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被神仙握著手揮毫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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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貴的 #小楷 #毛筆 #寫字 , #彷彿被神仙握著手揮毫那樣 , 寫出來的字和平常的有點不一樣~ #chinesecalligraphy https://www.instagram.com/p/Bx6zuJshufj/?igshid=h1jp3tzca2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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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er Sun
我在幻想島看見了你,所以,我們能做愛嗎? Kyle不記得Stan第一次對他這麼說的時候,他是怎麼回答的。那是六月的一個下午,微風拂起的窗簾還浸泡在冷杉針葉的沁冷裡,吹在短袖襯衫外的手臂上有些搔癢。他們並肩坐在棗色的純棉床單上,他盤腿坐著,抓著半截2B鉛筆在線圈筆記本上草草寫著《論亞當‧史密斯〈國富論〉,與其對美國經濟發展》的期末論文草稿。 Stan沒拿AP(大學先修課程),與中學開始選課就以申請大學為未來目標的Kyle逐漸分歧,因此他的十一年級相較Kyle要來的放鬆。當他悄悄把Xbox One的搖桿放在床單上,還為文章總結埋頭苦思的Kyle絲毫沒有注意到,Stan握拳地雙手輕輕貼在床單上,沉默地盯著他整整五分鐘之久。 他穿著一件純白色T-shirt與錐形牛仔褲,側身傾向Kyle時,還散著乾衣紙柔軟的陽光氣味。 Kyle抬起頭,鉛筆掉到了地毯上。 他反覆想著當時自己是怎麼回答的,也許記憶已經被震驚甩開了,也或者,其實他根本沒有回答。Stan的眼神有些迷濛,像剛喝了烈酒,或抽了大麻,他把手扣在Kyle的手腕上,吻了他。 他感覺到Stan的手滑進他的Polo衫底,在背脊上爬行。Kyle瞇起眼,Stan扶著他的背,,將他按在床上,脫掉上衣。窗簾半掩的陽光在室內浮動,在Stan赤裸的身上漾出一波波紫灰色的波紋。他低下頭,斷斷續續的吻著Kyle,一層一層地支解身上的束縛。 他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把手搭在Stan的背上。Stan扳開他的腿,讓Kyle赤裸的臀貼著他,Stan用手心環住他們疊在一起的陰莖,細細摩擦。 Stan的動作不算溫柔,接吻與觸碰,也不算舒服,他壓在他身上,撕裂阻擋在兩人之間的狹窄空間,彷彿要將他碾碎。Kyle困在Stan壟罩著他的陰影之中,隨著床單掀起的波載浮載沉。Stan指尖在肌膚上滑動的粗糙觸感,勾勒出一種令人暈眩的熱度,他開始膨脹,化為朵朵柔軟的積雲。 Stan的手開始遊移,跳著狐步。兩節慢拍,兩節快拍。撤退。隨後完整地以全身踏進他的身體裡面,他的推擠帶著妖異的虹光,碎玻璃似的刺進他的腦海裡,Kyle顫抖著,眼角噙著淚水,以為自己正緩慢地溺斃。 但Stan不讓他。他與他十指交扣,將他帶到海灘上,讓巨浪拍打在他身上,他必須奮力攀在Stan身上,才能不被浪花捲進海洋的蒼茫裡。 他離開他,套上衣服。 Kyle平躺在床上,喘著氣,茫然地盯著天花板。 你要喝水嗎?我去拿。Stan說。 Kyle望著他,沒有說話。 然後,Stan起身走了。 他的背包像磚頭,沉甸甸的,塞滿三孔活頁夾與兩三百頁的厚皮課本,壓得他的雙肩發麻。 Sheila幾回在玄關對Kyle嚷嚷,要他拋下這些影響骨骼的重負。Kyle皺起眉頭,慢條斯理地朝母親解釋有多少作業需要這些書物,他無法只將它們鎖在學校置物櫃裡。Sheila雙手叉腰,半是嚴厲,半是疼惜地審視著他,彷彿要他屈服,承認自己無法在肩負著負擔時好好呼吸。但最終,她還是退讓了。 他闊步走向公車站牌,Stan、Eric與Kenny早已在站牌前等著了,他們四人自幼稚園至高中,都一直維持著同樣的早晨,Kyle總覺得不可思議。晨間散著濕氣的微冷空氣,步伐在雪地上留下的紫色印記,積雪從針葉上落下的嗤嗤聲響,它們緊密地交扣在一起,旋為螺旋,深深地鎖在記憶裡,像不能被改變的永恆定理,而他每日的清醒便是為了成就這永恆的一部份。 從遠方,他的視線越過Kenny與Eric,輕輕落在Stan身上,他的領口微開,白色的頸半裸露而出,喉結輕輕顫動���。Kyle別開頭,加快腳步。 他加入隊伍裡時,Stan正揮舞著手,向Eric與Kenny重現丹佛野馬在NFL(國家美式橄欖球聯盟)精華集錦中的表現,兩人半偏著目光,顯得難以體會Stan的熱誠,但他略帶沙啞的語調彷彿再現了現場的熾熱,逸散於空中的細小火花仍然不時吸引了兩人的注意。Kyle不得不想像Stan放棄了體育保送丹佛大學,或者在賽事中負傷退出職業圈,最終成了球賽轉播員的未來。 嗨。他走上前,說。 嗨,Kyle。他們參差不齊地回答。 Stan望向他,輕輕笑了。 你的AP怎麼樣? 快死了。 他沒有直視Stan,只是與他並肩站著,盯著前方的柏油路。 少來了,每次你這麼說,最後還不是過了。Eric翻了翻白眼。 Kyle瞪著他。 我們第八節沒課,要去EvGames晃晃,你要一起來嗎? Stan的嗓音從側面傳來,飄上他的背脊,往上爬行,聽來有些恍惚,像是夢囈──他一直都是這麼說話的嗎? Kyle轉向Stan,他的臉上依然掛著淺笑,Kyle不得不再度將頭別開。 不。不了。我有小組討論。 一群書呆子聚在一起,聽起來就無聊的噁心。Eric悶哼了一聲。 明晚?Clyde打算舉辦派對。 我後天要考試。Kyle嘆氣。 天啊,真是個掃興鬼。Eric拉高音調,對Stan說。早就說了,你他媽甚至不用問。 Cartman── Stan收起笑容,但他的口吻沒有憤怒,反像倦意。他正要回答,Kenny卻打斷了對話。 夥計們,公車來了。 他們接跡上了公車,一路走到公車後方,抓住拉環。 Kyle斟酌著要如何向Stan展開對話,Kenny站在他們中間,Stan靠在座位旁,背對著他,懶散地望著窗外,漫不經心地與Kenny閒聊。他大可以插入對話,卻感到藤蔓爬升,附著在身上的重量逐漸拉著他下沉。南方公園是個鄉下小鎮,一切光怪陸離的事都顯得輕鬆平常,所以他也必須誠心接受每一天清晨,黎明照耀時一切都回歸原貌的規律。 他別開頭,Cartman懶洋洋地瞟了他一眼,他榛色的眼令人想起秋季的落葉,在凋零中發出清脆的笑聲。他在大腿上拍打著狐步舞的節奏,但那旋律不論跳到哪裡,都會回到相同的點。 抵達學校。他們為了各自的選課分散。 Stan的橄欖球練習。他的早課。跨州友誼賽的準備。期末論文與口頭報告。 只要一個月井然有序的常規生活,一切就會自然而然回歸原點。 下午三點。 Wendy撥了撥耳際的髮絲,擦著指甲油的手指在課本裡的行句間跳躍著,她剪了精靈髮型,臉上帶著淡妝,舉手投足已開始散發女性的韻味。Butters低著頭,忙碌地抄下她一一提出的重點。 他像孩提時代一樣留著簡潔的短髮,逐漸成熟的五官還帶著一絲男孩的稚氣,許多女孩們偷偷暗戀著他中性的長相,好幾回,Kyle在書櫃間撞見觀望著Butters偷偷竊笑的女學生。 這樣的光景,在圖書館裡幾乎已經成為一種常態,他們總現身於同樣的AP課,心照不宣地一塊課後複習,討論報告。他和Stan與Kenny在課業上自中學之後幾乎沒有交集,只有Eric碩大的身軀偶爾會出沒於外語選修的教室裡。 Wendy似乎享受著寧靜的壓力,此時此刻她總是閃耀著別沉靜與理智的光輝。她無庸置疑是個熱愛挑戰的女孩,自小以來就不曾改變。在Butters身上,烙印地也是不曾改變的焦慮與徬徨,彷彿他還是那個害怕被責備,就突然在孩子間放聲哭泣的敏感男孩。Kyle總感到,他的父母對他在課業上的要求,不過是因他有個Leopold這樣充滿詩意的名字。 Kyle用指翻動著他和Wendy交換的筆記,看見自己的影子浮現在工整條理的字跡裡。圓珠筆的字跡在活頁紙上印的很深,透過了紙頁背面,他被浮突的形狀吸引了,思緒倏地高速滑了出去。 他想到她的黑色短髮,鑲著亮粉的法式指甲,灰色V領薄毛衣下纖瘦的身軀。她的肌膚柔軟,透著沐浴乳的氣味……Stan是怎麼擁抱她,怎麼和她做愛的?他會觸碰她身體的哪處?他會用什麼語調呼喚她的名字? 他說想和他做愛時,他下公車的時候,有想過他每天坐在圖書館裡,和他的女朋友討論課業嗎? Kyle握著的半截2B鉛筆突然斷開,碎裂的碳塊在他手心裡渲出一片汙漬。 你沒事吧? Butters注視著他,淺藍色的眼珠是天空純淨的澄藍。 頭痛。他說,太陽穴底下被一股浮躁的力量敲擊著。 我唸書時間太長也會這樣。Butters搔了搔頭。好像腦袋要炸開了。 我有阿斯匹靈。Wendy彎身,從背包裡掏出一罐旅行用小藥瓶,遞給Kyle。 謝謝。他朝Wendy道謝。橘色的藥丸落在他的掌心裡,像染色的砂礫,輕飄飄地沒有重量。 他望向Butters,後者伸手從他的手裡掏出了幾顆。 別吃太多。Wendy叮嚀。乙醯水楊酸會讓你胃出血。 但它不殺人。他想。 他在Jim藥局(Jim’s Drug)替自己買了一罐阿斯匹靈,他好奇為何自己不曾想過,他們曾經在小學混飲咳嗽糖漿讓自己飄飄欲仙,現今學生們暗自複合服藥其實是多麼平常的事。但Kyle依然不願讓父母知道,即使他大可以從浴室鏡面後的儲物櫃裡拿藥,他們依然會反應過度地堅信他在濫用藥物。 他站在陽光底下,思索著完美的副作用組合。Stan從對街走了過來。 Kyle。 他套著藍橘相間的丹佛野馬薄帽ㄒ,臉頰依然透著運動完的疲憊粉色,細小汗珠黏附在上頭,閃著淡光。 練習結束了,���閒晃的時候看到你…… 他走到Kyle跟前時笑了,像欣慰著找到了他一樣。 對了,藥局?你買了什麼? 阿斯匹靈。頭痛。他簡短地解釋。 Dude。你真的得放鬆。Stan皺眉。我不想看你在十一年級就有著:死於AP之類的愚蠢墓誌銘。 Stan,我知道我有點過火,但學期快結束了。Kyle攤手,發出嘆息。我的努力快得到回報了。 好吧。Stan的口吻並不贊同。 最初,Kyle想說:我不需要你干涉(*patronize)我,但這句話遺落了。 大概是午後陽光的炫目裡,還帶著精疲力盡後的睡意的緣故,沉默襲來,他們面對面僵站在藥店門口,突然感到自己無所適從。 曾有人說,偶然的降臨的沉默,對花了一生大半時間待在一起的摯友是必要的。Kyle知道這感覺,像他們的沉默被團濃稠的霧氣聯繫在一起,即使看不清彼此的輪廓,依然因被溢流在霧氣中的微小水氣細細觸動而共鳴。在那其中沒有言語,沒有形體,只有心跳聲像晨曦的光束劃破夜晚。但這樣的感覺已經消逝了,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們不再依賴彼此,日常的瑣事將他們蒸發,各自拉開,即使他們依然日復一日地在早晨相見,但他們已不再追得上彼此的生活。 現今他們在站人行道上,沉默在陽光裡蜂鳴,刺耳的有如癲癇。 我得回家了。Kyle唐突地說。 我和你一起回去。Stan不假思索地回答。隨後他迷惘了,停頓下來,好一會才接著說:反正我也沒什麼事了。 他們並肩走了兩條街,依然壟罩在詭譎的緘默裡。 但這回是Stan打破了膠著。 Kyle。 什麼? 期末以後,你想去Stark池塘嗎?Stan伸手搭上Kyle的肩。就我們兩個人。 他不曾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在耳際震動,柔軟醇厚的,像流淌著汁液的熟透的桃。 Kyle的雙頰開始發燙,他探向Stan,後者卻迴避了他的目光。 呃……好啊? 他抿唇,口乾舌燥地說。 操他的AP和GPA(成績平均績點)! 他吼道,扭轉著上體將背包甩進池塘裡,工裝靴在泥地裡陷出半月,水花濺起,泡沫鼓譟地團團圍住侵入水面的異物,將其拽入水裡。 天啊。真是太棒了。Stan眼角泛著淚,還吃吃笑著。我差點忘了,有回你差點在小學屋頂縱火。 偶爾我還是這麼想。 真的嗎? 騙你的。丟進池塘裡的都是我之後用不到的東西。 Kyle轉身離開岸邊,在Stan身旁坐下。 Dude! 他們同孩提時代一樣,並肩坐在池塘邊的枯木上。水面波光粼粼,擴展出一片奧藍的舞池,樹影與雲層隨風降落,在睫毛上跳舞。 你可以決定你想相信哪個。Kyle垂下肩,瞇起眼,感到夏季微暖的風削過鼻尖。 我兩個都信。Stan偏過頭,笑得過分自信。 真的?那你真夠蠢的。 Stan不以為意地聳肩,朝著水面,他的側臉有些遙遠,隱隱浮現其父的影子。 球隊怎麼樣了?Kyle晃著直伸的腳,問。 喔。很好。換了新教練。 他配得上你們嗎? 還行吧。他比較……急切?Stan抱胸,話在喉裡被掐斷,彷彿找不到適當的詞彙。 他最好表現良好,如果他沒讓我們未來的職業球星保送上丹佛的話── Stan又輕笑了起來,但笑聲聽來有些抽離。 Stan? 嗯。Stan帶著他淡藍色的眼回過頭。 一震嘈雜風聲插了進來,吹得葉片四舞,它們追逐著,在空中滑翔,像團翩翩起舞的青色的蝶群,它們一一落在兩人映在水上的倒影上,讓他們在蝶的足跡上微微顫抖。 他們對視了一陣,Stan瞇起眼,傾向他。 Dude! Kyle輕呼,朝後退開,但枯木的距離不夠,Stan溫熱的吐息依然全��在他臉上。他伸手從靠在背包裡掏出防水布與保險套時,Kyle煩躁地悶吼起來:我真不敢相信──Stan,這是做什麼? 噓。Stan安撫他,輕輕拍著他的膝蓋,他的口吻很輕,好���在對羽毛說話。噓,Kyle,就這樣順其自然好嗎? Stan滑下枯木,在他面前跪下,Kyle把臉埋進雙手裡,無所適從地抹著臉,但Stan撥開它們,掌心貼在他的臉上。於是他垂下頭和Stan接吻時,烙印在上頭滾燙的罪惡感能輕而易舉地被一併撥開。 真的嗎? Stan環抱著他,埋進他胸裡的頭微微揚起,眼神有些疑惑。 Stan,真的嗎?他用氣音反覆叨唸。 不如,你決定你想相信哪個? Stan仰頭親吻他,將Kyle的手帶到自己的褲頭上,隔著帆布,Kyle觸碰到Stan已經勃起的性器。他被電擊。閉上眼,Kyle回想起他們──事實上是Stan,曾經在Cartman的錯誤訊息下給Sparky手活,那些愚蠢卻狂野的事情── 他撫摸Stan褲頭突起的布料,他隱藏在帆布下的大腿內側,緩緩地解開拉鍊,將手指探進布料裡,讓Stan的陰莖被包覆於他的手裡。Stan悶哼,將頭靠在他的肩上,每一次嘆息都在Kyle的頸上留下搔癢的痕跡。 Stan沒有高潮,但他把Kyle的手從胯下拉出時,Kyle也勃起了。 Stan抹了抹發紅的臉,在地上攤開防水布,防水布印著黑橘交錯出的幾何圖形,像老人院裡品味過時的窗簾。他用外套裹住Kyle,抱著他,讓他趴在防水布上,粗糙的布面上揉合了塑膠布的萎靡不堪與青草分解的氣息,十指攀在上頭時,嗅到地表散發著柔軟的腐敗氣味。 Stan只將長褲褪下一截,讓他們的身體以最小限度地暴露接觸在一起。他像第一回同樣地,耐心愛撫Kyle的性器與臀部,讓他因全身發燙而顫抖著,卻又像對河岸不耐煩的激流,匆匆打入他的體內。 Stan在Kyle的背裡悶吼,用全身的力量擒抱著他,將他緊緊鎖在懷裡,面對著地面,Kyle開始啜泣,他將前額按在地面上,在尾椎一路蔓延至全身的電流下蜷曲著身體,承受著Stan分享給他的戰慄與陶醉。然後Stan將他翻身,他狠狠揪住Stan的領子,好像要搏打彼此似的的釋放。 事實上,他記不清Stan所說的,究竟是永無島,還是幻想島,也記不清Stan的呼吸裡是不是透著酒精的餘韻,大氣內是不是還散著電流流竄的呲呲聲。但他記得睜眼時,Stan背著光的臉孔壟罩在一片破碎的金星裡,它們雪花似的飄散在空中,虛幻地藏在雲層裡,在透著血色的太陽裡。 他們在Stark池塘做愛的那天下午,Wendy Testaburger乘上了飛機,和她的一家人橫跨了大西洋到了法國,展開了一個月的暑期渡假。那個月裡Stan又找了他兩次,他們在Stan的房間裡做了一次,又在開學日時在體育館置物間裡做了一次。 他以為,南方公園的不定規律可以支撐住這樣似有若無的偏離,他可以不去看擰皺書頁的池塘水泡,或黏附在防水布上的藻苔。直到Kyle意識到即使他踩著舞步回到原點,曾經踏出的裂紋依會一路漫進地裡,再也沒有任何事物能鎖住變化了。 Kyle胡亂將背包與課本塞進置物櫃裡,扭上密碼鎖時,內心盈滿復仇的快感。 也許幾天後他會後悔,自己撬掉了小組討論,但秋季才剛降臨,誰又在乎以後呢。 步行至校內球場,他在階梯狀的水泥觀眾席上坐下。校隊選手正零星地在球場外與休息區移動,但從台階上遠眺,Stan在場內與教練交談的蹤跡依然盡顯無疑。 Kyle,真罕見,我嗨了嗎?Kenny甩著水壺,像個痞子似地走到他身旁。 最好別是。Kyle不以為然地瞟了他一眼,Kenny咧嘴笑了。 或許是他與Kenny共同的亮橘色夾克在水泥階梯上太過顯眼,Stan發現他們,從遠處揮了揮手。他笑得像洛磯山脈上晚春的耬斗菜般迷離,然而前一刻,他卻神情愀然。 怎麼了? 喔。Kenny茫然地望了Kyle一陣,終於會意過來。他答道:新教練覺得Stan挺有前途的,所以大幅提高了訓練強度,要補強他原本的弱點。 那應該是好事? 但Stan有點適應不良,你也知道四分衛本來就不是輕鬆的位置──但教練為了提升他對戰術運用的廣度,禁止他用原本的方式指揮隊伍,現在隊伍磨合的狀態不大理想。我想他應該很挫折吧。Kenny聳了聳肩,口吻十分泰然。 Kyle蹙眉。 你和他談過嗎? Kyle,你當我是什麼啊?Kenny露出受傷的神情。球隊內部的事情他不願意多談,我能做的就是帶他去Raisins看看漂亮姑娘,但他顯然不是很喜歡,大概因為付錢的都是他…… 你怎麼沒告訴我? 我怎麼知道你不知道?還以為你們談過呢。Kenny的眼神幾乎是責怪的。 球員們再度開始移動,在球場上張開不同的陣型,教練站在一旁,似乎針對一個個安排提出講評。 Kenny將雙腿伸直,懶洋洋地攤坐著,球員們似乎對他的存在相當習慣,��時有球員在空閒時隔空朝他打招呼。 Kyle盯著油亮的幾乎做作的綠色草皮,一股悶火湧上。他不明白焦躁的來源為何,又是針對什麼,只是緊緊握拳,在掌心裡感到漩渦似的吸力。隔著牛仔褲的帆布,水泥貼在腿上的涼意,球場上的回音,瀰漫於大氣間的鼓譟餘韻──這一切都很陌生。它們並未轉化為他記憶的一體,是不屬於他的。他就和那位在書頁上留下月牙型指甲印痕的女孩同樣地,將自己留在圖書館裡,而不曾好好待在這裡和Stan傾聽同樣的風聲。 Stan穿過球場,爬上觀眾席時,已是一個半小時後的休息時間。 他和終於將目光從手機上挪開的Kenny擊掌,轉向Kyle,說。 Kyle。謝謝你來。Stan靦腆的口吻裡帶著距離感。 我只不過想找個藉口偷懶。Kyle隨口回答,手指不安分地在腿上跳動。 喔。他的答案似乎出乎Stan的意料,Stan注視著他,彷彿在他的答案與出現裡尋找什麼。他從Stan的眼神裡感受到柔順,像條拉長的絲線,那尋探之中沒有火花,只有朦朧的回聲,看不見盡頭。但他們無聲對視的瞬間必定發生了什麼,幾秒後,Kenny開始清喉嚨,說道: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怎麼了,但看你們又開始花時間聚聚,感覺挺好的。 我們每天早上都見面。Stan狐疑地轉向Kenny。也每周都有一起打發時間。 對。但你們一個埋死在書堆裡,一個是球場上的喪屍。那不叫花時間在一起,只是剛好存在同個空間裡而已。 我都不知道你可以想這麼深。Kyle沒好氣地說。 姑娘在的時候,他想得更多。Stan瞇起眼。 謝謝你們啊,我的朋友。Kenny不耐煩地擺手。 他們齊聲笑了。 Kenny依然用富饒趣味地眼神審視著他,但Stan似乎相較剛才要來的放鬆許多,他的雙肩自然垂下,站姿也變得更加隨意。 Kyle。你幹嘛非拿AP? Kenny突然開口。 你的GPA,要通過SAT*(學術水準測驗考試)申請大學應該不難吧? 你知道拿完AP再念大學可以省下多少學費嗎?Kyle挑眉。 Kenny挑眉,眼裡充滿戲謔。 你知道如果Cartman在這裡,他會說什麼嗎? 我知道。該死的。別和他說。 Stan沒有附和Kenny的調侃,只是專注地注視著他。 Kenny在鎮中心和他們分路而行,懷裡還拽著Stan從體育館裡拿來的水壺。 Dude,為何他要拿你的水壺? 誰知道。Stan心不在焉地回答。 我真不敢相信Kenny竟然在City Wok工作了兩年,有時他甚至拿不到薪水。 至少Kim還願意雇用高中生,打烊後剩菜也可以包走。 Kyle若有所思地悶哼了一聲。 午後乾燥的大街還散著熱氣,海市蜃樓在柏油路上攪動著,Stan牽著他的手,開始哼歌。歌曲的旋律朝四面八方延展開來,化成細小的塵埃,躲藏至街道中的每個角落,無所不在。Kyle覺得這旋律異常熟悉,在腦海裡浸出波波漣漪,卻怎麼也記不起曲名。 你今天,完全放棄當書呆子了嗎? 完全。Kyle指向天空。這種天氣,不出來活動筋骨是傻子。 聰明的選擇。Stan順著他的手勢,仰頭。 那你呢?Stan,你想去哪裡? 冒險。他說,脖頸拉出一條柔軟的弧形。 天正晴朗,天空廣闊的藍落進Stan藍色的眼裡,好似他的眼是透明的。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片光滑無染的澄藍,抬起手,像是要遮擋陽光,卻又像想觸碰天空的表層。那姿態彷彿是在探詢,天空的哪一片澄明能將人帶到遠方。 哈。 我們怎麼不再一起冒險了?Stan歪著頭,問。 要不,你來我家?Kyle垂下頭,用手指摩擦著Stan的手心。 好。Stan回答,掌心散著暖意。 初秋的午後陽光烘烤的他們全身發燙。 他們剝光,全身赤裸地並肩躺在床上,像兩條緋紅的鮭魚。 Stan半閉著眼,盯著天花板發愣。 Kyle靠在Stan肩上,用指輕撫他的胸口。 Stan抓住他的手,回過頭,兩人還發著燙的微濕前額正好貼在一塊。 Kyle吃吃笑了起來,側翻,將彎曲的腳壓在Stan腿上,膝蓋正巧碰到他的陰莖前端。Stan盯著他,眉毛抽動了一下。 Kyle。 嗯? Stan伸手貼住他的手,十指交扣,吻了Kyle。隨後鬆開,伸手探去Kyle的臀。Kyle輕輕按住他的手。 如果你想現在做,要很小心。他警告Stan。 Stan瞇起眼,將Kyle勾向他。 Ike在家? 他在看實況。戴著耳機。 別擔心。Stan用氣音說。 那是四月中旬。 他的夢境開始脫韁,思緒逐漸開始分崩離析以前。 Stan躺在床上,突然對壁紙感到一震噁心,好像它們正預謀著從牆上剝離,從四面八方朝他塌陷。塵埃翻騰在窗縫打入的日光裡,像暴雪飛散,無聲無息地將他埋入六呎之下。寂靜竊取了天空病態的蒼白,雲在風雪中瑟瑟發抖,記憶從他的腦海裡流了出去,他的靈魂被拋走、支解、焚燒,化為粉塵。他一無所有,飄盪於空中,不屬於任何地方,只剩個空殼。 他想掙扎,卻動彈不得。從十歲以來,他一直是多麼努力地想克服這些。荒謬的。像浪潮般襲來的空虛。他不明白它們從何而來,又何時離開,只是一次又一次毫無預警地發現它們從屋壁的四角悄悄溢出。他在診療室裡不安地搖晃著懸空的腳,在消毒水的氣味裡無所適從,他���害怕醫院會將他帶走,再也回不來。但他錯了,醫生讓他踩在地面,把恐懼釘在他背上,他摔在地上,被背負在身上的重量壓的無法呼吸。醫生宣告他也許他只是憤世嫉俗,也許他是亞斯伯格。但無論診斷的病名為何,醫生如何解釋他的病情,它們依然潛伏在他的體內,從來沒有離開過。 他瑟瑟發抖,他需要酒,但他動不了。他獨自一人,聽著整個世界在寂靜之中崩潰。他陷進床的骨架裡,開始墜落,下頭是深淵,他還在墜落,全身因為尖叫而刺痛。但寂靜吞噬了一切,它們震耳欲聾地吞沒他的聲音,他的存在,當他摔得血肉模糊的時候,沒人會聽見──為什麼它們就是不離開? 他在床上喘息著世紀之久,直到恐懼終於軟化了牽制。他摔下床,爬著打開衣櫃,從裡面掏出水壺,顫抖著打開瓶蓋,匆匆灌入喉中,耳際嗡嗡作響的噪音才漸漸平緩下來。他從外套口袋裡掏出手機,撥號。 「嗨,Stan。」她的聲音傳來,像峽谷中空洞的回聲。 Wendy。Stan試圖讓語氣自信點,但他仍在顫抖,吐出的只有虛弱的氣音。我想見妳。我想聽妳的聲音──能嗎?拜託。 Wendy聽來像是吸了口氣。 「又復發了?」 對不起。他緊握著手機,回答。 「Stan,球隊的事情,你別給自己太大壓力好嗎……」她嘆息,似乎在斟酌著語句。 妳知道這跟球隊無關── 「我沒辦法總是應付這個,我真的不能。」 接著,長停頓。 他知道,無論Wendy隨後說了什麼,都不重要了。長停頓已經回答了一切。 長停頓表示她不會來。 「Stan,你還在嗎?」 還在。 「別掛斷好嗎?今天我有很重要的會面,真的沒辦法見你。但我可以保持通話,可以嗎?我們在電話上談談如何?」 聽上來還行。他用全身的力氣回答。 「很好。」 沉默。 腳步聲,轎車關上門,Wendy正在移動,正在逐漸離他遠去。而他無法觸碰到她。疲憊感一路從脊椎蔓延至他的頭部,他走向窗邊,一股衝動幾乎讓他失手打破窗戶,但忍下來了。他扯開窗戶,試著穩住呼吸,模糊的視野裡,他看見晃動的綠。 Kyle正走在大街上。 Stan抬起頭。 週六的早晨,Kyle仍抱著活頁夾,朝公車站的方向前去。他板著臉,眼眶深陷,闊步走在人行道上,充滿空隙外套下的身影異常單薄,他看起來糟透了,連微躬的身體都散發著倦意。 「Stan,你有什麼想說的嗎?」Wendy的聲音再度模模糊糊地傳來。 一周前的記憶突然抓住了他。 Stan靠在Kyle的床邊,雙手貼在搖桿上,抬起頭。Kyle倒在床上,手肘底下壓著半開的攻略本,睡得不省人事。黑��圈深印在他的眼眶上,他甚至沒能在遊戲開始後翻向下一頁。Stan回過頭,靜悄悄地破完新買的遊戲,將搖桿線纏好,收起。披上外套,安靜地離開房間。 一股強烈的刺痛衝上喉嚨。靠著窗的Stan扶著頭,吞嚥。 他希望他在這裡。在他的房間裡。告訴他,他還能繼續堅持下去。這樣的想像讓Stan更加疲倦。 Wendy,妳知道嗎,謝謝妳。聽到妳的聲音讓我覺得好多了。 他強迫自己這麼說。 「真的?別騙我。」 真的。祝妳會面順利。 「……Stan,振作點,好嗎?」Wendy長嘆。「我晚點再打給你。」 他掛斷,爬回床上,雙手交疊在腹上,平躺著,感到那股刺痛又上來了。 他閉上眼,有點想哭。天花板開始攪動,從四面融化,燭液似地下墜。 隨後,一段熟悉的旋律突然鑽入腦海裡。 那是什麼? 光線裂成碎片,像銀色的彩片似地搖搖晃晃,從上方落了下來。 Stan眨了幾次眼,它們才逐漸恢復成照明燈該有的形狀,他落在草地上的十指再度有了知覺,一股力量拖著他浮起,他坐在球場上。 Marsh,你沒事吧? 他恍惚地抬頭,教練跪在身側,球員們是蹲是站的將他團團圍在圈子裡。 幸好撞的不重,你的鼻梁沒斷。教練拍拍他的肩,他毫無力氣,逆來順受地被擊打出了幾個不穩的波。 Stan低下頭,才發現前胸被血跡浸濕,上巴全是銹味,血珠依然黏稠稠地往下滴落。他下意識地抹掉臉上的血,意識依然有些暈眩,誰遞了冰枕給他,誰對他道歉,他一時之間辨認不出。 好了,你們可以回去練習了。 教練將他從地面上拉起,攙扶著讓他走到休息區。他覺得自己被牽引著,在飛行,卻無法按照自己的意願控制方向。 我要確認一下你有沒有腦震盪,行嗎? 手電筒的光在他眼前虛晃著,他眨了眨眼,最後聚焦在教練的臉上。 很好。你沒事了,孩子。教練微笑。 我能早退嗎,教練?Stan脫口說。 當然,當然了。教練挑眉,似乎對他的突兀有些困惑,但依然爽快地答應了。 他站起身,朝置物間走去。 Marsh。 他回過頭。 我知道不容易,但你做的很棒,知道嗎。 他點頭。退進長廊的陰影裡。 扭開水龍頭,他把臉上的血跡洗掉。 教練的話掉在洗手台裡,撿不起來,一瞬間就順著水流落進管線裡,消失了。 鏡面折出一道反光,吸引了他的視線,鏡中映出的空間很深,好像沒有盡頭,彷彿他把指尖貼在上頭,就會掉入另一個世界。一張陌生的臉孔在裏頭望著他,濕潤的黑色短髮貼在前額,藍色的眼,帶著淺淺的���意。他別開頭,對那張臉生起恨意。 Stan把帶血的球衣摺疊起來,塞進背包裡,換上乾淨的外衣,走進太陽裡。 校舍長廊上迴盪著朗讀的聲音。 「想像你自己站在岸邊,波浪陣陣翻滾而來,突然一陣波浪就此凝固,停滯在那裏。*」 拐彎,他一路朝校門口闊步走著,彷彿在逃亡。 「你熟悉這種奇怪的狀態嗎?你半夜醒來,滿目漆黑,突然覺得你失去了方向感。你開始快速地四處摸索,想找到熟悉的、結實的事物──*」 Dude。 他被追上。 Stan回過身,Kyle懷中拽著書,在長廊上困惑地望著他。他在長廊上與Kyle擦肩而過,卻絲毫沒有察覺。 嘿,Dude。他說。 Stan,我很抱歉,我有亞當‧史密斯的期末要寫,今天大概沒什麼時間跟你混了。你今天還要來我家嗎?Kyle的手指在教科書上彈跳著,發出細細的,像林葉互相拍擊時的聲音。不知怎麼的,Stan覺得那聲音迴盪在耳裡時很舒服。 我不介意。所以他回答。 別擔心。Stan用氣音對Kyle說,聲音卻彈回他耳裡。 一切都很熟悉。 室內旋轉起來。棉質床單擦過身體的觸感,墨綠色窗簾與風聲嘈雜的拉扯,彈簧床在重心轉移時細小的耳鳴,搔癢地扎痛著他的熟稔體熱,它們開始剝落,破碎,攪成漩渦,在腦海裡翩翩起舞。 Kyle貼著他,在身體的摩擦下細細呻吟。 Stan從背後環住Kyle,將頭埋進Kyle的肩裡,喘氣,他的指尖發冷,雙手不自主地發顫。大氣軋軋作響,他突然開始失去重心,搖搖欲墜,好似在真空裡獨自跳舞。Stan單手摀住Kyle的嘴,將對方朝懷裡拽的更緊,Kyle發出吃痛的悶哼,單腳踢在Stan腿上。旋轉開始加速,將一切輾壓殆盡後再飛甩出去。 他扳過Kyle,將他壓在身下,進入他體內,緊密的指間流瀉出Kyle模糊的嘆息。Kyle反手推著Stan,試圖要他放鬆,但Stan難以控制力道。他感覺不到自己,只是開始墜落。 Kyle掰開他箝制在嘴上的手,Stan卻又從背後扣著他的頸將他壓回,白色的頸浮出抓痕。 Stan──Kyle幾乎是尖叫。 Stan猛然彈開。 操你的Stan!Kyle翻身坐起,吼到,順勢握拳要朝Stan揮去,卻發現Stan跪在床上顫抖,開始啜泣。 Stan?你還好嗎? 我沒事。該死,該死的。對不起。Stan摀著臉,呼吸異常急促。 嘿。Kyle將Stan別開的臉扳向他。深呼吸,深呼吸好嗎? Stan點頭。 對不起,我剛剛,我不知道我剛剛怎麼了── Dude,你先冷靜下來,我們可以待會再談。Kyle打斷Stan,他不斷喘息,仍在掉淚。 床頭櫃傳來震動聲。他們同時回頭,Stan的手機螢幕在閃爍。 是Wendy。 喔。Kyle鬆開貼在Stan臉上的手。你不接? 不用。Stan抹掉臉上的淚痕,平靜下來。 如果你想,我可以替你叫她來。Kyle退了一段距離,雙手抱胸。 她不會來。 Stan。 她不會來。Stan重複。 他靠向Kyle,握住他的手。你不想──繼續嗎? 你在開玩笑嗎?Kyle忍著沒甩開Stan的手。你怎麼了? 只是有點不舒服。 Dude,這絕對不只是有點吧。你要我拿點水或是藥嗎? 不,我沒事。留在這裡。Stan急促地打斷Kyle。 Kyle蹙眉,拾起落在地上的衣物,套上,但沒有離開。 他們坐在床邊許久,沉默迴盪在胸口,使得Stan清晰的呼吸聲聽來依然很吃力。 太陽偏移的暗影轉了角,在暗紫色的陰影輪廓上鑲了金邊,Kyle能聽見孩子們在大街上奔跑嬉戲的尖叫聲,它們飛過窗邊,逐漸遠去,寂寞地消逝在遠方。 他感到胸口沉甸甸地,嘆了口氣,拿起Stan的水壺,扭開瓶口。蹙眉。 你讓Kenny幫你帶酒? Stan沉默。 看在老天的份上,Stan。 沉默。 你對自己像垃圾一樣就為了她? 不全是。 球隊?壓力? 我不知道,就是發生了。 多久了? ……很多年了。 你這混帳。 Kyle將Stan從床上扯起,推到門邊。 回家,Stan。 Kyle,對不起。Stan縮在門上,再度開始顫抖。 Kyle鬆手,平撫Stan的肩。 回家好嗎,Stan。 他把Stan送到門邊。 掏出手機,送出簡訊,將手插在口袋裡走上大街。 他不知道該感到憤怒或解放,也許兩者皆是。 街道壟罩在夕陽沉沒的血金色裡,即使如此,這座小鎮背著光的輪廓對他而言,依然熟悉的無須花費任何心思上頭都能抵達目的地。偶爾,這程度的熟悉會令他感傷。他不再懷疑巷弄陰影裡晃動著陰謀,厚雪從屋頂上滑落時閃爍的晶光,習慣潛進他的身體,直到他驚覺自己對一切都感到無所適從。 他在Tweek Bros.咖啡廳前止步,她坐在門前的長凳上,膝上還枕著Nook*。 Kyle走上前時,Wendy撥開耳邊垂下的短髮,仰首望向他。 Wendy,我有些事要跟妳說。他說。 我猜也是。Wendy平靜地回答。 Wendy將她擱在長凳上的背包挪出空間,讓Kyle坐下。 有趣。她說。 嗯? 我們每天一起念書,卻很久沒像這樣,一起談論Stan的事情了。 Kyle注視著她。某種程度而言,對於現今的他,Wendy或許比Stan要來的親近,即使他們從來沒在字面上定義超越普通的朋友。 我覺得我失去他了。他說。 我也是這麼覺得的。Wendy聳肩,笑得有些無奈。不新鮮,不是嗎? Wendy。他嘆息。 總是這樣,來來去去。來的時候,就像雲霄飛車。 什麼時候開始的? 十歲的時候,感冒疫苗,記得嗎? Kyle說不出話,蜂擁而上的記憶一瞬令他意識到,他一直以為穩固不變的事物只是假象,輕而易舉地便崩塌了。 Wendy說話時,指甲依然在書上跳動,此時卻沒有他曾經在裡頭看見的從容。那排法式指甲的光澤在低垂的日暮裡變的黯淡,敲出的節奏也單調平淡。他以為他會責怪她,但他沒有,也許他們都在整件事態上感受到不可抗力。 Kyle揉搓著雙手。他想起Stan輕哼的旋律,是幻想島的旋律。 Stan瞪著斜躺在置物櫃裡的水壺。 迫切扎著他的頭,他好幾年前就應該一鼓作氣把它扔進垃圾桶裡的,威士忌從來沒有解決什麼,但他無法忍受他的生活正在分崩離析,他卻始終不明白為什麼這會發生。或許他不願意接受,他的人生毀在一支感冒疫苗上,荒謬地讓他幾乎要放聲大笑。於是Kenny把水壺遞給他時,他還是不假思索地塞進置物櫃裡。 他的生活沒有改變,至少從表面看來是如此,日復一日,出席每天的行程,履行責任。Kyle私底下已經幾周沒和他說話。他看他的方式,讓Stan以為自己要被荊棘刺出血了。Kyle的眼裡沒有憤怒,沒有感傷,只是困惑,一種平淡地令人窒息的迷惑。 他閉上門,迫使自己停止思考。 回過頭,他發現Cartman隔著幾排櫃子,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幹什麼? 幹什麼?Cartman晃動著他的雙手,搖搖晃晃地走來。幹什麼? 有屁快放。Stan無視Cartman刻意惹惱他的做作動作,冷冷地說。 友情提示,Stan。Cartman瞟了他一眼,比出引號手勢。你「最好的朋友」沒來西語課。他退選了。 什麼?Stan愣住了。 我去問了顧問,他也退了政治學。 Stan停頓了片刻。 為什麼你要告訴我這些? 因為這不公平──好嗎!Cartman怒氣沖沖地嚷嚷。這真是太蠢了!如果學校可以隨便這樣讓人退選,那我操蛋的為什麼還必須來學校!?義務教育真他媽智障! Cartman說完忿忿地踹了置物櫃幾腳。 嘿──那是我的置物櫃!Clyde在走廊盡頭大吼。 滾開,Clyde!Cartman回吼。 Stan快步走開,不理會Cartman開始跟Clyde在走廊上互相咆哮。 他踩在愧疚的影子上,拐過轉角,朝圖書館走去。 他沒在圖書館找到他。 但他在圖書館附近的長廊上,手上抓著一捲圓筒衛生紙。 Stan走上前,雙手微微顫抖。 Kyle。 Kyle回過頭,有些訝異。 來。 Kyle單手牽住他,握住他的手。 他不知道他會被帶到何方,但觸碰到Kyle發燙的手時,Stan有些哽咽。 他們走到防火門,推開門,Stan發現Wendy和Butters坐在防火門前的階梯上。他下意識地迴避Wendy的視線。 Wendy回頭望了Stan一眼,沒說話,只是從Kyle手中接過衛生紙。她單手放在Butters的背上,輕輕拍著,Butters抱膝,將臉埋在交疊的手肘裡,正在哭。 怎麼了?Stan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應。 Kyle將他拉開些,輕聲說。 他存著論文的隨身碟掉了,沒有備份。 不能補繳? Stan,問題是他已經遲繳了,老師會覺得他刻意拖延的。 Kyle回頭,看了Butters一眼。 這是大論文,繳不出來就等於丟了三分之一的成績,那就已經跟被當差不多了,但他已經很努力了。他一直都很努力。 他突然有股自私的衝動,想抱住Kyle。 我和Wendy會嘗試和老師談看看。Kyle接著說。 Stan只是點頭。 他們在階梯上待著,直到Butters耗掉半卷衛生紙,停止哭泣。 謝謝你們。他擤著鼻涕,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Wendy和Kyle對視了一陣,她便隨著Butters進了教學大樓,將Kyle和Stan兩人留在外頭。Stan躊躇著,單指還勾著Kyle的手,惶惶不安,覺得自己像個無所適從的孩子。 我和Wendy談過了。Kyle說。 喔。Stan垂下頭。她──她還生我的氣嗎? 她沒生你的氣,但她覺得你一直逃避她很混帳。 那你呢? 你覺得我應該生氣嗎?Kyle斜望著他。她說你從十歲以來就沒消停過,你現在還是有一樣的感覺嗎? 偶爾。Stan扶著前額。有時很強烈。 Kyle沉默,陷入思索。 Cartman說你退了兩堂課。 對。反正我以後都得學貸,其實也不差這兩堂。 ……你是怎麼熬過來的? Kyle回過頭,眼神異常地平靜。 你想知道嗎? Stan點頭。Kyle從外套口袋裡掏出藥瓶,放在他手上。 Dude。Stan虛弱地輕呼。 你呢? 威士忌? 還有性? Kyle── 我是認真的,為什麼你想操我? 我、那時候我很沮喪…… 你沮喪的時候就會隨機想操朋友?你跟Kenny也睡了嗎? 不!我只是──這真的真的很丟臉。 啟發我。 我躺在床上。 Stan開口。Kyle握緊他的手,他不能再躲開。 突然……想到幻想島的旋律,哼了起來,但什麼也沒發生,大概,我只是睡著了。我看見小時候掉進那個世界時的森林,我還是九歲,踩在彩色地磚舖成的道路上,我不知道道路會通到哪,也許是奧茲國嗎? 但九歲的Cartman擋在路上,他還在那裏,帶著他的紅寶石皇冠與斑點毛皮披風。他想像中的你也那裏,摟著他的肩。然後,他操了你。我。我很震驚,那可是Cartman九歲時的想像產物──但同時,我操蛋的勃起了。 所以我也操了那個夢想島裡的你,卻發現我沒辦法想像操你是什麼感覺,也許他也不能,那就像在和膠片映出的破碎影像做愛一樣。但我就是不能──不能忘記我想操你這件事情。 該死的。Stan。這真他媽Fuck up。 Kyle。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我早該狠狠揍Cartman一頓……Kyle發出鄙視的悶哼。 你能原諒我嗎?Stan戰戰兢兢地抬起頭。 Kyle回過頭,Stan望著他,眼眶發紅。 待會說。他捧著Stan的臉,親吻他。我們可以先吃點冰淇淋。 好。Stan環抱住他,哽咽地回答。 他們並肩走在商店街上,依然牽著手。 這條街上,他們的父母曾經唱著Love is Battfield的長街,他們張開雙手,無畏地跳著舞步,朝未知邁進。 Kyle稍稍走在前方,讓Stan靜靜地踩在他的影子上。 十歲的時候,Kyle站在池塘畔邊,望著Stan的背影,選擇悄悄地離開。他會原諒他嗎?現今他站在這條街上,太陽將柏油路烤的柔軟,棉花糖似地裹住他們的足跡,折射的光��散出細碎的光芒,像極了那條幻想島的大道。 他給了他一球薄荷,他自己拿了一球草莓。 就像孩提時代一樣。 開始歌唱。 *原意是指像長輩般居高臨下的保護與控制,但中文很難同時具體翻譯出來。 *節錄自《我們》,葉夫根尼·薩米爾欽 *Nook,電子閱讀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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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花被房東幹的欲仙欲死
30歲的家輝因為父母早逝世,繼承了他父母的遺產和一所在一間私立學校的豪華公寓。由於還沒有結婚,他就自己一個人住在這所豪華的公寓裡,可是他總感覺寂寞,因為空的房間太多了。於是他想出了一個主意,就是把這座房子空餘的十幾間屋租出去。在他打出廣告的下午就來了無數的人看房,因為他家的地理位置好,豪華而且便宜。他自然是以房東的身份接待她們,就這樣2個月的時間裡,他為自己的房子裡新添了兩位美女房客,語兒和虹兒,那所私立學校的兩名美女大學生,而且還是家輝喜歡的女孩類型,他的偉大計劃也開始了……
學校就譽為校花之一的語兒,她是個直率的女孩,留著長髮略帶點綜色,加上大眼睛無法阻擋的放電,讓男人都想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再加上她有166CM的高挑身材,三圍34D。24。36,尤其是在上游泳課的時候,男同學包括男老師都會注視著她D- cup的乳房,就連走路都會不停搖晃著;除了胸部外,最自豪的就是小蠻腰下的圓臀高翹迷人,修長的美腿。虹兒外表是屬於運動型少女,165CM擁有比語兒還豐滿的E罩杯的大乳,也是學校當之無愧的校花之一,虹兒婷婷玉立的苗條嬌軀,該凸的地方凸,該瘦的地方瘦,比時裝模特還婀娜多姿。如玫瑰花瓣般鮮艷嬌嫩的絕色嬌靨上,一雙水汪汪、深幽幽,如夢幻般清純的大眼睛。一隻嬌俏玲瓏的小瑤鼻,一張櫻桃般鮮紅的小嘴加上線條流暢優美、秀麗絕俗的桃腮,似乎古今所有絕色大美人的優點都集中在了她臉上,只看一眼外表,就讓人 怦 然以動,���還有她那潔白得猶如透明似的雪肌玉膚,嬌嫩得就像蓓蕾初綻時的花瓣一樣細膩潤滑,讓人頭暈目眩、心旌搖動,不敢仰視。 家輝窺視她們兩個很久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機會,而且她們也對家輝抱有戒心,使家輝一直難以下手。但是今天機會終於來了,虹兒今天因為學校活動而不能回來,只剩語兒一個和家輝在公寓中。語兒剛洗完澡走出浴室,此時她身上披著一襲白色的浴袍,冷艷白皙的臉蛋,秀美修長的大腿,都似乎因為熱水的關係還泛紅著。家輝癡癡地看著語兒,心中的慾火一下子就湧了上來,家輝無法控制地毫不猶豫地衝上去強吻了她,只見語兒睜大那雙美麗的眼睛,身子瞬間僵硬,在想推開家輝之前家輝抱住了她,力量讓她不能動彈,他的舌頭在口內亂闖,吸允口水,家輝早勃起的肉棒已經開始蠢蠢欲動,家輝的獸性完全提升,把語兒的浴袍強力扯下來。 「語兒……你果然是…人間極品啊~ 」家輝當場傻眼,日光燈下簡直是太美了,雪白的肌膚,完全合乎比例的三圍,金黃色內衣褲在拉扯中被家輝完全奪走,粉嫩的乳頭好誘人,私處濃郁性感,她用雙手盡可能掩飾三點。 [不要過來~ 阿輝你這樣跟混混和流氓有什麼兩樣!不要過來!!」語兒驚嚇地不斷往後靠。 「我,不一樣的地方很多,讓我貫穿你就知道了~ 嘿嘿……」他一步一步地靠近她。 語兒眼神一飄,但已被家輝發覺,在還沒跑到門口時,被家輝拉住手,順勢抱住她的腰,再放掉拉住她的手的手直抵她未經開發的私處。 「啊!!」似乎是被電到一樣,家輝的巧手在她柔軟的陰唇上愛撫,她的反抗從劇烈漸漸到順從。 「我……這感覺好奇妙?」「乖乖的,給學校那些小弟弟不如給我幸福,我會讓你升天的…」家輝在耳朵後面輕聲告訴她,此時語兒身體扭動雙手欲阻止他的愛撫。 「我都不要啊~ 不要再弄了!!快停啊……」她再也受不了地流出了淫水。 「我的聖女啊,你也蠻色的啊!!!!!」她白嫩的肌膚泛滿了羞澀的紅光。 「不可以~ 不可以~ 」似乎快進入了高潮,手都把家輝的手抓傷了,他卻故意收手,她的情緒從天降到谷底。 「我不會讓你這麼快就來的,我還要慢慢享受你呢,嘿嘿…」家輝邊說邊脫光衣物,只見語兒兩手護住重要部位,一直往後退…而家輝的大肉棒脹得冒出青筋,不時抖著抖著,眼見家輝愈來愈接近,語兒隨手拿起東西就往他那兒丟,忽然一個鞋子K到了他,躺在地上,她有點害怕地確認家輝是不是還醒著,忽然家輝起身抱住她,他的腿夾住她細嫩的雙腿,緊緊地抱住,她的大乳完全貼附在家輝的胸膛,香唇再度被他狂吻,而家輝那粗猛的肉棒正在她的私處磨擦著陰唇。 「不要……呀!!放開我!!救命……」一直要推開家輝,但是肌膚之親的刺激太強了,尤其是家輝快速的抽插。 「爽嗎?美人兒,想進去嗎!!」「不要~ 求求你…阿輝…放了我吧…」語兒的私處的淫水不斷地溢出,更幫助家輝的磨擦。 「你的嘴好美啊~ 來吃我的屌吧!!!」家輝忽然放手,語兒整個人都跌坐了下去,他卻趁她未反應之前拉住頭髮,巨棒硬是擠進了她每個男人都想一親的小嘴中猛抽。 「咽……」直頂喉嚨很難過。 「爽啊,吃到自己的淫水,好吃嗎?我要你成為我的女人……」語兒凶狠的大眼看著家輝,對他的肉棒咬了下去!! 「 哎呀!!媽的!!」家輝趕緊抽出來。 「你這大淫賊,我要你絕子絕孫~ 」語兒被家輝推倒在旁,眼神凶狠看他。 「愈是凶狠我愈興奮,愈想看你哀嚎求饒的樣子」「哈哈,你愈是要我絕子絕孫,我就愈要跟你生小孩!!」「不要!!啊~ 走開!!」他跟語兒拳腳相向一陣混亂。 「不要……不要看……」她哭著喊道,並且拚命地想用手及腳將私處隱蓋起來,但是家輝快一步將臉埋在她的私處上。 「啊……」她的呻吟反射在大腿上,不自覺地夾緊家輝的臉。 「不要……不要……」她受不了地將臉向後仰,雙手用力地推開他的臉,但是就是使不上力,只是呼吸更加急促而已。 「啊……」語兒將身體翻了過來,以好逃避攻擊。但家輝卻緊緊地擁抱著她的腰,並固執地進攻著陰蒂。陰蒂在唾液的濡濕之下,閃閃發光。偶爾用舌頭舔一下裂縫深處,好滋潤那私處。 「感覺很舒服吧!再大聲叫看看!」語兒想要擺脫那淫穢的語言,不斷地搖著頭。 嗚咽的聲音加上汗液不斷地抖落下來。不久,他將她的雙腿抱起,並用手指去扳開她那巨大水蜜桃間的屁股,並用舌頭去舔那最神秘的肛門部位。 「不要……不要……」當裂縫被舔時,語兒不斷地呻吟出聲,身體則不斷扭動著。 「嗚……啊……」她的下半身非常氣悶,因為家輝的臉一直在她的下體打轉著。 他抬頭起來用唾液去潤濕肛門,並用食指一口氣地插入肛門內。 「唔……」語兒彷彿要���氣一般,由喉嚨深處發出呻吟,而肛門則迅速地緊縮起來。 他將整隻手指都插入裡面,細細品嚐那緊縮的感覺。 「不要……」她香汗淋漓,苦不堪言。 「你不是很狠嗎?如何,肛門被搞很痛吧…只要你叫我老公就停止!!」[啊……不……可……能……住手啊……」「真固執啊~ 為什麼你不作我的女人呢?」他的手指依舊不動。 「啊!!好痛……因為…我愛我男朋友!!」「哈哈!!他只是一個小屁孩而已,少找這樣一個人唐塞我了,呵呵~ 」家輝將手拔出,當語兒還身處痛楚時,家輝一手扶住她的腰一手握住爆青筋的肉棒頂住了她的陰道口。 「呃!!!!!!!!!!」語兒驚覺回頭一看。 「 語兒~ 你的第一次是我的了!!~ 」話一說完,腰一挺巨淫棒插入她的處女穴。 「啊~ 啊啊啊啊……!!!」她眉毛深鎖痛苦地叫了出來。 「處女果然是不一樣啊!讓我的肉棒完全吞沒吧!!」家輝再用力一挺才完全插入。 「啊啊啊!!!好痛……」語兒更是痛得苦不言。 每一次抽出插入,把她那粉紅色的小陰唇拉出翻入,而壓迫地血也流了下來。 「真得緊,沒想到淫水都滋潤了還這麼緊~ 」家輝只好雙管齊下,一面舔著她的背,兩手撫弄著豐挺的嬌乳,同時抽送的速度愈來愈快,語兒慢慢棄守接受被強暴的動作。 「不要!不要~ 好麻!!這種感覺……好舒服!!!」語兒開始淫亂。 「啪,啪~ 」撞擊屁股的聲音是愈來愈順,家輝的抽插也愈順。 「人家不要,人家受不了……哦哦~ 」語兒屁股忽然緊縮,不一會兒淫水噴出。 「哈哈~ 升天吧!!」「嗯~ 」大量的淫水從肉棒抽出時流出,家輝則慢慢享受她,將她翻身,將她的腿打到最開,用正常體位抽送著,而語兒的雙乳當然難逃他淫舌的挑逗。 「呼…真爽~ 」家輝的抽插愈來愈快。 「啊啊啊!!!!!!!!」語兒兩腿下意識地夾住家輝的腰愈來愈緊。 「我要射了……哦~ 去了!!!!」家輝在抽送時射出大量的精蟲,只見語兒似乎再度達到高潮,他完全地將她變成蕩女解放了。 「我的語兒,你好美啊!!」家輝看著語兒享受著餘韻在一陣愛撫之後,她的裸體實在很美,他抓著她的臀部上水蛇腰,再一次從背後將肉棒猛力一幹!「噗滋~ 」啊…嗯…」語兒再也無力反抗,順從他。 「語兒…還是好緊啊…」「啊…啊…」抽插的速度愈來愈快,她的叫聲也愈來愈興奮起來。 「啊…快快…快給我!啊…好棒…啊啊啊……人家不行了!!呀!」她又達到另一次的高潮,家輝也快到頂端。 「我…我…我要射了…」「啊…」陣陣的精液在瞬間抽出而射在她背上…只見語兒意亂赤裸地攤在地上,家輝則是躺在旁邊看著她…「語兒~ 你是我見過最美的女生,作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你……你是我見過最無賴的人!!!!!!!! 我恨你……」語兒將臉擺向另一邊。 家輝整晚強姦了語兒5次才放過她。第二天,語兒馬上就躲回學校宿舍了。 家輝趁語兒不在公寓時,也對虹兒下手了。今晚家輝到她房間裡假裝借東西,突然關上了門…… 雖然虹兒早就對平時經常色迷迷地打量她的家輝感到反感而有所預防,但家輝還是趁美麗清純的虹兒疑惑驚慌之際,一把摟住虹兒,無論虹兒怎樣掙扎,就是不鬆手。少女雪白的小手死命地推拒著家輝那雄壯如牛的身軀,可是哪裡能擺脫他的魔掌。虹兒哀求道: 阿輝……,你……你要幹什……麼?……啊,快……快放手……,求……求你放……放手……. 家輝一面箍緊虹兒纖細柔軟的腰肢,一面淫笑道: 嘿……嘿……,小美人兒,我想你好久了,別怕!你還沒嘗過那東西的滋味吧?待會兒我包管你欲仙欲死……. 虹兒一面羞紅著俏臉忍受著他的淫言穢語,一面用羊蔥白玉般的雪嫩小手勉力推拒著這個慾火攻心的男人那寬厚的肩膀,並拚命向後仰起上身,不讓他碰到自己成熟豐滿、巍巍怒聳的柔挺玉峰。可是,時間一長,虹兒漸漸感到力不從心,她知道不會有人來救自己。虹兒開始有點絕望了…… 她推拒的力氣越來越小,家輝也開始收緊他的手臂,並終於把驚慌美麗的處女那貞潔嬌挺、柔軟怒聳的乳峰緊緊地壓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唔…… 虹兒一聲嬌哼,感到有點喘不過氣來。長這麼大,從來沒有一個異性與自己這麼接近,一股成熟男人的汗味直透芳心,她感到頭一點暈,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美麗清純的處女芳心又羞又急…… 家輝只覺懷中的絕色大美人兒吐氣如蘭,嬌靨若花,一股處女特有的體香沁入心脾。胸前緊貼著兩團急促起伏的怒聳乳峰,雖隔著一層薄薄的衣衫,仍能感到那一雙柔軟的酥胸上兩粒可愛的 凸起 . 他熱血上湧,一彎腰,不顧虹兒的掙扎,把她抱了起來。 美艷絕色、秀麗清純的虹兒羞紅了臉,她越來越絕望,嬌軀越來越軟。她嬌羞地閉上自己夢幻般多情美麗的大眼睛,家輝抱著這個絕望的大美人兒走到床前,把嬌羞無奈的虹兒壓在身下。虹兒羞憤難抑,哀求道: 阿輝……,你……你不能……樣……,求……求……你,放開我……. 虹兒被壓在床上,死命地掙扎,可哪是家輝的對手,他一張充滿邪欲的醜臉吻向虹兒絕色嬌艷的花靨,吻向虹兒鮮紅柔嫩的柔美櫻唇…… 虹兒拚命地左右搖擺,並竭力向後仰起優美白皙的玉頸,不讓他一親芳澤。可是這樣一來,那一雙本就嬌挺怒聳的美麗乳峰也就更加向上翹挺…… 家輝兩手就勢隔著一層薄薄的潔白襯衫握住了虹兒一雙柔軟嬌挺的 聖母峰 …… ���…… 虹兒嬌羞的一聲嚶嚀,芳心一緊,羞紅了臉, 別……別……這樣……,放……放手……,你……不能這樣……. 他兩手在虹兒嬌美的怒聳乳峰上,隔著一層又薄又軟的襯衫,輕輕揉撫著美麗聖潔的清純處女…… 虹兒嬌軀一震,芳心一陣迷茫,長這麼大,還從末有過男人撫摸自己,更末有異性碰過自己那柔美嬌挺的怒聳乳峰,給家輝這麼一揉,不由得玉體嬌酥麻軟,芳心嬌羞無限他老練而耐心地揉撫著虹兒高聳嬌軟的椒乳峰,溫柔而有力,家輝漸漸覺察到被壓在身下的虹兒那雙不停掙扎反抗的小手已不是那麼堅決有勁了,並且,隨著他在虹兒那怒聳椒乳上的揉摸輕撫,劉亦菲那嬌俏的小瑤鼻呼吸越來越重、越來越急促,那美麗羞紅的玉首不再死命地擺動,漸漸變得溫馴起來,家輝欣喜若狂,不動聲色地用一隻手繼續握住虹兒飽滿嬌挺的乳峰揉摸,另一隻手向下 摸索 虹兒羞澀不堪地感到一隻 魔手 從她高聳嬌挺的乳峰上向下,經過自己柔軟纖細的腰肢,撫過自己渾圓細滑的大腿,插進了她緊閉的大腿內側。 別……別這樣……,求……求你…… 虹兒嬌羞萬般,芳心又羞又怕,她苦苦哀求著,可是她已感到自己的身體已漸漸不屬於她自己了,在家輝身體的重壓下,自己的嬌軀玉體是那樣的嬌酸無力,他狂熱粗野的撫摸不再是令人那麼討厭,隨著他在自己柔軟嬌翹的乳峰上的揉搓,一絲電麻般的快意漸漸由弱變強,漸漸直透芳心腦海,令她全身不由得一陣輕顫、酥軟,當家輝的手從虹兒的乳峰上向下蜿蜒而得,直插虹兒緊夾的大腿根時,更令虹兒全身感到一陣從末有過的快意。他用死勁分開虹兒的玉腿,伸進虹兒的下身,然後緊緊按住虹兒的 玉溝 了陣揉撫,一股少女青春的體熱直透他的手心、大腦。 虹兒初時想用手陰止他,可怎麼也無力把他的手抽出來,虹兒秀美嬌艷的小臉羞得通紅,從末有過男人撫摸過自己如此隱秘的部位,隨著他的揉撫,一股麻癢直透少女芳心,彷彿直透進下體深處的子宮。 家輝感到虹兒的下身越來越熱,少女的絕色嬌靨越來越紅,呼吸越來越急促,他興奮地繼續挑逗著身下這絕色嬌美、清純可人的俏佳人,不知什麼時候,他感到自己手掌中的那一團三角底褲已濡濕了一小團,他欣喜萬分。他開始把自己脫得精光,他身下美麗絕色的純潔處女虹兒此時正竭力想抑制住腦海中那波濤洶湧的陌生而令人害怕和羞澀不堪的淫慾,可是那埋藏在一個成熟少女體內已經很久的正常的生理反應一經喚醒卻再已平息不下去了。 虹兒感到自己已不能控制腦海裡的淫慾狂濤,已不能控制自己身體那些羞人的生理反應,芳心又羞又怕,嬌羞萬分,一張吹彈得破的嬌嫩玉靨羞得通紅一片。 突然 絲 的一聲,虹兒感到胸口一涼,原來,他脫光自己的衣服後,又給虹兒寬衣解帶,解開了虹兒襯衫的扣子,脫光了虹兒的上衣,然後一把撕掉了虹兒的乳罩,正嬌羞無限、不知所措的虹兒已被脫光了上身,一對雪白飽滿、柔軟嬌挺的處子椒乳脫 圍 而出,只見那一片潔白得令人目眩的雪肌玉膚上,一雙含羞帶露、嬌軟可人的美麗椒乳頂端,一對鮮艷欲滴、嫣紅玉潤的玉乳乳頭就像冰雪中的一對 花蕊 ,深谷裡初綻的 蓓蕾. 虹兒羞紅了臉,嬌羞無限,不知該怎麼辦,還沒來得及用手摀住自己飽滿嬌挺的怒聳椒乳,就已被他一口含住了一隻飽滿的少女椒乳,令虹兒不由得嬌羞萬般,他一隻手握住虹兒另一隻柔軟嬌挺的怒聳玉乳揉撫,另一隻手又解開虹兒的裙子,虹兒全身除了一條三角內褲外就一絲不掛了。 少女那粉雕玉琢般晶瑩雪滑的美麗胴體已完全赤裸在家輝眼前,他的手隔著虹兒薄薄的三角褲,輕輕一按少女飽滿微凸的嬌軟的處女陰阜,美貌絕色、秀麗清純的虹兒嬌軀不由得一顫,他暗暗高興,立即脫下虹兒的三角內褲絕色嬌媚的可人兒已經一絲不掛了。 只見絕色少女虹兒那美妙玉滑、雪白修長的粉腿根部,一團淡黑微卷的陰毛嬌羞地掩蓋著那一條誘人的 玉溝 ,看到這樣一具猶如聖潔的女神般完美無瑕、如凝脂般雪白美麗的優美女體赤裸裸的袒裎在床上,家輝興奮地壓了上去。 正嬌羞萬般的虹兒忽然感到下體一涼,全身胴體已一絲不掛,緊接著一個火熱的異性身軀重重地壓在了自己嬌酥萬分的玉體上,一根又粗又硬的火燙的 大東西 緊緊地頂在自己的小腹上,少女芳心又一緊, 嗯…… 的一聲嬌喘,虹兒嬌羞萬分,粉臉羞得更紅了,她嬌弱地掙扎著……,無助地反抗著…… 家輝一面含住虹兒的一隻飽滿雪嫩的玉乳,吮吸著那粒嬌嫩玲瓏的 花蒂乳尖,一隻手握住虹兒的另一個嬌挺軟嫩的玉峰揉搓,另一隻手輕撫著劉亦菲那白皙細嫩、晶瑩剔透的雪肌玉膚,滑過清純嬌美、楚楚含羞的美貌少女纖細柔滑的柳腰、潔白柔軟、美妙平滑的小腹……,直插進少女虹兒的下身……催情藥,迷情水,壯陽藥,充氣娃娃,成人用品加扣扣一八二六六六九零一零 唔…… 一聲火熱而嬌羞的輕啼從虹兒小巧鮮美的嫣紅櫻唇發出,開始了處女的第一次含羞 叫床 …… 他在虹兒柔若無骨的嬌美玉體上放肆輕薄、挑逗,一個末經人事的清純處女哪經得起,特別是那只插進虹兒下身的 淫手 ,是那樣溫柔而火熱地輕撫、揉捏著美貌絕色的純情少女那嬌軟稚嫩的 玉壁陰唇 …… 唔……唔、唔…… 虹兒腦海一片空白,芳心雖嬌羞無限,但還是無法抑制那一聲聲衝口而出的令人臉紅耳赤的嬌啼呻吟…… 家輝挑逗著少女那顆嬌柔而羞澀的芳心不一會兒,只見少女下身那緊閉的嫣紅 玉縫中間,一滴……兩滴……,晶瑩滑膩、乳白粘稠的處女愛液逐漸越來越多,匯成一股淫滑的處女 玉露 流出虹兒的下身,粘滿了他一手…… 虹兒嬌羞萬般,玉靨羞紅,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下身會那樣濕、那樣滑…… 家輝分開她含羞緊夾的玉腿,挺起陽具向虹兒的下身壓下去…… 虹兒突然從狂熱的慾海中清醒過來,拚命地掙扎,想甩脫那根插進下身大腿內側的 毒蛇 ,可是由於那巨大可怕的火熱的 毒蛇 沾滿了虹兒下身流出的處女 玉津 ,而且少女陰道內已濕濡淫滑一片,家輝就已順利地用龜頭頂住那緊閉而滑膩的嬌軟陰唇,微一用力,龜頭已分開兩片稚嫩嬌滑的濕潤陰唇…… 家輝一鼓作氣,下身一挺,碩大渾圓的龜頭就已 擠進 濕濡火熱的嬌滑陰唇,頂進虹兒的陰道口…… 嗯-- 在絕色美貌的純情處女的柳眉輕皺、嬌啼婉轉聲中,他下身再向前一送 巨碩粗圓的龜頭已刺破虹兒作為清純處女最後一道證明的處女膜…… ……唔……啊--痛……好痛啊……嗯…… 虹兒秀眉一皺,一聲嬌羞地輕啼,美眸含淚,只見她下身那潔白的床單上處女落紅點點…… 家輝哪管處女呼痛,向虹兒的陰道深處連連推進,在美麗絕色的清純處女的 破瓜呼痛聲中,終於深深地進入到劉亦菲體內,他那火熱硬大的陽具緊緊地塞滿 虹兒那 蓬門今始為君開 的狹窄嬌小的處女陰道。 一種從末有過的極度的舒爽快感令虹兒渾身玉體陣陣麻軟嬌酥,深深插入她體內深處的 它 是那樣的充實、緊脹著她聖潔、幽深的處女陰道膣壁的每一寸空間。 一想到自己聖潔的處女之身已被家輝無情佔有,虹兒只感到絕望和無比的羞澀難堪,最終無可奈何地放棄了柔弱的反抗掙扎。 虹兒嬌靨含羞、玉頰暈紅,嬌羞無奈,那根深深插進她體內的巨大 肉鑽是那樣飽滿而火熱地充實填滿著她早已感到 空虛 萬分的芳心、 幽徑 , 唔……唔、唔……你……唔……你……唔……唔……你……唔…… 虹兒嬌喘連連…… 家輝讓陽具浸泡在虹兒淫滑濕潤的陰道中,雙手撫摸著虹兒那細膩如絲、柔滑似綢的晶瑩雪膚,又用舌頭輕擦她那嬌嫩堅挺、敏感萬分的少女乳尖花蒂,最後,他的手又沿著虹兒修長玉滑、雪嫩渾圓的優美玉腿輕撫,停留在少女火熱柔嫩的大腿根部挑逗著少女,牙齒更是輕咬虹兒嫣紅嬌嫩的 花蕾 乳尖。 待虹兒的呼吸又轉急促,鮮紅嬌艷的櫻唇含羞輕分,又開始嬌啼婉轉……,柔軟嬌嫩的處女乳頭漸漸充血勃起、硬挺起來,家輝他自己那浸泡在虹兒狹窄嬌小的處女陰道內的陽具也越來越粗長,他開始在虹兒的狹窄緊小、 蓬門初開的處女陰道內輕輕抽動。 唔……唔、唔……唔…… 虹兒嬌羞萬般,嬌靨羞紅,玉頰含春地嬌啼婉轉,處女開苞、初次破身落紅的她被那從末領略過的銷魂快感沖激得欲仙欲死。 嫵媚清純、嬌羞可人的絕色麗人那羊脂白玉般美妙細滑的嬌軟玉體隨著他的抽動、插入而一上一下地起伏蠕動,回應著家輝對她的姦淫抽插。 家輝從她的陰道中抽出陽具,又深深地頂���虹兒的體內深處,並漸漸加快了 節奏…… ……唔……唔……輕……輕……點……唔、唔……嗯、輕……輕……點……唔、唔……嗯……唔…… 床上響起純潔處女嬌羞火熱的呻吟嬌啼…… 美麗絕倫、清純秀氣的大學校花芳心含羞、美眸輕掩,美妙光滑的雪臀玉腿挺送迎合,婉轉承歡 ……唔……嗯、唔……嗯--輕……輕……點……唔……嗯--輕……還……輕。一點……唔 虹兒嬌靨含春,玉頰暈紅,嬌羞萬般地嬌啼婉轉,只見虹兒嫣紅嬌小、被迫大張著的可愛陰道口隨著那巨大陽具的粗暴進出流出一股股濕濡粘滑的穢物淫液,虹兒下身那潔白柔軟的床單被她的愛液淫水浸濕了一大片,家輝在虹兒那狹窄緊小的處女陰道中抽插了三百多下後,終於開始了最後也是最瘋狂地 衝刺. ……唔……嗯--輕……輕……點……唔、嗯--嗯--輕……點……唔……嗯、唔……啊--輕……輕……一點……唔、唔…… 家輝在美貌絕色、清純可人的少女虹兒的處女陰道中粗暴地進進出出,每一下都真抵處女那緊狹、嬌小的陰道底部,碩大渾圓的粗硬龜頭更是狠狠地頂在少女嬌嫩的 花蕊 --子宮口上。 初經人事,才被開苞破身、處女落紅的清純少女哪堪這樣的淫風暴雨摧殘,那強烈至極的銷魂快感令初經人倫的美貌處女虹兒在男女淫亂交歡的慾海中越沉越深…… 虹兒被家輝頂刺、抽插得嬌啼婉轉、欲仙欲死, 唔-- 家輝驀地緊摟住虹兒一絲不掛、嬌軟光滑的纖纖細腰,把她赤裸雪白的下身緊緊拉向自己的下體,陽具又狠又深地頂進她火熱緊狹、濕潤淫滑的嬌小陰道深處,頂住虹兒下身深處那嬌羞可人、稚嫩柔滑的子宮口上,一股炮彈般的陽精直射入虹兒那幽暗深遽的子宮內,虹兒被家輝這最後的衝刺也頂得玉體一陣痙攣、抽搐,陰道深處的 花宮 玉壁也緊緊地纏夾著那粗暴 闖 入的 龐然巨物 ,緊狹的陰道膣壁內那嬌嫩濕滑的粘膜嫩肉一陣吮吸似的纏繞、收縮,少女修長玉滑的雪白美腿猛地揚起、僵直,也從幽暗、深遽的子宮內射出了一股粘稠滑膩的寶貴的處女陰精。 哎----唔…… 虹兒嬌靨羞紅,玉頰生暈,楚楚含羞地嬌啼狂喘。 虹兒下身潔白的床單上,片片落紅和斑斑淫精穢液摻雜在一起,濡濕了一大片床單,狼藉污穢不堪入目,有道是:佳人云交雨合,處女含羞落紅。 家輝壓在少女柔若無骨、一絲不掛的嬌軟胴體上休息了一會兒,抬頭看見胯下的這位絕色尤物那張通紅的嬌靨、發硬堅挺的椒乳乳頭,鼻中聞到美人那香汗淋漓的如蘭氣息,邪惡的淫慾又一次死灰復燃,從雲交雨合的高潮中滑落下來正嬌喘細細、嬌羞萬般的虹兒忽然感到那本來頂在自己的陰道口,泡在淫滑濕潤的愛液中已萎縮的 肉棒 一動,漸漸 抬頭挺胸 ,劉亦菲嬌羞不禁,玉體又一陣麻軟。家輝又插進虹兒緊小的陰道中,深入她的體內抽插起來……唔、唔……嗯--輕……點……唔……嗯--唔…… 美麗絕色、清純可人的美貌少女虹兒不由得又開始嬌啼婉轉、含羞呻吟雪白柔軟、一絲不掛的美麗女體又在家輝胯下蠕動、挺送著迎合他的進入、抽出美麗清純、嬌羞可人的絕色尤物又一次被姦淫征服了。 清純可人的美貌少女虹兒就這樣被家輝徹底征服了,成為家輝的性奴。最後,家輝也征服了語兒。但是,家輝並不滿足於此,他的偉大計劃才剛開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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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veSou/MI8いす】CheChe・Check・One Two!
呐,老師
我的��質就是很認真踏實
在第17年的夏天,第一次戀愛了
Sou,17歲,成績中上,戀愛中…?
當初聽說要換班導時,我是有點傷心的。前任班導對大家一視同仁,管的也不嚴,我這種沒搞出什麼事的學生過的自然很自在,而且新任還是教國文的,我的最弱科。不過現在的我覺得這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幸福了。
「emmm...,這次有失水準呢。」拿過考卷,儘管長長的瀏海遮著,我還是瞥見了那瞬皺眉。讓いぶ先生傷心了。六十六分,對於上學期的我的國文已經算是很高了,但是現在為了老師用功了數倍,上國文課時享受著いぶ先生所吐出的一字一句,已今非昔比,國文可以說是突飛猛進成了班上前五。
呐,老師
那個低沈聲音我最喜歡了
偷偷錄積存著的
MP3
國文進步並沒有什麼訣竅可言,我只是把いぶ先生的課全都錄下了,反覆的、反覆的一次又一次的──欣賞。
我好像變得很奇怪了
(魯莽地)沈迷於聯網(用audacity)
剪切(剪切)再黏貼一下就完成了
(萬歲~)
「對我耳語著愛的老師.mp3」
但是果然課本上的內容還是不夠呢,人是貪得無厭的,甜言蜜語人人都愛,一人獨占的情話更是令人欲罷不能。
在腦中妄想,模擬著
甜美低語著喲
老師,呐,老師
一直一直,很想問呢
禁斷症狀,應該怎麽辦呢
重複播放停不下來啊
播放!播放!
CheCheCheCheCheCheckOneTwo
呐,老師
我不會逃課曠課
也會好好的認真聽講,就是一個好孩子
呐,老師
你討厭不費事的孩子嗎
不管我也不要緊,這樣想著?
「Souくん,陪我出去一下吧,剛好這間廁所也沒有其他人了,直接從窗子走吧。」「現在去?還是不要吧……」「いす~~ちゃん~~你這小子有化學課還想翹啊,要不是我佛心來著,就你那個成績不被當才怪!」MI8k老師的聲音傳出,いす稍稍躬起身子、低下頭來,像是要將自己透明化般彷彿消失,方才的發言也如沒有過。「いすさん…國文你嫌簡單也翹、化學你��太難也翹,課還是要上的喔。」我小小聲的說道。「姑且我也有好好上化學輔導的嘛…」為了和Souくん考上一樣的大學。
我已經逐漸厭煩了
那些在學校社會中勾引你的辣妹和
讓你感覺困擾的那孩子都片刻不離
我的那些事情,都看不見呢
「いすくん、Souくん,你們覺得…明日●綺羅怎樣?」「ウォルピスさん!!」「不怎麼樣。」「好啦好啦男人嘛,我懂的,不過班上你們覺得誰最正
?我投筱崎莉莉香一票。」「不懂你,我覺得她們那群都很噁心。自以為仙女下凡的傢伙,裙子拉的那麼高,當沒人知道你有長大腿啊,扣子也不扣好,成天給老師生是非,而且國文課還刻意多解一顆!!」糟糕,一氣之下全吐出來了,這個筱崎常常被いぶ先生說教,還曾經一周單獨留校,和先生獨處的時間是我朝思夜想的,但是她卻如此輕易就…。「Souくん你還好吧,怎麼突然…」
品行端正,卻吃虧了
從沒有回頭看啊
老師,呐,老師
別總是罵那孩子啊
救命病房24小時
在要暴露之前
播放!播放!
CheCheCheCheCheCheckOneTwo
真來氣,越想越沒辦法接受,我也想被先生訓斥啊,這樣下去我…可能會嫉妒而死吧…,眼下只有這份愛的低語能撫慰我空洞的心靈了。
所以說做了壞事
午休偷偷摸摸在廣播室裏播放
在學校裏播放,CheckOneTwo
我會讓你明白
我來讓你聽到
「給我愛的話語.mp3」
腦內妄想著,收集著
因為是壞孩子所以向這邊來吧
CheCheCheChe
CheCheCheCheChe
CheCheCheCheCheckOneTwo!
