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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ll them with kindness" Wrong. CURSE OF QIN SHI HU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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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ll them with kindness” Wrong. CURSE OF RA 𓀀 𓀁 𓀂 𓀃 𓀄 𓀅 𓀆 𓀇 𓀈 𓀉 𓀊 𓀋 𓀌 𓀍 𓀎 𓀏 𓀐 𓀑 𓀒 𓀓 𓀔 𓀕 𓀖 𓀗 𓀘 𓀙 𓀚 𓀛 𓀜 𓀝 𓀞 𓀟 𓀠 𓀡 𓀢 𓀣 𓀤 𓀥 𓀦 𓀧 𓀨 𓀩 𓀪 𓀫 𓀬 𓀭 𓀮 𓀯 𓀰 𓀱 𓀲 𓀳 𓀴 𓀵 𓀶 𓀷 𓀸 𓀹 𓀺 𓀻 𓀼 𓀽 𓀾 𓀿 𓁀 𓁁 𓁂 𓁃 𓁄 𓁅 𓁆 𓁇 𓁈 𓁉 𓁊 𓁋 𓁌 𓁍 𓁎 𓁏 𓁐 𓁑 𓀄 𓀅 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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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樱之落 贰 东山道与北陆道之行 12
之前冲泡茶时,伊万就留意到放置已洗净、晾干的碗碟的木柜里放有两盘点心——牠完全不明白在厨房里有冰箱与表面未放置任何东西的厨台的前提下,为什么要将点心放在碗柜里——牠没将其和茶一起端去缘侧,原因之一是因牠不曾吃过那种点心,不知其味道是否适合配茶,原因之二则是牠曾在生理健康课上学到过夜里吃东西对健康和睡眠有碍。但现在,空空的、亟待找点儿东西来消耗胃液的胃部让伊万觉得偶尔在夜里吃些食物应该对牠的健康没什么危害,或至少危害小到可忽略不计。
不过樱端出那两盘瞧上去非常干燥的、有粉末质感的点心后,又打开厨台角落处的一个小瓷罐从内夹出两小碗滴着油的鱼,那些鱼只有指甲大小,从色泽来看已完全被油浸透了。“这是油渍鱼,”樱说着将其中一碗推至伊万面前,“是将刚孵化不久的仔鱼用油加入盐、少许糖炸透后连带油一同封存在瓷罐里的菜肴。油渍鱼能保持很长时间,食用起来很方便,既可以加入汤或其它菜中充作辅料,也能当作下酒菜或小菜直接吃。”
伊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夹起一条小鱼,牠咀嚼并仔细感受油渍鱼的味道,十多秒后才咽下嘴里的鱼肉并评价说:“又咸又甜的味道,若配酒吃应该很不错,但对现在来说有些太油腻了,我想我该将这留到早餐或午餐时吃。那又是什么呢?”牠以木筷指了指盘子里的点心问樱。
“伊万君不知道这种菓子吗?”樱惊讶地问,随即她脸上的惊讶变成了明悟,“也对,其它地区通常在盂兰盆节才吃らくがん[1],而这两年的暑假伊万君都回了俄罗斯,错过了盂兰盆节。”大约是瞧出了捏着木筷伊万在迟疑该怎样夹起点心,樱介绍道:“顺带一提,人们通常用手拿取而非用木筷夹取らくがん。らくがん的汉字写法是落雁,含义是在空中舞动着降落的雁,是非常优雅的名字。而落雁是由被磨成粉末的米、些许水以及水饴放入模具中后经过加热、干燥制作成的,是一种干菓子,与油渍鱼一样能长时间不变质,所以在犬舞见被当作一种平日也可吃的、配着较为苦涩的抹茶食用的菓子。伊万君若配着加了果酱的俄式茶吃,恐怕有些太甜了。”樱提醒说。
伊万咬了口被制作成树叶外形的、约两指厚的落雁,落雁瞧上去质感有些像粉笔,咬过后也如掰断的粉笔那样仍凝固在一起而未散作小碎块或粉末。“我完全不觉得过甜,”伊万说,“事实上,落雁的甜度远低于我们那儿用来配茶吃的菓子。”牠吃着手中剩下的落雁,因发散的思维飘至母国某段与他们方才正聊着的话题有关的历史而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历史趣事。”伊万对向牠投来疑惑眼神的樱解释,“说到补充人口,你知道两个世纪前法兰西帝国曾入侵俄罗斯帝国吗?战争后期当俄罗斯的军队击退法兰西的军队并将战线推向法兰西后,安娜大帝组建的、仅由女性构成的部队觉得沿途遇见的失去家人或与家人失散的幼童很可怜,她们报告上级说希望能将那些幼童送去当地的修道院或其它可收留、养育孩子的地方。”
“在战争期间吗?”樱诧异地问,“虽然犬舞见从未被卷入过战争,但就我读到的历史记载,战争期间、尤其是战场以及靠近战场的地方总是非常混乱、危险的,因此我能理解她们想把孩子送去安全的地方的心态,可这种做法会不会有些失职呢?”
