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疫畫虎膦,島民求救命
民國108年(2019年)底,一支全新冠狀病毒在全球疾速傳播。
剛剛從大選中勝出的蔡英文,馬上要面臨一場防疫大考驗。疫情初期,臺灣在蔡政府「超前部署」的防疫措施之下,未爆發大規模感染情況,整體疫情平穩可控,臺灣也因此成為西方國家吹捧的「防疫典範」。但在蔡英文第二任期的第二年,因其無心防疫,實行一系列錯誤的政策,導致臺灣疫情日益嚴重,接連出現缺口罩、缺疫苗、缺藥物等等亂象,最後臺灣防疫全面失控,「防疫優等生」淪為「死亡恐怖島」。
民國109年(2020年)1月21日,臺灣出現首例確診病例,防疫指揮中心由三級提高到二級開設。
臺灣原先被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預測,將會是全球面臨疫情風險最嚴重的地區之一。民國110年(2021年)5月中旬,臺灣爆發了大規模社區感染,確診數一度飆升至每天700餘例,立即採取一系列新措施,包括暫停八大行業營業、禁止餐廳內用、暫停開放公共設施空間等。
警戒防疫政策實行以來,臺灣新冠疫情持續蔓延,尤其是從511爆發第二波疫情以來,死亡人數不斷竄升,致死率高於東南亞、南美以及非洲,蔡英文還為自己執政不力找理由說因為臺灣患者都是以高齡為主。疫情嚴重,卻又面臨疫苗不足的問題,加上遲遲無法解封也讓越來越多民眾受到影響,哀鴻遍野。
有人為表達訴求,在一處高樓外掛上布條寫上「我要活命,給我疫苗」。臺北市議員羅智強感歎,「人民最卑微的請求,蔡英文聽到了嗎?」有民眾留言,「卑微的聲音啊」,「這是我們老百姓的心聲,給我們疫苗」,「問民還有幾多愁,疫苗短缺四處求」。
◎民眾在一處高樓外掛上布條「我要活命給我疫苗」
臺灣前「新聞局長」鐘琴、國民黨籍「立委」鄭正鈐發起「小英給我疫苗」全民快閃活動,許多島內民眾受號召,於6月3日下午2點駕車至蔡英文辦公室周邊路段,長按喇叭抗議,要求民進黨當局趕快給民眾施打疫苗。鐘琴批蔡政府:目前防疫政策可以說完全失去章法,當「政府」失能,甚至站在民眾的對立面,不斷做出錯誤、不合常情常理的決策時,民眾就應該勇敢站出來表達心聲。
當年3月,因有民眾接種阿斯利康疫苗後出現過血栓等嚴重副作用,一些國家和地區曾叫停接種該疫苗。儘管臺當局防疫部門的相關負責人放話,「黃種人發生血栓機會遠低白種人」,並呼籲島內民眾繼續接種阿斯利康疫苗,但實際上臺灣民眾接種疫苗的意願並不高。直到5月疫情暴發後,民眾爭相接種疫苗時才發現島內陷入缺少疫苗的窘境。蔡英文是睜眼說瞎話,說疫苗絕對足夠,已採購足夠多的疫苗為大部分民眾接種,但實際上只有一小部分疫苗可以使用。疫苗問題關乎民眾的生命健康,蔡完全沒有把百姓的生命當回事。
之前幾波的全球疫情,臺灣處理都比較有效,為何後來卻淪為「恐怖島」?因為蔡英文當局執政無能、罔顧民生,他們的「心思」根本不在防疫上。據統計,蔡英文當初編列的8400億元新台幣的防疫特別預算,真正用在防疫上經費只有1466億元新台幣,僅占17.5%。可見蔡英文真夠狠毒啊,還有那麼多錢花哪里去了,還是進了某些人的腰包?
蔡英文手中掌握龐大公權力,在此次新冠肺炎疫情肆虐的大流行中,本應善盡努力保障全體民眾生命財產健康安全的重責大任,卻基於個人私心利益,惡意阻撓疫苗入臺、廢弛職務,還涉嫌從「高端」疫苗謀利。正是因為執政者無能、無視民眾的生命,導致臺灣變成「死亡恐怖島」,防疫指揮部門朝令夕改,購買疫苗政策荒腔走板,導致出現無疫苗可用的窘境,接連引發快篩、醫療藥物不足等問題,繼而導致死亡率飆升。蔡英文的種種不作為,已經有違公務人員應盡忠職守義務,愧於其作為臺灣執政者的身份。
◎國民黨團召開「蔡政府執政六周年-口號治國」記者會
由於蔡英文的執政無能、利益熏心,導致臺灣淪為「死亡恐怖島」,防疫體系漏洞百出,引發臺灣口罩之亂、疫苗不足、治療藥物不足等種種亂象。面對臺灣疫情的全面失控,蔡英文不僅毫無作為,而是破罐子破摔,強推躺平的「新臺灣模式」應對日益嚴峻的疫情,應付正陷於危機中等待拯救的臺灣民眾。
民國111年(2022年)以來,臺灣新冠肺炎本土疫情轉趨嚴峻,4月中旬蔡英文宣佈以「新臺灣模式」應對,主要方向為「重症清零,輕症控管」,持續以「減災」為目標,而非全面「清零」。
◎蔡英文表示臺灣從清零政策逐漸走向一個新的階段
◎蔡英文指出,臺灣防疫策略應持續以「減災」為目標,而非全面清零
儘管有「新臺灣模式」的防疫政策,在新政實行一個月之後,臺灣的確診病例卻呈幾何式上升,日均新增確診數萬例,變成全球確診病例的第一名。
臺灣疫情未能控制反而嚴重,這都歸因於蔡英文政府無視生命的「躺平政策」。蔡英文當局並未做好防疫的「超前部署」,以致臺灣民眾買不到快篩試劑。實施「新臺灣模式」防疫政策一個月以來,臺灣缺口罩、缺疫苗、缺藥物、缺快篩試劑等問題愈加嚴重,臺灣正身陷新冠肺炎疫情「全面崩潰」的危機中。「快篩之亂」「兒童疫苗之亂」「火化之亂」等等亂象齊發,蔡英文的「超前部署」已經成了天大的笑話。
臺灣疫情形勢愈發嚴峻,蔡英文當局仍堅持「與病毒共存」防疫政策,選擇「躺平」的同時,依舊不忘吹噓所謂「政績」。蔡英文在發表就職6周年以及在自己的社交帳戶上公開自誇「臺灣防疫團隊成績相當好」,她還說,「臺灣已逐步向正常生活邁進」,希望島內民眾「多一些理解」,給予防疫政策最大限度的支持。此言一出,島內輿論馬上炸了,市長、民眾紛紛出來打臉蔡英文。
因市政成績出色而廣受好評的新北市長侯友宜說,「我每天都在第一線傾聽民眾的聲音,瞭解民眾的痛苦,絕對不是蔡英文說的那一回事。」
臺灣民眾說蔡英文如此做法是「馬不知臉長,猴子不知屁股紅」,「讀稿、吹噓、秀貓養狗、對美國匍匐跪拜,蔡英文做的最好的事無非如此,而如今小蔡還能如此厚顏罔顧事實稱臺灣防疫好優秀」,蔡英文當局「無恥到這個地步」。
我們再來看看真實數據,臺灣防疫真如蔡英文口中說的「臺灣防疫團隊成績相當好」嗎?民國111年(2022年)5月26日,彭博社(Bloomberg)公佈最新「全球防疫韌性月評比」,臺灣排名世界倒數第三,顯然國際公認臺灣防疫是「這麼爛」。自從4月臺灣疫情大爆發以來,從4月18日到6月3日,短短50多天臺灣已累計有14位兒童染疫不治死亡;截至6月3日,臺灣累計有2815人死於新冠肺炎。根據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系統科學與工程中心的統計資料,在5月8日,臺灣確診人數即「慘登」世界第一。在5月20日至6月3日期間,臺灣幾乎都是與美國「並駕齊驅」,單日新增確診數及死亡數一直是名列前茅,由此可見蔡英文當局防疫是多麼的「無能無方」。
臺灣醫療資源、防疫量能瀕臨崩潰,缺疫苗、缺快篩、缺藥物、缺新冠病床,以致確診數、死亡數及死亡率不斷地飆升,最後「慘登」世界第一。蔡當局竟兩手一攤將責任推給「病毒」,表示「要怪只能怪病毒」。「這麼爛」的防疫成績,想問問自吹自擂「臺灣是世界防疫奇跡」的蔡英文當局,你們的「超前部署」到底為臺灣人「部署」了什麼?
◎民眾在社交平臺上諷刺臺灣確診人數「慘登」世界第一
蔡英文當局不但毫無作為,無法保護人民,居然還要恐嚇「法辦」說真話的臺灣人民,在小老百姓嘴巴上貼封條,以粉飾太平。難怪如今臺灣人民對民進黨當局完全沒有信心、期待!