Several weeks ago
「報…報告!!」辦公室的門緩緩地被推開。「啊,Souちゃん怎麼了嗎?」「いぶ先生!這幾題可以教我一下嗎…?」指節分明的手接過題本,專注的眼神凝視著。「這些概念都很相似,只要套入前邊的解釋就可以囉,啊,等等…」……いぶ先生的聲音只是這樣聽著就全身酥麻了,頭髮看上去好滑順,還有股淡淡的香味...要是再靠近一點…「第九題比較細,A、D選項是之前我發的補充講義的內容,比較困難呢,那應該ok了吧?」「呃啊!」轉身交還題本時手直接撞上了對方下巴,紙的邊角也微微劃到了臉龐。「Souちゃん沒事吧!痛痛飛……」下意識的舉動過於親暱,雙方都漲紅了臉,滿是羞赧。「抱歉…,以前弟弟受傷都是這樣的,不自主的就…」
緊攥著手中的文件,懷著��忑的心情,行至辦公室門前。「這樣…真的能和Souくん上同所學校嗎?而且即使上同所大學系組也肯定不同吧,更何況認識了這麼久,根本沒有任何一點朋友以上的進展,到時候又會有什麼改變嗎?我這個樣子…」只是反覆在門前踱步,手中化學輔導的報名表被揉成一團,不安的眼神望向門後,剎時瞧見令人遐思的光景。
啊,我到底在想什麼?僅僅是臉被捧著,心跳就漏了好幾拍,但對いぶ先生而言,只不過是對自家弟弟罷了,自作多情真是恐怖呢。「Souちゃん?!眼睛…」我…哭了嗎?!「可能進沙了…吧?」「咦诶诶?!!!在辦公室裡眼睛會進沙的嗎?我幫你吹出來吧。」輕如微風般的吐息釋出。這樣的景象在いす的視角就好似兩人深情相吻,縱然這件事是不可能發生在這個時機的他也心知肚明,只是心瞬間被撕裂,想要掉頭離開。
「靠,痛死了!」「いすちゃん,你不報化學輔導嗎?」拙劣地裝作若無其事而轉移話題。「我…,是說MI8k…老師怎麼在這?」 因為…我一直默默站在你附近啊,只是你的視線和心至始至終都望著同個方向。「剛好碰到的。いすちゃん雖然這話可能有些冠冕堂皇,但很多事別一時灰心、不順便躊躇不前,我以前就常常這樣,縱然現今後悔莫及,但如今的我也不一定能保證有那份決心能堅持下去,很多事仍舊停滯不前、毫無進展。無論朋友間、工作上、戀愛上…,我不希望你未來對這件事後悔,可以的話請你鄭重考慮。」「唔…」被戳中痛處無言以對。「輔導很累人的,不過いすちゃん有心的話,我也會認真點的。」「啊…嗯,好…。」いすちゃん…果然是木頭吧,雖然我就是喜歡著傻傻單戀的這傢伙。
Today
「Eve老師啊,最近上英文課時總覺得Souくん不大專心呢,發生了什麼嗎?」「咦,Souちゃん國文課甚至早會都很認真啊?這個部分我會多留意,如果還有類似情形,請Mes老師您務必告訴我。」「報告。」「いすくん,關於國文競試的事你想好了吧?」「那個…參賽名單有沒有Souくん?」「確實他的國文有顯著的進步,我也知道你們很要好,不過我沒有這個打算呢。」意料之中的回答,卻仍難掩落寞之情。「嗯…沒事,遵從安排,我先走了。」啊啊,真是夠了,一個一個都把我當作什麼了,學生在想什麼我都一清二楚。比起素行不良的傢伙,表象上的好學生根本不得揭穿,無能為力,最棘手了啊。
「いすくん!我剛才看見一個妹子腿超讚!!可���沒看到臉,更沒法和你一同分享那份喜悅。」「看你的反應好像真的有煞到喔,怎麼會現在才發現這號人物?」いすぼくろ選手打出100點爆擊。「可能是命吧…,唉,你等會兒去輔導時也留意看看身高大概168的短髮美腿妹子啦。」
“「老師,我喜歡你,跟我交往吧。」妙齡少女的告白胸有成竹,好似要求般的語氣志在必得。「我知道,但我是不會答應你的。」「我理解您擔心師生戀會被人說長道短,放心,我會處理的。」「…雖然那相當棘手沒錯,但主要還是我對筱崎同學你沒興趣呢。」男子面無表情地說道,露出一副百無聊賴之貌。「什…什麼?一直以來我想要的男人,沒有一個得不到的,結果你…居然說沒興趣!」「嗯,就是這樣,我話說完了,你可以回家了。」內心毫無波瀾地吐出字句,令眼前之人惱羞成怒。「你…你這個性…性…冷淡!」”
感情層層疊疊,交織成一張錯綜複雜的網。身邊的人們心內住著誰我大多都知道,就是如此才被網住了,被他人的思緒給困擾著。煩死了。只是想處理掉個麻煩,就得被強加上這樣的標籤。被戀慕是好事,但被兩個學生戀慕著就很頭痛了,再加上我自作孽不可活,我當時明明也明瞭Souちゃん對我的情愫,卻出於玩心調戲了一下…真可愛…。Emmm..,我還是去廁所洗把臉好了。
「看你是要理解還是死背,反正這個實驗很重要,近幾年大考出的比例很高,然後啊其實我很討厭這章節的,有夠難教。」「嗯嗯。」「叮咚噹咚──」突如其來的廣播打斷了正有起色的教學,但是放送出來的聲音才真正摧毀了這段課程。成年男性吐息的聲音,能辨識的字眼播到”そうちゃんのこどが”便戛然而止,但整體聽上去已足夠引人遐思。從位置上急忙起來,欲奪門而出時,手卻被緊緊抓住不放。
「放開我!讓我去廣播室!」「我絕不會放你走的。」焦慮不安的心情隨著時間流逝水漲船高,急躁不已大失了方寸。「你應該也聽出來剛剛那是誰的聲音了啊,而且那些字句是一個教師可以用那樣曖昧的語氣對學生說的嗎?!為..為了Souくん我得去一趟啊…!」吐露真實的心,不禁語帶哽咽。「我知道你喜歡Sou!所以我更不能讓你去……。」「嗚嗚…既...既然你都知道…為什麼不…」「哈──呼──都講到了這個份上,你仍舊沒有��何感覺啊…,不僅是化學白癡,更是無可救藥的戀愛笨蛋。你難道看不出來我喜歡你嗎?」「嗯..唔..」臉突然被身高高出自己十幾公分的人給捧著,更何況又是在如此情真意切的表白之下,任誰都會臉脹紅地吐不出話來。「如果今天把你的立場換成Sou,いすちゃん也會攔住他的吧。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心上人奔向他人,你能欣然接受嗎?!」
門被粗暴地打開了。「歡迎,いぶ先生。」
眼前矗立著的是穿著制服的、領口開開的、裙子拉的高高地,露出雪白的肌膚,溫柔婉約地對我笑著的Souちゃん,令人不由自主的心頭一顫,已經分不清楚是可愛還是可怕了。
「把音檔給我。」我裝作漠然,打算自己將事情做個了斷。而廣播也順勢被停了下來。「這就要看いぶ先生願意拿出什麼來跟我交換了。」Souちゃん微笑的幅度愈發上揚,我也正一步步地逼近他,兩人的軀體越靠越近,最後便貼在了牆邊。小孩子終歸是小孩子,上一秒還裝出從容不迫的樣子,下一秒就眼神飄忽不定、暴露出心跳加速了。
「Souちゃん,你真的以為我不敢嗎?」語畢,不甚安分的手便在制服裙內遊走。太天真了,實在過於無防備,一手將人拽住,直直拉向男廁,鎖上門來。
「いぶ先生是從什麼時候察覺的?」
「打從發現你上國文課用錄音筆,而且眼睛總是圓睜睜地盯著我看。」
「Souちゃん,把音檔刪掉吧,這樣對你我都好。」
「那先生願意和我……」
唇瓣猝不及防被對方貼上,過於拙劣的守方,不過須臾間便被撬開,殘餘不多的空氣正一點一滴地被奪走。慢慢地只得配合對方的步調,讓呼吸同步,舌根隨著他。縱然起手有些強硬,但並不令人覺得粗暴,反倒像牛奶糖般在口中蔓延開來,使人不自覺地沉溺其中。即使抽出銀絲也給人一種緩緩、輕柔的感覺,想再索求更多。啊啊,いぶ先生那麼果決的拒絕了筱崎,對我卻…
「情話以上的東西也能給你。和其他人不一��,Souちゃん癡迷的樣子,總是在我腦海裡反覆打轉,流露出地那份純粹感情深深烙在了心中。再說了,Souちゃん穿成這副模樣,簡直就像……援/交的JK。」
「所以…您願意買我來著?」順水推舟的回應,配上輕輕的一抹微笑,雙方都已深陷泥淖,早就拔不出來了。
「沒想到Souちゃん這麼熱衷於JK設定呢。不過第一次在這種地方,實在有些不妥,Souちゃん會很辛苦的呢。」
「為什麼いぶ先生總是這麼自顧自地討論啊!!」
「咦?因為你看,Souちゃん可是援/交JK啊,而且非常敬業的還穿上了內衣褲,這不是赤裸裸的勾/引嗎?」「把…把JK設定忘掉!!」
腦中突然閃過陰險的計畫,露出狡黠的笑容,不過很快的便收回來了。
「Souちゃん這周六我們去遊樂園約會吧,幫我叫上いすくん。」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明明是被Souくん約出來的,現在卻和老師兩個人走失…」
果然人不能太心機嗎,原本的方案是打算讓MI8k假裝途中巧遇,我們就可以倆倆一組,創造出類似雙重約會的局面,原本…。「いすくん,這裡來來往往的人這麼多,不方便找人。不如我們去那邊的餐廳坐坐,打電話等他們過來吧。」
「咳咳,いすくん是喜歡的人和喜歡自己的人之間做不出抉擇的人吧。」
「....這話怎麼聽起來這麼刺耳。」
「我只是想……如果你能夠早點掌握住屬於你的幸福就好了呢。」
「Eve老師,你和MI8k老師串通好的吧。」
「いすくん比我想得還聰明呢。你可不能兩者都想要啊,更何況你也沒有這個能力。戀愛之路選擇崎嶇難行的那條也無法磨練自己,只會遍體鱗傷。」
我不知道,我究竟該怎麼辦才好呀?自從他對我告白之後,我就心亂如麻的。MI8k老師總是對我很好、很有耐心,即使他已疲倦不堪、想發懶了,他的注意有好幾成都放在我身上了吧,才能夠那麼輕易地把我看穿。而且……老師他根本就是在和Souくん交往啊,我今天眼睛都要瞎掉了,和MI8k老師合謀也是為了宣示主權吧……。這樣或許對Souくん更好,他們兩個都很快樂。
「啊啊!找到了,真是的多大的人還會走丟,外邊有花車一起去看吧。」
光彩紛呈的花車,載著遊樂園的吉祥物,眾人皆爭先恐後的拍照,整條路擠得水洩不通、音樂聲震耳欲聾。五光十色的燈配上繁星點點的夜空,一對對情侶在園區內膩歪歪地,看得人很是不爽。
「いすちゃん!」園區過於吵雜,不得不大聲說話。
「幹嗎?」為了方便交談,將耳朵給貼近。
「等一下去坐摩天輪吧。」順勢牽起對方的手,緊緊握住,感受著其體溫。
「沒…沒必要牽手吧,這裡情侶那麼多....雖然老師和Souくん也牽著就是了..」
「我可不想再和いすちゃん走散了呢。」即便有燈光掩飾,對方的臉也已經紅得不成樣子了。
「真的要坐摩天輪?」「不願意?」「也不是啦……」
默默地咬起了下唇,掩飾著內心的不安,用力過度都發白了。
「Eve跟你說什麼了?」「大概什麼都說了吧。」這醋罈子真可怕……,MI8k心中暗自道。
玻璃門關上的瞬間,空氣簡直好像不再流動,整個空間固化靜止了,氣氛令人無所適從,雙方就只是不發一語的望著窗外。心隨著搖搖晃晃地上升著的摩天輪擺盪不止。「……啊いすちゃん你看!」在對方注意著手指向之處時,如蜻蜓點水般地在其額上落下一吻。身旁之人眼瞳張的大大的,內心波瀾四起,朱唇稍張,狀似欲言又止。「嗯…啊…就是那個啊……我聽Eve說…說他親了S……」語未畢,嘴便被堵住了,笨拙的技巧,只是青澀的湊了上去,卻也直叫人悸動不已。摩天輪升至頂點之際,環上對方的身子,暗暗感受兩人的體溫,相互依偎著擁吻。
比起這兒情竇初開的羞澀,另一邊可就沒那麼純情了。
好蠢。教師微薄的薪水是買不起車的,光想著撮合別人,自己的事都忘得一乾二淨了。兩個男生夜裡去愛情旅館,其中一個看上去還未成年,一來就被入口服務員使以難以言喻的眼神,儘管情慾滿心,卻也不自覺地尷尬了起來。
刷了房卡,一張頗大的床映入眼簾,床頭擺了個玫紅色巨型愛心,還撒了幾片玫瑰花瓣。「嗚……いぶ先生,我…我先去洗澡!」雖然也考慮果一起洗,但是Souちゃん好像沒有這種意識的樣子。Souちゃん出來後,我也旋即進了浴室。
從髮尾流下的水珠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響,落下的節奏如我的方寸那般紊亂不堪。任由水在身上流淌著,只隨意繫了件浴袍便出去了。「嗚哇啊啊──!」像是要掩飾著赤裸的上身般,Sou緊緊地抱起膝蓋體育坐了起來,床上分別放著水手服、護士服和情趣睡衣三款微妙的服裝。「先…先生怎麼一聲不響地就出來啦…?這…這些才…才不是要穿的喔…,只是剛…剛好想到就帶來了。」悄悄將手繞住對方的香肩,頭蹭了蹭其頸子,本就鬆垮垮的浴袍,已經完完全全解開了。「Souちゃん真是可愛的不得了,總是這樣認真的做一些出格的事,總覺得有點背德哪‧」「いぶ先生不要…這樣摸…那..那裏…嗚啊啊!!」
在被撫摸之下變得熾熱之際,一眨眼便被壓在身下無法動彈。「いぶ先生明明這麼瘦…為什麼蛋白質全都集中在奇怪的地方!」在這個姿勢之下,對方寸絲不掛的身軀正面飽覽無遺,一眼瞥見雙腿間的巨物,不自覺的羞恥了起來,默默地移開了視線。
「嗯?Souちゃん說了什麼?」「什麼都沒有!」肌膚相互貼合的距離,吐息時胸腔的起伏都能清楚的感受到,身下人稍嫌不安的神色更不在話下。輕輕撫上其緋紅的臉龐,將微濕潤的髮尾撩到耳後,安撫似的吻了下去��明明佔據主動的一方溫柔的導向,較幼者卻如發狂般地攪動著舌根,為了配合對方的回應主導者也挾著乘風破浪之勢橫掃過對方口腔的每一處,一點不留。漫長的唾液交換一滴一點的奪走著雙方的氧氣,直到快斷氣時才分離,卻隨即開始了下一輪。咬破絳唇而出的鐵味在口中漸漸四散開來。如此反覆了數回才停下來。
Sou爬下了床,急忙翻找起包包,撕開一個小包裝袋吞了下去。深吸一口氣,環著Eve的腰,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額──啊啊!」滾燙的肉棒被濕潤的口腔包覆的瞬間不禁令人一顫,況且對方急躁吞入的部分並不算小。但下一個瞬間更是使Eve驚愕不已。跳跳糖彷彿舞蝶般四處飛竄,刺激著陰莖所有被含著的地方,使其愈發漲大。
「嗯…嗯嗯──」Sou試著再吞進去一些,但由喉間傳來的強烈異物感,讓他十分難受,發出了嗚咽聲。「Souちゃん…不要勉強哪…」因為擔心自己的愛人,而說出了違心之論。對於Sou含棒狀物的淫靡模樣,和跳跳糖帶來的無盡快感簡直欲罷不能。「哼嗯嗯!!」察覺到Eve試圖推託掉這份快感,Sou以幾個狀聲詞表達了不悅,並且怒視了對方。
面對Sou的抗拒,Eve也不好說什麼,手輕放上其後腦勺,以方便調整姿勢,帶來更高的歡愉。而Sou則用手挑逗起了吞不下的地方,纖細的手指靈活的在大之好幾圈的男根上打轉,指尖劃過之處另全身酥麻。「啊啊Souちゃん不行,在已經漲得太過了啊!」縱然本意是為了不要讓自己射在對方嘴裡,但聽在Sou耳中猶如在炫耀自己的大小,反而咬的更緊、不想放。Eve開始打算靠蠻力將Sou拉出來,但事實誠如他所言,真的很難拔出來。「哇啊啊啊!」即將拔出時,舌尖刺激到了龜頭,在出來的那剎那全射到臉上了。
「嗚……」Sou不發一語,爬回床上緊抱枕頭,而Eve也噤若寒蟬地坐在床邊,呆若木雞的凝視著自己的雙手。明明是令人飄飄欲仙的事,結尾卻如此難以言喻。
「Souちゃん,抱歉…」「いぶ先生覺得自己何錯之有?」「不該就這樣顏…顏射……」「唉。」輕輕嘆了聲,緩緩爬至淺髮男子的身旁,摟住線條健美的肩。「先生一共有三件不對的事!一來是讓人太過迷戀,二來是剛剛擅自就打算推開我,三來是……」說到第三點不僅變得語塞,臉部溫度也急速升高。「第三點?」太大了。「沒…沒有第三點就…就是第三個錯!」
「いぶ先生到底為什麼推開了我?」「那是..不想讓Souちゃん吃下那種東西…」「���啊──所以說如果我想呢?」「………」「至始至終,我要的就是成為你的第一順位、最特別的存在,想了那麼多種帶給先生歡愉的法子,早已視禮法為無物,先生卻…還拘泥於最後那一點點理智。」對方的用心良苦其實Eve也心知肚明,但卻被道破了自己仍然被道德綑綁著的事實。
「曾經,我一點也不相信一見鍾情,直到……當時多望了先生那麼幾眼。如果兩人能對視超過8秒,雙方的情愫便會不單純。八秒能發生的事多不勝數,可以成就一生的幸福、可以造鑄永世的遺憾。『為什麼、為什麼會這麼喜歡您?』有個研究說眼神接觸是培養感情的最好方法,而其次是細細傾聽一言一語,和いぶ先生相處的話,即使只是上課,兩者也都會不知不覺就達到了。因為太喜歡先生了,現在這個兩人獨處的時空彌足珍貴,想要盡可能的燃燒轉瞬之間的肌膚之親,圓滿這個夜晚。」對方靜靜地牽起了手,含情脈脈地注視著Sou的雙眸。兩雙纖纖素手緊扣,如橋梁般接起,傳達著沒有形體之物。
Sou俯身靠向Eve,緩緩攬住了他。「打從遇見您開始,我就已經變得痴狂了,所以いぶ先生也早點把那殘破不堪的理性捨棄吧。」「你的無理智…包含叫我先生?」「那是…因為這樣更『背德』嘛……咦..啊唉等等…等一……」遺留在頰上的白濁液體順著對方如羽毛劃過般的輕撫給帶走了。Eve駕輕就熟地將其塗抹在身下人白嫩透亮的胴/體上,本就雪白的肌膚更為凸顯了。「嗯…好好…不行了,好癢呀…!」指甲與指腹之交界處在纖細的腰肢間來回騷動,時而輕,時而重,在不同的施力之下,指甲和指腹兩種截然不同的觸感相互交替,直叫人顫動不已。”就會耍嘴皮子。”嘴角上揚,露出心懷不軌的笑容。
「草莓奶霜,開動了喔~」舌尖游刃有餘地舔舐著粉嫩的乳尖,被不平的舌頭掃過的紅粒越發硬挺,看準了時機緩緩地咬住了小草莓,小小兵的四角褲也被褪去,貝齒摩娑著乳頭的快感和下體一陣涼意流竄著全身。「接下來可就沒那麼輕鬆了喲。」
一隻手指,忍著不叫出聲;兩隻手指,緊抓床單減緩激靈;三隻手指,不禁從嘴邊洩出淫/穢的聲音。未曾開發過的後庭,需要充分的擴張,炙熱的肉壁被細滑的手指反反覆覆的攪動著,來回翻找脆弱的敏感點,穴內越發地濕潤。「哈啊…啊!那…那裡!」「Souちゃん,接下來應該會很痛…不管事咬我也好、抓我也罷,只要能��輕你的痛楚,就算留下爪痕也沒關係的。」「嗯…」默默地調整著姿勢,淨嫩無瑕的雙腿纏上對方的腰桿,索求著肉/體的滿足,畏懼著未知的痛覺,闔上了雙目。
「等一下。」情慾一下子被打斷,張眼怒瞋了對方「又怎樣了?!」「……進不去。」「哈?」過於令人無言以對,卻又怒火中燒,用力捏了捏淺髮男子的臉表達憤懣。「等等,我我我..再擴張一次!emmm…四隻手指不太容易呢。」一應還是將手指沒入蜜穴中,多少加重些潤滑的量。「S…Souちゃん你要幹什麼?」趁著Eve一不留神,剎那間就成了Sou在上的體位,完全無視於Eve的茫然,略俯下身子,背部形成一條誘人的曲線,腿張開來將自己水溶溶的門戶在雄壯的男根來回摩擦。「嗯哼…唔哇哇!」劍鞘對準了寶刀,整隻沒入,整個人彷彿被貫穿,從頭到腳的細胞接叫囂著這份刺激,快感在全身上下如電流般流著。「いぶ先生…」「Souちゃん簡直犯規呀…」
彈嫩的臀瓣開始上上下下,每次都撞擊到不同的區域、深入更隱密的危險地帶,得到嶄新的爽感。「先生不但滿足我上下的口,更填滿我心靈的空洞…太過分了❤…嗯哼…嗯那裏…手不…不要!」用把玩的手法揉搓著陰囊,弄得人直激靈。「又欺負人…」嘟著嘴說道。悄悄牽起那隻調皮的手,兩人的手掌交疊在Sou的胸前。「我的…心跳……哈啊…跳跳得很快對吧?」本就悸動不已的心,又因耗費體力的騎乘,跳動的更劇烈,說話都上氣不接下氣的。
「接下來…聽著我的指示。」用低沉的性感聲線在耳邊吐出字句,聲音直接穿刺大腦皮層,讓思緒停了機,呼出的溫熱氣流也令人魂飛魄散。「慢慢的…躺下來,腰抬高,腿夾緊……。」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氣喘吁吁地調整著姿勢。”Souちゃん色色的表情真是百看不厭呢…”淋漓的汗珠黏住了髮絲、通紅的雙頰、雙目內氤氲的水氣、全身上下的吻痕,爬滿了情慾的蹤跡。
在方才的抽插過後,緊縮的腸壁亦漸適應小Eve的堅挺,未緊閉的城門很快就被攻城槌撞開,長驅直入。敵軍的攻勢雷霆萬鈞,不斷的深入城內的每個角落,將其坐斷,化為己有。
兩人的體溫相互加成,下身是如此的熾熱,大腦簡直被燃燒殆盡。「嗚哇啊啊啊啊啊!!」一股極大痛覺突然喚醒了停機的腦子,生理性淚水奪眶而出。「Souちゃん…」腰部擺動的頻率漸��,動作也變得輕柔了下來。
真香…いぶ先生的頭髮……「沒…沒事的,如果咬住先生的話….」淚汪汪的大眼無辜的凝視著。來回蹭著對方蓬鬆柔順的頭髮,假裝為了減輕疼痛咬住其雪白的頸子,不一會兒就開始吸了起來,留下一塊塊清晰可見的紅痕。「嘻嘻。」露出狡黠的微笑後又旋即咬起突出的喉結,反覆的摩娑著。「嘖嘖…真是個壞學生哪…」
「啊…嗯…」房內迴盪著兩人的呻吟,一片萬籟俱寂中聲音相互交疊,顯得更加淫靡。伴著底下進進出出,叫聲也此起彼伏的變化,只任憑下半身的快感主宰,腦中一片空白。「Souちゃん...我快要了。」「嗯。」溫熱的精液注入體內,下腹前所未有的腫脹感和いぶ先生以略帶沙啞了的叫聲帶來了雙倍的刺激。夜僅被淡淡暈開的月色揮著;被淚水模糊了的視線,使我無法細細品嘗先生究竟會露出多麼性感的表情。夜已深,卻不覺涼意,床地纏綿的熾熱絲毫不見減退,已經不知道去了幾回,意識變得曖昧不清,就是機械式的不停的做,看不見盡頭,只能用本能來感受良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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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百無聊賴是一生,宗三左文字確信這一點。
坐在辦公桌前他無聊地清著自己的指縫,隔壁的蜂須賀在謄寫進貨單,一點也沒有發現他閒的發慌。對面的歌仙皺著眉在講電話,宗三覺得他大概要生氣了,電話另一頭的人在這之後一定會倒大楣,除非發生奇蹟讓那個人在歌仙報復前為他做什麼天大的好事。
好吧,其實做好事本身並不是多難的事,歌仙看上去精明,迷糊程度卻和峰須賀有得拚,只是他們交友不廣闊的程度也不相上下,要從幾乎能形容為鎖國狀態的生活中找到幫上歌仙的機會才是「施恩」的困難之處。宗三聳聳肩,不看好那個不知名的人地押歌仙會在那之前採取行動。
辦公室裡應該存在的最後一人不出意外根本不在座位上,大概全公司的人都知道青江上班時間都不會在公司裡,卻也沒有人會說什麼,反正事情會做完怎樣都好,何況青江人際關係一向打理得很好,真不知道是為了往外跑才這麼做還是因為往外跑才成就這樣的交際能力。不過無論如何,這才是那傢伙的日常。
宗三的指甲被打理得完美至極,三分鐘後對面傳來電話摔回座機的聲音。
「又弄壞了什麼嗎?」宗三往前趴上桌子輕飄飄地發問,手伸長了把持續發出噪音的話筒推回正確的位置。
「槍,新進的步槍。」歌仙兼定面無表情地開口,「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型號,總之是最新的,剛進來三個小時,現在壞了。」
「讓陸奧守去修不就好了?」蜂須賀虎徹抬起頭,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宗三這時才發現原來他有在注意這裡的動靜。
「就是那傢伙弄壞的,整備工頭自己都不會弄了還想呈上來報修。」
「那是鶴老頭今晚行動要用的裝備不是嗎?」
「嗯。」歌仙苦著一張臉點頭,也不去糾正那個失禮的稱呼了,他巴巴地望著對面的人,「宗三……」
「知道了,我會過去處理。但是在那之前先休息一下吧,我快無聊死了。」他露出笑容,微微彎起的眼睛因光線而閃亮。
青江像是裝備了某種雷達,在辦公室點心時間的茶葉沖入熱水時踏進小小的室內空間,他在喝茶用的青灰色鋼質咖啡桌邊坐下,看著歌仙準備的羊羹和宗三的莊園紅茶開口就是不怎麼真心的抱怨。
「太窮酸了吧,上個月被扣錢嗎?」
歌仙白了他一眼,白瓷的茶壺碰的一聲放在對方面前,三杯熱茶上頭冒著水汽,只有青江的杯子依然底朝天。
「裡面有整顆栗子喔!」蜂須賀像是沒有察覺其中的迂迴,一派天真爛漫地提醒青江仔細看那個被嫌棄的點心。
聳聳肩,青江毫不在意地伸手幫自己倒滿茶水,然後切了一大口羊羹塞到嘴裡。
「給這傢伙吃好東西太浪費了,以後都準備銅鑼燒給他就好。」這句話大概是第一千零一次在這個場合出現,但是下一次午茶青江還是能夠浪費地大口咀嚼那些好東西。
「別說,我還沒嫌棄你一身臭味,剛吃飽又接著下午茶,你的肚子沒問題嗎?大叔。」宗三慢吞吞地將羊羹切成一口大小,頭也沒抬。
「你這傢伙能別在上班時間出去打獵嗎。」歌仙皺起眉。「這次又去哪裡搗亂了?」
「哎呀,你有興趣嗎?也不是不能幫你服務喔?」
「純粹是為了你自己的口腹之慾就別說的像施恩了吧。」
「說的好像你就不會爽到呢,還是說其實你、」
「青江。」宗三冷淡地打斷青江大放厥詞,他看向「進食」後總是特別亢奮的人,示意他別在蜂須賀大小姐面前持續這種下流的對話。
「過保護。」哼了哼聲,青江閉上嘴不說話了。
被愛護著的蜂須賀倒不是真的什麼都不明白,青江以「色慾」為食,就像歌仙以「自大」為生、宗三獵捕「憤怒」而他自己依賴「貪婪」一樣,降生到這個時空的刀劍男子不再是刀劍男子,他們不以刀劍為主要武器打鬥,也不以人類的方式存活,每個人都要選擇一種東西作為活下去的糧食。
他明白青江在進辦公室前做了什麼,卻不明白他為何總要選在上班時間出去進食,更不懂為何青江要放著熱烈追求他的後輩不管而拼了命地打野食。
「上班時間偷偷摸摸地做不是更容易產生快感嗎?」青江主張效率最大化的進食,卻迴避了另一個問題。
不過那種事怎麼樣都好,沒人再去糾纏關於追求者的話題,宗三花了點時間吃完點心,在其他人各自滑起手機的時候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然後搖搖晃晃地往外走去。
陸奧守吉行是最早到老闆底下做事的人之一,辦公室裡最資深的歌仙也因此和他相熟。陸奧守最早是執行組的成員,不過公司人力逐漸充��後就自願請調整備組。宗三一直覺得他是個奇怪的野人,雖然是聰明的野人,但野人終究是野人,不能正常溝通也不能理解對方究竟在想什麼,否則哪一個人會光明正大地在田裡改造槍械?
沒錯,陸奧守吉行的辦公區就在這棟大樓後面的番薯田裡,一年四季都有不同品種農作物收成的田裡能夠採收到新鮮的陸奧守吉行。
話說回來到底要怎樣才能在田裡打電話到辦公室裡報修?宗三拖著腳步往炙熱的太陽下走去的同時忽然想起這個問題,頭頂上一點也不馬虎地戴上了草帽的他走了幾步,然後決定放棄思考這件事。
「喔──!宗三!」遠遠看見一個搖晃著向自己走來的身影,陸奧守吉行從低矮的植物裡站起來揮手。
「東西呢?」宗三一句廢話也不想多說,伸手就要出問題的步槍。
「抱歉啦還要麻煩你跑這一趟,看到新東西忍不住拆來看卻怎麼樣都弄不回去耶哈哈哈!」
絲毫不理會兀自傻笑的人,宗三又拖著步伐往回走,卻沒有離開太遠,而是在番薯田邊的小柴房坐下,裡面堆滿了陸奧守的番薯,一個一個都又大又肥,一看就是能賣出好價錢的農作物,不過宗三一點興趣也沒有,或者說,全公司會對這些東西感興趣的實在是少數,歌仙倒是那些少數中的一員,他總覺得其中絕對不僅僅是烹飪興趣這麼簡單的理由,但還是那麼一句老話,宗三一點也沒有興趣。
小柴房是野人的老巢,陸奧守吉行上班時間如果不在田裡就是在這裡。他擅自幫自己倒了一杯奇怪的奉茶,裡頭是煮過的麥茶,冰冰涼涼的,大概在他下樓的這點時間裡陸奧守往大茶壺內丟了些冰塊。
撫摸過槍體不規則的紋路,宗三很快檢查起所有零件,在腦中建構起步槍應有的構成後開始動手組裝。
其實比起槍械他還是對冷兵器更有好感一些,但是加入這裡以前的經歷實在讓他別無選擇地精通這些東西,閉上眼睛都能組裝好槍,看現場就能知道對頭用了什麼裝備。
坐辦公室的舒服日子是他能做出的第一個選擇,如果能夠一定程度地達到迴避,他當然願意偶爾以現在這樣的支援作為對公司與老闆的回報。更何況要用槍的人是自己的老同事,走這一條路的人在自由意志下能跳槽到同一個地方是何其困難的事,就算是鶴丸國永那個老氣橫秋的傢伙,宗三也願意為他把槍枝調整到最佳狀態。
畢竟是銀色子彈,他必彈���虛發。
燭台切光忠在一樓大廳的電梯前遇到宗三時對方手裡抱著一大袋紙袋裝的紅番薯,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這東西是從哪來的,他苦笑了一下自動自發接過那個大紙袋,抱在手上頗有些份量。他有些意外地看了對方一眼,但是昔日的同事眼皮都沒抬一下。
雖然纖細的像伸展台上的紙片人,但果然是出生不同,並非一折就斷的細枝。過去組裡總是用牡丹來形容宗三,光忠雖然覺得花的比喻貼切,卻私心用梅花取代牡丹,因為對方總是那麼冷淡而遙遠地看著他們。
不過最核心的理由還是默默承受組長脅迫卻不甘於屈辱姿態的地方吧,所以將一切看得一清二楚的親信長谷部才會那樣的……
電梯來了。
「五樓嗎?」光忠按亮五樓的按鈕後才開口向他確認。
「你又要去找青江嗎?他今天的狩獵已經結束囉。」
聞言燭台切光忠笑得更加苦澀了,但他只是搖搖頭說沒關係。
「還是能邀他一起吃飯吧?」他不怎麼肯定地說。
「光忠,你到底喜歡他哪裡啊?」宗三在腦中把青江從頭到腳從裡到外打量了一遍,覺得除了靈活地做派外實在沒有什麼可取之處,尤其對於老好人燭台切光忠而言,笑面青江簡直是個一無是處的人。
「怎麼說呢,還在老家的時候學長還不是那個樣子的,是更溫柔的……」光忠的聲音變得很輕,語尾低的溶入凝滯的空氣,過了幾秒他才又重新開口。「不過現在這樣的學長也十分迷人。」
宗三知道他們過去曾在地方幫派待過,青江比燭台切光忠要資深不少,因此光忠才一直以學長稱呼對方。至於他口中那些過去的事,由於無法從另一位當事人身上得到半點證明,所以他每次聽見也只是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那就加油吧,最好做到讓那傢伙上班時間不再出去打野食,實在臭的讓人受不了。」
在聽見開頭時光忠是有點高興的,隨即被後面加上的語句弄得臉紅,他抿了抿薄而無血色的嘴唇,靦腆一笑。「我盡量。」
02
宗三帶回辦公室的東西一下就被瓜分完畢,歌仙客氣地拿了三分之一,蜂須賀也意外積極地拿走三分之一,青江拿走四條,剩下的四條則歸宗三所有,然後宗三就把那些東西全塞給燭台切光忠。
「學長,晚餐要不要一起吃?」光忠知道就算青江維持他一貫的滿面笑意也絕對不會主動開口說話,於是乾脆地先發制人,因為就和這個絕對一樣,他也知道青江絕對不會拒絕主動上前的人。
「可以啊,但是我要過去酒吧喔。」果不其然青江點頭,有但書的回答使用的是肯定句,一點也不給商量。
「沒問題。」
明明是可預期的結果,光忠依然高興地亮起眼睛,壓根沒有發現青江的態度正說明了解對方的不只他一人,燭台切光忠和他之間沒有商量的餘地,因為從來都不是他提出要求,又怎麼可能需要去妥協。
酒吧「忘憂草」是公司多角經營的一部份,當然這是美化的說法,酒吧能交易也能處理事情,尋歡作樂更是其表面的存在本質,這樣的好地方每個組織都該有一個。
不過青江去酒吧卻不是為了這些事,而是想著好好料理手上的食材。
「今天帶了什麼來?」小狐丸站在吧台裡,看見推門而入的青江也沒停下手上擦拭杯子的動作,只是一派閒適地開口,似乎對對方的舉動十分習慣。
「陸奧守芋。」提高手上的塑膠袋,青江左右張望起來。「石切丸呢?快叫那傢伙出來做飯。」
小狐丸呼呼呼地笑了起來,任由青江鑽進廚房裡大呼小叫,要不了多久就聽見金屬碰撞的聲響從裡頭傳來,刀與砧板接觸的聲音也清晰可聞。
燭台切光忠被扔在原地,就像大型廢棄傢俱一樣,不動如山而一無是處,小狐丸瞟了他一眼,不明顯地撇撇嘴,這才開口招呼人。
「隨便坐吧。」
「啊、好。」光忠回過神來,抱著自己的一小袋番薯找了個靠邊的位置坐下,他朝袋子裡看了一眼,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裡頭只剩下兩條番薯,難怪重量減輕許多。
他對這裡並不陌生,倒不如說,同時負責交涉與執行兩組工作的他對這裡簡直太熟了,只是在天光還能從最上一層玻璃照射進來的時間走進忘憂草還是頭一次,店長小狐丸那顯而易見的冷淡也是初次領教。
非營業時間,忘憂草顯得那麼陌生,就像全然未曾探知過的地帶,光忠因為走進屬於青江的世界而心跳不已。
習慣使然,他忍不住比較印象中的酒吧與眼前所見的差異,然後他想起了一黑一白的服務生,環顧店裡不見那兩人的身影,注意到他的視線,小狐丸挑起眉,告訴他那兩人現在還在老闆家裡睡覺。
「老闆……」光忠跟著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然後想起老闆的愛人在這裡工作的傳言。
原來那是真的。
藉由表情小狐丸看出他恐怕誤會了某些事情,但他只是勾起嘴角,並沒有多做解釋。
青江抱著一盆炸薯片出來時帶出了濃烈的垃圾食物香氣,跟在他後頭走出廚房的石切丸手裡則有地瓜泥的點心和地瓜塊甜湯,白與粉的小湯圓在金黃的湯液裡顯得相當可愛。石切丸將食物放上吧台又鑽進裡頭拿來餐具,七組碗筷湯匙,其中三份疊在一起,剩下的全分給在場的人,燭台切光忠接過對方遞給自己的甜湯時腦袋還有點轉不過來。
「老大今天會過來啊?」青江看著那疊碗筷歪頭發問。
「骨喰去找鯰尾,等一下會把人一起送過來吧。」小狐丸拎起熱騰騰的地瓜包,眨了眨眼又開口。「說人人到。」
黃銅門鈴叮叮噹噹響起,光忠一回頭就看見黑髮的服務生一身休閒蹦蹦跳跳著進來,後面跟著的是另一位銀髮的服務生以及他們的老闆。他嚇得立刻站起身,對方卻揮揮手要他別在意,走進廚房裡洗完手,一出來就伸手撈了一顆地瓜包。
「石切丸你叫青江去挖吉行的番薯嗎?」
那個男人嘴裡嚼著食物,和入番薯泥的麵皮和裏頭的紅豆餡塞滿他的嘴,但他依然不放棄說話,手上還忙著添滿三碗甜湯,一旁的鯰尾將盛裝好的碗遞給骨喰,自己拿走另一碗,歡呼一聲就吃了起來。
「七先生,你們來的真是時候。」石切丸微笑著開口。
「老大你的舌頭太利了。」不知所謂地晃著腦袋,青江一面說話一面放下白瓷碗,幾步就走到鯰尾身邊跟對方說悄悄話。
「小鯰一直催我出門,只好提前過來,看來是雷達在運作。」被稱為「七」的人笑道。
一旁的青江不知說了什麼,鯰尾的臉頰變得通紅,一邊伸手把人推開,過大的動作讓他的重心瞬間偏移,七眼疾手快一把將人拉進懷裡,還在發紅的耳邊低聲說了句小心,鯰尾縮起脖子,卻沒有再做出什麼動作。
「七先生真是壞心眼呢。」小狐丸彎著眼睛笑了,話語意有所指。
「你自己不把人帶來店裡反而要怪我了?」
「我是很有原則的。」小狐丸嘴邊的笑意更甚。
「喂喂喂,光忠你評評理,哪有這種道理啊!」
忽然被點名讓燭台切光忠嚇了一跳,他心裡一陣尷尬,但還是努力維持面上情緒,狀似愉快地笑了幾聲,這才開口回應。
「各有情趣嘛。」
石切丸抿著嘴笑了起來,促狹地看了眼自家店長。
「哎,說的也是,你回去再好好享受你家的情趣吧。」七揮揮手,端起碗一口喝光裡頭金黃的液體。
距離營業時間尚早,晚餐依然是在忘憂草吃的,青江瞄準員工餐而來的心思似乎連拆穿也不必要,石切丸從冰箱裡拿出的食材數量明顯已經算上他們。即使是光忠這樣常開伙還有兩把刷子的單身漢也不得不說他的手藝確實不錯,稍早的點心並不能吃出水準,正餐就看出來了,只是他總覺得對方不懷好意,或者是青江點菜時不懷好意。
燭台切光忠吃了一口糙米飯再往嘴裡送入簡單卻美味的香蒜魴魚排,心裡感到萬分委屈。他當然不會介意喜歡的人吃了什麼食物,卻絕對不能容忍自己用充滿蒜味的嘴親吻他人。青江既不想理他又不會拒絕,反過來用這種方式戲弄雖不至於讓他惱火,還是會令人挫敗。
自己到底哪裡不夠好呢?老好人光忠可以謙虛地列出數十條自己的不足之處,不過這種行為通常會被朋友白眼相待,因此他在這時只保守地舉出自己的資淺和普普通通的廚藝,或者再加上一些天真。
確實是一點也不吸引人,他忽然對於平時總被男女包圍的自己產生困惑。
在忘憂草的幾人裡光忠並非最資深卻也不是最資淺的,但是此刻他一點也插不上話,小狐丸與青江飯後便開始和老闆聊天,他們的對話既淺白又隱晦,明明是不著邊際的閒談卻硬是讓他感覺到暗潮洶湧。石切丸就坐在旁邊安靜地聽著,偶爾說幾句話,其他人就會沉吟著思考,接著對話又繼續進行。
鯰尾和骨喰一點也不像是會在這種場所出入的人,學生的樣子、學生的跳脫歡快,可是他們偏偏從一開始就待在這裡。鯰尾比光忠早進公司,本來的職位他不得而知,但是忘憂草開張時他就在這裡工作了。一想到他的身分,光忠不禁有種這間店就是為了他而成立的感覺。
這種超越常識的作風如果是那個人的話大概也不是做不出來吧。他幾乎要確信這個念頭了。
會社WATER的老闆七是一個不知道該怎麼說的人,以老闆來說他親切的有點過頭,但是以老闆而言他又奇怪的不得了。一般而言在公司裡是遇不到老闆的,因為他絕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執行組執行任務,而且從來不擔任隊長,而是安安穩穩的當一個盡忠職守的小隊成員,比起管理公司事務,光忠更常看到老闆殺人不眨眼的樣子。
黃銅的清脆聲音又響了起來,粟田口鳴狐推開門走了進來,後面跟著表情微妙的一期一振,光忠愣了半秒,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老闆的親信們幾乎全聚集在這裡了。
小狐丸冷淡的眼神在這時候才終於亮起,像是非常習慣他們的到來,骨喰則安靜地移動到一期一振身邊坐下,一切都井然有序,所有人彷彿就定位般的感覺讓光忠心裡掀起一股強烈的不適,他再次環顧整個空間,忽然想通,忘憂草才是整個公司的核心所在。
03
從包廂到座位,這裡的每一個角落他都無比熟悉。七看著員工匆匆告辭離開的背影消失在黑色的鐵製大門後,這才轉身隨心意走進其中一個包廂。
忘憂草一個小時前點亮門口的小燈,此刻已經有幾組客人四散在店裡飲酒交談,他約了的人遲了幾分鐘才散漫地走進店裡。染著一頭惹眼金髮的年輕人看見他抬起的手,駝著背走過來後一屁股在對面的沙發椅上坐下。
「啊──椅子好坐的店通常都不會差到哪裡去。」年輕人歪著嘴這麼評價。
「那是當然,怎麼可能找你來破店呢,虎頭。」七拿出菸盒向對面敲出一根菸,在虎頭接過後又掏出黑色的打火機為對方點燃。
「十文字你怎麼老抽這種東西啊,會早死喔。」深吸了一口,吐出白色煙霧的同時虎頭哈哈哈的笑了起來。
「無所謂啦,那種事。」擺擺手,七也點起一根菸,「能逮到那個老頭的把柄弄垮他的話早死幾年也值得了。」
虎頭對他的發言頗有點不以為然,但是工作這種東西本來就不需要什麼立場,於是他從懷裡掏出一個牛皮的信封推向這次的雇主。七掃了一眼從裡頭拿出的東西,爽快地簽了一張七位數尾款的支票並抬手喚來服務生。
虎頭要的威士忌很快送上,換上西式制服的鯰尾甩著長長的馬尾走進包廂,笑嘻嘻地將杯子放到客人面前,轉身前指尖輕輕劃過對方裸露在皮夾克外的手臂,虎頭似乎想張嘴對他說些什麼,卻在開口的瞬間無聲倒下。
「多謝款待。」一迴身,抽掉髮帶讓長髮恣意散落,他穩穩坐進七的懷裡,合掌滿足地說。
「喔、真是危險。」七抬高夾著菸的左手,表情有些無奈。「燙到了怎麼辦。」
「不是說了我討厭菸味嗎。」鯰尾理直氣壯地道。踢了踢小腿,他指向那杯自己帶來的飲料要對方喝掉。「烏龍茶,清味道。」
「是是是。」捻熄手上的菸改而摟住懷裡的人纖細的腰,七傾身向前撈過那個玻璃杯,喝了一口發現裡面根本就是罐裝綠茶。
鯰尾似乎察覺他一瞬間的表情變化,咯咯咯笑了起來,窄窄的肩膀抖個不停,直到他把整杯綠茶喝完才終於停下來。
「辛苦你了。」七輕聲開口。
稍微側過身看向抱著自己的人,鯰尾的嘴邊還帶著一點笑意。「不過是進食而已,有什麼好謝的?七就是這一點老實呢。」
這麼說著的他將手輕輕撫上對方的臉,稍微仰起頭,印上自己柔軟的唇瓣。
□
大概是因為上輩子太過於害怕再次失去記憶,他是少數還保留部分記憶的人,他還記得做出「食物」的選擇時骨喰曾經問過現在人間什麼東西最多,那個人用始終如一的平靜語調吐出「煩惱」兩個字,他的兄弟就溫柔地選了那樣東西。
「那麼你最害怕失去什麼呢?」那個人又望向他。
他很想回答「你」,但是那是不可以的,於是他成為了專吃記憶的怪物。
過去的忠誠度與親密度似乎也影響了這輩子的相遇,鯰尾到WATER面試時粟田口鳴狐已經隨侍在老闆身邊。穿著不習慣的西裝面對陌生人的審視讓他有些焦慮,但那些情緒也不過持續到他的老闆開口說話為止。
「你最害怕失去什麼?」
鯰尾藤四郎睜大雙眼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高大瀟灑的男人,接著毫不猶豫地走上前擁吻對方。
這從來都不只是命中註定。
雖然遺忘了長相,他的身體卻記得那些體貼的舉動與柔軟的話語,所以他還是把最害怕失去的寶貝找了回來,而那個人就像確信這一點一樣,從一開始就站在那個地方等待自己到來,等待他們再次相愛。
一起把在居酒屋打工的骨喰拎回公司後十文字七告訴他經營酒吧的打算,那個人一臉抱歉地說為了處理事情需要借用他們獵食的能力,他卻感動地掉下眼淚。
變成怪物的他們能夠藉由自己的進食幫上對方,而不是純粹在公司裡當個米蟲或被保護得好好的寵物,這比什麼都還要讓人欣慰,而他則更加確信自己愛上了一個好男人。
酒吧被男人取了忘憂草的名字,原意是吞食目標記憶達到目的與吞食來客煩惱使之放鬆享受,被任命為店長的小狐丸卻吐著舌頭嫌老闆肉麻。
他知道十文字七認為自己是緩解他疲憊的忘憂草,但是對鯰尾而言對方才是真正的、讓他忘記一切煩惱的忘憂草。
上輩子忘記的越多的人這輩子記得的事越多,一期一振是例外,十文字七的說法是因為一期一振太傻,他和骨喰默認了這個有點像玩笑的論點。
他們是唯二知道轉生來龍去脈的人,骨喰甚至比他知道的還要多。無論如何,他們就這樣近似於獻身地維持著酒吧的運作,幫著他們的老闆推動新生後所需執行的任務。
□
「真是羨慕啊。」青江支著腦袋,拿著攪拌棒胡亂在杯子裡攪弄。
「你可別在鯰尾面前說這種話。」小狐丸看了包廂的方向一眼,心裡一點也不期待一去不回的服務生會突然良心發現回來幫忙。
青江聳聳肩,沒有回應。
這種地方對他們這些敏感的人而言實在是極端的存在,一方面苦於各種噪音與氣味包圍感官,一方面卻也慶幸有這些東西掩蓋他們不想接受到的資訊。就好比現在,平時明明能聽見打得火熱的包廂裡的實況,現在卻因為酒精與各種聲音干擾,連細碎的尖叫呻吟都聽不見。
從架上拿了一個高球杯,小狐丸往裡頭丟了幾顆冰塊又淋上一圈楓糖漿,往旁邊塞了一片檸檬後將開水加到八分滿,插入透明的攪拌器在裏頭隨興繞了一圈便遞給窩在吧台最邊的鳴狐,還附上一小盤加了果乾的堅果。
「謝謝。」鳴狐抬起視線,恰好看見有點發紅的耳尖從眼前晃過,他勾起嘴角,喝了一口被招待的飲料。
04
其實燭台切光忠的猜測是正確的,營業前的忘憂草是最容易找到他們老闆的地方,與之一同出現的除了鯰尾藤四郎之外人選不一,也就是說,公司的會議廳對於十文字七而言形同虛設,這個小酒吧才是他的會議室。
十文字的開會方式與其說是開會倒不如說是聊天,與會者說著說著就會明白接下來自己該做什麼,兼具引導、討論的開放性與輕鬆的談話氣氛,這樣的做法大致上還算受員工們青睞。
燭台切並沒有意識到這點,這多半和他基本不是案子領頭有關,但也多少受到面對青江的焦慮影響,坐在忘憂草裡他並不太能集中注意力在特定一個地方,直到一期一振開車送他回公司都還處於迷迷糊糊的狀態。
不過鳴狐和青江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在他們的老闆與情人總算結束黏呼呼的親熱後由鳴狐擔任司機,三個人開著七的私人轎車往會社WATER的大樓離去。
「鶴那邊準備要進去囉。」滑開手機,青江查看剛進來的簡訊後這麼提醒。
「哇哇哇、我們晚了呢。」七狀似傷腦筋地笑了起來。
青江發出呼呼呼的笑聲卻沒有開口說話,反而伸手握緊了窗戶上的扶手,接著果不其然感受到忽然逼近道路速限的車速所帶來的後座力。
「這個時間開這麼快好嗎?」雖然知道開車的是公司裡技術最好的人,七還是忍不住提醒了一下車速過於引人注目的問題,好像逼得司機非得高速行駛的人不是他一樣。
「沒人。」鳴狐簡短回應,右手抬起指了下自己的耳機,示意他已經連線到公司電腦的路況監控設備,確定這條路上暫時沒有人車會看見他一路狂飆。
七噢了一聲沒有意見了,倒是青江想起還在吧台裡服務客人的小狐丸,覺得總有一天一定要找個機會在他們出門時把人拖上車。一想到那個傢伙看見公司第一把交椅的車手過彎時可能會露出的表情,他就無法克制自己上揚的嘴角。
真是純情呢。他在心裡感嘆了起來。
鳴狐將提著回公司拿的黑色手提箱的七丟包在郊外的水塔後立刻又載著青江往市區而去,七俐落地在水塔狹窄的走道上架起巴雷特時即使透過瞄準鏡也已經找不到車的行蹤。不一會兒耳機裡就傳來這次行動隊長鶴丸國永的聲音,對方正一邊透過進入目標家中的加州清光身上的竊聽器判斷裡頭的狀況一面對待命的組員下達指令。
在此次行動前七曾經推演過幾種可能發生的情況,基本上清光和鶴丸就能控制住場面,配上狙擊手不過是以防萬一。不過他們的原則一向是小心為上,因此即使是如此雞肋的部屬位置還是因應周遭的建築情況特地找了一把改過的巴雷特來用。
鶴丸國永和他是這次的小組裡最熟悉槍枝的人,確定裝備的瞬間就已經放棄半路出家的整備組組長有整裝的能力,巴雷特會被分屍到報修都在鶴丸的算計裡,而被算計的自然是他的老同事宗三。七在裝上消音器歸零前特地又檢查了一次槍的情況,果然如同鶴丸的說法十分完美。雖然多少對於這樣的能力被隱匿在辦公室裡有些遺憾,不過他還是選擇尊重員工對於職位的選擇。
一面側耳傾聽現場的指揮,七閒得發慌,便開始思索該如何安排接下來的任務配置。
□
即使是會社WATER的員工多半也以為自家公司是類似於萬事屋的傭兵公司,只有少數特定人士知道公司成立的宗旨只為了完成一個目標,只是由於十文字七將每一步都分散開來才造成混淆視聽的效果。
「裡頭的傢伙是術士吧?」
被指派在現場附近待命的青江在車裡這麼問道,一旁的鳴狐趴在方向盤上輕輕應了一聲,補上「召集者(預定)」這幾個字。
「老大下手真快。」
此時的青江已經改坐到助手席,正和駕駛一起趴著望向車外。空出來的後座預定要給今晚的主角加州清光,不過他總覺得最後會坐上來的絕對不止一個人。
作為少數知情者,車裡的兩人知道業務即將漸趨繁忙,今晚的行動不過是前哨戰後打響的第一炮。
會社WATER是因應過去與時間遡行軍交戰後特別通融的存在,在一代歷史改變主義者殞落後審神者與刀劍男子被解放,僅募集部分自願者投入預防再次出現遡行軍的業務,他們就是這樣的存在。
時空政府深明有一就有二的道理,即使擊潰歷史修正主義者,既然這樣的技術已經被研究出來,往後只會不斷有這樣的人出現,於是解散各本丸後在各地預防性的設立了應對組織。會社WATER由過去的審神者與新生為人的原刀劍男士組成,消除非必要的刀劍記憶轉生後的他們擁有的是優良的戰鬥能力以及惡趣味地附加上的消災解厄的「吞食」能力,為了打擊企圖改變歷史者與消除人間過多的負面情緒而努力生活著。
當耳機傳來鶴丸國永冷淡的「撤」的指令時,十文字七的私人轎車後座被迅速跳上車的兩人帶入一道夾帶濃濃秋意的冷風,加州清光與燭台切光忠才和兩人打了聲招呼,鳴狐已經發動引擎換了檔,深藍色的轎車安靜地滑出小巷上了幹道。
車當然不可能直接開回公司或任何一人的住處,鳴狐在半路放下清光讓先去載狙擊手的鶴丸接手帶走人,接著才重新上路。青江就這樣看著車一路上了國道,在過了幾個交流道後往出口而去。
「我們要去哪裡?」他忍不住道。
「佐原。」
「幹嘛?」
「拿醬油。」
「現在沒有醬油店還開著吧?」青江皺起眉頭。
「約好了,去店外面拿。」鳴狐平靜地解釋,似乎非常習慣這種交貨形式了。
轎車平穩地開進香取市裡,一路往有「小江戶」之稱的佐原而去。青江和光忠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充滿歷史風情的地方,不過礙於深沉夜色,即使兩人想好好欣賞當地的特色建築和有名的紅磚老銀行也無法感受文化財的風采。開車的鳴狐似乎察覺了兩人好奇的視線,於是在經過某處時抬起手往外一比,難得說了較長的句子。
「樋橋,音風景百選,泰國電影名場景。」
「喔喔喔!」兩名乘客發出了意味不明的感嘆,明明什麼也看不清楚。
車一路往目的地的老字號醬油店開去,鳴狐下車在店外一處不起眼的角落拿起一個麻布袋,很快就回到車上,他將東西交給青江保管後又重新發動車子往回程的方向開。
對於他這種毫無觀光熱情的態度青江不怎麼積極地表達了抗議,但是他們本來就不是來觀光的,只不過是車手將掩人耳目的路線拉遠到隔壁縣順便拿個要給姘頭的東西而已,抗議當然沒有被理會。
05
回到公司所在的市區時已經接近清晨,後座的燭台切光忠早因為長時間與青江同處一個空間而心力交瘁的昏睡過去,鳴狐低聲詢問該拿後輩如何是好,青江扁了下嘴,讓對方把車開到他家。
開門將徹底睡死的人打醒拖下車,抬手和司機打了個招呼他就拎著人回自己的公寓。
青江領著人進門後立刻就把人推去洗澡,挖出一套尺寸大一些的家居服丟到外頭的更衣室裡,他自己也跑進房間裡較小的衛浴設備盥洗,於是當兩人再次在客廳碰頭時燭台切光忠看見的便是全身還蒸騰著熱氣的前輩。
青江一面用左手拿毛巾擦乾頭髮,一面用空著的另一隻手倒了一杯水,將七分滿的玻璃杯放到小茶几上後他環起雙手,居高臨下地看著有些侷促的人。
「長船,給你一個機會說清楚你想怎樣。」
青江叫了光忠本名的姓氏,就像過去他們還在地方混的時候一樣。
進入WATER的人一律以名刀劍作為代號,長久下來就連本人都差點忘記的本名由心儀的對象喊出本該是件極為浪漫的事,然而青江的話語只透出冷淡,光忠在心跳與灰心之間感到無所適從。
「我只是……」他剛說了幾個字,立刻又陷入措辭的猶豫。
青江盯著眼前的人半晌,忽然隨手丟開半濕的毛巾,大步往光忠走去。
「我可以跟你上床,但僅限於此。」丟下這句話,他跨坐到對方身上,不由分說就用吻堵住那張期期艾艾的嘴。
燭台切光忠被突如其來的狀況殺個措手不及,他擅長交際也擅長接吻,唯獨不善於應付青江,但是吻著自己的是那麼具有吸引力的一雙唇,他在幾秒的當機後終究無法自拔地回應。
吮吻對方薄薄的下唇,用舌頭描摹著那裡的紋路,接著撬開無防備的齒列,往溫暖的口腔進攻。舌瓣糾纏津液交換之間能明顯感覺到薄荷味牙膏的涼爽味道,光忠對於這種周全感到一陣複雜。
他們之間不該是這樣的。他忍不住在心裡懊惱地想著,手卻乖乖探入寬鬆的T恤裡揉捏對方胸前的凸起,乾渴的嘴咬上白皙的頸項。
青江似乎打算連裝模作樣的力氣也省下,微張的唇邊洩出喘息,手掌隔著棉質布料覆上隱隱有些抬頭的地方,只需稍加施力揉弄,立刻就感受到燭台切光忠的顫抖。
面對這樣敏感而強烈的反應,他只打從心底感到噁心與厭惡,並不是討厭眼前的人,只是,這樣的感情對他來說實在太過奇怪了。
長船光忠加入地方幫派時青江已經是裡頭有些資歷的人,不是菜鳥卻也排不上幹部的他被安排帶領新來的毛頭小子熟悉組裡的事務,他們的相識是這樣展開的。不過那種非全國性的組織本來就難以發展到多麼繁盛,在光忠入組後約莫兩年就莫名其妙解散了,有人投靠其他組織,也有人正好就此金盆洗手,這都相當普通。光忠和青江的關係一直是不冷不熱的前後輩關係,甚至在帶新人的當時組長還說過青江過於冷淡,漫不經心的程度由此可以想見。
重逢時已經過了至少五年,成為燭台切光忠的青年再次成為青江的後輩,這次他不再負責帶領新人,但是對方的視線卻如影隨形地跟著他,青江覺得這比過去碰過的任何狀況都還要讓他感到恐懼。
長船光忠是一個具有雛鳥情結又帶有過度浪漫情懷的人,一旦認定了,就算對方發了瘋,他大概也能不厭其煩地愛下去。
青江被按在沙發上侵犯,他攀著椅背雙膝陷進柔軟的座椅中,頸子與脊椎繃成性感的弧線,下陷的腰窩積著一點反射日光燈的汗,翹起的臀不斷前後晃動。
燭台切光忠既想溫柔對待又隱隱無法克制的樣子讓他既想笑又反胃,但是既然決定將這種種討厭的狀況全交由做愛解決,他當然要從中獲得一點好處,否則也太虧待自己。青江將頭靠上沙發,一邊呻吟卻仍執拗地要將手往後伸,他能感受到對方灼熱的視線,於是無所顧忌地順著自己的打算以指尖撫過兩人相連接的地方。
「再深一點。」
光忠的視線隨之落在撐開吞吐自己性器的地方,摩擦而產生的紅腫與淫靡的體液讓那裡顯得色情又混亂不堪,僅存的理智被全數瓦解,他鬆開扣住細腰的手,全身欺上,讓兩人在貼合得最緊密的情況下交合。
青江高仰著脖子發出嬌媚喘息,他的頭就貼在對方激烈起伏的胸膛上,乍看之下像極了親密無間的戀人,但是燭台切光忠卻因為身高的差距看不見對方將眼眶滾出的淚全吞入嘴裡的樣子。
至少這麼做能得到溫飽。青江說服自己,將所有因性愛而擠出的淚水珍惜地嚥下。
笑面青江的選擇與眾不同,在所有人都各自選擇一種負面狀態為主食的情況下他默默地讓眼淚這樣東西成為自己下輩子的食糧,無人知曉。眼淚因痛苦或喜悅而生,他們被賦予的使命是消災解厄,當然只能在一片烏煙瘴氣裡尋找痛苦的根源,一路沿著走下去就能收獲數也數不清的淚。
可是他的心是肉做的,沒辦法承受太多苦痛,所以學聰明的他決定用自己的眼淚作為代替。既不想因悲傷落淚當然只能藉由肉體的折磨生成,於是他甘願成為被人壓在身下侵犯的器具,以痛楚與興奮的眼淚澆灌自己。
即使被誤以為依靠人類永無止境的色慾為食也無所謂,大有更多比之痛苦的事,他一點也不在乎。
這場性事在燭台切光忠發洩了兩次後結束,青江勉強撐起自己往浴室走去,也不理會身後的人幾次呼喚,他將自己淹沒在溫熱的水裡,感到筋疲力盡。
燭台切光忠套上內褲後立刻擔心地跟到浴室門口,在看見對方只是靜靜坐在水裡發呆時鬆了一口氣,接著他聽見門鎖開啟的金屬碰撞聲,錯愕的同時青江終於轉頭望著他,露出最嘲諷的笑。
「燭台切光忠君,將青江的恐懼作為糧食,你還感到滿意嗎?」石切丸提著一個保溫罐走了進來,若無其事的態度像是在詢問今天的天氣好壞。
「我並不、」光忠慌亂地在兩人之間來回看著,一點也搞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你並不曉得青江之所以變得與你所知不同的理由,也一點都不想知道,只是想著依賴唯一認識的人,無所不用其極地盯著,使之產生恐懼,藉此收服。」石切丸歪著頭看他,「這不就是你捕食的其中一種手法嗎?」
光忠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心裡其實一直明白那些愛意的虛假,卻膽小地不願面對。如今被當面揭穿,還是在青江的男人面前,他的愚蠢與狼狽無所遁形。
「我……」他艱難地從喉嚨裡擠出聲音,卻發現自己的嗓子乾啞的不得了。
「道歉的話就免了,反正我吃到眼淚了。」青江抬起手揮了揮,示意對方可以滾了。
「眼淚……」光忠跟著複誦了一遍自己並不能完整了解的詞語,停頓了幾秒,才詫異地看向浴缸裡的人。
溫柔的以自己的淚水作為替代的人與以人的恐懼為食的他是多麼天差地別的存在,以及,自己是如何的一無所知,在這一刻他終於從出生以來、從加入幫派以來的渾渾噩噩中清醒過來。
燭台切光忠垂著頭,沮喪不已地低聲說了一句「真的非常抱歉」之後快步離開了這間公寓。
「強人所難也該有個限度。」石切丸一面收拾客廳裡的混亂一面朝浴室抱怨。才剛睡著就立刻被電話吵醒,對方劈頭就是一句「立刻過來我家」,怎麼想都太過強人所難,而且還是在這種大清早。
「從隔壁過來需要多少時間嗎!」終於徹底放鬆下來,青江大著嗓子喊道,說話的同時將身體一沉,肩膀以下全埋進水裡,只留一顆頭在外面和鄰居抬槓。
「這邊可是好不容易可以睡覺了啊!」
回吼的同時將髒衣服全丟進洗衣機裡又設定好洗滌程序,石切丸赤腳走進浴室,將一隻黃色的橡膠小鴨放進水裡,青江朝水面吹氣,小鴨立刻搖搖晃晃,卻怎麼也不肯後退。
「魚片粥用保溫罐裝著放在桌上了,記得吃。」
「喔。」青江安靜地玩了小鴨一陣子,才又側頭看向語意一副要走人模樣的石切丸。「不是要睡覺?」
石切丸搔了下臉頰。「我只是在想,��等一下哭的話要不要幫你把眼淚接起來。」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不會說話啊。」青江露出一點笑容,挪動了下身子,將臉輕輕靠上坐在浴缸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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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渣反派自救系統 by 墨香銅臭 (part.3)
|part.1|part.2|part.3|
文案 為拔下心魔劍,眾人前往埋骨嶺一會天琅君,一切又和當年一樣,以多對一。 可這最終Boss的樣貌卻和沈清秋原本所想的不太一樣,由於露芝軀不適應魔氣,天琅君竟是一派油盡燈枯之貌,連同竹枝郎亦半顯蛇形,狼狽不已。 然即便如此,一行人卻也無法立即拿下天琅君,此時洛冰河出手,情勢竟瞬間一面倒! 沈清秋:「……」 ──再難打的Boss,在男主面前也不要想浪得起來。 向天打飛機菊苣如是說。
原以為兩界合併可以就此停止,可直到此時,他們才發現事情並非這般輕巧。 「心魔皆因執念起。」 沈清秋知道,那個執念,便是自己。
第二十一回 不散
沈清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抓了一把藤葉,剛隨眾人湧入洞中,就聽一個聲音傳來:「沈峰主,又見面啦。」 心魔劍插在山洞盡頭的岩縫之間。那黑氣紫煙便是從它劍鋒上溢出的。天琅君坐在一塊青石之上,尚清華就站在那塊青石前不遠處。 洞外的天光投射進來,照亮了天琅君半邊身體。登時有人倒抽一口冷氣。 沈清秋總算知道尚清華剛才為什麼叫那麼慘了。 天琅君雖然面上笑容依舊一派優雅,卻因為小半張右臉盡皆成了腐爛的紫黑色,顯得這笑容極其恐怖。 他左邊袖子空蕩蕩地癟著。看來,那條總是掉下來的手臂,再也接不回去了。 這副破破爛爛、油盡燈枯的模樣,可跟沈清秋想像中的最終Boss不太一樣。 沈清秋忍不住留意洛冰河神色。只見他臉上是接近於木然的平靜,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天琅君側了側頭,道:「來的比我想像得要少。我還以為,會像上次白露山那樣,數百名高手齊上陣呢。」 無妄哼道:「你看看你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身邊一個嘍囉都沒有,還用得著那麼多人來嗎?」 天琅君道:「嘍囉嘛我這裡的確沒有,不過外甥倒有一個。」 話音未落,洞中閃過一道青影。竹枝郎無聲無息擋在了天琅君側前方。 不知為什麼,這一對主從,都是一身狼狽。天琅君的露芝軀不適應魔氣,被腐蝕得坑坑窪窪,這可以理解。竹枝郎竟也瞳孔泛黃,脖子、臉頰、額頭、手臂,凡裸露在外的地方,都爬著一塊一塊的鱗片,猙獰可怖,看上去和露芝洞裡的半人半蛇形態十分接近。 他啞聲道:「沈仙師。」 沈清秋:「是我。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岳清源不動聲色:「師弟,你和這位又有何淵源?」 淵源深了去了。事態發展到今天這一步,跟這位有著莫大的關係。沈清秋正想說話,天琅君微微一揚下巴,對岳清源眯眼道:「我記得你。」 他想了想,確定地說:「當時幻花宮那老兒要你助他偷襲,你沒理會。如今蒼穹山的掌門是你?倒還不錯。」 岳清源道:「閣下記性也是不錯。」 天琅君笑著笑著,嘆了口氣。 「如果你們也被壓在一個黑黝黝的地方十幾年,不見天日,每天只能想些過往之事虛度光陰,也會像我一樣記性不錯的。」 這次沒人答他的話了。岳清源握住玄肅,連鞘帶劍打了出去。 天琅君堪堪避過,轟隆陣陣,他身後洞壁被生生轟塌了半邊,開了一個大洞,外面便是高空,飛沙走石跌落,向下方墜去。寒氣霍地流捲而入,細碎的雪花漫空飛舞,迷人視線。百丈之下的冰面上,隱隱傳來一浪高過一浪的獸鳴和廝殺聲。第一波南疆魔族已經落地了。 天琅君道:「我猜,一定又是百戰峰打頭陣。對不對?」 十人分散開來,從各個角度抄了過去。無妄法杖揮得虎虎生風,剛猛十足,搶攻在最前。竹枝郎被玄肅逼得節節敗退,卻仍盡職盡責地吸引著大部分的火力。天琅君繼續坐在青石上,清閒得很,道:「當年我便記得,你拖到最後一刻才拔劍。今天也要這樣?」 岳清源不答話,正要一掌擊上竹枝郎胸口,另一名掌門搶先打了上去。竹枝郎不避不退,生生受了這一擊,可發出慘叫的卻是那名掌門。 沈清秋瞳孔驟縮,喝道:「別碰他他身上都是毒!」 混戰之中,幾人中毒,幾人被爆炸的魔氣靈力震出洞外,身體飛入半空,下墜的途中翻上了飛劍,才穩住身形。尚清華偷偷摸摸往沈清秋那邊溜,竹枝郎正戰得血氣翻騰,驀地見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往外蹭,不假思索甩了兩條青蛇過去。沈清秋看得清楚,反手一翻,一枚青葉正要飛出,挽救飛機菊苣的生命,兩條青蛇突然被憑空凝結的一道銳利冰刺穿過。 漠北君鬼影般出現在戰圈之中,拎起尚清華,扔小雞一樣扔到沈清秋那邊,一拳砸向竹枝郎。 接下來的十秒內,沈清秋算是見識了什麼叫做「暴打」…… 竹枝郎這邊被漠北君狂毆不止,圍攻天琅君的火力陸然加大。 天琅君雖沒了一隻手,以一對多,風度仍分毫不墜,道:「唉,你們為何又這樣。以多對一,不覺得勝之不武有違道義?」 一名掌門搶攻道:「對付你這種居心不良唯恐天下不亂的魔族妖人,還講什麼道義!」 下一刻,他的腦袋便被拍成了蒜瓣,四分五裂。天琅君撤掌笑道:「其實我本來沒什麼不良的居心,也不覺得天下大亂多有趣。偶爾越界,來這邊唱唱曲,讀讀書,挺好。不過,既然都在白露山待了那麼多年,不真如你們所想做點什麼,還真是有點不甘心。」 岳清源指尖一彈,玄肅出鞘三寸,靈力暴漲。天琅君身上骨骼錯位般咯咯作響,「咦」了一聲,道:「果然是掌門。挺好,你師父本人不怎麼樣,挑徒弟和繼任者的眼光倒好。」 他伸出一手,直接握住玄肅劍鋒,恍如無知無覺,笑道:「但你為何不盡數拔出?只是這樣,還奈何不了我。」 岳清源目光一沉,玄肅再次出鞘半寸! 忽聽洛冰河涼涼地道:「他奈何不了你。我呢?」 天琅君笑容未褪,突然,一道強勁的魔氣如斧砍刀劈般襲來。 他僅剩的那隻手脫臂而出,被狂風捲起,飛出洞外,直墜下埋骨嶺。 洛冰河終於出手了! 這對父子再次對上,這次,終於輪到天琅君毫無還手之力。 洛冰河兩眼紅得刺目,緊繃著臉,出手狠戾,毫不容情。天琅君現在雙手皆斷,竟然有了左支右絀、應接不暇之態。竹枝郎好不容易才擺脫了漠北君,臉上身上已是血肉模糊,見主受困,像是殺昏了頭,橫衝直撞過去。恰好無妄被天琅君魔氣掃過,口噴鮮血,向後飛出,無塵大師迎身去接。眼看竹枝郎就要撞上他,沈清秋見勢不好,閃身擋在無塵身前。 竹枝郎一見沈清秋,黃澄澄的瞳孔閃過一絲清明,猛地剎步,導致身形不穩,踉蹌著險些栽倒,正要繞過沈清秋去助天琅君,倏地一道白光橫穿而來。竹枝郎背部重重撞上洞壁,被生生穿胸釘在了岩石之上。 他胸口那半截修長的劍身,正是正陽。 沈清秋回頭,洛冰河緩緩收手。天琅君平靜地站在他身後兩丈之外。 只站了一會兒,他就姿勢優雅地倒了下去。 …… 打完了? 這麼簡單? 沈清秋還有點沒法接受。 他都沒打幾下呢。這就完了? 他拍尚清華:「……你不是說天琅君很難打嗎?」 尚清華心有餘悸:「是很難啊。」 沈清秋:「這贏得有邏輯嗎?」 尚清華:「再難打的Boss,在男主面前也不要想浪得起來。這不是公認的邏輯嗎?」 兩人環顧四周,來時有十人,滿血狀態,到現在,站著的已經沒剩幾個了。沈清秋看著之前視作超難關卡Boss的兩位。一個被釘在牆上,鮮血淋漓;一個正躺在地上,十分符合「飽受蹂躪的破布娃娃」、「斷了線的木偶」此類描述。 半點也沒有打完終極Boss的酣暢淋漓之感,越看越覺得,這根本就是���方在欺負老弱病殘,仗著人多不要臉地群毆……沒錯他們的確是在群毆。 可誰知道會變成這樣?Boss實力和想像中的差太多了! 洛冰河轉回身,滴血未沾,氣定神閒,問沈清秋:「要殺了他嗎?」 他指的是天琅君。竹枝郎聞言,握住正陽劍身,奮力外拔。他脖子臉上鱗片似乎在混戰中被刮去不少,這時一陣一陣用力,血流如注。 自從知道公儀蕭為他所殺後,沈清秋心裡一直有個疙瘩,但這副模樣,實在慘不忍睹,見者很難不同情。雖然沈清秋被他詭異的報恩方式坑了無數次,可好歹竹枝郎從沒對他起過壞心思。 沈清秋嘆道:「都變成這樣了。你何苦。」 竹枝郎咳出一口血沫,乾啞地說:「變成這樣?」 他苦笑道:「如果我說,白露山那副模樣,才是我的原身,沈仙師你有何想法?」 一個轟天雷劈到沈清秋腦門頂上。 怎麼,原來白露林那在地上爬爬爬的蛇男才是竹枝郎的原始形態嗎?! 竹枝郎喘了一口氣,道:「我血統微賤,只因我父親是一條混沌巨蛇,母親生下我時,便是這半人半蛇的畸形模樣。一直長到十五歲,旁人皆棄我惡我,辱我驅我。若非君上助我化為人身,還肯提攜我,我便一生都是一隻蠕動在地的怪物。」 他咬牙道:「君上給了我第一次為人的機會,沈仙師你則給了我第二次。或許對你們而言,不過舉手之勞,對我來說,卻是萬死莫敢不報……沈仙師問我『何苦』?你說我是何苦?」 天琅君忽然嘆道:「傻孩子,你跟他說那麼多做什麼?」 他雖然躺著,卻躺得依舊很雍容,如果忽略掉被魔氣侵蝕的小半張臉,就更雍容了。 他望著天,悠悠地說:「人啊,總是相信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再親密的人,轉眼也可以欺騙於你。何況一直都只是你一廂情願地要報恩?你說再多,他也不懂你,只會厭煩不解。又何必多言?」 一時之間,在場眾人都沉默不語。 一個本無異心的大好青年,滿心歡喜談了一場戀愛,卻不過一個騙局,被鎮壓在暗無天日的高山之底,無數個日日夜夜。誰有資格讓他不要怨恨?誰有資格讓他「放下吧,看開點」? 無塵大師卻道:「若閣下當年真的無此意圖,聽信讒言,是我們的錯。今日之禍,躲不過,避不得。種惡因,得惡果,遲早都要償還。」 他合掌道:「可蘇施主不惜自服毒藥,也要去見你一面,你又怎能怪她欺騙了你?」 天琅君微微一愣,抬起了頭。 沈清秋也是一怔,心知無塵大師不會說謊,而他要說的版本,似乎和旁人所述所知的,不大一樣。 無塵大師道:「在昭華寺,因不想讓蘇施主身後遭受非議,也因為答應過要保守秘密,老衲未能開口說出真相。蘇施主是被老宮主強行押回幻花宮的。她執意不肯聽命,不肯將你騙去預先設好了幾十重陣法的圍剿地點。老宮主在水牢對她動刑之際,才發現她已有身孕。強行落胎恐會危及性命,蘇施主更是極力反抗。老宮主便給了她一碗毒藥,就是那碗對魔族致命的毒藥,告訴她只要她肯喝下去,就放她去見你。」 「蘇施主喝了老宮主給的藥,一個人出發。可她不知道,事發突然,情況已變,老宮主將圍剿地點改在了你們往日相會的白露山。」 天琅君怔怔然的。他軀體殘缺,還有血跡凝在唇邊,這樣勉力抬頭,似乎想聽得更清楚一些,竟有種說不出來的可憐。 「老衲是在去白露山的路上遇到蘇施主的。她當時剛喝完那碗藥不久,周身是血,每走一步血也流一步。我聽她斷續說了幾句,猜出大致情形,不忍欺瞞,如實告知天琅君幾日前已被永世鎮壓的消息,她才知道師父對她撒了一個彌天大謊。不但地點是錯的,時間也是錯的。只是為了讓她喝下那碗藥!」 「應她所求,老衲護她避開幻花宮搜查巡捕的弟子,將她送到洛川上游。從此再也不知所蹤。」 「天琅君,蘇施主也許確實並非純善之人。她本是高高在上,被寄予厚望的下一任幻花宮之主,一開始接近你也可能未曾懷有好心。可到後來,究竟是你惡意蠱惑於她,是她設計欺瞞於你,還是你們二人都情不自禁?」 「老衲非是局中人,這些皆不得知。可我所見所知,卻是���拒絕聽從養育自己十幾年的師父的命令,在水牢受盡折磨也不肯鬆口,不願騙你害你——如果最後不是萬不得已,天下哪個母親會喝下那樣一碗毒藥?」 「她非是棄你不顧,而是萬般無奈,人世不憐,錯過了啊……」 天琅君的嘴唇似乎輕微地顫了顫。 半晌,他道:「……是嗎?」 說完這兩個字。他又問了一句:「真的?」 無塵大師道:「老衲敢以性命擔保,所言絕無半句虛假。」 天琅君轉頭,看向沈清秋和岳清源,索證般地問道:「真的?」 他居然根本不管旁人是不是也是知情者,抓著人就問。岳清源無言以對,默然低頭,不知在思索些什麼。沈清秋再三思量,終是緩緩一點頭。 也許老宮主或許本無污衊加害之心,但他見兩人情狀逐漸親密,卻一定會開始後悔放蘇夕顏去接近天琅君,使她脫離了掌控,和天琅君真的傾心相愛,甚至還有了洛冰河。老宮主才下定決心,斷章取義,缺斤少兩,一番編排,生生把天琅君塑造成了意欲顛覆三界的絕世魔頭。 生生毀了這許多人、許多年。 天琅君眼睫之上,沾了一點雪花,隨之顫動。像是忽然脫了力,重新躺了下去。 他嘆道:「好吧。好歹,總算有件不那麼糟糕的事。」 沈清秋轉頭去看洛冰河。 他從始至終聽著,卻彷彿事不關己,聽若未聞,甚至「呵」地輕輕笑了一聲。 這樣把話說開,天琅君的心結固然是解了。可對洛冰河而言,殘忍程度分毫不減。 無非是從生父生母都厭棄的成果,變成了生父生母都放棄了的成果。 一樣都是被「棄」的那一個。 心魔劍還在源源不斷散發著紫黑之氣,下方廝殺之聲越發清晰。恐怕埋骨嶺的下落仍在持續,不知距離洛川冰面,還有多少距離。 岳清源朝插著心魔劍的岩壁走了幾步。沈清秋道:「事已至此。天琅君,你收手吧。」 現在收手,還不算太晚,如果天琅君繼續往心魔劍中輸送魔氣,就真的只有殺了他才能阻止合併了。怎麼說,沈清秋也並不特別希望天琅君真的去死。畢竟,談個戀愛談得成了這副模樣,實在是夠倒楣了。再要人家的命……沒有哪個Boss這麼苦逼的! 天琅君卻忽然噗哧一下,笑出了聲。 笑聲在山洞和嶺中迴蕩。他像是覺得十分滑稽,歪頭道:「沈峰主,你看,現在的我,甚至連竹枝郎的人形都維持不住了啊。」 這時候,沈清秋還沒覺察他話中的意思,只是隱隱覺得心中哪裡一跳。 天琅君慢條斯理道:「和你們鬥了這麼久,我這副身體,消耗不可謂不大。你以為,一直撐住心魔劍魔氣供給的,究竟是誰?」 這句話他說得不快不慢,可進了沈清秋耳朵裡,一字一句,聽得他如墜冰窟,脖頸漸漸僵硬起來。 「你是該叫人收手。只是,那個人卻不是我。」 天琅君肢體已殘破不堪,竹枝郎被釘在岩壁上,無塵大師扶著頭破血流的無妄,漠北君拎著尚清華,岳清源站在沈清秋身邊。 只有洛冰河立在正對心魔劍的位置上,正低頭,慢條斯理整著袖口。 沈清秋沉聲道:「洛冰河,你過來。」 洛冰河搖了一下頭。只一下,但非常堅定。 沈清秋道:「……你又騙我。」 洛冰河動作頓了頓,反問道:「師尊,我說過會幫你對付天琅君。現在我可以立刻殺了他給你看,怎能說我是騙你?」 天琅君笑道:「養寇自重,這一步棋想得是挺好。只可惜我不太中用,還是得他親自出馬了。」 「養寇自重」四個字一出來,沈清秋越發心中不安。 心魔劍,會不會是洛冰河故意給天琅君的。畢竟拿到心魔劍後,天琅君那露華芝塑成的身軀,腐蝕得越來越快,就算把劍給他,對洛冰河也構不成多大威脅。 也許是他亂過了頭,把心中所想也露在了臉上,洛冰河傷感地道:「師尊,你又在想什麼呢?心魔劍的確是他搶去的,只是它仍舊認我這個主人而已。你說過的,今後對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為什麼又不肯相信我了呢?」 沈清秋緩緩地說:「我信了你很多次。到剛才為止,還一直是相信你的。」 洛冰河說:「是嗎?」 他牽起一個扭曲的笑容:「可我卻不敢相信師尊了。」 這笑容詭異至極。沈清秋覺察他情緒不對��,放緩了表情和語氣:「你究竟是又怎麼了?」 他稍微溫柔一點,洛冰河便忽然不笑了。 他看上去像是傷心欲絕的樣子:「師尊,我就說過,果真你和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是最高興的。」 剛開始,沈清秋還沒弄明白「他們」指的是什麼。洛冰河在心魔劍的岩壁前,緩緩來回踱著。 他自嘲地笑道:「每次我求師尊跟我走,你從來沒有一次答應。即便答應了,也只是我一力強求所致。你只是被迫的,從不心甘情願。可他們讓你留下來的時候,你永遠都毫不猶豫。」 他看著沈清秋:「師尊,你不常笑。我愛看你笑。可是一想到,你只有在和他們一道時,才會這樣笑,我就……」 他輕聲細語道:「……非常,非常痛苦。」 沈清秋終於明白了。「他們」,指的是蒼穹山! 那天在竹舍,柳清歌忽然開窗查看,果然是覺察到了一直徘徊在外的洛冰河洩露的一絲殺氣,和絕望的激憤之氣。 他沒有早早離開,而是把竹舍內的歡聲笑語、把他那一聲「嗯」的應承,全部聽在了耳中,記在了心裡。 沈清秋道:「你是因為這件事,所以生氣了?」 「生氣?」洛冰河陰鷙地吐出兩個字,「我恨!」 「我恨我自己!」 他負著手,暴躁地加快步伐。 「我恨我沒用。我恨我總是留不住任何人,從來……沒有誰肯選擇我。」 洞中其餘人都不便輕舉妄動。洛冰河現在維持著心魔劍的供給,誰都不想他突然發難。竹枝郎卻道:「你這樣做,意在逼迫他二選一?」 洛冰河頓住腳步,搖了搖頭:「二選一?不。這不是。」 「我知道,如果要選,師尊一定不會選我。所以,只要沒有選擇就好了。」 洛冰河蒼白的臉湧上一層潮紅,儘是奇異的興奮:「所以這次我吸取了教訓。如果蒼穹山不存在,這不就好了?這樣,師尊就只剩我了。」 無塵大師合掌佛號不斷,阿彌陀佛道:「洛施主,你魔怔了。」 洛冰河兀自大笑,無塵大師繼續道:「沒有選擇的可能,固然也沒有了放棄你的可能。但沈峰主對你的所作所為,又怎會釋懷?」 洛冰河柔聲道:「師尊,清靜峰沒了,我可以再給你造一個。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罷。我不奢求什麼了。你一不順心,就可以打我,殺我,反正我死不了。只要……只要你不離開我就好。」 他虔誠地說:「真的。我只有這一個願望了。」 他瞳孔渙散,瞳孔外層的血紅時擴時縮,笑容扭曲。心魔劍上紫光大盛,不知道究竟是他在控制這把劍,還是這把劍在控制他。看著洛冰河這副神智不清、走火入魔的模樣,沈清秋口裡發苦,說不出話來。 竹枝郎道:「除了蒼穹山,這世上沈仙師在意的東西千千萬,你是不是都要毀了才好?」 洛冰河莞爾道:「好啊?為什麼不好!」 他一側頭,戾氣陡生:「讓他閉嘴!」 漠北君聞言,想了想,對準竹枝郎臉部打了一拳。 天琅君看著洛冰河,目光中憫色閃動,嘆道:「……心魔劍已經侵蝕入腦。他瘋了。」 這是他與洛冰河面對面以來,唯一一次有點像父親的神情。洛冰河卻渾然不覺,微笑著點頭:「對。我是瘋了。」 聽他親口承認自己發瘋,沈清秋心臟一陣抽搐地悶痛。他輕聲道:「冰河,你先離開那把劍,離它遠點。」 他一邊溫言相勸,一邊手在寬袖底悄悄按上了修雅劍劍柄。洛冰河笑道:「沒用的。師尊,你不必這樣。你越是對我好,我越是怕。」 他說著,右手做了個略略上揚的手勢。剎那間,心魔劍上紫氣大盛。竹枝郎吐出一口黑血。剛才那一拳,也只讓他閉嘴了一會兒。他平靜地道:「真是可憐。」 「可憐?」洛冰河喃喃道,「不錯,我是可憐。就算是可憐我也好,師尊你能有一次留在我身邊嗎?」 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滾滾流下。 洛冰河瞳孔赤紅地咬著牙:「師尊你總是一次又一次地放開我。」 「每一次,每一次,任何人、任何事物!都能夠成為你拋棄我的理由,甚至有時候你根本不需要理由!每一次都是這樣!」 忽然,尚清華啪的一聲摔到地上。沈清秋也下意識扶住了石壁。 整個地面開始劇烈地震顫。埋骨嶺的下墜速度加快了! 岳清源淡淡地道:「師弟,他是瘋了,你要如何處置。」 洛冰河冷笑一聲,後退兩步,猛地抓住心魔劍柄。地面震顫越發強烈,透過洞口向外望去,能看見滾滾云叢中,探出無數高低不一的山頭。沈清秋剛要祭出修雅,忽地身旁白光炫目。岳清源先一步抽出了劍。劍嘯聲撕裂了瀰漫的飛雪和紫黑之氣。 玄肅出鞘! 漠北君見岳清源劍尖對準洛冰河,上前迎戰。玄肅靈力暴漲,還未相接,直接將他震了出去。 漠北君像是完全沒料到自己也會有被人打飛的一天,維持著這種表情,轉眼墜下埋骨嶺。尚清華魂飛魄散,抓了一把劍就衝過去,沈清秋忙拽住他:「你幹啥!」 尚清華咆哮道:「我靠,他不會飛啊!」說完便跳了下去。 沈清秋逆著飛雪和狂風從破口處往下看,恰好看見距離冰面還有百丈的高空中,乘著飛劍的尚清華抓住了漠北君。確定他摔不死後,沈清秋連一口氣也來不及松,猛地轉回頭,洛冰河已和岳清源正面對上。 洛冰河固然爆發力可怖,沈清秋卻沒料到,玄肅完全出鞘後,威力竟如此強悍,能和發狂狀態下的洛冰河戰成平手。沈清秋能感覺到,耳膜和喉嚨被空氣中激盪的靈力和魔氣壓得隆隆作響。他見這洞遲早要塌,搶上岩壁,徒手握住心魔劍,一用力,將它拔了出來! 雖然拔了出來,可埋骨嶺下落之勢還沒緩住。洛冰河見狀,要來奪劍。岳清源哪會給他機會,玄肅劍尖在空中劃出肉眼可見的炫目軌跡,一道巨型禁制,繁複的咒印生成一座無形的牢籠,將洛冰河禁錮其中。 岳清源見沈清秋已得心魔,沉聲道:「走!」 這情況哪能走?沈清秋立刻搖頭,剛要把心魔劍拋給他,便覺腳下一軟。 不是他軟了,是地面軟了。這個山洞,終於塌了!