“护送孩子的人员当然不可能是担负战争任务的部队啊。”伊万解释说,“经过那些士兵的商议后,她们决定让跟随军队移动但位于战线中、后方的医疗部队暂时收留了那些孩子,以等待后勤部队运送完物资返回已攻占下的地区或俄罗斯之时将孩子们送离战场。一些孩子被留在不同地区的修道院里,不过那时的修道院不像现在俄罗斯的修道院那样有良好的居住条件以及政府给予的财政补助,且越是靠近前线的地方,局势越是混乱,修道院越是难以保障自己的安全,更别提庇护孩子们。所以不少孩子被送去后方,已被俄罗斯军队攻占下的地方,甚至是俄罗斯的边境地区。在运送过程中,部分后勤兵、去后线养伤的士兵以及因伤残退伍回国的士兵因为和某些孩子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从而收养了他们。”
伊万喝了口新泡的茶,又咬了口落雁,方才牠告诉樱的对落雁味道的评价不是在说客套话,牠的确觉得这种点心不够甜,也许制作时再加几勺砂糖才符合俄罗斯人的口味。“你还记得我说过的布拉金斯卡娅家之所以能摆脱平民阶层,就是因为卫国战争期间最初的布拉金斯卡娅参了军吗?其实不止是布拉金斯卡娅,卫国战争中很多参军的女性要么是被安娜大帝的‘退伍后能脱离农奴身份’的政策吸引,要么是如最初的布拉金斯卡娅那样想摆脱父母定下的婚姻,要么两者皆是。我不知那些女人是在战争期间就打定主意终身不与男人结婚,还是由于当时的俄罗斯不太能接受女性参军、即长时间与男人呆在前线这事儿,也许是前者吧,因为不少女兵都做出了收养在战场上遇见的孩子的决定,另一部分未在战争期间收养遇见的孩子的,战争结束后也大多选择收养自己姐妹或其她亲属的孩子。
也由于这种将孩子运送去靠近俄罗斯的占领地、俄罗斯边境以及收养孩子的行为,当时欧洲其它国家传出了‘俄罗斯的军队会吃孩子’的流言。而随着俄军解放了越来越多的法兰西帝国的——”伊万顿了顿,试图用日语说出俄语中的‘仆从国’,“——仆人国家?即虽然有国家之称,实则国家的统治者必须听从法兰西当时的统治者拿破仑的命令的国家。俄罗斯的同盟、法国与尚未得到解放的法国仆从国都意识到了俄军内有好几支由女人组成、女人率领的部队。于是流言变成了‘俄罗斯女巫会抢走人们的孩子’,以及一些认为安娜大帝征召女人代表着俄罗斯国内没有足够的、能满足征召的男性青壮年,进而意味着俄军很快将无力同法军抵抗的流言。”
“既然伊万君说的是‘流言’,”樱伸手拿走一块花朵形状的落雁,以比起询问更偏向称述的语气说:“我猜那几支部队用实际行动破除了其它国家的人们对她们的臆测和贬低吧?”
