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rmathematic
mrmathematic
疯子墓园
1 post
Don't wanna be here? Send us removal request.
mrmathematic · 6 years ago
Text
飞鸟症
飞鸟症(设定有所不同)
白城有一家很著名的玩具店,全世界的孩子都想要一个那里的玩具。能飞翔的船只、时不时会流泪的风铃、脾气暴躁的犀牛……每一件都那么神奇,每一件都是店主亲自用各种各样的纸做成的。
店里最珍贵的,是纸折的飞鸟。店主从不拿出来卖,人们也几乎从没见过,然而每隔一段时间大家总会通过千奇百怪的途径知道:店主又卖出了一只飞鸟。而买下它的人不仅都身份不明,似乎也从不愿将这珍贵的飞鸟示人。
玩具店很神秘,店里的玩具总是以十分出人意料的方式出现在市场上,但从来没有人愿意推开那扇沉重的门去一探究竟。在玩具多得挤不进脚的店面里仿佛永远没有人般的被寂静与恐怖填满,向门外的闹市宣告着拒绝;好像是为了衬托玩具们闪闪发光的魔力、将它们视作星辰,玩具店里藏进了一整个黑夜。
没人见过店主,他总是待在二楼。大家传说那是一个巨人,因为巨人们都非常喜爱小孩子与玩具,身躯庞大而又手指灵巧,但往往因为面目丑陋而羞于向自己的小朋友们露面。可惜猜错了。他就是一个阴沉的中年人,无论四季都穿着一模一样的黑色外套,既不喜欢小孩子也不喜欢玩具,更不喜欢喧哗的来客——制作那些纸玩具只是为了消磨时光;在他那沉寂的二楼除了纸张堆成的小山和某些不明用途的药水以外别无他物。他总是席地而坐,用苍白的手指日复一日地施加魔法,制作“愚蠢的”玩具。
突然有一天,门口总是哭哭啼啼的风铃破天荒地响起了一串惊喜的铃声,当店主讶然而警惕地走下楼梯时他震惊地发现,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人正坐在店铺的中央与一只兔子玩得起劲。
“你就是这家店的店主吗?奇怪,你的生意这么差,都不出去揽客的吗?”
店主第一次感受到那种“全世界都知道我怎么就你不知道”的挫败感。太久没有开口说话了,自觉声带还需适应一段时间,他干脆顺手撩过一只青蛙代替自己的舌头:“怎么这么没有教养。”
声音一出他就知道大事不妙。果然,“毫无教养”的年轻人发出一阵爆笑,久久没停,间隙里还不断发出询问:
“我……从没见过这么……这么有趣的魔术!你是、是、腹语师……?这些果然是魔术吧!”
店主默默地等待对方冷静一点后,扔掉手里的青蛙、扯开嘶哑的嗓音不无蔑视:“魔术只是永远会被拆穿的把戏,”他骄傲地环顾整个店里的作品,目光最后落在年轻人手里的兔子上,“它们是魔法。”
年轻人这时露出尊敬而矜持的神态站了起来,脸上挂起了极富风度的笑容,弯了弯腰说道:
“您好,我是一位王子。”
 ※
自诩为当代梅林的魔法师从未遇到过如此困境。一个年轻人,自称是某个国家的王子,贸然闯入一家陌生而危险的——他自己的——店铺,此刻正在煽动自己收留这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并且声称不会妨碍自己的一切日常活动,虽说他并没有什么日常。
“你为什么��赶出来?”
“赶出来!堂堂王储!”他嚷道,显然大为不满,“我是自己离开的!”