埋骨嶺第二層。 沈清秋把岳清源從亂石堆裡刨了出來:「掌門?師兄?掌門師兄!」 岳清源面色隱隱發白,唇角淌血,嚥了咽喉嚨,似乎把一口熱血嚥了下去。 他睜開眼睛,看了一眼沈清秋:「……其他人呢?」 埋骨嶺內部結構類似不規則的蜂巢,一個洞接著一個洞。沈清秋四下望了一眼:「沒看見無塵大師和天琅君他們,可能埋在這裡,也可能隨著亂石塌到其他的洞裡去了。」他回頭,「師兄,你什麼時候受的傷?」 岳清源不答,問道:「心魔劍還在你手裡?」 沈清秋把劍拿給他看:「在。可埋骨嶺還在下落,合併應該還沒結束。師兄,你帶著劍下去,把它毀了吧。」 岳清源在他的扶助下,慢慢站起:「……你呢?」 當然是回頭找洛冰河去。 沈清秋避而不答:「師兄,你這傷不尋常啊,到底怎麼回事?」 岳清源答非所問,道:「原本不想的。可我……終歸是個容易衝動的人。」 沈清秋覺得他這話說得奇怪,卻沒心思細想,扶著他繼續走:「師兄你還能走嗎?你先下去,毀劍,找木師弟治傷。洛冰河交給我。」 岳清源被他扶著,勉強站起,鮮血滴滴落地。沈清秋以為他沒問題了,便放開了手。誰知,剛放開手,沒站一會兒,岳清源便倒了下去。 沈清秋大驚失色,連忙把他又扶了起來:「掌門師兄?掌門師兄?」探脈須臾,連他這種於醫道只識粗淺的人都能斷定,岳清源此刻的狀態極其糟糕! 岳清源神情恍惚,像是沒把沈清秋的話聽進去,低聲說:「可是……金蘭城和洛冰河圍山的那兩次,我是穩住了,顧全大局了……可事後每每回想,倒還不如……衝動的好。」 看他昏昏欲睡,沈清秋恨不得猛掐岳清源人中把他掐醒,又不敢幹這踰矩的事,只得在他耳邊大聲說話,不讓他暈過去:「師兄,醒醒!你做得沒錯!」 岳清源閉上眼,搖了搖頭。他喘了口氣,又是一陣讓沈清秋心驚肉跳的劇烈咳嗽。 血止不住地隨著咳嗽往外流。他勉強道:「幫我……把玄肅收回去。」 沈清秋連忙將跌落一旁,劍身白光刺目的玄肅壓回鞘中,遞給他。岳清源臉色這才稍微好看了些,緩過了最艱難的一口氣。 他怔怔望著沈清秋收起玄肅的手,沒去接,而是道:「若我在此身殞,你……便幫我把玄肅帶回萬劍峰吧。」 沈清秋吃了一驚:「你說什麼?」 身殞?岳清源當真受傷這麼嚴重,到了很可能要死的地步?! 岳清源道:「玄肅威力奇大,我卻從不拔出它來應敵,你一定猜過原因。」 沈清秋點頭。不只他猜過,很多人都猜過。 岳清源道:「玄肅即是我的性命。你可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完全不明白。但沈清秋知道,它肯定不是用來表達愛劍愛逾性命的修辭手法。 他還知道,岳清源接下來要說的,一定是一件從未告訴過別人的秘密。 果然,岳清源道:「每一次拔出玄肅,消耗的,都是我的壽元。」 此話一出,沈清秋頓時覺得,手中的玄肅,陡然重了千斤。 難怪玄肅從未出鞘。 難怪他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拔劍。 沈清秋震驚地說:「師兄你……這是走火入魔過?」 以壽元催動靈力,將自己的性命和自己的劍捆綁在一起。如果不是修煉出了大岔子,走火入魔,為什麼岳清源會修這種邪道?! 岳清源緩緩道:「我十五歲拜入穹頂峰,心有所繫,急於求成。追求人劍合一境界不成,反倒落得如此下場。與所求背道而馳,遺下大恨,懊悔終生。」 他說著,臉上因為咳嗽剛湧起的那一點殘餘血色,忽地又褪得乾乾淨淨。沈清秋忙打斷他:「別說了。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先送你下去找木師弟。」 兩人艱難地走了幾步,岳清源忽然低聲道:「……對不起。」 沈清秋不懂他對自己說什麼對不起。岳清源沒有任何對不起他的地方。反倒是自己,偷懶摸魚打混不說,還老是惹出一堆麻煩,帶累岳清源處理起來頭疼。 可岳清源接下來的話,把他整個人都震得懵了。 岳清源聲音都在發顫:「……真的……對不起。」 「明明是為了更快地回去,明明是想立刻去接你的……可反而壞了事。你沒說錯,我畢竟是個容易衝動的人……」 「自那以後,師尊廢去我全身筋骨靈脈,關在靈犀洞一年有餘,一切打亂,徹底重來。」 「我叫了,我喊了,可是沒用。整整一年,任我在靈犀洞裡怎麼發瘋發狂,沒有人肯仔細聽一聽我在求什麼,沒有人肯放我出去……」 「我盡了最大努力,可再回去的時候,秋府早已廢敗多日了啊……」 腦海深處,傳來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 剎那間,往日岳清源的殷切關懷,無聲相護,種種畫面,種種細節,走馬燈一般串聯在腦海中,清明無比。 難怪「���清秋」再怎麼作死,掌門也從來沒給他小鞋穿過,永遠都是無限包容,無限忍讓。難怪,沈九沒有等到回來救他的人。 岳清源,沈清秋;岳七,沈九。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岳清源道:「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回去的。只是,原來真的會,人世不憐,生生錯過啊……」 他每說一句,鮮血便越發洶湧。沈清秋攙著他,走一步就要停兩步,嘆息道:「……別說了。」 後來的事,他都知道了。 岳清源卻堅持道:「這一次,你就讓我說完吧。」 「正如你一直所說,『對不起』不過一句空言,根本沒有用。我也從來不解釋,今日一定要讓你聽到,不是為求諒解,不是博取同情,而是如今再不說……恐怕就真的遲了。」 沈清秋心中酸澀,眼眶發熱。 遲了。已經遲了! 沈九已經不在了。 也許是死了,也許是像沈垣這樣,魂魄轉移去了另外一個陌生的世界。 可無論如何,岳清源的話,他是再也聽不到了。 系統傳來接連的提示: 【隱藏人物①竹枝郎,補完度一百%。】 【隱藏人物②天琅君,補完度一百%。】 【隱藏人物③蘇夕顏,補完度一百%。】 【填坑項目①沈清秋,補完度一百%。】 【填坑項目②岳清源,補完度一百%。】 【人物完成度基本達標,經系統檢測未見明顯邏輯漏洞。各單獨項逼格加三百,共計總數一五〇〇。恭喜由「槽點略多」升級,獲得「文荒可讀」勛章。】 【爽度清零。此情況下可使用逼格代替支付關鍵道具掉落所需條件,請問是否接受?】 提示音一片大好,喜氣洋洋。沈清秋卻前所未有地沮喪。 他說:「有什麼意義嗎?」 這系統究竟是什麼東西,存在有什麼意義? 就是為了讓他知道這些人究竟能倒楣到什麼地步嗎?就是為了讓他親眼見證人世間各種最慘烈的坑爹嗎? 還是為了讓他逼瘋洛冰河? 所有人都說洛冰河已經瘋了。連他自己也笑著承認自己瘋了。 原著中,掙扎數百萬字,最終被洛冰河鎮壓下來的心魔劍,在這裡卻佔據了上風,侵蝕了洛冰河的心智。 這不是一件或者兩件事造成的,而是一點一點積累起來,最後才徹底爆發。先前已經出現過很多預兆,可沈清秋從來也沒注意到。 應該說,他從來不知道,洛冰河骨子裡竟然這樣沒有安全感,甚至到了自卑的地步。 他先是把洛冰河想得太邪惡偏激,後來又把洛冰河想得太陽光堅強。回頭看看,心魔劍開始侵蝕洛冰河的神智,最初在昭華寺就有了徵兆。 剛聽到自己身世的洛冰河大受刺激,正是在最惶然的時候,他對沈清秋伸出了手,求沈清秋跟他一起走。 可他沒接住洛冰河的手,而是讓洛冰河自己一個人先走。那時候的洛冰河開始精神極度不穩定。他需要的不是安全撤離,而是和沈清秋在一起。哪怕是被困昭華寺不得脫出,哪怕是被在場所有人圍攻,也好過讓他一個人離開啊! 這對那種精神狀況下的洛冰河而言,無異於「拋棄」。 就像是當初蘇夕顏服下毒藥那一幕的重現。 正如洛冰河親口所說,他不是在逼人做二選一。因為洛冰河從骨子裡就堅信他知道答案:沈清秋終有一日會拋下他。 滿腦子都充斥著對沒發生的事情近乎妄想症的恐懼和焦慮。怎麼不是瘋得徹底。 岳清源的步伐越來越軟,幾乎連站都站不住了。 沈清秋從沒見過這位掌門虛弱到這種地步的模樣。岳清源一向都是沉穩而有力的,哪怕話不多不少,沒有攻擊性,溫和可親,卻十分可靠,不失威嚴。 如今,他非但連行走都困難,話也一反常態多了起來,恐怕是真覺得自己快撐不住了。 沈清秋幾乎是拖著他在前行,邊走邊說:「掌門師兄,你撐住,千萬別暈過去。馬上就全都好了。」 岳清源苦笑道:「這麼多年來,你從不提過往之事,一直只叫我掌門師兄。是打定主意再也不叫七哥了麼?」 沈清秋握劍的手筋骨漸漸突起。岳清源想聽沈九叫七哥。可是,他不是沈九啊! 他琢磨著原裝貨那又冷又恨的勁兒,斷然拒絕:「不叫。」 不能立flag!看看電視劇小說裡那些達成了最後遺願、說完了臨終遺言的角色,都是心願一了,立刻翻眼蹬腿。沈清秋冷硬地道:「你剛才說了什麼,我全都沒聽見。撐著,下去!」 岳清源閉上了眼睛,嘆息道:「小九啊……」 別叫了。 他不敢去想,原著中,洛冰河割下了「沈清秋」的兩條腿,用錦盒裝著送到蒼穹山派時,岳清源究竟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明知有去無回,仍義無反顧踏入洛冰河的圈套,直至萬箭穿身。 一生一次的義氣,竟然要用這麼多東西來償還。 岳清源甚至來不及告訴滿懷怨恨和恐懼、幫著洛冰河將他引入陷阱的「沈清秋」,當年之所以沒去救他的理由。 為什麼不早點說。 就像他之於洛冰河,也是一樣的。為什麼不早點說出來。 若是從一開始就別那麼多揣測和理所當然,洛冰河說不定自始至終都不會黑化,會一輩子都做清靜峰上那個乖巧靦腆的徒弟。 就算退一萬步,當初非要推洛冰河下無間深淵時,他完全可以換一種方式來達成目的。甚至用不著費任何心思,直到現在,沈清秋才明白,如果他想要洛冰河下去,很可能只消說一聲,洛冰河就會聽話地下去了。 沈清秋從前根本沒想過有這種可能性。他不相信人有那麼傻,洛冰河有那麼乖。 可事實上,他真的就那麼傻,那麼乖。 兜兜轉轉,走了不少彎路,繞了這麼大一個圈,茫然四顧,不知如何自處,只能懊悔傷心,嘆「早知如此」。 可這世上,從來沒有「早知如此」。
轉過這個山洞,忽地現出兩個灰頭土臉的身影。 一看那兩顆圓滾滾亮堂堂的光頭,沈清秋脫口而出:「無塵大師。無妄方丈。」 身材矮小,扛著身材高大的那名和尚的正是無塵大師,他的木製假腿缺失了一條,單腿艱難獨行,又騰不出手來合掌,不願失禮,便多念了幾聲佛號:「阿彌陀佛,沈峰主,可算找到你了。岳掌門這是怎麼了?」 岳清源閉上眼後,便已昏昏沉沉靠在沈清秋身上。沈清秋道:「掌門師兄……被石頭砸到腦袋了。無妄方丈如何?」 無塵道:「被那位天琅君的魔氣所傷,暫時未醒。洞穴坍塌,那幾位魔族,全部都不見蹤影了。」 沈清秋拔出修雅,遞了過去:「大師,可否拜託您,先帶著我師兄和無妄方丈,御劍離開埋骨嶺?」 無塵道:「沈峰主呢?」 沈清秋言簡意賅:「我的徒弟,我去收拾。」 無塵大師肅然道:「沈峰主若肯坦然面對,那是再好不過。」 沈清秋道:「慚愧。但求在造成無可挽回的後果之前,了結這一樁塵事。掌門師兄便交託給大師了,請您下去後盡快將他交給千草峰的木師弟。沈某不勝感激。」 無塵放下無妄,接過修雅,端端一禮,忽然道:「心魔皆因執念起。」 沈清秋一愣:「大師是不是想說,若要除去心魔,非斷去執念不可?」 無塵卻搖頭道:「若斷得了,那便不是執念了。」 「我想也是。」沈清秋回禮,轉身。 誰讓他便是洛冰河的執念。 埋骨嶺內部坍塌得一塌糊塗,原本裡面上百成千個洞窟之間,四通八達,可現在幾乎被巨震震塌了一半,到處都被落石堵塞。 沈清秋在其中艱難地擇道穿行。 忽然,一處巨大的拱石堆中,透出些許微弱的魔息。 沈清秋下意識喊:「洛冰河?」 別是被岳清源用大禁制術封住的洛冰河給壓了個正著吧? 他躍了過去,抬起最上一層石板。露出來的是殘損的青色鱗片。伴隨著青鱗微弱的起伏,大小石塊滾滾落下。 竹枝郎的蛇形盤成一座小型堡壘,天瑣君躺在中間,被護得滴水不漏。 他的軀體腐蝕得更嚴重了,頭隨時都能掉下來的樣子,睜眼看了看沈清秋,還有心情招呼道:「沈峰主。」 沈清秋道:「你們兩位情況如何?」 天琅君道:「我已習慣。竹枝郎,不太好。」 的確不太好。 以往明火燈籠一般亮堂堂的兩顆碩大黃瞳已經開始渙散,但還算有神。蛇身青鱗脫落了不少,紅一片黑一片,傷痕纍纍。 沈清秋幫忙把壓在它尾巴上的石塊推開,發現正陽還插在蛇身上。他一伸手,握住劍柄便拔了出來。失血的損傷對魔族倒沒什麼,反是這靈力絕頂的正陽劍插在它身上,危害更嚴重。 天琅君道:「沈峰主不是不怎麼愛理會他的嗎?」 沈清秋道:「誰說我不理會他,只是有時候溝通困難。他……怎麼樣。」 天琅君用殘臂「摸」了「摸」那顆三角蛇頭,沒有回答,反問道:「接下來的局面,沈峰主打算怎麼辦?」 沈清秋道:「當然是毀劍。」 天琅君道:「心魔劍已經侵蝕入了洛冰河的神魂,與他同命,你現在要毀劍,不就等於殺了他?」 沈清秋果斷道:「那就再想別的辦法。」 天琅君道:「即便來不及阻止兩界合併?」 沈清秋吸了口氣,煩躁地說:「……來不及就來不及吧!盡力而為,別的到時候再說。」 天琅君終於又笑了一下。 他嘆了口氣,感慨道:「果然還是沒辦法討厭人啊。」 「……」沈清秋不知該如何應對他這聽似歡愉,卻太沉重的一句。 他轉口問:「洛冰河呢?你看見他沒?」 天琅君奇怪地道:「我以為沈峰主知道呢,不就一直在你身後嗎?」 毛骨悚然之下,沈清秋慢慢地回頭。 洛冰河果然站在他身後,正直勾勾盯著他的背影。 不知道他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開始站在那裡的。或者說,是從什麼時候起,就跟在沈清秋身後的。洛冰河微笑道:「師尊,把劍給我吧。」 沈清秋不動聲色,把心魔劍舉起:「你可以過來拿。」 洛冰河向他走了一步,忽然頓住了。他嘴角抽了抽,肩膀發起抖來。 沈清秋橫劍在前,問道:「怎麼了?」 洛冰河咬牙切齒道:「……滾開。」 沈清秋還沒來得及回應,洛冰河一手按住太陽穴,甩出一記暴擊,喝道:「通通滾開,別纏著他。滾!」 這話不是對他說的,暴擊也沒甩到他身上,而是和沈清秋擦肩而過,打垮了一方本來就坑坑窪窪的洞壁。 天琅君友情提示道:「心魔劍的幻覺。」 不用他說,沈清秋也大概能猜出來,洛冰河現在的樣子明顯是看到了旁人看不到的東西,手中靈力魔氣亂轟,專門往他身旁打,和不存在的對手廝殺著。山體又在震動,滾石簌簌墜落。沈清秋看了一旁正在充分詮釋老弱病殘的兩位一眼,喝道:「冰河,過來!」 洛冰河看上去有點呆呆的,然而還是很聽話,果然跟著來了。 前面那個腳底生風,後面那個遊魂一般,卻速度分毫不落。追逐之中,系統提示道:【「洛冰河」怒氣值三百。乘以心魔劍係數十後,現狀態為三千。】 沈清秋咆哮:『關鍵道具呢?快點死出來行不行!玉觀音!玉珮!麻利點拿出來遛遛!』 系統:【您好,關鍵道具掉落載入中。建議您暫時先使用其他工具。】 沈清秋:『還載入個——!有什麼工具翻出來看看!』 系統:【溫馨提示:您上次購買升級的情景小推手豪華版尚未投入使用。】 沈清秋猛地剎步。 說實話,他到現在還沒弄明白這個情景小推手究竟是個毛玩意兒、原理是什麼。但是,根據那僅有一次的用戶體驗來評價,它貌似是——相當之有用! 沈清秋咬牙道:『……來!』 讓老子見識一下豪華版的霸氣酸爽,放馬過來! 他剛剛把「確定」狠狠戳下,地面便再次塌陷了。 下落的途中,沈清秋只有一個念頭:驢我呢還小推手——你丫推土機吧! 然而,翻翻滾滾滑了一陣,頭部上方石影滾滾,他卻並沒被塌陷的山石砸中。 有人擋在了他身上。 洛冰河儘管神智不清,腦子糊裡糊塗的,可在這種時候,仍是本能地用身體幫他擋住了亂石。 他單臂反手一推,把砸在自己背上的巨石甩開,渾然不覺有何壓力,低頭呆呆和沈清秋對視,眸子裡似乎有剎那清明轉瞬即逝,茫然眨眼,忽地又一片混混沌沌。 暗紅的罪印順著他的額頭蔓延,爬遍了整張雪白的臉,還在往脖子下蔓延。跌落一旁的心魔劍也彷彿和他身上的印紋呼應一般,明明暗暗,紫光黑氣,流轉不息。 洛冰河嘟噥道:「師尊……?」 沈清秋「嗯」了一聲。他看到有鮮血順著洛冰河額頭往下流,嗓子有點發顫。 洛冰河道:「師尊,真的是你嗎?」 「……嗯。」 洛冰河道:「這次是真的?你剛才不是和他們走了嗎?我看到了的。」 沈清秋說:「我不走。」 洛冰河慢慢俯下身體,把臉埋到他頸窩裡,小聲地說:「師尊,我疼。我頭疼。」 這語氣,又像是在撒嬌,又像是真的很疼很疼。沈清秋緩緩伸出雙臂,摟上他的肩背,輕柔地拍了拍,嘴裡哄孩子一樣哄道:「乖乖的。很快就不疼了。」 洛冰河道:「我乖乖的,就不疼了,師尊也不會再讓我一個人了麼?」 沈清秋說:「馬上就不疼了。」 洛冰河低聲道:「我不信。」 他突然暴躁起來,怒吼道:「我不信!我不相信!」 見他再次發作,沈清秋攀著他的肩膀,猛地揚起上身,抬頭。 角度出了點問題,牙齒和牙齒碰撞到一起,撞得生疼。嘴唇被堵住的洛冰河,眼睛還愣愣睜著。眨了一下,兩下。 沈清秋也睜著眼,這樣大眼瞪大眼,心裡覺得詭異至極。 互瞪了半晌,誰都沒先閉眼,他只好自己退了一步,先閉上眼,睫毛一陣顫動,用力加深了這個吻。 老實說,這種撞得牙齒嘴巴現在還疼得發麻的,根本不能叫吻,只能叫啃。 但明顯,洛冰河啃得很高興,在沈清秋唇瓣上咬來咬去,吃糖一樣,呼吸越來越急促,突然把沈清秋壓了回去,按在地上。 「刺啦」幾聲,沈清秋外衣被撕成數片。 其餘的衣物,則被沈清秋自己脫了下來。撕撕扯扯間,下半身褪到膝蓋,上身脫到只剩一件中衣松鬆垮垮罩著,滑下了白皙的肩頭。 洛冰河的手順著衣領摸了進去。他渾身上下都在發燙,比那次在聖陵燒得還厲害,手在沈清秋皮膚上用力揉捏。 又燙,又痛,又心慌。 沈清秋知道接下來會是什麼。他早下定決心,這時自覺地翻了個身,後背對著洛冰河。 雖然他對這種事毫無經驗,但也聽說過第一次的話後入比較容易。雖然心裡覺得這個姿勢有點可恥,但顧不得那麼多了。 原本他是為了方便洛冰河為所欲為,誰知道,卻被猛地翻了回來。 洛冰河卡在他雙腿之間,全神貫注盯著他的臉,相距不過寸許,炙熱的呼吸交織糾纏。 下身乾澀的穴口被抵上一根火熱的東西,直徑略恐怖,像一顆飽滿的圓球。因為前端微微濕潤,緊閉的穴口稍微能含住一點。 洛冰河沒有立刻衝進去,他迷迷糊糊的,卻堅持非要盯著沈清秋的臉不可,一點一點,在他面頰上連綿細碎地親著。沈清秋原本緊繃的神經,因為他這無意識的舉動稍微放鬆了點。 他放鬆得太早了點。 沈清秋終於體會到了,什麼叫做「被活活從中間劈成兩半」的感覺。 他疼瘋了,蹬腿往後退去。洛冰河鉗住他的腰部��生生往回拖,脊背在粗糙的岩石上摩擦,皮肉火辣辣地疼。 這一剎那的劇痛讓沈清秋什麼東西都拋到腦後了。 他彷彿脫水垂死的魚,劇烈掙紮起來。可他越是掙扎,洛冰河越是情緒不穩,兩眼赤紅,氣息凌亂,腦子混混沌沌,只想死死摁住沈清秋,一捅到底。 最粗的前端已經埋入,後面連著長長的柱體,朝他內臟沉沉壓去。沈清秋用手抵著洛冰河的胸口,腰卻被箍住動彈不得,雙腿更被按到胸前,臀部高高翹起,根本阻擋不住腸肉被一路撐開。 他把慘叫憋了回去,儘量放鬆,敞開下體,任由洛冰河插到最深處。 盡根埋入後,沈清秋就像被一根火熱的釘子貫穿,活活釘死在了獻祭的岩石上。洛冰河像是終於找到一點安全感,抓起沈清秋的頭髮,拉起來就親。 頭皮上的疼倒是可以忽略不計,體位的變化卻讓沈清秋有種內臟被頂到移位的可怕錯覺,後穴疼痛之中不受控制,蠕蠕而動。洛冰河沒有意識,不知收斂,覺得爽快,便毫不留情抽插起來。 他動作又快又狠,上百次深淺不一、緩急交替的抽插過後,洛冰河終於可以順暢連續地齊根沒入他穴內了。 沈清秋熱淚盈眶。疼。 疼啊。 他疼得打哆嗦,卻沒忘了現在該幹什麼,運調靈力,把洛冰河身上洶湧的魔氣引渡過來。 這法子非常之蠢,但也非常之有效。心魔劍的魔氣供給是洛冰河,如果把他體內的��量分過來,動力不足,自然就無法再讓埋骨嶺下墜了。 肉穴顫抖著含住那根兇狠地搗進搗出的東西,這地方從未有外人造訪過,壁上嫩肉被磨得又辣又脹。初時進出還略有困難滯澀,陣陣灼痛後,腸肉逐漸濕潤,鮮血和分泌的腸液使得這場交合順利起來。 黑暗之中,淡淡的血腥味瀰散開來。痛苦壓抑的喘息和肉體相撞聲格外清晰。 洛冰河做得高興,抱著沈清秋不肯撒手,臉頰蹭著沈清秋的額頭,一副又乖又委屈的模樣,可下身完全不是這個畫風,幾乎說得上是殘暴。 沈清秋被他抱得呼吸困難,右手五指在地面岩石上抓出血痕,連一口氣都被打斷成好幾次才能喘完。 撐不住了。 真的快撐不住了。 就在他頭昏眼花,眼前越來越黑的時候。一道微弱的白光劃過。 「叮」的一聲,落地聲清脆。就墜落在沈清秋的赤裸的肩旁。 洛冰河十分警覺,抬眼一看,剎那間,恍惚了一下。 然後,瞳孔猛地縮成一點。先前模糊的景象慢慢重合,越來越清晰。 他緩緩低下頭,臉色當場刷地慘白了。 沈清秋躺在他身下,衣衫盡數撕裂,雙腿瑟瑟發抖,合都合不攏,眼眶紅得厲害,一副快要氣絕的模樣。 洛冰河伸手想去碰他,又不敢,僵在半空中,喃喃道:「……師……尊?」 終於聽到洛冰河正常地叫了一聲師尊,沈清秋像是活過來一樣,喘了口氣。只是這口氣喘得太艱辛,聽起來倒像是啜泣。 洛冰河怔怔地道:「師尊……我……我幹了什麼?」 沈清秋本想清清嗓子,輕鬆一下氣氛,說沒幹啥,幹了你師尊我而已。結果,嗓子沒清成,咳出了一口血。 兩個人都被這口血嚇懵了。 沈清秋的眼淚還沒下來,洛冰河的淚水倒先下來了。滴滴打在沈清秋臉頰上,順著往下滑。 沈清秋以前最怕女人哭,現在最怕洛冰河哭,顧不得下邊痛,給他擦臉,哄孩子一樣安撫道:「不哭了哈。」 洛冰河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順著他肩膀滾落,一邊手足無措抱著沈清秋,一邊哽咽道:「師尊你別恨我……我不知道……我不想傷你的……為什麼你不推開我,為什麼你不殺了我。」 沈清秋在他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順毛:「為師知道。為師願意。」 一邊哄,一邊心中無限淒涼。 被爆的人是他,好嗎?為什麼爆人的那個哭得比他還厲害,為什麼被日的還要反過來安慰日人的? 破處的洛冰河,當真是比破處的小姑娘還難伺候! 沈清秋無奈道:「那……你先出來……」 洛冰河淚水還掛在眼睫毛上,顧不得害羞或是還沒發洩完,小心翼翼地退了出來。 他愣愣看著沈清秋雙腿之間的一片慘不忍睹,臉色越來越白。儘管如此,還是細心地給沈清秋整好了中衣,把自己的外衫披到他身上。 沈清秋也不敢往自己下身看,慢吞吞地合上腿,過程中臉上肌肉一直在隱隱地抽動,他儘量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沒什麼痛感。 為了轉移洛冰河的視線和注意力,沈清秋伸手去撿了一旁的玉觀音,示意洛冰河低頭。 洛冰河結結巴巴地道:「我以為……我以為它早就丟了……我以為再也找不到了……」 沈清秋幫他把紅繩戴上脖子,說:「今後收好。不要再丟了。」 洛冰河訥訥道:「那時候是師尊幫我解了圍,難道從那以後,師尊一直,把……把它帶在身邊?」 它一直都在系統空間內,說是一直帶在身上,也不算說錯對吧。這麼想著,沈清秋有氣無力點了一下頭。 洛冰河抱著他的手緩緩收緊。淚水漣漣間,忽然看見手臂上的紋印正在迅速消退。他滾燙的額頭和臉頰,也在迅速降溫。 他愕然道:「你在幹什麼?」 沈清秋牢牢抱緊他,把洛冰河強硬地鎖在臂彎之中,不讓他亂動,沉聲道:「不幹什麼。我跟你說過的,很快就不疼了。乖一點,別亂動。」 洛冰河失聲道:「師尊你又要像上次那樣,用自身引走心魔劍的魔氣嗎?」 他說的「上次」,是指沈清秋自爆的那次。那一定給他留下了極大的陰影。沈清秋道:「跟上次不一樣。」 洛冰河的拳頭慢慢握緊,顫聲道:「哪裡不一樣?師尊你為什麼能這樣對我?為了別人,你居然能把同樣的事情再做一遍!你是覺得那種事情……我還能親眼看著它再發生一次?!我早該知道,你們從不肯選我,個個都寧願棄我而去……」 沈清秋嚴厲地說:「洛冰河你聽著!」 洛冰河果然含淚乖乖聽著了。 沈清秋道:「蘇夕顏是拼著死才生下了你。洛冰河啊洛冰河,你為何不想想,老宮主那種人,會給他的徒弟什麼溫柔的好藥?」 「那必然是對魔族致命的。若是當真死心認命服下,縱使不死,你又怎能安然無恙長到如今這麼大?」 洛冰河的肩在發顫。沈清秋一字一句道:「如果我是她,不管那碗是毒性多強烈的藥,我都會毫不猶豫地喝下去,逃出水牢,然後,把藥性全部引到自己身上。無論過程多痛苦多慘烈,無論代價是否是功體散盡,是否不得好死,也絕不會讓這個孩子受到一絲傷害。」 「這是我的判斷。你可以認為這只是判斷,因為再也沒有人能告訴你,蘇夕顏臨終氣斷之前,到底心裡是怎麼想的了。可如果她真視你為恥辱,她甚至不需要做點別的。數九寒天,冰天雪地,將你沉入洛川,你焉能活命?」 「又或者她不放棄風光無限、前途無量的幻花宮首徒之位,繼續喝下老宮主送來新的毒藥;不用狼狽逃竄,躲避幻花宮弟子的搜查;一個人在孤船上生下你之後,不把外衫脫下來,裹住你的身體;不用最後一絲力氣,把你放進木盆推出去……根本等不到別人來救,你早就成了洛川上寒凍至死的一縷孤魂。」 「你現在好好地活在這裡,怎能聽了別人的話,就相信你母親真的冷酷無情,相信她真的不要你?」 一口氣說到這裡,沈清秋一陣氣悶,感覺魔氣在四肢百骸中亂竄。他用殘留的力氣攥緊洛冰河的手腕。 「引渡心魔戾氣,不是為了別的任何人、任何事。只是為了你。」 「我……不想看到一個一輩子受心魔控制,被它腐蝕神智,終日與幻影為伴的洛冰河。」 「為師對你的期望,是你活著,醒著,強大著。」 他輕聲道:「所以,再別說什麼沒人要你、沒人選你這種話了。」 洛冰河跪在他身邊,眼睫承受不住淚水的重量,任由它們跌落下來,像是個受盡委屈的孩子。 他從來只是個孩子。在世間踽踽獨行,摔跤無數次。想要的東西只有那麼幾樣,卻總也抓不到。若早知如此,沈清秋心想,他一定……一定…… 可早就說了,世上從來沒有什麼「早知如此」。 洛冰河忽然破涕為笑,一隻手抓著沈清秋的手放到臉上,另一隻拿起地上的心魔劍。 紫光流轉的劍身發出尖叫般淒厲的撕鳴。耳邊傳來什麼東西一寸一寸碎裂的聲音。 「師尊,我知道,你說這麼多是為了什麼。」 洛冰河凝視著他,牽了牽嘴角。 「可是,如果這世間唯一對我抱著這種期望的師尊不在了,我活著,醒著,再強大……又有什麼意義呢?」 洛冰河的熱度似乎傳染給了他,沈清秋頭有點暈。 昏昏沉沉間,他快聽不清洛冰河的說話聲了,也沒辦法阻止他毀劍的舉動。恍惚覺得,就這樣吧。 「死在一起」也包含了「在一起」。 似乎也不算太糟。 但有一個聲音,還能聽得真切—— 【恭喜,各項數值達標,貴方升級為初級VIP用戶。請問,是否啟用高級功能「自救」?】
《狂傲仙魔途》,是一本YY種馬小說。這一點,從最開始,作者向天打飛機菊苣就已經自我定位明確了。 沈垣,是個天地可鑑、問心無愧的直男,這一點,他從出生的時候,也已經自我定位明確了。 所以,如果在剛翻開《狂傲仙魔途》這本雷得渾然天成、雷出了自己的風格水準的奇書時,有人對沈垣說,啊,你會去搞基,而且會和這本書的男主搞基,而且,還是你自己趴地上送上去給人家搞的——他一定拿全套五十冊的《狂傲仙魔途》厚磚頭實體書讓對方見識什麼叫腦漿塗地。 現在,他飄在最開始進入這個世界時通過的那個虛無的空間裡,聽著系統一如既往Google翻譯般親切的鄉音,傳遍每一個角落。 【您好,通過您的不懈努力與積極配合,各項數值已達到升級所需標準。】 【系統很榮幸地通知您,貴方已晉陞為初級VIP用戶。在此特向您提示,VIP用戶可啟用高級功能「自救」。】 【在生命值跌落最低點的情況下,可滿血回覆一次。】 滿血復活! 這個VIP待遇,真特麼良心。 沈清秋說:『那啥。這個自救功能,只能用一次?只能用在我自己身上?』 系統:【理解正確。】 沈清秋立刻考慮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他先把洛冰河身上的魔氣引了大半過來,現在就算再毀掉心魔劍,應該也不會對洛冰河造成什麼影響。可原先以為自己多半死定了,那孩子就哭哭啼啼地要陪他一起死。現在使用了自救功能,他可千萬別傻裡傻氣跟著自殺了啊! 沈清秋忙問:『洛冰河呢?他現在怎麼樣了?』 系統:【目前您的許可權暫時無法諮詢總能源相關問題。請問是否要查看歷史成就?】 都VIP了為什麼還不能諮詢!沈清秋抓心撓肝,但不夠就是不夠,不給問就是不給問,再急也沒用。系統堅持不懈道:【請問是否要查看歷史成就?】 貌似這玩意兒非看不可。沈清秋揮手:『看看看。快看!』 伴隨著一陣喜氣洋洋的BGM,系統緩緩拉開捲軸一樣的成就列表: 【避開雷點數目達到二十以上,除去「天雷滾滾」標籤,獲取「槽點略多」勛章。】 【歷史逼格數值最高點突破五千,摘取「文荒可讀」勛章。】 【大灑狗血達到三次以上,摘取「狗血淋頭」勛章。】 【砍去注水內容與無關緊要支線,除去「無敵水神」標籤。】 【補完隱藏人物,基本填坑完畢,除去「大坑遍地」標籤。】 【爽度數值突破可統計範圍,摘取「尚可一擼」勛章。】 【達到系統推薦標準。一句話簡介:一個缺愛的戀愛腦中二病要毀滅世界的故事。】 看到這一行,沈清秋:『……』 完全無法反駁〔手動拜拜〕。仔細想想,的確,從他進入這本書開始起,不知不覺,《狂傲仙魔途》就從一本無下限YY種馬小說,歪成了一個純情處男蛇精病糾結狗血患得患失的戀愛故事。 看著這一排閃閃發亮的勛章,忽然,沈清秋注意到,榮譽列表左上角,有一個小小的粉紅色符號「♀」。 他知道符號♂代表男,♀代表女,覺得有點奇怪:『這個符號什麼意思?』 系統:【表明列表中所取得的各項成績均為女性向榮譽。】 沈清秋:『……你逗我呢吧。』 系統:【《狂傲仙魔途》作品分類已修改。】 等著。 為什麼會被分到女性向! 怪不得這種奇葩又狗血的劇情居然還能摘取這麼多勛章,敢情已經被劃到女性向分類,按照女性向作品的標準來算了?! 而且女性向為什麼還有「尚可一擼」勛章。她們拿什麼擼! 難道這是從終點主站被發配去女頻了嗎?還是說更可怕,被跨站流放、扔到了傳說中的綠晉江啊?! 從第一天穿書開始起,一直憋到今天的一口陳年凌霄老血,終於被悉知真相的沈清秋,噴了出來。 於是,呼啦一下,黑壓壓的人頭全圍了上來。 寧嬰嬰、明帆、齊清萋、木清芳,一堆人擠在邊上,七嘴八舌,什麼「完了師尊吐血了師尊會不會死啊」、「不會的血吐出來就好了」。四下是陰冷微濕的石壁,兩盞微燭,沈清秋剛看出這是靈犀洞,就被回音震得腦仁兒抽抽地疼,什麼都沒聽清,彎腰抱頭。只聽柳清歌道:「都走開!」 他一說話,其他人立刻閉了嘴。晚輩們吐了吐舌頭,灰溜溜地退開。騰出的空位被柳清歌填補上。他抱著手,站到石床邊。 沈清秋好不容易看到個靠譜的,抓住就問:「洛冰河呢?」 柳清歌的臉一黑,說:「死了!」 沈清秋:「……死了?」 他真傻乎乎地跟著殉情去了?! 看柳清歌的樣子,不像是開玩笑,柳清歌也從不開玩笑。沈清秋猛地一下子坐了起來,動作勢頭太猛,突然從下身傳來一陣鈍痛。 他的臉剎那扭曲,「咕咚」一聲,又倒了下去 這反應太過誇張,柳清歌像是受了莫大的驚嚇,「登登登」後退三步,別彆扭扭,像是又想走上來說話,又想拔腿逃走。齊清萋抓了他一把,尖叫道:「你看看你,你看看你!這干的是什麼事!都讓你別嚇他了,活活把人又嚇暈過去了!」 沈清秋躺在石床上,舉手:「我沒暈。我……」只是某個地方痛,一時沒坐住…… 寧嬰嬰過往最怕百戰峰峰主,這回膽子倒大了,對柳清歌使脾氣,跺腳:「柳師叔,你怎麼能這樣。就算你再不喜歡阿洛,可明知師尊剛醒,受不了刺激,你……你還亂說,亂咒他死。」 木清芳也滿臉責備:「柳師兄,你這樣對病人,真是不好。一點都不好。」 柳清歌第一次成為眾矢之的。他本來就不善言辭,乾脆退回桌邊,發作道:「我不說話了!」 沈清秋一手按著太陽穴,一手按著腰:「誰來告訴我,到底他死沒死。」 齊清萋道:「沒死!那小子以為你不行了,差點跟著你一起去,後來木師弟說你沒事,還有氣,他哪還捨得死。」 萬幸沒陰錯陽差。誰都再也承受不起陰錯陽差了。 沈清秋知道了柳清歌剛才說的是氣話,可也被嚇住了一兩秒,老臉有點掛不住,批評道:「柳峰主別這樣行不行。我是信任你才第一個問你的。你太讓我失望了。」 柳清歌瞪他。沈清秋不怕他瞪,慢騰騰坐起來,挑了個不會把關鍵部位壓得太疼的姿勢,問:「到底怎麼回事?我怎麼又回蒼穹山了。埋骨嶺呢?洛冰河人呢?」 齊清萋道:「別擔心埋骨嶺了,早炸了。」 沈清秋重複道:「炸了?」 齊清萋說:「你和洛冰河不是在埋骨嶺把心魔劍毀了嗎?劍斷的時候,整座山就炸了。」 明帆擠了個頭到床邊,道:「是啊是啊,師尊,大半座山砸到冰面上,砸出了好大一個洞,後來洛川上的冰就融化了。您和洛冰河都掉到洛川裡,還是柳師叔把你們撈上來的。」 沈清秋正接著寧嬰嬰遞上來的茶,準備喝,還好沒喝,不然肯定就噴了。 「你們」? 沈清秋心虛地斜眼瞅柳清歌。沒記錯的話(這種事怎麼可能記錯),他跟洛冰河當時剛完事吧! 雖然後來洛冰河給他穿了衣服,但身上多少殘留著罪證,憑柳巨巨的如炬慧眼,會看不出來什麼異常,那才是奇怪。 怪不得柳清歌一直用這種像要清理門戶的嚴厲目光盯著他。傷風敗俗有辱師門啊! 齊清萋絮絮叨叨:「一撈就接了兩個,抱得跟屍僵似的分都分不開,那麼多人都看著呢,丟不丟人啊,我大蒼穹山……」 眾目睽睽之下啊那可是。沈清秋悔恨萬分。千防萬防,還是防不住《春山恨》有了新素材。 可依洛冰河那個腦回路,居然沒把他直接帶走,而是肯乖乖送他回蒼穹山,這也太奇怪了。沈清秋覺得不太尋常,追問:「那究竟洛冰河現在人在哪兒?」 還是寧嬰嬰乖巧孝順,道:「師尊你睡了這麼多天都不醒,他當然是去給您找靈藥啦。」 找什麼靈藥啊。好不容易大難不死,滿血復活,這小子不跪在床旁邊等他醒,出去亂跑什麼。這種雜事,交給小弟做! 寧嬰嬰又小聲嘀咕道:「還不是被各位師叔師伯趕下山去的……」 沈清秋連高冷也懶得裝了,繃不住臉,「噗哧」地漏出了一聲笑。 洛冰河得罪了蒼穹山派太多人,被趕也正常,只是他現在居然懂得忍氣吞聲,乖乖被趕了。也真可憐。 不過,沒事,就好。 沒事才怪。沈清秋勃然變色:「掌門師兄!」 怎能忘了,還有一個當時奄奄一息的岳清源! 他連忙翻身坐起,趿著靴子便往外跑。旁人未曾料到他會突然一躍而下,都是愣了愣,這才跟著追上。木清芳喊道:「沈師兄你再躺躺吧——」 一口氣跑出靈犀洞,山中清潤芬芳的氣息,浸染了鼻尖。忽然,外邊漆黑的夜空中,炸開幾朵金燦燦的煙花,仔細聽,還有喧囂人聲從穹頂殿那邊飄來。 沈清秋邊拉好靴子邊問:「怎麼回事?穹頂峰上怎麼這麼吵?掌門師兄呢?」 齊清萋拉了拉歪掉的抹胸,沒好氣道:「你還知道關心一下掌門師兄啊。沒死。」 木清芳笑道:「沈師兄你醒得太是時候了。不用錯過慶典了。」 聽聞岳清源無恙,沈清秋方鬆了口氣。看來埋骨嶺中拔劍一搏,並沒耗盡岳清源的壽元,否則他真不知該如何自處了。也不知玄肅的秘密有沒有被旁人知曉。 念頭一轉,又臉大無比地想:啥慶典?難道是慶賀他終於甦醒?何必如此大張旗鼓大費周章,這多不好意思。 柳清歌像是猜出了他所想所思,毫不猶豫地打了他的臉:「慶的是成功阻止兩界合併。幹你何事。」 沈清秋訕訕地道:「就不興順便給我也慶一慶嘛。」 既是為此等普天同慶的大事而舉辦的慶典,自然參與者不止蒼穹山內部人士,在洛川參戰的大小門派,盡皆應邀前來。穹頂峰上人聲鼎沸,摩肩接踵,沈清秋還看見了不少熟人。那三名孿生的美貌道姑正溫言軟語纏著一人,竟然是輕紗遮面、清冷脫俗、一身正氣的柳溟煙。 現在看著洛冰河這些後宮們聚在一起爭芳鬥豔,沈清秋有種十分奇妙的感覺,和以前一樣熱衷於圍觀,不過已經沒辦法抱著YY的心態來圍觀了。他斜眼多瞧了兩下,只聽那三姐妹嬌聲道:「好姐姐,好大人,好前輩,給題個字罷。」 「好不容易見著著者了,就給留個念罷。」 「當真是絕版,再不加印?」 她們手裡拿著一摞花裡胡哨的小冊子,往柳溟煙手裡塞,小冊子看起來十分眼熟。沈清秋暗暗納悶,總覺得很值得在意。正想走近些看清封面上的三個大字究竟是什麼,忽然一旁有個人影鬼鬼祟祟閃過。 沈清秋兩步跟到他身後,一把揪住那人,涼颼颼地道:「你還敢上穹頂峰,不怕齊清萋活剮了你。」 被人抓住,尚清華險些當場跪地,一聽是沈清秋,長舒一口氣,轉身說:「瓜兄何必。好歹你我二人也有同鄉之誼共毆之情,別急著趕人嘛。」 沈清秋:「敢上蒼穹山,你這是已經洗白成功了?」 尚清華:「不錯。說出來我生怕嚇著瓜兄。我可能就要回來繼續做安定峰的峰主了。這都是託了冰哥的福,和平萬歲。」 沈清秋:「岳清源讓你回來?」 尚清華:「這叫浪子回頭,迷途知返。況且我也沒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他為啥不讓我回來?」 沈清秋放開他,悻悻然道:「掌門師兄就是人太好了。」 尚清華整整衣領:「不然怎麼這麼倒楣。人善被人欺啊。」 沈清秋打量他:「瞎折騰了一通,把你自己的小說折騰得面目全非,你看上去好像一點也不心塞。」 尚清華道:「話不能這麼說嘛。可能你覺得是瞎折騰,屁用沒有,不過,對冰哥而言,可能整個世界存在的意義,就是你的瞎折騰。」 ……向天打飛機菊苣能說出這種話?! 沈清秋悚然:「閣下哪位?」 尚清華嚴肅道:「你不要這樣。我也是個有文學理想的年輕人,當然有自己的思考和感慨。」 沈清秋冷笑:「你的文學理想呢?為什麼在本文之中,我只看到了無下限的殺必死?」再加上日更一萬的手速,還有間歇性爆發兩萬的魄力。如果沒有這些硬體,《狂傲仙魔途》連載前期根本不可能挺得過來! 尚清華攤手道:「你以為我一開始就是寫無下限掉節操內容的嗎?我以前也是有寫過純文學的,但本本仆街,只好開闢一條大眾化的道路了。要知道,寫小說可是一件寂寞的事情啊。與其寫個終點爛大街的種馬男,還是塑造現在的冰哥這樣性格複雜一點、有矛盾有衝突、命運坎坷的奇葩男主,更符合我的寫作理念。」 沈清秋總結道:「所以,你的寫作理念就是寫基佬?」 尚清華:「你瞧不起基佬男主嗎?藝術作品藝術家,都喜歡塑造基佬。純文學青睞基佬,你知道嗎?」 他振臂高揮,慷慨激昂:「瓜兄,如果不是系統選中了你這名忠實的死忠讀者,恐怕劇情不會被歪得這麼徹底,徹底得歪回到我報廢的大綱上面來。雖然現實中的我耐不住寂寞,迫於經濟壓力,選擇了按照別人的口味和爽點寫完《狂傲仙魔途》,不過現在拜你所賜,我想寫的東西基本都已經在我面前詮釋出來了。瓜兄!」 他深情而鄭重地拍了拍沈清秋的肩膀:「你,是被選中的人;而我的生涯,已一片無悔!」 ……怎麼聽起來,系統和這個世界,都像是尚清華這個砍大綱隨大流作者的怨念產物? 沈清秋恥於成為這種「被選中的人」:「誰是你的死忠讀者。」 尚清華擺手,單方面宣佈勝利:「我不跟你溝通,你是個黑粉。」 沈清秋剛想說:「我只黑不粉!」忽然聽見尚清華在哼哼唧唧。什麼「人情暖,恩難承,唇兒相湊,願使今夜過明朝,朝朝暮暮永不休」,關鍵是那個調調聽著特別耳熟,耳熟得沈清秋手癢牙癢,指他道:「尚清華,你哼什麼呢?」 尚清華繼續哼哼:「不知今時復明日,正陽陽盡需幾時,正陽冉冉,秋聲簌簌,修雅鞘無,寒水噴薄,泣不成聲慘相求,求而不得復又起……」 沈清秋不可置信:「我操你——再唱一句試試?」 尚清華道:「沈大大你怎麼不聽人說話,千萬不要隨便操人。冰哥要瘋。我告訴你,這個《春山恨》,現在是相當於十八摸的存在。你們倆那就是傳說級別的國民HOMO你懂?你堵我的嘴我沒意見,*然並卵,堵不住天下悠悠眾人之口……」 終於,沈清秋如願以償地把向天打飛機菊苣暴揍了一頓。 好賤。太賤了! 這種挖坑不填還爛尾、角色崩到西伯利亞反而*喜大普奔、還YOU CAN YOU UP拖讀者來幫填的作者,就應該被活活打死! 正準備把嚶嚶挺屍的向天打飛機拖到漆黑的小樹林裡繼續這樣那樣,忽聽身後一聲熟悉的阿彌陀佛,無塵大師道:「沈峰主安然無恙,真是萬幸。」 沈清秋定了定,轉身,只見昭華寺兩位大師與岳清源一道,款步朝這邊走來。 他棄了尚清華,略一整理儀容,發自內心,真誠地笑道:「掌門師兄,無塵大師,無妄方丈。」 岳清源看上去氣色並無孱弱之處,也對他笑了笑。無妄則橫了沈清秋一眼,十分嫌棄地走到別處去了。那神情,一如一個滿腦子封建毒瘤的老道學家在看一名失足婦女,雷得他一個哆嗦。 無塵大師道:「沈峰主不要和無妄師兄計較。自從老衲在金蘭城沒了這雙腿,他就對魔族十分痛恨,連帶也對沈峰主……」 沈清秋摸了摸鼻子,無所謂道:「不礙事。」 被個老禿驢嫌棄,算不得什麼。 無塵大師道:「不過他現在也好多了。天琅君在昭華寺停頓期間,他也從不為難。」 沈清秋道:「天琅君由貴寺收押了?」 無塵大師道:「算不得收押,老衲只想與他暢談佛法,同時助他延緩露芝軀的衰敗,待到幾年他穩定下來後,再隨他去。那時他愛繼續遊歷人界,還是願意帶著竹枝郎的屍骨回歸魔族,隨心即可。老衲以為,他身上並沒有什麼戾氣,即便是曾經有,也該消散了。」 無塵大師在金蘭城雙腿為撒種人所毀,撒種人又是天琅君派出的,他卻能不計較這一樁,沈清秋不由得心生敬佩。而且,他並非胡濫慈悲。 最後一別,沈清秋也覺得,天琅君,應該再沒什麼毀滅世界的興趣了。那原本就不是他真正想做的、喜歡做的。 只是沒有了傻乎乎的竹枝郎跟在後面幫他付帳、打跑雜兵、蒐羅奇怪的小本子,有時也會在所難免地傷感吧。 就像現在的他一樣。 昭華寺的僧人們先行離去,前往穹頂殿。岳清源身為掌門,卻沒與他們一道。站在原地,默然凝視沈清秋。不知為何,相對微微尷尬。 試探一般地,岳清源叫了聲:「小九……」 沈清秋道:「師兄,是清秋。」 縱使難以開口對岳清源說明真相,沈清秋還是希望儘量能以示區別。 岳清源怔了一怔,淺笑道:「……是清秋。清秋師弟。」 沈清秋看向他腰間的玄肅,還沒開口,岳清源便自發道:「師弟不必擔心。之後再閉關數月,應當暫時無恙。」 沈清秋道:「那掌門師兄今後千萬別再衝動拔劍了。修為可以提,境界可以再升,壽元卻是無法補回來的。」 岳清源緩緩搖頭,道:「補不回來的,又豈止是壽元。」 在沿路年輕弟子們的歡聲笑語,還有頭頂的簇簇煙花中,兩人朝穹頂殿慢慢走著。 岳清源道:「之後打算如何?」 沈清秋道:「暫時沒有打算。等洛冰河回來,看看他如何吧。」 岳清源笑了:「你真的很寵這個徒弟。」 沈清秋正在思索應答之語,忽聽岳清源道:「師弟。蒼穹山永遠是你在外漂泊累了之後,轉身可以隨時回來的地方。」 他說得極是認真鄭重。 岳清源一向是如此,承諾的事必然做到。做不到的,就會不惜一切代價來彌補。 自進入書中角色以後,沈清秋一直拒絕成為原作中那個人渣反派,劃明界限,以與之背道而馳為榮。從來沒有哪一刻,有過這樣強烈又衝動的念頭。 要是他真的是沈九就好了。 要是那個人真的能聽到這些話,就好了。 沈清秋越走越慢,忽然,像是感應到了什麼,抬頭放眼望去。隔著人群,洛冰河就站在前方,穹頂殿的白石高階之下。 他自是孤零零地站著,旁若無人。而往來行人見了他那張臉,什麼表情都有。沈清秋下意識小跑了兩步,又回過頭,看了看身後之人。 岳清源道:「你去吧。」 他欣然又沉默地站在沈清秋身後。一如過去,一如未來。 某一年,不知好歹的魔族上穹頂峰來挑釁示威,好一陣打砸搶燒,還抄著一把錘子,砸壞了一堆地磚。 洛冰河正低頭盯著地面白磚之間的裂縫,忽然聽到熟悉的摺扇展開之聲。一雙白靴踩上了那道已生出了斑駁青痕的石縫。 他猛地抬頭。 沈清秋搖扇道:「什麼話都不要問。為師想先問你:身為弟子,為什麼不恭恭敬敬靜候師尊甦醒,卻出去亂跑?」 洛冰河強忍著激動的神情,壓抑地道:「蒼穹山所有人都不歡迎我。我只能時不時悄悄去瞧一瞧。剛才沒在靈犀洞看見師尊,還以為師尊被他們藏起來,或是,又走了……」 沈清秋聽他有點委屈地辯解著,不由自主想起了尚清華剛才的話。 若是他沒有胡攪蠻纏一通,說不定真的洛冰河就一黑到底,成了原著中那個手撕人棍、詛咒世界詛咒自己的黑暗青年。雖然現在,長成了一個戀愛腦青年,似乎也沒好到哪裡去……不過多少也有惹人憐���之處吧。 至少他現在才發現,自己真的滿吃這一套的。 沈清秋嘆道:「知道自己不受歡迎,那還老實把我送回蒼穹山?」 洛冰河道:「我以為師尊醒來的時候,肯定會更願意先看到蒼穹山……」 不顧形象,沈清秋破格地甩了他腦門一扇子。 他恨鐵不成鋼道:「為師當然是最想先看到你了!」 洛冰河「啪」地挨了這一扇子,卻激動得臉都紅了,眼睛也開始水汪汪的,一副欲說還休的模樣。沈清秋正被他這種目光看得渾身發軟受不了,忽聽四下呼喝與刀劍聲四起。 楊一玄站在穹頂殿簷上,嚷道:「那魔族宵小果然又來纏沈師伯啦!」 一呼百應,當下有人跟著嚷嚷:「這廝居然還敢來!抄傢伙,我傢伙呢?」 「師兄那是我的劍,還給我!你要打自己回去拿你的!」 難怪洛冰河沒一直守著等他醒,敢情他在蒼穹山還人人喊打呢。分明很受「熱烈歡迎」。 沈清秋無奈道:「唔不錯,你判斷正確,這個情況,你的確只能偷偷地來。」 洛冰河低聲說:「我早說了我在這裡不受歡迎。」 沈清秋摸了摸他的頭頂:「沒事。師尊歡迎你。」 穹頂峰上一片喊打喊殺之聲,真假半摻,躍躍欲試,都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亂之徒。更多的則是對洛冰河這個混世魔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和平路人。沈清秋哭笑不得,道:「不如走吧。」 洛冰河一時沒反應過來:「走?」 沈清秋點頭:「你不是說在這裡不受歡迎嗎?那就走,去歡迎你的地方。」 他補充道:「這次,無論你想去什麼地方,為師都陪你。」 洛冰河那張看起來很聰明的臉,因為這一句,儘是呆呆的表情,令人不忍卒看。 穹頂峰上除了蒼穹山的弟子,還擠滿了受邀前來參加慶典的各派修士,五感靈敏,沈清秋又沒刻意壓低聲音,哪有聽不清的道理。眾人不約而同裝聾作啞,看煙花的對著天空指指點點,談笑的笑得屋頂幾乎都要被掀起來。 他們如此配合,顧全蒼穹山的面子,柳清歌卻不領情,從屋簷上跳了下來,幾乎是氣急敗壞地衝沈清秋叫道:「喂!」 齊清萋怒不可遏:「……老娘不管了!愛去哪兒去哪兒!沈清秋你這個——你們這兩個……溟煙,走了!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沒見過不要臉啊!」 「師妹。勿要造口業啊。形象啊,我大蒼穹山……」 現在的蒼穹山,除了護短、拆遷辦、和魔族很熟、有一對作為著名黃色讀物主角的師徒,還有什麼其他更深入人心的形像嗎?沈清秋想了想,竟無言以對。 原本他牽著洛冰河的手。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洛冰河牽著他的。 他能感覺覆在手背的五指在緩緩收緊,攥牢,用力到發痛。洛冰河慢慢抬頭,滿天星河都在他漆黑的眼底熠熠閃爍,似乎一不小心,就要掉出點晶瑩的什麼。 沈清秋見怪不怪,轉過頭來,心境滄桑如取經老僧。 歷經九九八十一難,千辛萬苦終於勉強修得正果。就讓他哭哭吧,反正洛冰河就是這麼個德性。如此跌宕起伏雞飛狗跳如天雷貫體的劇情,說實在的他也想老淚縱橫啊。 對於這本絕世奇書的成功轉型,向天打飛機菊苣的生涯固然一片無悔,而絕代噴子絕世黃瓜也不能說仍舊嫌棄。 作者不填坑,老子自己上。縱觀壯哉我大終點種馬文的歷史長河,有哪個讀者像他一樣身先士卒,傾情吐血捨身填坑,只為拯救一本小學生文筆無腦YY流曠世奇文的逼格! 雖然拯救的方向上可能出了點偏差,但,至少,他——真正做到了「YOU CAN YOU UP,NO CAN NO BB」! 翻開《狂傲仙魔途》的那一刻,故事正式開始;合上《狂傲仙魔途》的那一瞬,故事卻仍未結束。 又或是,世人流傳的故事已經結束。 而你我之間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然並卵:然而並沒有什麼卵用。 ◎喜大普奔:喜聞樂見、大快人心、普天同慶、奔相走告。
——正文完——
♦番外
冰妹與冰哥的巔峰對決
(被人人喊打)離開蒼穹山後的第一站,毫無疑問是洛冰河在北疆的魔族大本營。 之前沈清秋被「軟禁」時,在這地宮中待過一陣。當時,按照一:一比例仿造的竹舍外,又是翻土又是施肥,高高低低的竹子養著死了活活了死,如今故地重訪,不知道洛冰河那群兢兢業業的魔族小弟用了什麼法子,居然真的把竹子種活了,種出了一片綠蔭颯颯。 剛到的那十幾天,洛冰河果然每天都黏著他,扒都扒不下來,最近幾天居然開始有所收斂,忽然客氣起來。說是北疆和南疆最近民事衝突不斷,事務繁忙,於是到沈清秋面前晃來晃去的時間大大減少。 這當然是假的。沈清秋覺得,肯定是因為他之前婉拒了洛冰河同床共枕的要求,又傷到了洛少女的*BLX〔手動拜拜〕。 好吧他只是習慣性地推拒一下,只要洛冰河再多纏一下就會答應了啊! 誰知道剛擺了擺手,洛冰河就衝出門外,自覺找角落蹲地種蘑菇去了…… 沈清秋猜,這幾天他多半是躲到內殿去了,決定還是自己主動過去順順毛算了。 內殿是除了洛冰河以外任何人都不允許進的。但這個任何人當然不包括沈清秋。洛冰河說過,這地宮他可以閉著眼睛走,隨意走。命令層層下達,哪還有不長眼睛的敢攔他。 沈清秋大剌剌溜進去,意外地沒瞧見洛冰河,便把洛冰河這個以往捂得嚴嚴實實的私人小空間里奇外外瞧了個徹底。 正當他準備也摸個徹底的時候,石門突然大開,跌跌撞撞,闖進來一個人影。 沈清秋先是眼神一凜,看清來人後,失聲道:「洛冰河?」 洛冰河似乎完全沒料到,內殿裡居然還有另一個人存在。 他迷茫的瞳孔驟然收縮,把沈清秋那張臉倒映在漆黑的眼珠裡,原先滿面的殺氣,頃刻轉化為萬分的錯愕。 沈清秋卻沒注意到這麼多。他現在眼睛裡能看到的,只有洛冰河滿身滿頭的鮮血。洛冰河走了幾步,膝蓋一軟。他迎上去,剛好把向前撲倒的洛冰河容進懷裡,自然而然反手撈住對方被血浸透的背部:「怎麼回事?誰幹的?」 洛冰河居然有在他自己的地盤被打成這樣的一天。好吧,這其實也不算什麼。種馬文男主都搞基了,還有什麼樣的情節夠資格稱之為Bug。 洛冰河喉間抽動,牙齒都要咬碎一般,從齒間炸出一個字:「……走!」 「走」?意思是……要他逃跑? 沈清秋忙道:「好,我們走。」說著就去撈洛冰河的腰。 誰知,洛冰河緊閉著嘴,猛地把他推開。 沈清秋這還是頭一回被他推開,當場一愣,心想,這小子是要他一個人自己先走嗎? 怕連累他? 好像只有這個解釋。當下數落道:「別鬧,為師帶你回蒼穹山派。」 洛冰河額頭青筋暴起,厲聲道:「不去!」 沈清秋以為他又在耍脾氣:「都這時候了,還鬧什麼彆扭,先去那邊躲一躲。」說著手心貼上他背部。洛冰河的臉陡然僵住。 背後傳來一陣和煦而源源不絕的靈力,被一波接一波推送入他體內。 送了一陣,沈清秋覺得應該差不多了,撤手拔出修雅劍,拉起洛冰河,就地一飛衝天。 修雅劍乃萬劍峰所出,無論任何時候,乘修雅進入蒼穹山的空防結界範圍內都不會觸發告警,是以,沈清秋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個人回到清靜峰。 只是,瞞得過其他峰的,卻瞞不過自己峰上的弟子。他拖著洛冰河鬼鬼祟祟來到竹舍時,已經有人先在裡面了。 明帆正拿著把笤帚,邊掃地邊絮絮叨叨,寧嬰嬰站在小竹凳上,挽著袖子,踮腳用拂塵清理書架最高層的灰塵。 沈清秋踹門進來,兩人嚇得一悚,定睛再看,馬上叫開了:「師——」 沈清秋在嘴前比了個拉上拉鏈的動作,兩人當即發不出聲音了。 沈清秋低聲道:「嚷什麼嚷,你們想把百戰峰那一堆都引過來嗎?」 知道他回來了,柳清歌肯定會過來,他一過來,洛冰河現在這個樣子,哪還藏得住! 要知道,每回見到洛冰河,最積極踴躍圍毆他的,就是百戰峰那一群恐怖分子。洛冰河礙著自己,又不敢還手打他們,每次都成了被人追著打的活靶子,即便打不死,也麻煩得很。 寧嬰嬰杏眼大睜,雙手捂嘴,小雞啄米一般不住點頭,再看渾身血跡斑斑的洛冰河,挪開手,吸著涼氣道:「師尊,阿洛他怎麼啦?」 洛冰河橫眼一掃明帆,眸底閃過一絲不可置信又極度憎惡的神色。那眼神冰冷徹骨,明帆不由得握緊了笤帚,縮了縮肩膀,險些跌到地上去。 沈清秋卻沒看見這些細節,扶著洛冰河坐到床邊:「受了點傷。你們先出去。千草峰送過來的藥箱還放在原地吧?」 寧嬰嬰道:「竹舍裡的東西沒動,都放在原地。師尊,要不要弟子們幫忙?」 沈清秋道:「不用。為師一個人可以應付。」 趕出了兩個徒弟,沈清秋把洛冰河扶正,背後墊上枕頭,讓他靠好,這才蹲下來給他脫靴子。 洛冰河一直緊閉著嘴不說話,沈清秋低頭後,視線便凝聚在他白皙的脖頸上,目光莫測,警惕和冷厲之色流轉變幻。 沈清秋以為他是有傷在身無力開口,見他額頭也冷汗漣漣的,弄了清水和軟巾給他擦臉,從木清芳配給的藥箱裡挑了一堆瓶瓶罐罐,回頭便伸手去解他衣服。 洛冰河猛地抓住他的手。 這一抓用力極大,沈清秋皺了皺眉,又不能用另一隻手扇他腦門,壓低聲音道:「別任性,我給你看傷口。」 洛冰河還不放手。沈清秋左掌裡抓了一堆五顏六色的藥丸,早就等得不耐煩了,這時候,乾脆一把都塞他口裡去! 數十顆大小不一的藥丸塞了滿嘴,洛冰河臉都黑了,終於撤手。沈清秋趁機把他衣服「刺啦」一下撕開。看了兩眼,有點無從下手,只敢用軟巾在一片血污之中輕輕點拭。 翻捲的皮肉逸出絲絲黑氣,不像是普通的傷口,否則依洛冰河的自癒能力,早就恢復如初了。沈清秋邊小心翼翼給他清理,邊說:「這幾天你究竟跑哪兒去了,跟誰打打成這樣的?」 洛冰河始終不說話。沈清秋擦完了他的胸口,按照木清芳教過的,捉住洛冰河手腕,探他的脈,若是真的情況不好,還是把木清芳請過來再說。 探著探著,他多看了洛冰河的手和胸口兩眼。 一股怪異的不安爬上心頭。 隱隱的,覺得有點不對勁。 似乎……少了點什麼。 可看洛冰河嘴唇發白,眼光冷淡的模樣,他也顧不得細細琢磨了,坐上床邊,繼續給他輸送靈力。 隨著靈力緩緩流遍洛冰河體內筋脈,沈清秋感覺他僵硬的肌肉漸漸放鬆,悄悄舒了口氣,伸手,打算把洛冰河攬進懷裡。 洛冰河再次掙脫了出來。 第二次被推開的沈清秋扔開右手裡的布巾,無奈道:「你又怎麼啦?」 洛冰河眼裡滿滿的警惕和防備,沈清秋暗暗翻個白眼,批評道:「都這時候,還鬧什麼脾氣。不就是前兩天沒讓你一起睡,值得生氣到今天。」 聞言,洛冰河的嘴角似乎抽了抽。 沈清秋悻悻,改為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沉吟道:「有點發熱。你……暈不暈?」 忽然,寧嬰嬰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柳師叔,您不能進去,師尊他現在不方便!」 寧嬰嬰平時說話輕聲細語,嬌嬌嗲嗲,有時候不靠近根本聽不清,這樣一反常態大呼小叫,明顯是在給屋裡的沈清秋通風報信。他立即跳下床,剛放下簾子,竹舍木門便被「砰」地撞開。 柳清歌背著劍,三步闖進屋內,沈清秋一隻手負於身後,轉身挑眉道:「柳師弟別來無恙。」 柳清歌劈頭蓋臉道:「蒼穹山有規矩,洛冰河不能上來。」 沈清秋道:「我怎麼沒聽說過這條規矩?」 柳清歌:「新定的。」 明帆探頭探腦,插嘴道:「是啊師尊,現在蒼穹山真的有這條規矩,就是掌門師伯沒給刻上規訓石上而已。大家都知道的……」 沈清秋斥道:「你閉嘴!」 別以為我不知道,就是你這熊孩子叫柳清歌來的! 這小子對百戰峰傾慕已久,屁大點事都要匯報一下柳清歌,簡直已經成了清靜峰的奸細! 雖說年輕人裡沒有幾個不仰慕百戰峰的,情有可原,但是這種胳膊肘往外拐、暗搓搓去打小報告的行為,簡直可恥! 回頭再收拾你! 明帆一被喝斥便蔫了,灰溜溜地退出去,寧嬰嬰惴惴站在門口,還不解恨,使勁兒猛踩他腳,嘴裡嘀嘀咕咕怪他壞事。 兩人一退出去,柳清歌立刻掀開了床簾。 洛冰河半坐在床上,目露凶光,彷彿一頭受傷的年輕野豹,殺氣騰騰盯著柳清歌,眼如冰刀,又似毒焰,手中扣了一記暴擊,隨時蓄勢待發。沈清秋連忙插到中間,一條腿壓上床板,擋在洛冰河面前:「師弟你別這樣。」 柳清歌驚疑不定:「他受傷了?」 沈清秋真想給他作揖,嘆道:「要不是他受傷了,我也不好帶他回來。柳師弟你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別趕他了。」 柳清歌道:「受傷怎麼不留在魔界?」 就是因為待在魔界才受傷的啊! 沈清秋:「出了點狀況……」 柳清歌:「那群妖魔鬼怪叛亂了?」 「呃。」沈清秋眼角瞅一瞅洛冰河,不知道牽涉到魔族內務,當講不當講,含糊道,「可能吧。」 柳清歌道:「自己的爛攤子自己收拾。蒼穹山是你的後盾,可不是他的。」 洛冰河忽然冷笑一聲,牽動了胸口附近的傷,隨即咬牙隱忍。聽他忍得辛苦,沈清秋忽然油然而生一股底氣,正色道:「柳師弟莫要忘了,這裡是清靜峰。」 清靜峰要不要留人,當然是峰主說了算! 柳清歌恨其不爭,冷著臉道:「你就袒護他吧!」 摔下這一句,他「登登登」闖出門去。沒過兩秒,又「登登登」退了回來,摔了一樣東西進沈清秋懷裡。 沈清秋接住一看,居然又是他那把摺扇。 洛川上一場混戰中,不知掉落到什麼地方的摺扇。每次都是柳清歌撿到,可見跟他這把扇子真的挺有緣的,要不然乾脆送給他算了! 他幹咳一聲,溫文爾雅道:「每次都勞煩柳師弟了。」 柳清歌拂袖而去。 洛冰河的聲音在沈清秋背後響起,嗓子有些低啞:「……柳清歌?」 這一聲,是真正不確定的疑問。 沈清秋道:「別在意。他就是這樣,喊兩聲而已。喊完了,人就走了。」 洛冰河眯了眯眼,漸漸露出些若有所思的神色。 沈清秋把摺扇放到桌上,安慰他:「別怕,為師今天都這麼說了,他暫時不會來為難你了。若是百戰峰弟子再來圍攻你,你打回去便是,不打死就行,不用刻意讓著。也算是給清靜峰長臉。」 洛冰河越是聽下去,目光中閃動的光彩,越是奇異。 他試探一般地叫了一聲:「……師尊?」 沈清秋歪了歪頭:「嗯?」 語氣神色,都是十二分的溫柔遷就,有求必應。洛冰河收回目光,扯了扯嘴角:「沒事。只是想……叫叫看。」 這孩子有事沒事喜歡師尊師尊叫個不停,沈清秋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摸了摸他的後腦:「睡吧?魔族那邊有什麼事,都在這兒養好了傷再說。」 洛冰河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見狀,沈清秋俯下身,抽去他背後的被枕,扶著他往下倒。躺下之前,細心地先給他把髮帶解開,免得睡時壓著,硌了腦袋。 做完這些,沈清秋才吹熄了燈盞,窸窸窣窣脫去外衣,也上了床。 他抱著洛冰河,說:「你睡吧。為師給你調息。」 這下抱也抱了,睡也睡了,之前那點小脾氣該沒了吧? 沈清秋閉上雙眼,將全身靈息調至最平緩的狀態,傍晚的潮水一般,柔和地衝刷著洛冰河的靈脈。 黑暗之中,一雙清粼粼的眸子冷光閃爍,良久都未合上,直勾勾注視著安然閉目的沈清秋。 沈清秋的長發散落在他手臂和指間,他抓住一縷黑髮,慢慢收緊,無聲地用口形重複唸著這個名字。 沈清秋。 沈清秋。 一絲詭異陰戾的弧度在他唇角驀然勾起。 靜默的笑意在「洛冰河」臉上越擴越大。 他像是發現了什麼極其有趣的玩意兒,目光灼灼發亮,帶著一點近乎殘忍的興奮之色。