“是的。”伊万认同道,“姥姥说她曾听她的姥姥、即最初的布拉金斯卡娅说,因那几支部队成功执行了很多次军事任务,击杀了很多法军,故卫国战争结束后的好几年里,其它国家的贵族、王室都恐惧于俄罗斯女人,不敢与俄罗斯的女贵族联姻。”
直到天色微亮,伊万和樱才纷纷在席卷而来的困意的催促下返回各自的房间——伊万一度想直接躺回布团上,牠废了不少力气才自我说服撑着快要粘连在一起的上下眼睑完成睡前洗漱——在等待樱处理完政务的日子中,伊万不只呆在三嘉原御所里听菊为牠翻译并朗读三嘉原御所内的藏书,有时牠也在菊的陪同下去山下的村子里采访村民。犬舞见村民讲述的故事与多鹤野村民讲述的故事有着本质上的相似性,大多是伊万不喜欢的那种‘突然开始、突然结束、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的类型。除此之外,一些村民讲述的与其说是怪谈,不如说是带有神秘色彩的、他们自身在山野间遭遇的意外。
例如一位姓村越、名为名千枝的村民说:“我年少时独自去山中采摘野菜,明明去的是侧对村子的、回头就能透过树干间隙望见村子的山,走着走着却不知怎的竟然迷了路。回头后看见的景色变成了茂密的灌木和树林,且即便站在植物较为稀疏的高处远眺,能看见的也只是似乎见过又似乎很陌生的、其它的山罢了。因为在迷路前我已行至距离山顶较近的地方,我便决定登上山顶后选一棵高大的树爬上去看看村子在哪儿。可我攀登着的那座山简直像是在快速生长,要么就是有什么东西把我困在原地还让我产生了我在爬山的错觉,无论我向上走了多久,我都看不见山顶,只能看见灌木、树干以及过于茂密以至于很难透过缝隙看见天空的枝叶。
我无法判断经过了多长时间,只知道我又渴、又累、又饿,我想找个地方坐下休息一会儿,恰好瞧见了一棵非常粗壮的、恐怕两人手牵手都抱不住的树以及树下凸出地面的、约有膝盖高的树根。于是我向那棵树走去,可我刚走至树根前还未坐下,脚下的泥土就变得松软且下陷,我甚至都来不及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当我再次清醒时,我躺在一大片非常柔软的苔藓上,不远处是山洞的洞口。我抬头试图找到我落下来的那个洞,却只看见紧实的泥土,而我走出山洞后,没过多久就透过树枝的间隙瞧见的村子,再一打量,我竟然回到了我最初登上的那座山,还正巧站在之前采摘野菜的地方。
我告诉家人我的遭遇,奇怪的是,翌日当她们陪我返回原处时,这次却轻易登上了山顶,我也再未见过那棵树根凸出地面的树以及那个里面长满了柔软的苔藓的山洞。我的朋友很猜我也许遇见了妖怪,或不小心闯入了山神的神域。不过我问过美佐阿嬷后——”菊在翻译名千枝的话时补充道美佐是犬舞见神社里最年长的巫女,“美佐阿嬷告诉我不用担心,那只是一次对我没什么危害的意外而已。”
不少村民也提到过位于村子附近有一��在朔月期间绝对不可以去的地方,据说假如在朔月的夜里去了那个地方,直到翌日天亮前都会迷路找不到回村的路,且天亮后还会发现衣服下摆或裤脚处不知何时被裁剪成整齐的、约一指宽的布条。菊带领伊万去了村民所说的那个地方,那是个距离村子不远的、靠近犬舞见神社那侧的、位于树林里且长有稀疏灌木的凹坑。伊万怎么也没能找出那个凹坑的特殊之处。
“不是说我在怀疑人们说谎,可我看不出有什么原因能导致人们在距离村子如此近的地方迷路。”伊万一面四下张望一面对菊说,“而且夜里人们出于什么理由会来这里?说朔月的夜晚不能来,那么朔月以外的夜里难道能来吗?夜里来这里做什么?”
“有时人们会传出一些毫无根据的、莫名其妙的流言。”菊不太在意地说,“也许最初是某个在朋友家喝醉了的人,夜里回家途中经过此处,结果醉得在这个凹坑里睡去,衣服还被灌木划破了呢?”