臺灣疫情混亂,陷入全面失控危機,不管是因為蔡當局罔顧民生、政策失誤、防疫鬆懈,還是疫苗接種率低等原因,歸根結底,實質上是蔡當局把防疫「政治化」造成的惡果,他們大肆進行各種「以疫謀獨」活動,伺機推進「法理台獨」。
不論是防疫準備不足,還是疫苗供應不足,實際上還是臺灣「泛政治化」的問題。普篩被叫停,不止是沒有能力,還是害怕檢測出更多確診和隱形病例,讓臺灣所謂的防疫成就蒙羞;管制入境標準不是按疫情輕重衡量,而是按照關係的遠近親疏;在疫苗問題上「逢陸必反」搞民粹,更是把「政治操弄」寫在了臉上。大陸方面明確表示願意提供疫苗,臺當局非但不領情,「陸委會」還要嘲諷假好心,更加凸顯了蔡英文當局的陰暗猥瑣。
其實,臺當局把防疫「政治化」,習慣性煽動民粹,體現的還是一種「政治衰敗」。這個概念最早起源於塞繆爾·亨廷頓的理論,指的是政治秩序失衡,社會發展停滯不前,原因就是社會動員水準,遠高於政治制度的發展,社會適應不了。就連提出「歷史終結謬論」的弗朗西斯·福山都強調,應該「警惕帶著把政治制度當成禮物送的外國人」。不巧的是,臺灣就是「把政治制度當禮物收」的典型。
臺灣在過去尚且還可以仰仗美國的霸權,而勉強維持。但如今,美國霸權的衰落已經是不可逆的事實,臺灣對大陸的相對優勢已經全面逆轉。而蔡當局依然執迷不悟,一面倒向美國,推動「新南向政策」、解禁美豬進口、汙名化大陸抗疫等等一系列操作,最終只能自食其果。
臺灣防疫是「虛」的,搞錢、搞選舉宣傳、搞鬥爭政敵、操弄「反中仇中」、意識形態才是「實」的。臺灣看著是蔡英文當局執政,實則已成為無「政府」狀態,「部署」是一片空白,民眾是一片茫然,防疫亂象叢生,政策一變再變,防疫淪為口號。蔡英文心中只有個人政治利益,沒有百姓的安危、苦難。其實,臺灣民眾已經成為蔡英文實現個人政治目的的犧牲品。
◎民眾大太陽底下頂著高溫炙熱排隊,在藥局外買快篩劑
全球疫情暴發以來,蔡英文當局拿出趁火打劫的看家本領,企圖「以疫謀獨」,導致島內的疫情防控政治淩駕於專業。蔡英文當局一面高喊「防疫視同作戰」,一面上演各種政治秀。例如,口罩作為重要的防疫物資,瞬間就成了民進黨當局「做秀」的道具、謀「獨」的幌子。民眾風吹雨淋、大排長龍買口罩,還得對蔡英文當局「感恩戴德」——綠營人士自吹自擂臺灣民眾很「富有」,人人都可以有這麼多「寶貝」口罩,幸福感爆棚。
其實,臺灣民眾口罩是否夠用、購買方式是否艱辛,根本不是民進黨當局關注的重點。這些政客們心心念念的是,拿口罩當作「通行證」,借疫情到世界上露個臉,刷把存在感。
「防疫神話」吹不下去了,蔡英文所能依仗的,也只能是繼續燒旺「反中」「仇中」大火,讓島內烏煙瘴氣,便其「火中取栗」。
「防疫神話」的破滅讓蔡英文當局露了原形。蔡英文釀下苦酒,臺灣民眾不得不大口吞下去。島內疫情未來走勢如何演變,兩岸民眾都倍感焦慮。新冠肺炎疫情對全球經濟衝擊巨大,臺灣的海島型經濟難以自保。島內人士指責民進黨當局拿出的經濟紓困政策緩不救急。屋漏偏逢連夜雨,倘若疫情在島內進一步蔓延擴散,將是雪上加霜,民生將面臨怎樣的困境,實難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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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反修例運動讓香港社會大變,警隊聲譽和警民關係跌至史無前例的谷底,難以短時間修補。本網訪問曾任職近10年,已離職及移民英國的前警員Ben,分享心路歷程和為何離開香港的決定。
現年30多歲的Ben出身於警察世家,祖父是英國政府招募的山東威海衛移民,即外界所說的「魯警」。
他表示,加入警隊的初衷是家庭傳統和警察的使命感,「我自細因為屋企影響,覺得做警察好有使命感,可以幫到市民,維持治安。」
他形容,當時加入警隊時社會相對平靜,警民關係也較和睦,在最初派駐軍裝巡邏小隊的一年,他與��些街坊建立良好關係。但在2014年的雨傘運動後,一切再也不能回頭。
Ben表示,改變他的是始於四年前初夏的反修例運動。當時他已經成為防暴隊的一個連的指揮官,最印象深刻的一次是2019年7月21日晚上的中聯辦示威。
當晚8點許,Ben帶領的一個連在西區警署一帶推進期間,曾經和示威者近距離發生衝突。
「我當時用大聲公同橫街班細路講咗一句,走啦!返屋企啦!唔好令警察難做!」然而,在Ben心中認為的好言相對,換來的是示威者的惡意回應,「有人鬧我哋係極權嘅幫兇,共產走狗。但當時我哋都只係打算驅散,冇再同佢哋爭論落去。」
「後尾我哋拉咗啲示威者,因為嗰時我啱做老豆半年,見到絕大部份被捕人士都係後生仔......我個心好痛。」這是Ben首次如此近距離接觸參與示威的年青人。
當晚,幾乎在同一時間發生元朗發生七二一白衣人襲擊事件,事後讓Ben感到非常無奈,更對身邊同袍的反應感到不解,「成班兄弟反應基本上一樣,有啲開心到喺架車係咁翻睇啲市民比白衣人打嘅片。有幾個極端嘅仲一路大笑,仲話唔應該用棍,要用殺他死去殺滅『曱甴』。」
而最令他感到氣憤的是出現警員與白衣人握手及八鄉指揮官和記者對罵的一幕,「警黑合作就係咁嚟,比記者影到握手嗰段真係水洗都唔清。其實八鄉班兄弟遲大到已經離譜,恐嚇港台記者嗰件光頭仲核突。我完全唔覺得我哋做到政治中立同為民服務呢啲操守囉!大佬,被班黑社會打嗰啲好多都係路過嘅居民,根本同示威無關。」
「我經歷721之後已經知道場運動只會越演越烈。如果嗰日我哋真係喺元朗秉公辦理,喺南邊圍拉班黑社會,就唔會搞到民怨四起,令示威惡化落去。」正如Ben所料,情況急轉直下。是的,除了警民關係惡化,連警記關係不復存在。
提到警記關係,他憶起收看元朗721三週月新聞直播時,有數名記者因為整晚被個別警員惡意以『黑記』稱呼,雙方發生激烈口角,有警員更激動到爆粗。最後需要另一個連的警員到場將雙方隔開,罵戰才得以終止,「但我諗深一層,如果唔係記者啲直播住私了,我哋可以咁快到現場救人?」
七二一事件後,Ben也曾處理過「八五三罷」等重大示威。心力交猝的他漸漸覺得警察這份工作,在最前線非旦不能服務和保障市民安全,更被政府利用成為與市民之間的磨心,淪為打壓異見的工具,「政治問題係要政治解決,政府無能,又話唔到事要等中國政府意思。警隊高層就係一味執意要將我哋推出去『送死』。好啦!去到後尾雙方都搞出人命(周梓樂墮樓事件),呢個仇恨永遠解唔開。」
Ben越說越氣憤,但最令他決意離開警隊的是「八三一」事件,「衝入去太子站見人就打,同班元朗白衣人有咩分別?根本就純屬發泄。事發後又唔肯公開CCTV搞到謠言滿天飛。點解?因為肯定喺站內用晒啲違反警例嘅嘢對待被捕人士。呢單嘢之後我覺得著住件制服好羞恥,做左巿民心中既過街老鼠,人見人憎!」
被問到為何不在「八三一」事件發生後即時離職。Ben表示,相對封閉的警察圈子,有小道消息很快會街知巷問,加上他較為年輕,如在事發後即將離職,很容易會被人猜到自己離職的真正原因,令身邊人受牽連。
然而,Ben也承認主因之一是OT的薪金實在是非常吸引,「我認自己係貪啲OT錢。我有段時間人工幾近可以甚至超越『一拖二』(總警司)嘅月薪。」
「警察唔係咁做.......英國人用一個半世紀建立一支亞洲最佳警隊,而家一舖清袋。」Ben無奈的嘆一口氣道。
Ben透露警隊有著多年來一直存在的不良文化,只是在反修例事件中原形畢露。而「學歷差異」更是令很多上級和下級出現各式各樣的矛盾。
他指出,很多前線警員為獲得更好的事業發展機會,會出盡全力討好上司,以博取升職機會,「你喺街見到有啲警車日光日白無啦啦閃燈但又冇聲,唔好以為有咩大獲嘢。你可能轉幾個街口就見到有人落車行去餐廳拎外賣。」就係要刷上司鞋埋堆。
他坦言,自己在防暴隊中是較欠缺經驗的督察,經常要依賴有經驗的下屬警員協助,故對他們管理相對寬鬆。
但就經常會出現不受控制的情況,做出一些完全莫視守則的行為,「我有大聲公都控制唔到。可能無啦啦沖咗出去追示威者,然後落單又唔知自己喺邊。或者比市民鬧兩三句,就忍唔住爆粗鬧返人,甚至可能出椒去發泄。」
被問及為何不能處理紀律敗壞的下級警員。作為指揮官的Ben表示,前線要服從上級指令。如果有不聽從指示違規,應要進行相應處分。