這一晚,沈清秋的夢境,繁複而漫長。 次日清晨,先睜開眼睛的是洛冰河。 他雪白的臉稍微回覆了些血氣,看上去比昨夜顏色好看多了。倒是沈清秋,頭天晚上臨睡前還活蹦亂跳,今早醒來時還抱著他,半昏半醒,微現疲色。 沈清秋真的給他送了一晚上的靈力,直到迷迷糊糊睡過去也沒停下。 洛冰河緩緩翕動著眼睫,目光複雜地盯了他一會兒,伸手去挪沈清秋的胳膊。 這一挪,沈清秋便被驚醒了。洛冰河趁機起身下床。 沈清秋納悶得很。以往踢他也踢不下去,今早倒是自覺? 他按了按睛明穴,蹙眉道:「這麼早起來幹什麼?做飯麼?今天就別做了。」 又見洛冰河只穿著單薄的中衣,領口虛掩,雖然交錯縱橫的傷口已平復,只留了淡淡的痕跡,估計今天之內就能徹底痊癒,可小半片胸膛正坦坦受風。昨晚那件外袍是不能穿了,便提醒道:「你以前的衣服還在偏室。嬰嬰他們都沒動。」 洛冰河繞過一道屏風,轉去偏室。 一方小天地映入眼簾,一塵不染,青竹所制的桌椅床櫃俱全,床頭還有一張小案,書卷擱置得井井有條,各色毛筆一色按長短排開。打開櫃門��白衣疊放得整整齊齊。上方還懸著各式成色上佳的佩玉。 洛冰河在偏室內的期間,沈清秋也慢吞吞從床上坐了起來。他一邊用目光搜索著靴子在哪兒,邊揉著太陽穴。 昨晚睡得太特麼糟糕、太特麼鬧心了! 一直在做夢!做夢做夢做夢做夢! 連去雙湖城打剝皮魔這種丟人的黑歷史都夢到了!順便還有夢中夢! 什麼仙盟大會金蘭城花月城聖陵全都走馬燈似地過了一遍,挨打的、吐血的、身上長草的…… 一個晚上這麼多夢擠到一起腦袋都要炸了! 絕逼是因為邊睡邊給洛冰河輸靈力的緣故。他一旦神識不穩,附近的人睡覺都要遭殃。 這時,洛冰河穿好衣服,從偏室轉了出來。沈清秋還沒找到靴子,便不找了,對他招了招手,讓洛冰河走到床邊,把他往下拉。 拉了一下,沒拉動,洛冰河挑眉道:「做什麼?」 沈清秋從枕頭下摸出髮帶和一把木梳,道:「你說做什麼。」 洛冰河這才乖乖坐到了他身前,在竹舍中四下打量。沈清秋邊梳邊隨意道:「在看什麼?」 洛冰河目光依舊銳利而冷靜,聲音卻放溫放軟了,道:「這些年每次回清靜峰,都匆匆忙忙,來不及好好看看。」 沈清秋用嘴叼了一會兒髮帶,偷偷摸摸惡趣味地給他編了個小辮子,道:「這些天你可以看個夠。之後我再去百戰峰打個招呼,讓柳清歌好好管管他們。清靜峰的弟子,斷然沒有該被百戰峰追著打的道理。」 洛冰河頓了一會兒,慢慢回過頭,對他展顏一笑,甜絲絲地喊道:「師尊?」 「嗯?」 「師尊。」 「嗯。」 他像是從沒嘗試過這般新鮮的叫法,一連叫了好幾聲,每次都能得到回應,越叫越上癮,叫得沈清秋忍不住,抄起摺扇刷了他後腦勺一記:「叫什麼叫。叫一次就行了。好好說話。」 洛冰河後腦挨了一下,臉一黑,迅速調整回來,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眼珠轉到一旁,道:「師尊昨晚睡得不好?」 抱著你,能睡得好嗎? 沈清秋淡淡地道:「夢了一堆陳年舊事而已。」 洛冰河道:「那不如下次改為我抱著師尊睡?」 這種話他真是能信手拈來。沈清秋大功告成,拍拍他腦袋,推他下床:「去去。去去。」 沈清秋果然依言去拜訪百戰峰了。 他去那邊可謂是輕車熟路,拜帖也不用遞一個,喝了兩口明帆送上來的清粥便整整衣衫,飄然而去。洛冰河被他摁在竹舍裡,得了「乖乖等為師回來」的叮囑,又怎麼會真肯乖乖等著。 方一開門,只見一道嬌小的橙色身影躍了過來。洛冰河定睛一看,滿面春風道:「嬰嬰。」 誰知,寧嬰嬰打了個寒顫,大驚失色:「阿洛你怎麼了!你傷到腦子了麼?!你為什麼這樣叫我!嬰嬰是什麼鬼啦好可怕!」 洛冰河:「……」 寧嬰嬰滿面悚然還不消退:「你怎麼不叫我寧師姐?!」 洛冰河:「……寧師姐。」 這一聲「師姐」,叫得頗為咬牙切齒。寧嬰嬰卻鬆了口氣,拍拍胸口,教訓道:「這才對嘛。忽然改口,哪像是你。雖然師尊疼你,但也得時刻注意,長幼有序,這才不枉對咱們清靜峰弟子的身份和師尊的教導。」 洛冰河聽得額頭青筋跳動,失去耐心,打斷她:「我有話問你。」 寧嬰嬰立刻露出瞭然神色。 她一揮手,鄭重其事地把拂塵和掃帚交到了洛冰河手裡。 她說:「師姐知道。給。」 洛冰河:「……」 寧嬰嬰誠懇地道:「阿洛你不要介意,師尊的竹舍你一貫只想自己一個人整理打掃,這我是知道的。可是你和師尊一去就是這麼多天,我和大師兄就只好先代勞啦。不過,既然你回來了,那還是交還給你吧。師姐不會跟你搶差事的。這點師姐還是懂的。」 懂個屁! 洛冰河轉頭又去了仙姝峰。 仙姝峰的弟子一向是非常歡迎他的——無論在哪裡都是一樣。 以往,那些個跑腿打雜的事,沈清秋也沒少支使洛冰河干,在仙姝峰上常能見到他的身影,時不時來傳個信、遞個帖、請個人、借個東西。 其他峰的男弟子上來,多少會鬼頭鬼腦,東張西望,望著望著,就望進了各位仙子的閨房乃至是澡堂,當然,後者沒到澡堂,早就被仙子們亂劍(嗶——)死。只有洛冰河,每每登峰來,都能以禮相待,自覺嚴格保持距離,是以洛冰河在仙姝峰的口碑那是相當之高。因而,仙姝峰上下默許他可以進入內殿等待。 柳溟煙素紗遮面,客客氣氣地躬身一禮,道:「洛師兄。」 洛冰河還沒說話,柳溟煙便向他點頭道:「洛師兄可是奉沈師伯之命來請師尊的?請在此稍等片刻,我安置了這幾位天一觀的道友便回來。」 她口中所說的三位道友,正是三名俏麗道姑。 玲瓏有致的身材被裹在水藍色道袍中,正圍著她團團轉。六道水汪汪的目光,盯著洛冰河,一會兒悄咬耳根,一會兒跺腳撒嬌不依,臉頰酡紅,彷彿三朵鮮豔的藍花繞著一枝亭亭清蓮,迎風亂顫,咯咯嘻嘻、打打鬧鬧,簇擁成一團走了出去。 洛冰河便依言在原地耐心等待柳溟煙回來。 站了沒一會兒,忽然發現,書案上一堆亂卷底,露出一個書角,明顯是匆忙之間囫圇壓下的。 柳溟煙居然也會有要藏的東西。 他隨手抽出那本被藏起來的小冊子,粗粗掃了一眼,只覺得封面花裡胡哨,書名三個大字一個扭得比一個厲害,皺了皺眉,見署名是「柳宿眠花」,微微一笑,翻了開來。 …… …… ……
沈清秋從百戰峰喝完茶談完心回來時,洛冰河已在竹舍中等著他。一進門,就感覺有兩道火燎燎、滾燙燙的視線掃射過來。 沈清秋:「……」 =口=忽然有點不敢關門怎麼回事啊! 洛冰河斜靠在床上,微笑道:「怎麼了?師尊為什麼不過來?」 語氣還是一般的軟乎乎帶點小委屈,眼神可不是這麼回事。 他在用一種彷彿從沒看過沈清秋的目光,上下來回打量他,就像要用視線活活把他看剝一層皮。 沈清秋其人,皮相甚佳,肩不寬不厚,腰細腿長,罩在清靜峰校服那層層疊疊的青衣之下,淨骨亭亭,很有點風姿。 對。就是風姿。 沈清秋反手關上竹舍的門,還沒靠近到他五步之內,就感覺被人拉了一把,直接撲到洛冰河懷裡,腰間一緊。 洛冰河滑到他腰側,有一下沒一下地揉捏著。 手。手。謝謝!手!你的手! 沈清秋反手去抓洛冰河的爪子,洛冰河就勢一擰,不知怎麼的,就被按到了洛冰河大腿上,雙腿分開坐著,卡得死死的。下一刻,洛冰河摸著他的脖子往下壓,沈清秋的嘴唇又被叼住了。 不敢動。臥槽,這個體位,真的不敢動! 其實兩人早就做過了更踰越的行為,可上次屬於特殊情況,又大禍臨頭,根本顧不上害羞或是矜持。之前在魔界那將近半個月的日子,洛冰河是跟他挺親密的,可不知道害羞還是怎麼樣,始終沒做過什麼出格的舉動。 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這個狀況就完全不一樣了。 太陽還沒下山呢。白日宣淫真的好嗎! 莫非是把孩子憋壞了? 沈清秋很不習慣跟人在清醒狀態下貼這麼緊,可洛冰河這種一碰就碎的瓷娃娃,肯定不能再摔了,於是應和著他,稍稍張開了嘴。 說來也怪,沈清秋這具身體,他用了這麼久,是這麼個感覺:從頭到腳,上上下下,冷感死板,沒有不能碰的地方,戳哪兒都不癢,也似乎沒有什麼敏感之處,可現在被洛冰河輕緩不一地捏著,竟覺得癢得難受。 為什麼這麼熟練?為什麼明明是個處男?為什麼! 一次就無師自通了?為什麼! 這公平嗎?我要控訴,我要吶喊。為什麼! 洛冰河時輕時重咬著他的嘴唇,舌尖在他口腔內挑動,沈清秋有點跟不上節奏,微微喘起了氣,但一錯開頭部,就被扳回角度,吻得更深。上氣不接下氣,皺眉閉眼,自然看不到洛冰河目光中閃動的惡意。 在大腿上坐得不穩,他下意識伸手去捉洛冰河的衣領,一捉之下,沒抓住衣服,倒是直接摸到了胸口的皮膚。 光滑、完整的皮膚。 剎那間,沈清秋腦子一片雪白清明。 他掌心陡然發力,往「洛冰河」心臟打了一記暴擊。 「洛冰河」正面直接接下這一記強勁的靈力,卻毫不受影響,冷笑一聲,一手掐住沈清秋右腕,一手繼續壓他後脖頸,嫻熟無比地翻身抱成一團滾上床,居高臨下,笑咪咪地道:「怎麼啦師尊,你不是很愛我麼?為什麼不肯給我?」 日你本尊!沈清秋罵道:「滾!」 「洛冰河」唇齒從纏綿轉為撕咬,沈清秋口裡瞬間瀰漫了血腥味。他左手成訣,擱在桌上的修雅應召飛來,「洛冰河」動作微滯,沈清秋趁機一腳飛起,踹在他胸口,還沒爬起來,腳腕一緊,回頭一看,「洛冰河」一手握住他腳踝,猛地往回一拖,重新把他拖回身下。緊接著扳正沈清秋身體,握著他小腿用力下壓,折到了胸口。 整串動作一氣呵成! 沈清秋厲聲道:「他人呢?!」 「洛冰河」歪頭道:「你問誰?問我的話,不就在這裡?」 沈清秋忽然緩了口氣,說:「你怎麼到這邊來的?」 「洛冰河」玩著他的頭髮,道:「比起這個,我更想問,『師尊』你是如何發現的?」 媽蛋。洛冰河手心和胸口有劍傷的啊。都是他當初給弄出來的! 沈清秋道:「你真想弄清楚?」 「洛冰河」壓低了點身子,涼颼颼又帶點挑逗地道:「不說也罷。我們多的是時間,可以慢慢『弄清楚』。」 沈清秋道:「那你轉過頭去看看?」 「洛冰河」嘴角的弧度驀地僵住,猛然驚覺,回頭戒備。 半明半暗之中,一張與他分毫無差的臉逼了過來。 如冰似霜,徹骨嚴寒,而一對眸子卻彷彿鬼火一般,騰騰燃燒著赤紅之色。
竹舍之中,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兩張一模一樣的臉。 除了一人白衣,���人黑衣,完全看不出任何差別。 黑衣的洛冰河腰間懸著一把劍,層層疊疊,以符咒封裹得嚴嚴實實。 昔日霸氣側漏的心魔劍,竟然被裹得如此粗暴難看,連一絲魔氣也洩不出來。 他沙啞著嗓子低喝道:「滾下來!」 伴隨著這一聲怒氣爆棚的低喝而來的,還有一記暴擊。卡在沈清秋雙腿之間的白衣「洛冰河」當即毫不含糊地還了一記。兩兩相抵,空中一聲厲響,硝煙墜散。 他看上去掃興至極,蔑然道:「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要在這種時候……」 還沒說完,沈清秋勾勾食中二指,方才刺偏後釘入牆壁的修雅劍劍柄微微顫動,忽地飛到他手中。沈清秋手掌一握,立馬揮臂斬下 兩面夾擊,「洛冰河」終於不能繼續保持這個挑釁的體位了。他翻身下床,臨離之時還不忘在沈清秋腰上掐了一把,輕輕巧巧落定在竹舍另一端,故作黯然:「師尊下手好重。就一點都不心疼弟子麼?」 滾你媽的! 誰是你師尊! 這貨是《狂傲仙魔途》原著的終點種馬男主「洛冰河」啊!之前在系統的懲罰程式上線時,放出來過的——終點讀者膜拜嚮往的神一般的男人,當年誰人提起來不尊稱一聲:冰哥! 沈清秋萬萬沒想到,這貨不僅能在懲罰程式中出現,還能真的以實體形式出現在這個世界。這麼看來,系統的所謂懲罰,不是放出模擬人格,恐怕是直接從平行的原著世界中把冰哥拉過來了! 雖然昨天以來,一直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可是,洛少女一直都是這個動不動就會鬧個彆扭撒個小嬌的調調,再加上關心心切,光顧著給他治傷去了,沈清秋這才沒細想。 真正的洛冰河,手心和胸口處,都有自己留下的劍傷。這種東西那孩子都當個寶貝一直留在身上不肯治好,又怎麼會讓他摸到「光滑完整的皮膚」? 說到底還是對彼此的身體不夠熟悉,才會遲遲想不起來。萬幸懸崖勒馬。好險好險,差點晚節(……)不保。 那麼昨天在地宮內殿碰面時,他說的那個「走」字就很好理解了。這個字意思不是「快逃走我不想拖累你」,而是「你個死人渣快給老子滾開!」 腰間懸劍的黑衣洛冰河撲了過來,急道:「師尊,這雜種有沒有對你怎麼樣?」 呃,罵他雜種,不是在罵你自己嗎…… 吐槽歸吐槽,看著這個洛冰河滿臉急切,抓住自己就不放,沈清秋很是欣慰。這畫風才對嘛! 他清了清嗓子,確認衣服沒破沒歪,儀容不亂,這才道:「為師沒事。」猛然想起昨天「洛冰河」身上傷痕纍纍、皮開肉綻,這只恐怕也不會毫髮無損,忙問,「你怎麼樣?受傷沒有?」 洛冰河點頭道:「已經好了。」 沈清秋抓起他的手腕,翻過來,掌心一道說淡不淡、說重不重的白痕,心中觸動:「究竟怎麼回事?這兩天你去哪兒了,為什麼他會在這裡?」 洛冰河搖頭道:「弟子不知。前日在地宮內殿閉關,忽然心魔劍的殘片上紫光湧動,這個……人就出現了,手裡還拿著另一把心魔劍。我和他交手,一時不慎,進入了心魔劍斬開的裂口中,裂口閉合。我只來得及把劍搶走,再回來時,沒看見師尊,便只好一路找上蒼穹山。」 所以這兩天來,洛冰河是跑到《狂傲仙魔途》的原著裡去了? 原來心魔劍的劈空斬,已經逆天到這種地步,連平行世界的空間入口都可以斬開。 這已經不是能用Bug可以說明的存在了! 一個混綠丁丁的基佬忽然置身於終點的後宮佳麗三千里,這孩子怕是被嚇壞了吧。沈清秋正忍不住心生憐愛(……)忽然聽到有人冷冷地道:「勞駕,我還在這裡。能別晾著嗎?」 原著洛冰河習慣了永遠作為萬眾矚目的中心出場,見這兩個人一照面就撲成一團,渾當他不存在,膩膩歪歪肉麻至極,心內說不出地煩躁,腳下暗暗使力,把幾塊青石無聲無息踏得粉碎。 洛冰河擋在沈清秋身前,語氣森然:「你剛才在幹什麼?」 「洛冰河」淡淡地道:「玩玩兒罷了。」 沈清秋震驚了。 玩兒誰? ……玩兒我嗎? 冰哥你……來者不拒的?! 男女不忌,葷腥不計,送到嘴邊的就吃? 還是說這邊原本的後宮沒一個被收了,憋得慌? 冰哥嘖了一聲,鄙夷道:「誰讓你這般沒用,居然一個女人都沒有。」 這個「沒用」的標準,也是醉了。洛冰河的關注點卻不在此,憤怒得瞳孔之中似乎要流下鮮血,沉聲道:「你竟敢這樣羞辱師尊……」 另一個「洛冰河」的眼睛也倏然轉為赤色,與他對視,冷笑道:「我何止是要羞辱他?看看你這副沒出息的樣子!身為『洛冰河』居然這般難看,同沈清秋這寡廉鮮恥的小人成日廝混……」 他沒說完,洛冰河就炸了。 竹舍內幾乎被烏氣瀰漫得伸手不見五指,誰也不讓誰,忽然一道白光自頭頂透入,原來兩人相互亂扔暴擊,竹舍天花板上的木簷被無辜殃及,轟出一個大洞。 洛冰河抬頭一望,臉登時比他手上打出去的魔氣還黑。 沈清秋也差不多是這個表情:媽蛋,這讓安定峰來修理的時候又該怎麼說? 洛冰河不願毀壞竹舍,躍出大門,喝道:「出來!」 原著那隻哼道:「正好,小破屋裡放不開手腳!」 一黑一白兩道身影瞬息之間消失不見。沈清秋正在考慮喊百戰峰的人過來的話,他們��不會不分青紅良白把兩隻洛冰河都打死,這時,明帆和寧嬰嬰率著一堆弟子衝了過來。估計剛才還在晚讀,聽到異響,匆忙趕來,抱琴的抱琴,有的手裡還拿著書。 沈清秋立即道:「站住!」 一眾弟子連忙站直了,明帆開口問道:「師尊,這邊有什麼……」 沈清秋打斷他:「排好隊。」 清靜峰弟子們立即反射性般地列好了隊。沈清秋又道:「下去,繞著清靜峰跑圈。跑圈三十圈!」 若是直接趕他們走,這群小不點必然不肯,還非得留下來幫(ㄊㄧㄢ)忙(ㄌˋㄨㄢ)不可,倒不如直接先趕走了。這麼直接一命令,眾弟子都面面相覷。師尊讓跑,那就跑吧。一群青衣少年少女開火車一樣頭接著尾,朝清靜峰下跑去。 沈清秋見調開了他們,鬆了口氣,回首飛身躍入後山竹林。 原著那貨是可以完全控制心魔劍的,他養的這只,卻因為心智不太穩定,或說心裡雜念特別多,很容易被侵襲反噬,因此恐怕不敢妄動心魔劍,略束手束腳,恐怕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會主動用符咒封住心魔劍。抓著金手指卻不敢用,拿著金飯碗還不能討飯。是以劍未出鞘,看上去就像在肉搏。 可這肉搏破壞力也太強了! 地面已經被劈出了數十道深坑,竹林傾倒,落葉紛飛,棲鳥驚鳴衝天。再這樣下去,清靜峰都要被削成禿頂峰了。沈清秋看準空隙,策動修雅,沖原著洛呼嘯而去。 銀光竄動,劃過狹長的眼眸,「洛冰河」猛一側首,彈指撥開劍刃,歪頭道:「分明我們是同一個人,師尊你為何幫他而傷我?」 鬼才跟你是同一個人! 他養大的這只洛冰河,是被沈清秋介入劇情後,由系統篡改分類劃到綠丁丁文學城純愛頻道旗下的蛇精病少女洛,簡稱冰妹,跟你個渾身上下充斥著王八之氣、滿腦子都是下流思想、一路刷低智商反派和配角升級的終點種馬男主根本不是同一個人! 沈清秋閉口不答,與洛冰河對視一眼,無須更多言語,一齊向原著洛進攻。 原本兩個洛冰河之間,實力差距就不大,之前原著洛身上的傷,多半就是洛冰河砍出來的,再加上一個沈清秋,天秤緩緩傾倒。 雪白如游龍翩然的劍光之中,靈力與黑氣交錯翻騰,配合得天衣無縫。「洛冰河」險險避過幾波攻擊,微微眯眼,似乎是動了氣,可並不過分流露這種情緒,只抿了抿嘴。 他忽然道:「他技術那麼差,有什麼好的?」 突然來了這麼一句,沈清秋的手抖了一下。 忍住,繼續打。 誰知,冰哥還不收斂:「師尊你也見識過我的本事了。反正都是一個人,不如你跟我走。一定讓你比跟他快活。」 沈清秋:「閉嘴!」 洛冰河喃喃道:「……見識過了?」 沈清秋:「專心打架。」 洛冰河道:「什麼叫見識過了。什麼叫比跟我快活?」 「洛冰河」曖昧地道:「還是說,其實師尊你就是喜歡被人弄疼?即便是這樣,弟子也保管能讓您滿意。」 剎那間,洛冰河的臉扭曲了。他幾乎是無意識地把手放到了心魔劍上。 沈清秋忙喝道:「別拔!」 洛冰河這才回過神,立即撤手,可瞳中赤色越發濃烈,呼吸也急促起來。一咬牙,搶身攻上,率先開啟近戰。 硬碰硬對上,兩人力道一致,招式一致,所造成的後果也是一致。沈清秋聽見沉悶的「喀喀」之聲。 兩個洛冰河,一個斷了左手,一個斷了右臂,皆是軟綿綿地垂了下來。連接下來的反應也是一模一樣:手斷了就用腳踢,於是,又是「喀喀」兩聲——這回斷的是腿。 沈清秋忍無可忍:「夠了!」 這種打法,是要同歸於盡嗎?! 「洛冰河」忽然臉色一柔,望著沈清秋道:「師尊,你是不是怪我上次把你弄疼了?」 另一隻睜眼道:「師尊,你之前和他也見過面?」 如果在系統裡也算見過面的話,那就算。沈清秋不願敷衍,道:「一面之緣而已。」 冰哥可真會見縫插針,委屈道:「上次是我不好。弟子認錯,可剛才師尊不也快活得很麼?都是徒弟,你怎麼忍心就對我這樣?」 裝。你裝。你繼續裝。不愧是兩面三刀口蜜腹劍嘴上笑說好心裡操千刀的冰哥! 果然終點流的暗黑系男主就是陰險,他這是在故意擾亂洛冰河的心智。沈清秋哪能讓他得逞,罵得理直氣壯、毫不含糊:「一點也不快活!」 剛罵出來,他就覺得從小腹騰起一股強烈的酥軟麻熱。 無法忽略,無法壓抑,好像千萬隻螞蟻黏黏糊糊地在他身體裡蠕蔓。 「洛冰河」的嘴角勾起,愉悅而陰森地說:「還能口是心非麼?」 天魔之血。 怎麼能忘了,只要是洛冰河,都能操縱他身體裡的血蠱呢? 這邊兩隻洛冰河,一個煽動血蠱,一個強壓血蠱,明著較勁兒,造成的後果就是,那陣酥麻和燥熱一陣一陣,斷斷續續,從腹部迅速瀰漫全身,甚至是指尖。沈清秋喘了幾口熱氣,視線有些模糊,握劍的手也開始不穩。 洛冰河一個恍神,腰間所懸的心魔劍便被奪去。 原著那位笑容得意,又帶著幾分嗜血的興奮,就在他握住劍柄,即將拔劍出鞘時,沈清秋忽然冷冷地道:「別高興得太早。你看看頭頂。」 此刻三人頭頂上方,只有疏疏簌簌的竹枝青葉,隨風而起伏搖擺。「洛冰河」不必抬頭,就能感知到上方並無威脅,他淺淺莞爾:「這種對付幼稚小兒的伎倆,師尊拿來戲弄弟子,未免太看不起我了。」 不看? 好,自找的! 沈清秋左手成訣,清脆脆地打了個響指,眼神一凝。 「洛冰河」正想說話,一片輕浮的飛葉劃過他眼前。 他的笑容凝固了。 一道細微的血流,順著他的臉頰緩緩落下。 四面八方,竹葉越落越多,悠悠飄散而下的青葉速度陡然轉快,片片如東風帶寒刀一般,以他為中心刮去。 摘葉飛花奧義版,千葉萬花! 「洛冰河」揮出一掌,擊潰朝他密集開火的葉刀。整片竹林裡都是天女散花般追魂奪命朝著他追去的飛葉,看似溫柔,可一沾身,就是削肉刮骨的威力,一片兩片還能閃避,可千百片鋪天蓋地包抄而來,再怎麼樣也能讓人手忙腳亂一陣,更何況兩人剛剛那般粗魯的打法,俱斷了一手一足,行動不便。沈清秋正要欺身而上,便見一道黑影搶在他身前,完好的那隻手掌,正正打中了「洛冰河」的心口。 看著那張熟悉至極的臉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剎那間,沈清秋竟然有些不忍心。 「洛冰河」倒退兩步,嚥了咽喉嚨,似乎吞下了一口血,譏笑道:「真有默契。不錯啊?」 雖然是嘲諷,可他完好的那隻手已經緊緊握成了拳,手背青筋時隱時現。 成年之後,從來沒有人,能把他逼到這種地步。 這樣落於下風,讓他想起了曾經受人欺辱、百般踐踏的日子。 澆到頭上的熱茶、四面透風的柴房、無止境的拳腳毆打和言語謾罵、從烈日炎炎的午後跪到深夜、食不果腹。 那些日子,和眼前那張臉有千絲萬縷的連繫。 可現在,這張臉的主人卻站在和他一模一樣的那個人身邊,托著那隻折了的胳膊,不敢碰也不敢放,彷彿自己也能感覺到切身的痛感,皺眉道:「為什麼要跟他硬撞。明明知道折了還打。下次別這麼胡來了。」 雖然聽起來是在斥責,可這聲音,又氣又急,又心疼。 蠢貨都能聽出來。 冷風穿林,簌簌葉動,竹葉片片飄落。 不甘心。 不公平。 那兩個人站在一起的畫面,竟然這樣刺眼,刺得他眼球生疼,眼眶火辣辣的。 明明都是「洛冰河」,憑什麼,他遇上的就是這樣的沈清秋,而自己遇上的卻是一個心胸狹窄、嫉妒成性的無恥之徒。 憑什麼! 被悉心保存的衣服和物品,清新整潔的偏室,喁喁細語,千般可憐,萬般遷就。 明明只是抱著折辱的心思,明明對這兩個人這種令人噁心的關係不屑一顧。 可是,現下這句「跟我走」,卻是情不自禁對著沈清秋脫口而出的。 洛冰河聽他說了這三個字,冷笑道:「你說什麼?嗯?」 他指骨響動,看樣子,竟然是起了殺心。 雖然沈清秋贊同補刀行為,補刀萬歲,可是……讓洛冰河殺「洛冰河」,這是個什麼事兒啊? 讓他動手殺?更不可能。況且,不知道「男主金身不破」定律,在原著冰哥身上會不會也起作用? 沈清秋兩指在他肩頭壓了壓,讓他先別衝動。正頭疼該怎麼處理,「洛冰河」卻自己先動了。 他拍裂心魔劍的咒封,黑氣紫光洶湧,在兩人全神戒備中,使出劈空斬,劃開一道空間裂口,躍身而入。 回眸時,他狠狠咬了咬嘴唇。 不甘心。 裂口隨著那道身影消失。 這就……走了? 冰哥……這麼好打發!? 沈清秋愣了一會兒,這才反應過來:「回去立刻把心魔劍斷劍的殘片銷毀。這東西不能留。」 這玩意兒的Bug太大了。繼續留著,不知道還會鬧出什麼神展開。 洛冰河默默點頭,雖然他應該不需要人扶,沈清秋還是繼續把半邊身子都借給他靠著。 兩人沒走幾步,洛冰河憂鬱地問:「師尊,我的技術,真的很差嗎?」 ……說實話,差。 真的差。不光是親,摸、脫、滾,都差了不是一個級別。 至於插,沒有比較過,但是以此類推,應該也是……不及格。 沈清秋當然不會說出來,一筆帶過道:「也沒有。」 洛冰河臉上的憂鬱之色越發濃重了。 沈清秋安慰他:「畢竟你沒什麼經驗。」 冰哥的嫻熟,那可是身經百戰夜御百女,練過來的! 洛冰河低頭了。看樣子,似乎又在考慮圈哪塊地蹲著種蘑菇比較好。沈清秋最不能看他這樣了,哄道:「為師先給你治好手和腿,之後我們再……一起探討一下。這樣如何?」 洛冰河驀地抬頭:「真的?!」 沈清秋就知道他是這個反應,淡定地拍拍他腦瓜子:「先去治。」 洛冰河點點頭,「喀喀」兩下,就把手和腿接了回去。 他霍然站起,用完好的雙手托住沈清秋的兩條胳膊,臉頰湧上一層暈紅,雙眼閃閃發亮:「治好了!師尊,一……一起探討?」
竹舍上面,有個洞。 嗖嗖的,正在漏風。 沈清秋仰面朝天躺著。洛冰河壓在他身上,像小狗一樣,順著他脖子親親舔舔,一路往下。 他瞪著上方那個剛才交戰中不知被哪位洛冰河暴擊砸出來的大洞,實在是無法繼續假裝看不見,出聲了:「……要不我們換個地方吧。」 洛冰河抬頭,執拋道:「不要。」 下山去開個房什麼的,也比在這裡強啊! 沈清秋還沒開口,洛冰河又道:「不換。就在這裡。就在竹舍。」 這話說得非常堅決。大概,對他而言,竹舍真的是很特殊的地方。 沈清秋認栽了,自覺地把衣服脫下。他現在也算是有一點經驗了。不然等洛冰河來脫,脫完衣服就不能穿了,倒不如他自己先剝乾淨。 一陣窸窸窣窣,外袍、中衣、腰帶,一件一件落到地上,青色和黑色交疊。 「坦誠」相對,涼風吹過,沈清秋很有點冷,又很有點尷尬。洛冰河卻完全沒這種感覺。 他跪在沈清秋雙腿之間,喉結上下滾動了一輪,神色緊張至極。 上次在埋骨嶺那一次,雖然他迷迷糊糊記不清楚,可看事後血流成河的慘狀,也知道自己做得有多糟糕。再加上剛才被狠狠打擊了一次,他有心要好好表現,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做。沈清秋看他躊躇得可憐,「唉」了一聲,主動伸手,去解他褲腰帶。 見洛冰河白淨的臉蛋上紅暈怒起,他忍不住抬手搔了搔洛冰河的下巴,覺得這孩子在做這種事的時候,真是有點可愛。 可解完了腰帶,視線下移,看到了那根已經抬頭的東西,剛才那點覺得他可愛的心思,霎時拋飛九霄云外。 …… 艹。這個尺寸! 沈清秋果斷道:「不行!」 洛冰河如遭雷擊:「師尊,說好的……」 「不行」的意思是,不能這樣直接上,要出人命的! 他上次究竟是怎麼活下來的,被這種東西插到身體裡居然還沒死。沒死! 沈清秋糾結了一下,說:「為師……我先幫你用手解決一次吧。」 多少給他先擼消下去一點兒! 沈清秋的五指姑娘可從沒服務過別人,這還是破天荒的頭一遭。他碰了碰那根幾乎是紫紅色,青筋交錯突起,造型誇張至極的肉柱前端,狠了狠心,一把抓住。 洛冰河叫了一聲「痛」,看他的目光帶了一點委屈。 沈清秋不斷自我催眠,手上不鬆不緊握著,開始慢慢捋動。 越擼越是心驚。 無論從粗度,硬度還是溫度來討論,這根本不是任何生物該有的器官吧? 說是凶器也沒關係吧?! 除了剛開始沈清秋沒把握好輕重,抓的一下有點疼,洛冰河顯然迅速就被套弄得進入了狀態,盯著沈清秋的眼睛微微眯起,水光蕩漾,喘息也微微不穩。 沈清秋面無表情,可動作極為賣力。越擼手越酸,但是這根造孽的東西,除了前端的傘狀頭分泌出了一點點白濁,根本沒有發洩的意思。不肯消,不肯射,反而越脹越硬。沈清秋再鎮定自若,表情也無法控制地扭曲起來。 洛冰河一直偷偷留意他神情,這時候,忽然小心翼翼地說:「師尊,不然……你來?」 啥?沈清秋懷疑自己聽錯了。 洛冰河肯讓他上? 洛冰河道:「我怕又弄疼師尊,倒不如讓師尊來。」 他說得認真,神色誠懇,馬上就要躺下了,沈清秋忙道:「不。還是你來吧。」 讓他來——他也沒這種經驗好嗎?要是一個不小心,把洛冰河搞到鮮血橫流,即便知道這樣洛冰河仍會興高采烈,他晚上也會睡不著覺的! 反正今後有的是機會上回來,不妨再哄他一哄,先讓他嘗點甜頭。 總之,絕對不是因為稍微有點感動才放棄主動權的〔手動拜拜〕。 像是鼓勵他一樣,沈清秋拍了拍他的腦袋,自己轉過身,趴在枕頭上。 他手肘撐在床上,肩胛骨高高聳起,腰線下塌成一道驚心動魄的柔軟弧度,臀部幾乎是送到了洛冰河身前。 沈清秋正老臉臊得發燒,冷不防被洛冰河擒著腰部,翻回了正面。 他無奈道:「你又怎麼樣了?」 洛冰河說:「師尊,要前面……」 想正面上我?! 沈清秋黑線:「別得寸進尺。」說著又要趴回去,心裡碎碎念。 這孩子真是屁事多啊。肯給他幹就不錯了! 誰知,洛冰河又翻煎餅一樣,把他翻了回來,哭喪著臉,道:「師尊,你就這麼不願意看著我的臉……嗎?」 他額頭都是憋出來的細密汗珠,鼻尖微紅,眼眶裡彷彿有淚花在打轉轉。 沈清秋絕對不懷疑,拒絕他的話,洛冰河當場就能嚎啕大哭! 想到這樣的畫面,沈清秋又囧又心軟,嘴裡不由自主道:「不是的。」 洛冰河泫然欲泣,傷心欲絕控訴道:「那為什麼每次都要用後背對著我?」 你真的想太多了……究竟是哪來的這麼多小心思小情緒啊! ……算了!老臉不要就不要,免得洛冰河東想西想。沈清秋胡亂道:「好好,前面就前面。把眼淚收回去,像什麼樣子。」 事實證明,洛冰河的眼淚根本不值錢,「哦」了一聲,說流就流,說收就收,靦著臉挨過腦袋來,手摸上了沈清秋的皮膚。 沈清秋腰肢纖細,光溜溜的兩條大長腿,筆直修長。因為兩人是面對面的��勢,不得不交疊折起,視線朝下走,雙腿之間,風光一覽無遺,兩團渾圓的臀瓣中間一道幽深的溝壑。 洛冰河的手微微發抖,順著細膩光滑的大腿內側一路往上摩挲。沈清秋忍不住縮了縮。洛冰河像是生怕他反悔,壓住他一條大腿,另一隻手就送了一指進去。 手指上似乎已經塗滿脂膏,滑膩膩的,進去並不困難,迅速被滾燙柔軟的內壁包裹接納。 一根靈活的手指,在緊致的體內擠壓彎曲的感覺,十分詭異,沈清秋只覺得一陣顫慄順著尾椎上爬,頭皮發麻,也顧不得思考洛冰河哪來這麼充分的準備工具了。 洛冰河屏住呼吸,全神貫注,送到第三根手指的時候,沈清秋有了輕微的撕裂感,喘了口氣,搭住他的小臂,咬牙道:「……慢點。」 洛冰河彷彿一個蹣跚學步的的稚兒,果然慢了下來,照著沈清秋教導的,一步一步來,試探著按揉。當他觸到某一片柔嫩的肉壁時,沈清秋抖了一下,覺得不那麼難受,便忍著羞恥說:「……嗯,那裡……可以……」 為什麼還要他親自教別人怎麼搞自己? 當師父當到這個分上,沈清秋好想給自己點滿整一座蒼穹山的蠟燭。 洛冰河一邊細細為他擴張,一邊觀察沈清秋的表情。泛起豔紅色的眼瞼眼角,強行抿住不讓聲音洩漏的嘴唇,時蹙時舒的眉心,每一個細微的變化,都逃不過洛冰河的眼睛。這種無所遁形之感,讓沈清秋越發羞恥難忍,窘迫地剛想把臉轉向側方。忽然,他眼角餘光掃到一片異樣之處。 在洛冰河身上臨近心臟的地方,有一道猙獰的傷口橫於胸前。 那是當初推洛冰河下無間深淵時,刺在他心口的一劍。 他真的從來沒有要故意傷到洛冰河的意思,可總是一次一次地讓他受傷,這也是實話。 沈清秋眼前恍惚了一瞬間,下意識伸手去碰那道疤痕。就在這一瞬間,洛冰河完成了初步的準備工作。 手指一抽出去,穴口立即緊密閉合,洛冰河滾燙的胸膛貼了上來。 火熱粗大的傘狀頭頂住柔軟濕潤的入口,沈清秋抱緊洛冰河脖子,赴死般地深吸一口氣,感覺身體正在一點一點被那根東西劈開。 還是疼。入口太小,脹得疼。 雖然有不知道哪裡來的脂膏潤滑,可入侵物直徑卻太大。隨著下體疼痛的加劇,沈清秋不由自主把洛冰河越摟越緊,雙腿不自覺在他腰側挨挨蹭蹭。洛冰河一說話,他耳膜就嗡嗡作響。 「師尊……這樣行嗎?」 洛冰河聲音裡,儘是克制之意,明顯是盡了最大努力,不一衝到底。 沈清秋違心地說:「……可以。」 得到他的肯定,洛冰河托著他腰的手微微收緊,往裡插得更歡了。 腸道被塞滿,穴口撐成了一圈緊繃的圓形,下體彷彿不屬於自己了。洛冰河退出一點點,再頂進大半,如此進進退退,「咕嘰」水聲不斷,折磨得沈清秋又疼又癢,恨不得拿頭撞牆,不知不覺間,淚水橫流。剛好洛冰河錯開臉,準備去親一親他,忽然看到沈清秋這副痛不欲生的模樣,愣了半晌,大受打擊,眼淚也嘩啦啦地跟著出來了。 淚珠啪嗒啪嗒砸在沈清秋臉頰上,砸得他也無語了。 你哭個什麼勁兒啊?! 洛冰河顫聲道:「對不起……還是弄疼師尊了……」 「……」 洛冰河道:「是弟子太蠢了……」 兩個人對著掉眼淚,這算什麼見鬼的情況! 沈清秋忍著下體不適,親了親他臉頰和眼睛,吻去他的淚水,道:「沒事。也不是很疼。誰都有不擅長的時候。你繼續吧。」 洛冰河沮喪道:「我還是出來吧。」 擦!開玩笑,真就這麼不了了之,今後兩個人都要有心理陰影了,不怕×萎?! 長痛不如短痛,事到如今,起碼要讓一個人爽到吧?! 沈清秋打定主意,猛地翻身坐起,把洛冰河壓在身下。 蓄了半天的力,在這裡一次用盡,沈清秋再沒力氣撐住兩條腿,臀部重重坐下,把洛冰河的東西吃到最深。前端彷彿頂到了胃部,湧上一陣突如其來的乾嘔衝動,被他吞了下去。 上次洛冰河沒射,大概還不算徹底破處,這次起碼要幫他把處給破了! 這麼想著,他扶著洛冰河的腹部,勉強坐起一點,忽然體內含著的那顆粗硬蕈頭擦過某一點,一陣突如其來的麻癢席捲而來,從小腹爆炸,蔓延全身。沈清秋猝不及防,後腰一軟,往前趴下。剛好洛冰河向上坐起,把他抱了個滿懷。 洛冰河敏銳至極,追問道:「師尊,是不是碰到那裡就不痛?」 豈止是不痛,有點……爽! 現在的姿勢,沈清秋正雙腿大張,坐在洛冰河身上,面對著面,下體緊密相嵌。 為保持平衡,沈清秋不得不伸出痠軟的手臂,環住他的脖頸。洛冰河輕微的動作都能牽動緊密連接的下半身,逼得沈清秋從鼻子裡逸出幾絲變了味的哼聲。洛冰河抖擻精神,托起他飽滿的臀瓣,抬起一點,再對準剛才那一點放下來。 這次,沈清秋終於咬不住牙,「嗚」的一聲,雙腿不聽使喚,哆哆嗦嗦夾緊了洛冰河。後穴也絞得死緊。抓到竅門後,洛冰河開始正式進攻。 毫無章法,只知道一味猛幹,可偏偏就是這樣,才能逼得人丟盔棄甲。沈清秋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痛苦還是快樂,若有若無的呻吟和凌亂的喘息都被頂得斷斷續續,黏膩的水聲和密集的啪啪之響從下身傳來。前端滲出乳白的液體,漸漸地越流越多,順著往下滴落。越是抽插,體內的燥熱和麻癢越是難以紓解。 忽然,竹舍外飄來零散雜亂的腳步聲。 「累死啦……」 「師兄等等我們……跑……跑不動了……」 若說沈清秋剛才還溺在情慾之中昏昏沉沉,這下子就魂飛天外了。 是他剛才派下去跑圈的清靜峰弟子們! 沈清秋猛地扶住洛冰河肩膀,要從他身上起來。誰知,洛冰河鉗住他的腰,狠狠往下按。 這一下進得太深,撐得太滿,刺激過於強烈,沈清秋剛張開了嘴,立刻被洛冰河堵住,「唔唔」發不出聲,只能嚥下滿腹哽咽,閉著眼睛,生理性的淚水不住下滑。 洛冰河嘗到了甜頭,哪這麼容易放開他,唇齒溫柔纏綿,身下大力搗干。只聽明帆在外面道:「咦,我怎麼覺得竹舍上面像少了點什麼。是不是破了個洞?」 「是啊大師兄,好像真的有個洞。」 「啥時候有的?要不現在去跟安定峰的說一聲,讓趕緊上來修吧。」 沈清秋生怕他們真的進來,或者叫人進來,十指一用力,陷進洛冰河背後,後穴收縮,吞吐得越發艱難。 寧嬰嬰似乎跺了跺腳,發作道:「修什麼修?跑了這麼久,累也累死了,要修什麼明天再修去!」 眾弟子忙道:「好好。聽師妹的。」 「師妹說明天修就��天修。」 寧嬰嬰又道:「再說啦,師尊連阿洛住的偏室都不喜歡隨便讓外人打掃和進入,肯定不高興我們再擅自動任何東西的,還不長記性嗎!」 聽了這句,洛冰河目光閃動,猛地把沈清秋壓倒在床上。 眾弟子邊碎碎念邊朝著膳堂的方向走遠,洛冰河終於不再壓著沈清秋的嘴唇,而是把頭湊到他胸前,啃咬乳尖,下身抽送越發兇猛。沈清秋就是不用看,也能感覺出來,內壁嬌嫩的肉被帶得翻進翻出,一會兒涼絲絲,一會兒火辣辣。插了這麼久,腸道已經習慣洛冰河的陽物尺寸,吞吞吐吐,配合至極。 洛冰河喃喃道:「師尊。」 沈清秋忍不住道:「別……叫了!」 這種時候還一本正經按師徒輩分稱呼,恥度成倍地往上翻,沈清秋臉皮再厚也扛不住。 可洛冰河忽然在他耳邊低聲道:「師尊,我在那邊找不到你。」 他的聲音在發抖,沈清秋清醒了些。 洛冰河道:「那邊的『我』,身邊有很多人,可是沒有你。師尊,我找了很久,一直沒找到你。」 「是不是因為沒有你,『我』才會變成那樣。」 他說:「我……我不想變成那樣。」 沈清秋深吸一口氣,把他的腦袋抱在胸口前,拍了拍,道:「沒事,你不會變成他那樣的。」 「師尊再也不會丟下你了。」
魔族很持久。沈清秋知道。 男主很持久。沈清秋也知道。 但是魔族血統+男主設定,究竟能有多持久,沈清秋顯然沒做好心理準備。 等到洛冰河終於射出來時,沈清秋人已經糊裡糊塗,還是在肚子被灌入一股滾燙的熱液時燙醒的。 這個時候他已經不想再糾結套套不套套,中出不中出的問題了。他只想睡覺! 內壁腫了,光是慢吞吞地摩擦,都火辣辣地疼。洛冰河戀戀不捨退出來,盡心盡力幫他紓解前面的慾望。 擼了兩發,沈清秋還是那句話:只想睡覺! 洛冰河道:「師尊……」 沈清秋知道他要說什麼,毫不留情道:「差。」 洛冰河這回被他批評也不沮喪了,反而興高采烈承認道:「是差。太差了。」 「……你在幹什麼。」 「就是因為太差了,所以還求師尊能多陪弟子探討……」 「……」
◎BLX:玻璃心。
記一次和柳巨巨打魅妖的經歷
這個故事,發生在沈老師把洛冰河踹下無間深淵練級的那段時間裡。 沈清秋道:「我還是覺得你不要跟過來比較好。真的。」 柳清歌聽若未聞,兀自前行。 昂首闊步,傲視前方,乘鸞的劍穗在身後甩動,彷彿走的不是花枝參差、葛藤垂連的山間小道,而是百戰峰烈日炎炎下的演武場。 沈清秋由衷勸誡:「師弟,不要勉強自己。」 柳清歌打斷他:「你回不回去?」 沈清秋說:「幹完這一票……啊不,處理完這裡的魅妖,我便回去了。」 柳清歌:「上次你也是這麼說的。」 沈清秋:「嗯。」 柳清歌:「然後一個月不見蹤影!」 沈清秋道:「師兄不會死在外面的。『無可解』將發作的時候,我哪次沒回蒼穹山找你們?不必勞煩師弟特地追出來……」 柳清歌強調道:「我沒追。掌門師兄吩咐的。」 是是是。沈清秋憂傷地道:「掌門師兄,真是個好人……」 頓了頓,他說:「其實師兄也是為你好。山下城中傳言,這魅妖最喜愛相貌俊美、血氣方剛的男子,柳師弟非要跟過來,恐怕會受到妖邪的覬覦啊。」 柳清歌哼哧一聲,正要答話,忽然一陣曼妙旖旎的歌聲悠悠在山谷之間回盪開來。 這歌聲一唱三轉,儘是語猶未盡的撩撥之意,轉得人如羽搔在心。 兩人轉過小道,來到一處山洞口。 四周的花花草草中,忽然竄出七八個小鬟,個個水靈靈的,梳著雙髻,瞧著稚嫩,也的確稚嫩,身上的妖氣都不知道該收斂一下,脆聲喝問:「來者何人?」 見蘿莉攔路,沈清秋和顏悅色道:「這裡是……」 他還沒打完招呼,柳清歌反手伸到背後,將乘鸞拔出兩寸,劍氣橫掃。只這一下,山洞門口的土石塌了小半,七八個小鬟立刻齊刷刷尖叫著縮回了花草中。 魅妖這生物,因為種族優勢,相貌很容易討人喜歡,一生之中很難有這樣被粗暴對待的機會,這幾隻又是年紀小沒見過世面的,當即哭了出來。 四面八方都是小女孩兒抽抽嘻噎、哭哭啼啼之聲。沈清秋揉了揉耳朵,道:「師弟,你太不懂憐香惜玉了。」 柳清歌不耐煩道:「妖魔鬼怪,何須憐惜。要打快打,打完回去!」四字一句,鏗鏘有力,朗朗上口,正氣凜然! 忽然,洞中有人道:「兩位仙師好生粗魯,奴家這些小丫頭究竟是哪裡得罪了仙師,竟要將她們嚇成這樣?」 溫言軟語中,有個一身碧綠的裊娜女子,腰臀款擺走了出來。洞口陽光一照,只見她膚色膩白,容姿妖冶,舉手投足之中,自有一股蝕骨銷魂的媚態。 被柳清歌嚇哭的小魅妖們哭訴道:「魅音夫人,這修士好生嚇人!欺負我們!」 這位魅音夫人,既然是魅妖一族,而且國色天香,那麼,按照種馬文的尿性,必須要和洛冰河有一腿。 通常情況下,對洛冰河沾過的女人,沈清秋很有自覺,避之不及,更別提主動去找她們的麻煩了。這次之所以硬著頭皮來湊熱鬧,有兩點原因: 其一,是因為山下那對獨生兒子被勾去了魂兒的老夫妻哭得太悽慘; 其二,則是因為,魅音夫人浪蕩成性,除了洛冰河以外,還有無數個正夫和姘頭!她跟洛冰河那一腿,腿完了就沒了,露水姻緣而已,並沒被收入後宮。讀者們享受的就是那種一次性NTR了一堆人的快感。 所以嚴格地來說,魅音夫人不算洛冰河的老婆! 柳清歌明顯不打算和異性搭話,轟塌了人家洞門,毫無愧疚之意,扭過頭去。沈清秋道:「咳,我師弟,不習慣外人靠近。」 魅音夫人幽幽地看著沈清秋:「奴家手下的小鬟還年輕,不懂事,衝撞了仙師,這廂賠禮。可這片地方還是新修的呢,兩位仙師才大駕光臨,便塌成了這樣。」 不要看我啊,看旁邊那個去。是他震塌的! 那個是蒼穹山派拆遷辦的。學拆遷,到百戰峰! 沈清秋向來秉持先禮後兵的準則,搖扇客客氣氣道:「損毀夫人洞府,並非本意。只是受山下黃氏夫婦所托,還望夫人能將黃公子放回去。」 魅音夫人道:「哦?黃公子?奴家這裡見過的黃姓公子,沒有十位,也有八位,不知仙師,指的是哪一位黃公子?」 柳清歌冷笑道:「通通放出來不就行了!」 魅音夫人故作為難,道:「不是奴家不放他走,可若是他自己非要留下來,不肯回家,奴家這廂也沒辦法呀。」 柳清歌嘖了一聲。 沈清秋也不想繼續打太極,道:「無論如何,請夫人把人帶出來就是了。剩下的我們自有安排。」 魅音夫人柔聲道:「既然如此,那請兩位仙師隨奴家來。」 她轉身朝山洞裡走去,在前面款款而行,沈清秋隔了幾步才跟上,把聲音壓到只有兩人能聽清:「她既不打算交人,也不打算放你我出去。」 柳清歌道:「怕她不成。」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立刻撕破臉皮,不如走一步是一步,隨機應變。 兩人隨著引導,走進一處鋪滿香草織錦的寬敞山洞。十二名窈窕豐滿的侍女分列洞府兩旁,手執團扇,言笑晏晏。 魅音夫人引著他們在石桌旁坐下,道:「已經派下小婢去請黃公子了,在等待期間,不若奴家與兩位仙師小酌一杯?」 沈清秋知道她玩來玩去就那幾種花樣,並不忌憚,微笑道:「費心了。」 魅音夫人慇勤地為二人斟酒獻盞,一片秋波脈脈,一直在往苦大仇深皺著眉頭的柳清歌那邊飄。越飄挑逗的味道越是露骨,柳清歌直接當她是死的在翻白眼,沈清秋心內卻樂不可支。 魅音夫人向來喜歡的就是洛冰河、柳清歌這一掛的小白臉相貌啊!柳清歌被她看入了眼,還能逃出魔爪嗎? 看到這樣五官精緻、膚白若雪的男人,她可是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纏死纏活也要黏上去,非把人撲倒爽個夠(……)不可。 待會兒柳清歌的表情,一定會非常精彩。怎麼辦居然有點期待,罪過罪過。 果然,沒坐一會兒,魅音夫人便以袖掩口,怯生生望著柳清歌問道:「不知這位仙師,可有雙修對象?」 好直接。 從來沒有任何人或者妖,敢問柳清歌這種問題。彷彿被一個悶雷劈到頭頂,一時之間,他像是懷疑自己聽錯了,眉尖和嘴角都抽了抽,目光略顯茫���,下意識轉去看沈清秋。 沈清秋第一次看到這種近乎匪夷所思的表情出現在柳清歌那張臉上,千年冰山一朝崩塌,心裡的狂笑掀起驚濤駭浪,面上仍波瀾不驚,忍得搖扇的手都在發抖,勉強擋住下半張臉痙攣的嘴角,一本正經道:「……沒有。他沒有。」 魅音夫人不解:「為什麼沒有呢?如此風貌人品,怎麼會沒有女修戀慕?這話奴家可不信。」 沈清秋表示贊同:「嗯。我也很好奇。」 不然你以為蒼穹山十大不思議謎團之首為什麼會是「柳巨巨到底是不是X冷感」? 柳清歌悶悶吸了口氣,冷冰冰地道:「人怎麼還沒來。」 魅音夫人道:「仙師少安毋躁。許是黃公子不願意來。若是煩悶,不如讓奴家耍個小玩意,給兩位解悶?」 沈清秋欣然應允。又聽她道:「奴家別的不會,但一直以來,小卜小算一些風月之事,都還準確。哪位仙師願意讓我算上一算?」 沈清秋側首:「師弟,有興趣嗎?」 柳清歌硬邦邦地道:「沒興趣!」 沈清秋攤手:「他沒興趣,只好我來了。」 按照原作設定,魅音夫人算風流債姻緣情這類東西,那可是十成十地准。 她說洛冰河會有六百一十三個老婆,那就絕對不會有六百一十二個。她說洛冰河下個妞喜歡乘(嗶——)騎,那就絕對不會擅長後(嗶——)背! 如何不讓沈清秋這條前途未卜的光棍狗心癢難耐。 魅音夫人嫣然一笑,皓腕一翻,翻出一朵嬌豔的花蕾,送到沈清秋面前:「請仙師賜息。」 沈清秋知道這個流程,微微低頭,在花蕾上輕吹了一口氣。 魅音夫人再收回手時,剛才還是一團花苞的花朵,已然緩緩開放。她拈著花莖,舉到眼前,口角噙笑,看了一眼花瓣中心,忽然僵住了。 柳清歌本是正襟危坐,這時身子偏過來了一點,似乎想聽。沈清秋扇子頂住他的肩,提醒道:「師弟,『沒興趣』啊。」 柳清歌立刻又坐直了。 魅音夫人看了一會兒,越看神色越是凝重。 她苦惱道:「仙師,您這過往的紅線,奴家學藝不精,有些……看不準。初看時,像是孤身之勢,可再細看,似乎又有一條若隱若現的紅線。」 她嘆惋道:「這紅線斷得……當真是十分可惜。」 沈九是有過未婚妻的人,但沈垣可是條單身狗。兩條線混雜交錯,看不準也正常。沈清秋表示理解:「過往之事,不必理會。夫人不妨算算今後的。」 他真的很想知道能不能在這邊把到個妹子。不要絕色美女,不是個人妖就行! 誰知道,魅音夫人臉色更怪了,彷彿難以啟齒。 這表情讓沈清秋心裡咯登一聲。 難道結果他是個——*注孤生?! 終於,魅音夫人開口了。 她支支吾吾地道:「唔……對方,年紀比您要小。輩分,或說資歷……也不如您。」 年紀和資歷比他都要高的女子,到目前沈清秋也就見過幾個天一觀的老道姑,實在不合他的胃口。估計放眼望去,整個修真界也沒多少,所以魅音夫人給出的這兩點十分合理,合理得差不多是廢話。 魅音夫人繼續道:「初見面時,不甚愉快,或許還有嫌惡之心。可因為某個十分重要的契機,這才開始徹底轉變。」 這一條似乎有點靠譜,沈清秋忍不住心裡一動。柳清歌不知不覺又湊了過來,這次沈清秋顧不上戲弄他了,專心聽解。 魅音夫人秀眉蹙起,又道:「此人常伴隨您身邊左右。你們都曾經救過彼此的性命。」 聽到這裡,沈清秋又糊塗了。 怎麼感覺身邊符合這些條件的妹子一個都沒有? 寧嬰嬰?柳溟煙? 不用想,洛冰河的後宮,叉出去! 齊清萋? 的確,資歷比自己略差一點點,初見面……初見面到底是個什麼情形早就忘了。「常伴身邊左右」,這個又不太符合,沈清秋倒是想去仙姝峰「常伴左右」,可有賊心沒賊膽,也做不出窺伺的猥瑣之事。 說到底,沈清秋完全無法想像自己和齊清萋談戀愛的畫面。互砍的畫面還差不多。 柳清歌冷不防開口道:「還有嗎?」 沈清秋怔了一下,這才發現,剛才柳清歌還只是暗搓搓地在一旁偷聽,現在卻已經完全坐過來了。 柳巨巨什麼時候對八卦這麼感興趣的? 魅音夫人道:「仙師的命定之人,對旁人極少在意。可一旦在意了一個人,便會全心全意。」 柳清歌想了想,竟然神色凝重,問道:「相貌如何?」 沈清秋無語地看著他。 我都沒問,你問個啥? 而且直擊重點! 魅音夫人肯定地道:「一等一的美貌,人間絕色。」 柳清歌一反常態,窮追不捨:「靈力?天賦?」 「天資過人,靈力高強,身份顯赫,血統高貴。」 柳清歌似是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道:「你方才說,這個人,和他,常在一起?」 魅音夫人點頭道:「或許會經歷短暫分離,不過,很快便能重新聚首。而且,每次都是對方主動追上來的。」 柳清歌眼角跳動不止,他狠狠按住,似是受到了極大的觸動。或者用個更貼切的說法:被狠狠雷到了。 魅音夫人又加了一句,給他致命一擊。她對沈清秋嘆道:「奴家好生羨慕。仙師您知不知道,此人對您,當真是一往情深啊。」 柳清歌僵著脖子,轉向沈清秋,流露出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複雜表情。明明無喜無怒,卻彷彿備受煎熬。沈清秋奇怪道:「師弟你怎麼了?」 柳清歌艱難地道:「……不准。」 沈清秋:「嗯?」 柳清歌猛地抬頭,堅定地道:「她算得不準!」 魅音夫人不服氣:「為何能如此篤定奴家所算不準?」 說實話吧,沈清秋也覺得不准。 什麼常伴他左右,年紀又小又美又尊貴,還倒貼他……一股濃濃的終點男屌絲YY味兒。YY都不至於這麼露骨這麼傑克蘇好嗎。他身邊壓根就沒有符合這些條件的白富美。就算有了,那也是洛冰河的後宮成員。呵呵! 柳清歌果斷道:「胡說八道。什麼一往情深!沒有的事!」 拿手絕活受到質疑,魅音夫人也怒了:「你又不是他的姻緣,憑什麼說不準?」 等一等,黃公子還沒上來呢,你們能不能別為這種微不足道的事衝突?而且這一卦的當事人不是我嗎? 柳清歌早就不耐煩了,對方一翻臉,當即發作,猛地一掌劈下,石桌整整齊齊裂為兩半,乘鸞應聲出鞘,劍氣如刀割。魅音夫人勃然大怒,拍手道:「都出來!」 等一下……為什麼就這樣打起來了……究竟導火線是什麼!我還沒搞清楚轉捩點在哪裡…… 沈清秋的爾康手自然無人理會。眼見魅音夫人和數十名魅妖侍女團團把他們圍住,調整了一下表情,迅速進入戰鬥狀態。靈力亂擊中乘鸞穿梭,魅音夫人吹了一聲尖銳的口哨。 擦!不要這麼快!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一聽見主人那哨令,所有的魅妖侍女身上的衣物都爆開了! 白花花的、白花花的,滿目所望,皆是一片白花花肉體的汪洋大海…… 雖然沈清秋知道,這魅妖最喜歡放集體爆衣群魔亂舞的殺手鐧,可是不代表,這種震撼的畫面出現在眼前時,他能承受得住視覺衝擊! 他下意識閉上眼睛,倒退兩步,後背撞到了柳清歌。 魅妖們嬌聲浪語不斷,在整個山洞中迴蕩。若是正常的男人,早就被迷得心智盡失,棄劍投降,乖乖投入溫柔鄉去了。可沈清秋悚然地發覺,柳清歌居然渾如不見,仍是面無表情,一劍橫掃一大片,刃光血影,殺得好不痛快! 赤身裸體的魅妖們顯出原形,四肢著地,尖銳的指甲扣緊泥土沙石之中,嘶溜溜吸著口水,朝包圍圈中兩人前仆後繼撲來,又被靈力反彈出去。 沈清秋真的也想認真打架的。真的。可無法直視! 像他這種閱片無數的資深前輩,見到如此鮮活的肉體浪潮,也很艱難才把持得住,柳清歌究竟是怎麼做到絲毫不為所動的?! 魅音夫人花容失色,她沒料到所有的屬下一起上也沒能迷了這兩人的神魂,提起裙子拔腿就跑。沈清秋本下意識要追,可一想,此行目的是救黃氏夫婦的兒子,還有其他被魅妖關起來當寵物養的男子,便對柳清歌道:「剩下的不用打了,料她們也興不起風浪。救人要緊。」 柳清歌突然道:「你不要信。」 沈清秋莫名其妙:「啥?」 柳清歌道:「剛才那個!她亂算的!」 沈清秋道:「不要激動。我本來就沒信。」 柳巨巨言行太過反常,沈清秋忍不住拿眼睛瞟他。沒瞟兩下,被柳清歌逮到目光,後者立刻嚴厲地喝斥:「別看我!」 他越是這麼說,沈清秋越是要看他。一看才發現,不知道是被氣的還是怎麼的,柳清歌從眼角到臉頰,都暈著一層輕薄的淺紅。以往平靜近乎漠然的目光,彷彿冰湖碎裂成千萬片,在眼中來回激盪。 沈清秋盯著他,忽然伸手去捉他脈門。 一握住柳清歌的腕,便覺他皮膚溫度偏高。把脈把了一陣,沈清秋嚴肅地說:「嗯,柳師弟,你老實告訴師兄,你和人雙修過嗎?」 柳清歌:「……你問這個幹什麼。」 沈清秋道:「就是問問。知道怎麼雙修嗎?」 柳清歌喘了口氣,咬牙切齒道:「沈,清,秋。」 沈清秋道:「好。我換個問題,柳師弟你現在……感覺如何。」 能忍到下山嗎…… 柳清歌道:「不好。」 當然不好了。 就算是柳巨巨,中了魅妖天生自帶的迷香換句話說就是春天裡的藥,那也是非常之……糟糕! 沈清秋當機立斷。他說:「柳師弟你加油。師兄有事先行一步!」 柳清歌一把拽住他後頸衣領,厲聲道:「加什麼油?!有什麼事?!」 沈清秋回頭一看,駭了一跳。 若說剛才柳清歌那張臉只是紅霞敷面,現在就是火燒連云,臉紅脖子粗得能嚇死個人。 他忙道:「不要衝動!柳師弟,你冷靜!你在這裡打坐,師兄先去把黃公子他們放出來,回頭再來找你哈。你放心,這段時間內我絕對不會回來的,你想幹什麼都可以,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的。」 他說完拔腿就走,柳清歌一隻手如精鋼鐵爪猛地搭上他肩頭:「你跑什麼!」 媽蛋這還纏上了! 柳師弟,柳峰主,親哥,我是要迴避一下,給你自己解決的時間和空間啊。別告訴我你連這種暗示都不懂! 白活這麼多年了。結丹結到腦子裡去了吧?! 沈清秋道:「師兄留在這裡,不也沒什麼用處嘛。」 柳清歌冷笑道:「你給我打一頓,讓我洩了憤,很有用處!」 這可不是打一頓就能了的事。沈清秋道:「師弟,你為何如此暴躁,莫要讓那魅毒控制了心智啊。」 柳清歌一張俊悄的臉蛋紅紅白白,像是憋得慌,又不知道該怎麼辦,茫然地揪住沈清秋,就是不放手。 沈清秋看他這可憐的樣子,心想,百戰峰那種成天只知道打打殺殺的暴力集團,人人醉心修行鬥毆,柳清歌在這種傳統中長大,這方面說不定真的弱智如斯,連怎麼擼都不知道,一時深感同情。 說到哄人,沈清秋那是一把好手,臨危不亂:「柳師弟,來來來,你還記得,你是怎麼認識我的嗎?」 原文當然沒有詳細講述過這兩位炮灰是怎麼結下樑子的,沈清秋東拉西扯,無非是要轉移他的注意力。 若是平時,柳清歌肯定沒這麼好整,可現在被他拉著,昏亂的神智還能勉強把持得住,邊走邊咬牙道:「記得。十二峰試劍大會,我打了你!」 沈清秋:「……」原來是不打不相識。 難道是因為當初柳清歌打過他,而且打得很爽,所以剛才才要求自己留下再給他打一頓洩憤嗎? 沈清秋「哦」了一聲,引著他往洞穴深處走去,又問:「那我後來打回來了嗎?」 柳清歌燒得厲害,還不忘加個自負的「哼」:「怎麼可能。」 很好。 沈清秋把手放在他肩上,拍了拍:「那今天,師兄就要向柳師弟你討回來啦。」 然後—— 把柳清歌踹進了魅音夫人飄滿玫瑰花瓣的浴池裡。 水花掀起半丈高,饒是沈清秋有先見之明地用扇子擋住了臉,還是被冷冰冰地濺了一頭。這溫度柳清歌下去泡一泡,絕對藥到病除,他單膝落地,半跪在池邊,維持著擋臉的姿態,矜持地問道:「柳師弟,現在呢?你感覺如何?」 半晌,不聽有人回應。柳清歌沉下去之後,連一串氣泡都沒冒上來。沈清秋心道莫非柳清歌不諳水性?不像啊。莫非他已燒昏了頭?靈犀洞沒把柳清歌坑死,這裡倒把他淹死了? 越想越覺得自己可能害了一條性命。沈清秋忙湊近了:「柳師弟?柳師弟!」 水面被豔紅的花瓣覆滿,他看不清下面,只得繼續靠近。突然,腳踝一緊,一隻手拽著他拖下了花池。 猝然落水,四面八方湧過來冰冷的水流,沈清秋臉都青了。好不容易扶住池邊,一回頭,柳清歌面無表情,濕淋淋地浮在他身後,頭髮上還沾著幾片玫瑰花瓣。 沈清秋道:「柳師弟,你這樣就不對了。師兄讓你下來是為了給你解迷香,何至於遭受這樣的報復。」 柳清歌道:「你不是問我感覺如何?你現在什麼感覺,我就什麼感覺。」 思路清晰,反擊有力。看來是沒事了。
◎注孤生:注定孤獨一生。
岳清源與沈清秋