“你的猜测听上去比村民们的说法合理得多。”伊万赞同道。
“可我仍不建议故意违背当地人的警告,选择他们禁止的时间去禁止的地点。”菊认真地说,“毕竟世界上的确存在一些难以用科学解释的事,如伊万君颈间的伤口,不是吗?也许某些与地点、时间有关的警告不是或不只是无根据的流言。”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现在来这儿而不是等几日后的深夜来这儿的原因吗?”伊万以玩笑的语气问。
菊什么都没说,只露出了个别有深意的微笑。
“你的笑容让我怀疑,如果我在几日后的深夜来这儿的话真的会遇见些奇怪的事。”伊万说着转身向村子的方向走去,“不过流传于人们口中的与地点、时间有关的怪谈并不总是与神秘元素有关,我听姥姥讲过,她的同学在毕业后加入了立窝尼亚地区的海军部队,某次与当地警方联手侦办一起走私案时就查到,一则流传了几年的、有不知名的力量每月某日夜里会在港口某码头徘徊并杀掉路过的人们的流言就是走私贩散播的,为的就是避免人们在他们交接货物时前往他们交接的码头撞见他们的罪行。”
樱如她所说的那样在一周内处理完了政务,但由于菊想起抵达藏田川町时伊万对町内钤姬摄末社的内部很感兴趣,再等上几日就到了驻留在藏田川町里的巫女清理摄末社的日子,于是经过商议,伊万决定先前往新潟县收集县内及沿途的怪谈,以便及时抵达藏田川町旁观巫女清理钤姬的摄末社。
上次乘船经过藏田川时,受疲惫的旅途以及受灾后的心理状态的影响,伊万的心神全集中在获得一个拥有基本隐私的、不会晃动的安静场所好好儿睡一觉上,而经过约一个月的修养,这次牠有了欣赏沿途景色的心情和余力。“你们这儿与我们那儿真的非常不同。”伊万说,牠坐在船边倚靠着船壁——或按照樱、菊的介绍,这种只运送少量货物或几名乘客的水运载具虽也读作ふね,汉字却写作舟而非船——将自个儿的左手浸入水中感受水波推抚皮肤的触感,“在我们那儿,无论是莫斯科附近的河流还是我家领地里的河流,九月末水温已低到会冻疼人们的手指了。而且莫斯科与我家领地,或准确来说俄罗斯境内大多是平原、高原地区,俄罗斯西部仅有高加索、乌拉尔两个地区有高大的山与山脉,在高加索、乌拉尔两处山脉间,也没有这里这种能行船的河流。”牠顿了顿,觉得采取更严谨的说法,“也许有,不过我既不知道、也没去过那儿。”
同时伊万发现,流传于人们口中的怪谈与人们的生活环境有着紧密的联系。例如生活在藏田川边的人们尽管位于不同的河段,但几乎每个村子里都有村民说自己见过有巨大的、比人腰更粗的蛇潜在水中游动。当舟行出山脉来到平原处时,流传于人们口中的动物则变成了在耕田与草丛间奔跑的、如稻荷神社前石制狐形神像那般巨大的狐,或聚在一起以后肢行走、仿若人的狸。
除去与生活环境的联系外,越是靠近犬舞见县与新潟县的交界处,人们口中的怪谈就越接近伊万在东京大学图书馆里读到过的那些。伊万曾问过犬舞见与藏田川町里的人们有关河童的传说——河童的传说伊万不止在书中读到过,也��土田太太提到过,据土田太太说,河童怪谈在东京、东京邻省以及九州等地很流行——不少人根本没听说过河童或只知道河童是一种据外县人说存在的妖怪,宿屋、茶屋、荞麦屋的屋主以及在码头干活的人们对河童有着更多的了解,可他们要么不相信河童真实存在,要么就对河童怪谈报以轻蔑、不喜的态度,用荞麦屋屋主的话来说就是“咱们这儿可没那种喜欢掏人屁股的生物”。而在犬舞见县与新潟县交界处的、住在藏田川边由五户人家组成的村���中,村民们都听过河童的怪谈,其中一村民还说自己的阿母幼时曾在山上的溪流里瞧过疑似河童的生物。
进入新潟县后,住在越后山脉边缘的人们不但知晓河童怪谈,大人还会警告孩子不得单独去偏僻的河段或森林里的溪流处玩耍,以防被河童掏走一种名为尻子玉的器官溺死在水中,附近有山涧的村子还设立了供奉河童的祭坛。顺带一提,尽管伊万并未游览过整个犬舞见县,但根据牠所去的藏田川町、多鹤野村、犬舞见之里以及建立在藏田川边的小聚落来看,与布拉金斯卡娅家的领地不同,整个犬舞见县处于群山之中。这些相连的所组成的山脉取犬舞见县的曾用名裕福国中‘裕福’二字,被人们称为裕福山脉。不过裕福山脉与沿海平原相连的地区却并被划分给了犬舞见县的邻县新潟县,于是那些位于新潟县内的山脉配合沿海平原的名字‘越后平原’而被命名为‘越后山脉’。