他确实是自己选择了离开,经过不太慎重的考虑。
他出生在遥远国度的城堡里,在广阔但仍有边界的庭园里成长,从未翻越过绵长的城堡外墙。和许多王室后裔不一样,他善于和自然打交道,不但精通体术、身体强健,而且聪敏强识、擅长辨认。可惜虽然接受了昂贵的教育、读过图书室里的成千上万本书,他对世事的体会程度比起儿时仍然毫无长进——他知道各种各样的事,却缺少能够感同身受的心。他的父亲希望他能继承王室,但在他成年、即将加冕为继承人的那一天,城堡外的女先知来到国王面前闭着双眼说道:
“你的独子并无人心,
他注定只是一只飞鸟,
生活在天空的广阔里,
却从不清楚太阳赐予他的荣耀。
哀悼吧,王国,
哭泣吧,王国,
你未来的统治者直到游走在冥府,
还与那七个月的孩童一样,
除了献给自然之神的天然的爱,
永远不会为所爱之人祷告。”
人民产生了恐慌。他们不同意将自己的命运交到这样一个永远无法体察他们的人手里。年迈的国王试图维护自己的儿子,但我们的王子由于单纯不愿处在这样一种争执的中心而一意孤行、跳进了女先知的壁炉里——
与我们的店主相遇了。
“所以你是因为什么而离开?”
“不懂得什么是爱。父母之爱这类我还可以用血缘呀义务呀蒙混过去,主要是我无法解释毫无关系的两个人之间怎么会产生爱。”
“哦。”
“你也许懂得?或者知道怎样让我懂得。我一旦清楚了什么是爱我就会回到我的家。如果你的店里有客人我想会有一些帮助,不过你似乎并不是让客人上门做生意的。”
两个家里蹲对视着沉默了。
不过店主突然低了眉眼,意味深长地笑了:
“你可以留下来。我的客人应该能帮到你。”
王子露出疑惑的表情。
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我收到一封信,上面写着……”来人披着斗篷,脸藏在阴影里,不过从嗓音与身段上可以知道是位婀娜的少女。“我会给你一只飞鸟。”店主说,在看到少女身躯一颤仿佛在表示吃惊后悠悠地继续,“你知道我,也知道我的飞鸟有多珍贵。不过好久没折了,你得等一会儿。”
少女点了点头。
“你都不让她坐下吗?这很不礼貌哎,而且听你的话好不容易才来一位客人,还是女士……喂你手这么巧啊能不能……”王子小声跟他絮絮叨叨,极为烦人。
“不能。闭嘴。”
他发现这烦人精虽然不能体察人心、但一套一套的礼仪真是既毫无用处又难以反驳,麻烦得很。
 ※
我收到那家很有名的玩具店的邀请函。我从不知道它还会主动邀请人上门。我已经过了喜欢玩具的年龄,也并不具有什么童心,但那封信上写着他的礼物能让我如愿以偿。
我知道这个如愿以偿是什么意思。
我爱上了一个男人,但他曾经杀了我的父亲和未婚夫。而且,他并不爱我。我来自好战的一族,身体里始终流淌着复仇的血液和荣誉的渴求,但我确实爱上了我的仇人。以复仇为名,我苦苦追随着他漂泊三年,有无数次得手的机会却故意放手。众人都看出了我并无杀意,从此我便放弃了在族中存在下去的意义,甚至与亲友为敌——但他从未爱上我。
他知道我一直跟随他。起初他认为我实力低下、寻不到机会得手,但当我好几次当着他的面将匕首抵住他的咽喉、又轻描淡写地移开,他在震惊之余便以为是我妇人之仁、伪善地不肯下手,我族好战的名声只是虚张声势;然而,在我终于鼓起勇气表达了爱意之时,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奇怪,过了半晌才为难地说:
“我……从未想过此事,纵然现已提起,我也坚持此等荣幸并非我辈所能染指。过去没能察觉是我之过,只是,你我仍旧无缘。”
为何?有缘无缘岂是空口白牙、说说而已?
“我命犯孤鸾,从未生出过什么爱人之心。否则我与你相处时日已久,怎能毫无歹心呢?”
怎么,我这一生就要葬在一“痴”字上了吗?
“你还是走吧。”
不。不。不。
不!
“鄙人兴致所至,愿意助您一臂之力,还望赏光。”既然信函上是这么说的,姑且一试未尝不可。
我在那人的店里站着等了很久,却也丝毫不觉疲倦,大概是心思都放在了别��,直到店主轻咳了一声我才回过神来,眼前递过来一只栩栩如生的纸飞鸟。我有些失望,白纸折成的飞鸟固然漂亮,终究还是个死物,怎么……“拿去,我告诉你怎么做。”他看穿了我的心思,“如愿以偿,你需要心爱之人的指尖、舌尖、心尖三滴血,依次喂给这纸鸟。”
我大惊失色:“指尖尚可取,舌尖、心尖却要怎么做?若不强迫、甚至取人性命,怎么做得到?”