一
「匡當」一聲,沈九踹飛了那隻黑漆漆的小盆。 他抱著手沒說話。不知道是十五還是十四的少年縮了縮,旁邊的小兄弟們都不住拿眼睛慫恿他,他硬著頭皮,梗著脖子道:「沈九,你不要太霸道。這條街又不是你買的,憑什麼不讓我們也在這裡!」 這條大街,寬闊平坦,人來人往。若要行乞,的確是一個風水佳地。路人也有觀望這群孩子打架的,更多的則是行色匆匆。 這新出來的小子敢跟他叫板,沈九低頭正準備抄塊板磚給他點顏色看看,恰好一個高個子的少年走到這邊,一見他擼袖子低頭,忙上來攔住他:「小九,我們到別處去。」 沈九道:「不去。我就在這裡。」 那少年趁機告狀:「七哥,他欺負我。」 岳七道:「不是欺負,十五,小九跟你玩笑的。」 沈九說:「誰跟他玩笑?我要叫他滾。這裡是我的地界,誰跟我搶我要誰死。」 有岳七攔在前面,十五膽子肥了,伸長脖子叫道:「每到一個新地方都霸著最好的位置,大家早就看不慣你了!你別以為你多了不起,人人都怕你!」 岳七責備道:「十五。」掙扎中,沈九踢了十五小腿一腳:「想揍倒是敢揍啊?自己沒本事就會賴地方不好。雜種,誰是你七哥?你再叫聲試試!」 「你才是雜種!我看你遲早被賣掉,賣去做龜公!」 岳七哭笑不得:「哪裡學的亂七八糟的話!」邊拉著沈九往路旁走邊哄,「好啦,你最有本事。不挑地方也最有本事,咱們換條街。」 沈九踩他腳:「滾開!怕他嗎?來來來單挑,群上也不怕!」 岳七當然知道他不怕,真讓沈九跟他們打起來,他就會使陰的,挖眼撩陰專管下三路,毒得很,到時候吃虧嚇哭的還是別人,憋著笑說:「踩夠了沒?夠了就別踩了。七哥帶你玩兒去。」 沈九惡狠狠地說:「玩個屁!他們全死光才好玩。」 岳七看著他,無奈地搖了搖頭。 有七有九,自然有一到六。只是早一批入手的孩子裡,六以上要麼被���手賣掉,要麼早已夭折。最熟識的只剩下他們兩個。 沈九再小點的時候,是又瘦又小的一團。岳七抱著他的腦袋坐在地上,前麵攤著一張「血書」,寫著兄弟父母雙亡,外地尋親落難、孤苦伶仃、漂泊無依云云。按照要求,岳七應該嚎啕大哭,只是他無論如何也哭不出來,於是這個任務每次都落在了本該奄奄一息裝病的沈九身上。他人小,臉蛋也不討人厭,哭起來稀里嘩啦的,路人見著可憐,紛紛慷慨解囊,說是一棵搖錢樹,毫不為過。後來岳七年紀漸長,越來越不願意做這檔子事,才被差去放風巡邏。沈九也要跟去,卻不被允許,他便繼續做街頭一霸,禍害四方。 兩人正要繞出這條最繁華的長街,忽然傳來一陣密集的馬蹄聲。 兩旁貨攤主們大驚失色,推車的推車,跑路的跑路,如臨大敵。岳七不明所以,沈九剛拽著他躲到路旁,一匹高頭大馬「登登」地轉過街來。 馬嚼子居然是赤金打造,金燦燦、明晃晃、沉甸甸,上邊倨傲地坐著個精神抖擻的小少爺。容色豔烈,眉眼細長,黑瞳裡兩點精光,亮得刺人。紫衣下襬鬆鬆地散在鞍座兩側,箭袖收得很緊,白皙的掌中握著一柄漆黑的鞭子。 沈九被金色晃得迷了眼,情不自禁探出腦袋,岳七連忙把他往回拖了拖,兩人避了開去。 走了沒多遠,忽然聽見尖叫轟散聲,一眾小兄弟奔了過來,紛紛往岳七身上撲,嚇得鼻涕眼淚都要蹭上去了,沈九大發雷霆,岳七忙道:「哭什麼,怎麼了?」 有人慘叫道:「十五不見了!」 岳七立刻頓住腳步:「他沒跟過來?」 那孩子嚎啕道:「剛才街上太亂了,我沒瞧清楚……」 岳七道:「別急,慢慢說。」 原來,剛才那騎馬的少爺領著家丁轉過街口,眼角掃到街角的十五他們,皺了皺鼻子:「哪兒來的?」 有家丁道:「秋少爺,不知道是哪裡來的乞兒。」 小少爺道:「這些腌臢東西還留著幹什麼?」 家丁們不需要主人更多的指示,悍然過來轟人。十五好不容易從沈九手裡把地盤搶過來了,怎麼甘心就這樣被趕走,不忿叫:「你憑什麼趕人……」 他還想說一句「這條街又不是你的」,那小少爺一揮手,黑影落下,他臉上就多了一道血肉模糊的鞭痕。 鞭痕距離眼球僅毫釐之差,十五還來不及覺得疼,只是驚得呆了。 那小少爺粲然笑道:「不憑什麼。就憑這條街是我家修的。」 十五不知道嚇暈了還是疼暈了,咕咚一聲倒在地上。 沈九不等聽完就哈哈大笑起來,然而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岳七點人發現少了幾個,回頭道:「你先走,我馬上過來。」 沈九幸災樂禍:「別多管閒事,這姓秋的還真敢殺了他們不成?」 岳七搖頭道:「你先回去。我是最大的,不能不管。」 沈九道:「死不了。最多打一頓。打不死長個記性。」 岳七道:「回去吧。」 沈九拉不住他,罵道:「你太多事了!」 罵完跟了上去。
二
秋剪羅覺得沈九非常好玩兒。 就像打狗。你打一條狗,它蔫頭耷腦,縮到一旁「嗚嗚咽咽」,固然沒什麼威脅,可也沒什麼意思。但若是你踩這條狗,它「咕嚕咕嚕」低聲咆哮,畏懼地望著你,又不敢反抗,這就有趣多了。 他扇沈九一耳光,沈九心裡肯定操了秋��祖墳百十八遍,可還不是得乖乖挨踢,乖乖把臉伸過來讓他打。 實在好玩兒。 秋剪羅想著,忍不住笑出了聲。 沈九剛挨了一頓好揍,抱頭縮在一旁,看他笑得前俯後仰。 秋剪羅剛把沈九買回來的時候關了幾天,關得灰頭土臉。看到自己也噁心了,才拎小貓一樣拎給了幾個五大三粗的家丁,讓他們給「洗洗刷刷」。 於是,沈九真的被狠狠洗刷了一番,皮都快刮掉一層,才被提回了書房。燙掉身上的陳年老垢後,臉蛋和肩膀手臂因為搓得太用力,顯得白裡透紅,濕漉漉的頭髮還冒著點熱氣。穿齊整了,規規矩矩侍立一旁,倒也瞧著滿討人憐的。 秋剪羅歪著腦袋,看了半晌,心裡有點奇異的感覺,又有點喜歡,原先想踢出去的一腳也收住了。 他問道:「識字麼?」 沈九小聲說:「識幾個。」 秋剪羅攤開雪白的紙張,敲敲桌子:「寫來看看。」 沈九不情不願地抓起一枝小狼毫,握姿倒也有模有樣。點點墨,想一想,先寫了一個「七」,頓一頓,又寫了一個「九」。 雖然筆畫倒走,卻不歪不斜,端正清秀。 秋剪羅道:「從哪兒學的?」 沈九道:「看人寫的。」 這小子狗屁不通,只懂依樣畫葫蘆,居然也能唬住人。秋剪羅大感意外。於是,越發和顏悅色,學著以前自家老夫子的口氣,讚許道:「有點資質。今後若是肯好好學點東西,說不定也能走上正途。」 秋剪羅比沈九大四歲,十六歲的年紀,被父母寄予厚望,金磚砌的房子裡養出來的,誰都不放在眼裡,生平唯一的一個心肝寶貝兒就是妹妹海棠。海棠也是全秋家的心肝寶貝,秋剪羅在海棠面前,一直都是個好哥哥。以往他巴不得妹妹一輩子不嫁人,沈九來了之後,他又有了別的打算。 秋海棠很喜歡沈九。如果能把沈九教好了,做個便宜姑爺,似乎也不錯。妹妹在身邊,沈九也可以繼續留著玩兒,只要他老實聽話,便相安無事。 嫁給他不用遠走,吃穿用度還是靠自家,跟沒嫁沒什麼兩樣。除了可能配沈九略嫌癩蝦蟆沾了天鵝肉,幾乎挑不出缺點。 秋剪羅算盤打得挺美,經常警告沈九:「你要是敢讓海棠不開心,我就讓你沒小命。」 「沒有海棠,我早打死你了。」 「人要知恩圖報。我們家讓你變得像個人樣,就算你拿命來報,也是應該的。」 沈九越是長大,越是明白,對這個人不能有半分的忤逆。他說什麼,必須應什麼,哪怕聽了心裡再作嘔,也不能表露出來,這樣才不會換來毒打。 但他心底時時懷念第一次見到秋剪羅、也是唯一一次把秋剪羅氣得發瘋的那天。 岳七堅持要把十五他們帶回去,迎面就快撞上秋剪羅的馬蹄。剎那間沈九忘記了岳七叮囑過他,他們的這種「仙術」最好不要被別人看到,將金子化成了利刃,刺進了馬骨之中。 秋剪羅縱馬在街頭原地打轉,馬匹狂跳不止,沈九心裡使勁兒咒他快摔下來,摔下來折斷脖子,可偏偏他騎術居然十分了得,馬前蹄懸空也穩穩坐在鞍上,咆哮道:「誰幹的?!誰幹的!」 當然是沈九干的。 可是如果後來秋剪羅找上門時,十五不主動說出來,根本不會有人知道是他動了手腳。 如果不是他們救了他,十五已經被踩死在秋家馬匹的亂蹄之下。他撿回一條小命,卻反過來出賣了他們。十五應該被踩死,踩成一灘千人唾的爛肉泥。當初岳七就不該回去救他。他死了也是活該。 沈九就靠反覆咀嚼這點甜蜜又於事無補的惡毒聯想取得慰藉,度過一日又一日的煎熬。等著某個人依言來救他脫離苦海。
三
關於岳七為什麼沒有回來找他,沈九想過很多。 可能逃走的時候被發現,人牙子把他打斷了腿。可能路上沒乾糧吃又不願乞討,被餓死了。可能資質太差,沒有哪座仙山肯收留。還想過自己會怎樣行走天涯尋找他的屍骨,找到了之後怎樣用手給他刨個坑,也許還會勉為其難流一滴眼淚。如果他僥倖還活著,自己會怎樣不顧一切救他出水深火熱——即便沈九自己才出狼窩又進虎穴,本身也處於水深火熱。 可他無論如何也沒想過,這種再遇的情形。 他重複著手起劍落、手起劍落,鮮血橫飛,畫面淒厲。血珠濺入眼球,只眨一眨眼皮,再沒有多的表情,動作可以說是從容而嫻熟的。 無厭子把他帶出秋家之後,教給他這個「徒弟」最多的,就是如何殺人放火,偷雞摸狗,渾水摸魚。比如這樣,趁仙盟大會,打劫一幫幼稚可笑,偏還自以為是修仙精英的世家子弟,搶走他們的儲物袋,處理掉他們的屍體。 岳七發現他時,一定被他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驚呆了,連地上那幾具弟子的屍身都視而不見,往前走了兩步。 沈九打了個哆嗦,猛地抬頭。 岳七看清了他的臉,剎那間,兩個人面上都慘白一片。 沈九厲聲道:「別過來!」 他第一反應,竟然是撲到地上,從屍身上搶過求救煙花,向天放出。 岳七懵懵懂懂地震驚著,邊走邊朝他伸出手,張口要喊—— 桀桀的怪笑從一旁的密林中傳出。 「乖徒弟,這是個什麼人?把你唬成這個樣子。你也有害怕的時候?」 沈九一鬆手,手裡煙花筒無聲無息墜落在地。他猛地轉身:「師父,我不是怕他,剛才我一時失手,沒留神讓地上這幾個把求救煙花放出去了。怕是馬上就有人要過來了!」 岳七發覺事態似乎十分危急,不動聲色扣起一發靈力。無厭子哼道:「方才我看到那煙花,就猜是這麼回事。你手腳一貫利索,這次怎麼回事!他們要放煙花,你不會直接砍了他們的手?」 沈九低頭道:「都是弟子的錯。咱們快走吧,那些老匹夫趕過來,想走也走不了了。」 岳七擋在他們面前,舉起手中佩劍,仍是微微發紅的眼睛看了沈九一下,聲音沙啞,卻異常堅定:「你們不能離開。」 沈九對他怒目而視。 無厭子一打量他,再打量他的佩劍,嗤笑道:「蒼穹山的。還是穹頂峰的。玄肅劍,岳清源?」 沈九聽了,微微一怔,很快又催促道:「師父,既然是蒼穹山的,一時半會兒也殺不了他,不如我們快些逃走。人都追來了咱們就完了!」 無厭子冷笑道:「蒼穹山雖然聲勢浩大,我卻也不至於怕了個小輩。何況是他自己找 死!」 等他和岳七真正交起手來,沈九就發現,自己原先對岳七的擔憂和為此所施的拙劣伎倆有些可笑。他怕無厭子這個「師父」怕得要死,而岳七或說岳清源對上了他,即便不拔劍也遊刃有餘。 可說完全放心,卻也不能夠,因為他熟悉無厭子的作戰方式和保命王牌。 無厭子有一套惡詛黑光符,他無數次看到無厭子在落於下風後拋出這一打符咒,出其不意中將對手擊殺。連許多成名修士都逃不過他這陰險的一招,更何況岳七現在一看就沒多少應敵經驗,只會一板一眼地一來一回。 於是,無厭子這次拋出那套黑符時,沈九在他背後捅了一劍。 岳七抓住他的手,奪命狂奔,經過一番惡戰,兩人驚魂未定,靠在一棵樹上,喘息不止。 冷靜下來後,沈九才開始仔細打量岳七。 修為甚高,氣度沉穩,衣著不凡,儼然大家風範。和他想像中認定的水深火熱分毫不沾邊。 這是岳清源,不是岳七。 岳清源神情激動,面色潮紅,正要說話,沈九劈頭蓋臉問道:「你進了蒼穹山?」 岳清源不知想到了什麼,激動的神色稍稍萎靡,臉色又開始發白。 沈九道:「你做了穹頂峰的首徒?不錯。為什麼不回來找我?」 「我……」 沈九等了一會兒,沒等到接下來的話。 他道:「怎麼不繼續說?我等著你呢。反正已經等了好幾年,再多等一會兒也無妨。」 岳清源哪還能繼續說。 沈九抱起手臂,終於等來了岳清源低低的聲音:「是七哥對不起你。」 沈九心中鋪天蓋地爬滿了冰冷的憤怒,彷彿鼻腔和嘴巴裡真的能嘗到氣急攻心的血腥味。 他先是一隻忍氣吞聲、抱頭待打的老鼠,然後是一隻陰溝裡到處亂竄、人人喊打的老鼠。無論怎麼變都是老鼠。藏頭夾尾,見不得光。虛度年華,浪費光陰。岳清源則是一隻真正飛上枝頭的鳳凰,躍過龍門的鯉魚。 他道:「對不起對不起……你從前就只知道說對不起。」 沈九冷笑,一錘定音:「沒有任何用。」 有種人是天生的壞胚子。沈九想,他就是這種惡毒的壞胚子。因為他在一剎那間清晰地頓悟了。 他寧可見到死在不知名角落、屍骨寒磣無人收殮的岳七,也不想看到一個優雅強大、前途無量的岳清源。
四
沈九討厭的東西和討厭的人太多了。 ��個人如果什麼都討厭,那麼他的性格必然很難說好。萬幸,當他成為沈清秋時,已經懂得如何讓它至少不流於表面。 蒼穹山中,他最討厭的無疑是柳清歌。 柳清歌少年得志,天賦出眾,靈力高強,劍法驚絕。家世顯赫,父母雙全。這些東西里面無論拿出哪一點,都值得讓他咬牙切齒輾轉反側上三天三夜,何況還聚於一身。 蒼穹山十二峰演武年會上,沈清秋的對戰對像是柳清歌。 結局自然是毫無疑問地輸了。 輸給未來的百戰峰峰主,這沒什麼好丟人的,或說本該如此,這才是正常。 可沈清秋絕對不會這麼想。他能看到的不是旁人對自己與他堅持周旋了這麼久的驚嘆,只有柳清歌將乘鸞劍尖點在他喉嚨前毫釐之處時的理所當然的倨傲。 清靜峰自詡君子峰,沈清秋扮君子扮得如魚得水,但柳清歌總能逼得他戾氣暴長,連偽裝同門和諧的精力都不想浪費。 沈清秋對柳清歌最常說的一句話是:「柳清歌我遲早殺了你!」 懷抱琵琶的青蔥少女早嚇得披了薄衫衝出去。柳清歌看他一眼:「憑你?」 只有兩個字,沈清秋卻從中聽出了無窮無盡的刻毒意味,手腕一轉。岳清源見勢不好,把他手肘下壓,止住拔劍的動作,回頭喝道:「柳師弟!你先回去。」 柳清歌似乎也懶得糾纏下去,冷笑一聲,身影瞬息之間消失。只剩下暖紅閣廂房中的兩人。 一個衣衫不整,一個一絲不苟,對比鮮明。 岳清源把沈清秋從床上揪起來,難得動了氣:「你怎麼能這樣?」 沈清秋道:「我怎麼樣?」 岳清源道:「蒼穹山兩位首席弟子,在秦樓楚館大打出手。好聽嗎?」 沈清秋道:「你們不說我不說,誰知道哪門哪派!蒼穹山是蒼穹山,蒼穹山哪一條門規規定過,本派弟子就不能來這裡。蒼穹山又不是和尚廟道士觀,管天管地管不著我找姑娘。師兄要是嫌丟人,你可得管好柳清歌那張嘴。」 蒼穹山是沒有明文規定過這條。可修真之人,本身就該懂得清心養性的道理,自覺自律,尤其是清靜峰,峰主弟子歷來潔身自好。這不成文的共識反倒成了沈清秋狡辯的理由。岳清源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一陣嚥氣吞聲,悶悶地道:「我不會說的。柳師弟他們也不會說。不會有人知道的。」 沈清秋邊穿靴子邊道:「那謝謝你們了啊。」 岳清源道:「女色有損修為。」 沈清秋冷笑:「你沒聽到你柳師弟那兩個字的語氣?憑我?憑我也配?損不損都這樣了。」 岳清源默然片刻,道:「柳師弟其實人不壞。他並非針對你,他對誰都一樣。」 沈清秋嗤道:「『對誰都一樣』?掌門師兄千萬莫要誆我。對你也是一樣?」 岳清源耐心地道:「你若是對他付諸一份善意,他就會雙倍回報於你。」 沈清秋道:「掌門師兄當真善解人意。只不過他怎麼不先對我付諸善意,怎麼不先可憐可憐我?憑什麼要我先遷就他?」 刀槍不入到這個分上,岳清源也難以開口了。他自然不能直說,要不是你在演武會���,想盡手段暗中使絆偷襲他要給他難看,如今和柳清歌也不會一沾即眼紅,相看兩相厭。 沈清秋甩手把肩頭衣服扯上去,修雅插入鞘中,走了兩步,想起什麼,轉身疑道:「你怎麼知道來這裡找我?誰給你報的信?」 岳清源道:「我去清靜峰,沒看到你。卻看到百戰峰的師弟們準備上去。」 「準備上去幹什麼?」 「……」 沈清秋嗤笑:「準備圍堵我,是不是?」 雖說沈清秋時常和百戰峰起衝突,但這次的衝突著實本無必要。一名百戰峰弟子到偏遠小城執行任務,恰好看到一個眼熟的人進了當地最大的勾欄場所暖紅閣。百戰峰上下和柳清歌一樣,對沈清秋無甚善意。見此機會哪肯放過,當即跟了進去,譏諷沈清秋平時假德行扮清高,居然出入這種地方,真是丟盡了本門本派的臉。 三言兩語不合,沈清秋將他打成重傷。這名弟子回百戰峰後,又被柳清歌撞上。追問之下,柳清歌火冒三丈,立即御劍趕來找他算帳,準備一拳不落地打回來。如果不是岳清源逮到了準備去清靜峰拆沈清秋竹舍的百戰峰師弟們,還不知道這小城會被他們砸成什麼樣。 見岳清源閉口不言,沈清秋也能猜得出來,百戰峰哪會打算幹什麼好事,話鋒一轉:「你去清靜峰幹什麼?我不是讓你別來找我嗎?」 岳清源道:「就是想看看你過得如何。」 沈清秋道:「勞岳師兄費心。過得很好。雖然是個討人嫌的東西,好在清靜峰峰主不嫌棄。」 岳清源跟在他身後,道:「如果真的過得好,你為什麼從來不在清靜峰夜宿?」 沈清秋陰陰地看他一眼。 他知道,岳清源一定是以為他在清靜峰遭人排擠。 岳清源的猜測不是沒有道理,只是這回還真錯了。沈清秋雖然不得同輩喜愛,但也不至於被排擠到連個通鋪都擠不了。 他只是憎惡跟同性別的人擠在一起。 當年,每每被秋剪羅毆打之後或是預感要被他毆打之前,他總會爬去秋海棠的屋子裡瑟瑟發抖。秋剪羅不願讓妹妹看到他喪心病狂的一面,那是他唯一能躲的地方。 從前這樣的一個女人是他們中的大姐。可是年紀到了以後,大姐就被賣給一個乾癟的老男人做填房了,後來他們離開了那座城,再也沒有見到過。 喜歡女人一點也不可恥,但是把女人當救星,縮到她們懷裡找自信,不用人說,沈清秋也知道極其可恥。所以他死也不會告訴別人,尤其是告訴岳清源。 沈清秋慢條斯理道:「我若是說,我在清靜峰過得不好,你打算怎麼辦?像你引薦我進清靜峰一樣,把我弄進穹頂峰?」 岳清源想了想,鄭重道:「如果你想。」 沈清秋果斷地哼道:「我當然不想。我要做首徒,你肯把這個位置讓給我坐?你肯讓我做掌門?」 他擲地有聲:「十二峰中,清靜峰好歹排行第二,我還不如等著坐這個位置。」 岳清源嘆道:「小九,你何必總是這樣。」 聽到這個名字,沈清秋背後一片顫慄,煩躁無比:「別這麼叫我!」 清字輩中沈九機敏,頗得峰主喜愛。是以入門不多時,而且根基不比旁人,卻仍被定為下一任接班人。峰主給首徒取名之後,原先的名字便棄之不用。 從前秋剪羅逼他學讀書寫字,沈九不肯學,惡之成狂,如今卻偏偏靠著讀書背書比旁人聰明,才得了清靜峰峰主的青睞。更可笑的是,天底下那麼多字號,偏巧峰主給他取了一個「秋」。 再可笑、再咬牙切齒,沈清秋也不會不要它。這個名字代表的,就是他從今往後,煥然新的人生。 沈清秋整頓心思,笑吟吟地道:「這名字我聽了就氣悶,早已忘了。請掌門師兄也忘掉吧。」 岳清源道:「那是不是我這樣叫你,你肯答應時,就不氣悶了?」 「……」沈清秋冷笑,「永遠不可能。岳清源,我再說一次。別讓我再聽到這個名字。」
五
沈清秋終是沉不住氣,去了一趟穹頂峰。 穹頂峰,沈清秋一直能少去則少去。岳清源,則是能不見則不見。 因此每年的十二峰演武大會對他來說是件相當麻煩的事。 蒼穹山十二峰有固定排位,排位無關每峰實力,只是由蒼穹山最初代開山峰主們的成名時間決定。後代峰主之間相互稱呼便是根據排位決定,而非根據入門先後順序。所以,即使他入門比柳清歌晚了許久,可清靜峰排名第二,僅次於穹頂峰,百戰峰排名第七,柳清歌還是不得不咬碎了牙叫他一聲「師兄」。 可同時,也因為這個排位,每次穹頂峰和清靜峰的弟子都列於相臨的方陣內,首徒更是不能不站在一起。 岳清源在其他時候逮不到他的人,就會抓緊這個機會不停地問東問西。大到修煉心得,小到溫飽寒暖,喋喋不休。沈清秋雖不勝其煩,但也不會笨到大庭廣眾之下給掌門首席弟子難堪。岳清源問二十句,他回一句,疏離卻不失禮,心裡卻在琢磨昨晚背的法訣,盤算別的事情。 這是每年演武會最滑稽的一道風景。這兩人或許不知道,可對許多弟子而言,演武會正式開始之前,看兩位首席弟子一個一反常態無視肅靜小聲嘀嘀咕咕,一個心不在焉目不斜視嗯嗯啊啊,是冗長的峰首發言一節內唯一的樂趣。 所以,沈清秋主動上穹頂峰,不光岳清源驚訝且高興,幾乎所有在場的弟子都恨不得敲鑼打鼓叫人看戲。 沈清秋卻沒什麼話好說,更沒興趣給人當猴戲看,前腳申請了靈犀洞駐修權,後腳拔腿便走。 靈犀洞靈氣充沛,與外界隔絕。沈清秋在內穿行,臉色越來越陰沉。 在秋剪羅和無厭子手下荒廢的那些時日,影響不可謂不大。 新一代的峰主們中,岳清源自然是最早結丹的。齊清萋和柳清歌幾乎是同時緊接著突破,連安定峰尚清華那種碌碌之輩都在正式即位之前勉強跟上了境界。 沈清秋越是心急,越是卡在那裡不上不下。焦慮不安,每日都像吞了幾百斤煙草炮仗,在腹中腦中燒得心浮氣躁,怒火狂飆。他這副樣子,自然誰也不敢惹他。只是不敢惹,不代表沈清秋就會放過。 洛冰河明明拿著他給的錯誤的��門心法,早該練得七竅流血五體爆裂而亡,可為什麼非但沒有如此,他的境界反而還在穩穩提升! 早跟寧嬰嬰說了千遍萬遍離洛冰河遠遠的不許混作一團,為什麼每天都能看見他們在眼前竊竊私語! 沈清秋疑神疑鬼,總覺得所有人都在背地裡討論他遲遲無法結丹的事,不服他的位置,想暗地裡下陰手,取而代之。 此次靈犀洞閉關,如果不能突破…… 沈清秋在石台上,兀自往下胡思亂想,白白把自己想出了一身冷汗。氣息不通,眼冒金星,感覺忽然有一股靈力在脈絡中橫行霸道。 這可非同小可,他心裡一慌,連忙坐定,試圖收回神思。忽覺有一人靠近背後。 沈清秋毛骨悚然,霍然持起修雅,出鞘一半,厲聲道:「誰?!」 一隻手掌輕輕壓在他肩頭。 岳清源道:「是我。」 沈清秋:「……」 岳清源繼續給他輸送靈力,平息狂暴如亂蹄的靈流躁動,道:「我的不是。師弟你正心神不穩,是我嚇到你了。」 沈清秋剛剛是被自己的胡思亂想嚇到了,正因為如此,才更聽不得別人戳穿,慍道:「嚇誰?!掌門師兄不是從來不入靈犀洞閉關?何至於我一來就要跟我搶地方!」 岳清源道:「我並不是從來不入。以前也是進來過的。」 沈清秋莫名其妙:「誰關心您來沒來過?」 岳清源嘆氣:「師弟,你就不能少說兩句,專心調氣平息嗎?」 乾涸的石燭台上,幽幽燃起一點明火。沈清秋本來還想還嘴,待看清他挑選的這一處洞府的全貌後,怔了一怔,脫口道:「這裡有人死鬥過?」 洞壁上皆是刀劈斧砍的痕跡,彷彿人臉上層層疊疊的傷疤,猙獰駭人。 岳清源在他身後道:「沒有。靈犀洞內不允互鬥。」 除了劍痕,還有大片大片的暗紅色血跡。 有的像是用利刃穿刺身體,噴濺上去的。有的則彷彿有人曾經用額頭對著岩壁叩首,哀求著什麼,一下又一下磕上去的痕跡。 沈清秋盯著那幾乎成了黑色的血跡:「那……就是有人在這裡死了?」 他們兩個相處時,通常都是岳清源不厭其煩地說著話,從來沒有這種岳清源一語不發的情形。沈清秋很不習慣,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岳清源?」 岳清源道:「我在。」 沈清秋道:「在你為什麼不吭聲?」 岳清源道:「這不是怕我一開口,師弟你又煩?」 沈清秋哼哼笑道:「是。你是很煩。原來你也知道!」 可他又不願就這麼在昏暗中歸於沉寂,只得不情不願中繼續這個話題:「聽說靈犀洞有時候會禁閉走火入魔、墮入邪道的弟子門人,你看有沒有可能是這種情形?」 良久,岳清源微弱地「唔」了一聲,不置可否。 沈清秋討了個沒趣,眯眼盯了一陣牆壁,評判道:「看來這人是真的很想出去,掙紮了很久才死。」 如果這些血是同一個人流的,不死也要去半條命了。 沈清秋忽然覺得岳清源貼在自己肩頭的手不太對勁。他警覺道:「你怎麼了?」 半晌,岳清源才道:「沒什麼。」 沈清秋閉嘴了。 他看不見背後岳清源的表情,但為他輸送靈力的手,卻在微微發抖。
六
沈清秋醒過來的時候,覺得身上的傷口傳來絲絲清涼。之前生不如死的灼痛緩解了不少。 勉強睜開眼睛,有一道身影靠在他近旁,單膝跪地,正俯首察看他的狀況。 黑色的下襬平鋪在白色石台上,沉沉壓著一柄古樸的長劍,倒著幾隻已經空了的藥瓶。 劍是玄肅。人當然是岳清源。還是那張溫和俊逸的臉,只是比平時蒼白了不少,滿面倦容。這個時候也只有岳清源還會來看他了。 沈清秋開口,聲音嘶啞:「你怎麼進來的?」 洛冰河一心不讓他好過,怎麼會肯讓岳清源進水牢來幫他吊一口氣。 岳清源見他還能說話,舒了口氣,一邊握他的手,一邊低聲道:「別說了。凝氣聚神。」 他想給沈清秋傳輸靈力,讓傷口恢復得更快。沈清秋這次總算沒甩開他,因為心裡在想:也對,好歹是一派之主,洛冰河同幻花宮那老兒再強硬,表面上也要禮讓三分。 但也大概費了不少事才進來。 靈力流經傷口,皮肉翻捲的痛楚如鋼針密密刺著他。沈清秋咬緊牙根,恨得反而笑了:「洛冰河這小雜種,手段花樣倒是不少。」 聽到他語氣中刻骨的惡意,岳清源嘆了口氣。 岳清源其實不是個愛嘆氣的人,只是沈清秋總有本事讓他千瘡百孔。 他疲憊地說:「……師弟。事到如今,你為什麼還一點都不想想自己的過錯?」 打落牙齒和血肚裡吞,沈清秋向來死不認錯,尤其在岳清源面前,更別想他鬆口。沈清秋刻毒地道:「我有什麼過錯?掌門師兄,請你告訴我,洛冰河不是雜種是什麼?你且等著吧。他不會只滿足於對付我一個人的。如果今後修真界要起什麼軒然大波,我唯一的過錯,就是當初沒直接一劍殺了他。」 岳清源搖搖頭,像是早就料到會是這樣的回答,也不想開導勸誡了。事已至此,任何勸誡都沒用了。 他忽然問道:「柳師弟真的是你殺的?」 沈清秋一點都不想看他臉色說話。 可仍是不由自主抬眼瞅了一眼岳清源的神情。 他頓了頓,猛地把手從岳清源掌中抽出來,從地上坐起。 岳清源道:「你總說總有一天會殺了他。可我從沒想過,你真的會殺他。」 沈清秋冷冷地說:「你現在不就想了?殺都殺了,掌門師兄現在來指責沈某,不覺得太遲了嗎?還是你想清理門戶了?」 岳清源道:「我沒資格指責你。」 他的臉色和眼神,都寧靜至極,寧靜得讓沈清秋莫名地惱羞成怒:「那你是什麼意思?!」 「師弟可曾想過,如果當初你沒有那麼對待洛冰河,今天這一切根本不會發生。」 沈清秋啞然失笑。 「掌門師兄為什麼要說這麼可笑的話?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我就是一千遍一萬遍『想過』,也沒有如果,沒有當初——沒有挽救的機會!」 岳清源微微仰起臉。 沈清秋知道自己的話是在往他胸口扎刀子,最初痛快不已,可看到他愣愣跪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自己,所有的鎮定與端儀都蕩然無存,彷彿瞬息之間,蒼老了許多年,忽然心頭湧上了一股奇怪的滋味。 大概是憐憫。 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永遠從容自若的蒼穹山派岳掌門,這一刻是如此地狼狽,如此地可欺,真的讓他有些憐憫。 這種憐憫使得忽然之間,有什麼鬱結在沈清秋胸中多年的東西得到了紓解。 他愉快地想,岳清源對他真的仁至義盡了。 就算是再怎麼心中有愧,也早該補償完了。 沈清秋說:「你走吧。我告訴你,就算重來一次,依舊會是這個結果。我心思歹毒,滿腹怨恨。今天洛冰河要我不得好死,都是我咎由自取。」 岳清源道:「你現在心中,可還有恨?」 沈清秋哈哈大笑:「我就是要看別人不痛快,我自己才痛快。你說呢?」 岳清源將玄肅雙手平舉,送到他眼前:「若還有恨。便拔出玄肅,取我性命。」 沈清秋嗤道:「岳掌門,在這裡殺你?你嫌洛冰河給我的罪名還不夠多?再說了,你以為你是什麼人?殺了你我就不恨了?我無藥可救,我什麼都恨。別怪沈某取笑你不客氣,岳掌門把自己當成那一劑良藥,未免太往臉上貼金了!」 他羞辱得如此直白,可岳清源卻聽不懂一樣不肯撤手,又像是鼓足了勇氣,叫道:「小九,我……」 沈清秋喝道:「別這麼叫我!」 岳清源舉劍的手慢慢垂下,半晌,重新握住他的手,源源不絕輸入靈力,緩解他的傷勢。 像是勇氣被打散了,接下來的時間內,岳清源再也沒有開口說話。 最後,沈清秋說:「謝謝掌門師兄厚贈。你滾吧。今後都別出現在我面前。」 岳清源重新將玄肅配在腰間,如他所願,慢慢走了出去。 若是能逃過一劫,便能走多遠走多遠吧,岳掌門。 從今往後,再也不要和沈清秋這種東西有任何連繫了。
七
沈清秋用僅剩的一隻眼睛盯著地窖的入口。不知道盯了多少天,洛冰河終於來了。 即便身處陰暗潮濕的地牢,洛冰河依舊一派清逸優雅,一塵不染。一邊踩過地面凝結的污黑血痕,一邊丰神朗朗道: 「岳掌門果然如期赴約。真是要多謝師尊那封哀慟婉轉的血書了。否則弟子一定沒辦法這麼輕而易舉得手。原本想把岳掌門屍身帶回來給師尊一觀,奈何箭身淬有奇毒,弟子靠近前去,輕輕一碰,岳掌門便……哎呀,只好帶回佩劍一柄,當是給師尊留個念吧。」 洛冰河騙他。 洛冰河是個滿口謊話陰險無恥的小騙子,他撒的彌天大謊太多了。所以這次也一定是在耍什麼陰謀詭計騙人。 洛冰河在一旁那把椅子上坐了下來。這是他以往看沈清秋哀號慘叫時固定的上座。他刮了刮熱氣騰騰的杯中載浮載沉的茶葉,品評道:「名劍配英雄,玄肅的確是把好劍,倒也配得上岳掌門。不過,此劍之中,還有更加玄妙之處,岳掌門的修為��是教我大開眼界。師尊在此頤養天年,若閒來無事,大可以好好琢磨琢磨此劍。這可真是非常有趣。」 沈清秋不明白。 幻花宮水牢,二人最後一面,他極盡刻薄惡毒挖苦之能事,讓岳清源滾,岳清源便滾了。沈清秋覺得他未必會受血書所邀。但凡人能如常思索,都不會踩入這個毫無掩飾之意的陷阱。 還是不明白。 不是不來的���。 洛冰河對結果還算滿意,笑咪咪地道:「哦,對了。師尊那封血書雖然感人至深,不過未免太過潦草隨意。畢竟是劇痛之下為敷衍弟子而寫就的,弟子理解。所以,為表誠意,我特地附上了兩樣其他的東西。」 沈清秋明白了。「其他的東西」,那是原先長在他身上的兩條腿。 這真是太滑稽了。 曾經日日夜夜盼著這個人來,他不來。完全沒有想過他會來,偏偏就來了。 沈清秋嘴角掛著冷冷的微笑:「哈。哈哈。岳清源,岳清源啊。」 洛冰河的心情原本還稱得上愉悅,見他笑得古怪,莫名不快起來。 他溫聲問道:「你笑什麼?」 沈清秋不理他,兀自嗤笑。洛冰河收起得意神情,凝神道:「沈清秋,你不會以為,裝瘋賣傻對我有用吧?」 沈清秋一字一句道:「洛冰河,你是個雜種,你知道麼?」 四周忽然一下沉寂了。 洛冰河盯著他,沈清秋也直勾勾回盯他。 突然,洛冰河唇角一挑,右手撫上沈清秋的左肩,一捏。 慘叫刺耳駭人。 沈清秋左臂斷口處血噴如瀑,他邊慘叫邊大笑,上氣不接下氣地道:「洛冰河,哈哈哈哈……洛冰河你啊……」 對洛冰河而言,殘虐沈清秋,原本是件極其愜意的事情。沈清秋的慘叫能讓他飄飄欲仙。可這一次,不知怎麼的,洛冰河不是那麼痛快。 他胸口起伏越來越厲害。一腳踢翻沈清秋,踢得他在地上轉了幾個圈,血漿滿地。 當初洛冰河也是這樣撕掉他的兩條腿,彷彿扯掉蟲子的四肢。痛到彷彿身處地獄之後,這感覺卻不真實了。 沈清秋反而口齒清晰,有條有理起來:「洛冰河,你有今天,都是拜我所賜,怎麼你不感謝我,反而這麼不識好歹?果然是個不知感恩的雜種哈哈哈哈……」 暴怒須臾而過,洛冰河忽然冷靜了,陰狠一笑,輕聲細語道:「你想死?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師尊,你這一生作惡多端,跟你有怨有隙也害,跟你無冤無仇的也害,半死不活了還能搭上一位掌門,你不死得慢點,將所有人的苦楚都同受一次,怎麼對得起他們呢?」 他一揮手,玄肅的斷劍擲於地上。 聽到這一聲響,沈清秋彷彿喉嚨被無形的利刃割斷,笑聲戛然而止。 披頭散髮、滿面血污之中,一隻眼睛亮得彷彿黑夜中的白火。他哆哆嗦嗦朝著斷劍挪去。 什麼都沒了。 只剩一把劍了。 洛冰河的今日是他一手促成,他的結局又是誰一手鑄就? 岳清源本不應該是這樣的下場。 為赴一場遲了數十年的舊約,完成一個於事無補的承諾。 劍斷人亡。 不應該是這樣。 血線蔓延,就在即將匯聚成一結時,錯了開來。
竹枝詞
竹枝郎很早就知道,它是個噁心的怪物。 即便是在怪物叢生的南疆,也稱得上怪物中的怪物。 那時它不叫竹枝郎,沒有名字。通常而言,看到一條半人半蛇的東西在地上爬動,沒有誰會閒到想給它取個名字。即便有這個工夫,南疆的魔族們也更願意給它兩腳,或者紮紮它的尾巴、研究這玩意兒究竟有沒有七寸、打了會不會死。 它每天的行程非常簡單:爬,找水,爬,找食物,爬,和其他的獸形魔族撕咬纏鬥。 雖然儀表不佳,但打起架來,並不會有太大的弱勢。相反,非但肢體柔軟靈活,而且那噁心的外貌常常能讓對手在戰鬥中因不適而分神。 於是,這個又醜又難纏的玩意兒,在南疆極其不受歡迎。
就連天琅君這樣有教養的貴族,第一次見到它,也是端詳了一陣,然後認真地道:「好醜。」 他身後漠然侍立著的黑鎧武將們當然不會答話。天琅君不知是在對誰抱怨,重複道:「太醜了。」 這句話的強調意味太重,它縮了一下。不過,總覺得,這位尊貴的貴族的批評中,好像沒有真心嫌惡的意味。嫌惡的眼神它見過很多次,並不是這位這樣的。 天琅君優雅地半蹲下身子,盯它,道:「你記得你母親嗎?」 它搖搖頭。 天琅君道:「唔。也好。我若有這樣一個母親,恐怕是會更希望自己不記得。」 它不知道該說什麼。當然,就算知道,它也沒辦法說出來,只能發出「嘶嘶」的低啞聲音。 天琅君笑了笑,道:「不過,有些事還是應該告訴你。你母親死了。我是她的哥哥,應她的臨終要求,過來看看你。」 魔族冷血。對於血脈至親的死亡,都能說得輕快,飄飄的一句就帶過了。 它並沒有什麼感覺,慣性地愣愣點頭。 天琅君似乎是覺得沒意思了,索然道:「好了。她的遺願我已經完成了。這些全都是你的屬下。從今往後,這片地方歸你了。」 他所指的「屬下」,就是跟在他後面來的數百名烏壓壓的黑鎧武將。這些東西雖然沒有心智,不會思考,但不怕疼,不怕死,不會累,不會停止,可以成為一支無堅不摧的軍隊,居然就被這樣隨便地交給了一條半人半蛇的怪物。 他站起身來,拍拍下襬並不存在的灰塵,轉身便走。鬼使神差的,它磨磨蹭蹭,扭動著跟了上去。 天琅君回頭,困惑:「你跟著我幹什麼?」 蛇男不敢亂動。天琅君見狀,再次邁步,它又在後面開始蠕蠕而爬。 天琅君頓足,奇怪道:「你聽不懂我說話嗎?」 如此反覆二三,天琅君乾脆不管它了,負手自顧自前行。蛇男便笨拙地「跟」在後面。 天琅君身份特殊,血統尊貴,地位非比尋常,自然有不少仇敵。一路跟隨,前來惹事的雜碎數不勝數。明明天琅君並不需要別人幫忙,它卻總是拼了命地上去死鬥,貢獻一下自己微薄的戰力。 次數多了,天琅君總算不能無視它的存在了。 他看了遍體鱗傷的蛇男兩眼,評價道:「還是好醜。」 蛇男受傷地縮了縮。天琅君又笑:「而且還倔。這可不大討人喜歡。」 一路跟過來這麼久,怎樣的千難萬阻,它都不曾退縮過,在這句毫不溫柔的評價面前,卻生出了立刻轉身逃走、不,爬走的衝動。 誰知,下一刻,天琅君赤手摸到他天靈之上,嘆道:「又醜又倔的,看不下去了。」 一股溫涼奇異的緩流竄過四肢百骸。 可是它哪來的四肢。 很快地,蛇男發現,它原先畸形的肢體上,不知什麼時候生出了完整的四肢。十根手指,這種以往在他看來精巧而遙不可及的東西,此刻就長在他新的手掌之上。 這是一個少年人的軀體。大概十五六歲,膚色白皙,身姿修長,健康,完整。天琅君把手挪開,漆黑的瞳孔中倒映著一個白色的人影。 天琅君托著下巴,道:「我覺得這樣會好看點。你有意見嗎?」 他張開嘴,想說話。好不容易才有了人形,舌頭嘴巴卻怎麼也不聽使喚。剛一開口,發出一個略遲滯的音節,眼眶裡搶先滑出了溫熱的液體。
雖然竹枝郎堅信,君上做的總是沒錯的,但他暗地裡認為,君上的腦子不太好使。 得到跟在天琅君身邊的默許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竹枝郎還是沒有名字。 天琅君並不常使喚旁人,也不需要叫到他的名字,於是就這樣糊裡糊塗過了好幾個月。 直到某天他想去找本人界的詩集,翻箱倒櫃也沒找到,迫不得已要個人來幫忙,才忽然想起書房角落裡還有個空氣一般的外甥。 可是「哎」了一聲後,居然想不到要接什麼。天琅君皺眉想了想,問道:「我是不是沒問過你名字?」 他老實道:「君上,屬下沒有名字。」 天琅君困惑道:「怎麼會沒有名字?這麼奇怪的。那我該怎麼叫你?」 他道:「君上愛怎麼叫便怎麼叫。」說完,便走到書架前,把上次天琅君看完便胡亂塞進去的詩集取出來,雙手呈到他面前。 天琅君很滿意,接過詩集道:「沒有名字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取一個便是。」低頭胡亂翻了兩頁,擇了個字眼,隨口道,「就叫竹枝君吧。」 他眼力好,瞟了兩眼。 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竹枝詞。他搖頭。 天琅君道:「不喜歡?」把書遞過來,「這麼挑。那你自己挑一個吧。」 他哭笑不得,道:「君上,貴族才能被這麼稱呼。」 天琅君道:「小小年紀,講究真多。罷了,那就叫竹枝郎。」 他做什麼都是不甚上心的。不上心地給了他生,不上心地給了他名。不上心地,讓「竹枝郎」誕生在了此時此地。 就算再漫不經心,再恍如兒戲,也是他此生將為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的天琅君。 殊不知,天琅君也琢磨著,這個外甥是不是當蛇當了太多年,有點傻了。 不肯叫舅舅,非要叫君上。不到南疆做逍遙領主,非要過來打雜跑腿。好好的名號品級不接受,非要自降一格。 真是有點傻。可是腦子不好使是一輩子的事,也是沒辦法的事。隨便他吧。
天琅君真的非常喜歡和人相關的一切東西。 大概是覺得魔族都是一群冷淡並且無趣的東西。他對人這種異族,抱有近乎詭異的熱情和近乎誇張的美好想像。每逢出外,去的最多的就是邊境之地。穿越界碑,短的時候喝杯小酒聽個評書,長的時候遊山玩水一年半載也不在話下。 天琅君應該是不喜歡被跟著的。黑鎧武將常常幾千幾百地送出去。不過竹枝郎一不囉哩囉唆,二不阻東阻西,只會默默跟在後面,和不存在也沒有什麼差別。偶爾幫忙付個帳跑個腿什麼的,還很方便很貼心,天琅君便沒有特別地嫌棄他。 就連和那位蘇姑娘見面時,兩個人都不介意他跟在旁邊。他們兩位很默契地直接將他真的當作聽不懂人話情話的蛇,自顧自旁若無人。 只有一次,天琅君出口趕過竹枝郎,並且用到了「滾」這個字。那算是一向追求文質彬彬的君上說過最粗魯的話之一了。 白露山。
天琅君和蘇夕顏初遇究竟是怎麼個情形,竹枝郎並沒親眼見到,因為他當時應了天琅君的要求,排隊去買一位知名撰書人的新作了。 他原本也並不好奇。可自那以後,天管君很長一段時間都是這種狀態: 作為蛇形代步工具的時候,天琅君在他頭上說。 「我看戲本子裡,人界的姑娘都是柔情似水、體貼可人的,還以為所有的姑娘都是這樣。原來我受騙了。竹枝郎啊,戲這種東西不能看多。」 下一次,完全忘了自己說過「戲不能看多」的君上,在看得津津有味時又會說。 「我看上去像是手不能提的樣子嗎?像是窮到連回家路費都沒有的樣子嗎?」 竹枝郎洗他的衣服時,天琅君儀態優雅地蹲在旁邊,還會說。 「竹枝郎,我的臉如何?不英俊嗎?一般而言,看到我這般模樣的人,難道不是應該立即化身芳心萌動的懷春少女嗎?」 竹枝郎抖開擰乾的衣服,用竹竿叉了,一邊恭恭敬敬地附和,一邊默默地想,以前他亂七八糟的戲本子也和君上一起看過不少。別人怎樣他不知道,不過君上這副樣子,倒是真的比較像本子裡那些芳齡二八的懷春少女。 由是不由得他不好奇。 在竹枝郎的想像中,一個隻身出入妖魔作亂的荒城,砍邪祟時讓天琅君要彈琴唱曲走遠點唱去不要礙事,砍完了扔給天琅君三塊銀子給他當回家路費的姑娘,不說膀大腰圓五大三粗,至少也要骨骼清奇目露凶光。 而等真的見到了那名引發天琅君哲思自我、折磨竹枝郎許多日的罪魁禍首,竹枝郎卻發現,對方跟他想像的不大一樣。 天琅君喜歡逛人界。逛人界需要花錢。而他從來不記得帶錢。只好竹枝郎幫他記住。然而他花錢還沒有概念不知收斂,豪情一上來了便一擲千金,竹枝郎攔也攔不住,如此流水出入,即便每日背負金山銀海也難以應付,終有囊中羞澀時。 正當二位異鄉客街頭羞澀著,一名高挑的黑衫女郎背劍信步走過。 天琅君道:「站住。」 錯肩擦身時,那女郎微微揚眉,嘴角一縷揶揄的笑意,果真站住。 天琅君道:「路遇不平,豈非應該拔刀相助?」 對方道:「拔刀尚可考慮,解囊在下拒絕。上次借你回家那三兩銀子還沒還給我。」 天琅君道:「有麼?三兩銀子而已。好吧,只要你再借我三兩,你可以買我三天。」 斷然拒絕:「閣下看起來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買你何用?」 竹枝郎看了半天,耿直地道:「君上,這位……恐怕是嫌貴了。」 天琅君被人嫌棄。這沒什麼,有時候服侍他的侍女和守衛也會偷偷嫌棄一下他,尤其是在他聲情並茂朗讀時。可是不該價錢壓到三兩還被嫌棄。 天琅君道:「別的不提。難道我的臉還不值三兩銀子?」 對方噎了噎,端詳他的臉一陣,笑道:「嗯,果然足以。」 甩手便是一錠金沉沉的錁子。
從此,天琅君在人界的用度就像大水沖了閘壩,越發自在逍遙到慘不忍睹。他找到了一座多金的靠山,只要竹枝郎翻出空空如也的荷包露出點尷尬的顏色,他就不假思索又快快樂樂地去敲那座山的大門。 竹枝郎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好像有什麼東西倒錯了。 為何蘇夕顏這麼像戲文裡一擲千金身份顯赫的豪門公子。 為何天琅君這麼像不諳世事離家出走嬌生慣養的大小姐。 以及為何他自己這麼像小姐身邊微小謹慎跟班打雜的陪嫁丫鬟。 竹枝郎有試著提醒君上正視這種位置上的倒錯,重拾一下自己作為魔族至尊的尊嚴,天琅君卻對這種包養與被包養的關係樂在其中。過往他對整個人類盲目的熱情,盡數傾瀉到了一個人身上。 蘇夕顏當真是一個冷酷無情卻妙不可言的人。 見時,會帶他們找各種珍稀的玩意兒,去各種有趣的地方。竹枝郎怎麼也蒐羅不到的禁書抄本,長在某個隱蔽溶洞裡的奇特靈芝,流動的水晶般的露水湖,豔名並未遠播、卻彈得一手絕妙多情琵琶的煙花女子。不見時,卻十天半月不見蹤跡,怎麼也見不著。 不動聲色,不見痴迷,不說相思。自有盤算,冷眼旁觀。 因為那一半的蛇族血統,竹枝郎有一種動物天然的直覺,隱隱覺得這個人的接近是件極其危險的事情。 不像魔族的女子那樣千篇一律的妖妖嬈嬈,而是一本正經,目不斜視,看上去斯文有禮。卻也的確只是「看上去斯文」而已。竹枝郎不敢說真的廝殺起來能在她手底下討到好。 斯文的表面下是倨傲和冷漠,野心中還藏著心機。作為幻花宮中的第二位掌權者,身居高位動輒號令千人。而以幻花宮等四大派為首的修真界自古以來又是魔族的死對頭。對他們而言,蘇夕顏實在是個危險人物。 竹枝郎將探來的情報悉數告知天琅君,天琅君卻全不關心。 他一旦痴迷上了什麼東西,就會忘死忘生,孤注一擲。並非不知底細,而是一直從未懷疑。 為「不懷疑」��付出的代價,就是被鎮壓在白露山下整整十幾年的暗無天日、不得翻身。
「我想殺人。」 這是十幾年裡,天琅君重複次數最多的一句話。而以往的天琅君最喜歡的就是人,他從不殺人。 沒有強大的魔力來源支撐他的人形狀態,竹枝郎又蛻回了半蛇之身。每次見到他在地上艱難地爬來爬去,天琅君就要扔給他一個「滾」。 「你爬得太難看了。」他說。 竹枝郎便默默扭出去,在外邊尋一處日光月光曬不到的地方,繼續練習生疏多年的爬行。 君上的脾氣變得難以想像地壞,竹枝郎卻半點提不起憤怒或委屈的力氣。 天琅君的「滾」,意思是讓他滾回魔界,滾回南疆,滾回他老家,滾哪兒去都行,就是不要待在天琅君跟前。 天琅君不能容忍有旁人看到他如此狼狽卑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樣子。他一出生就是魔族最尊貴的世子,從沒有吃過苦頭,永遠從容優雅,拒絕一切可能破壞形象的低俗事物,還有輕微的潔癖。他不喜歡難看的東西,可實際上現在的他,比誰都要難看。 滿身血污地被鎖在七十二道鐵索、四十九重符咒之下,只能每日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軀體逐漸腐爛腥臭,偏偏神智還極度清醒,連想昏厥都做不到。修真界那幫人殺不死他,就想盡千方百計來活活折磨他。恐怕竹枝郎醜怪的半蛇形態,都要比這種狀態下的天瑱君好看點。 退化後的竹枝郎無法說話了,天琅君就開始自己對自己說話。每天有將近一半的時間,他都在重複那些戲文裡的對話和唱段。有時天琅君唱著唱著,也會忽然被割斷了喉嚨一般戛然而止。竹枝郎就知道,這一定是蘇夕顏帶他們看過的某一齣戲。 可是在停頓了一段時間之後,天琅君又會戛然而起,用更高的聲音繼續下去。纏綿的曲調在杳無人煙的山谷和嘶啞的嗓子裡,被拉得很長。長而淒厲。 竹枝郎不能說話,不能讓他「別唱了」,不能舉手,不能捂緊耳朵,不讓自己聽到這聲音,從而越發明白什麼叫做「無能為力」。 既然傷心,既然痛苦,為什麼要勉強自己。 他能做到的,只有堅持日復一日,一點一點用葉子銜來露湖的水,清洗天琅君身上那些永遠也好不了的傷口。
十幾年裡,他們從來不知道洛冰河的存在。蘇夕顏並未如預料般地成功掌權登位,而是銷聲匿跡不知所蹤。哪怕是重見天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們也還是不知道。 因此竹枝郎在南疆第一次看到那張臉時,驚詫得連交代給他的正事都忘了辦,一番斗罷,直接回去稟報了天琅君。 於是有了聖陵一戰。 把沈清秋從口中吐出來安置好之後,天琅君盯著專心扇蒲扇燒炭石的竹枝郎,道:「你看他究竟是像我還是像她?」 這個「他」和「她」,竹枝郎都明白是誰。他道:「君上不是已說過了。像他母親。」 天琅君搖了搖頭,笑道:「那股子故作冷酷的勁兒……」 其實他們都知道,洛冰河對於人的眷戀和依賴,還有義無反顧、死不回頭的偏執和痴意,更像天琅君。 天琅君單手托腮,看著閉目的沈清秋,嘆道:「可他比我幸運多了。」 洛冰河死不放手的是沈清秋這樣的人,確實幸運。起碼沈清秋一定不會召集整個修真界,把洛冰河鎮壓在蒼穹山下。 而且,在這世上,沒有用嫌惡的目光來看竹枝郎那副醜惡模樣的,只得兩個。一個是天琅君,另外一個就是沈清秋。 天琅君道:「如何?你想不想把這份幸運搶過來?」 瞪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天琅君的意思,竹枝郎鬧了個大紅臉:「君上!」 天琅君道:「搶吧搶吧。都是魔族,還講究這個?何況表兄弟而已怕什麼,漠北一族上代領主還堂而皇之搶了親弟弟的正妻呢。」 竹枝郎道:「我沒有這種念頭!」 天琅君奇道:「那你為何臉紅?」 竹枝郎隱忍道:「君上……若是少讓我蒐羅那些本子,或是不要叫我一起看,又或者不要念出來強迫我時時溫習,屬下就一定不會臉紅。」 害得他總是耳邊時時迴蕩著一些奇怪的東西,無法問心無愧地直視沈仙師。
他明白天琅君為什麼總愛這樣揶揄他。戲耍背後,還有試探和慫恿之意。 自白露山中重見天日的那日開始起,天琅君就沒有長久使用這個身體的打算,也沒有為今後考慮的打算。 可是見得沈清秋人時,天琅君竟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他想:「傻外甥總算有個接手的了。」 竹枝郎這種笨腦子,只能圍著別人轉,不會為自己著想。若是能換個追隨之人,在天琅君把自己折騰死後,也不至於茫茫於世。他覺得沈清秋是個不錯的追隨對象。無論哪種意義上的追隨。 在這種謎之安心中,天琅君越發肆無忌憚地任魔氣揮霍,軀體的侵蝕和衰退一日比一日快,身上時常掉個胳膊手指什麼的。為尋求修補之法,竹枝郎焦頭爛額。 這次他試著用針線縫補肢體。天琅君任他捧著手臂扎來扎去,道:「你直覺一向很準。」 竹枝郎應是。天琅君道:「你看我和洛冰河,輸贏將會如何?」 沉默半晌,他悠悠地道:「你不說話,我也知道。我輸定了。」 竹枝郎咬斷線頭,打了個結。 天琅君半真半假道:「不如你今後就跟了沈峰主吧。他能罩洛冰河,不差多罩你一個。」 竹枝郎道:「睡吧君上。」 天琅君還在胡說八道:「今晚你不是要去沈峰主的帳中給他拔除情絲?你聽我今日問他和洛冰河雙修過沒有,他那副樣子,一看就知道還沒有。先下手為強,你懂我什麼意思嗎?」 竹枝郎只作不聞,彎腰去脫他的靴子。手裡一空,天琅君屈起腿,靴子踩在獸皮上,認真地問他:「我要怎樣做,才能打擊到你的自尊心,使你對我心灰意冷、黯然離去?」 竹枝郎道:「戲和話本看得太多,這橋段不新鮮了。屬下的自尊心永遠不可能被您打擊到。所以睡吧君上。」 天琅君道:「我不想這麼快睡。你快去沈峰主帳中,我隨後要來看你們。」 竹枝郎無奈道:「君上,您真任性。」胡攪蠻纏,異想天開,盡出些餿主意。 天琅君說:「我豈非這麼多年來一直這麼任性?如何,要不要考慮離開我。」 今天的君上像喝醉了一樣,教人哭笑不得的本事倍乘以十。竹枝郎搖搖頭,伸手撈了五六次,終於撈到了他的靴子,硬是給脫了下來,重複道:「睡吧,君上。」 天琅君被他按到榻上,強行蓋毯,評價道:「你越來越像個老媽子了。」 他嘆一口氣:「你以為舅舅全是逗你玩兒?既不勸我收手,也不給自己找條後路。竹枝郎,你這樣,今後該怎麼辦。」
「果然還是沒辦法討厭人啊。」天琅君是這麼對沈清秋說的。 聽到這句話,竹枝郎的心裡其實有點為他高興。 君上終於承認了他從未改變過的真實想法,終於不用再自己勉強自己了。 滾塵落石之中,天琅君喃喃道:「唉,竹枝郎,你這副樣子,實在不怎麼好看吶。」 這倒是不必發牢騷。它想,它還有那麼一點力氣,夠撐一會兒,不會讓君上和它一起死的。無須擔心與它同死有失美觀。 埋骨嶺隨著轟天巨響化為煙塵,一條巨蛇向著銀麟閃閃的洛川之心墜去。 其實沈清秋沒把天琅君的話聽完,後面還有低低的一句,只有竹枝郎聽到了。 他說:「可是,喜歡一個人,為什麼這麼難。」 當時的竹枝郎擠不出微笑,也說不了話。只是若有所思,吐了吐信子,吐得天琅君一臉蛇涎。 它想,真是很難。 可是,再難也難不過,要一顆心停止這份喜歡。
打飛機奇遇記
向天打飛機是個種馬寫手。 一個小有名氣的種馬寫手。 在終點文學網這種大神遍地跑、小神多如草的黃金土壤上,也能有一定頻率被人提起來的種馬寫手。 那堅持三年如一日日更萬字的超高手速和毅力,那定期爆更八章、氣吞山河的魄力,對同樣是從透明仆街一路走來的寫手而言,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神話,可遇而不可求的傳奇。 那節操被狗吃的後宮線,以及智商被狗吃的劇情線,則是他為萬千讀者所津津樂道的標誌性特色。 對他的文,最多的評價是: 「小白文。當然是小白文!但是爽啊!」 沒錯,向天打飛機的最新力作,《狂傲仙魔途》,屬於罵的人非常多,但是追捧的人更多的典型。這種玩意兒,大家統稱為無口碑紅文。 喜歡的人非常喜歡,噁心的人把它踩進屎裡再啐上好幾口都不解恨。這種帶有爭議的作品,永遠是粉黑大戰的溫床。 比方說,現在,向天打飛機一邊劈里啪啦不帶腦子地碼著今天的更新內容,一邊打開某著名的網文論壇,準備灌灌水蹭經驗。匆匆一掃,第一眼就虎軀一震,掃到了一個掛著他書名筆名且標題極具攻擊性的飄HOT帖子,正在首頁激烈地沉沉浮浮。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趕上掐架現場了。向天打飛機一如既往看熱鬧不嫌事大,樂呵呵地點開了帖子。 果然,還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1#看書十年磨一劍【樓主】: 網上看書將近十年,就沒有看過比狂傲仙魔途更爛的修真文。哦不對,一天到晚吃飯睡覺收妹子,你他媽告訴我這是修真文。邏輯死文筆死作者節操死,我去年買了個包〔怒火〕〔怒火〕〔怒火〕愛看這本書的人進來告訴我,你們究竟喜歡它哪一點?究竟是什麼心態?推這本書的人跟別人有多大仇!實在忍不了,棄了!
2#痴情小生: 我很早就想吐槽了〔汗〕……他這個等級設定,有什麼意義嗎?金丹跟元嬰也跟凡人沒什麼區別,每次我看到寫吃飯啊睡覺啊就不忍心看下去,根本就是個擺設吧。而且打臉一次兩次還行,總是打臉千篇一律就沒意思了。總之根本沒有傳說的那麼爽,有點虛假安利的感覺……不過這書粉很剽悍的,估計馬上要來圍攻你了,*LZ好自為之,送你一頂鍋蓋,遁了。
3#劍客偏要說: 寫得跟屎一樣。看的人都是SB。
4#你,罪無可恕: 樓上罵誰SB呢?素質真低。
5#看朱成碧思紛紛: 戳開這帖之前就知道會是這個走向了。每次聊這本都要吵起來╮( ̄▽ ̄」)╭從來沒有例外。搬板凳圍觀。
6#你,罪無可恕: 煩死了每次都吵。有什麼好吵的,你不喜歡不代表別人不喜歡,多簡單的道理。愛看看不看滾。有本事自己寫,YOU CAN YOU UP看不看得懂?樓主根本沒看完就開噴,為噴而噴有意思嗎?
7#看書十年磨一劍: 圍觀活體小學生。U CAN U UP都出來了,笑摸狗頭。孩子多讀幾年書吧。沒放假就來混論壇真的好嗎,作業寫不完當心老師告訴家長。你喜歡不代表別人就非得喜歡,原句還給你。以及一坨屎我不需要吃到最後才發現這是坨屎,OK?
8#紗華鈴的鈴鐺: 〔心〕〔口水〕〔口水〕我沒覺得有LZ罵的這麼爛,我喜歡看這本書,喜歡紗妹子,活活~~~~
9#絕世黃瓜【達人】: 理解LZ的心情。最近一直在看這本書,真尼瑪長,又長又水。 沒有見過比這本書智商更低的反派了,典型的炮灰IQ四十主角IQ六十,作者就好像連續高潮二十四小時一樣瘋狂打臉也不怕萎。女角色大多數都是弱智花瓶,唯一一股清流柳溟煙居然還不推?正宮你不推你他媽是逗我? 設定各位書友早就在前三十萬字吐槽過了,我就不再吐了。其實最有意思的是魔界怪物,多寫點就好了。後面一收就是整個家族五十多個妹子都倒貼上來,每個妹子連性格都區分不出來,文筆還奇差無比,是個女的出場就要「酥胸顫動」,顫泥煤你好歹換個詞,換個字也成啊?嚴厲質問飛機小學語文到底是哪個老師代課的! 男主倒是塑造得還不錯,從無辜正直到陰狠毒辣的轉變還挺詳細自然的,有恩報恩有仇報仇,該殺的直接殺毫不手軟。看那種廢柴流男主經常想抽他丫的。冰哥當得起一聲哥,夠黑夠爽快,我喜歡! 沈清秋賤人不解釋。
10#倉穹山山梯清潔區負責人: 有沒有人喜歡岳掌門的,最喜歡溫油攻,嚶嚶嚶,默默飄過。
11#戰士的錘: 沒意思。寫得不如《仙╳╳戰》,差得遠了。那才叫真正的修真文,設定嚴謹劇情大氣。作者花了不少心思,寫得很認真。
12#你,罪無可恕: *LS踩一捧一很爽是吧,呵呵。
13#拒絕挖坑: 九樓的黃瓜兄給大毒草打那麼多字的評絕對是真愛。
14#看書十年磨一劍: 回覆十二樓,呵呵不敢收,原句還給你。狂傲書粉上竄下跳踩別的書難道還少了?要不要翻記錄找截圖甩你一臉?
15#倉穹山守山門小分隊: 回覆十樓:有沒有人喜歡岳掌門的,嚶嚶嚶,默默飄過。 抓住十樓的妹子!是妹子吧?!我也喜歡掌門師兄!可喜歡了!☆\( ̄▽ ̄)/★無底線寵溺什麼的不能更萌!(´இ皿இ`)可惜*相方是這麼作死的師弟,BE得太徹底了我安利都賣不粗去……
16#清歌親哥: 沈清秋賤人不解釋+10086!我天十五樓居然萌得起來這種人渣。想到他我要吐,光是他殺我本命就洗不白! 總覺得百戰峰峰主死那麼早好可惜,飛機菊苣就是不肯寫,不然又有CP可站了。
17#偶爾填坑: 上面幾樓訊息量好大,我想說論壇是不是被奇怪的人入侵了……
18#絕世黃瓜【達人】: 樓上蛋定。這論壇裡綠丁丁網的妹子不少〔墨鏡〕。
19#堂堂一跑堂: 黃瓜兄當然是真愛,不過在這裡噴的沒有書評區兇猛啊。不夠惡毒,差評。
20#鋤禾是我當午在哪: 狂傲粉又來炒了,哪兒都能看到這本書。這本書的水準根本擔不起這個火度,說飛機沒請水軍我才不信。坐等下次技術帝開個帖子,一分析就知道他刷票沒有。
21#鋤禾是我當午在哪: 回覆四樓:樓上罵誰SB呢?素質真低。 笑話,愛看狂傲這種爛書的小學生也好意思談素質。誰都沒有你們素質低。
22#清歌親哥: 因為一兩個人開地圖炮也是醉了。又見二十樓炒作論,這是不是LZ小號啊……飛機票多是因為他總是用盡一切下限全無的法子打滾脫衣求票啊……而且別的不說你只看飛機的更新量,每天日更萬字週末爆更二萬五,幾個人能做到。嗯,品質問題先放到一邊。
23#每天都在北極尋找飢友: 寫了冰哥×人渣沈的同人_(:з」∠)_不知道有沒有人要看。萌上冷CP好像到了北極好痛苦,在終點文裡面找CP萌我也是作死。
24#蒼穹山山梯清潔區負責人: 寫同人的妹子別走!是帶第八字母君的嗎?!求嗚嗚嗚!