接近新潟市后,人们讲述的怪谈的风格也有了一丝伊万难以找出形容词的微妙变化,题材也从“在山上/河边/森林里碰见巨大的动物/奇怪的生物/不知是否算生物的存在”变成了“在村子里/镇里遇见奇怪的事”。有些怪谈类似于樱在まむたがなし上讲述的那个,人们半夜醒来或夜里归家途中,瞧见了可怕的、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存在,只不过与樱不同,那些人或是生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重病,或是重病几日后就那样病死了。
出乎伊万的意料,在一些上世纪才新建成的村、町中,人们也有可讲述的怪谈,那些怪谈大多源于不幸的意外或某人犯下的恶行。一个姓大田的、伊万等人在茶屋里遇见的男人就说,附近有户姓岩间的人家,丈夫虽把原本住在偏远乡下的、年迈的母亲接来了这里,可那家人对牠们的母亲还不如对牠们养的狗好。“那是前几年发生的事。”男人说,“某夜邻居听见岩间家传来吵架打砸的动静,翌日清晨经过岩间家时,发现岩间家的阿婆竟倚靠着庭院的墙坐在泥地上,身上堆积了至少有三指高的雪,只需瞧一眼脸色就能看出她已被冻死了。虽然邻居报了警,可岩间家的丈夫说是牠母亲自个儿在夜里跑出屋子靠墙坐着,妻子也作证说婆婆同丈夫吵了一架后就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去了,她与丈夫皆不知婆婆发生了何事,警察便将此事记录为意外事故,不曾追究岩间家的罪责。
不过那阿婆死了没多久,岩间家的妻子就一日变得比一日憔悴,大家都说她遭了虐待婆母致死的报应。却不想过了半月,妻子的身体逐渐好转,丈夫的身体又���了下去,不但身体便差了,人也变得恍恍惚惚,总是喃喃自语说冷,走在街道上时也会一惊一乍转头瞥看灌木、屋子角落等地方,说是有人在偷窥牠。再过了两个多月,某夜岩间家的丈夫大声叫喊着旁人听不懂的话跑出家,牠的妻子求邻居帮忙找了半晌,完全找不到牠跑去了何处。翌日人们在距离岩间家不远的街道中央发现了不知何时已死掉的岩间家的丈夫,明明天气已变得比较暖和,牠却犹如在雪地里呆了一整夜般浑身冻得硬邦邦的。”
男人喝了口茶,唏嘘道:“大家都说岩间家的妻子能摄人精魂哩,本来该她死的,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害死了她的丈夫。不过她也知道此地的人们不欢迎她继续居住,没过多久就卖掉了房子,带着钱财和孩子回了娘家。然而很可能由于害死自己的凶手还活着,岩间家的阿婆因怨恨未被平息而留在那栋屋子里,新搬来的住户住一段时间后,不是生了重病,就是原本和睦的一家为了些琐事不停争吵乃至反目。短短几年,那栋屋子已换了四户人家居住,最近似乎周围都知晓那栋房子的恶名,无人再敢买下接手。”
伊万三人慕名去看了那栋房子,也许是距离上一户人家搬走的时间较短,那栋民屋外观瞧上去与相邻的民屋没什么区别,走进去后也仅是比有人居住的房屋多了些尘土,又因家具与其它日常用的物什皆被搬走而显得较为空旷。伊万不认为自己将在这栋民屋里遇见岩间家阿婆的鬼魂——坦白说,牠并不知鬼魂究竟该是什么样的,欧洲小说中描写的鬼魂外形仿若生前,只是呈现出半透明的、灰白的色泽,而日本的小说对鬼魂的描写有说是一团青色的火焰,有说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也有说双脚化为一团烟雾的——故牠并未对毫无异常的民屋感到失望。相比民屋,牠更在意以及不懂的是,为什么在茶屋里遇见的男人,以及据那男人所言,此地的住户们认为岩间家的妻子该死。