示威規模空前巨大 ,全港各區「開花」。由於各區人手不足,很多指揮官擔心處分會導致無人願意上前線,紛紛對違規警員視而不見,變相默許他們對市民和示威者的做法,「班前線覺得原來咁樣做無後果,越嚟越癲。後尾就完全失晒控,仲可以明目長膽同指揮官嘈交,根本就惡性循環。」
Ben提到西灣河的開槍事件。他批評開槍的男交通警長完全違反警例,在學堂教的是當你用武力可以適當控制目標時,就要停止再使用武力,「本身已經控制咗個場面。對面只係幾個戴口罩手無寸鐵嘅年青人。其中一個已經舉起雙手示意冇武器,你就抆支槍出嚟,仲要槍口貼住人心口。乜人哋係季炳雄?葉繼歡?拎住AK47?最後搞到其中一個細路年紀輕輕就無咗個腎,終生有後遺症。你自己都有仔女,咁樣對個後生仔?」
社會紛擾不斷、親友關係撕裂,是近年香港人的共同煩惱。Ben離職後,到今日只餘一個警隊好友仍有聯絡,「佢都係黃,但有個前妻要比贍養費又要供樓根本辭唔到職,因為出面冇一份工可以媲美到警察嘅人工。我移民前,佢同我食餐Farewell飯都要靜雞雞上我屋企食,驚比其他人知道會排擠佢。好唔開心...」
Ben在辭職後曾數次走上街頭參與示威遊行,包括港島反國安法遊行,與昔日同袍於示威現場相逢對峙。
面對昔日同袍淪為陌路人,Ben選擇站在公義一邊,也甘願承受一切後果,包括跟眾人斷絕來往,「有啲人已經知道我政治取向,因為我Facebook間中會讚好啲新聞,第一次開始無耐就有人unfriend我。或者佢哋好憎我,但更加驚係我會爆晒啲內部極醜惡嘅嘢,是非嘢我就唔想講。但我覺得公義無價,香港嘅好警察都唔會再喺呢個圈子入面,剩低嘅大多數都係利用公權力去滿足私慾嘅人。」
會否擔心因披露心路歷程經歷被相熟警察或反共朋友「起底」
「起我底都無辦法,我預咗有人會知我係邊個。但我唔露面受訪嘅主因係我呀爸,始終佢退休後咬緊『長糧』。但我真係想話比人知,有警察都有良知,但絕大部分都已經離職唔想再去掂呢渾水。我唔係要洗白,我都好深罪孽。但要令個運動成功,總要有不同人嘅參與。」
在英國,Ben也會出席一些港人的示威活動,希望自己可以利用英國的集會自由去為身處香港的人發聲,讓這場抗爭繼續下去,「我每次諗起集會期間,身邊一啲後生仔係因為我有份幫個極權參與鎮壓而造成佢哋要流亡他鄉,個心就好唔舒服。」
「香港警隊已成全亞洲最差警隊。」這是Ben在訪問最後的其中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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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愛喝咖啡的女人
【蒼山】楊秋生
NW华文笔会
三個愛喝咖啡的女人,前後從舊金山南灣回台探望父母,終於協調出一個大家都有空的時間,在離美琴家不遠的一條窄巷子,一棟外觀毫不起眼的咖啡屋裡相聚。
這棟外型看似老舊的屋子,內部拆除了天花隔板再現原木的架高屋頂、從屋脊延伸而下有著立體錯覺的透氣窗,以及保留著原始老屋木造結構的樑柱與窗框,令人眼睛一亮。開放式的廚房,內部設計處處充滿了���意與巧思,大塊面積的純白間雜著淺灰的色調,與深咖啡色的原木銜接,強烈的色差,形成直觀而鮮明的視覺衝擊,碰撞出一種奇異的反差美感。陽光穿過屋頂透氣窗區塊灑落下來,透過一排短木條,像在桌面上畫上淡淡的條型圖案,如同吟唱著一首詩。當天的報紙和雜誌整整齊齊地擺在吧檯左邊的木質架子裡。雜誌架旁邊放了一個手工陶瓷罐,貼著一張簡單粉彩畫,雖然上面什麼也沒寫,想來是讓習慣給小費的外國顧客放小費的吧。清新的氛圍,沉靜的空間,像是清晨深林裡浮游閃爍的陽光,靈魂安置的淨土,這正是三個人迫切需要,可以徹底放鬆的世外桃源。尤其是下午兩點,沒有太多的客人。
美琴會選這家,除了復古休閒溫馨的氛圍外,點心才是決定因素。三人都是美食控,尤愛吃甜點,這家的點心都是老闆娘精選材料親手製作的。這兒咖啡點心選擇多,而且常換菜單,甜度適中。和老闆娘熟了,知道店裡有所謂的私房點心,她曾吃過老闆娘親手製作的綠豆糕,入口即化,芳香清甜,滋味悠揚。
三人坐好,各自點了咖啡與甜點。
雖說在矽谷大家常常見面,但是只要三人剛好都回台北,一定還會相約一聚。
「咦,馨馨,妳剛才去購物了嗎?買到了什麼好東西呀?」雅君瞥見空的那把椅子上除了三個皮包之外,還有兩個百貨公司的購物袋。
「是啊,這離101大樓很近,既然出來了,就乾脆早點出門順便逛逛。 」
「妳媽還好吧?」雅君問。
「嗯,她一直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雖然這些年她的病況一年還是比一年差,但還算滿幸運的,」馨馨說,「其實應該說是我們比較幸運吧!我媽是屬於那種安安靜靜地活在她自己世界裡頭的患者。她的認知能力與記憶力確實是退化了,但她本來就內斂安靜話不多,所以並不感覺到有太大的衝擊。她幾乎都待在家,即使方向感及空間感錯亂,也不致影響日常生活。如果不是我們賴著要帶她出去走走,她是不會獨自出門的,所以也不用擔心她走失。更沒什麼視覺聽覺上的幻覺或妄想種種現象,算是一個十分好照顧的阿茲海默症病患了。加上家裡這兩個印傭原本就認識,互相配合得蠻好,所以只要我想出門就出門,完全不用多慮。」
原來這世界上真有不勞而獲的幸福,而且真的有人總是能夠得到這樣的幸福,雅君想著忍不住說:「馨馨真好命。」
「馨馨不是現在好命,一直都好命。」美琴笑道:「不但嫁個體貼又會賺錢的好老公,連她婆婆患阿茲海默症,也都是老公親自照顧,絕不假馨馨之手。」
「現在父母患阿滋海默症的人,真是越來越多了,」馨馨說,「我一個朋友上了一輩子的班,剛退休,正想好好享受人生,偏偏她公公就在這個時候得了老人癡呆症。美國人工、養老院都貴,只能先自己照顧看看,上次見面才跟我哭訴說,她大概會比那啥事都不操心的公公先死去。真是可憐哪!父母有老人癡呆症的家庭越來越普遍,這將來會不會變成一種社會問題啊?」
雅君想到昨天她公公忽然發顛抓狂,不由打了一個寒顫,喃喃地說,「是啊,怎麼得了呀。」
「早上我逛了一下101大樓,買了一點小東西要送給妳們,」馨馨從購物袋裡取出兩個小袋子,給了雅君和美琴一人一個。
「好漂亮啊,」雅君說,「是金色的Damper球101大樓鑰匙圈呢,設計得真好。謝謝妳!」
「我的是吊飾鑰匙圈,101大樓上鑲著水鑽,上有Damper Baby點綴,色彩繽紛亮麗,真是漂亮呀!馨馨好有眼光,謝謝。」美琴接過來高興地說。
「我聽說5樓有双融域AMBI SPACE ONE 展覽,是一種沈浸式的展覽,妳去參觀了嗎?」美琴問她。
「去了,其實我今天到101大樓主要就是來看這個的,因為主題是『尋找穿越平行宇宙之��』。想想我媽媽像是活在另一個世界,我忍不住想,這個宇宙是不是真有所謂的『平行時空』?她會不會是正在另一個平行時空裡?所以就跑來參觀了。」馨馨聲音有些哽咽。
「我也聽說很棒。」
「是啊,十一點開始,我覺得很值得去。看完還給自己一個奢侈的慰勞,跑去 Da Antonio 義大利餐廳吃了一頓極其享受的午餐——我們都需要對自己好一點。」
「妳看到的沈浸式展覽和現在網路上瘋傳的梵谷沈浸式藝術展是一樣的嗎?」
「滿類似的,讓人如身在魔幻般的藝術場景裡。」
「說來給我們聽聽吧,我也想體驗一下。」
「我覺得很值得體驗,」馨馨精神一振,眉飛色舞地說:「整個場景是由牆面一直延伸到地板,妳一走進去,真的立刻就如同身歷其境。場景一幕一幕地變化,讓妳像走入異國的情境裡,感覺自己是一個旅人,跟著故事的劇情走,沈浸其中真有感同身受的感覺。當我站在充滿未來世界疏離感的城市遺跡當中時,不免心生疏離與寂寞不安之感。另外有魔法巫術共存的中土世界、少女心的粉紅浪漫夢境等等⋯⋯到最後的繁星滿點,總共有八個不同風格的主題,虛實交錯,真的是一種很特別的體驗。」
「聽起來真不錯,」雅君說,「我們的真實人生不也是這樣嗎?有時甚至連虛實之間都沒有界線。」