25#偶爾填坑: 飛機還是太不會寫感情線了,不如不寫。我覺得洛冰河對哪一個老婆都沒有感情,只有利用。也看不出這些女人對他是哪裡動了真情。
26#戰士的錘: 妹子全收了就行,感情要不要都無所謂。
27#絕世黃瓜【達人】: 二十五樓填坑兄開玩笑呢,你讓飛機不寫後宮?這本書的五分之四就沒了。
28#看朱成碧思紛紛: 但是我覺得我能看出來哪位峰主對哪位峰主動了真情……望天。講真,他寫兄弟啊同門之間的同性互動比冰哥和他老婆的戲分細膩自然多了,簡直包含著肉眼可見的深情。飛機真是天然腐的一把好手。 PS:二十四樓妹子你真是飢不擇食……
29#鋤禾是我當午在哪: 【本層由於涉及人身攻擊已遮罩處理,等待作者編輯修改中。】 …… …… …… 向天打飛機菊苣一邊翹著腿攪動泡麵,一邊淡定地滾動滑鼠滾輪,瀏覽帖子,眼中自動對絕世黃瓜這個眼熟的ID加了一層高亮。 流水的黑掐,鐵打的黃瓜。這位鼎鼎大名的黃瓜君雖然經常在他的書評區狂噴不止,但是訂閱和催更票從來都沒少過。因此,他曾經懷疑過此人是個抖M。 「很好,你成功吸引到我的注意力了。」如是霸道總裁狀,飛機菊苣開始淡定圍觀黃瓜兄在書評區的咆哮。 最後,他做了個總結:好比一個女人嫁了個不爭氣的老公,恨不得騎在他身上掐著他脖子搖晃,又愛又恨地邊親邊啐。絕世黃瓜正是這樣一邊無法自拔地追下去,一邊嫌惡「為什麼我控制不住點開閱讀的賤手」! 「口嫌體正直!」 飛機菊苣下了定論,哈哈哈哈,拍電腦桌狂笑不止。 這一拍可不得了,泡麵傾倒,潑了他勞苦功高的心愛鍵盤一臉,麻辣湯汁一瀉千里,打飛機大驚失色,霍然蹦起趕緊搶救。蹦得太高,腳絆到了延長線,筆電「啪嚓」一閃黑了屏。 一連串樂極生悲的連鎖反應後,打飛機臉色煞白。 WTFFFFFF! 他邊刷論壇邊下電影邊碼字文檔還開著臥槽不會就這樣報廢了吧今天的更新已經擼了八千了啊! 他下意識撲到延長線旁,撿起插頭往插孔裡那麼一插—— 切身體會到了什麼叫「周身過電九天神雷」。
「你這蠢貨想什麼呢!還不去幹活!」 飛機菊苣「呸」的一聲,吐出了叼在口裡的狗尾巴草。 他心中對凶神惡煞的安定峰某師兄比了一千個中指一千個F開頭的單詞,轉頭笑靨如花,腆著臉顛兒顛兒地迎上去:「來嘞!」 ╳師兄啐道:「就知道偷懶。」 生理年齡為十七歲的大齡外門弟子尚清華,一邊慢吞吞地跟隨大部隊把船上貨物卸下碼頭,一邊東張西望。 是的,打飛機菊苣,現在可以叫他尚清華。 他親手寫的種馬文裡的猥瑣小人、陰險間諜,一生勤勤懇懇給漠北君打工,最後被冷酷無情的老闆用完就扔的炮灰•後勤•尚清華。 不對,這個時候,他還是安定峰上人人都可欺壓的一名外門弟子,非首席弟子,沒改名入清字輩。 安定峰本身就是個很憋屈的峰。 峰主本人,就好像家政服務中心的主任,憋屈;連帶著弟子,就像無償鐘點工,也憋屈;外門弟子,更不用提,食物鏈的最底端,憋屈中的憋屈。人人都火氣大,資格老的欺壓資格淺的,常態。 尚清華偶爾會腹緋,等老子坐上峰主之位你們看我不……嘿嘿。 然而這種妄想很快就被他自己掐滅了。 想想吧,坐上峰主之位=有魔界扶持=漠北君是老闆=最後結局:被老闆用完就扔不得好死。 顯而易見,不划算。 如果能按照尚清華的意願來辦,他就衣服一脫鋪蓋一卷,奔下蒼穹山派,逃離修真界,奔向自由的貧民生活。就憑他以前為了寫穿越種馬文查的一堆資料,例如怎麼製造肥良、玻璃、算盤,他相信自己可以把小日子活得順風順水*紅紅火火恍恍惚惚何厚鏵! 但是,只要他一起這種念頭——【違規,扣分。】 穿到自己寫的種馬文裡也就算了,為什麼不是主角。 不是主角也就算了,為什麼還有個見鬼的什麼系統! 一切都怪那個開帖的人,沒有黑掐就沒有傷害。還有那根絕世黃瓜,詛咒他的黃瓜最好一輩子沒有用武之地。 尚清華把船上一箱一箱沉重的書籍搬上板車,套好馬,仍在兀自含恨不休。 運貨這些小事,在修真文裡照理是應該一揮手臂就能搞定的。說來說去,都要怪他自己,好死不死,寫什麼低魔設定,苦力都得踏踏實實地干,到頭來還是坑了自己。 好吧其實他真正想說的是:清靜峰真他媽能折騰人! 就屬他們最能來事!你說幫仙姝峰的仙女姐姐仙子妹妹們運送脂粉釵鐶新衣服什麼的,累是累了點,可心裡好歹是甜甜的。苦在身上,酥在心裡。可給清靜峰當搬運工算怎麼回事?! 每次一採購,幾百斤幾百斤的書,讓他們這些安定峰的吭哧吭哧下山來取,再吭哧吭哧送上峰去。他們倒好,屁股不離凳,手指不離弦,坐等送貨上門。 裝個╳的高冷,有本事自己下山來取! 其餘的外門弟子也在抱怨:「清靜峰那些弟子明擺了就看不起咱們安定峰,咱們回回還得給他們當牛做馬。」 有人憤憤不平道:「尤其是那個沈清秋,也太拿自己當回事,眼睛長在頭頂上。」 「便是他那修雅劍有點名堂,這也太囂張了。」 「呵呵,他連百戰峰首席柳清歌都敢惹,哪還會把咱們這等無名小卒放在眼裡。」 「百戰峰那個脾氣,柳清歌那個脾氣,竟然沒打死他?」 「哪兒能呢,你當岳師兄會幹看著不攔?有他在,柳清歌怎麼也打不死沈清秋的。」 一名同樣也是超齡拜入蒼穹山的外門弟子酸溜溜地道:「也不知道這沈清秋一個半路出家的,是怎麼被選中���首席弟子的。說他跟岳師兄交好,又不見他去過穹頂峰,見了岳師兄也是一副假清高的死人臉;說他們不好,又不像。」 尚清華默默不語,憋得慌。 唉!好想八卦,好想把我設定了卻胎死腹中的情節大綱甩你們一臉啊!這些陳年舊事沒人比一手遮天創世紀的巨巨我更清楚! 一行人的碎碎念怨氣衝天,越說越氣,妒恨交加,也不知道是在跟誰吵架。尚清華縮著駕車,被人搭話就打個哈哈混過去,謹慎地一句話也不插。別看他們現在吐苦水吐得起勁兒,日後指不定就暗搓搓把今天抱怨過的人給供出去了。貪嘴一時快,到時候被人打了小報告,別峰的弟子盯上你,吃不了兜著走。人心險惡,不可不防啊! 雨後的路面坑坑窪窪,車輪輾過,東搖西晃。一陣歪斜中,系統「叮」地提示道: 【任務,準備。】 尚清華一聽,臉就皺成了菊花。 他陪笑道:『系統大哥,您每次發佈的訊息,是不是簡短得坑爹了點?您倒是說清楚什麼任務啊?怎麼準備?準備個啥?好歹給個提示,行不行?』 系統含蓄道:【你懂的。】 尚清華:『……』 老子不懂! 這時,「喀啦」一聲,板車突地不動了,彷彿被什麼東西卡在了地上。 車上和後面跟著的外門弟子師兄們跟著顛了一顛。東倒西歪,原本就火氣大,當即拍桿怒罵道:「你這蠢貨,趕個車也趕不好!走啊,停著幹什麼!」 尚清華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忽然卡住,納悶兒地跳下車,看了一眼,登時嚇得魂飛魄散。車輪之所以走不動了,是因為它卡進了地上的土坑裡,水窪的水結了冰,生生把木輪凍住了。 四周空氣中,無形的寒氣正在肆虐。冬天冷,尚清華的心,更冷。他哆嗦著一抬眼。 一道披著黑斗篷的影子,正慢慢迎面走來。挺拔又高挑,依稀是個少年身形。 系統總算是有一次多說幾個字了: 【目前對方怒氣值:一千。】 【任務目標:活下來。】 【提示完畢,祝您好運。】
向天打飛機菊苣有一個不好的習慣,那就是砍大綱。 在正式動筆寫文之前,他會先在文裡種個小苗頭,觀察書評區的風向,以此來決定大綱中情節的取捨。 比如被人排了一萬多遍「賤人不解釋」的沈清秋,就是砍大綱的悲劇產物。 哦,還有冰哥他爹,砍得更狠,直接沒出場了。 這樣的好處是服務讀者,起碼保證不至於訂閱大跳水一頭摔死在池子裡。 壞處呢,就是原先埋下的伏筆作廢,漏洞滿地,坑坑窪窪,稍微有點追求、有點品味、不太好被糊弄的讀者就會破口大罵。 向天打飛機經常也很鬱悶。因為他其實也不喜歡總是寫瘋狂打臉,尤其是打的都是一群智商低於及格線的反派的臉。偶爾他也想塑造一下立體的反派多面的炮灰,表示一下他也對人性有基本的研究,在文學理想上有點追求。 不過讀者不買帳。生活費沒有保障。 所以跟讀者和生活費一比,人性和文學理想算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言歸正傳。正是由於這種不好的習慣,導致原本的許多細節丟失,胎死腹中。比如…… 漠北君是什麼時候逮到尚清華的! 正文當然沒提。正文主線是冰哥霸氣側漏大殺四方,誰理你丫個炮灰怎麼變成間諜的。 而這部分的遺失,會被這個世界自動補完。於是飛機菊苣完全失去了作為作者的先知優勢,於是當情節真正開始上演,他居然遲了好幾拍才進入狀態! ╳師兄拔出了(作為安定峰弟子八百年也沒機會出鞘一次的)劍,中氣十足喝道:「何方妖孽敢爾!」 一眾師兄弟紛紛激動不已,隨行拔劍:「竟敢在蒼穹山派弟子面前顯……」 漠北君顯然心情非常不好,連慣例應該給炮灰的出場詞也不讓說完,指節喀喀作響。 冰箭掠空如風,人頭落地砰砰。 尚清華心中一邊慘叫一邊咆哮:好可怕!但是好帥!真TM帥! 但是再怎麼帥得驚天地泣鬼神,如果今後注定要被他殺,尚清華也果斷不幹! 冷不防,╳師兄在他肩頭推了一把:「還不快去!」 尚清華心如油煎火烤,但神志清醒至極,手腳更是口香糖一樣牢牢黏在車上:「去幹什麼?」 ╳師兄:「除魔衛道,替天行道!」 你怎麼不先去?尚清華道:「師兄先請!」 ╳師兄大怒:「讓你去你就去,哪來這麼多廢話!」聯合其他人,七手八腳,對尚清華連扒帶踹。尚清華哪裡不知道,無非是這群外門弟子要他去拖住漠北君,給他們爭取逃跑時間。他心明如鏡,立場堅定至極,牢牢佔據一片根據地始終不為所動,如泣如訴:「不要啊師兄!同門數載你忍心在這種時候讓我去當炮灰!」 ╳師兄悚然之下口不擇言:「什麼炮灰。你若拿下這魔族妖人,必定立下大功,從此飛黃騰達,這是咱們這些外門弟子唯一的出路,此刻就在你眼前!」 尚清華覺得自己快抱不住車身了,撕心裂肺道:「我去了啊。我真去了啊!」 話音剛落,他就被活生生從車上剝了下來,扔到地上。 人,擋在漠北君的靴子前;劍,還有一半插在鞘中;心,沒決定好該不該拔劍。 漠北君一聲冷笑,眼眸有冰冷的藍色一閃而過。說時遲,那時快,尚清華「撲通」一聲,抱住了他的大腿。 眾師兄:「=口=」 漠北君:「= =」 尚清華單膝跪地:「大王,請讓我追隨你一生一世!」 漠北君本想一腳踢開他,奈何尚清華黏著力太強。想一掌打死他,更困難了。他就跟壁虎游牆似的,靈活地爬來爬去,偏偏還牢牢黏在人大腿上。 不由得火冒三丈。 安定峰眾外門弟子見他有此絕技傍身,大喜過望,扔下車貨飛奔而逃。尚清華剛在心中破口大罵,不出三秒,只聽前方慘叫一片。 數十道纖細如絲的冰弦,洞穿了眾人胸膛。銀光亂舞,血花四濺。 見狀,尚清華抱著漠北君大腿的手更是堅如鋼鐵。他開始絮絮叨叨:「大王,請收下我吧。我很有用的!」 漠北君的身體似乎歪了一下,道:「哦?你有何用?」 「我會端茶送水洗衣疊被……不是。」尚清華給他貼心地分析道,「大王你看,我可以給你在蒼穹山當臥底,傳遞情報,實現魔族一統人界之壯舉。」 漠北君呵呵:「外門弟子,而且是安定峰的外門弟子。你做臥底,何年何月才能實現魔族一統人界之壯舉?」 尚清華訕訕地道:「峰別歧視,這樣,不好吧。」 為什麼連魔族都歧視他們這一脈?而且對「安定峰」這個概念的歧視甚至超過了對「外門弟子」的歧視……不甘心啊,真的不甘心! 正痛哭流涕、糾纏不清、抵死要從之間,漠北君毫無徵兆地——倒下了。 尚清華尚且抱著他的大腿,漠北君一倒,他險些被壓個正著,連忙撒手。 他怔怔蹲了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了——漠北君身上帶著傷過來的吧? 怪不得臉這麼臭,火氣這麼大,這麼容易推! 是不是剛好被自己手賤戳到傷口了?有時候手賤也是優點啊! 尚清華謹慎地挪了過去,仔細察看。 果不其然,漠北君的後腰,大概是右腎的地方,有個一指節長的細細傷口。從傷口中間破出一點金色的鋒利尖角,依稀看得出以金絲打造、工藝繁複,是花瓣邊緣形狀。 如此風騷,是幻花宮的菱花鏢,沒錯! 這種武器是作為作者的飛機菊苣隨手胡謅的,鏢身輕薄細小,而且塗了一點麻醉劑,中鏢者很難覺察自己體內被打進了東西。動得太厲害,鏢身就會華麗麗地「開花」,長出鋒利的六片花瓣,切割中招者的內臟。 是不是聽起來有點耳熟?像是和某種魔界生物撞設定了對吧?沒關係,很好辦,這個可以解釋為菱花鏢是某位從魔界死裡逃生的幻花宮前輩根據那種叫做「情絲」的異生物設計出來的。總之不要在意這種細節! 畫外音結束,強行扯回正題。 也就是說,這位今後很有可能一掌劈死自己的純血魔二代,現在不僅腎被幻花宮捅了,而且還被重度麻醉了。 看樣子,漠北君剛從幻花宮的包圍圈中殺出來啊。魔族都是很記仇的,漠北一族和幻花宮素有舊怨,後來仙盟大會圍剿那次幻花宮死傷人數最多,正是漠北君對他們的報復。和向天打飛機的設定恰恰能接得上。 尚清華一邊心裡嘀嘀咕咕,一邊臉上嘿嘿哈哈,在地上尋了半晌,尋到一塊半個腦袋大的石頭,掂啊掂,挺沉。 一、二、三,作勢往雙眼緊閉的漠北君頭上砸去。 系統沒有警告提示和攔截音。 尚清華放下了心。沒有警告,就是說:可以殺! 「大王啊大王,天意如此,你可別怪我。」尚清華毫無誠意地祈禱一番,手起石落! ——生生���漠北君堪稱完美的鼻樑尖前面,剎住了車。 其實,漠北君這個角色對他而言,有著非比尋常的意義。 可以說,漠北君是打飛機菊苣夢想成為的男人類型。強大、酷炫、我行我素,就像每個孩子童年都夢想過成為奧特曼那樣。 他怎麼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親手殺掉奧特曼呢! 尚清華唏噓了一會兒。 唏噓完了之後,十分不要臉地想,不要眼睜睜看著就好了嘛。 於是他轉過頭,高高舉起石頭。 ——不行還是辦不到。 尚清華撲通一聲,扔開了笨重的凶器,雙目炯炯有神,整個人都快撲到漠北君身上了。 不行啊不行啊,越看越覺得這張臉太魔性了。 冰哥那種白淨小美男的長相,其實他內心不大瞧得上。向天打飛機菊苣給主角這個配置,只是��了讓種馬的硬體設施更完備,種馬也要種得有科學性。而科學研究表明,女性對於屬斯文俊美、甚至帶點陰柔的男性相貌更為偏愛。 主角免不了被噴,冰哥可謂是三步一粉五步一黑。可是漠北君就不一樣了。配角都是拿來愛的,漠北君就幾乎沒被黑過。 這個角色,完全是按照他的喜好來創造的。作為一個被作者暗搓搓偏愛的角色,漠北君體現了向天打飛機作為一個文人對同性理想型的審美。不要問為什麼洛冰河不體現他對同性的審美,洛冰河的作用主要是滿足他的裝逼打臉欲和淫(此處應劃掉)欲。 即便是現在還沒完全長開的少年漠北君,也完全符合他「眼睛深邃、鼻樑高挺、英氣十足、冷傲絕倫」的十六字審美真言。 這,就是他心中的夢幻美男! 石頭凶器舉起又落下,落下又舉起,尚清華(穿書之後)生平第一次面臨著艱難的人生抉擇。 最終,尚清華決定:去開房! 到客棧開房……哦不,住房。 此地屍橫遍野,尚清華躊躇一番,把清靜峰那堆又重又沒用的勞什子從小板車上倒垃圾一樣倒乾淨了,把漠北君扛上去,面朝下,罩住他那張一看自己就把持不住的臉。 蒼穹山暫時是回不去了。那邊也不會這麼快覺察出了什麼事,因為這一趟出來,預報的行程是七天,這才過去兩天。 在遭受襲擊的魔族小世子身心脆弱的時候守護在他身邊不離不棄什麼的,多麼棒的刷好感機會啊。尚清華一邊這麼自我安慰著,一邊吭哧吭哧,推著板車往城裡的方向走去。 開房,花的是尚清華這些年自己攢下來的一點私房錢。 目前的他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外門弟子,沒能有管帳和挪用公款的許可權。開一間房,已經是他經濟水準能支撐的極限。那麼理所當然的,是一間單人房。房間裡,也理所當然的,只有一張床。這張床屬於誰,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當然是給他自己! 尚清華成大字形在床上挺了一會兒屍,舒展筋骨完畢,又爬起來把漠北君抱上了床。 這是必須的。本來漠北君受了傷就心情不好火氣大,等他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地上或者窩在椅子裡,還要不要命了。當心他不分青紅良白就賞自己一梭子冰錐。 剛才路過藥鋪時尚清華買了點某某膏,雖說依照魔族異形般頑強的生命力,就這麼扔著不管,戳多大個窟窿也會慢慢長好,但既然決定抱大腿,就要懂得拋棄矜持,表現誠意。向天打飛機菊苣自詡坦蕩蕩一真小人,最看不起明明要抱大腿還非得裝逼的偽君子!他豪邁地挖了一大坨,往漠北君破了個洞的腎上堵,覺著差不多堵好了,再把漠北君翻過來,擺成雙手合十的睡美人姿態,欣賞了一下腦內理想建模的完美臉龐,這才枕著雙手睡在了床的外側。 夏夜悶熱,開著窗子也無一絲涼風。 輾轉反側半宿,好不容易打了個盹兒,冷不防被人當臀一腳踹下了地。 尚清華險些被這一踹嚇得破了膽。 連滾帶爬鑽到桌子下,驚魂未定扭頭一看,漠北君直挺挺從床上坐了起來,眼裡藍光亮得如同充電充過了頭即將爆炸。 尚清華早就想好台詞了,聲情並茂,捶胸頓足道:「大王,您總算醒了——」 漠北君不為所動,冷冷看著他。 尚清華:「您還記得我是誰嗎?」 對方不搭理他,尚清華也一點不覺得尷尬,還竊喜地考慮到了失憶這種可能,自顧自道:「那個,咱們剛才在小路見過面的。我說我要追隨您一生一世,做大王您的……」 漠北君打斷他:「你剛才抱著我作甚?」 「……貼心小棉襖……」尚清華怔了怔,「您說啥?我剛才怎麼您了?」 「你抱著我。」 恍然大悟,晴天霹靂。 這鬼天熱得跟烤爐似的,偏偏漠北君體質陰寒,他睡得迷迷糊糊,下意識往清涼的那邊靠,越靠越涼越舒服,怪不得做夢夢到一根大冰棒,幸福得四肢章魚狀齊齊纏上,邊舔邊流出了幸福的淚水。 尚清華仔細窺看漠北君的臉和脖子,沒有異樣的水光,忍不住阿彌陀佛。他小心翼翼道:「您身上冰冷,我怕您是不是要不行了,這才抱著您啊。」 漠北君聞言,嗤道:「蠢貨。我天生如此,身體越冷狀態越佳。又不是人,冷是要死。」 尚清華一直察言觀色,見他表情鬆動,立即笑顏逐開。正準備打蛇隨棍上從桌子下鑽出來,漠北君忽地恢復了冷冰冰的音容:「你敢再動試試。」 尚清華立刻不敢動了,可憐巴巴地抱住木腿,像只倉鼠一樣團在桌子下。 漠北君道:「你有什麼目的?」 尚清華厚顏道:「沒有什麼目的,就是想一生一世追隨您。」 漠北君只當沒聽見:「你是安定峰外門弟子。」 尚清華現在總覺得別人強調「安定峰」這三個字,就帶著一種歧視的意味,生怕他嫌自己沒用直接滅了,鑽出個頭:「大王你聽我說,我還年輕,還有上升的機會……」 「進去!」 尚清華連忙退回安全地帶。 這個距離,漠北君滿意了,他才道:「你助我,是為『上升的機會』?」 果然心高氣傲,不說「救」這個偏向弱勢的動詞,而換成了「助」這個輔助意味的字眼。尚清華嘿嘿嘿裝傻笑。 「不是」?可信度低於百分之三。「是」?漠北君比較鄙夷那類沒風骨的小人,這也是為什麼原著殺原裝尚清華不手軟的原因,因為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這貨活著。何必不要臉地承認,上趕著降好感度呢? 好在漠北君心中早有定論,尚清華已經被「啪」地蓋上了一個「貪生怕死溜鬚拍馬出賣師門」的章,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冷哼了一聲,重新躺下。 尚清華等了半晌,沒有進一步動作。 這算是暫時接受了他的投誠?還是……又暈過去了? 最終,尚清華還是沒敢貿貿然靠前,窩在桌子底下,胡亂湊合了一夜。 折騰大半晚,早上醒來,尚清華就正式開始了當牛做馬忙忙碌碌的一天。 光是上午,尚清華就任勞任怨地上上下下跑了二十多次,給浴桶換了七八次水。 這些水是給漠北君療傷用的,冰法大爺總歸泡在水裡方便些。泡不了小半個時辰,好好的一桶溫水就能泡成冰碴子。尚清華縮在角落,一邊啃隨身帶的乾糧一邊看漠北君脫衣服,對他夢寐以求的身材和腹肌羨慕至極。 看著看著,忽然發現漠北君不脫了,盯著他,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尚清華嚼吧嚼吧兩下,急急多吃了幾口,防止漠北君突然要他把乾糧交出來。 漠北君問他:「很閒?」 尚清華忙道:「不咸,這個是甜的。」 他還沒來得及再吃幾口,幾條黑影兜頭罩臉撲來。 於是尚清華不閒了,他要給新認的主子洗衣服。 是的,魔族小世子出來就穿了這麼一身,又是破洞又是血又是汗的,還能穿嗎?當然要縫縫補補洗洗曬曬了。 低魔仙俠世界就是這麼地不浪漫,慘淡的、萬惡的現實主義! 尚清華發誓,如果還有機會變回向天打飛機菊苣,他下本要寫個高魔玄幻流,腦洞可生吞、科學給狗啃的那種,織云成衫,剪月為帶,所有的力氣活勾勾小指就解決了,再也不需要有安定峰這種悲哀的存在! 貼心地補好了漠北君腎那塊兒的小破洞,擰乾淨掛在屋子裡,尚清華覺得這天自己的表現好極了。 於是到了晚上,他懷揣著這份謎之自信,靦著臉想爬上床去。還沒靠到床沿,歷史重演,又被踹了下去。 他坐在地上,兩眼含淚,尾音都在發顫:「……大王啊,你不讓我躺在床上,萬一你夜裡冷了、渴了、餓了、想翻身了……該怎麼辦?」 漠北君挑眉道:「好辦。」 於是他命令尚清華去找來一根繩子。一端系在他手指上,一端系在尚清華…… 手指上? 哪有那麼好的事,脖子上而已。 尚清華躺在地上挺屍,心想這人活得真他媽不如狗……唯一能想到的自我安慰是好歹漠北君不是變態,另一端沒系在(嗶——)上,那才是不��道咧。 這種含辛茹苦的日子只過了四天,可尚清華真真度日如年。連到了晚上都噩夢不斷。 這天半夜,尚清華睡得正酣,又做夢了。 這回他夢見自己還在現實世界,對著電腦嚶嚶哭泣,旁邊是一個凶神惡煞的壯碩大漢,正拿著一根毛刺刺的黃瓜,狀如多毛的小腿,猛力抽打他的臉,邊抽打邊咆哮:「你寫的都是些什麼破JB玩意兒!」 向天打飛機拚命躲避黃瓜,奮力辯解道:「我已經很久沒有碼字了。瓜兄你不要這樣!」 絕世黃瓜:「那還不趕快更新!」說著一個繩圈套上他脖子。 萬般痛苦中,尚清華掙紮著醒來,脖子還在一緊一緊。順著望過去,漠北君躺在床上,頻率刻板地拉著綁在他手上的那一端繩子。 尚清華有氣無力道:「大王你要點什麼?」 問了兩聲,才發現漠北君不是故意在整人。他根本是無意識狀態,只是在很不舒服地翻來覆去,手裡抓著個東西就迷迷糊糊逮著撒氣。可憐了脖子被拉著的尚清華,給他逮這麼兩下,眼珠子差點給擠出來。 漠北君皺著眉,還在不安分地翻滾。尚清華躡手躡腳靠到床前,看了他光潔額頭上淺淺沁出的汗珠和飄著微微熱氣的衣服,明白了。 漠北君的腎,看上去好像只有個小傷口沒什麼大不了,其實情況有點嚴重,只是他死撐著不說。再加上冰法系魔族本來就討厭炎熱的天氣,時值盛夏,可能傷口正在呈現一種類似發炎甚至化膿的病變。 腎好得這麼慢,是不是需要來點腎寶強化一下! 漠北族只要低溫就行,沒有低溫只好創造低溫。尚清華嘀咕了一句「睡相真TM的差」,認命地出去,不怕夜半三更敲門討人嫌,要了兩把蒲扇,一盆水,兩條乾淨的巾子。回來給漠北君擦了一通,濕巾敷上額頭,左一把右一把抄著蒲扇,玩兒了老命地扇。 他邊扇邊呵欠連天,扇得自己都快兩眼模糊了,半夢半醒間,好像看到漠北君的眼睛是睜著的。冰藍的瞳孔在月光下又亮又冷,像一對瑰麗詭譎的貓眼。 這情形著實嚇人。尚清華一個激靈,睜大了狗眼,再好好一看,又分明是緊閉著的。
一覺醒來,發現大事不好。 尚清華昨晚熱昏了頭,蒲扇搖著搖著,居然趴在床上睡著了。好險好險,萬幸漠北君還沒醒,醒了不得把自己腦漿子踢飛! 尚清華連忙跳下床,躺到自己床頭下面那片領土上。 過了一會兒,床板嘎吱輕微響動,漠北君才坐了起來。尚清華心籲,就差那麼一點,再遲點醒來,就要血濺當場了。 次日,得了漠北大王恩准,終於能重見天日,出門上街去走走。 其實是他抱著漠北君大腿哭訴:「大王我乾糧斷了啊,我修為不到家不像你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你再不讓我上街買乾糧,我餓死了在這屋裡當心屍體臭著你……」 向街角的鋪子裡要了碗稀粥喝。粥清如水,低頭照見自己的影子,一派雨打黃花、遭人蹂躪的憔悴形容。 正淒悽慘慘慼慼間,忽聽背後似乎有人喊他師弟。他一回頭,見是四五名袖袍飄飄、仙氣泠泠的少年子弟,背負長劍,肅容向他走來。 同門,蒼穹山派的同門啊! 是了,已經過了七天了,是組織派人來找他來了! 尚清華熱淚盈眶,顫顫巍巍伸出手:「師兄,魏師兄啊!」 為首的少年滿面含蓄的笑容,腰懸兩把佩劍,一長一短,兩袖盈盈如灌清風,正是萬劍峰的魏清巍師兄。見尚清華奔出,迎手來接,動容道:「╳師弟,你……你這是怎麼了?幾日不見,你怎麼完全變了個樣子,都不成人形了!」 「……」尚清華熱淚嚥了回去,訕訕道,「那大概是因為我不是╳師兄吧。」 他現在只是吃得不太好瘦一點而已,什麼叫不成人形?而且魏師兄你們萬劍峰試劍台每把劍我都擦過三次以上,你每次都還讓我把你的房間也順便掃了、飯也順便做了、穿山甲也一起喂了,這麼快把人臉都給忘了! 魏清巍道:「你難道沒看出來我是在開玩笑?怎麼,不好笑嗎?哦對了,尚師弟,怎麼只見你一個人?其他人呢?為何延期不歸,是發生什麼事了?」 「呃魏師兄你還是這麼愛講冷笑話。其他人……其他人……」 短兵相接太突然,尚清華一時編不出天衣無縫的故事,只好臉色蒼白地晃了兩下身子,「咕咚」一聲,倒地上去了。 他現在這副體力不支的樣子,裝個暈絕對沒人懷疑。 裝死時,感覺魏清巍蹲下來,戳了戳他的臉。其他幾人道:「師兄,他暈了,怎麼辦?」 魏清巍邊戳邊道:「能怎麼辦,先拖回去再說吧。」
穹頂峰。 一排排的屍體擺在大殿外。那天下山取貨的安定峰外門弟子,除尚清華外,一個不差,全躺這兒了。 尚清華跪在屍體前,眼淚啪嗒啪嗒地掉。 沒辦法,這個修真界不好混,像他這樣先天條件不好的,淚腺不發達點真不行。不然剛才在峰主們面前,就不能作「悲痛欲絕到連話都說不清楚」狀了。 峰主們問完了話,氣氛凝肅,進殿內商量去了。忽然聽得劍穗珮環琅琅相擊之聲,一名身穿清靜峰校服的少年緩緩走近。 這少年膚色白皙,眉眼細長,唇色淺淡,略帶刻薄之相。黑髮與淺青色飄帶服服貼貼束在腦後,懷攬長劍。正是那喪門星刻薄鬼,清靜峰上一朵奇葩,《狂傲仙魔途》獨領風騷之一代人渣反派——沈清秋。 沈清秋查看完屍體,漫不經心問道:「那魔族有沒有讓你帶什麼話,或是什麼東西?」 尚清華愣了愣,為他主動找自己搭話而受寵若驚:「沒有?」 沈清秋慣來下頷微揚,所以看人常有下睨之態。尚清華每次跟他說話,都覺得他在鄙視自己,雖然鄙視也無所謂,他已經習慣了…… 沈清秋似笑非笑道:「這可奇了怪了。七八個人全死了,如果不是有什麼話要你帶給我們,怎麼就偏偏留你一個活口?」 尚清華眨巴眨巴眼,淚水又落下來:「這……這……」 沈清秋這回是真笑了:「尚——師弟。你究竟是憑什麼,能全身而退,回蒼穹山來呢?」 這裡的話絕不能馬���應對。 這個世界裡的沈清秋這廝,是按照他的原設走的。不同於那些智商四十的紙片人兒炮灰,絕壁不好糊弄。給他詐出端倪來打個小報告,臥底生涯還沒開始就可以結束了。 裝傻憨笑三十秒,尚清華腦門頂燈泡一亮,當即囁嚅道:「這……可能是因為……」 因為跪得毫不猶豫? 因為大王叫得響亮誠懇? 因為尊嚴捨棄得乾脆利落? 沈清秋耐心等著,等來了一陣撕心裂肺的猛咳。 尚清華咳得淚花滾滾。他則退了一步,面露嫌色。 一物降一物,你看我召喚誰來收拾你! 果然,五秒鐘後,岳清源的聲音從背後傳過來: 「清秋師弟,魔族行事本來便無律可循,尚師弟也是好不容易才逃脫大難,即便是有話要問,不如等他緩一緩。」 出來了!神級召喚獸•好人•未來掌門,岳清源抵達戰場! 尚清華默默開始計數。 沈清秋舉手道:「好好。我說話不好聽,不說了。岳師兄,你請。」 1HIT。 岳清源道:「安定峰的師弟們這次下山,本也是為了幫清靜峰辦事,師弟何必半分同情也吝於施予……尚師弟你為何越咳越厲害了,可要我去叫千草峰的木師弟來為你看看?」 2HIT。尚清華感激涕零地衝岳清源搖頭。繼續計數。 沈清秋譏笑:「十二峰各司其職,各擅所長。安定峰本來就是幹這個的,岳師兄何必說得他們這般委屈,好像蒼穹山只有安定峰有事要做?況且難道師兄以為他們真這般任勞任怨?平日裡背地裡罵得還少?」 3HIT。 岳清源始終神色耐心不變,還想說話,沈清秋立刻道:「打住。謝岳師兄教誨,清秋日後再聆。我走了。」 4HIT。Get! 他就知道,這兩個人在一起說話,超過五句絕對能不歡而散! 沈清秋抱著修雅劍走遠了,岳清源這才回頭:「尚師弟,你受驚了。」 尚清華忙道:「沒沒沒……」 跟他這幾天受的累、受的剝削比起來,受點兒驚,根本微不足道!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此次事件後,不知道安定峰老峰主是為了安撫尚清華還是怎麼樣,把他升成了正式入門弟子。 尚清華「啦啦啦」了一路,回大通鋪房收拾了東西,到安定峰最高層的閒人居報到去了。 是的你沒看錯。安定峰這些一輩子忙忙碌碌粗使丫鬟般的弟子們,住的宿舍居然叫「閒人居」。 閒個屁!向天打飛機發誓他當初設這個名字的時候絕對不帶任何嘲諷意味,但是如今看著這三個字,卻深深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巨大惡意。 尚清華找到自己的小屋,帶著身心的雙重疲憊,堅持鋪好了床,轉個身倒了杯水,一回頭,有個人已經躺在床上了。 他手中在管事處新領的茶杯十分俗套地墜到了腳下。兩條腿一軟,險些一屁股坐到地上:「……大王。」 漠北君翻了個身,臉朝他。面無表情,聲似寒冰:「追隨我一生一世,嗯?」 尚清華要嚇哭了。 居然跟回來了。萬萬沒想到……不對,嚴格來說不能算萬萬沒想到系列——「謎の神出鬼沒」,這原本可是自己為了漠北君能隨時隨地幫冰哥殺人放火搞黑暗行動而開發的特殊技能! 尚清華滔滔不絕道:「大王你聽我解釋。那天一出門,我本來只是想喝完粥就回去的,但是誰知道呢,命運弄人,我遇上了一位熟識的師兄。我怕他問太多,露出了破綻,他帶人去找大王你的麻煩就不好了。再加上您的傷勢已無大礙,左思右想的我便決意先忍辱負重跟他們回來,今後再見機行事……」 漠北君撐著太陽穴的那隻手似乎厭了,換了另一隻。 「他讓你回來,你就跟他回來了。」 尚清華委委屈屈地說:「不然還能怎麼辦?抵死不從?大打出手?這怎麼行,且不說我打不過他們,更重要的是,我還要給大王您當臥底呢,怎麼能這麼早和蒼穹山撕破臉皮?」 趁著這如火如荼的勁兒,他趁熱打鐵道:「報告大王,我現在已經是內門弟子了,是不是衝勁十足?是不是很有上升空間?」 狗腿。狗腿得無以復加。 然而,縱使表面再如何狗腿,向天打飛機菊苣的內心卻是云淡風輕的。他一向堅信: 一、男兒下膝有黃金(順序沒錯); 二、男兒有淚不輕彈,此時不彈何時彈。 這兩大人生準則告訴他,必要的時候,狗腿一點沒什麼所謂的。換個方面想想,漠北君是他創造的人物,對一個作者來說就相當於自己的兒子。爹對自家兒子牽就點、疼愛點,當然沒什麼所謂。所謂兒女是父母前生的債…… 「乒乒乓乓」,還是挨了一頓好揍的尚清華抱著膝蓋,蹲坐在椅子上,嫻熟地運用阿Q精神大法進行自我創傷修復。 舒展筋骨完畢的漠北君重新躺回床上,伸個懶腰,翻個身,背對尚清華,不高不低的聲音帶著睏意傳來:「明日繼續。」 …… 還繼續?! 尚清華有種大喊大叫把整個蒼穹山都招來跟他同歸於盡的衝動。 當然,衝動之所以為衝動,就是因為往往能被遏止,而不能實施。 漠北君靴子都不脫,就這麼躺在他沒睡過一次的新床上,尚清華心塞無比。 「大王,這裡是蒼穹山。」 一記殺傷力極強的枕頭飛過來,砸得尚清華齜牙咧嘴。 尚清華撿起枕頭,委婉道:「大王,這是我的床啊。」 漠北君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 他冷豔高貴地說了兩個字:「我的。」 懂了。 因為他整個人都是漠北君的,所以他的東西當然也是漠北君的。自然,床也是漠北君的。 至於反向推論成不成立呢?這個時候就該上胖虎理論了:你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我的東西還是我的東西。 尚清華悻悻然滾下椅子,默默收拾了腳下的茶杯碎片,開始邊哼哼「我躺地來你睡床,我吃糠你喝肉湯」的小調,邊整理新房間。 好歹賞了一隻枕頭給自己,之前連枕頭都沒有呢。知足常樂,抱著睡,跪安吧。
今天的尚清華也勤勞得像一隻快活的小蜜蜂。 漠北君在閒人居睡了三天后,便又不聲不響地消失了。 尚清華這才深刻體會到自己給漠北君開的掛有多不科學——三天。三天內,沒有預警,沒有懷疑,什麼都沒有!居然沒一個人發現,有魔族大搖大擺住到安定峰上來,把未來的精英(後勤)弟子當牛馬使喚! 猶如翻身農奴把歌唱,尚清華很是激動地浪了一陣,直至接到安定峰老峰主下派的任務。 雖說安定峰的任務無非都是生活雜務,區別只在於戰鬥在後方還是奮鬥在前線,但,離危險生物更近了,難免惴惴不安。 比如,在百戰峰與怨靈殺得正凶的時候沖上去送補血條藥丸,這種任務怎麼看都兇殘得要玩! 好在漠北君還是很能罩人的。 尚清華本以為他已經把自己拋到腦後去了,沒想到好幾次陷入困境時,都被怎麼看都像是魔族的奇異生物順帶撈了一把,保住了小命。 ……這的確算是「跟著我好好混,我罩你」的意思吧? 尚清華忍不住覺得,抱大腿什麼的,還是挺有用,挺必要的。 不然根本活不到現在! 順便,言簡意賅的系統大大給尚清華下達新的指令:三年之內成為安定峰首席弟子。 除了在外執行任務時,需要在漠北君的「關照」下表現良好,想做首席弟子,在蒼穹山內部花的心思也不能少。 鑑於人人都知道的,《狂傲仙魔途》一書的炮灰及配角的智商只有四十,於是所謂的宮心計大概也就是這種程度的: 設安定峰老峰主已有首席弟子A,十分優秀(優秀=端茶送水洗衣疊被樣樣精通堪稱家政服務中心一把手),某天老峰主要求A烤十二個美味的餅,一峰派一個送去。尚清華需要做的,就是每次都偷偷摸摸在A精心烤出的餅上撒一堆鹽或糖使之變得十分難吃。以上過程重複三次。OK,老峰主終於對原先的大弟子徹底失望了。 想想吧:連個餅都烤不好,你還能做什麼。 這時候,尚清華再多展現幾次他高超的廚藝,就可以成功上位了! 正所謂:智商不夠,槽點來湊。如果做不到最好,那就做到最糟。 劇情弱智到能夠讓讀者瘋狂吐槽,也是一種成功! 這種情節在《狂傲仙魔途》裡數不勝數,讀者常年群起而噴之的盛況可謂是終點書評區一大奇觀。噴得最厲害的就是那位絕世黃瓜。 想到這裡,尚清華忍不住有點想唸書評區的小夥伴和這位仁兄了。 真想念他樂此不疲地咆哮「向天打飛機,就是因為你有這種思想,才會只是一個三流的種馬文寫手」!的英姿啊! 然而,當上了安定峰的首席弟子,煩惱卻是只增不減的。 比如,以前做外門弟子時,可不會有機會和沈清秋、柳清歌一起下山出任務。 這他媽得是倒了幾輩子血黴才能抽中的特等獎。 蒼穹山十分注重同輩之間的情感維繫,幾位首席弟子定期搭個伙刷個本是常事。這次的三個人分工也很是明確。柳清歌是前鋒打手。沈清秋中鋒,負責虛與委蛇、偷襲和補刀,以及搖扇子裝逼(全部劃掉)。 尚清華呢? 當然是負責趕馬車、訂客店、拎東西,以及此行一切收入與支出。後勤嘛。 可要是真這麼便宜就好了。 「說是在夜間,探頭往那口井裡面望,會看到你的倒影在裡面向上微笑招手,冷不防把人拉進去溺死。有時還會看到死去的親人……咳咳,沈師兄柳師弟你們……先聽我說完好嗎……」 尚清華放下卷宗。 沈清秋袖子裡一摸就是一本書,隨時隨地坐著站著都能自顧自開始裝逼,此刻正倚靠在那棵陰翳老榕下,展現他的腹有詩書氣自華。而柳清歌早就站在了那口井旁,探頭往裡看。 柳清歌想速戰速決免得和沈清秋繼續共處一行,沈清秋想讓柳清歌幹完苦力早點滾蛋,雙方都不想靠近對方噁心自己,各有各的考慮,沒有一個人在聽他盡心盡責的任務解說。 柳清歌抬起頭,道:「沒有。」 尚清華懂的。意思是「我的倒影沒有在裡面對我招手微笑」。他攤手道:「這個……要不,換沈師兄來試試?」 沈清秋收了書,換上摺扇,信步走到井邊:「勞煩讓讓。」 柳清歌早「讓」到十幾步開外了。沈清秋漫不經心往井裡看了看,也似乎沒什麼收穫。 尚清華把卷宗翻得嘩嘩響:「真是奇怪啊這上面明明是這麼說的……」 只可惜,翻得再響,也蓋不住沈清秋那不懷好意的聲音:「我們都試過了,是不是該你了?」 果然,這世界上連妖怪都是欺軟怕硬的。其他兩人看的時候,屁都照不出一個,輪到尚清華,就他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在井裡搔首弄姿。 柳清歌二話不說,一拍劍柄,乘鸞出鞘,勢如長虹般洶洶刺入井水中。 靜默片刻,平靜的井水表面開始翻騰氣泡。尚清華識趣地一退再退,拉出安全距離。只聽一陣鬼哭狼嚎,大量絮狀魂魄衝天井噴而出! 柳清歌把追著他咬的一團女人頭擊潰,道:「退下!」 按照慣例,一旦開打,安定峰弟子不做補給就該滾得遠遠的,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了。可惜尚清華這次估算錯誤,滾得還不夠遠,來路去路都被散成白色煙霞的怨靈圍住。事已至此,他只好使出看家本領,白眼一翻,就地躺倒。 裝死這招永遠屢試不爽! 混戰中,柳清歌和沈清秋的背不小心靠在了一起,兩人同時露出嫌惡神情,沈清秋已經反手一記暴擊打了出去,擦著柳清歌肩頭飛過。柳清歌怒了,當下也還了一發回去。 這下可好,戰鬥主力完全不理敵人,自己打起來了。沈清秋罵道:「你瞎眼了?朝哪兒打?!」 柳清歌也不比他斯文:「誰先打的?誰先瞎的?!」 尚清華躺在地上,白眼直翻。他看得分明,剛才柳清歌側上方有一條幽白的影子,沈清秋那一下越過柳清歌肩頭,打散了它。眼看兩人互砍的陣仗越來越大,又快殺紅了眼,他裝死也顧不上了,坐起來弱弱叫道:「你們不要吵架嘛。柳師弟你誤會了,其實剛才沈師兄他是……」 沈清秋一甩手,尚清華腦袋邊的牆壁被轟出了幾道深深的裂縫,灰石蔌簌下撲。 沈清秋涼颼颼地道:「要死就死得徹底,別半途起來。」 尚清華一句話也不說了,倒下繼續安心挺屍。 一隻不漏地把井妖和它收集的怨靈們封在回收容器裡,尚清華引來馬車,柳清歌目不斜視,往另一條道上走。尚清華忙道:「柳師弟,你去哪兒呢?」 柳清歌哼道:「我不和偷襲同門的人同行。」 沈清秋拍手笑道:「如此甚好,我也不想和有力無腦的人同行。尚師弟,走了。」 他捏了捏尚清華的肩,尚清華哎哎哎齜牙咧嘴地答應了。好不容易掙脫魔爪,他追上柳清歌,叮囑道:「柳師弟,師兄有一句話奉勸。沒事不要一個人練功,容易走火入魔。」 柳清歌還沒說話,那頭沈清秋扇子柄敲了敲車桿。尚清華忙趕回去。 一路上,他一邊趕車,一邊盯沈清秋。 沈清秋原本在靠著車廂看書,被他盯得臉色越來越陰,眯了眯眼:「你看我幹什麼?」 尚清華含羞帶怯道:「……沈師兄,其實我不想提醒你的。不過既然你誠心誠意地問了,那我就……你的書拿倒了。」 「……」 沈清秋的臉紅了一剎那,突然拔劍而起。 「不不不不不不要衝動!」 沈清秋這廝臉皮最薄,當面拆他台,他能記你一輩子。尚清華有點後悔貪圖一時嘴快。不過像沈清秋這種裝逼功力爐火純青的人居然能把書拿倒,看來剛才著實氣得不輕。 也對,好不容易做回好事吧,結果不盡人意。不盡人意你就和柳清歌直說嘛,說我剛才是要幫你忙,他又不肯。你不肯就讓我幫你解釋嘛,他又拉不下臉,不知道是不是害羞。這人真是不能七彎八扭,自己折騰自己。 沈清秋目如蛇蠍,尚清華冷汗流了一背。 半晌,沈清秋才坐了回去,收劍入鞘,努力平息,皮笑肉不笑道:「尚清華,你閉嘴,行嗎?」 尚清華心癢難耐,舉手道:「我能再說一句嗎?」 沈清秋右手揉揉太陽穴,一抬下頷,示意准奏。尚清華認認真真地看著他,說出了自從被電流抽到《狂傲仙魔途》裡面後,最語重心長的一段話:「如果你今後見到有人走火入魔呢,你不要慌,也不要貿貿然上去想幫忙救人。千萬要鎮定,出去叫人,不要自己動手。否則,絕對會幫倒忙,捅大漏子,從此自暴自棄,一輩子不得翻身,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沈清秋莫名其妙:「旁人走火入魔與我何干。我為什麼要慌,我為什麼要幫忙?」 尚清華一臉「我就知道會是這種反應」,道:「總之你記住就是啦。」 等到尚清華做了峰主,他終於可以不用再露骨地做小伏低了。 忙碌命仍舊是忙碌命,不過好歹從粗使丫鬟升級成為了大內總管,也算是長足進步吧。聽說清靜峰上那位得罪不起的主兒病了一場。病好以後,穹頂峰上低調地開了一個秘密會議。 穹頂峰偏殿。十二峰峰主到齊了十一個。 岳清源凝神道:「你們覺不覺得,清秋師弟……這些日子來很怪。」 數位峰主紛紛附和。柳清歌肅然道:「豈止是怪。」 齊清萋嘀咕:「簡直是變了一個人。」 尚清華就是在此時風塵僕僕踏入偏殿的。近年來,千草峰的龍骨香瓜子在外面賣得不錯,他已在外為銷路奔走數月。剛回來就被莫名其妙拉來開會,還有些搞不清狀況,他搓手道:「這個,我有一段日子沒見沈師兄了,諸位能說說,具體是怎麼個怪法嗎?」 岳清源道:「他能和我心平氣和地說上一個時辰的話。」 「……」尚清華悚然道,「哎呀我的媽!好怪啊!那是真的很怪!」 照說這兩位之間結著一個死疙瘩。此結不解,斷沒有融洽起來的可能。之前那樣五句之內必不歡而散才是常態,一個時辰心平氣和的交流,這又豈止是玄幻的程度! 柳清歌道:「他在靈犀洞……幫了我一把。」 尚清華這才想起來,對啊,這個時間線,柳清歌應該已經被沈清秋幫倒忙坑死了才對,怎麼還能活蹦亂跳坐這兒開會?! 難道是當年打井妖那茬兒,自己給沈清秋的提醒起了作用? 其他人繼續總結近段時間來沈清秋的種種異常之處,什麼為打退不知好歹的魔族妖女自己負傷啦、什麼關愛弟子挺身相護啦……尚清華聽得臉都要扭曲了。 他思前想後,這種捨己為人的人設,怎麼看都嚴重OOC了啊! 他忍不住道:「打住。他……不會是被奪舍了吧?魏師兄,你們試劍台那兒怎麼樣,他去過嗎?」 ���清巍萬劍峰試劍台上有一把從未有人能拔出的奇劍「紅鏡」,但凡怨魂惡靈一類靠近,劍身會自動出鞘。若是沈清秋真被不淨物附體,只要他靠近試劍台,紅鏡必然警聲大作。 然而,魏清巍道:「他走過去三次,還試著拔了三次,毫無動靜。」 「他身上沒有鬼氣。」岳清源緩緩道,「我覺察不出被奪舍的跡象。」 齊清萋攤手道:「若是奪舍,完全說不通。奪舍總歸要有所圖謀吧。這些日子他都無所事事的,比以前更閒。」 一陣議論,莫衷一是。最後,木清芳道:「也未必是奪舍,依我看,說不定是沈師兄的老毛病又犯了。」 眾峰主面面相覷。 「老毛病」是啥,無須挑明,大家都懂的。 沈清秋為人爭強好勝心高氣傲,急於求成也不是第一天了,沒準是他又偷偷修煉,結果走火入魔了。 木清芳繼續分析道:「我曾聽過不少例子,人被巨石砸中頭部,或受到強烈刺激,有時候會失去一些過往記憶。那麼走火入魔而忘卻前塵性情大變,也未嘗不可能。」 岳清源道:「那還有可能恢復嗎?」 齊清萋皺皺鼻子:「掌門師兄,莫非你還希望他想起來,恢復以前那種……為人處世?」 岳清源怔了怔:「我?我也不知道。」 他認真地道:「雖然他現在這樣也很好……只是,能想起來,還是想起來的更好。」 有峰主不解道:「以往他見了掌門師兄和同門從不好好打招呼,也不登門拜訪,講話綿裡藏針,陰陽怪氣,有什麼好的。還是現在這樣好些。」 岳清源微微一笑,並不說話。木清芳為難道:「上次我寫『無可解』藥方的時候,順便幫他看過了。沒什麼頭緒,難以入手,恐怕只能順其自然。」 得出了「清靜峰峰主失憶了,喜大普奔」的結論後,散會了。 此次會議過後,尚清華覺得,針對這個異狀,他很有必要(在給清靜峰派送經費的時候順便)視察一番。 視察之前,尚清華先去的是百戰峰。 照理說,蒼穹山各峰論資歷,清靜峰排第二,百戰峰排第七,送完了第一位的穹頂峰,緊接著應該按順序先送清靜峰才是。可一來,沈清秋太難伺候了,尚清華每次都要絞盡腦汁想怎麼樣說話才不會得罪他;二來,百戰峰能打好戰,先送他們的經費,尚清華比較安心。 怎麼個安心法?嗯,就是經營門面的小個體戶給地方一霸交了保護費的那種安心法…… 迎接他的是柳清歌的師弟季玨,一如既往地熱情,雙方寒暄幾句,交接完畢,季玨道:「那尚師兄慢走,我回演武場去了。」 尚清華看他神情,似乎不願自己走得這麼快,問道:「近來柳師弟經常在百戰峰上逗留嘛。是哪位師弟境界大增了?」 柳清歌常年在外尋人鬥毆,百戰峰上無人是他對手,一個月最多只回一次。什麼時候百戰峰成群結隊去千草峰拉治療了,那就是他剛回來一趟了。然而近期,千草峰山門的門檻都要被百戰峰的大爺們踏破了,經費也吃緊,木清芳隔三差五找尚清華通融一番,他覺得奇怪,心想是不是百戰峰新出了什麼不世奇才能和柳清歌對打,這才有此一問。 季玨鬱鬱道:「並不是我們峰上的。是沈清秋。」 尚清華壓根沒指望聽到什麼石破天驚的答案,微笑點頭:「哦,沈清秋啊……沈清秋?!」 消化了這三個字帶來的巨大訊息量,尚清華險些駭得直接飛昇。 沈清秋?在百戰峰?而且在百戰峰演武場?幹什麼?被柳清歌單方面毆打嗎?不對,依他拉仇恨值的能力應該是被群毆——出人命怎麼辦?他可是重要的人渣反派啊!萬一他被打死冰哥要送給誰來虐?! 季玨:「……尚師兄你這是什麼眼神!不要這樣看我,我們沒殺人!沈清秋還活著,誰都沒對他怎麼樣!你應該問的是他對我們怎麼樣了!」 於是,尚清華跟著他一路小跑到了演武場。 玄武岩的高台上,柳清歌和沈清秋居然真的在規規矩矩地比劍。 柳清歌動作比平時慢得多,與其說是比劍,倒不如說是在喂招。眉宇之間也還算平和,並無以往的殺氣。 恰逢此時,沈清秋一劍刺空,他一皺眉頭,左手微微一動。 尚清華的心猛地緊繃了,眼角瞥見一旁季玨也神情一凜,似乎有叫出聲的衝動。 兩人對視一眼,心有靈犀。 季玨心有餘悸,低聲道:「我總覺得沈清秋立刻就要放點淬毒暗器什麼的。」 尚清華��表同感:「英雄所見略同!」看來季師弟對這個角色的理解十分透澈啊。不愧是曾經和沈清秋在妓院大打出手,丟盡了兩峰臉面的老仇人…… 沈清秋收回修雅,立定而思。他一不颼颼冷笑,二不橫眼看人,這麼瞧著,溫眉和眼,倒也有點謙謙修雅的君子之風。 須臾,沈清秋道:「不明白。」 柳清歌隨手挽了個凌厲的劍花,道:「哪裡不明白?」 季玨身旁一名弟子忽然呻吟道:「天吶,他又不明白了。」 另一名弟子小聲道:「我……我不行了……我肚子不舒服我先下去了……」 季玨忙道:「師弟等等我,我也……」 師弟把他推回來:「待著!你不是剛回來嗎?!」 場上,沈清秋道:「剛才那幾招,如果我右手對你出劍,左手扣一記靈力暴擊,尋機會打在你小腹上,還是有機會贏的。」 柳清歌嗤道:「不可能。」 沈清秋堅持:「有可能。」 柳清歌:「能贏,你為何不試?」 沈清秋矜持道:「這不是切磋嘛,動真格多不好。」 柳清歌不跟他多話,朝場下道:「來個人!」 被他隨手點到的人如易水壯士,一臉視死如歸地上了場,仿著沈清秋的路子和柳清歌對戰了幾招,直接被乘鸞劍氣轟飛。 柳清歌這才收劍回鞘,對沈清秋道:「看到了嗎?行不通。」 沈清秋一展摺扇,在胸前搖了搖,笑吟吟地道:「看到了。柳師弟反應太快。果然行不通。」 季玨對尚清華低聲控訴道:「他每次一說『不明白』,柳師兄就要找個人上來示範,直到他明白為止……」 難怪近日百戰峰傷殘人口只增不減,千草峰門庭若市。 尚清華只有一個想法。 沈清秋這廝絕壁是故意的! 下場後,柳清歌繼續訓(ㄅㄠˋ)練(ㄉㄚˇ)百戰峰弟子們。沈清秋和尚清華打過招呼,一齊朝山下走去。臨出山門時,季玨倒提著兩隻麻袋過來,要送給沈清秋和尚清華。 尚清華不明所以,解開袋子看了看,只見兩團血糊糊毛茸茸的東西窩在裡面:「這是……」 季玨神情呆板地道:「柳師兄獵回來的短毛怪,聽說味道很好,兩位師兄可帶回峰上自行烹飪。」 短毛怪?短毛怪?他有設定過這種怪物嗎?能吃的?你認真的?! 沈清秋看上去也十分懷疑這東西的可食用性:「費心了……」 季玨*棒讀道:「師兄說,這是給上次清靜峰送來的茶葉的回禮。」 茶葉?還送茶葉?!這算什麼?相互交換禮物?!尚清華心裡叫臥槽,臉上嘻嘻笑:「如此說來,我這是沾了沈師兄的光。就是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好茶葉?」 沈清秋和藹可親道:「是我大弟子明帆家裡茶田收的。至於好不好,尚師弟順便到清靜峰來吃一吃不就知道了?」 尚清華靦著臉道:「那我也再沾一沾柳師兄的光好了。」 於是一人拖著一隻麻袋,東拉西扯,往清靜峰上走。 甫一入山門,幽風拂面,鳥語細細,與外界格外不同。兩人踩在滿地柔軟的青青落竹上,倍覺神清氣爽。 沈清秋不知為何,心情甚是不錯,瞧著半點也不像剛輸給柳清歌的樣子,反而閒閒地讚道:「柳師弟劍法當真不錯。」 尚清華忍不住提醒道:「沈師兄你……輸了幾次?」 沈清秋想了想:「嗯?嗯,你問今早?也就七八次吧。」 那你怎麼能這麼平靜?! 不是應該咬牙切齒梨花帶雨(……)杜鵑泣血甩手回去閉關三個月發誓再戰嗎? 你OOC了知道嗎?敬業點行不行?! 沈清秋用扇子柄敲了敲後頸:「輸給百戰峰峰主,也沒辦法。不如說贏了才是不正常吧。」 「……」尚清華感覺沒法和他交流了。 失憶了。他絕壁是練功練到走火入魔失憶了。這兄友弟恭同門和諧友愛的畫面居然出現在沈清秋和柳清歌之間——天啦擼,說不定再過幾天,沈清秋和洛冰河也能打情罵俏了! 他腦子裡這個可怕的畫面剛一閃而過,只見一道白影竄過來。沈清秋懷裡突然撲了個黏糊糊的東西。 那軟成一團的東西叫道:「師尊!」 沈清秋被他撲得險些仰面朝天倒,歪了歪,扶著一支粗竹,好不容易站穩了,見尚清華正面無表情地冷眼旁觀。 不能怪尚清華表情僵硬。看著那雙手金剛箍一般圈著沈清秋腰的小帥哥胚子,尚清華一聲「冰哥」剛才幾乎就要脫口而出! 沈清秋一隻手僵直地搖扇子,不尷不尬道:「叫就叫,不許拖長嗓子叫。成天往人身上撲,你師叔尚且在這裡,成何體統!」 洛冰河慢吞吞收手,站直了,乖巧地先喊了一聲「尚師叔」,才道:「弟子做完早課之後,就一直在這裡等師尊回來,一時高興,忘乎所以了……」 向天打飛機菊苣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洛冰河改為挽著沈清秋的手臂:「師尊,今天為何去了這麼久?」 「今天人多啊。」 看著沈清秋那悠然自得的笑容,尚清華忍不住猜起了他今天「不明白」了多少次,又讓柳清歌給他「示範」了多少次。 洛冰河自然而然接過沈清秋手裡提著的麻袋:「下次我也能去嗎?」 「那要看你劍法長進如何了。」沈清秋順口道,「袋子裡面不知道是什麼怪物,你柳師叔說可以吃,你看看能不能把毛弄乾淨,是怎麼個吃法。」 你把冰哥當廚娘呢——男主的料理只有女主才可以吃,遵守本分好嗎——算了尚清華沒力氣了。 「哦。」洛冰河高高興興應了,抖了抖袋子,裡面的東西忽然掙紮起來。 「師尊,還是活的!」 到了竹舍的會客廳裡,沈清秋一堆徒弟還圍著那隻麻袋裡的不明生物輪流戳,戳一下那隻短毛怪就發出悽慘的哀叫,他們還興奮不已,嘖嘖稱奇:「師尊,真的是活的!」 「活的怎麼辦?還是殺了吃?」 「不要吧,好可憐……」 尚清華努力忽視這群隨地亂坐的小弟子們,低頭喝茶,內心抽搐。 記得上次來的時候,所有弟子都一臉苦大仇深,站如松坐如鐘,人手一本古籍,唸咒一樣走到哪唸到哪,說話引經據典抑揚頓挫。再看如今……這還是以裝逼文藝青年輩出而聞名的清靜峰嗎? 整個一過動症兒童託管所。 沈清秋道:「活的那就養著吧。」 明帆連忙反對:「吃了吧,還是吃了吧,咱們又沒養過,不知道它要吃多少,換水散步什麼的也好麻煩……」 寧嬰嬰噘嘴道:「得了吧,養也肯定不歸你養,師尊當然給阿洛養啦。」她抬頭問,「師尊,這個奇怪的東西您上哪兒捉來的?」 「百戰峰峰主送的。茶葉回禮。」 寧嬰嬰聞言,哼哼唧唧道:「師尊,我不喜歡百戰峰,他們好討厭……上次他們仗著劍法好欺負阿洛,還追著他打……」 尚清華心道:這很正常嘛。百戰峰一脈對洛冰河的惡感是渾然天成的,這是一種單細胞生物對潛在邪惡因素的直覺反感。這話真不是黑百戰峰,尚清華本人是粉來的。 寧嬰嬰數落完,要求道:「師尊,你一定要幫我們狠狠教訓他們!」 「噗——」沈清秋嗆了一下,轉向尚清華,得體地笑道,「咳咳……這孩子,瞎說什麼。同門之間要和諧友愛,怎麼能動不動狠狠教訓呢?」 尚清華連聲稱是,報以同樣的乾笑,拚命喝茶。 嬰嬰妹子啊,不用你師尊出手,柳清歌已經教訓得他們很慘了。事實是沈清秋負責「和諧友愛」,柳清歌負責「狠狠教訓」……不愧為偽君子本色! 尚清華深感欣慰,沈清秋,就算走火入魔失憶了,也果然還是那個陰險的沈清秋! 恰逢此時,洛冰河取來了茶葉,進廳來呈給尚清華。沈清秋道:「來師弟,承蒙安定峰一直以來的照顧……」 地上卻還蹲著個不依不饒的,寧嬰嬰激動道:「師尊,你一定要給阿洛出這口氣啊!」 「……」沈清秋忍無可忍,「嬰嬰,出去玩兒。」 洛冰河忙道:「出氣什麼的千萬不要。只是弟子技不如人,給師尊和清靜峰丟臉了。」 沈清秋安慰道:「你只是根基不太好,暫時不及。只要用功,假以時日,定能超越他們。」 明帆鄙夷道:「超越百戰峰,就他,等一百年啦。」 寧嬰嬰大發脾氣:「這麼瞧不起咱們清靜峰瞧不起阿洛,你上百戰峰去好了,看他們肯不肯收你!」 沈清秋扶額:「不是讓你們出去玩兒了嗎?怎麼還在這兒?冰河快把他們弄出去,別在這兒丟人現眼。」 「好的師尊。不過這只到底是吃了還是養著?」 …… 尚清華感覺自己要心肌梗塞了。 這沈清秋牌紅燭園丁和洛冰河牌貼心小棉襖都是些什麼鬼! 您特麼可千萬別告訴我沈清秋真是為了給洛冰河出氣才去百戰峰捉弄人的! 這父慈子孝……呸呸呸舉案齊眉……呸呸呸,相敬如賓的畫面,比沈清秋和柳清歌在和平切磋還玄幻。再這樣發展下去,說不定他們真有一天會打情罵俏咧。啊呸,要是真有那時候,他就自吞熱翔三斤。 飛機菊苣發完誓,難得仔細想了想,他一向成語用得不好,所知有限的幾個都拿去形容柳溟煙的美貌了。用的頻率最高的就是「酥胸顫動」和「吹彈可破」。「相敬如賓」用在這裡應該沒用錯吧。嗯,看字面意思,應該沒錯! 彼時,勤勤懇懇為生存而奮鬥的向天打飛機菊苣尚不知道,人渣反派沈清秋,已經被替換成了絕代噴子絕世黃瓜。 想當年,他偶爾在此君噴得過於厲害時,會順口詛咒一下,惡毒地祈禱讓他黃瓜再絕世也休想有用武之地,誰料某種程度上,這個詛咒應驗了。
這些天冰哥心情特別不好。 尚清華可以理解。作為原著中能隻身草翻天的種馬男主,現在他把沈清秋弄過來關著——居然就真的只是關著。光是關著,不幹別的。 能相信嗎?!他身為原作者都不敢相信! 如果現在的冰哥還能由他的一桿筆來操縱,本著「讓主角爽,就是讓讀者爽」的原則,他一定翻來覆去煎烙餅一樣先讓洛冰河把沈清秋奸個幾百遍啊幾百遍(這裡面絕對沒有他和絕世黃瓜的私人恩怨。絕對沒有。)道具體位場地不帶重樣。煎熟了才好說話,煎著煎著自然就有感情了…… 對比一下現在冰哥這艱苦樸素、三年不知肉味的生活,尚清華越發心疼親兒子。 所以,沒有哪個不長腦的敢在這種時刻湊上前去討沒趣。 地宮議事廳裡各忙各的。紗華鈴一邊縫補她那張被沈清秋爆開的捆仙索巨網,一邊偷偷拿眼瞅洛冰河,不時不甘心地咬咬嘴唇。漠北君在西首垂著眼半打盹兒,尚清華閒得發慌直抖腿。 他是真沒事幹,也不想到議事廳來。但這裡是魔族地盤,他不寸步不離跟著漠北君,說不定就被其他的異族生物生吞活剝了。 正想爬到漠北君那邊,冒著被暴打的危險拜託大王換個氣氛輕鬆點的地方打盹。洛冰河忽然說了兩個字。 「如果。」 一廳的魔齊刷刷豎起了耳朵。 洛冰河道:「如果你���心中對某個人不一般,怎樣才能讓他明白你的心意?」 Poor Ice Brother! 這是病急亂投醫啦! 雖然他問得十分含蓄,但誰聽不出來,他這是在求戀愛諮詢? 這種事居然拿到屬下們面前來嚴肅討論。人(魔)果然不能談戀愛,一談戀愛智商直線下滑。 當然,不會有誰拆他檯子直接揭露的,可這問題和魔族的畫風太……違和,一時半會兒,居然沒有一個回答的。其實答案這麼簡單,是個普通人都答得出來,喜歡誰你就直接說唄。奈何在場的沒有一個「普通」,除了尚清華以外也沒有一個是「人」。 漠北君想了想,以他的腦回路,不知道把「不一般」理解成什麼了,道:「每日揍三頓?」 洛冰河單手比了一個「打住」的手勢,英明地道:「你就不必回答了。」 在場者中,唯一性別上有優勢、可能擅長此類問題的只有紗華鈴,於是其餘人都把目光刷刷投向了她。原作人氣極高的紗妹妹一臉「WTF為什麼老娘要給自己想搞上手的男人提供這種諮詢」,抽了抽形狀姣好的眉和嘴角,最終抽出了乾巴巴一句:「君上何不問問夢魔前輩?」 洛冰河道:「問過了。」 夢魔能給出什麼尿性的回答,沒人比尚清華更清楚。這位跟他一樣,絕對都是「先幹個爽」派的! 尚清華忍不住「噗哈」一聲破了功。 紗華鈴正愁滿腹憋屈沒處撒火,揪准這一下,發作了:「大膽!你是什麼東西,不僅敢混到議事廳裡,居然還敢在君上商議要事時擾亂現場!」 這種問題……不能叫商議要事吧,而且他就噴了一下,如何能「擾亂現場」? 鑑於紗華鈴不是第一次挑他的刺,尚清華已能淡然處之,老老實實坐在原地,假裝自己是一團空氣。果然,漠北君無動於衷。紗華鈴見沒人理她,怨憤地絞著指甲道:「君上,漠北君天天上哪兒都帶著他,從不避嫌,連到議事廳都帶著,這究竟算什麼?」 洛冰河也無動於衷:「你天天都看見他,還沒看習慣嗎?」 紗華鈴幾乎要暈過去。 這還是數月來冰哥第一次對自己的存在發表意見!尚清華頓時心內一陣「兒子理我了理我了哈哈哈哈」的狂喜亂舞。誰知,洛冰河看了看他,道:「既然笑了,是否代表你有話要說?」 「……」尚清華一言難盡。 紗華鈴「哈!」了一聲,道:「君上所問極是。既然他與沈……與人如此相熟,必然有了不得的妙招高見。我等洗耳恭聽便是。」 尚清華回頭看了看坐在身後的漠北君,見他果然沒有為自己解圍的意向,一狠心,果決地道:「……這個……當然有話要說!秘訣就在一個字——『纏』!」 「正所謂烈女怕纏郎,壯士怕嬌娘,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哪怕他直成繡花針,也能掰成迴紋針!」 紗華鈴道:「什麼直直彎彎的,不要說人界的方言。君上我看他根本是在故弄玄虛!」 洛冰河卻完全進入了狀態,喃喃道:「我纏得還不夠?還不夠?」 尚清華滔滔不絕道:「纏是主要的政策方針,但是除了這一字真言,還有非常重要的一點需要注意。諸君,須知女人的愛來源於崇拜,男人的愛來源於憐惜。女人的情況我們暫且不討論,相信沒有女人會不折服於君上的絕世神威逆天風采款款情深,所以我們只討論另一種情況。如果想要一個男人明白你,啊不,您,明白您的心意並做出回應,那該怎麼辦呢?很好辦,沒有一個男人不喜歡弱小、可愛、溫順的對象。那麼什麼叫可愛?可愛就是能夠引發人內心憐惜的某人某物,所以對像一定很乖巧很……」 馬屁與鬼扯齊飛,廳內群眾齊刷刷窺探高高坐在上方的洛冰河:面色陰沉,瞳孔厲紅,殺氣暗湧,簡直是不(ㄩˋ)可(ㄑㄧㄡˊ)侵(ㄅㄨˋ)犯(ㄇㄢˇ)四字最生動的註解。和弱小、可愛、溫順、乖巧等詞之間的距離,猶如天塹。 紗華鈴忍不住「呸」了一聲。 尚清華連忙閉嘴。洛冰河揉著太陽穴:「你繼續說。」 得到首肯,尚清華這才繼續分析。他不懷好意地道:「我們可以拿沈清秋來舉個例子。他這個人呢是個直男……直男什麼意思?哦直男就是正常的男人……當然我不是說君上您不正常。他很看重身為人師的尊嚴,老師嘛都喜歡青睞聽話的學生,所以想要他喜歡,第一步要做到的就是聽話……」 一廳的妖魔鬼怪在他的口無遮攔前驚得幾乎呆了。 紗華鈴:「放肆!你的意思是讓君上裝、裝、裝可憐,聽他的話嗎?君上堂堂魔界之尊,怎麼能做這種有失顏面的事情!」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 紗紗你扭頭看看你家君上若有所思的表情,他那樣子像是覺得這種事有失顏面? 慷慨激昂上天入地口若懸河,尚清華結束他長達二十分鐘的戀愛諮詢時,紗華鈴已經用眼神掐死了他千萬遍,由是洛冰河一離開,尚清華趕緊挪到漠北君那邊,靠得緊緊的,尋求庇護。 漠北君斜眼睨他:「所以說要想被男人喜歡,最有用的方法是裝可憐?」 尚清華想了想:「理論上來說,是這樣沒錯?」 漠北君伸手。 尚清華以為又要被揍,連忙抱頭。卻沒等到料想之中的疼痛。漠北君只是在他的頭頂,輕輕敲了一敲。 然後看起來心情有點不錯地起身,朝議事廳外走去。 尚清華雖莫名其妙,卻扛不住一旁紗華鈴虎視眈眈的熱辣目光,忙三步並作兩步跟上。
最終還是大鬧了一通。 埋骨嶺像他最初的大綱裡設計的那樣,炸成了無數飛沙走石,煙塵滾滾。 還順道英勇了一把,救了不會飛的漠北君一次。 在空中抓住他那隻手時,尚清華能看清他眼底不可置信的錯愕。能理解。漠北君一定是堅信,尚清華跟在他身邊純粹是為保小命,作用最多也就拍拍馬屁吹吹牛皮泄泄火氣什麼的,真遇到什麼危險,他絕對是最早拍屁股跑人的那一個。老實說,尚清華自己也是這麼堅信的。他敢說,自己絕對比漠北君更加錯愕更加不可置信。 自那以後,可能因為護主有功,表現良好,工資福利待遇什麼的都有所提高,還被允許回蒼穹山老家看看。 岳清源這位大大的善人又不計前嫌允許他回安定峰繼續當個掛名峰主,這些天在閒人居里,尚清華頭一次真的閒得骨頭髮慌。 嗑完了一斤瓜子,他忽然想起來,系統好久沒有出聲了。 尚清華難得主動戳一次系統,系統就給了他一個石破天驚的回應:【目標達成。回城附件下載中。】 尚清華:『……』 片刻之後,他開始狂搖(並不存在的)系統的雙肩:『目標達成?!回城附件?!是哪個回城附件?!是我想的那個嗎?啊?系統大大,你第一次說這麼多字,你再說幾個字吧,求你了,快說!』 系統:【《狂傲仙魔途》原設基本達成,感情線輕微偏差,目標達成。返回原世界的附件下載完畢,請問是否啟用回城程式。】 原設基本達成這個他贊同,該填的坑都填了,但是「感情線輕微偏差」這個不對吧,冰哥都去攪基了怎麼能說是「輕微偏差」?唉好吧好吧其實在他的原設中冰哥沒有感情線注定孤獨不老永世寂滅的,你硬要加一條也隨便無所謂啦,於是廢話了這麼多……意思是他可以回到原來世界去了嗎?! 尚清華淚流滿面。 他好久沒寫文了。懷念向天打飛機這個粉黑勢均力敵的馬甲;懷唸書評區的一群噴子;懷念打賞的壕;懷念他從大一開始用、經常死機坑爹的筆記型電腦,還有硬碟裡的巨大影片檔案你懂的。還有旋轉椅後面壯觀堆起的一箱箱泡麵,用批發價買回來之後最新的口味他還沒來得及嘗試。 系統彈出對話方塊:【附件下載完畢。是否啟用?】後面跟著兩個顏色不同的按鈕。 【是】 【下次再說】 尚清華衝動地想要按下右邊那個紅色按鈕。 可是不知被什麼,拉住了手臂。 其實,他在那邊也沒有什麼親人。 早年父母離異,各奔東西,早有了各自全新的家庭。偶爾吃個飯聚個餐,無論哪邊,他都覺得自己的存在非常突兀,客客氣氣地夾菜,客客氣氣地陪笑,比和真正的陌生人吃飯還客氣。 雖然父親是他的法定監護人,但不見面的時候,除了過年過節偶爾通個電話,問問他需不需要錢,雙方沒有更多的交集。有時候連問他缺不缺錢這一項都會忘掉,他也從來不會去提醒。無論在哪裡、對著誰,他最習慣和擅長的都是陪笑。 畢竟是成年人,大學學費讓他們支付這是沒辦法的事,生活費他就自己想辦法了。 也就是在找「辦法」的那段時候,他無意間註冊了個終點的馬甲,開始寫文。 一開始純粹是為了發洩,想怎麼寫就怎麼寫,雖然僕得慘不忍睹,上架都成問題,但居然也收穫了一撮特殊人群的好評。 某次忽然想轉變風格,看看能不能挽救一下自己那編輯已經懶得過問的訂閱,於是就有了一炮而紅的《狂傲仙魔途》。 向天打飛機大徹大悟。他找到「辦法」了。 越寫越宅,越宅越寫。作為一個典型的死宅男,關係好、脾氣合得來的都在網上,隔得天南地北。漠北君這樣的朋友基本沒有,今後怕是也很難再有了。 打住。 漠北君?朋友? 他居然把漠北君定位為「朋友」?! 尚清華被自己嚇到了,忙又去拿了一口袋千草峰特產的龍骨香瓜子,大吃三斤壓壓驚,睡覺去也。 被漠北君連鋪蓋捲了拖下安定峰、拖進魔族北疆時,他正吃完了瓜子滿口鹹味地在做夢,夢裡他正如火如荼吞噬當初說好的三斤熱翔。他是被凍醒的。 漠北君將他扔到地上,迎著北疆如刀的風雪,輪廓和神色越發鋒利。 雖然很帥,非常帥,但尚清華已經冷得沒有閒情逸致欣賞這份帥,一張口想阿諛諂媚,舌頭就要結霜,於是老實閉嘴,裹著被子哆哆嗦嗦爬起來。 前方地面突起一座冰雪碉堡,漠北君逕自走去,尚清華趕緊跟上。 冰磚砌成的碉堡大門隆隆打開又合上,穿過深長的階梯,一路無人,直到一間寢殿附近,才有幾名大氣也不敢出的守衛和魔族侍女。 尚清華窺漠北君臉色,雖然也是與過往一般地高傲冷漠,卻多了幾分肅穆。 他忍不住開口問道:「那個,大王,咱們要在這兒站多久?」 漠北君頭不動,眼珠轉向他:「七天。」 尚清華為之絕倒。 罷了罷了,說不定自己馬上就要回去繼續打飛機了。趁著這七天,好好告個別吧。畢竟回去了之後,就沒人常常揍一揍他、使喚他當牛做馬洗衣疊被端茶送水了。 站了一會兒,感覺越來越冷。 漠北氏的地盤果然不是人待的地方,尚清華不斷原地跑跳,避免自己被活活凍成冰雕。漠北君看著他,眼底似有笑意一閃而過。 漠北君伸手,捏住尚清華一根手指,道:「別吵。」 寒意彷彿都被他從這一點相連之處吸走。尚清華覺得,冷還是冷,但沒那麼難熬了。 只是難免,越發對即將到來的離別感慨。越發有點捨不得。 想想,其實漠北君除了脾氣壞點,生活能力差點,嬌生慣養點,愛打人點,對他也沒有很壞。 尤其是現在,福利不錯,薪水不錯。就算揍一揍是家常便飯,但也只有他一個人可以揍,別人揍那是不行的。況且最近也不怎麼揍他了。 尚清華深深地擔憂起自己似乎已經被扭曲的生活幸福觀。 萬一他真的回去了,萬一漠北君忽然又想找個人揍一揍,結果上哪兒也找不到他,那情形想像起來,竟然還有點曲終人散,物是人非的傷感。 忽然之間,刻骨的寒意又回到了他身上。 漠北君冷冰冰地道:「回哪兒去?」 尚清華這才發現,傷感之下,他居然就這麼把心理活動說了出來。這下可真要「傷感」啦! 漠北君手上一緊,幾乎要把他的食指捏折了:「現在你說要走?」 尚清華痛得臉一縮,忙道:「沒有沒有,不是現在!」 「不是現在?」漠北君道,「你對我說過什麼?」 追隨大王一生一世。當成口號說了無數遍。可他以為,誰都沒有把這句話當真啊? 沉默半晌,漠北君道:「你要走,現在立刻走。不必等七天以後。」 尚清華怔了怔,道:「大王啊,我真走了,從此就再也不能見面了。」 漠北君用從九千萬尺高空俯瞰螻蟻的眼神俯瞰他,反問:「是什麼讓你覺得,我會在意這個?」 饒是尚清華臉皮常年練得刀槍不入,也在他的神情和這句話前縮了一下。 他還想辯解幾句,事情的發展卻超乎了預料。 漠北君道:「滾吧。」 身體猛然向後飛起,撞上鋼鐵般的冰壁。 劇痛只在背後麻痺了一瞬,迅速蔓延至五臟六腑。 漠北君連手都沒抬,甚至都沒朝他那邊瞟一眼。尚清華喉管瞬間湧上了滿是鐵鏽味的溫熱液體。 雖然漠北君揍一揍他幾乎是日常,也經常讓他「滾」,理應習以為常,可沒有哪一回,尚清華感受到過如此強烈的憎惡與憤怒。 像以前無數次那樣,他從地上爬起來,默默擦乾淨嘴邊的血,默默陪了個沒人賞臉的笑。 站了一會兒,還想說話,漠北君忍無可忍般地喝道:「滾出去!」 尚清華便忙不迭滾了出去。 老實說,雖然不會有人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可他還是覺得有點難堪。 為之前一閃而過的,「漠北君」和「朋友」這個念頭。
尚清華緩步走上石階,原本在裡面的守衛和魔族侍女們也盡數被趕了出來,跑得比他還快,一窩蜂鑽出了冰堡。一般地寒冷,可來時去時,情形已大不相同。 這時,一道歪歪的身影迎面下來。尚清華扭頭,與一雙泛著寒光的桃花眼堪堪掠過。 雖說這雙眼睛並沒把他看進去,尚清華卻被瞟得一個激靈,腳跟黏在了階梯上。 鬼鬼祟祟的,他又跟著折了回去。 地下冰堡的守備們被遣退以後,空無一魔。漠北君一定也以為他老老實實「滾」了,不會料到他還會折回來,由是尚清華返回那間寢殿前的走廊時,還沒被發現。他止步於此,順著那根三人合抱的巨大廊柱爬上屋樑,找了個絕對不會被人看到的位置坐下來。 不過這個位置雖然的確是不會被別人看到,但是也看不到別人啊摔! 漠北君冷淡的聲音響起,似乎還在強行壓抑火氣。 他道:「你來幹什麼。」 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的聲音笑道:「侄兒繼位,我來討杯喜酒喝,有什麼不可以嗎?」 漠北君並不答話,哼了一聲,半晌才道:「有什麼喜酒好喝的。」 另一個聲音又道:「過了這七天,你就是真正的漠北君了。這難道不值得恭喜?」 尚清華知道這是誰、這裡是哪一段原著被攪亂後拖延至今的劇情了。 要命了。漠北君大事不妙。 來的這位不速之客,是漠北君他小叔叔,凜光君啊! 而寢殿裡面躺著的,一定就是漠北君那出生以來恐怕沒見過多少次面的父親——的屍體。 按照他設定過的,漠北一族每一代的君主死亡後,都會把七成的功體過繼給下一代繼承人。這個時刻極其關鍵。而他的原作劇情中,凜光君就是瞅準這個節骨眼,在漠北君正在處於消化功體緊要關頭的最後一天,發動偷襲。因為原定的合法第一順位繼承人是漠北君,凜光君沒有資格承襲功體,硬搶也沒用,不合法���是不合法,列祖列宗不會承認。但如果漠北君在正式繼位之後才死,他就是唯一的漠北血繫了,屆時,七成功體接手得不要太愉快。 按照原著,應該有一個冰哥在旁邊扮豬吃老虎,順手護航,在漠北君即位之後再順理成章地敲詐漠北氏一筆。可是本世界的冰哥這時候沒羞沒臊折騰他師尊去了,說說,他哪有空理會這邊?漠北君帶回來的,居然是屁用都沒有的自己! 尚清華狂抓亂發:大王你,你你你,你帶我回來幹啥?!我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哪有那個本事給你護法?這種要命的事情當然要找心腹啊,找最牛逼的盟友!就算你沒辦法把冰哥從他師尊身上撕牛皮糖一樣撕下來,起碼你找他借幾萬隻黑鎧武將啊!再不濟也不能找我啊,我除了端茶送水洗衣疊被,還有什麼技能點不是業餘水準! 沒有自己親賜給男主角的不滅光環不死金身,七天之後的致命一刻,漠北君…… 凜光君道:「這麼重要的日子,你怎麼誰都沒帶?」 「……」漠北君冷淡地答道,「沒帶。」 凜光君吃吃笑道:「本來是帶了的吧?我看到了。過來時,恰巧撞著個人走出去,那就是那個……說是跟了你的安定峰峰主?他怎麼惹你了?打成那樣子。我聽傳聞,還以為你脾氣變好了。」 良久,無人應答。 凜光君又笑道:「小叔叔只是問問而已,為何這樣不親切地看著我?」 漠北君直白地道:「我希望你出去。」 「你這話好傷魔心。可惜,我族並未規定,繼位儀式過程中,不允許其他人旁觀吧?何況,我還是你父親的弟弟。若是沒有你,今天站在這裡等待承襲的,就一定會是我。」 漠北君似乎知道趕不走他,不再多言。凜光君卻洋洋得意,不知收斂:「唉,長大了要做領主了,果然就不同了。還是小時候的你可愛多了。」 尚清華聽著這耳熟的台詞,抹了把汗,為自己居然寫出過這麼恬不知恥的角色感到輕微的羞恥。這位小叔叔他居然還有臉提小時候! 漠北君自幼無母,小時候最黏最親近的,就是這個年紀差得不遠的小叔叔。然而,因為上一輩兄弟之間有些破事和感情糾紛,凜光君對這個侄子實在喜歡不起來,某次趁其他魔不注意,他把這個聽話的小侄子哄出了大門,扔進了人界,讓一堆修真暴徒追著這只什麼都不懂、驚慌失措、跑幾步就要摔一跤的小魔瘋狂圍堵數日。 那時候漠北君的年齡,大概只相當於人類四歲的孩童。若不是他爹過了十多天忽然想起來,兒子似乎這幾天沒跟在弟弟後面,順口過問了下,漠北君說不定就要在幻花宮水牢裡被關到活活嚇死。對那個年紀的魔來說,一群圍著他亂轉亂喝的人,就是一群茹毛飲血的怪物。想像一下一個人類四歲小孩兒被抓到魔窟裡關著會有什麼反應,差不多了。 上一任漠北君心大如盆,四川盆地的盆,反正兒子最後搶回來了,有驚無險沒死成,也就沒怎麼上心,說了這個弟弟兩句,便讓他們今後繼續「好好相處」。 蓬頭垢面地被接回來以後,漠北君再也不跟這個過往最喜歡的小叔叔說話了。隨著年齡的增長,越發展越嚴重,以致他終於跟誰都不願說話了,並且對一切背叛深惡痛絕。 將自己編的狗血冷漠少主成長史在腦海裡重溫一遍,尚清華反省了一下。主要是反省魔族淡薄冷情的天性設定是不是太不人道。次要則反省當初為什麼沒有順手加上一條「繼位儀式不允許閒雜人等在旁,即便是直系親屬也不行」的設定。以至於現在漠北君守喪等待承襲期間,不得分身離開,也不得有理驅趕凜光君。 這樣一邊反省一邊膽顫心驚,尚清華足足等了七天,終於等到了最後一天。 祭足七日,到了漠北君正式繼承功體的那一刻,他很明智地遲遲沒有動作。 然而,遲早是必須有所動作的。 凜光君道:「怎麼?為何遲疑?」 因為你站在這裡啊! 凜光君道:「莫不是……怕我偷襲?怎麼會呢?我可是你叔叔啊。漠北,你可得抓緊,再不開始就錯過了。沒有補救機會的,不需要我提醒你吧?」 不立刻開始,功體便會自然消散,相當於巨額遺產隨風飄散;立刻開始,凜光君這個絕對不安好心的卻在一旁虎視眈眈。漠北君此刻的處境,可謂是進退兩難。 一切如原著般進行,只是少了一個所向披靡的冰哥,多了一個狗屁不通的華弟。 最終,漠北君還是冷笑了一聲。 尚清華一咬牙,還是冒著被魔覺察一刀削頭的風險,探出了腦袋。幾乎是在寢殿裡飛出一團藍光,罩住漠北君的瞬息之間,凜光君猝然出手! 漠北君早有防備,騰出一手來接了他這陰險至極的一掌。可畢竟分心不暇,教一絲魔氣溜入了掌心。這一絲不屬於他的魔氣在漠北君體內亂竄,他不敢大意,只得又分出一部分心神來對付它。凜光君覺察一舉成功,欣喜若狂,可他還沒來得及進一步動作,忽然有個人,從天而降,跳將出來! 凜光君涼涼地道:「我道這裡怎麼會還有沒被支走的守衛。你不是七天之前就走了嗎?怎麼?回來護主了?倒是瞧不出來你有這份忠心。」 尚清華原先看不到他還好,一看腿更軟了。凜光君雖然長得挺好看,但是一種陰柔又陰險的好看,那雙桃花眼真是如毒針一樣在泛著寒光,笑時微微露齒,牙齒還森白森白的,特別適合咬生肉! 尚清華硬著頭皮站在漠北君身前:「第一,誰說我是回來護主的?第二,誰告訴你他是我主的?」 凜光君:「那你現在攔在我跟前,算怎麼回事?」 尚清華鏗鏘有力道:「落井下石!」 他胡說八道的時候,手都在抖,哆哆嗦嗦指著自己的臉:「你看看,他把我打成什麼樣子。你這個侄子,脾氣真是好!」 漠北君在他身後吐了一口血。絕對是被他活活氣的。 尚清華如泣如訴:「這些年來,我斷的肋骨可以再堆一座埋骨嶺,我吐的血能活活淹死我自己。忠心?對這種人……這種魔,誰他媽能忠心。他如此待我,尚清華若是還能忍氣吞聲不報復回來,枉為安定峰峰主!」 說這段話時,尚清華完全不敢回頭看一眼漠北君的表情。背上凍得都快結霜花兒了! 凜光君哈哈笑道:「漠北,你聽到了嗎?我真是同情你,永遠都是被出賣背叛的命。你這樣還怎麼統領漠北一族?真讓你繼位了,你這個體質,我族豈不是隨時都有被傾覆的危險?還是聽小叔叔的話,大事都安心交給我,你就去吧。」 多年心願就快實現,凜光君心境開闊,對他大度地道:「你想怎麼落井下石?」 嘿嘿一笑,尚清華扣了個火法訣,往身後甩去。 凜光君感覺一陣炎熱撲面而來,眼前紅光亂舞。漠北冰族最為厭惡火光,尤其這火似乎還並非凡火,乃是尚清華死皮賴臉找沈清秋給他做的幾粒玄陽火種所發,凜光君厭惡之中還摻雜了幾分懼怕,當即後退掩面,心下略感詫異。 他暗想:「看不出,傳言中窩窩囊囊的安定峰峰主竟然是個狠角色,我可聽說漠北對他很是不錯的,誰想這廝潛伏隱忍多年,一出手就這麼毒辣,要用仙家之焰活活把漠北燒死。死都沒這麼便宜,這火只怕能把他活活燒成炭灰!要是他剛才衝我使了這個法訣,我也得狼狽一陣。不知他還有沒有留幾粒這厲害火種。不管有沒有,此人都絕不能留。」 可等他盤算完了,站穩一瞧,當即大怒。 漠北君並未被烈火吞噬,而是被罩在了叢叢火焰之中。方才尚清華那一把火種,竟沒有打在他身上,而是在他周身方圓丈許之地畫了一個大圈,躍動狂舞的玄陽真火,將他們兩個包圍在其中。 雖然漠北君出圈不得,可凜光君也進圈不得。若是隔空發力,他的冰法便會被玄陽真火融掉。如此看來,它不像是攻擊術法,倒像是一個——保護圈! 覺察上當受騙,凜光君的臉登時陰了。 漠北君被凜光君拍進了一道歹毒的魔氣,正在四肢百骸中亂竄作惡,他單膝跪地,臉色青白交替,連多看旁人一眼的工夫都沒有。尚清華手忙腳亂圍著他轉,又幫不上忙。凜光君遠遠繞著玄陽火圈走著,邊走邊冷笑。 他道:「我方才說錯了,你豈止是忠心,你簡直忠肝義膽肝腦塗地。為我這個不成器的侄子,白白回來送死!只是不知道,你這個圈子,能挺到幾時?」 此話戳中了尚清華的痛處。 沈清秋給的火種,他是一口氣都扔出來了,完全沒留個底。他蹲在漠北君旁邊打了雞血樣地祈禱:「媽呀大王你聽到了嗎,他要殺我,你叔叔要殺我!你千萬快點消化完,我可真不知道這個圈能挺到什麼時候!」 突然,一聲裂石巨響,頭頂有冰塵霜灰簌簌落下。 尚清華蹲得不穩,和躍動的火焰一齊晃了兩晃。 只見凜光君單手從一根廊柱上收回,道:「你們以為不出來,我就拿你們沒辦法?」 他想把冰堡打塌,砸死或者活埋了漠北君! 眼看著冰柱上爬出了森森裂縫,凜光君第二掌就要打出,尚清華忙道:「出來出來,這就出來!」 便如一隻苦大仇深的青蛙跳進油鍋裡一般,他慢吞吞跳出了圈子。 這一出來,就別想再進去了,凜光君身如鬼魅,一把揪住他:「光你出來有什麼用?把火撤了!」 其實他也有點心慌了。不知那一道魔氣漠北君多久才能壓制下來,若是在玄陽之火衰滅之前他就調息完畢,消化了那七成功體,今日之變豈非就成了一場鬧劇? 尚清華道:「我只懂放火,不懂滅火啊。」 凜光君:「那就讓他出來!」 尚清華:「這個……君上您看他現在這個樣子,想出來也動不了啊。」 凜光君冷笑一聲,把手放到尚清華心口處。 他親切地道:「那你說,如果你的心臟正在結冰,他會不會一時衝動,就出來了呢?」 尚清華:「如果這種事靠『一時衝動』就可以破,我建議君上您自己『一時衝動』試試看能不能衝進去……」 後面的話他說不出來了。 凜光君輕聲哼唱著冰法訣,把它唱成了愉快又惡毒的小曲兒,道:「漠北啊,小叔叔真是意外,你居然也有一條至此境地還不肯背叛你的走狗了。這麼一條好狗,沒了多可惜,是不是?」 心腔附近,一片冰天雪地。 尚清華嘴唇發紫,舉手道:「君君君上。」 凜光君:「說。」 尚清華:「你這樣……凍凍凍我的心臟,我我我叫不出聲音,聽聽聽起來不夠悽慘,達達達不到你想要他『一時衝動』的目的。我建……建議你還是打我吧。我保證叫得賣力,叫得悽慘。」 凜光君:「哦。可是我手很重的,萬一沒控制住,打死了你怎麼辦?」 尚清華:「沒沒沒事,我扛得住。習慣了,經常挨挨挨你侄子的……」 話音未落,尚清華便切身體會到了,凜光君的手,到底有多「重」。 他沒用魔氣,全然物理攻擊。尚清華可以清楚聽到自己每根肋骨斷掉的聲音,吐血太多後胸腔漏風般嘶呵的聲音。 牙幫子隱隱有點鬆動的時候,尚清華心想,跟他叔叔和其他魔族比起來,漠北君真他媽太溫柔了,太親切了,簡直是一個小天使。 他拖延的時間越是久,凜光君越是焦躁得逼近狂怒,踩牢他的背,拽起他一隻手臂,獰笑道:「不是保證叫得賣力、叫得悽慘?為何嘴巴這麼嚴,到現在還沒漏出一聲?」 這個動作帶給尚清華一些極其不好的聯想,他忙吐出口裡含著的一泡熱血,很有誠意地大叫起來。 凜光君道:「嗯,不錯。可惜,還不夠悽慘。我幫你好了。」 肩膀傳來筋肉皮骨撕裂的恐怖疼痛。尚清華張了張嘴,任由恐懼滅頂,反而叫不出來了。 可這份疼痛沒有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忽然之間,他被向後拽起的手臂軟軟垂下。 深藍色的袍子一角在他身前翻滾,風雪滿襟。 漠北君出其不意,掠出了火圈,一掌拍中凜光君心口! 凜光君猝不及防挨了這當胸一掌,半邊胸膛都塌了下去,周身魔氣更是像被打穿了一個大洞,往外一瀉千里。他心頭髮涼:這小子一擊之威與以往不可同日而語,終究是給他拖了過來,將漠北氏歷代傳承的功體盡數消納了! 而且竟然連玄陽真火也不畏懼了,直接穿了出來! 雖是憤恨又不甘,可眼下恐怕他已完全不是漠北君的對手,只得匆匆用冰封住了傷口,化為一道黑風,向冰堡外襲去。 尚清華臉貼地趴著,半天不見動靜,也沒人來扶他,心中淒涼:還生氣吶?怎麼說也是為他被打成這樣,扶都不給扶一把,這也太說不過去了! 卻聽「咚」的一聲沉響。 尚清華艱難無比、齜牙咧嘴地翻了個身。 漠北君居然又倒下了。兩條人影,姿勢各異地倒在一個熊熊燃燒的火圈之旁,靜靜地,靜靜地,仆街。 他這才恍然大悟,恐怕漠北君根本沒消納完那七成功體,也沒把凜光君那道魔氣壓下去。方才,他真的是「一時衝動」,奮力一搏,才臨時嚇退了凜光君。現下漠北君耗盡了最後的氣力,還被要命的玄陽真火烤了一遭,於是又……仆街了。 雖然漠北君直挺挺躺在地上,連手指都屈不了,卻仍在拿眼睛使勁兒瞪他。 尚清華被瞪得無法繼續安心趴下去,只得開口道:「那個,大王啊你,別掙紮了,躺好,慢慢消化吧。歷代領主層層遞進的功力累加起來,不是一口能囫圇吞的。」 那目光仍毫不收斂,尚清華如沐針雨,心驚肉跳,好不容易緩過了一口氣,坐起個上半身,已抖成帕金森。 現在漠北君總算能好好聽他說話了。他舒了口氣,道:「呃,大王啊。其實本來我沒想在這種時候走的。我不知道剛好是你繼位的緊要關頭嘛,真的。這麼重要的事,你為啥不早點告訴我?」 漠北君在用表情告訴他「跪下來哭著說我錯了就原諒你」。 尚清華嘴角抽了抽,繼續道:「說實在的,你不應該帶我來,我根本不頂什麼事,也就平時給你揍一揍,還能湊合著用。你看我剛才,被打成這樣,也只給你拖了一點時間。你小叔被你打成重傷,應該不敢再來了。你差不多也快消化完了吧。那我就先……走了。」 漠北君原本臉色緩和了點,一聽最後一句,立刻眼射寒光:「還走?!你敢!」 又被吼一臉,尚清華渾身上下還疼著呢,忽然一陣怒火中燒,當即拍地喝道:「怎麼不敢!」 這一掌,當然嚇不到漠北君,只拍得他肩膀胳膊一陣好疼,眼冒金星。橫豎漠北君現在動彈不得,尚清華惡向膽邊生,指他道:「實話告訴你吧!我忍你很久了,你這個嬌生慣養的大少爺,脾氣惡劣的魔二代!」 此舉可謂是狗膽包天。漠北君完全是一臉的不可置信。而尚清華多年的積怨此刻勢如長虹,噴薄而出:「你看我脾氣不錯好說話修為又差,拿捏得好爽是不是?你以為你老子我真這麼……這麼……啊?!」 「看什麼看,你有意見?!老子就是你爹!給我叫爹!也就是我讓著你罷了!換個人你試試?!冰哥不得揍死你,沈清秋原裝貨不得陰死你!」 「沒有人喜歡自己天天被揍,也沒有人每天被揍還會真的整天樂呵呵!又不是真的是狗!是條狗你每天踢它兩腳,時間久了它也知道不敢再纏你!」 漠北君道:「你想死嗎?」 在此等境況下,這句話的威懾力大折,尚清華道:「不想。我不光敢走,我還敢做別的你信不信?本峰主今天就要在這裡,把你以前揍我的分都揍回來!」 漠北君怒道:「你——!」 尚清華道:「你什麼你?又是『你敢』?告訴你,我現在還就真敢了。來!」 說完擼起袖子,當著漠北君鐵青的臉躍躍欲試活動拳頭。漠北君眼神裡嗖嗖放出冷刀子,尚清華毫不畏懼,一拳揮出,衝著他的臉就是一下。 漠北君本能地別過了臉,只覺得臉皮一緊。 很陌生的感覺。有點癢,有點小疼,卻完全不是預料的重擊。 尚清華兩根手指捏住他一邊的臉頰,使勁兒往外拉,道:「怎樣,痛不痛?!」 邊拉邊想,這他媽跟老子心裡想做的不一樣啊。揍他啊,趁他不能動揍他啊。拉拉臉就算,怎麼看也是自己虧了! 但是沒辦法,果然……還是下不了手揍這張臉! 漠北君被拉得口齒不清,堅持道:「你完了!」 尚清華嘎嘎笑道:「有骨氣,這種狀況下還能威脅我,爹欣賞你。」 他另一隻手也加入進來,捏住漠北君另一邊臉,一會兒往相反方向拉,一會兒擠成一團。漠北君往日裡高貴冷豔的形象被他一雙賤手毀得雞犬不留。尚清華嘴裡還重複:「還不痛?痛不痛?」 漠北君傲骨不屈,奈何生理淚水這東西,不是有傲骨就能擋住的,終究是被他拉得眼角泛起淚光來。 「……痛了?痛就對了!」尚清華放開爪子,道,「平時你打我,比這痛起碼十倍!讓我拉一拉怎麼了?嬌氣!」 漠北君被他一句鄙夷的「嬌氣!」氣得面色蒼白,臉頰上又是一大堆青青紅紅的指印,著實怵目驚心。 要說尚清華也確實慫,剛才激情犯罪一時爽,事後才害怕會被送進火葬場,尤其是漠北君的臉恢復正常形狀後,那表情實在是……實在是……他看得心裡直犯怵,忙拍拍衣擺,準備拔腿走人。大步流星溜了幾步,身後漠北君喝道:「要腿就站好別動!」 反射性地,尚清華又聽命了。 他不敢回頭,道:「大王,我真走了。」 漠北君:「閉嘴!回來!」 尚清華自顧自道:「你就算生氣也千萬別來找我。我這一回去,你就絕對再也找不到我了,所以不要做無用功了。那就這樣,大王,再見啦。」 漠北君幾乎是在咆哮了:「夠膽走就別讓我再看見你!」 尚清華充耳不聞。 走了兩步,他又加了一句:「見到你,我很高興。真的——你比我想像的還要帥!」 這一刻,他興高采烈、眉飛色舞的樣子,和當初動筆寫下這個角色出場時那一瞬間的神情,如出一轍。 對著自己筆下的人物真情實感。事後想想,這可真讓人難為情。不過離別在即,難為情也就那麼一會兒的事了。
只是尚清華沒搞懂,說好的「離別在即」呢? 為什麼系統發佈回城附件過後已經一個月了,他還在《狂傲仙魔途》的世界裡無所事事! 每次他戳開系統,對著紅綠顏色不一的【是】和【下次再說】,都會先發一陣呆,然後選左邊那個鍵,關掉介面。 下次復下次,下次何其多啊。 尚清華將此歸罪為拖延症。萬惡的拖延症! 蒼穹山他暫時不敢回,不知道漠北君會不會氣到上安定峰堵人。但他的積蓄一半放在安定峰某個洞穴裡,另一半放在漠北君位於北疆的府邸那裡,由是這一個月來,尚清華過得看似瀟灑,實則不可謂不縮衣節食餐風露宿。若非還有那麼點靈力傍身,和尋常流浪漢也沒什麼差別。 流浪了近一個月後,居然教他撞上了某對滿世界逍遙遊山玩水的師徒。 尚清華認出這是誰跟誰的時候,忍不住揉了揉眼睛。花了半分鐘,才確定那個扛著根釣竿子、提著個魚簍子仍舊器宇軒昂的布衣青年是洛冰河;又花了半分鐘,才確定那個提著食盒給他送飯仍在堅持不懈裝逼秀仙氣兒的是沈仙師沈峰主沈清秋。 你們在這兒風流快活玩歸隱山林的情趣Play,把漠北君扔在魔界,害我去跟他強行出頭,苦也! 尚清華腹誹歸腹誹,但怎麼說,看見這兩個人,還是很高興的。尤其是他已經這麼多天沒吃頓飽的了。別吐槽為啥他一修仙的還在意吃沒吃飽這件事了,書評區吐槽得夠多了。人不吃飯還有什麼好玩兒的,他又不是苦行峰的,不搞辟榖那套! 平白被人打攪了田園生活,洛冰河自然不會給他什麼好眼色,雖然看沈清秋的面子,他不會表現到臉上,但當沈清秋寒暄幾句後讓他「到房子裡坐坐」時,冰哥的臉還是黑了黑。 他倆很有情調地在一處碧水青山之間搭了小竹屋。尚清華越坐越覺得,這兩人過得真是滋潤,坐在籐椅上道:「房子不錯。」 沈清秋搖扇道:「你不想想誰搭的,錯得了?」 尚清華靦著臉道:「你們的日子可真比我過得舒坦多了。不知道能不能沾沾瓜兄的光,讓我也享一會兒的清福?」 沈清秋:「很不巧,你來得不是時候,我們正要吃飯。」 尚清華:「哪裡哪裡。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看我來得剛剛好。我看看你們伙食怎麼樣。」說完起身走到疑似廚房的門前,簾子一掀。 洛冰河穿著輕便的黑衫,袖子高高挽起,神情肅殺,正在無聲無息地……揉麵。 他神情嚴肅而專注,臉上兩塊白乎乎的,睫毛沾著一點麵粉,彷彿手裡捏來攥去的不是麵糰,而是一統天下的雄圖捲軸! 不不不不不—— 尚清華肝膽俱裂。 他塑造的那個霸氣側漏折服萬千種馬男的主角冰哥。 他在揉麵! 做拉麵! 面面面(無限迴圈)…… 真是難以言喻的驚悚! 尚清華默默敗退。他坐到桌前,伸手,想摸個杯子喝口茶壓壓驚,被沈清秋撈回去:「我的。」 尚清華心有餘悸:「你這個地方還有第二隻杯子嗎?給我用用又咋樣。」 沈清秋指了指廚房:「你也知道沒有第二隻杯子了,所以,也是他的。」 「……」 「你敢用?敢用我就給你。」 尚清華的爪子轉拉為推:「您老自用,無福消受。」 冰哥繼續做飯。二人便雜雜拉拉聊了會兒。聽完漠北氏冰堡突發事件的轉播,沈清秋表示懷疑:「真的?只是這樣?」 尚清華道:「這種事我騙你有好處?什麼叫『只是這樣』?事關我的尊嚴,我當然待不下去了。」 「話是這麼說沒錯。」沈清秋想了想,道,「但你不太像這種人。」 「哪種人?」 沈清秋和顏悅色道:「會這麼在意尊嚴的人呀。」 以向天打飛機心志之堅、臉皮之厚、生命力之頑強,實在不像會被漠北君揍一頓就跑。畢竟這麼多年都挨過來了,何至於突然變得脆弱了敏感了黯然銷魂了。 尚清華訕訕道:「瓜兄,我只是經常為了求票求壕不惜出賣節操,順便當了安定峰峰主而已,你卻因此而歧視我,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沈清秋道:「你給出的那兩個理由,難道還不足以使歧視你這一行為合理化?」 尚清華:「哎呀,對我好點,溫柔點,可以嗎?瓜兄,你說我到底什麼時候回現世好?」 沈清秋:「你真的想回現世?原來飛機打多了視力真的會下降的,看問題都不清楚了。醒醒吧,你只是在等人給你道歉然後把你綁回去繼續每天輕輕揍三頓而已。」 未聊畢,開飯了。洛冰河端了兩碗麵上來。 白面紅湯,青油油的小碎蔥花,齊整堆放的鮮嫩肉片,賣相極佳。但是尚清華不會伸爪子的。無須冰哥開口明言,只須一個看似不經意的眼神,尚清華就知道,沒有自己的份。 沈清秋嘆道:「所以我說你來得不巧。」 畢竟冰哥親手做的菜飯,不是人人都有資格吃的。尚清華沒的話說,縮在桌子的角落,眼巴巴看著對面兩個分了筷子。 後來沈清秋終於看不下去了,忍笑夾一片肉到洛冰河碗裡,發了慈悲:「算了,別逗他了。你師叔這些日子夠可憐了,不要再欺負他。」 洛冰河把那片肉送進嘴裡,頭也不抬地道:「鍋裡還有。」 尚清華樂顛顛抄鏟子去也。 他端著面「刺溜刺溜」吃得熱淚盈眶。第一次深切感受到,這個世界上,最可靠的果然還是與絕世黃瓜同鄉之誼。 蹭了一頓鮮美無比的拉麵,尚清華已喜出望外,壓根沒想過要留宿。 開玩笑,他可不想聽冰哥的牆根。睡眠品質能不能得到保證是一點,第二天冰哥會不會把他兩隻耳朵切下來下面又是一點。 看沈清秋過的是什麼神仙也似的日子,再看看他過的是什麼日子。人比人,氣死人。真是豈有此理,分明他才是作者,是這個世界的創世之神*卡密薩馬,都對他好一點行不行!關愛作者!保護作者人人有責! 尚清華一邊回味兒子給他做的唯一一碗麵的滋味,一邊用草根剔著牙,走在山間的小路上。 走著走著,忽然腳底打了個滑。 小路旁邊就是山谷,尚清華那把可憐的劍早不知扔哪兒去了,摔下去可飛不起來,破口大罵罵自己:「怎麼好好地走路上也會打滑?老子又不是自帶平地摔絕技的漫畫女主!」 坐地上一看,並沒有突兀的多出來的香蕉皮或小樹根,只有一小灘水窪。 只是那灘水窪,是凍住了的。四周低矮的野草,也正在隱隱爬上一層薄霜。 尚清華連滾帶爬撲到離他最近的石壁上,背靠著它尋求一點安全感。 他本以為,自己磨磨蹭蹭作死還不回去,拖到漠北君終於找上門來,這已經是最糟糕的設想了。可從嶙石垂藤後轉出某個人時,他才發現,事實還能更糟糕。 凜光君道:「喲喲,看看,這是誰呢?」 尚清華乾笑道:「是啊!究竟是誰呢?」 凜光君拍了拍他的頭頂,道:「漠北他找你找得快把北疆翻過來了,你倒是會躲,啊?」 「君上說笑了,我哪有躲……」 「是吧?我也奇怪,有什麼好躲的?上次在冰堡裡,你立下那麼大一樁功勞,漠北獎賞你都來不及,何苦想不開,要跑到這窮鄉僻野來?」 「哪裡哪裡!」尚清華連連擺手,「不關我的事。上次全是漠北君憑他老人家自己的本事……」 這推辭本是怕上次冰堡敗退事件凜光君給他記上最大的一筆,誰料聞言,凜光君陡然變臉,聲厲色戾道:「你的意思,是沒有你這條卑鄙陰險無恥下流的蒼穹山走狗半路殺出來壞我好事,單憑那臭小子一個人就能打敗我?!」 應也是錯,不應也是錯,尚清華叫苦連天:「怎麼可能!漠北君他打敗君上您,靠的只是偷襲而已!」 凜光君:「你在諷刺我嗎?」 尚清華:「……」 一想,對哦,最先開始偷襲的明明就是凜光君自己。馬屁又拍到了馬腿上,無論怎麼說都是錯,尚清華陪笑臉抱大腿數十年來,頭一次遇到這麼難搞的角色! 他哭喪著臉閉嘴了。 凜光君冷笑道:「漠北那小子,肯定萬萬想不到,他傾盡全力也找不到的人,竟然被我隨隨便便撞上了。既然如此,那我可得好好用你……」 尚清華忙道:「君上!您要是想抓我去威脅漠北君,那是根本沒用啊!我就實話告訴您我為什麼要逃跑吧。其實上次,我趁他不能動,忍不住打了他一頓……您知道他那個死臉鬼的脾氣的!有那種機會,教人不想打他也困難是不是?打完沒辦法,怕他報復我就……跑了。他到處找我,多半隻是想打我打回來。我在他眼裡沒有半點價值,充其量只是用得順手的一個沙包和跟班而已。」 凜光君頓了頓,不耐煩道:「你跟我說這麼多幹什麼?我看起來像是會做這種不入流事情的魔?」 難說啊,你偷襲漠北君也不見得很入流……尚清華真誠地道:「不像。」 凜光君:「那我看起來像是這麼有耐心的魔?」 尚清華:「這個就不知道了。那君上您到底是想怎麼『用』我?」 「怎麼用?」凜光君呵呵道,「殺你洩憤。這個用法,很難想到嗎?」 「……」尚清華呆了一下,道,「不要吧,暴殄天物這是!君上您大可以抓我去威脅漠北君什麼的,直接殺了多可惜!」 凜光君:「『我在他眼裡沒有半點價值,充其量只是用得順手的一個沙包和跟班而已』。這句話是誰說的?」 尚清華:「人有句老話,謙虛是種美德……」 「德」字尚未說完,忽然拋手一灑,喝道:「看玄陽真火!」 空中數團紅焰滾滾襲來,凜光君大驚,忙側身閃避。然而,火焰墜落地面立即熄滅,分明不是不為風動、不為水淹的玄陽真火,尚清華這廝詐他而已! 凜光君一時惱怒,新仇舊恨交加,信手拂了垂葉上一點將落未落的露水,瞄準尚清華下盤打去。尚清華只覺小腿一涼,已有一枚魔氣凝成的冰彈穿腿而過,跑也跑不了,「啪嗒」栽倒。 凜光君欺身而上,一腳虛踩在他另一隻腿的膝蓋骨上,道:「你就跟只蟑螂似的,太會跑了!我先廢了你兩條腿,瞧你還怎麼跑?」 尚清華半點沒有寧殘不屈的氣節,魂飛魄散:「大王啊——!」 說大王,大王到! 墨藍色的身影如鬼魅般倏然而至。「喀」的一聲,兩團黑氣相撞,凜光君抱著自己膝蓋骨碎掉的一條腿,氣瘋了:「你這小子,一定要來得這麼及時嗎?!就不等再遲一會兒?!就不能等我踩下去再到?!」 漠北君踹碎了他另一隻膝蓋,冷冷地道:「不能!」 凜光君倒也硬氣,兩條膝蓋都碎為齏粉,也不慘叫,反而罵得更歇斯底里:「真是你那個死臉爹的種!像誰不好偏偏像他。烏龜王八一窩生,他搶你也搶,什麼都跟我搶!他早死你怎麼不早死!我草……」 漠北君道:「你再罵,我送你進去陪他。」 尚清華瞠目結舌。他雖然知道凜光君對他哥哥怨念一直很深,可沒想到在這邊已經深到了寧可風度全無也要罵街的程度…… 在凜光君狂怒的咒聲中,漠北君隨手一掀,將他掀進了山谷裡。這麼摔下谷去,人可能要完,魔卻是一定死不了。尚清華沒提醒他要斬草除根。畢竟是自己叔叔,而且漠北君他爹也一定交代過,無論凜光君怎麼做也要讓著他點。事實上,尚清華完全不想提醒他任何事,如果能讓他忘記自己的存在,那就更好了…… 漠北君把目光從山谷之底收回,喝道:「站住!」 尚清華拖著一條穿了洞的小腿,鬼鬼祟祟正要溜,不想被他一聲喝破,原地定住。 鹹豬手當場被抓也不見得有他這麼心虛。聽到漠北君走過來時踏霜裂冰的足音,他又忙遮住自己的臉。 漠北君今天火氣似乎特別大,半點也不高冷:「你在幹什麼?!」 尚清華訕訕地道:「你不是說過『別讓我再看見你』嗎?這不看見了,實在沒辦法,我先遮遮臉。」 漠北君揚起了手,尚清華習慣性抱頭。 「……」 漠北君把他兩隻手分開了,拉直了,忍無可忍道:「再讓我看到你做這種動作……你的手就不必留了!」 這句有那麼點咬牙切齒的恨意。尚清華反射性又想抱頭,可是為了自己這雙敲鍵盤立下過汗馬功勞的手,生生憋住了。 憋得慌,於是開始抖啊抖,抖得漠北君道:「我有這麼可怕嗎?」 尚清華:「呃其實也沒有!就是我總覺得大王你要給我那麼兩下。以前嘛打打踹踹無所謂,可是現在您已經正式繼位了,修為今非昔比,一下就能驚濤拍岸亂石穿云,我怕我承受不��您的兩下……」 漠北君道:「閉嘴!跟著我,走!」 尚清華豁出去了,壁虎狀牢牢扒在石壁上:「我不走!不對,我要走!我要回老家。」 漠北君道:「是不是我給你打回來,你就不走。」 尚清華:「與其留下來每天被你揍三頓,不如……啥?!」 打回來? 給他打回來? 漠北君肯給他打回來? 為了讓他不走漠北君肯給他打回來? 過於震驚,尚清華腦內正無限迴圈以上階梯狀文字陣。 漠北君抬著下巴,僵立不動,一派「隨便打,我不還手」的昂然氣場,眼角卻一直偷偷在觀察他。 見他半晌還不動手,漠北君好像忽然高興起來。雖說他高興時,看起來也不過是眉梢揚得稍稍高了些。 漠北君道:「不動手?時限到。那就不給你打了。走。」 等會兒我沒說不動手啊?這還有時限的? 漠北君眉角揚著那點藏得極隱蔽的愉悅,拽著尚清華就跑。尚清華當即一陣鬼哭狼嚎:「媽呀疼疼疼大王你你看看我!看到我看到我!」 漠北君果然看了看他,也看到了他血淋淋的一條腿。 「……」沉默片刻,他試著想把尚清華扛起來。 尚清華死去活來道:「大王饒命,大王饒命!你這樣扛著我走一路,我這條腿真的就廢了啊!」 漠北君道:「那要怎麼辦?」 尚清華雙眼含淚,試探道:「要不……先給我找個大夫?」 漠北君「嘖」了一聲,轉身就走。 一陣冷風吹過,被拋棄在原地的尚清華呆若木雞。 這是……嫌他麻煩? 少頃,漠北君便回來了,還拖著不知從哪裡偷來的一輛板車。木雞這才變成活雞。 堂堂魔族二把手,高貴冷豔的漠北冰族領導,紆尊降貴拖著一輛與他畫風極其違和的破爛板車。這畫面,給力! 尚清華「噗!」的,又破功了。 眼看漠北君額頭又有青筋在隱隱跳動,他趕緊「哎喲哎喲」皺眉叫喚起來。叫得兩聲,漠北君便把他抄起來,放到車上安置好。 雖然坐的是輛歪歪扭扭的破板車,不知道是從哪家農戶院子裡的老馬身上搶的,以往也應該只是拖些草料、乾柴、泔水桶之類的東西,尚清華坐得卻是揚眉吐氣、威風凜凜。沒見識的,還以為這是十年寒窗苦讀一朝高中的狀元郎,受了聖上賜婚,正敲鑼打鼓迎親去也。 真是宿命的輪迴。第一次見到漠北君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用一輛板車,把失去意識的漠北君拉去開房的呢! 有詩為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板車輪流坐,明年到我家。哈哈! 尚清華飄飄欲仙仙風道骨地宣佈:「我要吃麵。」 冰哥下的那碗麵真好吃,但是太少了,沒給他剩下幾根,吃不過癮。 漠北君:「嗯。」 尚清華強調:「拉麵。」 漠北君:「可以。」 尚清華得寸進尺:「你做。」 板車猛地一頓,漠北君立定在原地。 隱隱有不知源的寒氣飄過來。尚清華立刻慫了,擠眉弄眼道:「我做我做,當然是我做。隨口說說嘛,嘻嘻嘻。」 唉。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半晌,板車車輪又徐徐轉動起來。漠北君在前方,不回頭,道:「我做。」 …… 他說啥?他說他做?他是誰?漠北君。做啥?拉麵。 肯給他打,肯給他下面的漠北君——今天什麼日子?今天大發了!