“也许是因为在这些没施行妻问婚的地方,女人同一个男人结婚后便被视作了男人家族的成员,故人们期望女人能承担家族成员的、照顾年迈的其他家族成员的责任?”樱不太确定地说,“我也不是很明白,只知道外县人对家族、女人同男人的结合等认知与犬舞见有着极大的区别,从而导致暂居或定居犬舞见的外县人总是同藩民们产生冲突。”
“可根据那男人的话语和语气,听起来相比虐待母亲的儿子被母亲的鬼魂所杀,他们期望儿子的妻子被杀。”伊万说。
到了新潟市内,少数怪谈明显受到了西式文化的影响,例如一所三层砖楼结构的中等教育学校中就流传着有关第十三阶台阶的传说,当地的墓园、医院的死体安置所也被人避之不及。另一些与地域有关的怪谈,怪谈中的场所从山林、河流变成了海岸与海上,主角也从猎户、行路人变成了渔民,怪谈内容也多与迷航的船、在海中溺亡的人有关。
一个渔民讲述说:“某次我在近海打渔时曾陷入一片浓雾里,我分不清方向,正愁该怎么办呐,远处就冒出一个在白雾中变得特别显眼的黑色人影冲我招手,似乎想让我向着它的方向划船。海面上怎么会冒出个人影来呢?我仔细一瞧,发现那人影的轮廓看起来像个没穿衣服的男人,且牠直直立在海面上,就好像站在平地上那样。我害怕极了,赶忙转身朝着背对牠的方面划船,一面划一面还转头望着牠,怕牠向我走来。牠倒是没走向我,但无论我划了多久的船,我和牠之间的距离似乎都没有改变。我越来越害怕,拼命划动船桨,就这样冲出了浓雾,之后我回望那片雾,还能瞧见那道人影站在雾的边缘冲我挥手,不过离开雾后我与人影的距离就逐渐变远了。现在我一瞧见海面起雾我就会返回岸边,我宁愿少打些鱼也不肯再闯入海面上的雾中。我的丈夫和邻居都为此笑话我哩,但我才不管他们说什么,我不想溺死在海中变成うみにょうぼう。”
而渔民提及的うみにょうぼう,据当地懂日语汉字的人介绍,写作海女房,一种由在海中溺死的女性化作的妖怪,据说有着人的脸,鱼的身子,与两条代替了人腿的鱼尾,虽长了双手,手的表面却布满鱼鳞,指间长着尖利的指甲用以捕鱼。
到了十月一日,伊万与樱、菊返回藏田川町以旁观巫女清理钤姬的摄末社。今年留驻藏田川町的巫女名为和幸,这是个外县人通常用在男孩儿身上的名字。和幸穿着巫女服而来,只双袖为了便于活动而用一种名为‘襷’布条绑在肩与上臂处。颇出乎伊万意料的,和幸在清理摄末社前竟向摄末社行了拜礼。
“这是提醒钤姬她将要打扫摄末社了。”樱小声解释道,“毕竟我们认为摄末社是神明的居所,所以在触碰、打开摄末社前会行拜礼以提醒居住在里面的神明,就像人们去他人家中拜访时会在进门时高呼‘打扰了’以提醒屋主自己的到来般。”
行完拜礼后,和幸先擦洗了摄末社的表面,并用一种非常柔软的毛刷刷掉了以树皮制作的摄末社屋顶的雨垢,随后和幸轻轻推开了摄末社���对缩小的障子。受身高的影响,伊万不得不微侧弯着腰才能看清摄末社内部,如菊曾介绍过的那样,钤姬的摄末社内的确摆放着不少等比例缩小的家具,且与三嘉原御所或峯岼御所的家装不同,摄末社内部的布置更接近普通的民宅。接近障子的地面是由石板构成的,其后是略高些的木地板。屋内一侧有着围炉里,围炉里四周铺有畳,其上悬着一个小巧的、大约是用陶制作的锅,不过连接锅与房梁的不是民屋通常使用的铁钩与竹竿,而是染黑的棉线。屋内另一侧则放置着一张案,案前摆放着方形的、瞧上去是由折叠了几层的布制作的坐垫,案上放有毛笔、砚、墨、纸张等物。
令伊万感到惊讶的是,摄末社内的床之间上摆放着的花盆竟然种有绿物,虽然绿植只是苔藓,但考虑到巫女清洁、维护摄末社的频率,以及摄末社内部完全黑暗的、缺水的生长环境,伊万仍对苔藓顽强的生命力感到敬佩。当然,不排除花盆里的苔藓只是某种模仿真实苔藓的手工制品,可依照常理推断,假如人们打算装饰钤姬摄末社内部的手工植物,相比苔藓,人们更可能选择制作更具观赏性的松、樱以及另一些伊万见过但认不出宽叶植物。
和幸将家具一个个拿出摄末社放在摄末社的石制基座上,拿着打湿的布开始擦拭摄末社内部。伊万凑近并打量那些被和幸拿出来的家具,低声对樱、菊说:“这些物品制作得非常精巧,你们真的没有制造、售卖dollhouse的习惯吗?在俄罗斯,这种水平的dollhouse至少得花费几十卢布,鉴于这是对欧洲而言非常少见的日本风格dollhouse,轻易就能卖出上百乃至几百卢布的价格。”