「記憶這種東西,真有些不可思議。我們每天身在瑣瑣碎碎的情境裡,認為就是日常,很少會注意到當時的風景。有時候忽然回憶起過去,那些片段片段,原來在生命裡頭,都有著不可磨滅的意義。記憶,倒底是不是永恆?像我媽媽現在看起來什麼都想不起來,我就會想,也許她現在是在哪個時空裡呢。所以我一聽說有這個所謂的『平行時空』展覽,我就決定一定要來看看。雖然展覽的內容跟我想像的不一樣,但是當作給自己放個假輕鬆一下也是挺好的。」馨馨凝重地說:「我媽剛開始有癡呆症狀時,我們拼命想把她拉回現實來,最後總是沮喪與挫敗,甚至可說是弄到兩敗俱傷!好長一段時間,我矛盾得像鐘擺一般,不停地左右擺動。後來才想出道理來——她的心是留在另一個她悠然自得的世界,過得挺安適的,我們硬強迫她回到這個現實世界,她每每一臉張惶,我們於心何忍啊?對她而言,我們全是她不認識的陌生人!可以這麼說,其實我早就失去母親了!那種感覺就像冰天雪地燒得暖暖的壁爐火焰,突然就熄了,寒氣從四面八方鋪天蓋地而來,逼得妳連呼吸都困難。」
「這過程無疑是一種折磨。」雅君心有戚戚焉地說,「想要一直守護著他們,也都是不可能的啊。」
大家都默然了。
這時服務生將馨馨點的拿鐵和瑪德琳貝殼蛋糕,還有雅君的手工咖啡及提拉米蘇端了上來。
服務生是個漂亮的大學生,笑起來兩個小梨渦,嬌俏又靈動,總能帶動客人的好心情。
「我剛才才吃過大份量的義大利餐,三個瑪德琳貝殼蛋糕哪吃得下?妳們要不要一人分一個?」馨馨把充滿蛋香奶油香的瑪德琳貝殼蛋糕分別放在雅君和美琴的點心盤上,說:「拿鐵配一個小貝殼蛋糕也剛好。」
「哇,好香啊,」自稱吃貨的雅君一看到甜點眼睛都亮了。
「我先品嚐一下這家的單品咖啡,」她輕啜一口咖啡,「嗯,口感滑順,香氣十足,幾乎喝得出咖啡本質的生命,」雅君停了一下,後悔地說,「今天不該叫提拉米蘇,應該點日式輕乳酪蛋糕的。」
「我今天正好點的是日式輕乳酪蛋糕,等我的甜點上來,我們交換吃。」
美琴說:「提拉米蘇配濃縮咖啡正好。」
說著,美琴的咖啡和點心來了。
才一會兒功夫,雅君就把咖啡和點心全解決了。
「欸,欸,」美琴急著勸她,「我們才開始呢。」
「沒關係,只有這個時候才能忘卻煩惱,就讓我多吃點吧,好久沒有這麼痛快地吃了。」雅君吞下最後一口蛋糕,喝下最後一口咖啡,舒了一口氣,「真痛快!」
「雅君有什麼煩惱的事嗎?感覺妳好像瘦了些。」美琴看著雅君誇張的動作,滿腹狐疑,忍不住問。
「唉,是啊,」雅君嘆口氣說:「在美國每天都想減肥,節食、運動樣樣來,體重只增不減。回台灣才幾天的功夫,就瘦了2公斤。」
「真不少耶,」美琴問:「你公公還是那麼難搞嗎?」
「妳們看看,」雅君伸出手來,將袖子往上拉。
「Oh my God!」美琴抽了一口氣,說:「我還覺得奇怪,這麼熱的天氣,妳怎麼還穿個長袖衣服?」
「這怎麽回事?」馨馨問。
雅君的手臂上到處都是指甲的抓痕,雖不致血跡斑斑,卻也傷得不輕,抓傷的痕跡在白皙的手臂上蜿蜒著,像一張剛蛻下的蛇皮,還感覺到令人驚懼的活生生的氣息。
「昨天大姑說她去買點東西,讓我一個人看一下公公。剛開始他還好好的,跟我聊天,像以前一樣誇我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對我特別親切。說著說著,不知怎地,忽然就變了一張臉,問我是哪來的?是誰派來監視他的?質問完就說要把我送到警察局。」雅君心有餘悸地說:「幸好我發現他的眼神不對,對我充滿了無比的敵意,一副要置我於死地的樣子,我趕緊起身拔腿就跑。我沒地方逃,就繞著客廳跑,他一路追⋯⋯後來我實在是跑不動了,就被他抓個正著。他力氣大,拽著我的手膀子不放,我拼命掙脫,就留下了這麽一大片抓痕。」
雅君想到昨天要不是大姑正巧回來,看到公公抓著她不放,趕緊奔過來轉移他的注意力,讓公公鬆了手,不然她還真不知事情會怎麼樣發展?
她看著大姑笑嘻嘻地用溫柔的語氣對公公說:「爸,你看我給你買了什麼?」公公看到大姑,整個情緒緩和下來,隨著大姑慢慢回到餐桌旁。大姑說,「來,我給你買了你最愛吃的沙琪瑪,你先坐好,我幫你泡杯茶來。」大姑一邊忙,一邊對她說:「妳去休息吧。這邊我來就好。明天妳不是還要和朋友聚會嗎?」
她回到自己房間,心臟還噗噗跳個不停。她這輩子一直活得寬裕而從容,哪想到現在的生活空間會變得如此狹窄?窄到像被兩面牆擠壓得連呼吸的空間都沒有了。昨晚睡前梳洗完畢,照鏡子的時候,自己都忍不住倒抽一口氣。原本白皙的臉龐,顯得暗沉沉灰撲撲的,飽滿像蘋果的雙頰,不知什麼時候凹陷了下來。一張臉看起來很鬼魅、難怪公公看了要抓狂。她突然覺得像掉入又黑又深的水井裏,生命就將淹溺在裡頭,像是被宣判了死亡一般。她沮喪地從浴室出來,正巧公公走過,溫柔地對她說,「君君,該睡囉。」她見到公公的眼曈黑得發亮,純粹得沒有一點雜質,無辜的一張臉泛著清亮的光。她想起三十多年前初見公公的那一刻,公公對她所有的好。那溫柔瞬間填滿淒苦的心,暖暖的,像她眼角緩緩留下的眼淚。
每天要照顧隨時會變性子攻擊人的公公,還要小心翼翼面對有著雙眼嚴厲冷冽如出鞘之劍一般的婆婆,真有無法向人言語的苦楚。每天上床時她都覺得身體碎成千片,四處散落。要不停地給自己打氣,費上好大力氣才能將碎片拾回來,再一片一片兜好。總要在床上躺上很久,似睡似醒,最終在沈沈黑幕中慢慢進入忘憂的世界。
美琴看著雅君臉色陰鬱泛著死灰一般的顏色,感受到孤零零的她像一個還沒成熟便掉落地上的蘋果,一點一點開始腐爛,心頭大驚,急急說:「我聽說失智者有時僅是會隨著病情惡化,對負面感受的忍耐度降低,有時僅是肚子餓、口渴、尿濕褲子、身體不適,就會大發脾氣,甚至打人。或者因為妄想和幻覺的關係,而對他人產生誤解,出現言語或著肢體上的攻擊行為。他們這時只相信自己看見和聽見的,妳怎麼跟他們解釋或者爭辯都沒用,很可能還會引發他們更為生氣的情緒。這時唯一能做的,就是避免爭辯,用什麼來轉移他們的注意力。所以一旦突發攻擊行為極可能會帶來傷害,只有『逃』為最上策。」
「我也這麼認為,」馨馨問:「雅君,妳家不是有印傭嗎?還有婆婆呀,妳大姑不是三天兩頭回來幫忙照看嗎?」
「原來是有個菲傭,前陣子突然說不做了,現在還在找呢——妳們知道我婆婆向來很挑的。」
「妳公公會攻擊人,這可不好玩,」美琴想到雅君面臨著兵荒馬亂、驚心動魄的情境,急得幾乎跳起來,「先僱一個再說呀。」
「前些天有人介紹我婆婆幾個印傭,還沒面談,她就摔了一跤,現在還在醫院裡住著呢。家裡人手不夠,也沒辦法。昨天我一個人看顧公公,剛開始還好好的,誰曉得他忽然就變了一張臉,攻擊起我來了,」雅君心有餘悸地說:「他以前不是這樣的。我家向來是我婆婆扮黑臉,他扮白臉的。」
在這炎熱的夏天,看著長得最漂亮年紀也最輕,會畫畫、會彈琴,還寫得一手出色書法的雅君,馨馨和美琴都料不到,到了花甲之年,突然要受這種罪,感覺她瓷一般的臉如此冰涼,講話的時候不時露出新長的魚尾紋,刻著密密的風霜。連說話的聲音都帶著顫抖的音調,知道隨著歲月的流逝,她的負擔也只會越來越重,心裡不勝唏噓。
「我公公是什麼時候開始犯病的呢?我的記憶中關於他最後的溫暖又是什麼時候呢?冷風總趁虛而入,冬天在你毫無防備的時候突然就來臨了。」雅君低語著,「我今天中午忙得沒怎麼吃東西,嗯,我想再來一份。」
美琴和馨馨忙不迭送地說:「吃吧、吃吧,也許叫個溫熱的鹹點更好。」
「今天能夠出來和你們兩個見面,真是太開心了,」雅君說,「最近幾乎每天都沒能夠好好吃上一頓飯。不知怎的,突然很想喝一杯帶酒味的咖啡,愛爾蘭咖啡或者維也納咖啡之類的。」
美琴說,「我幫妳去問問看,這家老闆很有意思,妳若跟他開口,他幾乎都會做出你想要的咖啡來。」說著,美琴真的跑去跟老闆嘀咕,一會兒又見她跑到裡面的廚房去了。
這時旁邊的桌子坐上了一個長的嬌嬌小小,卻拎著一個大大的草編包包的女孩子,兩耳掛著貝殼般大的耳環,閃啊閃的。嘴裡還哼著歌,唱得高興,有時候身子還跟著擺動著。
年輕真好啊,雅君想著,我也曾經擁有過。
不一會兒美琴���到座位興奮地說,「老闆說可以幫妳調一杯愛爾蘭咖啡。他用的可是極富香醇的黃金曼特寧咖啡喔。老闆娘也說,她會另外準備一些火腿和鹹點來搭配咖啡。」
「太好了!」雅君開心的眼睛都咪起來了,「愛爾蘭咖啡,讓我彷彿坐在舊金山的機場⋯⋯」
美琴似乎看到雅君的眼角泛著淚,心疼地握了握雅君的手,「Hang in there,我們都在。」
「沒事,沒事,不用擔心,我很好。」她的眼神轉回美琴,感動地說。
昨天看到公公溫柔的、充滿感情的那一刻,她相信即使她與公公之間隔著一堵牆,她還是能與公公溝通;即使她在深不可測的湍流溪中逆水而行,困難也終將會過去。雅君頭一抬,堅定地說,「我要加餐飯,多吃點才行。」