尚清華決定了! 他要重操舊業。 向天打飛機這個筆名,要來勢洶洶重出江湖了! 寫什麼好呢?尚清華一拍大腿。聽說柳宿眠花九九八十一折的那套《春山恨》賣得十分之火爆。嗯,就跟風寫這個吧!雖說他本人正直無比,但是有人看就有市場,有市場他就敢寫。向天打飛機最擅長的就是跟風了,什麼紅他寫什麼,準沒錯! 第一步是要精心取個大眾喜聞樂見的好書名。比如《清靜峰秘史》《我的徒弟不可能那麼可愛》《師尊如此多嬌》什麼的,先琢磨琢磨。文筆不如柳宿眠花好沒關係,向天打飛機賣的從來不是文筆。而且柳宿眠花、三聖母那一幫寫手還搞小圈子抱團,飛機大大不喜歡。寫來寫去就沈清秋和洛冰河兩個人,眼界忒小。其實照他看來,完全可以更大膽奔放。比如既然叫《春山恨》,為什麼非要侷限於一對CP?柳清歌此等絕色,不寫豈非太可惜?岳清源也是儀表堂堂的美男子啊,事業成功還很宜家。木師弟魏師兄哪一款不是世人眼中的男神,寫個NP亂燉還怕沒人看? 總而言之,只要夠露骨、夠下流(此處劃掉)、夠不要臉(此處劃掉),他遲早又會成為本土文壇一霸,就算不用賣自制肥自也可以紅紅火火恍恍惚惚何厚鏵! 向天打飛機翹著腿,板車在坑坑窪窪的山路上嘎吱搖晃。 夕陽西下,漠北君拖著他,不知要走向何方。 雖然槽多無口、雞飛狗跳、亂七八糟,小學生文筆,沒準嚴肅點的讀者還會忍不住摔書大罵「什麼狗屁玩意兒」。不過,向天打飛機菊苣向來擅長為自己的坑爹找藉口,他可以拋出一千個「只是」來和稀泥。比如: 只是看個文唄,就像做人,圖個開心而已,何必那麼較真! 只是作者隨手寫的戲作而已嘛,大家要求不要那麼高,都對我寬容點啦! 只是一篇無腦爽文而已,醒醒吧,你以為能看到啥! 只是…… 只是。
……只是他真的,好喜歡自己寫的這個故事。
◎LZ:樓主。 ◎LS:樓主。 ◎相方:對象的意思。 ◎紅紅火火……何厚鏵:表示一長串的「哈哈哈哈哈」之意,來源為手機輸入法的自動選詞功能。 ◎棒讀:日文「棒読み」。意指念台詞或文章時缺乏抑揚頓挫,毫無感情。 ◎卡密薩馬:日文「神様」的諧音。
夢沉記
躺下歇息後,睜眼時發現自己身在異處,這種情況已不是第一次,所以沈清秋並不慌張,知道自己是又進到洛冰河的夢境裡來了。飄了一會兒,便輕浮浮地落了地。 一沾即走,彷彿乘風踏柳。四面金碧輝煌,裝修風格華麗鋪張,且有條長廊十分眼熟,百分之百是幻花宮。 穿過這條長廊,盡頭處就是幻花宮的主殿議事廳。以往,洛冰河本尊都早已在夢境裡等著他,這次卻沒瞧見,倒是個稀奇事。 廳中有人,沈清秋瞧背影眼熟,湊近了看,更是稀奇,愕然道:「木師弟?」 這個肅然而立的「木清芳」乃是洛冰河記憶中的幻影,自然聽不到招呼。他這個師弟脾氣一向很好,此刻站在大廳中央,面色卻很是不善。 沈清秋想起,江湖傳言他詐死遁不久後,洛冰河曾擄了木清芳回幻花宮,強行命他給自己「治病」,心知這肯定就是那一段了。 一道沉沉黑影無聲無息掠過他身側,洛冰河的聲音響起:「木先生。」 這個「洛冰河」眼裡沒映出沈清秋的身影,對他的存在渾然不覺,也不是本尊,只是記憶。 沈清秋微覺納悶,莫非他飄到連本尊都無暇操控的夢境範圍內來了? 洛冰河的稱謂和態度,不可謂不尊重。木清芳道:「閣下稱呼我為木先生,這究竟是承認自己屬蒼穹山門下,還是不承認?」 洛冰河道:「承認與不承認,有干係嗎?」 木清芳道:「如果不承認,為何言語之間仍稱呼沈師兄為師尊?如果承認,你理應喚我一聲師叔,又為何打傷蒼穹山弟子,將我挾持到此?」 洛冰河道:「請木先生來,自是為了看看我師尊。」 木清芳哂道:「沈師兄已在花月城眾目睽睽之下自爆而亡,靈力盡散,如今只怕是連屍身都早已潰爛腐朽。木某自問沒法子教人起死回生。」 一番問答往來,聽得沈清秋冷汗微沁。 木清芳並非是齊清萋或柳清歌那類眼裡揉不得半點沙子、一點即炸的性子,可這時的應答也沒有多好聽。雖然明知他不會有事,可仍要忍不住為木清芳捏一把汗,擔心他觸怒洛冰河,吃些沒必要的苦頭。 好在洛冰河不為所動,冷冷道:「請木先生看看便是。」 受制於人,木清芳也只得在一眾黃衫弟子的押送下,來到幻花閣。 幻花閣內冷氣侵人,兩人一前一後踏入門檻,大門旋即緊閉。沈清秋跟著搶了進來。洛冰河將坐化台上垂下的紗帷繫起。木清芳彎腰查看,沈清秋也想湊上去看看,可惜木清芳幾乎是立刻彈直了腰,把紗帷放下,擋住了沈清秋的視線,臉扭曲了一下。 木清芳道:「你用什麼方法保存他屍體的?」 洛冰河輕描淡寫道:「木先生是千草峰峰主,怎麼保存而不破壞肉身,你比我清楚。」 頓了半晌,木清芳原先那拒絕配合的軟釘子態度終是垮了下來,道:「你這樣每日給沈師兄的屍身強行灌輸靈力,除了勉強讓他軀體不腐爛和耗費巨額靈力,沒有任何作用。而且只要有一日停止,就將前功盡棄。恕我直言,沈師兄他已經……」 洛冰河打斷他道:「千草峰醫術冠絕天下,木先生又是一峰之主,我相信你一定有辦法。」 木清芳道:「沒有辦法。」 如此頑固,洛冰河原本就不多的耐心終於被消耗殆盡,冷笑:「沒有辦法就想辦法。在想到辦法之前,蒼穹山,木先生就不必回去了!」 他猛一揮袖,幻花閣的大門猛然向兩側掀開,木清芳一怔,人已被震了出去,立刻湧上來一群等候多時的黃衣弟子將他押住,大門隨即合攏。 一陣陰風來回,閣內燭火搖晃,明滅不定。 忽然,洛冰河對著他叫了一聲:「師尊。」 沈清秋先是一驚。 他以為這個記憶中的洛冰河看到他了。然而,他很快發現,洛冰河只是叫一叫而已。他根本就沒指望有人能答應他。 洛冰河在門口站立了一會兒,這才慢慢走到沈清秋身邊,在坐化台邊坐下,重新繫起紗帷,之後便盯著那具屍體的臉發呆。 這一發呆就是半晌。沈清秋站得閒得慌,支撐身體的腿換了一條又一條,忍不住也扒到了床邊。洛冰河盯他屍體的臉,他就盯洛冰河的臉。盯著盯著,洛冰河伸出一手,緩緩解開了那具屍體的衣帶。 沈清秋蹲著的腿崴了一下。 畫面太美不敢看之類的話,不怎麼適合用在此刻,因為坐化台上沈清秋的屍體……實在不怎麼好看。 自脖子以下,花紅柳綠,儘是屍斑。 洛冰河脫掉自己的外袍,摟一個大娃娃一般,將這具屍體貼身摟進懷中。若是教旁人看見,免不了要嚇得肝膽俱裂,或是聯想到一些難聽的字眼,嘔心難忍。但實際上,他只是抱著,並沒有出格的舉動。 洛冰河的下頷壓在沈清秋漆黑的發頂上,一隻手順著他的脊背曲線,一下一下地安撫。撫著撫著,同時輸送大量靈力。青青紫紫的屍斑逐漸消退,皮膚重新變得蒼白光潔。 這個姿勢和動作,將沈清秋心內某一根弦輕輕撥了一撥。 他記起來了。他對洛冰河,似乎做過同樣的動作。 那是在洛冰河搬進竹舍後沒多久的一晚。
是夜冬。寒風圍繞著清靜峰的山林呼嘯,成千上萬片竹葉簌簌潮動。 沈清秋側臥在長榻上,並未入睡,閉目養神。養著養著,屏風後的另一方小天地裡,傳來輕微拘謹的嘎吱響聲。似乎裡邊的人也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沒輾轉多久,翻來覆去之聲戛然而止,有人輕手輕腳下了床,掀了簾子,出了竹舍。 洛冰河大半夜的不睡覺溜出去幹什麼? 沈清秋可不記得劇情的這段時間裡洛冰河有什麼需要夜半三更偷偷外行的奇遇。他一時好奇,也起了身。 他修為和洛冰河不是一個境界,身法既輕且快,因此,他繞到洛冰河身後時,對方還渾然不覺。 洛冰河也沒溜多遠,更沒去什麼見不得人的神祕地方找尋奇遇,人就在院子後邊,搬一個小板凳坐著。他上身衣服已經脫下,整齊地疊好擱在左腿上,右手往左手心倒點什麼東西,然後往身上抹。抹完了揉一揉時,嘴裡便發出輕輕的吸氣聲。 月光下,十五六歲的少年身體並不單薄,可也不強壯,佈滿青一道紫一道的瘀痕,夜風迎面送來淡淡的藥香和酒香。 沈清秋出聲道:「洛冰河。」 被叫的人嚇了一跳,從凳子上跳起來,疊好的衣物翻落地面。洛冰河愕然道:「師尊!您怎麼醒了?」 沈清秋走近前去:「為師沒睡。」 洛冰河道:「是弟子吵醒師尊了嗎?對不住!本想不能打擾師尊休息這才出來,沒想到還是……」 這孩子原來是怕自己翻來覆去吵醒他,才半夜三更出來給自己抹藥酒的。恐怕真是疼得受不了了。 沈清秋道:「你身上這些傷怎麼回事?」 洛冰河道:「不礙事!弟子只是最近修煉不得法,平白多受了點傷。」 沈清秋仔細看了看他身上的傷:「百戰峰的人又找你挑了,是不是?」 洛冰河說是也不好,又不願撒謊騙他。沈清秋瞧他這默然不語的模樣,越看越有點生氣,道:「為師教過你什麼?」 洛冰河道:「打不過就跑。」 沈清秋:「你做到了嗎?」 「可是……」洛冰河道,「可是這樣,弟子豈不是給清靜峰大大地丟臉了。」 沈清秋道:「看不順眼便打,他百戰峰這樣和山下流氓惡霸有何區別。說出去較真起來,究竟是清靜峰丟臉,還是百戰峰丟臉?為師現在就去找柳清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怕他抽個一天管管那群小輩也不至於這樣無法無天。」 洛冰河忙拉住他:「師尊,萬萬不可!要是因為弟子而害您和柳師叔又起口角,那我……那我……」拉不住他,腿瘸了一下,見沈清秋停步,他又趕緊道,「再說也不全是百戰峰的師弟們打的。我自己修煉時摔摔打打更多些,才會弄得這樣難看。」 看他急的,沈清秋放緩了口氣,道:「修煉之事,須循序漸進,順勢而為,怎能強求?你這樣揠苗助長,萬一壞了根基,豈不遺恨終生?」 總有一天他得想個法子,看看怎麼炮製百戰峰那群暴力分子,借柳清歌的手教訓他們,讓他們敢怒不敢言。 資歷排位第七的居然敢如此挑釁排位第二的,還有沒有長幼之分了,能忍? 洛冰河喏喏應是。沈清秋道:「進去吧。」 洛冰河連連擺手:「不了。我在外面就好,進去會吵到師尊休息。」 沈清秋勾勾手指,地上的衣服飛到他手裡。他展開了順手披到洛冰河肩上:「休息什麼?既然教為師看見了,又豈能放你深夜獨自一人在外面吹冷風?」 兩人回到竹舍,洛冰河本想回自己的床,沈清秋卻拿了他手中的藥酒,示意他到內室的榻上來。 洛冰河怔怔被他拉過去,直到沈清秋開始解他才繫上不久的衣帶,驀地滿臉通紅,拉緊衣領連連倒退:「師尊乾乾干……幹什麼!」 沈清秋蕩了蕩手裡的小瓶:「給你上藥,揉開瘀血。」 「不用,我自己來!」洛冰河撲去要奪瓶,沈清秋右手一翻鉗住他手腕,提近到跟前,面無表情道:「你——看得到自己背後哪兒青了嗎?」 洛冰河打了個寒顫:「全、全部抹上就行了!」 他堅持不懈要搶回來。洛冰河平時都一副逆來順受、溫和沉穩的模樣,沈清秋第一次看他臉紅得耳朵都要滴血的窘態,覺得有趣,心想多半是孩子大了覺得挨打丟人,挨了打還要老師幫忙擦藥更丟人。心裡偷笑,臉上卻一本正經,數落道:「胡鬧。千草峰每次送多少藥酒來都是有定數的,哪能由得你這樣浪費。」 「我��…我……」 洛冰河連「弟子」都不講了,眼睛水汪汪的,揪著衣服護著胸口,一派六神無主。沈清秋扳著他肩膀,讓他轉了個身,三兩下扒了上衣,將小瓶裡的液體往他背後那些傷痕上抹。 猝不及防,洛冰河小小地「嗷」了一聲。 沈清秋立刻放輕力道:「我手重了?」 搖頭如瘋。沈清秋道:「那你叫什麼?男子漢大丈夫,這點小痛也忍不得。」 洛冰河聲如蚊蚋:「不、不是痛……」 放下心來揉了一陣,沈清秋試著將靈力緩緩自掌心送出。洛冰河又是「啊!」的一下。 沈清秋納悶道:「為何如此大驚小怪?你這般不注意儀態,如何能算我清靜峰弟子?」 洛冰河顫聲道:「我……我……弟子,弟子擦完藥就好,不要師尊浪費靈力。」 沈清秋右手心密密貼著他背部裸露的肌膚,慢慢挪動,道:「這樣可舒服了?」 「……」洛冰河沒說話,似乎咬住了嘴唇。 沈清秋一邊放手在他腰間又輕又慢地摩挲著,一邊暗暗奇怪:不舒服?不可能吧。這幾個穴位沒記錯啊?靈力應該也不大不小剛剛好。瘀青也的確消了不少,怎麼感覺他這麼難受?難道我……就是傳說中的手殘?! 他撤了手,洛冰河滿眼血絲地鬆了一口氣。誰知下一刻,就被拽手一拉,教人抱了個滿懷。 沈清秋抱著他,倒在了榻上。 洛冰河的聲音像是要斷氣了:「……師尊,師尊!」 沈清秋沒脫中衣,可也只隔著薄薄一層,彼此心跳相撞。摟懷裡接觸面大,靈力輪送面積也大。他道:「單用掌力怕是不夠快,這樣待一會兒,為師靈脈運轉幾週,你身上的傷就能好得差不多了,比你搽什麼藥酒都管用。」 像只小刺蝟一樣,洛冰河在他懷裡掙扎道:「師尊!師尊!我身上都是藥酒味!」 沈清秋給他蹭得起了火——情緒意義層面的火。他在洛冰河臀上拍了一記,以示懲戒,一派威嚴道:「你扭什麼?」 給你治傷還不乖乖的! 教他不輕不重拍了一下,洛冰河僵成了一根棍子。還是一根在火上烤、備受煎熬的棍子。 棍子道:「師尊……這樣不行……你、你放我下來……」 沈清秋道:「洛冰河,你若是嬰嬰,不消你這般扭扭捏捏,為師自然不會這樣。可你又不是個姑娘家,還怕為師吃了你不成?」 聞言,洛冰河果然不扭了,可關注點卻偏了,他道:「師尊的意思是,您、您不會這樣、這樣對寧師姐?」 若今天受傷的是寧嬰嬰,給沈清秋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用這方便法子給她療傷。他只恨不能指天指地,表他一片朗朗清白坦坦衷心,決絕道:「自然不會。」 洛冰河又道:「那……那如果不是寧師姐,是其他的弟子受了傷,師尊您也會、也會這樣……」 「……」沈清秋道,「你胡思亂想些什麼?靜心,調息。」 懷裡的刺蝟終於安分,沈清秋滿意地挑了個最舒服的姿勢,把下巴擱在他頭頂上,騰出一隻手,沿著他脊背的曲線,一下一下,安撫性地劃拉。 沒舒服一會兒,沈清秋就有點抱不住他了。 洛冰河燙得像是在蒸籠裡過了一道剛出來,身上的汗把沈清秋那件薄薄的中衣都浸得濕透了。 沈清秋大驚。難不成他輸個靈力,還能把人輸得發高燒?! 他剛要扳起洛冰河的臉蛋,察看他氣色,誰知道摸到一手的細汗,滑溜滑溜。懷裡抱的身體突然奮力掙扎,像一條脫水的大白魚,「咚啪」一下,脫出了他的手臂,摔下了他的竹榻。 這一下還沒完,接下來,又是一連串慘不忍聽的「匡當」!「砰嗙」! 腳踢翻了凳子,頭撞倒了屏風,洛冰河像發瘋一樣,連滾帶爬衝出了竹舍。 沈清秋給他這麼大陣仗震得愣在榻上,風中凌亂了好一會兒,倏地解凍,忙躍下床追了出去:「洛冰河?!」 洛冰河早已奔出數丈,邊奔邊道:「師尊,對不起!」 沈清秋滿頭黑線:「你對不起什麼?還不回來!」 夜風遠遠送來他帶著哭腔的聲音:「不行!師尊,我現在不能見你!你別過來,千萬別過來!」 這究竟是中什麼邪了?! 照說沈清秋修為比他高不止一個層級,速度也肯定比他快,可洛冰河不知腎上腺素爆發還是怎麼著,居然愣是沒教他追上! 兩人沿路跑沿路沖對方喊話,不消片刻,整座清靜峰都被驚動了。各處燈火三三兩兩亮起,一堆弟子舉著燈蜂擁而至:「是誰夜半三更大呼小叫,擾亂清靜峰清淨?」 「我聽聲音好像是師尊!」 「胡說八道!師尊怎麼會做這種有失儀……」 話音未落,沈清秋一陣風一樣,面無表情地從這群弟子面前刮過去。霎時,一片安靜如雞。 沈清秋擔心洛冰河這麼沒頭沒腦地跑,看不清路衝下懸崖去,提氣喝道:「明帆!攔住他!攔住洛冰河!」 明帆剛披著大衣、打著燈籠過來,定睛一看,譁!洛冰河這廝在前面駭得狂跑,師尊追在後面殺氣騰騰——這畫面,終於恢復正常了! 他狂喜道:「師尊!弟子來助你!拿下這小子,好好教訓他!來呀師弟們,給我上!」 眾弟子從四面八方包抄過去,沈清秋也終於追上了脫韁野馬般的洛冰河。可沒等他揪出這小子的衣領提起來,洛冰河抵死不從、往前奮力一撲—— 「撲通」一聲,水花飛濺。洛冰河竟然把自己生生摔進了清靜峰的清靜小池裡。 摔了一下,似乎把他摔清醒了。洛冰河整個人泡在冷水裡,終於不動了。 沈清秋道:「消停了?」 洛冰河深深埋下頭,舉起兩隻手,遮在自己臉上。而明帆已感動到淚流滿面。 渾身冷水瑟瑟發抖、看起來像是被狠揍了一頓的洛冰河;抱著手臂站在他對面嗖嗖冷笑的師尊。啊,多麼親切的一幕;啊,多麼令人懷念的畫面! 一群弟子,圍著池中掩面不語的洛冰河竊竊私語。寧嬰嬰是姑娘家,穿衣梳頭總要慢些,姍姍來遲,一來就瞧見這樣的情形,失聲道:「阿洛!你……你怎麼坐在水池裡?是誰又欺負你了?師尊,這是怎麼回事?」 「……」沈清秋冷冷地道,「為師也想知道究竟是誰,究竟是怎麼回事。」 洛冰河遮著臉搖頭道:「沒有誰。沒有怎麼回事。」 沈清秋在池子邊上站了一會兒,忽然嘆道:「上來吧。還坐在裡面幹什麼?」 洛冰河繼續搖頭:「不了師尊,我就在這兒。您讓我待一會兒就好了……」 正值寒冬,雖未飄雪,可要是讓他這樣在冷水池裡坐下去,坐一晚上,還要命麼? 沈清秋提著衣裳下襬就要下水去拉他,洛冰河忙道:「師尊你別下來!水冷水髒,別弄濕你……」 三步兩步,沈清秋已涉水走到他身邊,嚴厲地看著他。 洛冰河把頭垂得更低,不敢與他對視,只把自己更深地埋進水裡。 沈清秋道:「莫非還要為師扶你起來?」 「……」洛冰河道,「師尊,我……您就讓我一個人在這裡吧!」 沈清秋拿他沒辦法,定了定,忽然對岸上圍觀的清靜峰弟子們肅然道:「都看什麼?散了,回房休息。」 一群人作勢推推搡搡,卻還賴著不肯走。沈清秋又道:「明早寅時起來做早課,誰遲到誰去抄卷宗一百遍。」 寅時,現在可已經丑時了!抄卷宗,還抄一百遍! 此言一出,風捲殘云地池子邊就空了。 沈清秋確認沒人圍觀了,轉身,忽然矮下腰,去抄洛冰河的背和膝彎。 覺察他想幹什麼,洛冰河越發在水裡躲得像條撲騰撲騰的大白魚:「師尊師尊,別這樣,不要這樣!」 沈清秋被濺了一臉,衣衫盡濕,拿袖子拭了拭臉頰,道:「你今晚,鬧得還不夠?」 見洛冰河不敢再動,他微一用力,便把洛冰河抱了起來。 有點小沉。他心裡一嘀咕,抱著洛冰河朝竹舍走回去。 走到半路,洛冰河在他懷裡表情痛苦地道:「師尊,我……我還是回柴房吧。」 「洛冰河!」沈清秋嚴厲地道,「你今夜是犯什麼毛病?如此推脫忸怩,百般逃竄,旁人不明就裡,只怕還以為為師對你做了什麼罪孽深重的事!」
那一晚的洛冰河,可謂是丟人至極,形象盡毀。 黑歷史啊,這妥妥是洛冰河的黑歷史啊! 沈清秋後來偶然想起,拿這件事取笑他時,洛冰河居然也不臉紅,果然是人大了,臉皮也長厚了,他辯解道:「我那個年紀,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教心儀的人摟在懷裡,又是抱又是蹭的,師尊你讓我如何把持得住?發覺自己的心意,無法控制身體的反應,又害怕給你覺察,除了那樣丟醜,還有什麼辦法?」 想到洛冰河說這話時,臉上那幾分難得流露、貨真價實的羞澀,沈清秋忍不住笑了出來。 笑著笑著,笑不出來了。 他不敢去想,現在抱著他身體的洛冰河,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情。
這個走不出來的夢境漫長而又枯燥,一如洛冰河在幻花宮的生活。 一天之中,他有大半的時間都窩在冷冰冰的幻花閣裡,把卷宗都帶進來處理。 沈清秋很少能看見洛冰河正經辦公。大多數時候,洛冰河在他面前的畫風都不太對味兒,整個人一腦殘戀愛少女。而在他處理魔族要務的時候,沈清秋都自覺避嫌,不去打擾。偶有亂入,洛冰河馬上就無心做事,扔下桌上堆積如山的卷宗來賣乖討喜。想不到竟然是在這個夢境裡,才能仔細瞧瞧洛冰河獨自認真處理公務時是什麼模樣。 沈清秋喜歡坐在桌子旁,很是稀奇地盯著他安靜又嚴肅的半側臉。洛冰河微微皺著眉,一目十行,下筆又快又準,批示言簡意賅,惜墨如金。總而言之,令人難以置信地一本正經。 他還保留著以前的習慣,每天堅持做飯。早上是漂亮精緻的小點心,中午是四菜一湯,晚間則是一碗粥。雪白的粥米,青色的蔥花,淡黃的薑絲,就是洛冰河第一次給他做的那碗那樣。盛在雪白的瓷盤中,直到熱氣消散,洛冰河再親手把它們放進食盒裡提出去。 無人問津,他還是堅持按著以往清靜峰上的慣例做。好像等著哪天沈清秋忽然醒了,睜開眼,不用等,就能立刻派上用場。 有時洛冰河也會離開大半天,多半是魔族那邊有亂子,旁人搞不定,必須他親自處理了。 他幾乎從來不受傷,某天卻掛了彩。 洛冰河先是走進門來,而後立刻想起來什麼,一連退了好幾步,將染血的外袍脫下,手中微一用力,將它燒淨了,確認身上再沒有血污,這才慢慢靠近坐化台。 他神色如常,和平日一樣,對著台上那具身體說話:「師尊,外頭有事耽擱了,弟子今天回來得晚,沒有粥了。」 自然沒有人回答他,顯得這情形有點……滑稽。 沈清秋有些哭笑不得,心裡又酸酸的,應道:「沒有就沒有吧。」 這段時日來,他已經自說自話成了習慣。隔著時空,你聽不到我,我也觸碰不到你,可畢竟……還是希望能有所回應。 洛冰河靜靜地站了一陣,又道:「算了。」 他轉身出門,過得一會兒,還是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粥進門來了。順手擱在桌上,洛冰河開始一邊慢條斯理解著衣帶,一邊道:「柳清歌把木清芳救走了。」 沈清秋「嗯」了一聲。 洛冰河自顧自說下去:「救走了便救走了吧,反正木清芳也只會說『沒辦法』,半點用沒有。」 沈清秋道:「哪有像你這樣黑師叔的。」 洛冰河脫下外袍,胸膛上有一道傷口正在慢慢自動癒合,沈清秋一眼就認出來,是柳清歌的劍氣灼痕。這道新傷之下,有一道舊傷卻負隅頑抗,不肯褪去。 洛冰河躺了下來,一翻身,把那具身體偎進他懷裡,道:「從前百戰峰的弟子找我摔摔打打,師尊總是會變著法子報復回去。什麼時候,師尊也對柳清歌本人報復一通?」 沈清秋坐在台邊,道:「沒辦法,打不過啊。」 洛冰河道:「師尊。」 沈清秋道:「嗯。」 洛冰河:「師尊,我快撐不下去了。」 「……」 洛冰河微笑著說:「……真的。師尊。你再不醒,我……就快撐不下去了。」 可沈清秋知道,他還會撐下去的。 他還會抱著懷中這具冰冷無生氣的屍體,撐過將近兩千個這樣的日日夜夜。 心疼得悶痛,在他胸腔裡炸了開來。沈清秋看到一隻手伸了出去,徒勞地想要碰一碰洛冰河那張慘白的臉。他看到這隻手微微顫抖著,卻什麼也碰不到,猛然驚覺,這是他自己的手。 「師尊,師尊?」 迷濛間,沈清秋感覺有人扶著他的肩坐了起來。矇矇矓矓睜眼,洛冰河的臉近在咫尺,關切又緊張地盯著他:「師尊,你怎麼了?」 沈清秋神思尚未收回,愣愣地看著他。 洛冰河見狀,愈加惴惴不安。他今日修煉到緊要關頭,晚間封閉神識,無暇操控夢境,睡得不甚安穩,夜半驚醒,見身旁沈清秋眉頭緊蹙,額角沁出冷汗,心知不好,肯定是沒能盡數收住力量,讓師尊陷入夢魘裡了。 他生怕讓沈清秋做了什麼格外可怕的夢,追問道:「師尊,你方才夢到什麼了?有沒有受傷?」 「我……」 在那個夢裡耽擱得太久,沈清秋魂兒還沒拉回來,看著洛冰河的面容,似幻似真,眼前時而發花時而清明,不知道該說什麼。 洛冰河更急了,提高聲音:「師尊!你說句話!」 忽然之間,福至心靈,沈清秋眨一眨眼,扳著他的臉拉下來,吻了上去。 洛冰河:「……」 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可被突如其來的親吻弄得很高興,洛冰河瞪大了眼睛。須臾,他壓住沈清秋的脖頸,主動加深這個吻。 沈清秋不止步於此,窸窸窣窣之間,已解開了洛冰河的衣帶,抓著他的手,探進自己敞開的衣領裡,順著腹部緊致的線條,一路將他領到熱情鼓動的心臟。 這下,洛冰河幾乎是有點受寵若驚了,反而不敢太衝動急躁,動作謹慎起來。 然而,他略一遲疑,沈清秋已翻身將他壓在身下,粗暴地撕開了他的中衣。 洛冰河喘息微微不穩,扶住他的腰,臉頰湧上一層淡暈,期期艾艾道:「師尊……今晚你怎麼了?」 沈清秋俯下身,在他耳邊道:「今晚我覺得……特別喜歡你。」 洛冰河瞬間從頭到腳僵硬了。 他猛地起身,把沈清秋困在手臂之間。 輕吸了一口氣,洛冰河道:「師尊,我……可能沒辦法溫柔。」 聽著他強作鎮定的聲音,沈清秋笑了出來:「說得好像你溫柔了,我就不會痛一樣。」 沒等洛冰河露出下一個表情,沈清秋已伸出雙手。 「甘之如飴。」
還童記
一覺醒來,沈清秋慢吞吞翻了個身,卻沒感覺到以往那隻箍人的手臂環在腰際。 晨光自窗外漏入,他以中衣的袖子擋了擋眼,只這一個動作,便覺腰酸背痛,胳膊無力。身下某處傳來輕微的撕裂感,以及黏膩液體乾涸後的異樣。 昨晚胡天胡地鬧了一宿,今早起來便知難過了。沈清秋奇怪,洛冰河居然沒有早早起來幫他清理順便把早餐給做了,啞聲道:「……冰河?」 無人應答。沈清秋越發糊塗,勉力睜眼,低頭一看,看到了一顆黑髮柔柔順順的小腦袋。 「……」 這顆小腦袋生得清秀可愛,白嫩嫩的面頰上暈出一點自然的緋紅,睫毛黑亮,纖長濃密,垂眼緊閉,嘴唇則是淡淡的粉色。蜷成一團,貓咪一樣窩在他身旁,還��著自己的手臂。 雖然尺碼不太一樣,雖然看起來最多只有五六歲,雖然…… 沒有雖然了,就是再縮小一輪,沈清秋也絕對能一眼認出來——這是男主大大的臉啊! 他一個激靈,聲音都變了:「洛冰河!」 原本還想掐掐胳膊看看會不會疼醒,可一彈起來,下邊就陣陣腫痛痠痛,沈清秋又僵直地躺了回去。蜷成一小團的洛冰河睫毛顫了顫,慢慢轉醒。 他的半邊臉蛋被自己手臂壓出一片紅印,眯著眼看見沈清秋衣衫不整地睡在一旁,衝他伸出兩隻手臂,是一個「求抱抱」的姿勢,道:「師尊……」 這聲音既軟且糯,稚嫩得能滴出水來,是以,他一開口就僵了。 大眼瞪小眼。
相對凌亂半晌,兩人終於捋清了目下是個什麼狀況。 原本洛冰河最近就在修煉的緊要關頭,照理說,他應該清心寡慾潔身自好,這樣才不會出什麼岔子。偏偏昨晚他沒把持住,鬼混折騰一晚,終於!走火入魔了。 沈清秋一點也不難接受,因為這段劇情,《狂傲仙魔途》原著是有的。當然,向天打飛機寫這段的目的並不是為了賣萌什麼的,而是因為,變成小朋友的洛冰河,就可以堂而皇之出入各種成年男性不可以出入的場所,具體什麼場所自己想。而且小小的一隻,更容易卸下少女的防備,從而進行親密接觸,然後出其不意,一舉捕獲她們的芳心! 由於這段劇情遲遲不來,他還以為就此揭過了,誰料只是未能按時而至。 沈清秋扶額道:「……你功力還剩下多少?」 洛冰河道:「一成不到。」 他稚嫩的臉上滿是肅殺,看起來非但不能讓人體會到事態嚴重,反而非常之……好笑。 於是沈清秋不厚道地,笑了。 笑完他一正顏色,道:「咳,只剩一成?好罷。魔界不能留了。」 洛冰河得罪的人和得罪的魔都為數不少,這種時候當然是跑得越遠、藏得越深越好。沈清秋第一個念頭,就是趕緊抱著洛冰團走人。 打定主意,他便要穿衣下床。誰知,只挺直了腰,又是一陣臉筋抽搐。 以往完事後,洛冰河都會趁他熟睡抱著去溫泉清理乾淨,可現在洛冰河頂多只能抱著他一條腿,挪都挪不動,眼巴巴蹲在旁邊,泫然欲泣。 「……」沈清秋安慰他道,「算了,沒事,我自己來。」 洛冰河在地宮裡挖的那片天然地熱泉,中間最深處能沒過沈清秋胸口,要是他把洛冰團扔進去,頃刻就能淹過他頭頂。沈清秋只得小心翼翼抱著他坐在旁邊的圓石上,還要叮囑洛冰河坐穩了不要滑下去。 他正打算迅速給自己清理下,忽然看到洛冰河正在努力地向一旁的青石伸出手,要幫他拿上面的皂莢盒子,卻怎麼也拿不到。 這模樣教他想起了上蒼穹山拜師時,背著個打補丁的小布包,蹲在山谷裡「吭哧吭哧」挖坑的洛冰河。沈清秋盯著看了一會兒,忍不住一把將他拽了下來,拖進懷裡,面無表情地捏圓搓扁起來。 在他的蹂躪之下,洛冰河小小嗆了幾口水,原本他皮膚就被熱氣蒸得透出淡紅色,撲騰一陣,直接粉成一團。心潮湧動,洛冰河下意識握住沈清秋腕子,習慣性地想把他壓倒在青石上。 雖然沈清秋很貼心地配合了他,順著躺下讓他「壓」,可洛冰河的小白臉霎時黑了。 這種身體……壓倒幾千次幾萬次也沒有用啊! 什麼都幹不了! 看洛冰團的臉蛋由紅轉白由白變黑,沈清秋忍笑忍得要內傷了:「昨晚折騰為師那般孟浪,今天遭報應了吧?」 洛冰河心碎道:「還不是師尊你先引誘弟子的!」 這話聽得沈清秋老臉一紅,暗叫慚愧,正正顏色,忽然��手。洛冰河猝不及防,滑入水中,咕咚咕咚一串氣泡冒上來。
照沈清秋的意願,他第一個想到的避難所,自然是蒼穹山。可洛冰河卻是打死不肯回去的。 想想也知,他現在功體有損,在那裡肯定會被圍觀,而且圍觀群眾裡一定會有柳清歌。 於是沈清秋折了個中,帶他去了人界。 所謂大隱隱於市,他們選了一座異常繁華的城鎮。等待洛冰河修復功體期間,就棲息於此,打發時日。沈清秋閒得骨頭癢,順手在城中最大的書院謀了個職位。 洛冰河自然是不滿的。一來,他不喜歡沈清秋收其他的徒弟。清靜峰上那一堆徒弟還不夠?還收?! 二來,他更不喜歡被當作沈清秋的兒子。尤其是在晚間上床歇息時,任親任抱,偏偏什麼事都幹不成,還要聽沈清秋戲謔地喊他「乖乖」、「好寶貝」,愈加對自己……恨鐵不成鋼! 這天沈清秋從書院回來,就見洛冰河搬了一個板凳,高冷莫測地坐在房子門口等他。 這要是換了成年版的,自然教人膽子縮縮小腿抖抖,可誰讓他現在尺碼不對,只能讓人忍不住對他那張臉蛋伸出魔爪,狠狠擰一擰。任他再怎麼把臉板得拒人於千里之外,圍繞在他身旁的那群嘰嘰喳喳的小麻雀也沒個消停,在他的板凳邊堆起了一座又一座的土堡壘,不時慫恿他加入一起堆。 這些都是附近人家的小孩子,從沈清秋他們搬進來的第一天起,就通通拜倒在男主魅力光環之下,死命黏著他,趕也趕不走。好在他們都怕沈清秋,沒有小孩子不怕老師的,是以一見他回來便作鳥獸散。 沈清秋便飄逸地伸出了他的魔爪,準備日常地擰一擰洛冰河的臉蛋。這時,身後忽然響起一疊連聲嘹喨的「沈先生!」穿金戴銀的幾道窈窕身姿便自作主張踏進了院子。 沈清秋回頭,見是鎮上幾位平日便風風火火的夫人,點頭尚未出聲招呼,為首那位已兩步跨上前,一把攥了他的手臂,拽著就往外拖:「沈先生,找你半天了,走走走,快跟我走,人家姑娘都等急了!」 洛冰河厲聲道:「走什麼?什麼姑娘?!」 沈清秋也糊裡糊塗。夫人甲被洛冰河陰沉的面色嚇了一跳,搖扇道:「哎喲喲,這麼小個人兒,發聲這麼嚇人呢。小少爺生什麼氣?沈先生,這是跟你嘔氣吶?」 夫人乙立即過來:「來來來,小少爺快過來,姐姐給你吃糖,不要妨礙你爹爹。」 洛冰河不理她們,冷著臉道:「師……今天您預定了要做什麼嗎?」 沈清秋道:「為師……我不記得啊?」 夫人甲嗔怪道:「沈先生,您真是明知故問,非要我這廂攤明白了說?罷罷罷。我家有個侄女兒,是個頂頂稱頭體面的姑娘,這不瞧你倆般配,在城西樓裡設個宴,好讓你們相一相。」 「還有我家的那位。」 「我堂妹。還有我堂妹!」 原來熱鬧的地方什麼事都流傳得快,沈清秋沒來多久,城中居民便紛紛傳開:新來了一位先生,不但博覽群書才高行厚,彬彬有禮柔聲慢氣,人更是長得俊秀斯文,老清爽了。 當然這都是虛的!最重要的是他肯定有錢,很有錢!一出手便買了一座氣派的宅子,不是有錢怎麼幹得出來?他還帶著個四五歲的兒子,那叫一個玉雪可愛,小小年紀就是個俊俏胚子,將來必出落得風流倜儻器宇軒昂。真要命!誰家有女兒年齡適合尚未出嫁的,或是誰家有女兒剛剛出生或還沒訂娃娃親的,趕緊給擼了訂過來再說。訂大的訂小的都虧不了! 洛冰河氣得臉都綠了,怒道:「他不需要相親!」 正主還沒死呢! 夫人丙扭腰款步走上來:「沈小公子,你是不是不樂意你爹娶新夫人?有個溫柔漂亮的新娘疼你不好嗎?」 夫人乙附和道:「不錯不錯。沈先生你這樣慣著兒子可不行,我聽說你去書院都帶著他,他還要坐你腿上?不是我說,這般嬌養可養不出什麼好男兒來,我家的兒子……」 沈清秋看洛冰河似乎就要一個甩手把整個院子給轟了,忙抱著他連連後退:「各位夫人的心意沈某領了。沈某不打算,呃,續絃。宅中無人,還要看顧小兒,恕不能應邀。」 鬢側別一朵大紅牡丹的夫人甲義正詞嚴道:「沈先生這說的是什麼話!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您這宅子這麼大,沒個女主人鎮著怎麼行?您這般人品風采,空守著個孩子怎麼像話?不光自己不舒坦,看上去不好看,說出去也不好聽!」 她一揮團扇,不由分說道:「就這麼定了!沈先生,你現在跟我們走,小少爺就留在家裡,自有人陪他。」 洛冰河冷笑道:「我倒想看,有誰能走!」 他這冷酷邪魅未能持續多久,沈清秋為這座城鎮和三位熱心給他相親的夫人的性命著想,甩手幾道符咒飛出,將她們擊昏,棄了剛買沒滿一個月的宅子,落荒而逃。
自然只能逃回蒼穹山。 長長的山梯之下,沈清秋牽著洛冰河的手往上走。 掃山梯的大哥十幾年如一日地勤懇認真,沈清秋拾級而上,目光與他相接,微微一笑。正待打個招呼,大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牽著的洛冰河,臉抽了抽。 忽然,他把齊人高的掃帚一扔,屁股著火般奔上山梯。一竄就是幾百階,沈清秋愕然之餘,心生自豪。 不愧是蒼穹山,連個掃山梯的都深藏不露! 山梯漫長,沒爬到一半,洛冰河便打起了呵欠。他現在體力不足,難免容易疲乏,沈清秋把他抱了起來:「你睡吧。」 徒弟心,海底針。洛冰河有時候樂意給他抱,有時候卻又要滿臉通紅掙紮著下來自己走。眼下大概是真的累著了,窩在他手臂裡,眯了一會兒眼,就這麼睡著了。 走完了登天梯,剛踏入廣場,沈清秋便覺四周目光不太對勁,成片竊竊私語。掃山梯的大哥看他的目光尤為詭異。 抱著洛冰河走上清靜峰,在竹舍門口,眾弟子已群情激動地奔了過來。 明帆一見蜷在沈清秋懷裡的洛冰河,如遭天打雷劈,連退數步,其他人爭先恐後圍觀。寧嬰嬰推開擋在她前面的人,盯著沈清秋懷裡熟睡的洛冰河,捂著嘴道:「……像阿洛,像阿洛!」 廢話。不像洛冰河能像誰! 寧嬰嬰激動地抓住沈清秋兩袖,熱切道:「師尊,他有名字嗎?你給他取名字了嗎!」 沈清秋:「……?」 寧嬰嬰道:「沒有名字的話,我……我可以給他取一個嗎!」 什麼鬼—— 洛冰河在他懷裡不安分地動了動,嘟噥道:「……吵。」 沈清秋的摺扇在半空中,威脅地舉了一會兒,猛地撤回,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誰知,竹舍大門轟然倒塌,洛冰河猛地一動,睜開眼睛,驚醒過來。 柳清歌大步流星跨來,沈清秋一記眼刀釘在鬼鬼祟祟的明帆身上,徒然地抱著洛冰河往身後藏了藏,假笑道:「柳師弟,別來無恙。」 柳清歌厲聲道:「藏什麼藏。」 沈清秋:「藏什麼?我沒藏啊?」 洛冰河一手扶在沈清秋胸膛上,道:「不用藏,我又不怕他!」 柳清歌走近前來,低頭盯著洛冰河那張儘是挑釁神色的小臉,半晌,才強忍著什麼似的,斷斷續續對沈清秋道:「你,你什麼時候跟,跟洛冰河,跟他……」 「跟他?」 跟他?跟他什麼? 柳清歌像是難以啟齒,明帆代替他嚎道:「跟他生了這麼大一個兒子?!」 ……柳巨巨! 向天打飛機寫的又不是綠晉江生子文!! 很沒禮貌地把柳巨巨轟下了清靜峰,沈清秋已雷得五感不清:「男人怎麼會生孩子?」 弄明白事情原委的寧嬰嬰得知沈清秋抱回來的不是兩人的兒子,大失所望,覺得自己滿腔熱情和想好的五十多個名字都沒了用武之地,噘嘴道:「還不是掃山梯的哥哥到處說的,教人當了真。誰知道阿洛他也會有走火入魔的時候啊。」 掃山梯的,你很好。速度夠快,腦洞夠清奇!沈清秋記住了。 明帆也訕訕道:「弟子以為,如果是魔族,要讓男人生孩子,也不是不可能嘛。」 眾人在後紛紛猛點頭。沈清秋倍覺崩潰,據理力爭:「就算是生了,也不可能短短幾個月就長這麼大!」 明帆又道:「誰知道呢。弟子們以為,如果是洛冰河那妖怪的兒子,就算是生下來就這麼大只,也不是不可能。」 「……」 清靜峰久違的罰抄大業,在今晚重臨人間。
好不容易抽空回一趟蒼穹山,十二峰難得湊齊了人,自然要開個會聚個餐什麼的。 沈清秋許久不曾坐到穹頂殿後殿的第二把交椅上裝逼了,這感覺十分之令他懷念。 和諸位峰主一一頷首招呼,「久見久見」、「別來無恙」、「客氣客氣」一通,摺扇一展,滿面春風。 岳清源見到他,似乎神色有些怪異,然而並沒多說,在首位落坐,對他笑了笑,將手頭一疊卷宗放在案几上,尚清華趕緊上來拿了它,自覺發放下去。 沈清秋接了尚清華遞過來的單子,先是隨意瞟了瞟他。尚清華不知是又幹了什麼惹惱了漠北君,嘴角腫了,衝他可憐巴巴一笑,沈清秋不忍卒看,目光挪到卷宗上,商討事宜的重點已用硃砂重彩勾出。 他只瞅了一眼,噗的一聲把剛喝下去的茶噴了出來。 一,嚴打《春山恨》《冰秋吟》等抄本,禁止任何版本在任何場合流傳,無論是公開場所或是私底下。限定在一月內自覺上繳,否則如若清出有人私藏或傳閱將嚴懲不貸。插圖本罪加一等。 二,由於接到多方投訴,百戰峰相關負責人須加強管理,嚴令禁止跨峰聚眾鬥毆行為。 三,接到少量投訴,清靜峰練琴須注意時辰,避開午休以及夜間時段。 四,仙姝峰要求加固加高圍攔,並申請圍欄通雷。 五,苦行峰歷年來日漸人脈稀少,要求擴大招生,申請下次開放山門時批准其擁有優先擇徒權。 六,蜂主須抓緊各峰教育,門下不可在外以蒼穹山弟子身份與幻花宮弟子公然斗殿。 七,執行任務時若遇魔族不可貿然出手,弄清直系和其所屬部門,再決定是否應敵。 …… 當眾噴茶是十分不妥的舉動,然而他不需要擔心失儀,因為在看完第一條之後,十二位峰主裡有八九位和他同步噴茶,在這樣的大環境下顯得他也不是那麼突兀了。 議事廳內,陷入了謎之尷尬,任沈清秋把扇子搖得風生水起也揮之不去。 《春山恨》何德何能,竟然排在第一位。而且還多了個什麼鬼,《冰秋吟》又是什麼玩意兒?! 會畢,沈清秋滿心窩囊地朝清靜峰走,沒走幾步,發現不少峰主都跟著走了過來。 沈清秋和顏悅色道:「諸位師弟師妹,你們回峰,似乎不是這個方向?」 齊清萋道:「那是因為本來就不是要回峰呀。」 沈清秋早知道必有此一劫,猶自掙扎:「怎麼忽然想到清靜峰來做客了?竹舍簡陋,唯恐招待不周。」 「裝什麼傻,知道你的竹房子簡陋,誰要去看你,當然是去看你藏起來的那個寶貝徒弟。」 這群人興致勃勃地意圖把洛冰河當稀奇玩意兒參觀,沈清秋無奈道:「他要生氣的。」 「不是我說你了,沈師兄,他一個徒弟還敢跟你一個做師尊的生氣?你是不是沒怎麼好好管教他?」 「這可不行,不管你們現在是什麼關係,該管教的還是得好好管。」 「氣就氣,怕什麼。反正洛冰河現在功力不足一成,此時不氣更待何時。」 苦行峰峰主長年因為苦行生活,火氣旺盛,這次又沒要夠他想要的優先錄取名額,越發不耐煩,道:「廢話這麼多,害怕吃光了你那點茶葉不成!走啦走啦。」 沈清秋早知道逃不脫這一出,被連拖帶拉地往清靜峰走,滿頭黑線。 怎麼你們什麼都知道,這麼清楚,好像比我還要清楚! 一個兩個他尚且擋得住,可數位峰主一窩蜂地湧進竹舍,他就攔不下了。齊清萋一進門就「噗」地破功了。 洛冰河躺在床上睡得正熟,被角掖得嚴嚴實實,還是他離開時的模樣。沈清秋比手勢道:人都睡了,別打攪了。 柳清歌往裡瞟了一眼,忍不住道:「怎麼他看起來,跟昨天不一樣?」 不一樣?沈清秋轉頭,果覺有不一樣。洛冰河像是長大了兩歲,現在是七八歲的模樣。魏清巍小聲道:「長勢喜人!長勢喜人!」 齊清萋細細端詳了一陣,道:「照他這個長法,這衣服很快就不能穿了吧?」 沈清秋還沒想過這個問題,仔細想想,今早洛冰河的衣服穿起來確實不那麼合身,手腕似乎短了一小截,忙道:「果真,我粗心了。明天我帶他下去買幾套。」 齊清萋道:「買什麼,現成的不知道用?隨便上仙姝峰來拉幾個姐姐妹妹給他做幾套新衣服不就成了。」 聞言,幾位峰主不厚道地桀桀笑出了聲。光是想像一群香粉撲鼻的仙子們圍著一個苦大仇深的斷袖魔族鶯聲燕語,那幅畫面便夠這群整天閒得沒事幹的峰主樂一壺了。見他們落井下石幸災樂禍,沈清秋心中為尊嚴掃地的洛冰河不忍,忙道:「適可而止適可而止。走了,去廳裡坐,不要在這裡圍著他看。別笑了!仔細把人笑醒了。」 「以前不讓我們看,現在也不讓啊?沈師兄太不夠意思了。」 沈清秋道:「給我點面子。」 「那好。沈師兄晚上一起去醉仙峰喝酒啊。」 「我還要看顧洛冰河……」 「你以前就成天窩在這塊地方不挪,後來又被拖著到處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就不要管小孩子了,咱們聚一聚嘛。總該有時間做你自己的事,不能一天到晚都圍著你徒弟轉吧。」
好不容易迅速打發了一群同門,回到竹舍,沈清秋頭都大了一圈。 洛冰河已醒來,坐在他原來的書案上,腿夠不到地面,懸在半空,一旁地面堆著比他人還要高的卷宗。手執一管硃筆,一邊核對項目一邊做標記。 沈清秋看了一會兒,進門問道:「你在幹什麼?」 洛冰河抬頭道:「師尊許久不歸,典籍無人打理,弟子想重編一份目錄入庫。」 沈清秋道:「你現在好好休養即可,這些事情不必要管。」 洛冰河道:「可是師尊不在,我也沒有別的事情,不如就把它做了。」 沈清秋在他身旁坐下,想了想,問道:「回清靜峰,你很不開心?」 洛冰河微笑道:「師尊這是什麼話?弟子怎麼會不開心?」 沈清秋慢吞吞起身,往外走去。忽然,他邁不動步子了。 洛冰河已跳下書案,抱著他的腿,咬牙切齒道:「……沒錯,弟子……不開心!」 沈清秋道:「這就對了,不開心要說出來。今後有什麼話,都不要憋在心裡。若你實在不喜歡清靜峰,那等你回覆原身之後,咱們再走就是了。實在你目前的狀況不便頻繁出行,萬一突生異變,蒼穹山起碼能護你一護。」 洛冰河道:「我喜歡的!可是我喜歡的清靜峰,就只是清靜峰,不是蒼穹山,除了師尊你我,也沒有其他人。」 不是。沈清秋心想,你喜歡的這個清靜峰,現實中從來就沒存在過吧…… 洛冰河悶悶地道:「師尊,是不是跟我在一起,你真的少了很多做自己事情的機會?」 沈清秋失笑:「方才裝睡裝得倒是好。耳朵也尖,功體恢復幾成了?」 洛冰河道:「師尊……我不願意回來,不是因為不喜歡這裡。而是因為……在這裡你太容易被搶走了。」 他鬱鬱地道:「如果是之前的我,還有點信心能把你搶回來,無論用什麼法子。可是現在的我,真覺得……爭不過別人。」 沈清秋在他頭頂上敲了一敲,道:「要你去爭什麼?不用搶,師尊就會自己跟著你走了。」 交流對象的形象,當真至關重要。如果是成年版的洛冰河,就是拿刀子架在他脖子上,沈清秋也說不出這麼露骨肉麻的話,可既然是能抱在懷裡、肯抱著他腿撒嬌求安慰的迷你版,沈清秋就什麼心理壓力都沒有了。 洛冰河仰起臉,含情脈脈地望著他。 花好月圓,良辰美景,暗香浮動,氣氛甚佳。忍不住心蕩神馳。 洛冰河水汪汪的眼眸越燒越旺,終於按捺不住,將沈清秋推倒在竹榻上,欺身撲了過來。 他趴在沈清秋胸口,兩人大眼瞪小眼。 沈清秋:「呃……你可以……繼續。」 儘管繼續,也幹不了他想幹的事…… 神情裡,儘是掩藏不住的同情。 半晌,洛冰河尚嫌稚嫩的嗓子,終於發出了一聲忍無可忍、痛恨世界的咆哮。
春山恨,冰秋吟
「等等,你先冷靜一下。」 洛冰河卡在沈清秋雙腿之間的身體又往前挪了一段,道:「可是弟子今天看到了一樣非常有趣的事物,恐怕幾天之內都冷靜不下來了。怎麼辦呢師尊?」 在蒼穹山休養了月餘才終於慢慢修回原身,沈清秋心知今日必定不能善終,卻仍鎮定道:「這還不好辦。是什麼東西,你且拿來給為師瞧上一瞧,我們大可以探討一番。在那之前,你先換個正常姿勢,好好說話。」 洛冰河點頭,直接忽略最後一句,道:「好,那就給師尊瞧一瞧。」 他不緊不慢,從懷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 那小冊子花花綠綠,乍看十分豔俗,並且眼熟。 沈清秋正狐疑著,洛冰河翻了開來,挺直腰桿,清聲朗氣地誦讀了出來。 「……入夜之後,洛冰河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慣睡柴房冷地,忽然躺了床鋪,反倒難以入眠。尤其是思及心心唸唸的師尊正躺在不遠之外,只隔著一層屏風,一層紗帳。白日的噓寒問暖、慇勤關切如在眼前,更是彷彿有一團邪火壓在腹中,越燒越旺,越竄越高……」 沈清秋:「……」 洛冰河面不改色,繼續念道:「……洛冰河摸上了床,窸窸窣窣解了沈清秋的中衣帶子,探進布料內,只覺光滑細膩,肌骨柔韌。意亂情迷之中,神智昏茫,將腰帶也扯斷為兩截……」 沈清秋望了一眼地上剛被洛冰河洶洶扯斷的腰帶,雞皮疙瘩起了一身,竟無言以對! 洛冰河收一收冊子,抬眼一本正經道:「這上面說,弟子破處正是在搬出柴房的那一晚。情火高漲,淫心大起,深夜摸黑進竹舍內室,將被夢魘壓制住、動彈不得的師尊如此這般,如此那般,恩愛繾綣,直至天明。」 什麼鬼! 沒記錯的話洛冰河那時候才十五歲吧! 喪盡天良! 喪心病狂! 洛冰河邊翻邊道:「書裡這個『洛冰河』,除了要比弟子膽大、敢作為以外,對師尊的這份心思,倒也八九不離十。」 沈清秋道:「你若當真這樣『敢作為』,為師不保當場就要了你的小命。」 洛冰河俯下身,親他的耳垂,熱氣在他耳廓邊磨磨蹭蹭,撒嬌道:「師尊,不是您說,要一起探討的嗎?好歹多看兩眼啊。」 不敢看,怕瞎了鈦合金狗眼沒地方換! 洛冰河嘻嘻笑道:「不願意看?那讓弟子讀給您聽。」 他抑揚頓挫道:「自那夜師尊失身於『洛冰河』之後,將這忤逆弟子狠狠責罰一頓,有心將他趕下蒼穹山派,卻最終不忍下手,只是冷淡對待,直至仙盟大會,異變突生,師徒分離,輾轉幾載,重逢之後,『沈清秋』終於被『洛冰河』逮了個正著。來啊師尊,你看,幻花宮水牢這段,寫得可精彩呢。」 沈清秋拗不過他,又實在有點好奇,一時沒把持住,從眼角睨了一下。 只這一下,活活被劈了個外焦裡嫩。 《春山恨》第三十七劫之水牢情挑 沈清秋搖著頭,口齒不清道:「洛……冰河,你……你放過我……」 洛冰河握住他兩瓣臀肉,揉捏幾把,往兩邊拉開,強迫那被蹂躪了無數次的後穴暴露出來,獰笑道:「師尊,你現在哭著讓我放過你,當初可想過會有今日?」 沈清秋啜泣不止:「已經腫了……插不進來了……」 果然腫得厲害,幾乎不能看了。一圈鼓鼓的紅肉腫得發亮,緊密閉合,看上去極難突破。洛冰河心生幾分憐惜,可很快想起當年沈清秋拋棄自己的模樣,恨意激盪,冷酷無情地挺身而入,只插了小半,就覺得異常困難。因為紅腫,比平時的穴肉更火熱濕滑,但也更窄緊。 沈清秋哭得梨花帶雨,嘶嘶吸氣,被強行突入的陽具捅得痛不欲生。奈何雙手被縛,徒勞掙扎扭動,始終不得解脫。 沈清秋:「……」臥槽這尼瑪什麼玩意兒! 這梨花帶雨的貨特麼的是誰!這邪魅狂狷的貨是誰! 明明每次上床哭得最厲害的那個是洛冰河好麼! 看看作者的名字:柳宿眠花。一聽就不是什麼好東西,跟向天打飛機必定是一路貨色。 洛冰河閱讀完畢,評價道:「若是換了弟子,斷然做不出這等強逼之事。師尊只要皺一皺眉頭,弟子便下不去手,如何能到這痛哭的地步還不甘休?這裡的處理,有些失真了。」 豈止是失真……這是OOC。徹底的OOC。OOC得沒邊兒了! 什麼鬼春山恨!壓根就是個OOC到天際的*RPS同人天雷小黃文,居然還能這麼火!怪不得以往總聽妹子說,越雷的文越容易成為圈內紅文! 不對重點不是這個……沈清秋詛咒寫這本小黃書編這支小黃曲的人一輩子不舉!單身狗!活該一生擼,擼到死也娶不到老婆! 洛冰河道:「師尊何故臉色忽白忽紅?後面的情節,更加跌宕起伏,令人撫掌叫絕。雖說那五年內,我敬師尊軀體如聖,從來也不敢做什麼稍有褻瀆,但既是坊間流傳的小冊子,這些獵奇的情節,看看一笑,倒也無妨。」 沈清秋一眼瞅到個標題:《春山恨》第四十九劫之五年空待。 蛋碎一地。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這個標題! 新世界的大門也不放過!不至於這麼重口吧?! 事實證明,沈清秋低估了《春山恨》作者的下限。 燭光顫動,沈清秋儘管無知無覺,可眉翠唇紅,整個人都染上了一層春色。 洛冰河將他綿軟的雙手搭上後脖頸,才去親吻,看起來彷彿沈清秋醒了過來,主動勾住洛冰河脖子回吻。 簾子墜地,無風而動,抵死纏綿中,凌亂衣衫委頓在地。晃動不止的紗縵間傳來洛冰河低沉的喘息。 沈清秋毫無生氣地趴在洛冰河身上,被他堅實的臂彎鎖在懷中。兩粒乳珠被吮吸得豔紅腫脹,像兩顆小小的成熟果實。臀部上儘是青紫的手印。身下被肏到熟紅的肉穴還軟軟含著根半硬的陽根,股間一片濕淋淋的水光。 沈清秋被雷哭了。 這也能下得去手!挑戰三觀挑戰道德極限! 據說綠丁丁生子文很火老天保佑《春山恨》千萬不要千萬不要有生子情節謝謝啊! 隨著幾頁匆匆翻過,緊接著又是一記轟天神雷。 《春山恨》第五十五劫之天魔邪血 兩人胸膛緊密相貼,洛冰河感覺懷中人肌膚細膩幼嫩,在山泉中浸泡,更是水光潤滑。 他一言不發摟住沈清秋,低頭深深一吻,時而咬住他的唇瓣輕輕撕扯,時而探入舌頭,在他口中肆虐糾纏。 沈清秋雖不情願,奈何天魔血在腹內作怪,渾身無力,加之被吻得喘不過氣,胸口不規則起伏,乳尖在洛冰河肌肉上蹭動,漸漸挺立。不知不覺被掰開了雙腿,洛冰河猛地衝了進去。 雖然兩人胡天胡地鬼混了好一陣時日,沈清秋早便能適應洛冰河的巨物了,可突然闖入,還是極為難受。尤其是肉棍捅開腸壁的瞬間,溫熱的泉水也趁機湧入,下面的嘴喝了不少水,掛在洛冰河腰部兩側的腿頓時夾緊了,腸壁也跟著顫慄不止。洛冰河只覺那個小洞又箍又吸,舒爽無比,大力揉捏沈清秋臀肉,邊讓他放鬆,邊調整姿勢。 不一會兒,沈清秋緩過氣來,含淚斥道:「……滾!」 洛冰河笑道:「師尊嘴上這般斥罵,可身體卻不聽使喚呢。」 沈清秋咬牙不甘道:「……若不是你給我喂了那毒血……我又怎會受你這白眼狼這般折辱……」 在天魔之血的操縱下,他只有乖乖把雙腿分得更開的分,放鬆後穴,方便洛冰河肏弄。穴肉軟媚地含著洛冰河,細細吮吸。沈清秋越喘越亂,欲哭無淚,被捅得狠了,就抿緊嘴唇,鼻子裡洩出低哼。洛冰河一手托他臀部,保持兩人胯部緊密相嵌,一手不輕不重地拍打沈清秋渾圓雪白的臀瓣,插一下拍一下,拍得沈清秋羞憤萬分。 一輪過後,休息不到片刻,洛冰河抱著他出水。離水之後,絲絲冷氣侵體,沈清秋手腳連帶後穴都縮了縮。洛冰河將他獻祭一般赤裸裸攤平放在溫泉旁一塊大青石上。幕天席地下抱作一團。 青石冰涼,沈清秋剛躺上去便一陣扭動。他膚色白皙,剛經歷一場劇烈情事,被泉水蒸騰,周身泛出豔麗的粉色,漆如星點的黑眼睛裡水光蕩漆渙散,又倦又困,心灰意冷,轉過頭去,不肯直視洛冰河這逆徒。 洛冰河卡在他雙腿之間,把潔白的小腿扛上肩頭,陽具一下挺進去,又不緊不慢抽插起來。內壁每一寸都被撐到極限,被柱身狠狠擦過。肉洞口的褶皺也被撐得平滑。 沈清秋:「……」 迷J強J逼J,花樣百出,作者玩得很開心嘛…… 洛冰河道:「其實我從沒想過,天魔血還能作這用途。」 沈清秋默然不語。見識過《狂傲仙魔途》原作的下限,他不是沒想過。只是他沒料到居然有朝一日能看到這用途被寫在他身上。 沈清秋道:「……長見識了。」 洛冰河點頭:「長見識了。」 他又道:「既然如此,弟子總不能教這見識白長吧?」 沈清秋警告道:「洛冰河,為師雖然應允你……但可沒應允你玩這許多花樣。」 洛冰河怔了怔,道:「哦。弟子知道了。」 他神情有點沮喪,但也沒強求。這下,反而是沈清秋不自在了。 洛冰河從來沒在這方面對他做過什麼要求,因為活爛,總是小心翼翼,甚至有點看他臉色的意味。好不容易看了教材找到點自信,想和他試一試,就被他潑冷水…… 沈清秋坐立難安,半晌,終於拿起扇子,擋著臉,矜持地道:「你想怎麼做?」 洛冰河當即生機勃勃、春暖花開起來。見狀,沈清秋也暗暗高興了一下,心道大不了老臉豁出去跟他玩兒一回,反正做都做過了,還要那面子做甚。 為保險起見,他還是忍著額頭跳動的青筋,拿起《春山恨》匆匆翻過,並沒有看到什麼太不科學的體位或者清奇的玩兒法,略略放下心。誰知轉身便見洛冰河認真捧著一本更厚的冊子,笑容滿面地迎了過來,道:「師尊你拿著那本幹什麼?」 沈清秋無言,看了看洛冰河手裡的冊子封面,正是榮幸地與《春山恨》並肩成為嚴打對象雙傑的後起之秀《冰秋吟》。作者:三聖母。 洛冰河道:「這本教的東西更多也更詳細,具體操作起來上手很快。弟子這壺花釀便是按著它教的法子製成的,今天就看看是不是如書中所言那般具有奇效了。」 我看是下限更低吧! 無論如何,沈清秋知道,這壺酒肯定不是用來喝的。 等等,道具都早就準備好了,剛才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又是裝出來玩他的呢?!