樱露出疑惑的表情,显然即便她学过英语,也没能听懂dollhouse这种不常使用的生僻词——尽管无论是doll还是house都是常见的、初学者一定会学习到的词,但伊万不能保证樱能听明白自己带有俄语口音的dollhouse并将其拆分成dollhouse——菊在思索数十秒后不太确定地问:“伊万君说的是之前提到过的那种收藏品与学习道具吗?我不了解日本其它地区的情况,不过在犬舞见,负责修建房屋的家臣与工匠的家中有缩小的房屋模型。这样当人们想要修建新的房屋或扩建自己的家时,就能根据模型非常清楚的看见房屋建成后的效果。”
和幸擦拭完摄末社内部后,拿起之前刷扫摄末社屋顶的毛刷刷过那些不便用水清洁的家具,又给小花盆里的苔藓添了几滴水后,依次将家具放回原处。“那我能向你们这儿的工匠下一个制作这种缩小的房屋、家具模型的订单吗?”伊万问,“弗朗西斯很喜欢dollhouse,我想定做一个日本风格的dollhouse送给牠。”
在旁观过巫女清洁藏田川町的钤姬摄末社后,伊万与樱、菊终于开始前往周围的县收集怪谈。经过商议,他们决定以群马县的草津温泉为终点,前往新潟市乘坐火车信越本线,途中可在一些站点下车以收集周围的怪谈甚至在当地留宿几日,待抵达长野县后,再在当地的马行租马,越过草津白根山抵达位于山另一侧的草津町。
之所以选择草津温泉作为最终目的地,一是因为樱、菊借由华族的身份以及本田家的独特地位获知了尚未告知东京大学其他师生的消息,即学校很可能在十一月时复课,而伊万不愿如完成某个课题那般匆忙得前往日本各地收集怪谈,牠还是偏爱将一边旅行一边听各地的人们闲聊他们遭遇过的奇怪的事。二则是因自三个多世纪以来,草津町的诸多温泉一直颇有名气,据说那里的温泉拥有治疗各类皮肤病、使人更健康的能力。而且上世纪后半叶,经某个德意志联邦的医生[2]称赞后,草津温泉更是扬名世界——伊万认为“扬名世界”这样的形容只是草津町为了吸引游客而写出的夸张宣传,毕竟牠以及牠认识的人们皆不曾听说过草津温泉——尽管藏田川町内有温泉,但樱、菊仍对草津温泉很感兴趣。
伊万虽在年幼时随家人前往位于黑海边的索契市旅游时泡过马赛斯塔温泉[3],但牠对温泉的记忆已变得非常模糊,只留下了牠与家人们度过了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的印象,同时牠好奇日本的温泉是否有着与俄罗斯乃至欧洲不同的习俗,所以牠采纳了樱、菊对最终目的地的建议。
由于这次的旅程不再急着赶往某地,一个月前发生的那场地震也逐渐淡出伊万的生活——伊万尚未完全摆脱地震给牠带来的负面影响,偶尔牠仍会做些与人们的惨叫、烧软下陷的沥青路面有关的梦,乘船时船身的晃动也令牠联想到地震时地面和建筑的晃动——于是早已被俄罗斯淘汰的铂尔曼卧铺车厢都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老旧的车厢、车厢里穿着半和服半西装的日本人,再搭配上轨道附近的田野、丘陵,以及偶尔自右侧丘陵间闪现的海面,伊万反倒感到这一切都别有情调。
因不熟悉日本的地点,伊万还闹出了一个小误会。当列车经过一处名为出云崎的町时,伊万以为那座著名的出云大社就位于这里,可樱、菊并未带牠游览任何神社。相反,下车后,樱、菊领路越过数座丘陵之后,来到海岸边的一座町内,或准确来说是伊万���为的一座町。实际上经樱、菊纠正,伊万才知道尽管那些民屋、商店之间没有明显的区域划分,但沿海而建的条状人类聚落被划分成了石井町、住吉町等町。而面对伊万的“为什么这里的町比藏田川町要小得多?甚至这些町还不如犬舞见之里大,可犬舞见之里却不被称为犬舞见町?”的疑问,樱、菊难以给出合理的解释,最终樱只不在意地说:“谁知道明治天皇是怎么想的?而且虽然犬舞见的占地面积远超过这些町,人口却相差不大。”