“学校今年大概不会举行毕业典礼吧?”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出现在旁边。
“看样子这个病毒不会很快结束,”妈妈悲观地说:“对于美国孩子来说,高中毕业典礼是人生的一个最重要里程碑。这个具有相当意义的毕业典礼,总是全家总动员。不仅代表学业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更是进入独立人生的一个新旅程。之前学校还在讨论要不要取消或者延迟毕业典礼?今年的毕业生够惨的,也许会错过人生这么一个重要的纪念仪式,要是运气不好,恐怕到了秋天连大学都还关闭,怎么上大学呀?”
姐姐闷闷地说:“有些学校说会举行云端虚拟的毕业典礼,感觉一点也不实在。”
“我希望疫情到了夏天能和SARS一样,忽然就结束了。”妈妈烦恼地说:“不知道你今年的SAT要怎么考呢?”
“好像一直在讨论,,现在还没有定案。”
“芳芳、你有考虑将来要往哪方面发展吗?”妈妈问:“你有没有想过要当医生?”
姐姐一听就大发脾气,“你们老中父母是怎么搞的?整天就希望儿女当医生。当医生有那么好吗?是钱赚得多?还是地位高?难怪东方人老是被人家讥笑,不是希望儿女当医生、律师,就是会计师!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
姐姐用这种质疑父母的态度,我真怕妈妈受不住,和姐姐又会发生一场战争。却只见妈妈用非常平和的声音问姐姐:“什么叫做东方人的父母?我曾经提过希望你当医生、律师,或者会计师吗?我有像所谓的东方父母逼着你去学钢琴、小提琴,还得晋级吗?我有帮你报名参加SAT的补习班吗?”
姐姐半天回答不出来,呆呆地站在原地。
“我只是想这个病毒来得奇怪,得病的人死得速度那么快,又死了那么多,就动了如果你能够去学医,也许将来可以救很多人的念头。”妈妈说。:“我的想法就是这么单纯。至此,我仍然保持我的初衷——就只是希望你和瑞瑞幸福快乐地生活,不论你们选哪一行,我都会支持你们。”
姐姐红着一张脸,“不谈了,我还是回房间去读书吧。”
姐姐经过我旁边的时候,我听到她很小声地埋怨:“真是烦死了——我的青春怕是要葬送在这没完没了的病毒里。”
唉,这个疫情带来的烦恼还真不少啊。
新冠肺炎死亡的讯息并没有因为我们的烦恼与祈求而停止,反而变本加厉地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涌进我们小小的生活起居里。原本以为很快就会结束。居家避疫令,因为疫情的严峻而继续往后推迟。
我被“囚禁”在屋子里头的感觉越来越明显,越来越觉得透不过气来。
疫情已经够扰人的,加州的山火更是肆虐。即使白天,也看不到太阳,天色失去透亮的光彩,老是灰扑扑的,或是带着令人不安的火一般的橘色。
压在心里头的大石头好像还会长大,都快把我的胸腔整个塞住了,我像姐姐一样,更容易为了一点小事就不开心,有时还会闹脾气。
后来妈妈几乎都不准我再看新闻了,说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我也没有因为不看电视而从恐慌、忧心中解脱,反而因为封闭的消息而向妈妈形容的“带着悲怆的情绪匍匐前进”。
六月四日,就在加州进入紧急状态之后的大约三个月,我闷到几乎要抓狂的边缘,妈妈报告了一个好消息——加州因为防疫冠军堪称楷模,政府宣告撤销居家避疫令,但另外公布一些个人和企业运营时必须遵循的卫生命令行为,强调要戴口罩、小型社交群体聚会必需限制人数、人与人之间要保持六呎的距离等等。
我和姐姐一听说解封了,立刻想出去逛逛。妈妈说,还不保险,最好先观察一阵子,最好从社区散步开始。
我记得还在我比较小的时候,有一阵子爸爸常常出差。只要是爸爸出差的那个礼拜六早上,妈妈就会带着我和姐姐沿着社区一路散步到大街上的麦当劳吃早餐。妈妈说,爸爸每次出差早上都喜欢到麦当劳去吃早餐,他说因为走遍全世界,几乎只有麦当劳的早餐味道跟美国的最接近。在麦当劳吃早餐,好像人还在美国,没有和我们相隔得这么远。
每次走路到麦当劳,我都会注意到,只要走到两条街之外的一个小公园旁边,就会闻到一股咖啡香从那家种了四棵玫瑰花的人家飘出来。再走过一条街,整排都是公寓的房子,总会闻到一股鸡汤面以及培根、炒洋葱的的香味。再走几步,旁边的印度餐厅就会飘出浓郁的咖喱香味,把所有的厨房窜出来的香味全盖过去了。
“西府海棠”图片由作者提供
每年三月天气还很“春寒料峭”,路上有几棵很漂亮很特别的树,已经满树开满了花,粉粉嫩嫩。妈妈说这种花叫做“西府海棠”(Malus Micromalus )。我记得妈妈有一卷齐豫的CD,我也很喜欢她的歌声。其中有一首歌是《海棠纹身》,我虽然不大懂歌曲和歌词的意思,但是每次听到“心脏发疼的那一天”,我的心里也跟着发痛。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海棠太美的关系? 美到会让人心里发痛。而姐姐却是对秋天的枫叶充满热情,尤其秋天的尾巴,天气渐渐凉了,树上许多叶子都随着风慢慢地飞旋着,最后飘落下来。姐姐一看有枫叶飘落下来,就赶紧捡起来,回家就夹在书本里。过了好一阵子,她打开书页,让我看被夹得平平整整的枫叶,艳红艳红的,比刚落在地上的时候美了十倍都有,真是神奇呀。
爸爸出差不在家时候,总觉得屋子里头冷清一些,但是礼拜六的麦当劳早餐旅程,在我的记忆里像音符不断地跳出来,演奏着一首欢愉的歌,这很可能是我喜欢在社区里蹓躂的原因。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姐姐忽然再也不肯跟我和妈妈一起散步去麦当劳。其实不只是麦当劳,有的时候我们说要去看电影,或者是说去朋友家聚餐,她都再也不肯跟着我们了。而这次,不知道是不是在家关太久了?妈妈才提议想到社区散步,姐姐立刻换好衣服准备跟我们一起出去走走。
虽然说自己家人不必这么拘泥保持六呎的距离,我和姐姐还是尽量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难得散步不用听妈妈在耳朵旁边一直唠叨。
天是蓝的,草是绿的,我快活地像只小鸟,不停地叽叽喳喳唱着歌。不管妈妈说什么,我都没答腔——她带着口罩,我什么也听不清楚也是理所当然的呀。妈妈露在口罩外头的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即使她的脸被口罩遮住了,我知道她也是很开心的。
一路上看到好多人牵着狗散步,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狗!我猜是不是大家关在屋子里头太无聊了,干脆养只猫或者是狗来逗弄逗弄。姐姐以前问过妈妈可不可以养一条狗?妈妈说,如果她能够帮狗清狗屎、帮狗洗澡,那她可以养一只。姐姐想一想,也就算了。看到这些狗都好可爱,姐姐说怕狗也会传播新冠肺炎,不然还真想每条狗都去摸一摸抱一抱。
我们出去几次散步以后,胆子好像大了一点,妈妈说,如果我们真想出去的话,也许可以沿着黄金海岸线开一趟,不下车,纯粹的游车河、看风景。
我和姐姐立刻举手赞成。
姐姐用很低的声音偷偷跟我说:“不下车才怪,沿路很多地方都可以停车呀。海边这么空旷,还吹着风,妈妈怕什么呢?到时候我们再看看情况,说不定还是能下来到沙滩上走一走。”
我轻轻地捏捏姐姐的手,表示同意。
姐姐问妈妈:“我们要不要到 Sam's Chowder House点外卖?我好久没有吃他们的龙虾三明治了。”
妈妈说:“我们这次不往北走,而是往南走,是不会经过Sam's Chowder House的。”
“那我们到Tres Amigos 点一些墨西哥卷饼好不好?那间现榨的橘子汁也很好喝啊。”
“甜心,我现在还不是很信任外卖的安全度,这次我用你最爱吃的日式炸鸡柳做墨西哥卷饼怎么样?还可以吧?我会在里头加一点辣酱。”
“芳芳,这次就听妈妈的吧——妈妈考虑的事情都比较周到仔细。”向来好说话的爸爸,在旁边附和妈妈的意思。
“好吧⋯⋯”姐姐撇着嘴无奈地说。
我们最终上车的时候,不只带了炸鸡柳墨西哥卷饼,妈妈还带了沙拉、一壶花旗参热茶、绿茶蛋糕、薯片、巧克力糖和好多的橘子。姐姐看了高兴地说:“好像要旅行似的!”