他冷漠的脸毫无生气:“那就凭你自己定夺了。”仿佛无视了我的不悦,他继续补充道,“取得心尖血,你会得到一只真正的飞鸟,取出它的心脏再喂给纸鸟。
“之后你就会感激我了。”他将手向前伸了伸,示意我接过去。鬼使神差,我也伸出手来,只是刚碰到纸鸟,那原本雪白的身躯霎时成了墨黑色,我吓了一跳,却没能放手。“到时请携伴侣一同来付酬金。”他说完这话就和旁边的年轻人转身上了楼,他们一消失在拐角,店里的气氛就呼啸起来,显然是下了逐客令了。
 ※
等了一天一夜,玩具店也没能再次迎来那位客人。
“他们怎么还没来,会不会是想赖帐了?”
“我上次问你问题你完全都不回答,而且你和她谈话的时候我都插不上,还说什么能帮我。”
“她现在怎么样了?她到底有什么故事?”
店主:“……”
“啊……”年轻的王子屈其长腿委委屈屈地坐在地上,满腹惆怅。
“来看看吧。她要开始了。”一挥手,一幅画卷在空中展开。
沉默到连尘埃也停止骚动的房间里,黎明的光隐隐透过窗帘溜进来。她坐在一张椅子上,偏头看向身边仰卧着熟睡的男人,眼里暗沉一片,很难分辨有些什么涌动的情感。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之后,比尚未褪尽的夜色更甚的黑色纸鸟和一把柄上纹饰繁复的匕首被她拿在了手里。
男人的呼吸虽然平稳但却紧绷,是不同于防备的紧绷,看来是被下了药。
指尖之血,人心末流,触万物之体感;
舌尖之血,思维末端,流千言万语、尝千滋百味;
心���之血,根性源头,一念发动处,动辄伤人。
——刀尖最后刺入胸口,在深处遭到了阻碍,仿佛碰到了金铁质的什么东西。他们都看见那皮肉之下,跳动着一颗坚硬的心。
“呲。”像一声短促的叹息,随之以喷涌而出的殷红的鲜血。女人始料未及的是,在逐渐蔓延开的血液里蛰伏着什么、已经醒来了。是一只飞鸟,和当时那只墨黑色的纸鸟一模一样的、活生生的飞鸟,从伤口中不断流逝的生命中振翅飞出,在房间里沉默地盘旋着。
只要用它的心脏赐予纸鸟生命,她的夙愿就可以实现了。但她始终坐在已经停止呼吸的男人身边,纹丝不动。
他们看着女人保持这个姿势一天一夜、房里的飞鸟已躺在她脚边奄奄一息,她却依然毫无反应。“这笔生意黄了。”店主最后瞥了眼画卷,有点疲惫且无奈地打算上楼,另一个却还凝神盯着。“走了啊,还看什么,她做不成……嗯?”
就在他站起身的一刹那,女人已经掐住飞鸟的脖子、挖开了它的心脏了。纸飞鸟喝了三处纯血已然有了躯体,待到吞下心脏,眼珠一转便展翅飞进了男人的胸膛里,连伤口都愈合了。
他醒来了,并且像她希望的那样,彻彻底底爱上了她。
“生意黄了吗?”王子这时回过头来看着店主,对方没有说话。
“她为什么最后还是动手了?”依然没有回答。
 ※
没过多久,这对情侣再次来到玩具店,为了掩盖他们的交易,店主卖给她一串纸风铃,却收取了许多黄金。在男人付账时那震惊而宠溺的抱怨中,王子询问女人:“你为什么等了那么久还是……?”
“痴男怨女,我没有办法。”她抬眼看了看他,露出一抹微笑,“从取指尖血开始……不,是从接过飞鸟开始,我就陷进去了。”“是不是有些扭曲呢?”
