就別迷路了。」
姜善禮渾身一震,整個人像是被無形的引擎驅動一般向前進,擦肩而過的盡是端酒、喧談的配對,甚至有親密過甚的交纏身軀,紛亂的景象讓姜善禮無從得知自己的路線,更別說仔細看清這個空間其實多麼寬敞、多麼舒適。
穿過或坐或站的男女之中,遊走於無數個金有判熟識、嬉笑的團體間──姜善禮被金有判押著在朋友的簇擁下,毫無深思、罔顧熟慮地,紋了一個刺青在右手腕內;望著自己腕上泛紅浮腫的文字,姜善禮仍然訝異於方才那一刻,怎麼遍尋不著腦中的理智,來阻止自己做出如此荒唐的事?
替他刺青的高年級生,精練的筆觸彷彿擁有私人執業證明似的,一張秀色可餐的臉孔幾近讓姜善禮相信他是女的,卻在金有判開口喊他致熙哥時,嚇得抖了一陣,字體最後那瀟灑的一撇,就是這樣產生的。
其實,就連要刺上什麼,姜善禮也沒有頭緒,這條字眼是金有判決定的。在姜善禮逃避那光看就疼的針尖而撇頭不看時,金有判坐在他身旁看顧著他,撫摸著他的後頸說什麼這樣一來就能夠分散他的注意力,寵溺地與他相視,臉龐挨在他面前僅僅幾公分,近似問,實則卻是直接要求,儘管直接要求,卻又溫柔而且婉轉:「就刺上chase這個字吧?」
chase,追逐,追求。這字令姜善禮莫名得痛。
隨後帶著姜善禮前往他不敢前往的吧台,金有判利用同樣的施壓,給看出端倪的酒保要到了一杯血腥瑪麗。對方要他小心點,最近警察常出沒俱樂部,要是因為這種事被抓可就糗了,金有判挑起眉頭,故作受教,「你真該給我們俱樂部做一張警察上門盤查的時程表,大家一定很感激你。」
他將酒杯遞給姜善禮,看著男孩大開眼界的同時仍然拘謹矜持的模樣,著實被逗樂了,因為這樣,想要脅他喝下去的惡意在金有判���裡更根深了,他推著高腳杯,衝著姜善禮嘴邊塞,半哄半騙地要他嚐,一口都好──「番茄汁跟幾滴伏特加,有什麼好怕的?」
說姜善禮放膽啜飲了一大口其實並不貼切,因為他也沒有其他選擇,金有判用杯口堵住他的嘴,辛辣的液體也就這麼沁入口腔;吞嚥過後姜善禮用力地甩頭,想趕跑迎面痛擊的嗆勁,一邊爆咳一邊怨道飲酒的初體驗因為金有判的關係可真是痛苦至極,惹得對方笑得不亦樂乎。
玩笑過後,金有判因為太在意,仍是把姜善禮手中的烈酒,換成了蘇打水。
面對羅列在桌面上、奇門別類的癮劑與藥丸,金有判有同樣的保護慾,當姜善禮稍微探頭往毒品派對望去,和他鬧著玩說:「那裡會不會找得到不那麼劣等的香菸,哥?」金有判連回答都省去的模樣有種迷人的魔力,他將姜善禮支開,儘管另一個方向是兩個一年級的菜鳥女學生被慫恿站上桌去貼身熱舞,金有判都覺得入眼一些。
「──幸好你沒有喝了那口血腥瑪麗就跟我吵著要上去磨蹭另一個女人的大腿。」
「我要是真的醉了可能也不會管你讓不讓我上去啊,哥。」
「呵,你歸我,我不會讓你這麼做。」
是的,他確實沒有聽清楚,姜善禮發現自己在一句令他狂喜的字句上竟然下意識地選擇了逃避;他望著金有判,此時此刻才真正以眼神交會,專注地,走進對方那雙瞳眸後深不見底的汪洋與星空……。
姜善禮想讀他的唇,確認金有判是否只是在胡說,並且不明所以地心急起來,想解釋什麼,「哥我……」
倏地四周響起熱烈的掌聲,那兩名女孩的表現或許非常出色,只見大夥兒趁勢繼續起鬨,要求對方脫去上衣、卸下裙裝,金有判朝那方向瞥了一眼,沒有多說,便拉起姜善禮往另一頭走去,那兒有條通往後頭出口的通道,鮮少有人經過。
嘈雜的聲音靜了下來,姜善禮突然被排山倒海而來的緊張感大舉侵襲,霎那間,他發現只剩下他與金有判的空間卻更顯擁擠,他喜歡的這個人,因為想知道他沒說完的話是什麼而認真、鄭重地凝視著他,前所未有的畏懼與無助,擄獲了姜善禮。
「哥,我……今天……」
打從一開始,金有判便知道姜善禮的心意,那份在他身上投入的情感純真得難以形容,彷彿冬天下雪時會���的白毛衣,沒有什麼贅詞可以為那種清澈再作修飾,看著對方語塞、結巴,金有判會心,接下了姜善禮的話頭,「今天帶你走了一遭,下次來這兒就知道我會在哪裡,不會迷路了吧?」
──下次?來這兒?