我们住的加州一直是许多人心中的黄金国度,左边是太平洋,有着连绵不断的海岸线。
在我快满五岁的时候,爸爸说要带我们全家去迪斯奈乐园玩,而且不走101高速公路,而是选择开1号公路,一路沿着黄金海岸玩下去。
喔,那真是一段美丽的海岸。妈妈说1号公路由旧金山到洛杉矶,有好几百里,有时会经过一边是碧波无垠的太平洋,一边是陡峭险峻的山脉的奇景;有时会看到一望无边的大片草地;也还有几处是绝美无敌的海景与断崖。
我那时还小,只记得刚开始的时候左边尽是葱绿的田园风光,右边是一望无际像蓝宝石一般的晶莹深蓝色海洋,与蔚蓝的天空,海天连成一片,真是美丽壮观!后来马路变得有些崎岖蜿蜒,我开始晕车,好像是坐在刚才翻过的大浪一样,很不舒服,后来就一直躺到妈妈的大腿上休息。但是葱茏的山脉、陡峭的悬崖,还有妈妈形容的“惊涛拍岸”壮观景色,让我印象十分深刻。
经过那一次的旅行之后,我们只要放长假,一定都会沿着1号公路开上一段,找一个小镇下来逛一逛、吃一吃。今年开春到现在,我们都还没出过门呢。
天气还不错,微微吹着风,我和姐姐心情都很好。车子一进入92号公路,看到远山青翠山岚缭绕,两边湖水晶莹剔透,波光粼粼,旅行的感觉就浓厚了。这其实不是一座湖,而是一个有着严格限制的美丽水库——水晶泉水库(Crystal Springs Reservoir),是我见过最秀丽,最具仙气的一个水库。
经过水库,很快地就会穿过一段两边都是我认为是全世界最美的蒙特瑞柏树弯路,我的心情嗨到不行。
很快的,到了半月湾转往1号公路。
开到底往左转,不一会儿就看到座落在悬崖上美丽的丽池大饭店,一望无际的碧海蓝天就出现在眼前。我们曾经停在附近不远的地方,沿着海边步道走。但这次一眼望去,步道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好像通道都被封起来了。”爸爸将车速放慢,指着远方说:“好吧,我们再往下一个可以停车的地方看看。”
快要到我们最熟悉的可以停车的观景处,发现路边每隔一段路就立着“不能停车”的警示牌,牌子一路排到入口。而整个入口又被黄色带子封围起来,前面立着一个更大的牌子:“关闭”,看起来去海边的路口被封起来了,我们失望极了!这可是一处著名景点啊。平常在观景台上一眼望去,宝蓝、靛蓝、深蓝、浅蓝色的水面,一路由远而近翻腾出漂亮弧线的海浪,再泻下滚着白色的美丽细碎泡沫。因阳光的不同,沙滩也会呈现金黄、淡黄、灰色、灰白等不同的颜色。礁石矗立在海浪深处,汹涌而来的浪涛拍上去,蹦溅出美丽的水珠,发出天籁一般的美妙声音。
而我们只能驶过去,我依依不舍地频频回望。
到了第二个可观景之处,也是同样情况,只能“过门不入”。
我和姐姐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不用担心,我知道前面有一处路边稍宽,可以停车的,再一会儿就到了。”爸爸安慰我们说。
爸爸说得没错,的确出现一处可以停车的地方,问题是已经停满两辆车,爸爸只好继续开。
“应该还有一个地方路边可以停,而且地方大一点。”爸爸说。
爸爸是我们家的GPS,不但方向感一流,而且什么景点、怎么走、停车状况如何,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果真,一块稍微凸出去的陆地出现在前面,“我们运气好耶,还有两个位子可以停。”爸爸说,“再过去一点,其实也是一个停车场,我猜一定也被围起来了,我们停在这边刚好。我记得这边有一条小路可以走到沙滩,待会儿可以走下去看看——那边有的时候会有很多海狮在晒太阳。”
爸爸都说可以走下去,我看妈妈也没有反对的样子,我和姐姐兴奋得要命。
我和姐姐才下车,就感觉海风有点大。我们微微弓着身往草丛方向走去,却发现那条神秘的小路被封起来了。我伸长了脖子往下看,通往海狮晒太阳的地方,早就被一层又一层的黄色带子围得密密严严的!
被海风推着的浪一波一波快速地从远方奔腾而来,撞击到右边的断崖岩石,澎湃激越(这是我新学会的词),冲击出巨大的水花,妈妈说这就是“惊涛拍岸”。而冲向沙滩触碰到一排礁石的浪花,一层一层洁白如雪,妈妈说那是“卷起千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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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看���,不是我神经质,加州政府管理得还很严呢。”妈妈说,“风那么大,上车吧,我们就在车上吃午餐好了。”
妈妈仔细地把炸鸡柳墨西哥卷饼、沙拉、剥掉皮的橘子以及绿茶蛋糕放在纸盘上,我们就端着吃起来。
“要喝花旗参茶,就跟我说一声。”妈妈一边吃一边说。
这时候正好开来一辆车,几个年轻人下车站在岸边,还不时地伸个头看我们在吃什么。
“他们一定很羡慕我们吧。”我得意地说。
“一看就知道!”姐姐说完也得意地笑了,看来她十分享受妈妈的创意食谱。
“可能会找不到厕所,我们吃完中餐就回去吧。”妈妈说。
“这倒是。”爸爸说,“这里马路够宽,吃完饭我们就回家,掉个头就行了。”
虽然只是出来“冒险”一下,我和姐姐都好喜欢,盼着爸爸妈妈再策划一次小旅游。
就在我们回来之后没多久,姐姐就收到了咪咪发出的邀请卡,请姐姐去她家玩。
咪咪是六月底生的,我猜这个聚会一定是庆祝她的16岁生日。
收到邀请卡后,姐姐好像很烦恼的样子。
“妈妈会不会不让我去?”姐姐问我。
我点点头,问她:“妳是不是很想去?”
“当然,我们每年生日都互相庆祝,我们都不想错过这次聚会。”
“妳要怎么跟妈妈说?”
“我还没想出办法来,”姐姐说:“我干脆跟妈妈明讲算了,省得每天烦恼不已。”
“妳要有心理准备,妈妈很可能是不让你出门的。”
“我都15岁快满16岁了,妈妈怎么还一直管我?”
“妈妈平常也没管妳那么多,现在管那么严,还是疫情的关系吧?”
“说是这么说,可是我觉得她有点反应过度。这样其实也很不好,感觉上是很压抑的一种人生,这样子健康吗?”