她忽然涌出眼泪:“我不能想这个问题。”
 “你再这样,我的名声迟早会被败光。”店主义正言辞地教训道。
“可是我不懂。”
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么爱对方却要伤害他,为什么等到无法挽回了才开始悔恨、期待时光倒流的奇迹,为什么最终实现了愿望却难过得要命……
“她的每一个决定都受感情驱使,你肯定无法理解。可是就是有人会这么做,他们最终都会动手,我的飞鸟才卖得出去。
看在你的份上,这段时间我就多找些客人吧。”
 一只只飞鸟从店里出去了,他们一起看着人们从狠毒到后悔到犹豫到痛苦再到最后的欢欣雀跃,王子的问题越来越少,盯着客人们的时间却越来越长。当然也有最终没有获得生命的飞鸟,没过多久它就自己燃烧殆尽了。
“你为什么要收黄金?对你来说没什么用吧。”王子问。
“��所有的废物里黄金最好看。”
“人人都喜欢好看的东西……就算旁人看上去是丑的,自己觉得好看就是好看,对吗?”
店主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一本正经思考人生的王子。
“我发现他们呀,——就是来买飞鸟的,产生所谓的爱情无非就是觉得对方长得好看、还对自己挺好的。是不是这样的人都会被喜欢?”
“你想说什么?”
“你的飞鸟为什么折出来是白色,给他们的时候就变成黑色了?”
“这个魔法就是这样的。不过你想说什么?”
“我觉得你也长得很好看,你提供我吃住有的时候还挺会照顾我的。那按照常理,我是不是也应该喜欢上你?”
气氛一时间陷入尴尬。店主硬扯着嘴角、尽可能平和地说:“感情这东西吧,是没有常理可言的。”“但是,”王子抢白道,“它是有规律的!既然……”
“不可能的。你已经都这样思考了,说明你只是认为‘应该’如此,而不是‘想要’如此。我上楼了。”店主刚要走,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的长相?我一直是戴着兜帽、还用雾气遮住脸的。”
“可是你睡觉的时候就不会啊。大概是你以前一个人睡没发现吧。”王子像一只无辜的绵羊。
“?!”他有点生气,但是懊恼无奈只能责怪自己,“好吧……”
“等一等。让我试一试。”
金发的王子凑过来,鼻息穿过魔法的雾气,轻轻吻了他的额头。
“???!!!”店主吓了一跳,兜帽落下了——露出清秀、阴沉同时涨红了的面孔。
“他们都会这么做,我想知道出于什么机制能产生这种行为、它又能促使什么……喂你别走得这么急啊,我错了我错了……”
道歉晚了嗷。
 店主一连三天没理会王子。他现在一心想着把这麻烦精赶走。
 ※
世上总是有这种人,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能用逻辑解释的事,他偏要去理个明白,理到最后既没弄懂也失了韵味,令人讨厌。
感情啊爱情啊这样的东西,问题是总也想不完的。什么叫相爱呢?想和对方待在一起、想和对方一起散步……这样的回答只能是“相爱”能产生的结果,怎么能叫做它的定义呢?
什么叫相爱?产生爱情难道和铁杵磨针一样、是一件能通过长久的努力就能完成的吗?
或许它只是一瞬的灵感、世人称之为一见钟情的东西?
如果不能仅用时间的长短来衡量,如果它既需要契合又需要磨合,那它和一生的友谊、至亲的血缘的区别又在哪里呢?
相爱的双方,是只要用彼此的妥协忍让来取悦对方���好,还是需要让对方成长呢?
……
“你脸色不太好啊。”王子担忧而又小心翼翼地说。
店主懒懒地看他一眼,过了半晌才赏脸回答:“晚上做梦了。有人在我梦里絮絮叨叨说了好大一通废话,问了好多根本没有答案的问题。”
“喔哦哦哦哦哦!”王子沉浸在自己的兴奋里,好不容易把后半句“你终于理我了”咽下去之后才接过话头,“没有答案的问题?问题嘛,为什么没有答案。”
“你看了那么多历史书,那么多兴废和更迭,你觉得有答案吗?”
“啊?可是你说的问题是什么啊?”
“……”
他回想起梦里看似那些正儿八经的话,觉得背后也不过是戏谑和调笑。每个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只是别人不认同才会有争论。听到这个人说觉得有道理,听到那个人说觉得更胜一筹……但是,“问题是什么啊?”