姜善禮想起了口袋中那張或許已經被凹折好幾回的通行證,他低頭,緩緩從口袋內抽出,「所以,哥你的通行證……?」在這之前,他一直以為對方會找機會收回去的。
只見金有判瞅了那張通行證一眼,轉眼間神情鋒利起來,本是上揚的唇角硬生生折成水平,凌厲的嗓音讓姜善禮起了雞皮疙瘩──「我想交給你,你不准弄丟。」
當他發現,自己再也無法釐清這些強硬要求背後的佔有慾,這些不著痕跡的主權宣示,姜善禮啟動了心中早熟的那一塊,退出了這段過近的距離,以免陷入一個他尋不回自己的世界。他開起玩笑,輕鬆說道:「如果夾在我課本裡作書籤,的確很有可能會弄丟啊,哥……」
那個片刻,姜善禮沒有多餘時間反應,金有判的掌心貼上他的臉龐,將他發燙的雙頰扳回,一口如同紅酒般溫暖濕潤的味道,在唇上爆發開來,金有判吻上姜善禮微張的嘴,不帶任何浪漫態度,單純傳達一股濃烈的征服意圖,不要他出聲、也不許他因為羞澀而躲藏。
姜善禮的思考和反應霎那間出現巨大空白,彷彿沒有一個生理機制去拿下身體的主導權,短短一秒的時間,腦海裡一個僅存的理智出口,逼迫姜善禮架開眼前的人,錯愕問道:「你做什麼?」
半語象徵著姜善禮連禮節都斷了線,金有判明白他的不知所措,但並不覺得自己需要解釋,於是理所應當地回答:「我看起來像在做什麼?」
兩句簡單對話,金有判將之當作呼吸的停頓,續起親吻,含上姜善禮瑟瑟顫抖的雙唇,施加著安撫與蠻橫的力道,將對方不安與焦慮的舌頭包裹,捲入自己口中。
姜善禮像極了一副屍體又凍又僵,他不懂接吻,更不懂如何回應一個令自己臉紅心跳的人主動索求,他甚至已經無力解答,為什麼在金有判煽情的愛撫之下,神經緊繃的顛峰之處,竟也是安穩墜落的始點?