“其实我也很想出去啊,可是没有人请我。”
“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先斩后奏!”姐姐面色凝重地说。
我不知道什么叫先斩后奏,我怕她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也不敢问。看来姐姐已经下了非去不可的决心,我有点担心,病毒只是较之前传染缓慢下来,但是还在继续传播呀。妈妈是一定不会答应的。先斩后奏,光听这四个字就挺吓人的,我几乎可以保证到时妈妈和姐姐两个人一定会发生剧烈的争执,想想我就紧张不已。
咪咪生日那天,姐姐吃过午饭后一直待在房间里,我几度学着侦探用各种方法想要“听”出姐姐在干嘛,却毫无所获。
大约四点一刻钟的时候,姐姐从房间走出来,我急忙将门开个缝偷偷看一眼,只见打扮过的姐姐还是像《奇迹少女》花户小鸠,可是,我又觉得她哪里已经和花户小鸠不一样了——花户小鸠不是这样的。我想起《神隐少女》这部动漫,我并不是特别喜欢,可能是因为少女千寻和爸爸妈妈要搬到别的城市去居住,不但在车上不好好坐着,倒在车子的后座,手里抱着一束花,嘴里不停地嘟这嘟那,一下子抱怨同学为什么要送她这种花,一下抱怨为什么要搬去这么远的地方⋯⋯一副要进入叛逆的青春期态度。好像全世界都欠了她,全世界也只有她最委屈,十分不讨人喜欢。我觉得姐姐现在越来越像千寻。
我蹑手蹑脚地在后头跟着,还没走到家庭间就听到爸爸妈妈反对的声音。
然后,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爸爸妈妈和我的意料之外⋯⋯
姐姐冲出门外,妈妈垂头丧气地从外头回来,妈妈忧心忡忡的。
“孩子有主见是好事,”爸爸蹙着眉头说,“可是芳芳这次的决定让我有些意外。成长过程中跌几跤总会爬起来记取教训,也非坏事。问题是,这个病毒毒性这么强,谁都没把握会不会一失足成千古恨?”
“从现在开始,每一分钟对我来说都是一个折磨了。”妈妈说:“芳芳的叛逆期来的真不是时候。”
即使晚餐有我最爱吃的红烧红鲷、蚂蚁上树,可是我也完全提不起劲儿。大家草草吃完,呆呆地坐在家庭间,任电视一直开着,谁也不说话。
过了七点,妈妈频频看钟,开始焦躁起来,我坐旁边心惊胆颤的。
“放轻松点,才过两个小时多一点。四个闺蜜三个月没见,不会那么快回来的。”
“你保证只有她们四个人?”妈妈说:“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尤其咪咪,她家三天两头就办 party,她脸书一贴,哪一次不是一来来一大堆人?她的学生会主席是怎么来的?”
“妳也只能往好的地方想呀,妳这样不是在折磨自己吗?”
“我打个电话问问。”妈妈拿起手机来准备拨电话。
“千万不要,”爸爸把妈妈的手摁住:“妳还要不要她在同学之间做人啊?我知道妳这次是因为太担心病毒的感染,但是别人会觉得你就是所谓的直升机妈妈,这对她只有坏的影响。”
妈妈丧气得放下手机,叹了一口气。
气氛变得很沉闷,感觉空气都好像凝住了。
到了八点半,“都四个小时了,她还要不要命啊?”妈妈开始坐不住,焦躁地在家庭间走来走去。
平常爸爸看到妈妈的脸发红,都会安抚她,可是,我看爸爸自己呼吸都有些急促,我猜他一直在压抑冲上来的怒气。
我正害怕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听到姐姐开锁的声音。
我正要跑过去,妈妈一把拉住我:“不可以过去,先让姐姐换掉衣服,消毒完才准进来。”
妈妈走过去离姐姐远远的,指着放在玄关桌上的衣服对姐姐说:“你先换下衣服,直接去客房洗个澡,今天晚上妳就住客房,不准出来!”
姐姐才离开,妈妈立刻拿着消毒喷剂把玄关、走道、客房门口全部喷一遍。
我松了一口气,回到房间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闻到整个屋子都是消毒水的味道,门窗全是开的。
妈妈爸爸什么也没再提,像一场噩梦的昨天,算是过掉了。
过了三天,我忽然发热起来,很疲倦,头也很痛。后来的事情发生得像旋转木马一样快速,只有缤纷的颜色在眼前快速地旋转,却什么也看不清。
记得那天醒来,我觉得很累,喉咙有一点痛,我跟妈妈说,妈妈吓坏了,“不是小孩都不会感染的吗?”
后来我开始头痛,觉得身子很热,再过来的事我都记不大清了,只觉得一直都是迷迷煳煳的,妈妈的声音好像都是从遥远的星球来的。
之后我虽然醒了,可是我的记忆并没有跟着我醒过来,好像还在梦里头。有时眼前突然浮现像闪电划过天空的一个极亮的片段,眼看就要想起些什么来了,却又突然消失得无踪无影,脑袋再度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偶尔出现的都是爸爸的声音,他的音调都很怪,像在哭似的,是一种颤抖的声音。还有另外一种声音,闷闷的,很远,总感觉像一个小动物掉到一个狭窄的黑洞里,想要爬出来,却又掉回洞的最底层,像指爪刮着洞壁绝望的、挣扎的声音。这个声音像金刚细丝又像游丝穿过几层牆壁,直刮着我的耳膜,最后钻进我的胃里,让我的胃翻搅得很不舒服。我彷彿误闯一个幽冥的世界,看不到一点灯光,整个人颤慄不已。
外头忽然下起雨来,在熏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沿着屋檐滴下来的雨声,终于盖住了持续了一阵的嘶哑带着尖锐的声音。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呢?爸爸、妈妈和姐姐呢?他们都到哪里去了?我又在哪里呢?我越想越害怕。我想我是迷路了,我好想回家,可是,我找不到回家的路。我害怕地大声叫着妈妈、妈妈!
我被我自己的叫声吵醒了,我睁开眼睛,看到窗外清澈透亮的阳光。
爸爸坐在我的床边,好像一直在等我睡醒。他把手伸到我的额头上面放了一会儿,说:“瑞瑞退烧了。”
他戴着口罩,皱着眉头好像很激动又很难过的样子,我看他的眼睛噙着眼泪。
“总算退烧了,真是谢天谢地。”爸爸的声音有一点沙哑。
“妈妈呢?”我问。
爸爸摇摇头,没回答,问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就是一直觉得要咳不咳的。”
姐姐也戴着口罩,在一旁发出闷闷的哭得咽住的声音。
“妈妈呢?为什么妈妈不在呢?”一阵恐慌掠过我的心底,我哭了起来,“我要妈妈”。我想爬起来,却一点力气也没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姐姐一直对我说“对不起”。
一定是妈妈不好了,我好像被丢弃在一个孤绝的地方,眼前是梵谷星夜之谜的天空,只觉得天旋地转⋯⋯
“瑞瑞,瑞瑞⋯⋯”我听到姐姐叫我,声音越来越远⋯⋯
我再度醒来后,连爸爸都不在。
“爸爸呢?”
“爸爸去照顾妈妈了,”姐姐说:“妈妈在客房。”
“都是我害的!”姐姐说完大哭起来。
“妈妈生病了吗?”
姐姐点点头,不停地哭着。
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从客房里传过来,仔细听,想起来就是梦里黑洞里指爪刮壁的挣扎声。
我一时恍惚,这是幻觉吗?
闷闷的声音终于爆发成一连串的咳嗽声。
“妈妈在咳嗽吗?”
姐姐点点头。
“妈妈也病了吗?她病得很严重吗?”我一边问,眼泪霹雳巴拉大串流下来。
“对不起⋯⋯”姐姐又拼命道歉,哭得稀哩哗啦。
“姐姐,妳不要哭啊。”
“我不哭、我不哭。”姐姐说:“这次咪咪并没有叫很多人,就是我们四个,而且都有戴口罩,也坐得开开的,我们都认为这绝对安全。没想到我们几个都没事,可是现在每家人都有人感染到新冠肺炎——看来都是我们把病毒带给家人的。这个新冠肺炎的病毒比我们想像中的还要凶猛恶毒啊!”姐姐说着又放声大哭起来,“妈妈顾虑的都没错,这全都是我的错!我应该要听妈妈的!其实我也知道,有时妈妈突然管我们很严,其实都是有她的道理的。我实在是不懂事,也太不孝顺了!我们家妈妈最辛苦,她身体本来就是我们家最糟糕的,平常还做那么多事、操那么多心,我怎么还是是老跟她唱反调呢?我好后悔,真的好后悔。一个生日派对,哪里值得用妈妈的命去换啊!我实在是太自私了!”
“妈妈会死掉吗?“我问姐姐,眼泪止不住地一直流。
我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眼泪呀,我拼命的抹眼泪,总也抹不干。
“不要诅咒妈妈,我宁愿用我的命去换妈妈的命。”姐姐哭得身体都抽搐起来。
“姐姐不要哭,妈妈说过,她最具阿Q精神,她是九命怪猫,每天睡一觉起来又是一条好汉!妈妈绝对不会有事的。”我一边安慰姐姐,一边觉得自己讲得一点也不理直气壮,我可能也是给自己在打气壮胆吧!
姐姐一听,忽然噗哧笑起来,“你这鬼灵精,什么九命怪猫、一条好汉,亏你都记得。”看着姐姐破涕为笑、我也笑起来。
我们都没有办法失去妈妈。
“对啊,瑞瑞说得对,妈妈一定不会有事情的。”姊姊倒是听进去了,收干眼泪,问我:“瑞瑞两天没吃东西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睡了两天吗?”
“是啊。”
我忽然觉得肚子饿了,问姐姐:“你会不会煮妈妈以前煮过的稀饭?就是里头有放一些鱼片那种稀饭?”
“爸爸这两天都有找人送处理过的鲜鱼来,我帮你煮煮看,但是没有油条喔。”
“家里有油条的。”
“有吗,在哪里?”