挺可爱的。他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可惜了,王子没看见。这时候他正出神地盯着店外。门外有一对两小无猜的小伙伴,一男一女分享着同一个风车叶片旋转的快乐,小男孩偷偷看了一眼小女孩,从兜里掏出一块糖递给她的时候装作满不在乎地撇开了脸;小女孩高兴地接过去,然后问了一句什么,比了一个“2”的手势——
难道是在问“还有第二块吗”?
小男孩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一手拿着风车,再瞧瞧小女孩的眼睛与她脑后的蝴蝶结,抓抓后脖子,还是从口袋里拿出了另一块糖,然后表忠心似的将兜翻转过来,“都给你啦”。
小女孩接过第二块糖,把第一块也藏在手里背到身后,笑嘻嘻地。
——喂,你朋友都快哭啦。王子着急地在心里喊,坐在店里不住地动。店主在他身后饶有兴趣地看戏。
没想到小女孩突然剥开其中一颗放进嘴里,然后把另一颗递到小男孩嘴边。“你自己也有糖才能给我哦。”她指了指他和自己,像是在这么说。
蓦地,王子站起身来,沉默地走上二楼。
店主莫名其妙。
 ※
店里的小兔子说喜欢金头发的大哥哥;
风铃摆来摆去把自己的彩带变成了金色;
小青蛙说他想要变成那样的王子;
犀牛看着王子蓝灰色的衣服气鼓鼓地说“花里胡哨真不好看”;
好几座还没来得及染色的城堡自己变成了彩色;
……
店里的大家都喜欢王子,店主却总是冷着脸。大家都故意不理他了。
他每天要三次走到店门口,把风铃的彩带变回蓝色。风铃非常伤心,因为几乎每次他一施完魔法,王子就会出现,他每次都没能看见那些金色的彩带。
他听到风铃哭哭啼啼都会翻个白眼。“我可一点都不喜欢我头发的颜色。”王子有一次刚睡醒这么昏沉沉地和他说过。
他又不喜欢你们。店主在心里这么嘲讽。
 那天,他站在柜台上修理着自己的指甲,长年跟纸打交道都快惨不忍睹了。王子坐在他身旁的地上若有所思。
门忽然开了。两天前刚拿走一只飞鸟的客人一脸愁容地走了进来。
“温德尔?”店主略带诧异地打了招呼。
来人勉强一笑,把那只纸飞鸟放在桌上。“怎么了,你把这飞鸟……?”
温德尔摇了摇头,“他在吞噬我。”
王子从地上一跃而起:“吞噬?什么吞噬?”
温德尔只向他微笑一下,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就是他最近的伙伴呀?抱歉上次来得匆忙”就把头转回向着店主。
“怎么回事,我这飞鸟连普通人都可以自由驾驭,你会魔法反而受伤了?”
“我知道你以前也卖给过魔法师,但是我这类的恐怕是第一个?”
王子抢着问道:“你有什么与众不同?”
店主也向温德尔点头,示意他说下去。温德尔露出无奈的微笑:“你忘了我获得魔法的原因吗?”
温德尔的祖上都是普通人,但是唯独他获得了魔法的能力。因为……
“因为我的父母他们同时使用了飞鸟。”
店主沉默不语,王子则仍然不懂。
“抱歉我不太懂,同时使用了飞鸟是什么意思?”
“想必你也知道这家店开了很久了。当年我的父亲买下了这里的一只飞鸟,与我的母亲结了婚,来这里付过报酬之后请求店主消除了她来过这里的记忆;但是没想到母亲被消除记忆的第二天她也过来买下了飞鸟,对象是……我的父亲。”
“当时的店主不是我,”店主突然插嘴,向王子解释,“我不是这样卖飞鸟的。”
温德尔继续说:“然后我母亲生下了我。大家都以为我的魔法能力是天赋,其实哪里有可能呢。现在的这位告诉我,我的魔法能力正是由于这件事才产生的。
“而你——”温德尔看着店主的双眼,“大概从来没有想到,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无法使用你的飞鸟吧。”
王子问:“为什么?”