越吻,金有判的唇舌探得越深,低吟的嗓音發出一種嚐到美食會有的滿足長嘆,令姜善禮害臊得無地自容,身體與意志上的抵禦,在金有判的摩娑之下根本不是對手,那暖和的掌心擦過耳鬢,支撐著姜善禮的頸後,托���他搖搖欲墜的情感自持──
姜善禮企圖用「他喝醉了」、「他發酒瘋」這咒文給自己催眠,卻一次又一次從金有判口中嚐到某種熱烈的味道,像是蜂蜜一般,甜,而且滋潤得足以軟化一切,那並不是遷就、更不是意亂情迷;專一不是金有判說給就給的姿態,此刻的姜善禮卻是他擁在懷裡捨不得放開的人。
該如何負荷這想法的重量,令姜善禮再次感到猶疑,本就歛起的唇也更躊躇不前,彷彿害怕去赴一場終究會落空的約;發現對方向後縮回,金有判緩緩抽開,甚是不解,被迫中止時的怨懟也在眉宇上浮現,換作平常的他此刻就會撤退了,但相反的,這一次,他卻甘願等。
「你到底在擔心什麼?我以為我表達得很明確了。」
擔心,畏懼,不安,焦慮……這些都無法形容姜善禮此刻的心情,內心深處那像針氈一般真正懸於他脆弱意志之後的,是一道簡單的問題──「哥你又不欠我什麼……。」
「為什麼這麼做」,思考這件事情帶來的折磨才是嚙咬著姜善禮的主因,說不出吻他的理由,或許比起疏遠他還更令人難受;姜善禮抬頭注視著對方,眼裡盡是渴求,一個明確的答案就好,不需要承諾,至少告訴他面對這一切發生,他該採取什麼態度,玩笑、補償?都好。姜善禮只是不希望任何一步差錯,他們兩人便再也無法回到接吻前的那段關係──不論那段關係為何。
金有判聽出話中含意,遂而笑了,這傢伙竟然以為自己虧欠他,他不習慣向人交代動機,也從不為多愁善感的誤會負責,金有判望著這個站在他原則之外的少年,頭一次有了某種情非得已、又甘之如飴的矛盾感受。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現世報吧。
「原來你想聽那些噁心的情話,」他再次傾近,嗅著對方,鼻樑抵著姜善禮紅通的臉頰,拇指愛憐地搓揉著他的下巴,輕喃,「我說不出口,說了大概也會吐出來──」
「所以,求姜大人行行好,讓我不用說一堆狗屁廢話就能做你男朋友好吧?」
姜善禮不確定哪一句話更令他愣怔,是姜大人這頭銜帶來的滑稽感,還是用狗屁廢話來消譴他的滿滿惡意,亦或是「男朋友」──這個他從未想過能被金有判定義下來的稱謂。一絲悸動從心窩處上升,一股憋悶的喜悅令姜善禮不得不鬆去一些嘴角的���守……,察覺姜善禮頰上笑肌的牽動,金有判終於知道自己說對了什麼,油然而生的如釋重負令他無可奈何地嘆道──
「這樣的告白及格嗎?我們可以繼續了?」
不再給予對方時間思考,金有判啄起姜善禮遲鈍的雙唇,堵上能夠令他呼吸的空隙,舌頭摻入對方齒關,膩人的熱吻遂而將他淹沒,儘管知道姜善禮不敵,此刻基於報復性心態,金有判也並不打算停下──老實說,恢復跋扈的模樣令金有判自在許多,重回對方蠻不講理的粗暴式疼愛之下,也令姜善禮因為太過熟悉,而卸下了剛才僵硬的武裝。
渾然忘我的抱擁和密實纏綿的親吻,令兩人的重心旋緊、融合在一塊兒,姜善禮下意識伸手摟向金有判的腰際,那感覺像坐在機車後座的孩子,手臂收緊時顯露對前座那人的愛慕和聽話順從,讓金有判想笑,他捧著姜善禮上仰的緋紅臉蛋,一遍又一遍地和對方笨拙的吻技交手,輕咬姜善禮冒汗的鼻尖,吮吻他可愛的下唇──
他必須說,在這之前,金有判不曾在俱樂部遇過任何一個讓他如此投入的人,女人沒有,更別提其他性別,金有判相信姜善禮是第一個,也很難不成為最後一個,男孩,十五歲,罪惡深重至此,老天大概不允許再讓他擁有這般享受──
至於姜善禮,就沒什麼好說的了。這是他的初次,未來他也備好了覺悟,不論什麼體驗,大概都會被金有判這人承包,去做比較好像也就沒有意義了。