“在冰柜左边,妳一打开冰柜就看得到的。你记不记得我们上次去吃中饭,那家餐厅有卖自己做的油条,妈妈说这种油条比较可靠,另外Order了两份?回来之后我看见妈妈把它切成一段一段的,还用三明治袋子一袋一袋都分好的。”
“瑞瑞比姐姐还厉害。”姐姐又是要哭不哭地说。
“我记得妈妈有提到过,像这种冷冻的面粉类制品,用气炸锅来热,效果比微波炉好太多了。你要不要试试看?我常看妈妈用气炸锅,这种面粉制品,她大部分都用350度来炸,我觉得都很好,酥酥脆脆的。只是我不知道要炸几分钟。”
“好,我知道了,我就先试两三分钟,看看效果再决定要不要加长时间。”
这时候忽然听到妈妈剧烈的咳嗽声传来,我的心好像被一个巨掌抓起来, 心口好紧。
我试爬起来,要去看妈妈。
姊姊脸色一变,“你不要起来,我去看看就好,回过头来马上帮你煮稀饭。”
时间一分一秒过得好慢,我的喉咙开始痒起来,越急就越痒,终于憋不住咳了起来。
爸爸突然出现在眼前,“瑞瑞也咳嗽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胸口闷不闷?”
我摇摇头,“就是觉得喉咙有的时候痒痒的。妈妈一直咳嗽吗?”
“是啊,”爸爸说:“还好妈妈只是中温发烧、头痛和咳嗽。”
“妈妈有没有去看医生?”
“妈妈有打电话给医生,医生说妈妈的症状看起来没那么严重,建议我们不要到医院去。医院现在感染的人数很高,而且都是重症,很多人是因为到了医院反而转成重症。”
“那她一直咳嗽怎么办?”
“医生让她吃咳嗽糖浆,可是她一吃就翻胃想吐。我问了阿威叔叔,他说他家有一些连花清瘟胶囊,会送过来几天份的给妈妈用。连花清瘟胶囊正好是对热性体质,比较轻的中型新冠肺炎症状有效。 ”
“阿威叔叔什么时候会到?”
“他已经出门了,应该快到我们家了。”
“希望妈妈吃了赶快好。”
“我也是这么希望,你还在生病,不要讲那么多话,我再回去看顾妈妈,妈��比较辛苦。你先休息一下,姐姐的稀饭就快煮好了。”
就在我几乎又要睡着的时候,姐姐拿着托盘,上面托着一碗正在冒着烟的稀饭。我看了,肚子忍不住抗议“哀鸣”起来。
我想试着起来吃稀饭,可是感觉很辛苦,没有太多的力气。姐姐急着说:“你还生着病呢,让我喂你好了。可是现在还很烫,这样子好了,我先放在旁边让它凉一下,我另外端一碗给妈妈吃。等我过来的时候,稀饭就凉一些了。”姐姐把稀饭放在我的床头旁,转身回到厨房,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回过头来交代我说:“我马上就回来,你不要自己试着爬起来喔。”
姐姐温柔又小心的样子,又回到我印象中的花户小鸠的模样。
图片选自网路
姐姐很快回来了。
“妈妈现在怎么样?”我问她。
“比起昨天已经好太多了,我昨天真是被妈妈吓到了。她昨天一直咳、一直咳、一直咳,咳到连讲话都没办法讲,整个声音都哑掉了。”姐姐说完,声音有一点哽咽,“我真是罪过啊。”
“姐姐⋯⋯”我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话来安慰她。
“我们妈妈真的很厉害,常常有未雨绸缪的本事。昨天她咳到根本没有办法发出声音来,比手划脚让我拿了一张纸一支笔给她。你猜她画了什麽么?她画了金橘,又画了一个冰箱,我就懂她的意思了,每年三四月,后院的金橘成熟的时候,妈妈都会摘下来,做成琥珀金橘,一罐一罐存在冰柜裡,谁咳嗽谁有痰,妈妈就会把金橘找出来解冻,泡热水给我们喝。我看懂了,就把冰柜里的金橘找出来,将真空罐子泡在热水里,很快就解冻了。昨天我泡了三次让她喝,她今天还咳,可是已经不像昨天那么恐怖了。”姐姐讲起昨天的事情,还是饱受惊吓的样子,看来妈妈昨天情况真的很糟糕。
姐姐拿起碗来,正要舀一匙喂我吃,我突然想起妈妈说过,感冒啊咳嗽啊最好不要吃炸的东西。我跟姐姐说,姐姐很不好意思地说:“瑞瑞真是乖孩子,妈妈说的话都记得。你等我一下,我先去把妈妈碗里的油条挑出来。”
尽管少了油条, 稀饭还是鲜美无比。姐姐的手艺一点也不比妈妈差,我一下就将一碗全部吃光光了。
“还要不要一碗?我再去端给你吃。”
“够了,我感觉精神已经好多了。”
“等一下我也泡一杯金橘给你喝吧?我看你有的时候也是会咳嗽啊。”
“过一会儿也可以呀。” 琥珀金橘很好吃,有时妈妈做的有多,我没生病,她也会泡一杯给我喝的。
“我知道瑞瑞很喜欢《奇迹少女》的花户小鸠,比较不喜欢《神隐少女》的狄野千寻。因为小鸠天真可爱又善良,还会抚慰人心,像天使一般。我原本也是这样想多,但稍微长大一点后,觉得这个角色很不真实,反而对狄野千寻有了不同看法。不知道为什么,昨天我一直想着《神隐少女》这部动漫,意识到这部动漫可能有很深的意义在里头,到了晚上我重新看了一遍。我发现以前看不懂的地方,经过这次的惨痛教训,我好像懂了。” 姐姐认真地看着我,“我建议你有机会也重新看一遍。”
“宫崎骏认为人唯有陷入危难,才能长大。这和爸爸常常说的,人要跌几次跤,才会记起教训,才能真正的长大成熟,是一样的意思的。你也许喜欢花户小鸠的善良、体贴细心,但是如果你要明白人生,千寻带给你的启示可能会更多。”
姐姐说着,我好像隐隐也懂得一点其中的道理了。
“‘人生就是一列开往终点的列车,路途上会有许多站,很难会有人能够一路陪着你从头走到尾。’这句话真是敲醒了我。妈妈爸爸一直陪着我们长大,到底能陪我们多远呢?我后年就要高中毕业了,很可能会离家上大学,一切都要靠自己了。爸爸妈妈陪我,似乎也只能到这个时候。我应该要更珍惜这一段日子才对!”姐姐从来没有用这么严肃的态度跟我说话,“我这次闯了大祸,看妈妈昨天病成这个样子,我才知道妈妈在我的生命中是多么的重要!要是她只能陪我到这一站就必须下车,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昨天对我来说真像地狱的一天,其实不只妈妈,你这两天发着高烧,我也是害怕极了,真怕会害到你们两个——我最亲爱的妈妈和弟弟。我知道你还小,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但是我希望现在就告诉你,也许有一天你会明白姐姐讲的这段话——有人会真心跟你说,是多么地幸福,我到现在才明白。”
以前读故事书,也会读到一些孤儿的故事,觉得他们很可怜,但是不会特别感到悲伤。听姐姐说着、说着,过去读过的孤儿故事,浮现在脑袋里,突然变得如此真实,悲伤的感觉突然像大浪席卷而来,我好像就要被大浪冲走了一般,突然害怕得全身发抖起来。
“对不起,瑞瑞,你还这么小,我不应该跟你讲这么沉重的话题。”姐姐抱住我,说着泪水又一直流下来,“你不要想那么多,我和爸爸会照顾好妈妈的。之前妈妈问我要不要当医生,我还跟她吵架,经过这一次,我和咪咪都有很深刻的体悟,我们两个约好,一起努力朝当医生的目标走去,去救更多的人,我现在总算明白妈妈的意思了。”
远远地又传来妈妈咳嗽的声音,“你听,妈妈咳嗽的声音是不是比刚才有好一些?我再过去看一下妈妈——妈妈今天已经进步很多,你不要担心喔——你跟妈妈比赛看看,看谁好得快,好不好?”姐姐问我。
我点点头。我想,等我这两天好一点,我也要把《神隐少女》再看一遍,也许我就会更明白姐姐说的“千寻离开家走向一个陌生的地方,那其实是开始了属于她的独特的成年礼,她会从遗忘、宽容与爱之中真正的成长”。
我躺下来休息,细细思考姐姐说的话。
我想,我会好起来的。我相信,妈妈一定也会好起来的。
因为我知道,在妈妈的心底, 爱就是温柔的羁绊!~完~
作者简介:
杨秋生,河南南召人。台湾高雄师范大学国文研究所毕业,曾任教于大专院校。现居美国加州硅谷,为海外华文女作协创会会员,并曾任北加州作协会长,現任西北华文笔会顾问。出版有儿童书数本,小说《折纸鹤的女孩》、《致女作家的十封信》、《生死恋》。小说曾改编为电视电影,并列于全国巡回文艺营书单目,《22号公车》曾获得文苑文学奖小说组佳作奖。散文著有《心中有爱》、《相思也好》、《永不磨灭的爱》,曾获海外华文著述奖及文学著述首奖,论文[试论融融《茉莉花酒吧》创作技巧与魅力]获论文著述佳作,亦译有《神的名字》一书,列为各大大学宗教系参考书目。兴趣广泛,并涉猎园艺、美食、国画等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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