但是问完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那些飞鸟漆黑的身体,和客人们痛苦的双眼……他都明白了。温德尔父母的爱情毫无忠贞的信心,他们对彼此、对自己都毫无信心;纸飞鸟创造不真之爱,而他是极为“不真”之爱的结晶。难怪他无法再用飞鸟去创造“不真”了。
或许是看到了他的神情,另外两人都没有回答他。
“那你把飞鸟留下吧。祝你好运。”店主沉默了一会儿,让温德尔离开了。
 ※
“你怎么了?”他不解地看着坐回地上的王子。“别总是坐地上了,又脏又凉的。”
“我在想……”王子自顾自地说话。
“我在想……大家心里都会有飞鸟,对吗?人们,你们,用纸飞鸟来欺骗那些真正的飞鸟,我不明白。我好像……知道什么是悲哀了。我感到很悲哀,为心里真正的飞鸟悲哀。”
“喂……你……”店主看出了不对劲,想拉他起来。
王子却摆摆手,“我以前说,你好像满足了‘我应该喜欢’的条件,可是那时我仍然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毫无长进。现在不太一样了。我觉得,我感觉到,心里的飞鸟在歌唱、在跳动。”
“不真之爱也是爱,”店主勉强压低声音、放慢语速,装作胸有成竹的样子,“什么是爱情,你离回答这个问题还远着呢。”
“不对。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白色可以被任何颜色染、黑色却又能染任何颜色?你有没有想过,白色的纸飞鸟为什么只有在客人接过去的时候变成黑色?那不就是他们自己的心染上去的。他们放出来的飞鸟,果然也是黑色的。
“我想我不一样。我想让你看看……看看我的飞鸟是什么样子的。”
店主被他之前两个问题问得失了神,没有留意到王子手里拿着他从故乡带来的刀子。
他一下子就划开自己胸前的衣服,刀尖抵在心脏前细腻的皮肤上,颤动着好像还在下决心;它的主人反而十分果敢,赶在对面的人抬起手阻拦之前一下子将它扎进了胸口。
——刀尖最后刺入胸口,在深处遭到了阻碍,仿佛碰到了金铁质的什么东西。
鲜血因为刀子堵塞着伤口,缓缓流下来了,流过他肚子上儿时爬树留下的一道伤疤,浸染他今天巧合之际穿上的他第一天到来时的那身衣服。坚硬的心里悄悄地、悄悄地探出一只飞鸟,雪白玲珑,活泼泼地跳出来高兴得要在空中飞上几圈。当它的眼神和店主的一对上,这只与众不同的飞鸟一下子安静了,飞到他的肩上亲昵地蹭着对方的脸颊。
然而店主没有太注意它。他跪坐在王子的身边,手足无措地看着王子流失的生命。
“我一直觉得你不太喜欢我。可是我想,要是把我的心给你看了,你大概就会喜欢我了。那些��真蠢,为什么要去改变对方、——咳咳——而不能把自己的感情完完全全地传达呢?”
“可是要完全传达是根本不可能的呀,”店主低垂着头,难过地握着王子的手,“总有些人既不善言辞、也不善关心,可是心里是深情的。”
王子睁大了眼睛,惊讶了一刹那,又平静下来:“你责备我了。能听到你这么说真好,可是真奇怪,我理应立刻就死掉的……”
“喔,”他看了一眼店主还在闪烁的指尖,“你要我留下,怎么不早点说呢?不过,”他看着自己的雪白的飞鸟,“你看它漂亮吧?我早就说了,要是真的喜欢,飞鸟就该是白色的,而且它就该一直留在喜欢的人身边。”
“你别说话了。”
“那你别用魔法呀。”
“……”
“抱歉,是我没先对你说。可是我怕说了,就像他们一样,你——”
他没接着说了,因为店主亲了他一下。
“哈哈。”王子特别开心地笑了。
 ※
白城的玩具店再也不卖飞鸟了。店主说他很忙,整天要照顾一只粘着人不放的小鸟。
温德尔后来倒是会来做客。“哎,你要是烦你怎么不赶它走啊?你连那个金发的小伙子都能弄走,还怕一只鸟吗?”
店主,不,他不再是店主了,不过叫他什么好呢——他笑了笑,没说话。
那个金发的小伙子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带着笑意:
“你也许能把我赶走,你却永远赶不走我的飞鸟了。”
2 notes · View not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