*
當他低頭看錶,已經是凌晨一點四十分。姜善禮確信自己在接吻中有提到宵禁時間,但他深信金有判大概已經忘了那名詞的解釋是什麼,或者根本懶得理他的乖寶寶行程。
此刻他站在俱樂部門外,幾乎是被金有判嫌棄地推出門口,「好啦,趕緊回家吧,掃興的傢伙。」
「哥別這樣,我明天還要上課。」
金有判聽不慣那些瑣碎的生活規範,不耐煩地吊起了眼珠,「上課讓生活精彩,我就不攔你了。」
這次換姜善禮皺眉瞪目,這哥說得好像自己多麼享受讀書的本份,如果可以,如果他湊足了膽識與勇氣,姜善禮多麼喜歡待在金有判身邊,由他帶領,鑿開這刺激狂妄的世界──
「哥,那麼我、明天再來找你──」
思考了下這句話的含意,金有判再次把姜善禮拉近,曖昧提議道──
「──如果你想在學校裡做剛剛那檔事,我去找你也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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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ily quest]明知故問
【明知故問】棠歡/棠樂
隨著夜深,這京城裡的各處燈火也就顯得更加通明了,當周遭環境的聲音漸漸稀疏了去,內心思考的音量也就會跟著大起來,一邊在為茶店收拾髒茶杯和吃剩的茶食,棠樂一邊心不在焉地,擔心起哥哥的去向──
棠歡最近常常不見人影,並不是從以前她哥哥的行蹤就多麼光明磊落,而是不論天雨天晴,棠歡總會在茶店收門前回來,和她一起結束一天營業,偶爾為哥哥多留一份甜糕或圓餅,也已經成為棠樂的習慣;幾天前那第一次,棠樂泡了壺拿手好茶,卻餿過了一個晚上,滲出了濃濃茶酸味,直到棠樂從自己麻痺到沒有知覺的手臂上驚醒,她才發現自己在店內睡了一夜,哥哥卻整宿未歸。
後來聽人說在京城那有名有聲的青樓裡看過棠歡的影子,便更讓棠樂苦悶了。對於哥哥有這種尋芳獵豔的癖好,棠樂百般不願意承認,她會說不許有人以這種噁心的作為擅自汙名棠歡,但內心深處她很清楚,她並不是單純想維護哥哥的聲譽──棠樂對棠歡什麼感覺,她越來越不能明說,也越來越不可自拔。
思緒至此,一個莽撞的聲響干擾了她,棠樂轉過頭去,一個人影從店後角落走出,撞到了一旁的木桶還險些跌跤,嘴裡叨唸著幾句怨語;一個裙袍豔麗的女子,髮上插著花瓣與銀飾的簪,迎面而來的風塵味道,令棠樂想起了她的身份,這人誰不是,偏偏是青樓館裡的頭��花旦,光是出現就讓棠樂噘起了嘴,皺起了眉,一副看到了老賒帳的臭醉漢一樣火冒三丈──
*
「──哎喲!這不是我們的大少爺嗎?」清亮的女音以及奉承的甜言,這嗓音能夠令人過耳不忘,讓棠歡根本不必轉身都知道來者何人;萬紫是這兒當家的歌舞名妓,左手與右手拉攏的可都是達官要人為她傾心,與棠歡結識,也只是因緣際會,老實說還不是什麼天湊良緣,意外被棠歡握有自己的把柄,不得已也只好成為棠歡的眼線,這大概就是萬紫的處境了──
「稱呼您大少爺可別見怪啊,咱們這一帶出亂子也好、不出亂子也罷,都在您巡佐大人眼下看顧齊全,當然也算是咱們座上的大少爺了!」
差點暴露棠歡的身份又機靈圓滑地避開,萬紫看見棠歡投來一記尖銳白眼,面不改色地撩扇掩笑,領著棠歡走進人少的房間,無聲無息地從閒雜人等的目光中隱去。
「真是,話都差點滑出舌頭了,不好意思啊……。」
阿諛地想接過棠歡為避人耳目穿上的寬大斗篷與笠帽,萬紫笑呵呵地道歉著,棠歡不打算脫,擋開了她的手,忿忿地應聲:「真不該相信你們這群廢物,不用幾杯黃湯下肚你嘴巴就守不緊了,到底要跟我談什麼情報?」