伊万并未在町内或町附近看见任何大型神社,樱、菊带领牠拜访的也是海边的渔民而非任何神职人员。渔民们倒是讲述了一个颇美丽的风俗,据说此处的海非常漂亮,漂亮到人们、尤其是外来的旅客很容易盯着海面瞧入了迷,所以若当地的人们发现有外来的旅客长久站在海边一动不动望着海面的话,他们会故��上前大声同那人搭话。否则,按照此地渔民的说法,外来者会被海吸引而不知不觉踏入海中,等外来者回过神来时已距离海岸太远,又受一种被渔民成为“海坊主之手”的、形如海里有无形的力量将人或其它东西扯离海岸的浪潮[4]的影响,外来者即便会游泳也难以游回海岸,除去极少数足够幸运的、恰巧遇见经过的渔船的人,其他人皆力竭溺亡于海中。
也许是因那日正天晴,伊万站在石井町的街道上眺望海面时,海面的确呈现出一种近浅远深的、令人心情愉悦的蓝绿色,水的质感以及反射着阳光的波浪也令海面看上去像一块不太平整的、分布着几条由礁石构成的瑕疵的蓝锥矿。然而这种美不会让人不知不觉走入海中,假如将场景换在悬崖边,伊万会相信某些粗心的人被远处的美景吸引进而不小心踩空并摔下悬崖。可从海岸径直走入海中?听上去更像是某种偏离现实的、对自己家乡的美丽程度的夸赞。
眺望海面时,伊万还瞧见天与海相接的某一段有着起伏的、比海的颜色更浅又深于天空的影子。樱介绍说那是佐渡岛,因十六世纪在岛上发现了银矿而建立过繁荣的矿镇,当时为修建运送银矿的航船,曾有船商希望能买下犬舞见内一些生长多年的、粗壮到三人牵手才能环抱的树以制作龙骨,但当时的本田家家主拒绝了对方。渔民们也记得矿船、运送矿工和物资的运输船接连不断往返于海岸与佐渡岛之间的繁荣时光。只是相比两、三个世纪前就已消失的繁华,流传更广泛的、此地的人们更乐于谈论的是曾发生在佐渡岛上的各类不幸事件,例如矿山里发生的意外事故,以及曾被流放或流亡去佐渡岛、甚至在佐渡岛上被处刑的贵族与皇室。此地的人们巧妙的将先后发生的不幸事件联系起来,认定被流放去佐渡岛的、在岛上死亡的贵族的亡魂因被矿工打搅了死后安眠而制造了数起导致矿工伤亡的事故,先死于意外事故的矿工又制造了更多的事故、导致了更多的矿工或伤或死。
让伊万感到意外的是樱、菊并未选择住进当地的宿屋,而是带领伊万去了一处寺院借宿。坦白说伊万松了口气,因仅看当地宿屋的外观,伊万怀疑自己住一晚后也许就会被难以摆脱的虱子寄生。然而同时,樱、菊的借宿选择对象也令伊万惊讶,因在伊万看来,作为神道信仰的樱、菊竟向寺院借宿就仿若东正教的神职人员选择向伊斯兰教堂而非东正教修道院求助一样。虽然伊万没有问出自己的困惑,不过樱、菊似乎从牠的表情推断出了什么而解释说:“这儿附近的神社都太小,几乎全是摄末社。宿屋的居住条件也非常糟糕,因自从佐渡岛的矿山被关闭后,这里几乎没什么外来的旅客。所幸由于这里是一名有名气的僧侣的故乡,受牠的影响此地建造了不少佛寺,大型佛寺的居住条件远好过宿屋。”
“这里没有大型神社吗?”伊万不解地问,“我据我所知,出云神社非常有名,去过出云神社的人告诉我至少得花费一整个上午或下午才能游览完整个出云神社,而假如想要游览位于神社后的山里的景色以及旁观神社里正在举行的仪式,那么预计将花费一整日的时间。”
“伊万君说的是出云大社吗?可出云大社位于出云市啊。”樱说,她和菊也露出不解的神色,随即樱似领悟到了什么,“伊万君是将出云崎町与出云市弄混淆了吗?虽然地名中都有着‘出云’二字,但出云市位于日本岛西北部的岛根县,与新潟县之间相隔至少有五、六个县。假如伊万君对出云大社感兴趣的话,来年春假时我们一起去出云市旅行吧。那里是好几个日本神话的发源地,除了出云大社以外,还有好几座古坟,应该存在许多久远的过去流传至今的怪谈。”
[1]落雁
[2] Erwin Bälz
[3]Мацеста
[4]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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