「少爺您交代的事人家可都牢記在心裡,別說我不盡忠職守。那幫飛賊上回來的時候,可偷渡了一個武器商人呢,沒有身份證明,在這兒也沒有消費,就這樣從京城這一頭被運送到那一頭去了。」
「什麼時候的事?」「上周。」
「被運送到哪兒?」「北邊的疆界囉,人家聽到的是這樣。武器商人的來頭不小,貨可都是舶來品呢。」
棠歡思考了一會兒,狂狷的粗眉挑起,凌厲的下顎線條讓他在斜睨對方時佔著上風氣勢,接著他點了個頭,彷彿已經得到了能夠運用的資訊;「喏,拿著,」兩枚金幣從棠歡手中彈出,落於萬紫掌心,看見這耀眼的厚酬令萬紫雙頰上抬,嘴角高揚,正準備祭出浮誇至極的謝語,棠歡已先開口制止,「不是给你的,少得意。北邊的守備給一枚,未來我好通過,京城內找個得體的畫師,幫我拿到一張武器商人的肖像,下次我來的時候記得交給我。」
「呿,人家這麼費心費神地幫你,好歹也給我些經手費吧。」
「你想跟我談條件就是了,看來不害怕真面目是男兒身這檔事被我說出去……」
「咳,您貴為胡人幫掌門少主,說話可不能這麼不道德。」
見棠���撇下一抹逞然於心的壞笑便離開,萬紫眼珠上瞪,撇嘴哼了一聲,便將金幣塞入胸間深壑,悻悻然地將房門帶上,回工作崗位去了。
*
為了避開萬紫,棠樂緊急轉身,想神不知鬼不覺地退回茶店內,直接把門給拉上,不料,卻仍然晚了一步;「等等!老闆娘您的茶店可先別休息,還有一門生意可做呢。趕回我青樓的路上真是荒涼,一間食物攤子都沒有,我腳痠想停留一會兒,您不介意給我倒杯茶吧?」
棠樂痛恨自己在面對客戶時,總是沒有那個本領和勇氣拒絕,並不是看在錢的份上,而是棠歡曾經說過,茶棧的用途就是給人一種溫馨、歸屬,而她,並不想糟蹋哥哥對這間茶店的定義。
「……聽好,僅此一次,下不為例。」終於,棠樂鬆下了肩頭,轉身對萬紫嘆道。
她備好了一杯紓神的薄荷茶,小心翼翼地端到萬紫桌邊,對方托著腮,瞇起眼來仔細打量著自己的模樣,令棠樂頗不自在,她別開眼,收拾托盤,不想和萬紫有任何視線交集,卻沒想到對方竟然開口說道──「棠歡大少爺可真有福氣啊,有個這麼會照顧人的妹妹。」
「……?!」這頓褒獎讓棠樂無所適從,她才不願意自己的身份是因為哥哥與青樓女子熟識而被揭露,卻無法不因為自己是棠歡「有福氣」的原因而竊喜。
心中兩派力量的拉扯,令棠樂僅僅交出了一大片沉默作為回應,一雙閃爍迷茫的眼睛,也只能試圖和發話者對上一段可以交談的頻率;萬紫望著對方似乎有些焦慮,不禁感到疑惑,「怎麼了?我光顧的這不是棠樂姑娘的茶店嗎?」
由抗拒的心態退回原點,棠樂突然妥協一坐,吐出了所有她想得知答案的問題:「妳、妳為什麼會知道我哥哥的事?他真的去過青樓嗎?是不是很常去啊?」
棠樂的連環問題著實令萬紫更摸不著頭緒,這些問題的答案如此顯見,棠樂卻對顯見答案背後,那些棠歡的佈局與謀略一概不知?這不可能,也沒道理。
然而萬紫確實不會明白,就這一點棠歡也從沒費勁和她解釋。
──為了他妹妹無憂無慮、只關乎茶店、麵粉與糖霜,或是哥哥最近去向的單純生活,棠歡不介意讓棠樂誤會青樓這個小插曲。
「我說,棠樂姑娘啊,您是真不知道才問還是……?」
對萬紫來說,棠樂不可能不知道;對棠樂來說,她的確不是不知道。但這兩個人在問題上知道的事情是否達成共識,卻不置可否。
棠樂的神情就這麼黯淡了下來,和她哥哥相同的褐灰色雙眸不由得泛上一波水光,她往前傾,在桌上撐起了額頭,「──是啊,我是真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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