洛冰河提起沈清秋的胯,使之形成臀部高高翹起的姿勢,腰肢塌陷,彎成一道柔軟曲線,背對著他。 這是沈清秋答應他要求的條件。如果他一定要照著書上的玩兒,那就得從後面來,否則沈清秋這皮子薄的老臉真沒地方擱。洛冰河雖是一直有「正面上師尊」的執念,可一來急於將所長見識投入實際操作,二來被小冊子科普了身處下位者更容易從後背式得到快感,便也歡欣答應。 他提起那壺難得的佳釀美酒,將細長的壺嘴對準沈清秋身後那點緊閉的粉紅,緩緩塞了進去。 壺嘴前細後粗,突入容易,越往裡塞,後穴把它吃得越緊。冰涼的酒水汩汩灌入甬道,腸肉受刺激,劇烈收縮,沈清秋抓緊身下被縟,眉尖緊蹙。 他耳朵能聽到酒汁「咕咚咕咚」灌入腹中的聲音。小腹的飽脹感和下墜感越來越明顯。沈清秋忍不住道:「夠了……」 洛冰河聽話地依言不動,可酒壺長嘴仍插在他後穴中。 這酒初嘗清淡,後勁卻強悍。不一會兒,沈清秋的腸壁就被燒得火辣辣地疼。他無論如何都緩解不了這又疼又癢的感覺,便挪動著胳膊,往前爬了一小段。 這次洛冰河倒是沒攔著他,壺嘴脫離後穴,發出「啵」的一聲。他立刻在酒汁流出前絞緊穴口,接下來,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若當著洛冰河的面,任由酒汁從他後邊淌出,實在太過羞恥。可他剛才只爬了一會兒就受不了了,輕微動作都害怕夾不住後穴。 洛冰河覆上他的身體,一手玩弄他尖尖的淡紅乳點,啃咬光滑的肩頭。另一手提起他痠軟無力的臀部,扶著陽具,硬燙的頂端威脅似地頂著他後面,對準那小洞,磨了兩下。 看來他真是從那見鬼的小冊子學到不少……沈清秋被他玩得難過,雙手絞扯身下床單,起了一層薄汗。 剛分了點心,一個不注意,便被破開了禁閉的穴口,長驅直入。 剎那間,沈清秋從腰到腿,徹底軟了。勉強撐著上半身的手臂也支不住,趴了下來。唯一慶幸的是洛冰河尺寸可觀,塞滿了腸道,酒水還被牢牢堵在沈清秋肚子裡,不至於外洩。 被這種東西一插到底,他還是疼。但這疼法之中,似乎又有點什麼不同。 酒水擦得他整條腸道的肉都火辣辣的,又脹,又熱,又濕。等到洛冰河開始抽插起來,交合處便無法控制地隨著嫩肉外翻淌出酒液來,彷彿蜜汁橫流,動作間「咕嘰」水聲不斷,羞得他面紅耳赤。小腹深處酥麻酸澀,渴望被粗魯地頂戳擠壓,被搗爛發癢的陽心,菇頭頂端卻總只不輕不重頂一頂那一小片軟肉,急得沈清秋扭動腰肢,忍不住將臀部往後送。 這個微弱的舉動教洛冰河逮了個正著,他頓了一頓,喘一口氣,欣喜道:「師尊?舒服嗎?我做得好嗎?!」 抽插得飛快,微紅的透明酒汁從交合處漏出,越來越多。沈清秋白皙雙股之間被幹得水花四濺。美酒和徒弟的陽具在腹中翻江倒海,激盪不止。沈清秋被逼得骨節發白,死死揪住被縟,狼狽不堪地閉緊了雙眼。 洛冰河不依不饒道:「舒服嗎?舒不舒服?」 沈清秋低聲說了什麼,他聽不清,俯下細聽,順便把身下之物送得更深。 沈清秋尾椎一陣脹痛,嘆道:「……臉……臉……」 酒水的烈勁燒得沈清秋渾身紅通通的,同時也像被那酒水蒸騰了一般,連氣息都發出清甜之味。洛冰河忍不住和他側著頭接吻,舌尖在他口腔內搜刮,只覺他津液都是香醇的酒味。 「師尊。」他說,「你要看著我的臉麼?」 沈清秋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洛冰河道:「想好了。從後面來,原本是師尊要求的。若是又要改成正面……怕是沒那麼容易再翻回去。」 他沙沙的低音在沈清秋耳邊縈著熱氣,沈清秋暈頭轉向,糊裡糊塗絞了絞後面。 洛冰河猛地拔了出來,將他粗魯地翻成任人宰割的仰躺位。 沈清秋白淨的臉頰泛著淡粉色,眼睛和鼻尖紅得尤其厲害,睫毛掛著一點淚珠。洛冰河一一親過,一手手指憐惜地在他穴口的嫩肉外緣輕揉慢捻,另一手掌拖著他的背部,扶了起來。他輕聲道:「師尊……你看。」 沈清秋的下頷被他引導著,一低頭,就看見了自己白皙的大腿根部,給酒水和精液糊得狼藉一片。兩團豐滿的肉丘中間彷彿被肏開了一朵花,腫得肥了一圈,內壁外翻,且在可憐地抽搐著,吐出些白濁。 「……」沈清秋說不出話,下意識舉手遮住眼睛。 洛冰河安撫地吻他面頰數處,再次插了進去。 沈清秋又覺一陣辣痛。洛冰河不再以掌托著他的背心,他倒了下去,黑髮在枕席上散開,十指無力地陷入洛冰河背部緊繃的肌肉,仰起脖子來。 大進大出一番,沈清秋肚子裡的酒水已流得差不多了。被烈酒里奇外外洗了個遍的內壁,這時正是絕佳狀態,熱乎乎的彈性十足,敏感多情,又戒備不安,想全力擠壓吮吸入侵的外物,又害怕被這東西擦破了薄薄的襞膜。水穴被插得滋滋作響,沈清秋雙腿糾纏在洛冰河腰間,滑膩如脂的大腿內側摩挲著他的肌膚,腳趾蜷縮,神情醉暈暈的。 酒香飄散,酒意正濃。沈清秋確實是……醉了。 可他尚未醉到不省人事,洛冰河便讓他醒了。 洛冰河托著他臀部,從床上站了起來。 沈清秋自身重量下沉,那根陽物立刻頂開層層軟肉,戳中了極深的一點。他一顆心臟險些要被這一記從喉嚨頂出來,彷彿戳穿他的是一柄利劍,拚命扭動。可他現在整個人被懸空抱在半空,扭得再狠,也只是讓肉穴和入侵之物更加緊密相嵌,讓這孽徒的物事在他體內怒脹好幾圈,撐得幾欲嘔吐。 更可怕的還在後面,洛冰河開始走動了。 這姿勢讓沈清秋把洛冰河的陽具吃得極深。每走一步,那根器具始終不拔出來,在他體內微妙地攪動、轉變著角度,卻始終享受著沈清秋穴肉戰戰兢兢收縮按摩的侍候。除了被插得太深想吐,他還害怕自己會摔下來。 沈清秋實在受不了,斷斷續續道:「等,等等……太深了……冰……冰河放、放我下來……」 洛冰河咬他的耳垂,帶著輕微喘息呢喃道:「師尊……不夠深……還不夠……」 沈清秋肚子被他塞得滿滿脹脹,難過道:「你還要多深……你還要進到哪裡!」 洛冰河將他抱著插得痛快了,把他按到了桌上。沈清秋上身被壓得緊緊貼著桌面,雙手被反剪,雙腿虛軟地踩在地上。 他臀部卡在桌沿,蓬門大開,緊貼著洛冰河頻頻進攻的胯部,桌子被撞得搖晃不止。 沈清秋的臉貼著桌面,感覺雙股正中間,一根硬物進進出出,已經很勉強,從雙腿到臀部,瑟瑟發抖,幾乎站不住。可洛冰河兩手還捧著那兩片雪白的臀瓣,往股溝中間擠壓,享受同時被腸壁和臀瓣緊夾的滔天快感。 沈清秋只覺得股間的異物感前所未有地折磨人,臀部還被不斷地揉搓拍打,雖然不痛,卻羞恥得很。不一會兒,洛冰河又換了個玩兒法。每次只淺淺拔出一點點,再更用力地塞回去,手底臀肉都被他十指擠得變形了。沈清秋趴在桌上,內壁深處嬌嫩的肉心被這水磨功夫磨得辣辣的,又疼又癢,幾欲發瘋,卻被死死卡在原地,動彈不得,盡數承受洛冰河的一切。 洛冰河不愧是學霸,有了教材,依樣畫葫蘆,就能教人這麼吃不消! 他欲哭無淚,有氣無力地嗚咽道:「……你……你究竟是還看了些什麼東西……」
◎RPS:Real Person Slash,真人向同人。
蜜月記
清靜峰將混世魔王洛冰河窩藏了十幾日後,眾弟子終於不堪騷擾,跪求沈清秋攜此人「暫避風頭」。 寧嬰嬰嚶嚶嚶道:「師尊,我討厭百戰峰。討厭討厭討厭!他們都好粗魯,山門被踩壞好幾回了!」 明帆含淚控訴道:「師尊……這次真不是我去說的!弟子發誓,您相信我!」他惴惴瞄了洛冰河一眼,提議道,「要不您就把洛師弟放出去跟他們切磋交流上幾場吧。打夠了他們就不會來騷擾清靜峰了!」 洛冰河八風不動,冷淡地道:「我同師尊談議正事的時間都沒有多少,哪來的空同這群野猴子切磋交流。」 沈清秋矜持地搖扇不語。 你所謂的「談議正事」,原來就是研究新菜式,擦洗竹舍的餐具和桌椅,以及不分場合時間地賣巧求歡麼…… 明帆一把鼻涕一把淚,嚎啕道:「師尊——您行行好吧——安定峰的已經不願意來幫咱們修山門了,每次都是弟子上下山幾百里自掏腰包啊——」 沈清秋被他嚎得不勝其煩。 最終,在明帆的千恩萬謝和寧嬰嬰的戀戀不捨中,終於大發慈悲做了件好事,尊駕移出了清靜峰。 所以他老人家很是鬱卒。 要命,這是什麼鬼世道! 師弟L某縱容手下爪牙(……)打上師兄S某的門,打完了還不給賠; 師兄S某受了經濟損失,找師弟X某的部門要求撥用公款,師弟X某又不肯批; 徒弟M某不光沒有為集體奉獻的無私精神,反而要把師父趕下山去。 真是反了! 洛冰河卻一副很是開心的模樣。只要黏著沈清秋,他去哪裡都是一樣,沒有一群礙眼的天天在旁亂晃,於他反而更合心意。 他挽著沈清秋的手臂,歡歡喜喜地道:「師尊,我們接下來要去哪裡?」 沈清秋低頭看了一眼他圈住自己胳膊的姿勢,不忍直視。 真是……越發少女了。 活脫脫兩個采蘑菇的小姑娘手挽著手一起出門。╭(′▽`)╭(′▽`)╯ 沈清秋為自己造的人工雷絕倒。他反問:「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洛冰河想了想,道:「不如去我們以前去過的地方,瞧瞧如今變成什麼樣子了。」 於是,兩人來到了被「趕下」蒼穹派後的第一站,雙湖城。 原本御劍而出,不到一炷香便可抵達,洛冰河卻不知犯了什麼小心思,非要拉著他坐馬車。 坐就坐,沈清秋怎麼樣都無所謂。誰知,兩人上車後,洛冰河一直用那種(自以為掩藏得很好的)期待羞澀眼神盯著他。 車廂內空間不大,沈清秋避無可避,被他這熱乎乎的眼神盯得毛骨悚然。 這……是想玩車震的意思嗎? 想都不用想,為師不會應承你的! 真是反了! 洛冰河盯了他半晌,見他並無特殊表示,顯然沒有會心相通,慢慢低下了頭。 他對了對手指,有點失落地道:「師尊……不記得了嗎?」 沈清秋發現,現在自己每天的心理活動,基本可以用六個點點點來開頭。 他說:「記得?記得什麼?」 洛冰河悵然:「當初師尊帶清靜峰一眾弟子下山歷練,讓我和師尊同乘的事……」 那麼遙遠的陳年舊事,洛冰河居然記得這麼清楚! 而沈清秋卻忘得七七八八了。 洛冰河嘆道:「果然不記得了啊。」 對比之下,沈清秋不免心虛,招了招手,讓洛冰河靠過來,揉揉他的臉,算是給塊小糖吃,道:「師尊一時給忘了,對不住啦。」 洛冰河吃了糖,心滿意足,唇角翹起,道:「嗯。師尊對我的好,遠遠不止這些,又怎會一一記住呢?」 …… 不要把他腦補得這麼慈愛這麼聖父好嗎?他真的只是單純地不記得了,擔當不起這份光環!
雙湖城城門大道。 兩人悠哉悠哉,在街上亂晃。兩側琳瑯滿目的攤販中,一面花枝招展的錦旗迎風飄搖。 沈清秋先是被它吸引了目光,目光下移,移到了旗下襬攤攤主的臉上,原本那「若有若無似隱似現看似儒雅溫和實則冷清疏離」的模式化笑容登時一僵。 洛冰河何其敏銳,立即道:「怎麼,師尊,有相識者?」 旗下一張人頭攢動的小桌,好像是江湖算命先生的卦攤。桌後坐著一位貌美窈窕的女郎,風情萬種一甩秀髮,一抬螓首,與沈清秋遙遙打個照面,登時活像吞了一斤砒霜。 可目光一轉,轉到一旁洛冰河的臉上,對這款相貌的熱愛之情立刻超越了一切,當即眼睛放出雪亮的光,主動招呼道:「仙師別來無恙!」 沈清秋道:「許久不見。夫人風采更勝昔年。」 那美貌女郎正是魅音夫人。 她揮走了小桌旁神魂顛倒的男客們,騰出空位,笑吟吟地道:「仙師如今春風滿面,如何?奴家上次所言,是不是一一應驗了?」 她嘴裡和沈清秋說著話,眉眼卻攝魄勾魂地往洛冰河那邊撩,意有所指。許久不曾憶起,如今回想當年魅音夫人為他所算的姻緣,關鍵字:比他小、身份尊貴、天資過人、一等一的美貌、常伴左右、一往情深……沈清秋驚覺,竟是無一不準! 他道:「夫人妙算,沈某拜服。不過您當年似乎忘了說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說了那麼多,吹得天花亂墜,就是沒告訴他,你沈清秋命定的姻緣,特麼的是個男人! 洛冰河眨一眨眼,莞爾道:「師尊,您與這位夫人,看來交情不淺。」 他雖然面帶微笑,沈清秋卻聽得牙幫子發酸。 說起來,洛冰河與魅音夫人,原本應該是*四一九無數次的一對狗男女,現在卻正直無比地坐在對面,陰陽怪氣,各說各話,這畫面當真十分詭異。他幹笑道:「淺得很。淺得很。一別經年,不想江湖再見,夫人竟然在雙湖城中幹起了這等營生。」 魅音夫人哼道:「這不都得多謝上次和閣下一起來惠顧奴家的那位仙師。」 洛冰河突然道:「哪位仙師?」 沈清秋第二次笑容一僵。 魅音夫人怨聲怨氣道:「莫要怪奴家背後數落人的不是,當初好聲好氣招待,哪有半分虧待了兩位仙師,那位倒好,一上來就打塌奴家半個洞府,驚走大半姐妹。後來幾次再遇,半分薄面都不留,奴家混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般鐵面無情,不懂風月不解溫柔,只知道喊打喊殺的男人。啐!」 你被啐了啊,柳清歌。你居然被啐了! 這種暴力行為,只有誰能做得出來,洛冰河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看著他:「師尊,是柳……師叔嗎?您和他什麼時候單獨出來過?」 眼看他額頭有青筋隱隱跳動,沈清秋乾咳道:「那都是在你……不在期間的事。」 洛冰河重重捏了捏他的手掌心,道:「師尊能不能給弟子具體說說,您、柳……師叔,和這位貌美如花的魅妖,聚在一起,到底都幹了些什麼呢?」 沈清秋哄他已經是輕車熟路,步驟如下: 淡定地先說:「不如你貌美。」 在魅音夫人抽搐的笑容前,再保證:「真的沒有幹什麼。」 如果仍不管用,重複以上步驟。 魅音夫人還嫌火上澆油得不夠,在一旁道:「雖然臨走前給那位仙師散了一把魅妖迷香,不過依那位的冷情冷性,想必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魅妖迷香是什麼玩意兒,聽名字就知道了。春天裡的藥啊! 洛冰河勃然變色:「『沒有幹什麼』?」 ……天地良心,真的沒有幹什麼。連幫擼這種程度的都沒有! 洛冰河又酸又恨地道:「弟子在無間深淵裡披荊斬棘,師尊卻在山清水秀之地,和別的男人流連忘返……」 「別的男人」是什麼鬼,好好說同事或者同門不行嗎? 沈清秋正直無比地搖扇哼道:「流連忘返是什麼?一個人在群魔亂舞的荒山野嶺,把另一個人踹下了冰冷的水坑,泡得一場傷寒,這種事有什麼好值得羨慕的!」 「就這樣?」 「就這樣。」 魅音夫人咬著指甲,恨恨道:「什麼水坑!那是奴家心愛的玫瑰花池……」
陳宅。 既然來了雙湖城,那自然要找點事做。少不得為民除害什麼的。 打聽一番,居然又是陳宅府上出了怪事。 當年窮凶極惡的剝皮魔化身老爺愛妾蝶兒藏匿府中,被當場打死後她住過的廂房一直不得安寧,夜夜聞鬼哭狼嚎,令人膽顫心驚,多年一直不得解決。 陳員外已近古稀之年,白髮蒼蒼,依舊雄心不減。數年前好歹身邊扶著他的美貌小妾只有蝶兒一個,如今卻一左一右,美妾成雙。狂愛女色之心,分毫不因剝皮魔曾潛伏在身邊而削弱半點。 這位老爺子年事已高,卻記性不弱,見了沈清秋還知道大喊「沈仙師」。 「沈仙師」之高冷,一如當年。等到問起身邊這位公子,才終於微微牽了牽嘴角,溫文作答:「是我當年的小徒弟。」 陳老爺笑道:「難怪看來眉目依稀眼熟。如今看見仙師與愛徒,方才驚覺,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 一番寒暄往來,自然還是交給回歸事事代勞小秘書角色的洛冰河。沈清秋樂得站在一旁閉嘴裝逼。 眼見酷炫狂霸踐的魔界之主洛冰河耐心得彷彿一件貼心小棉襖,沈清秋難免飄飄欲仙,感覺良好,看他的目光忍不住越發慈愛。而洛冰河說兩句就要回頭看他一眼,這一眼挪過來就轉不回去了。一對師徒就這麼在外人面前眉來眼去半晌,沈清秋才猛然驚醒。 這是何等地傷風敗俗! 去廂房的路上,洛冰河總想去牽他的手。沈清秋一來顧忌旁人,二來有心逗他,偏不給牽。身法手法輪番上陣,若是被修真者或是魔界的誰誰誰看到這對師徒拿本門本脈的術法來打(ㄉㄚˇ)打(ㄑㄧㄥˊ)鬧(ㄇㄚˋ)鬧(ㄑㄧㄠˋ),不倫不類,非吐血三升不可。 傳說中鬧鬼的廂房無人敢接近,自然清靜非常。院子還是當年那個院子,一點沒變,只是陰氣頗重。洛冰河見終於沒了人,立刻黏了上來,磨磨蹭蹭從背後摟住他的腰,把下巴擱在他肩膀上,輕聲試探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師尊還記得不記得?」 當然記得。這裡不就是他第一次使用簡單模式的地方! ……好吧開玩笑的。他怎麼可能不記得,這裡是他第一次坑洛冰河坑得夠嗆的地方。 那時,為了保命,險些就讓剝皮魔一掌打上洛冰河的天靈蓋。這事做得比較不厚道,現在想起來還犯怵,沈清秋也不好意思細想。 見他不應,洛冰河幽怨地控訴:「師尊,你,你真的忘了?弟子心裡,很是難受啊。」 自從兩人鬼混到一起(……),洛冰河一天少不得要難受個三五十次。跟別人多說兩句話他要難受,少吃兩筷子他要難受,洗個澡嫌浴桶小讓他滾出去也要難受……他的難受就跟吃蠶豆似的。「喀嚓」一下就來了,「喀嚓」一下又沒了。 但是站在這個曾經的「犯罪現場」,沈清秋心中有愧,忍不住就要軟化幾分,吐槽狂魔剛要上線就萎了。他反手上去,拍拍洛冰河的臉頰:「別鬧小脾氣了。今天師尊答應你一個要求。眼下先把這裡的邪物了結了再說。」 洛冰河欣喜:「真的?」 「師尊什麼時候……」剛想接下去,沈清秋及時閉嘴,避免了自打臉的悲劇。無論說「什麼時候騙過你」還是「什麼時候坑過你」,都是妥妥的自打臉啊。 「既然師尊說了……」洛冰河紅著臉,拿出了一截一截的紅繩。 捆仙索你好,捆仙索再見! 見沈清秋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洛冰河也沒有勉強,嘆了口氣,仰頭望天,幽幽地道:「自那日從剝皮魔手下化險為夷後,不知為何,好幾天晚上,弟子都會做奇怪的夢。」 呃,什麼叫奇怪的夢。醒了之後會洗內褲的夢嗎? 造孽啊!原來他還是洛冰河青春期的性啟蒙老師。性啟蒙對象對人的一生是至關重要的,就算不是波濤洶湧的大姐姐,起碼也要是文秀瘦弱的鄰家妹妹吧。洛冰河的人生真是悲慘得難以一言蔽之,給他啟蒙的居然是個帶把的……掬一把同情淚。 可是再同情,他也不會就範的。節操這玩意兒雖然在洛冰河的軟磨硬泡下已經沒剩多少了,但能撿起來一點算一點。還有更重要的是你先幹正事行不行,有一團黑霧在你身後凝聚啊。出來啦,它出來啦! 洛冰河恍若未覺,自顧自煩惱道:「時至今日,弟子仍時時被這夢境困擾。」 要說之前倒也還信,到了現在,操縱夢境得心應手的洛冰河還會被「困擾」,這謊話也太厚顏無恥了,厚顏無恥還理直氣壯。沈清秋把手放到修雅劍上,呵呵道:「所以?」 洛冰河頭也不回:「所以,我……」 那團黑霧忍無可忍,咆哮道:「我&*%¥#@&!你們瞎了看不到我?!」 這聲音如此熟悉如此親切,沈清秋問道:「蝶兒?」 黑霧斥道:「什麼蝶兒花兒,我就是我,我就是曾經讓此地聞風喪膽的剝皮魔!」 沈清秋啞然。 這不就是那個初級階段任務裡,被他一掌拍死的小怪嗎……原來傳聞中的怨靈就是這廝。無論生死都不忘擾民,當真是兢兢業業! 黑霧「噗」地吐了一團黑煙,沈清秋估摸著對它而言,這就相當於吐了一口唾沫。它道:「你們這對姦夫淫夫,竟敢跑到我眼前來卿卿我我,死到臨頭猶自不知!」 洛冰河皺了皺眉,問沈清秋:「師尊,是直接殺了還是收起來拷問?」 沈清秋想再看看它究竟能蠢到什麼地步,舉手示意他先不動。黑霧「咦」的一聲,飄得離沈清秋近了一點:「你看起來有點眼熟。」 當然眼熟了。殺你的兇手就站在你眼前,居然還只是疑惑地說「欸你有點眼熟」。多少年過去了,這得有十年了吧,在簡單模式的威力影響之下,蝶兒居然非但智商愣是沒有半點的提高,記憶力還下降了不少! 沈清秋咳了一聲,提醒道:「沈某……清靜峰峰主。」 「……」 黑霧炸了:「沈清秋!原來是你!那他又是誰?!」 「你也認識的。」沈清秋頗不忍心地道,「當時他也在場。」 黑霧想了半天,恍然大悟道:「是你那個小崽子徒弟!」 「哈哈哈哈哈哈哈!」終於記起來之後,蝶兒狂笑不止,「沈清秋,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你居然被自己的徒弟給……嘿嘿了。真是傷風敗俗!令人不齒!我就知道,一定會有人替天行道的!」 沈清秋:「……」 不是。你一個為非作歹、遭到報應、被人替天行道一掌拍死的魔,不太適合說「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這種話吧? 笑著笑著,奇異的景象出現了。彷彿大風吹散一團炊煙,黑霧逐漸消散。只剩最後一縷黑煙時,它還在滿足地喟嘆:「報應啊,報應!沈清秋你終於遭到報應了。你活該,我死而無憾!」 ……這是成佛了?升天了?被超度了? 它對於「死而無憾」的要求,是否也太低了點…… 而且洛冰河縱使麻煩,也沒到「報應」的程度吧! 院子裡的陰氣霍然潰去。洛冰河道:「師尊,我們繼續?」 沈清秋嘴角抽搐,看了看還拿著一摞捆仙索的洛冰河,竟無言以對:「你想繼續什麼?」 洛冰河道:「師尊不是說今日答應我一個要求嗎?所以,我的請求是,師尊能否屈尊配合一下,讓弟子輕輕地,用這捆仙索扎一紮,綁著做上一回,讓夢境成真,讓我了卻多年的心願,弟子就……死而無憾了!」 …… 雖然蝶兒已經在莫名其妙的自我滿足中安詳升天了,可沈清秋覺得,修雅劍還不能這麼快插回鞘裡去。 他面無表情往外走。洛冰河攔在他面前:「師尊,你答應過的。」 沈清秋冷漠地把他那張委屈的臉推開。 洛冰河控訴道:「師尊,你又這樣對我。」 哭什麼哭,哭也沒有用。不要在外面丟人了! 果然對這小畜生而言,什麼心軟啊同情啊,純粹都是多餘的。 收回前言。洛冰河,真真是他的報應啊!
◎四一九:英文一夜情for one night的諧音,four one nine。
洛沈相性隨隨便便一〇〇問
問卷採訪對象:洛冰河╳沈清秋。 問卷主持人:向天打飛機。 問卷提供者:系統。 向天打飛機的系統發佈了一個任務。 一份詭異的問卷。 整份問卷不知到底想要調查什麼,越到後面,問題越是不堪入目。 可是,再不堪入目,他也得攢點積分不是?! 拋棄(本來就沒幾斤幾兩的)尊嚴哀求沈大大之後,沈清秋終於勉為其難答應帶他養大的那隻,啊不,他養大的那個徒弟來完成這份問卷。 於是,以下是飛機實況。
尚清華:「請問你的名字是?」 洛冰河剛坐下就聽到這個問題,眉頭一挑,不悅道:「連名字都不知道,還問什麼?」 尚清華:「你的年齡是?」 ……說句實話,沈清秋還真不知道這具身體的具體年齡。他沖尚清華抬頭道:「你不是應該更清楚嗎?」 尚清華轉著毛筆,心道,這個問題他也沒想過啊,不如隨意,於是胡亂兩筆畫了個數字上去。
尚清華:「您的性別是?」 開場一連三個弱智問題,洛冰河已不屑作答,沈清秋也不能忍了:「被分在綠丁丁純愛頻道,你說呢?」 尚清華默默劃掉了問卷後面三十多個類似的廢話問題,重新問道:「請問你的性格是怎樣的?」 沈清秋想了想,道:「還好吧。沈某應該還算比較容易相處的那類人。」 洛冰河道:「不知道。」 尚清華:「對方的性格呢?」 沈清秋一一數來:「愛哭鬼、少女心、戀愛腦、中二病、黏黏糊糊。」 洛冰河眼裡水光閃爍,似是被嫌棄了,有點受傷,還是乖乖回答了問題:「師尊的性格當然是最好的。又溫柔又強大又體貼。」 沈清秋:「……」 忽然有點不好意思啊怎麼回事! 他幹咳兩聲,改口道:「這孩子性格其實還不錯。有個優點尤其難得。聽話,這個就夠了。」 洛冰河雙頰生暈。
尚清華乾巴巴地:「兩人是什麼時候相遇的?在哪裡?」 這問題他知道答案啊! 洛冰河道:「第一次遇見師尊,是在剛剛通過蒼穹山的入門考核的時候……」 沈清秋不甚自在,那時候洛冰河遇到的不是他,而是原裝貨,而且,那並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 他搖扇道:「過,過!」
尚清華:「對對方的第一印像是?」 洛冰河繼續回憶,輕飄飄地道:「高高在上、遙不可攀的仙人。」 沈清秋實話實說:「一顆小包子。」還是個小帥哥胚子。
尚清華:「喜歡對方哪一點?」 沈清秋慈眉善目道:「夠聽話。」 洛冰河莞爾:「師尊的哪一點我都喜歡。」
尚清華:「討厭對方哪一點?」 洛冰河果斷道:「沒有。」 沈清秋見他答得如此斬釘截鐵,有點感動,禮尚往來,也道:「沒有。」 若是真的說了討厭哪一點,讓他當著外人的面哭出來,那可丟大人了……
尚清華:「您怎麼稱呼對方?」 洛冰河索然無味,轉頭道:「師尊,這些問題真讓人莫名其妙。我們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沈清秋淡定道:「冰河乖。走個過場而已。就當救你尚師叔一命吧。」
尚清華:「希望對方怎麼稱呼你?」 洛冰河臉紅了。 沈清秋一見他這般嬌羞,心中湧起不祥的預感,擺手道:「過!過過過!」 尚清華見似乎有爆點,起鬨道:「過什麼!每道題都過過過,還有什麼好問的。冰哥……師侄你且直說!」 洛冰河惴惴瞅了沈清秋一眼,小聲道:「就像平常夫妻相互稱呼的那樣。」 尚清華立刻道:「沈大大,你聽見沒有啊,冰……師侄想跟你夫妻相稱。相公、夫君、老公,你選一個吧。」 沈清秋道:「你閉嘴。」
尚清華:「如果以動物比喻的話你覺得對方是?」 洛冰河不假思索道:「白鶴。」 沈清秋道:「動物想不出來。植物倒是有。黑蓮花吧。」 洛冰河不解道:「師尊,蓮花也有黑的嗎?」
尚清華:「如果要送對方禮物你會選擇?自己想要什麼禮物?」 洛冰河道:「只要師尊開口,任何事物我都會奉上。」 沈清秋老實道:「好像沒什麼特別想要的。」 作為一峰之主,還真沒什麼東西是很難搞到手的。這麼想想,真有種坐守金山的浪費之感。 洛冰河道:「那我想要師尊誰都不理,陪我三天。」 尚清華舔了舔筆尖,嘟噥道:「怎麼不乾脆陪你一輩子。」 洛冰河搖頭道:「師尊會不高興。」 見他黯然銷魂,狀如怨婦,尚清華瞠目結舌,沈清秋卻十分淡定:「你這孩子,又在瞎想,為師哪裡會不高興了。」
尚清華:「你們關係進展到什麼程度?」 沈清秋道:「該做的都做了,不該做的也做了。」 洛冰河委屈道:「為什麼會有不該做的?難道師尊覺得我們……是不該做的嗎?」 沈清秋道:「沒有。真不該做的話,為師不會讓你做的。」
尚清華:「兩人初次約會是在哪裡?」 洛冰河道:「幻花宮水牢。」 尚清華:「……」 沈清秋:「……」 冰哥你管那個叫約會啊?! 尚清華:「那時兩人的氣氛怎麼樣?」 洛冰河:「不太好。」 根本不是用「不太好」就可以形容的行嗎!
尚清華:「經常約會的地點是?」 沈清秋一手撐著下巴:「一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他。閉上眼睛,夢裡看到的還是他。這算不算無時無刻不在約會?」 洛冰河小心翼翼道:「師尊會覺得煩嗎?」 沈清秋摸摸他的背脊,道:「不會。你就是想得多。」 尚清華心道,跟冰哥,不對,跟冰妹交往,真他媽累啊! 這才幾個問題,沈大大就哄了他三次!這BLX碎碎黏黏的,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煩死了! 沈清秋就跟個帶孩子的幼稚園老師似的!
尚清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洛冰河:「我。」 沈清秋:「當然是他。」
尚清華:「對方做什麼會讓你覺得沒轍?」 沈清秋攤手無奈道:「他一哭哭啼啼我就沒辦法了。」 洛冰河道:「師尊一生氣,我就沒轍了。」 尚清華「嗯哼」一聲,抖著腿,邊記邊心內吐槽:果然跟幼稚園小朋友和幼稚園老師一模一樣!
尚清華:「兩人在一起時最讓你感到心跳加速的事情是?」 洛冰河認真地說:「摸頭,教導我的時候。」 沈清秋道:「呃,眼淚汪汪求我什麼事的時候吧。」 洛冰河接著道:「還有罵我,打我的時候……」 他很沉醉,沈清秋很習以為常。 尚清華默默在洛冰河名字旁加了個附註:病入膏肓的抖M。
尚清華:「你曾向對方撒過謊嗎?你善於撒謊嗎?」 剛問完這個問題,他就在洛冰河名字後面信心十足地寫上了「撒謊精」三個大字。 洛冰河道:「有。但再也不會了!」
尚清華:「曾經吵過架嗎?都是些什麼樣的吵架?」 沈清秋嘆道:「吵得可厲害了。現在想想,也不知道為了什麼,其實都是可以避免的。」 洛冰河慍道:「老問這些問題幹什麼?平白地惹師尊不高興。」 ��清華攤手:「怪我咯。」
尚清華:「之後如何和好?」 沈清秋揮手道:「啪啪啪拯救世界!」
尚清華:「兩人的關係是公認還是機密?」 沈清秋反問道:「你聽過《春山恨》嗎?」
接下來的問題,一路往下限狂奔不止。 尚清華清了清嗓子:「請問你是攻方還是受方?」 洛冰河不解:「什麼意思?」 他是真不懂,沈清秋則是假裝不懂,搖扇道:「誰知道什麼意思,過過過。」
尚清華:「為什麼如此決定?」 沈清秋想了想:「我也不知道,莫名其妙地就這樣定了。大概……看他可憐?」 洛冰河疑惑道:「我還是不懂在問什麼。」 沈清秋拍拍他頭頂,語重心長:「不懂沒關係。反正你不吃虧。」
尚清華:「初次肌膚之親的地點是?」 沈清秋剛要答話,洛冰河搶道:「清靜峰。」 沈清秋:「埋……」 洛冰河再次搶道:「清靜峰,竹舍。」 沈清秋心想,好吧,洛冰河是不會承認那麼失敗的第一次的。清靜峰就清靜峰,沒什麼好爭的,隨他怎麼答,也不糾正了。 尚清華:「當時的感想是?」 沈清秋不作聲。 若是實話實說,那就只有三個字:「疼疼疼」,在別人跟前也太削洛冰河面子了。 洛冰河沮喪道:「師尊真好。可是我好沒用。」
尚清華:「初夜的早上,你的第一句話是?」 洛冰河:「師尊,早餐做好了。」 沈清秋:「什麼都別說,先把衣服穿上!」
尚清華:「每月同房的次數?」 沈清秋匪夷所思:「誰這麼閒還算這種東西?還有,問題為什麼一直在朝一個很奇怪的方向發展?」 洛冰河認真地道:「大致算來,三天一晚。若是師尊高興,偶爾願意兩天就讓我碰一次。」 尚清華咬了咬筆桿,邊刷刷記錄邊嘀咕道:「這不科學啊……按我的設定,從月初搞到月末不間斷應該都沒問題啊?」
尚清華:「一般情況下,肌膚之親的場所是?」 沈清秋道:「他對竹舍有執念。」 洛冰河笑咪咪地點頭:「嗯。」 尚清華:「你想嘗試的(嗶——)的場所是?」 沈清秋道:「到哪兒不是做,換什麼場所。」 洛冰河從容道:「百戰峰。」 四週一片靜默。 洛冰河冷靜地道:「百戰峰演武場。」 沈清秋=□=:臥槽?! 尚清華=□=:不要命還是不要臉了?!
尚清華:「(嗶——)時兩人有什麼約定嗎?」 洛冰河:「疼了一定要告訴我。一定啊!」 沈清秋:「不許哭!」 尚清華:「我說,你們是不是搞錯了『約定』這個詞的含義啊?」 尚清華:「對於如果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肉體這種想法,你是持贊同還是反對?」 沈清秋不讚同道:「魯蛇……失敗者的想法。」 洛冰河道:「沒有心,要肉體何用。」 尚清華心酸不已:洛冰河在他筆下,明明就是個只追求(嗶——)欲的絕世種馬,強(嗶——)的妹子絕對有兩位數吧…… 他知道在這個奇怪的世界洛冰河變成基佬了,可是他到底是怎麼一步一步,淪落到這個地步的!
尚清華:「如果對方被暴徒強、咳奸了,你會怎麼做?」 這問題太超現實主義了。 沈清秋無語半晌,道:「誰這麼想不開來強姦他……」 找死也找個淒美好看點的死法不行嗎? 洛冰河攏了攏袖子,慢條斯理道:「做成人彘,扔進無間深淵,再想點別的法子,慢慢炮製,玩個十年再弄死吧。」
尚清華:「如果好朋友對你說我很寂寞,所以只有今天晚上,請……並要求肌膚之親,你會?」 洛冰河漠然道:「我沒有那種不知廉恥的朋友。我不需要朋友。」 沈清秋低頭刮一刮盞中茶葉,啜了一口,道:「我也沒有。」 洛冰河懷疑道:「是嗎?柳……師叔不會做這種事?」 茶水噴了一地。
被茶水噴了半身的尚清華換了一件乾淨的衣服回來,繼續提問。 「你覺得自己擅長房事嗎?對方呢?」 沈清秋呵呵乾笑。洛冰河泫然欲泣。沈清秋一見他這愁云滿面,悽楚難言之態,心中憐惜,轉向尚清華,怒道:「哪壺不開提哪壺嗎?過!」 尚清華掏掏耳朵:「反正都怪我囉。」
尚清華:「對S~~M有興趣嗎?」 洛冰河道:「那又是什麼?師尊,為何我聽不懂的東西越來越多了?」 沈清秋道:「哦。就是問你,喜不喜歡我打你,喜不喜歡我罵你,或是被我用針扎一紮、用火燙一燙,你有沒有感覺。」 洛冰河略顯羞澀,柔聲道:「既是師尊所為,弟子又怎麼會不喜歡。」 尚清華瞭然,提筆一揮:「洛冰河對S~~M很有興趣!」
尚清華:「房事中比較痛苦的是? 洛冰河:「太小。」 沈清秋:「太大。」 尚清華暗罵一句師徒都不要臉,提筆一揮:「自行領會!」
尚清華:「曾有受方主動誘惑的事情嗎?」 沈清秋指了指自己:「我?我看起來像是那種人嗎?」 尚清華嘟噥道:「難說啊。其實你看起來也挺直的……」
尚清華:「喜歡被對方親吻哪裡?」 洛冰河道:「額頭、手指、嘴唇,所有的地方。」 沈清秋無奈道:「其實……這孩子不會親,只會咬啊。」
尚清華:「(嗶——)中最能取悅對方的方法是?」 沈清秋道:「誇他有進步?」 洛冰河道:「不哭。」 尚清華筆走如風,心不在焉添了一句:「沈大大要求真低。」
尚清華:「那時候你會想什麼?」 沈清秋道:「這問卷誰出的?有沒有點經驗?那種時候腦子裡除了一片空白還能想什麼。」
尚清華:「衣服是你自己脫還是對方幫忙脫?」 沈清秋道:「讓他來,我就沒幾件能穿的衣服了。」 洛冰河辯解道:「師尊,那種時候,我怎麼還能控制力道?」
尚清華:「一天晚上大概幾次?」 沈清秋道:「幾次?不是,我說,這事兒有誰真的會特意去數的嗎?」 尚清華翻了一頁,還待再問,早已失去耐性的洛冰河冷笑道:「真這麼想知道,今天數一數,回頭再告訴尚……師叔,不就行了!」
尚清華:「最後一個問題了!真的最後一個了!最想對彼此說的一句話是?」 師徒二人交換一個眼神。 沈清秋搖搖扇子道:「收工了冰河,回家吃飯。」 洛冰河乖乖地道:「嗯,好。」 他單手攬住沈清秋的肩,踹門而出。大風入室,把尚清華剛寫好的一疊問卷吹得飄了滿地。尚清華嘴角抽搐不止。蹲下身來,撿了幾張,半晌,忽然就給跪了。 「瓜兄你坑我……這根本不是你們『最想對彼此說的一句話』!我的任務……系統大大不要這麼快就扣分,只是剩下了一個問題沒問完而已啊啊啊!瓜兄誤我!」
成親記
沈清秋搖著摺扇,走出了一段路,忽然發現身後一路都黏得死緊的人並沒有跟上來。他回頭一看,洛冰河駐足原地,正不知對著什麼在出神。 沈清秋奇怪道:「冰河?你在看什麼?」 洛冰河這才回過神,微微一怔,道:「師尊,我……」 沈清秋越發奇怪,走了回去,順著洛冰河之前看的方向望去。只見一間不大不小的宅子前,熱熱鬧鬧圍著許多人,簇擁著中間一身大紅、看不到臉的兩名新人,鬧哄哄的往院子裡走。 因為街上原本便人聲嘈雜,之前竟沒注意到,這邊有一對新人正在舉辦婚禮。 那間宅子門口還站著兩個小丫鬟,正挎著籃子對過路的人發喜糖,脆生生地道:「沾沾喜氣!」「沾沾喜氣!」 沈清秋第一個念頭是很煞風景的:「莫非這戶人家被鬼怪纏身?」 可是橫看豎看,都看不出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正待發問,卻見洛冰河逕自走了上去。兩個小丫鬟從未見過如此品貌的俊美男子,一抬臉,雙雙驚呆,連糖都忘記發了。還是洛冰河自己從容地從她們手中取過。 拿到了人家的喜糖,洛冰河這才心滿意足地回到沈清秋身邊,道:「師尊,走吧。」 沈清秋頷首。 兩人並肩行出一段路程,洛冰河手裡還在把玩著那兩顆用紅紙包起來的圓滾滾的喜糖,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座喜氣洋洋、進進出出的宅子,仍是若有所思的樣子。 沈清秋道:「那家宅子怎麼了嗎?」 洛冰河一怔,道:「師尊說的『怎麼了』,是指什麼?」 沈清秋道:「沒有怎麼的話,你怎麼留意那麼久?你又不喜歡吃糖。」 洛冰河恍然,笑道:「沒什麼,沾沾喜氣罷了。」 他說得竟很是認真。沈清秋不禁微微一笑,道:「為師可不記得你信這個。莫非你是沒看過新人成親?」 洛冰河道:「看倒是看過的,只是沒想過這種事會跟自己有關。」 沈清秋奇道:「你以前就沒想過今後會和哪個姑娘成親?」 洛冰河搖了搖頭。沈清秋頗覺不科學,道:「當真?一點也沒想過?」 不管怎麼說,洛冰河——曾經的洛冰河可是種馬文男主,何至於一點對未來這方面的美好展望都沒有?而且如果依照向天打飛機菊苣的尿性,這個「美好展望」豈止是和美女成親,最起碼也應該是同時和三位數的美女一起成親——當然,沈清秋知道現在的洛冰河不會,但怎麼會連想都沒想過、覺得和自己沒關係? 洛冰河想了想,道:「以前的話,的確是從沒想過。」 沈清秋注意到了那個「以前」,隨口逗他道:「那你的意思,是覺得現在這件事和自己有關了?」 意料之外的是,這次,洛冰河並未接話。 這件事過後,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沈清秋總覺得,這幾天的洛冰河,晚間格外精力旺盛,他老人家的腰臀和腿也比以往更加遭罪。 兩人每隔兩個月就要回蒼穹山「探親」一次,因此山上眾人再看到他們時,也都見怪不怪了,都是十分熱情地嗑著龍骨香瓜子圍過來。 齊清萋道:「哎喲?這是誰?這不是清靜峰峰主嗎?你又回來啦?稀客啊!」 沈清秋:「是啊。」 齊清萋:「這次有沒有帶什麼魔族的土特產啊?除了你旁邊那個。」 沈清秋心想:「洛冰河分明是人界的地里長出來的,怎麼也不算魔族的土特產吧。」道:「帶了也沒誰會想吃的,所以乾脆不帶了。」 忽見一年輕男子倒提著什麼東西走了過來,他道:「柳師弟別來無恙,我……什麼東西!」 柳清歌面無表情地把沈清秋扔回來的那隻奄奄一息的東西接住,又扔回去道:「短毛怪。吃的。」 沈清秋再給他扔過去,道:「不吃!你幾年前送的那隻到現在還養著,變成一隻巨大無比的玩意兒,天天在清靜峰上啃竹子。這只不要!」 兩人扔來扔去扔了半天,短毛怪在空中尖叫不止,魏清巍道:「沈師兄,我覺得還是要了吧,如果這兩隻短毛怪一雄一雌,你把它們放到一起,說不定它們就會啃對方,不會啃竹子了。」 「那萬一兩隻都是公的怎麼辦?」 「……」 過往的這個時候,早在柳清歌走過來的時候,洛冰河就該開始散發出冰冷的氣場,各種冷嘲熱諷,釋放敵意了,可今天他卻似乎有些心神恍惚,站在沈清秋旁邊一語不發,沈清秋反倒有些不習慣了。 不光他不習慣,連其他人也不習慣。蒼穹山派的同門聚到一起就特別能聊,雞毛蒜皮點破事也能雞飛狗跳閒扯半天,今天的寒暄卻特別短,以前一般還要一起去醉仙峰約個飯的,似乎礙於洛冰河那種詭異的氣場,今天也沒人提了。大家散了之前,齊清萋把沈清秋拉到一邊,道:「你徒弟怎麼了?」 沈清秋道:「什麼怎麼?」 齊清萋道:「你徒弟今天,嗯……你們是不是吵架啦?」 沈清秋道:「沒有。」 他臉上不動聲色,握著摺扇的手卻微微一緊。 齊清萋道:「哦,沒有就好,我總覺得你徒弟今天怪怪的,像是憋著一股氣。」 沈清秋也覺察了。 直到回到竹舍,洛冰河的狀態仍是這般古怪。 沈清秋剛坐上竹榻,忽然從門口傳來一聲巨響。他衝出屏風,只見洛冰河倒在地上,明帆和寧嬰嬰等人站在一旁,目瞪口呆。 沈清秋去扶洛冰河,道:「怎麼了?」 洛冰河道:「沒……」還沒說完,明帆已經大聲嚷嚷道:「師尊,洛冰河他被門檻絆倒了!」 沈清秋:「……」 洛冰河對明帆怒目而視,明帆嚇得一縮。沈清秋忙道:「都散了回去,準備明天早讀。」 關了竹舍的門,洛冰河默默坐到桌邊。沈清秋看了看他額頭上被撞紅的一塊,嘆了口氣,道:「你這幾天怎麼了?」 洛冰河仍是默默的不說話。 沈清秋道:「乖乖坐著別亂動,為師給你熱敷一下。」 他轉身去水盆邊,剛擰了一條布巾,忽聽背後傳來一聲巨響。他一驚,回頭,只見洛冰河又到地上去了。 沈清秋一臉懵然,擔心他是不是頭暈站不住坐不穩,衝過去道:「你這是……」 誰知,他剛衝過去,洛冰河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師尊,嫁給我好嗎?」 一條裂縫出現在沈清秋臉上。 洛冰河覺察他神色異常,忙道:「師尊,如果你不想嫁給我,我嫁給你也可以的!」 看沈清秋不給回應,洛冰河聲音發直,又問了一句:「師尊,你願不願意,和我……」 他的喉結顫動得越來越厲害,聲音也跟著微微發顫,道:「……和我……成親?」 沈清秋仍是沒有說話,而洛冰河眼裡的火光也一點一點熄滅下去。 半晌,他啞聲道:「師尊若是不願,我……我……」 沈清秋道:「慢著。」 「你……」他憋了半天,道:「所以你,這些天,表現這麼奇怪,是因為,想跟我說這個嗎?」 洛冰河緊緊盯著他,小心地點了兩下頭。 沈清秋總覺得接下來這個句子不太容易說出口:「你這算是……求……求?」 洛冰河主動幫他說了:「徒兒這是在向師尊,求親。」 沈清秋:「……」 他坐到桌邊,把臉埋進右手裡,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做點什麼。 他理應覺得荒唐。雖說和洛冰河關係也確定這麼久了,但他從沒想過洛冰河會這樣真的向他……怎麼說,求婚。 天啊,求婚,這詞用在他這個男青年身上,真是太可怕了! 而且,為了說這幾句可能不知道私底下排練過多少次的話,緊張得一反常態,表現古怪,連話都說不出來,進個門還被門檻絆倒,還說得磕磕巴巴。 但是,他竟然完全不想吐槽,不想口嫌體正直——對,沈清秋驚恐地發現,最可怕的是,他竟然,有點,高興。 洛冰河明顯還緊張著,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見沈清秋把臉從手裡拿出來,似乎想說話,連忙道:「師尊你要是不想的話,就不用回答我這個問題!你,你不回答我我也明白是什麼意思的。你千萬不要說出來,沒有關係,要是嫌麻煩的話不用理我就可以了。你當我是在開玩笑,沒事……」 「啪」的一聲,沈清秋氣得甩手往他頭上飛了一扇子,道:「沒事個屁!」 洛冰河頭上被飛了一記扇子,摸摸頭,眨了眨眼,明顯沒搞懂自己為什麼會被打。沈清秋又被他這無辜的神情氣得夠嗆。 他剛才還在暗戳戳的高興,結果這小子下一刻就來了一句「沒事,不用回答我,你就當我是在開玩笑」! 沈清秋因為最後一句勃然大怒,甩手又是一扇子:「這種事情也是開得玩笑的?!」 洛冰河乖乖挨打,委委屈屈地道:「我錯了……」 沈清秋道:「你當然錯了!虧為師剛才差點就想答應你了!」 「我……」洛冰河還要認錯,突然一愣,小心翼翼地道:「師尊,你說什麼?」 沈清秋道:「什麼都沒有。」 洛冰河急了:「師尊!」 沈清秋嘆了口氣,沒說話,舉了舉手,示意洛冰河過來。 洛冰河果然過去了,見沈清秋又對他示意,洛冰河對他的肢體動作熟悉至極,不需要言語指使就能明白他的意思,乖乖倒了一杯酒。然後,沈清秋拿過酒壺,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讓洛冰河拿起他的那杯。 洛冰河道:「師尊,這是……?」 沈清秋拿起他自己倒的那杯,繞過洛冰河的手臂。 剎那間,洛冰河那張俊美的臉上,忽然迸發出了巨大的生機和光采。 他的手抖得幾乎拿不穩酒杯,手臂顫得嚇人。沈清秋與他手臂交疊,幾乎被他帶得也要將酒盞裡的酒灑落到胸口。 洛冰河道:「我、我、我以為……我以為……」 沈清秋面無表情道:「你以為一定會被拒絕是不是。」 洛冰河:「……」 沈清秋道:「所以說不想聽到答案。因為你覺得一定會被拒絕。」 洛冰河道:「……我很焦躁。」 他直視著沈清秋的眼睛,道:「師尊,那天,你不是問我以前真的沒想過那種事情嗎?我是真的從沒想過。」 沈清秋道:「你可以想。」 想想又怎麼了,想想還犯罪了不成,再說萬一想想真的能實現呢! 洛冰河道:「因為小時候我覺得我這種人是不會有人喜歡的,所以從沒想過有誰會願意要我。」 沈清秋道:「你這就想岔了……」 「後來,」洛冰河道:「有了師尊。明明師尊你已經在我身邊了,可我還是,總是控制不住地會焦躁。覺得你什麼時候就會離開我。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我想變得更強,想變得更好。可我還是覺得不夠。還是……難以自控的感到害怕。」 沈清秋也直視著他的眼睛,半晌,揉了揉他的腦袋,嘆氣道:「冰河,你啊。」 洛冰河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沈清秋道:「那就按你想做的去做。」
兩個時辰後,二人相對坐在床上,悉悉索索地寬衣。 洛冰河也真是執念頗深,不知從哪裡就立刻摸了兩套新郎的衣裝,軟磨硬泡地要沈清秋穿著跟他再來一趟,拜堂、交杯酒、洞房,全套做足。沈清秋心想,穿了喜服待會兒還不是要脫,心中好笑,但也由著他來了。 他真是沒想到,洛冰河竟是那種相當傳統的類型,居然一直巴巴地盼著成親,實在是讓他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憐愛,不由自主也認真對待起來。 洛冰河自己的紅衣脫了一半,便盯著沈清秋動不了了。沈清秋道:「冰河?怎麼了?」 洛冰河認真地道:「師尊,你穿紅衣真好看。」 沈清秋膚色白皙,著喜服時,臉上映著紅衣的三分緋色,瞧來比平日裡無端平添幾分奪目顏色。洛冰河看他的目光也比平日更為痴迷,沈清秋微微一愣,清咳一聲。雖說洛冰河說話就是這麼個性子,但還是感覺怪不好意思的。 他矜持地道:「你穿紅衣也很……好看。」 豈止是好看,他不相信有哪個姑娘看了這般俊美的新郎,還能不哭著喊著要嫁給他。他還要再誇兩句,便見洛冰河捧出了一疊雪白的絹布,虔誠地鋪在了床上。 「……」沈清秋心中湧上不祥的預感,道:「你在幹什麼?」 洛冰河赧然道:「徒兒聽說,新婚夫婦洞房之夜都有這個規矩……」 不等他說完,沈清秋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別的什麼規矩習俗都沒什麼,但是這個習俗用到他身上,實在是非常詭異啊! 洛冰河連忙道:「師尊,徒兒發誓不會讓您真的流血的!」他紅著臉道:「我就是想儘量像真正的夫妻一樣,每一步儀式都做到位……」 沈清秋汗顏,道:「這種繁文縟節就忘掉它吧。」他剛要把那張白布撤走,就看到洛冰河泫然欲泣的眼神。 他最受不了洛冰河用這種目光看著他了,這手無論如何也下不了了。良久,無奈地擠出了幾個字:「可照你這麼說,你就算鋪著,也沒什麼用啊……」 洛冰河委屈道:「可是,少了這樣一件重要之物、重要一步,還如何算得洞房啊?」 「……」沈清秋道:「行行行,你若是一定要,鋪就鋪吧。」 洛冰河立刻摟住他,把頭埋在他肩窩裡,哼道:「師尊,你對徒兒真好。」 沈清秋強行淡定:「一般般吧……」 說著說著,他就覺得摟著他的手伸到不對的地方去了。 洛冰河兩三下便將沈清秋衣衫除得渾身上下一絲不掛,只剩足上還著了一雙雪白的中襪。 雖說這對師徒已經做過無數次,可對沈清秋這種個性的人而言,做多少次也是有些顏面上的東西克服不了的。看著洛冰河的軀體壓上來,沈清秋一陣輕微的緊張,側首閉上了眼,感覺一雙手撫上了他大腿內側的肌膚,試圖分開他的雙腿。先開始還微微抗拒,須臾,還是順從地分開了。 一隻手指送到他唇邊,洛冰河柔聲道:「師尊……」 沈清秋微微張嘴,任洛冰河把手指送到他嘴裡,細細舔舐。因為仍是閉著眼,修長的手指在溫熱的口腔內翻攪挑弄軟舌的感覺愈加鮮明。一根不夠,片刻之後,塞進了第二根。看著沈清秋努力將它們含得更深、舔得更濕潤的模樣,洛冰河目光閃閃發亮,抽出手指,往沈清秋身下探去。 一番侍弄,沈清秋雙腿幽深谷地之間那緊閉的淺色穴口變得水光淋漓,看起來柔軟極了。洛冰河覆到他身上,小心翼翼地沒有壓住他。沈清秋感覺一個硬熱的圓頭抵住了身下最隱秘之處,穴口微含著那根猙擰物事的小半個頭,還能感覺到其上筋脈有力的突突跳動。 洛冰河沉聲道:「師尊……我要進來了。」 沈清秋自始至終閉著眼,微微點了點頭,洛冰河兩手按住他的腰,將自己往前一送。 剎那間,沈清秋忍不住從喉嚨中發出一聲難耐的痛吟,舉手抓住了洛冰河鉗在他腰間的手臂。 饒是他早有心理準備,也儘量放鬆了身體,可吃不下就是吃不下,洛冰河的物事才進入一小半,便被緊緊卡住了。 身下人內裡分明溫熱柔軟,穴口那一圈肉卻極不配合,死死絞著不讓他深入,於是,洛冰河騰出一手,細細套弄起沈清秋前端。沈清秋男性部位受到照顧,一陣舒爽,待洛冰河感覺他稍稍放鬆了些,有機可乘,便繼續往裡挺進。 一路被人往裡開闢的感覺難受極了,沈清秋不由自主挺起胸膛,胸前淡色的兩點無意間被送到身上之人的面前,洛冰河那隻手又來揉弄他乳尖。 沈清秋作為一個男人,始終是不太喜歡被人玩弄這種地方,滿心都是詭異的羞恥感,哆嗦著手要去推,可洛冰河一低頭,他右胸上便傳來濕潤而脹痛的異樣感覺,沈清秋一霎臉紅得要滴血,連忙去推洛冰河的頭。誰知,就趁他這微微慌張分神的一瞬,洛冰河又是一沉,猛地把身下之物整個兒地埋進了他雙腿之間的那一點裡。 沈清秋覺得整個人被一柄肉刃從中劈為兩半,下體傳來爆炸般的痛感。 這痛感源於洛冰河那過於巨大的前端,在甬道里推進時,一路撐著內壁碾壓過去,給他一種下體被塞進一條手臂的錯覺,而那碩大飽滿的前端就彷彿一顆拳頭,令他恨不得昏死過去。可在洛冰河嫻熟地擦過沈清秋內壁某一點時,他的呼痛聲又變了調,被洛冰河捉住腰部,狠狠往那一點上撞,撞了數次,穴肉終於跟他緊繃的臀部肌肉一樣,軟了下來。 一旦軟了下來,沈清秋身下那一點,也就變得極為可愛了。甬道深長,溫暖濕熱,且可以長驅直入,無力抵抗。從洛冰河的角度,一低頭就能看到沈清秋在他身下的模樣。閉著雙眼,輕蹙著眉,一副不知是痛還是痛快的難耐模樣。大腿分開,一雙光潔筆直的長腿被折到胸前,足上雪白的中襪還未除去,穿得好好的。 這使得他興奮極了。 沈清秋雙手緊抓著床單,咬牙感受著洛冰河的陽具在他腹內的每一記重擊,每一記都讓他恐懼內臟是不是就會這樣被頂到錯位,可他對此毫無辦法,只能雙腿主動纏上對方腰間,調節自己的節奏,鬆鬆緊緊、吞吞吐吐地迎合洛冰河。穴口的嫩肉被撕扯得火辣辣的疼,他忍不住道:「嘶……冰河,輕……」 他感覺肯定還是流血了。 洛冰河低頭一看,整個人都定住了。果然,一縷殷紅自兩人結合處流下,沾在雪白的布巾上,豔色暈開,猶如桃花殘瓣。 好半晌,洛冰河才喃喃道:「師尊,對不起……說好不會讓你真的流血的,可我還是……」 沈清秋正被他肏得死去活來,根本沒力支起去看下半身的景象,反正不用看也知道肯定很可怕。他比較崩潰的是洛冰河口上道歉,身下啪啪動作可半點也沒有緩下來。沈清秋被他撞得上下顛動,屁股又麻又痛,道:「別……別……」 洛冰河道:「別什麼?」 沈清秋道:「別叫師尊……」 在這種屁股開花的時刻還被人喊師尊,總讓他覺得自己這個師長當得未免有點過分鞠躬盡瘁嘔心瀝血身體力行了! 洛冰河道:「不叫師尊,那叫什麼?」 沈清秋嗚咽道:「……隨便……隨便……你慢點啊啊啊……冰河你慢點……」 洛冰河摟著他的腰,又狠命頂了兩記,喘了口氣,道:「好,那……師尊你換個方式叫我,我就慢點!」 沈清秋被他一托,感覺那巨物在自己體內侵入得更深,道:「叫……什……麼?」 洛冰河動作頓了頓,抱著他,十分含蓄且羞赧地道:「我、我們今夜洞房,師尊你說,該叫我什麼……」 「……」 救——命——啊! 沈清秋猛地搖頭。瘋狂搖頭。 洛冰河還在歡欣地期待著:「師尊,你叫一下我『那個』好不好?」 沈清秋卻是咬緊了牙關,眼角沁出了淚也不肯開口。見他這副抗拒至極的模樣,洛冰河眼眶中霎時含起了一汪淚水。 他沮喪道:「師尊,我們都這樣了,你……你為什麼還是不肯……」 他的聲音聽起來難過極了。沈清秋心說絕不再吃他這一套了,可是,洛冰河的眼淚真是一種說來就來的神奇之物,稀里嘩啦地便開始往下落。 洛冰河道:「只一次,師尊若是不願,就這麼一次,我記住了,今後就再也不勉強你了,這樣也不行嗎?」 沈清秋上面被他淚水糊了一臉,下體也在被他那物事反覆鞭笞中,簡直苦不堪言。 你這樣,讓我怎麼說不行? 終歸,沈清秋還是決定再妥協一次。 不過,絕對、絕對再沒有下次了! 他艱難地吸了一口氣,勉勉強強小聲叫道:「……相公……」 洛冰河眼睛登時一亮,道:「師尊,你說什麼?」 沈清秋道:「相……」後半個字聲如蚊蚋,被他偷偷摸摸地吞了,改口哀求道:「冰河你……慢點好不好……」 洛冰河卻哪裡肯這樣讓他矇混過去,道:「師尊,你大聲點,我我我沒聽清!」 他熱血上湧,過於激動,連帶動作幅度也大了起來。幾個狠沖之下,沈清秋只覺五臟六腑一陣翻江倒海,終於徹底繳械了。 沈清秋十指無力地揪著他的頭髮,哽咽道:「……嗚嗚……啊啊啊……相公,相公,求你了,你停下來吧,我受不了了……我真的要受不了……」 不等他哭完,洛冰河便把沈清秋整個抱了起來,讓他坐在自己懷裡被捅到最深處,一手托著他的臀,一手抱著他的腰,上下動作,歡喜至極地道:「娘子……」 ……饒——命——啊! 一聽到這個稱呼,沈清秋羞恥得渾身上下連帶後穴都緊縮了起來,崩潰道:「臥槽住口!……不要……別亂叫!」 洛冰河卻根本不聽他的抗議,一邊逼著他吞吐自己的陽具,一邊抱著他,小聲道:「師尊你真好……我一直都想你這麼叫我,你再叫幾聲好不好?」 後頸有細微的熱流湧過,不用看他也知道,洛冰河此刻肯定又熱淚盈眶了。 真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兩人手足糾纏,滾得一身熱汗,甚是黏膩。洛冰河腰背汗津津的,沈清秋的雙腿幾乎夾不住,不住下滑,只得手臂勾緊他脖子,讓兩人貼得更加親密無間,用細碎熱情的吻鼓勵洛冰河。 覺察到他的配合,洛冰河像被喂了糖的小孩子一般,高興得眼睛都亮了,下身越發賣力。堅硬且帶有棱角的傘狀頭在沈清秋飽受折磨的內壁裡來回碾壓,碾得他終於投降,徹底放棄咬緊牙關,又痛又爽地叫出了聲。 洛冰河喜歡極了這聲音,沈清秋發出的所有聲音他都喜歡。在沈清秋的意識模糊之前,還聽到他在耳畔輕聲道:「師尊……再叫我一聲……」
第二天早上醒來,沈清秋第一個念頭,就是想一頭撞死在清靜峰那頭髮育情況極為良好的短毛怪的身上。 他發誓,他老人家這輩子的臉都在昨晚丟光了。 絕對不可能再有更丟臉的一刻了! 洛冰河躺在他身邊,精神奕奕,一覺察沈清秋醒了,就趁機親了上去。沈清秋懷疑他一直沒睡,就這樣盯著自己看了一整晚,裝睡也沒用了。本想開口說話,嗓子卻沙啞無比,只發出了一些模糊不清的音節。 洛冰河親了親他,看樣子是心滿意足了,道:「師尊,你好好休息,我去給你做早飯。」 他正要起床穿衣,沈清秋含混地說了幾個字,洛冰河道:「什麼?」 沈清秋這時臉色已經很紅了,洛冰河這麼一問,紅得越發明顯。他囁嚅著道:「……沒,沒什麼。」 洛冰河本想窮追不捨,卻強行忍住,道:「那我去做早飯了。」 他細心地給沈清秋蓋好薄被,轉身下榻,撿起地上的衣服,慢慢穿戴起來。 沈清秋坐在床上,披著他給自己拉上的衣服,盯著洛冰河頎長好看的背影,定定看了半晌,突然鬼迷心竅了一般,嘀咕了一聲:「……相公?」 洛冰河的背影都僵住了。 他整個人都被釘在了地上一樣,極為緩慢的轉過身,道:「師尊,你剛叫我什麼?」 沈清秋張口結舌。 「欸?」 他想解釋點什麼,卻又沒什麼好解釋的:「為、為師……呃,我,呃,嗯……」 所以說人就是不能立flag啊,才說這輩子不可能更丟臉了,馬上就更丟臉了! 這個時候,他沒被洛冰河逼到意亂情迷,也沒因為洛冰河的眼淚而胡亂心軟,一切的藉口都不管用。也就是說,他只是,忽然不知道為什麼,想叫這麼一聲看看而已。 然而叫了之後,他又羞恥得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或者一頭撞死在豆腐塊上。 最後,沈清秋終於放棄瞭解釋,自暴自棄地躺了回去,強行淡定道:「為師餓了。」 洛冰河也笑著跟著他一起躺了回去,道:「師尊,我也餓了。」 「餓了就去做飯……」 偶爾遲一點再去管早飯,大概也沒什麼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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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員】紫鬼庵與嵐
※只是想玩聲優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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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霞點燃了蒼穹,染紅了世界,一個金色的頭顱在一片橘紅格外顯眼,少年哼著歌一蹦一跳的往前走,手上沉重的袋子反而給他幸福感,想到今天的晚餐,臉上的笑容愈揚愈高,然後一腳踩到異物。
「哇!」少年嚇了一跳,明明剛才看地上沒有東西,怎麼突然冒出一個?
低頭一看,一個漆黑的毛球趴在地上,少年撿起那個東西,「什麼嘛,原來是一個玩偶。」
被他抱起來的玩偶相當大,都快有半個他這麼大,長長的耳朵不正常的垂下,藍色的項圈綴著金色星星,原本應該是受孩子歡迎的兔子絨毛玩具卻流落在這,少年覺得太可憐了,便拿了一個袋子裝兔子,掛在一旁欄杆上。
認為自己做了善事的少年興高采烈的要離開,卻突然感受到背部一重,少年驚慌的回頭,只見一個烏黑的兔首從肩膀上探出來,眨著閃亮的大眼睛,再看看空蕩蕩的袋子,少年才驚覺肩上的是活兔子,暗忖自己可沒有能力再養寵物,於是用力想把兔子拔下來,可是那兔子不知道哪來這麼大的力氣,像是被黏住一樣盤踞在少年背上,最後少年放棄了,還是留點力氣背這隻兔子比較實際,便如此帶兔子回家了。
被兔子黏了一晚上,感覺沒睡好的少年拖著沉重的腳步,駝著兔子努力前進,他羨慕的目送同學們輕快的超越他,搖搖晃晃踏出步伐,身體疲憊到彷彿不眠不休三天三夜,但是有上學這個堅持下去的動力,想到能認識新朋友,他咬牙再踏出一步。
「那個……你還好嗎?」
在校門口,有人叫住了他,頂著粉紅色短捲髮的學生看著他,臉上略顯憂色。
「沒什麼,只是這隻兔子太重了。」少年無奈的指了指背上的大兔子。
「兔子?」那位學生疑惑的尋找動物的蹤跡,「哪裡有兔子?」
金髮少年震驚的愣在原地,那麼大的兔子,而且還趴在自己身上,怎麼可能看不到,除非這兔子不是普通的兔子!難怪其他人都沒有對這隻奇特的兔子有反應,原本他還以為是大家不想多管閒事,裝作沒看見。
得到這個結論,金髮少年覺得意識有些混亂,天地旋轉,眼前一黑,在一個慌張的聲音中昏倒了。
翌日,金髮少年簡短的和那個粉毛同學自我介紹,最後在大樓前體力不支,再次倒下。
第三天,他堅持到了鞋櫃那裡,第四天倒在樓梯前,第四次在保健室醒來,師走驅再也忍受不了,他趁校醫不在時,使盡力氣想甩掉兔妖。
「一定都是你這妖怪害我昏倒!而且你怎麼愈來愈大了!」驅對黑兔又推又打,「讓我去上課啊!學費都繳了,不去太浪費了!」
就在驅想盡辦法要甩掉兔子時,嘶啦一聲,他不小心扯破了海報,驅愣了一下,緊張的去檢查,卻意外看到印刷可愛圖案的海報下,有一張用毛筆寫的招募告示,雲紋的中間清楚的寫下祛除妖怪的字眼,即使無經驗也可以應聘等等,最下面則是一個電話號碼。
那串普通的數字在驅的眼中散發出希望的光芒,哪怕是惡作劇,他都要試一試,所以他立刻掏出手機,以最快的速度按下電話號碼,當他等待電話接通時,再抬頭看那張公告,卻只看到宣傳刷牙的文宣,這使驅聽到通話另一端傳來問候聲,沒有馬上回應。
「有人嗎?喂?」一個溫和的男聲問道。
「啊!抱歉!」驅連忙回應,他拿著手機對著空氣鞠躬道歉,「我看到一個招聘的廣告,才試著打這通電話。」
「啊,那個啊,你看到啦,我只是想說碰碰運氣才貼的。」即使沒看到人,驅也能想像到對方恍然大悟的模樣,「那你就直接過來吧,你現在在哪裡?」
「保健室。」
「你直接開門就可以過來了。」那個聲音平靜的說。
「開門之後呢?」驅疑惑的追問。
「總之你先開門再說。」
驅半信半疑的下床,走到門口拉開門,原本應該是走廊的地方變成茶室,一個身穿和服的人影正坐在中央,並對他晃了晃手機。
「初次見面,你好。」而且聲音跟剛才通話的一模一樣。
驅飛快的關上門,深呼吸平復心情,再打開門,依舊是那個不該出現的景象,那個青年無奈的笑著招手,接著看清眼前的人與兔,他訝異的站了起來。
「黑田!原來你在這!」青年大叫的同時,伸手想去抓,那隻名叫黑田的兔妖轉身就逃。
驅傻立在原地望著剛才還溫和有禮,看起來十分儒雅的青年毫無形象的追兔子,那兔子以不合體型的敏捷在保健室亂竄,從地上跳到桌上,再逃到櫃子旁,突然又跑到床下,讓追逐的人屢次撲空。
「你快來幫忙啊!」
驅聽了才回過神來,趕緊幫忙圍捕兔子,最後依靠以前打工的抓兔子經驗,成功逮到黑田。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你打工會有抓兔子的經驗,總之謝謝,而且你以後來我們這裡上班可能經常會有這種工作。」青年抱著黑田踏入茶室,巨大的兔子消氣一般的縮小,雖然以兔子的尺寸來說依舊很大,「請進,麻煩拖鞋。」
「好的。」驅匆忙拖下鞋子,踩上疊蓆,然後在一角有些不安的坐下。
另一邊的青年則是安撫似的微笑,「抱歉,黑田給你添麻煩了。我是彌生春,紫鬼庵的主人。」
驅最先注意到春的眼鏡,那只是很普通的膠框眼鏡,接著透過鏡片看到左眼下的淚痣,重新整理好的和服一看就知道是由不便宜的布料組成,草綠色的長著上,罩了一件最莊重的紋付羽織,細緻的繡了五個蝴蝶家紋,不過墨綠色柔和掉嚴謹,只留下穩重。
驅擺手客氣的說:「沒什麼。我是師走驅,請多指教。」
「真是的,黑田,你知不知道始找你找多久了。」春揉了揉黑色毛皮,不堪蹂躪的兔子立刻逃離魔爪,春也沒打算管黑田,反正茶室就這麼小,不會再弄丟的,「不好意思,我要再打個電話,讓真正的飼主安心。」
驅立刻表示不用在意他,逕自觀察起茶室,壁龕上掛了一幅空白的畫,一旁還有風鈴,這令驅很不解,沒有窗更沒有風,懸掛風鈴的意義何在?
等驅把視線收回來,春的電話也接近尾聲,「對,所以你先回去休息吧,我等一下會把黑田帶回去。什麼?沒抱著黑田睡不著?總之你別跟隼亂跑,回去等我。那就先這樣了,等一下見。」
春收好手機,不禁嘆了一口氣,然後揚起笑容面對驅,拿出茶具泡了一碗茶招待他。
「那麼你什麼時候可以開始上班?」春把茶碗推了過去。
驅道謝後,捧起茶碗,「隨時都可以。」
「那明天來上班吧,先從基本時薪算起,表現好再給你加薪,每個月結算薪資,沒問題吧?」
「是!」驅握拳,內心充滿對工作的熱忱,春都覺得彷彿有火焰要從他身邊燃起。
00
解決了昏迷的問題,驅在開學第五天,終於踏入了教室,男生對又多一個同性興致缺缺,女生則是難掩驚喜的稱讚驅好可愛,最晚加入班級的少年只能微笑以對,在老師的安排下,坐在靠窗的第一個位子。
「恭喜你成功來上學,驅さん。」在他後面的同學祝賀。
「謝謝你,戀。」驅趁老師轉頭的時候趕緊回應,「沒想到我們同一班呢。」
「我是早就知道了,畢竟一開學就連續四天進保健室的人不多,只是沒機會講。」戀笑道。
「師走同學,如月同學,專心上課!」
「是!對不起!」兩個被點名的孩子異口同聲的大叫。
到了下課時間,戀戳了戳前面的人,「驅,你想參加哪個社團?」
「流行音樂社。」驅轉身回頭,「你呢?」
「真巧,我也是!」戀抓住驅的手,「不過我們學校流行音樂社很有名,好像真的會有星探來觀察,所以應該也有不少人慕名而來。」
戀收回手,撐著頭嘆了一口氣,「感覺競爭會好激烈。」
「總要試試才知道會不會成功啊,怎麼可以在一開始就放棄。」驅站了起來,拽著戀跑出去。
如同先前戀所說的,流行音樂社團很有名,所以社團的活動地點不難找,隨便拉一個學長問就知道了,而且遠遠的就能聽到歌聲,順著音樂便能找到源頭。
驅開門時,有一對搭擋正好結束合唱,其中有著淺金色頭髮的少年彬彬有禮的鞠躬,感謝其他人的聆聽與掌聲,另一個黑髮男性懶洋洋的揮手。
在眾多聽眾裡,有個人影特別醒目,驅馬上就注意到他,對方修長的身軀被浴衣包覆,服飾的黑底襯得紫色蝴蝶顯出艷麗與神秘,而且那蝴蝶異常眼熟,但與單薄的布料相反,肩頸裹��一圈雪白毛皮,即使只有背影,那挺拔的姿態也透露出一股與眾不同的氣勢。
因為原本是在臺上表演,那兩位剛結束歌唱的人馬上就注意的陌生面孔,一前一後來到驅和戀身邊。
「你好,我是皋月葵,請問有什麼事嗎?」那位舉止優雅有禮的學長問。
另一個打量了一下兩人,直接陳述自己的感想,「那個粉紅色頭髮的好礙眼。」
「你說什麼!」戀像被踩到的地雷,馬上就爆炸了。
「新!」葵連忙拉了一下同伴的袖子,然後替他道歉,「對不起,新其實沒有惡意的。」
驅被夾在中間相當尷尬,正當他不知道該如何幫忙調解時,那個穿著浴衣的人走了過來,所有人像是完全沒注意到他一樣,無視那特殊的搭配,以及俊美立體的容貌。
那人發現驅的目光,為此疑惑的眨眼,但他沒有開口,靜靜的等候。
驅將視野下移,看到那人抱著一團烏黑的東西,那長耳朵,那個項圈,還有那個異常的大小,都十分似曾相識。
「黑田!」驅忍不住驚呼。
葵再也顧不了劍拔弩張的兩人,錯愕的瞪大眼睛,「你看得到?」
「是。」驅回想起黑田是妖怪,而他居然光明正大的叫出來,想到可能引來的麻煩,驅驚慌失措的同時,連忙伸手捂嘴,暗自後悔,但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沒辦法回收。
「你跟我來。」葵拉著驅匆匆離開,毫不猶豫的衝到頂樓,扔下戀和新在原地互瞪。
理應空曠的頂樓,在葵推門前就有人佇立在那,一襲紫蝶黑浴衣,正是抱著黑田的人,或者說是妖,他不知何時先一步來到這裡。
大概沒有其他人的關係,葵明顯放鬆不少,伸手擦了擦汗水,「嚇死我了,沒想到有人也看得到始さん,還知道黑田的名字。」
「他就是昨天春聘用的新員工吧。」始抱著兔子鞠躬,嗓音有些低沉略帶鼻音,融合成獨特的磁性,「謝謝你幫我們找到黑田。」
「不用這麼客氣,其實我也沒做什麼,還不小心踩了黑田一腳。」驅慌張的鞠躬回禮。
始順手放下黑田,站直後手從胸口往肩膀滑去,「我是睦月始,這位是霜月隼,請多指教。」
「我是師走驅,也請多多指……咦?」驅順著始的手看過去,發現名叫霜月隼的似乎是對方肩上,那團白皙的毛皮。
一直假裝是披肩的白毛球站起來,「你好,我是白魔王,開玩笑的。」
驅覺得再也沒有什麼能令他吃驚了,兩天內,他就認識了幾個妖怪,連新上司好像都是妖怪。
「對了,春さん也是妖怪吧?」
「是的,春さん、始さん和隼さん都是強大的妖怪,所以能夠變成人形,並且可以一直維持下去,次一點的便無法長期維持,還有沒辦法完全變成人類模樣的。」葵貼心的解釋,「不過隼さん不願意離開始さん的身邊,一般是看不到他的人類型態。」
「始必須由我來守護!」隼激動的宣告。
始蹙眉,把隼從肩上推了下去,白淨的毛團靈巧的落地,身軀舒展開來,驅才看清楚隼原來是隻狐妖,只是過長的蓬鬆毛皮讓人看不清真面目。
這時新推門過來,手上拎著兩個背包,「葵,我們去買草莓牛奶吧。」
「始さん、隼さん,需要我們幫忙買什麼嗎?」接過書包後,葵問道。
看似乖巧的蹲坐在始腳邊,尾巴卻悄悄纏繞住腳踝的狐妖回答,「好喝的紅茶。」
「我就不需要了。」始不理會隼的小動作,逕自坐下,接住撲過來的兔子。
葵向他們揮手道別,「好,那我們先走囉。」
目送兩個人類孩子離去,始拍了拍旁邊的地板,驅順從的坐了下來,只是被始的氣勢懾得有些忐忑不安。
「驅,春應該沒有進行面試,我會尊重他的決定,但是我希望你能認真上班,雖然紫鬼庵的工作大多是瑣碎的小事,可是這些瑣事都很重要,足以影響許多人事物。」
「是!始大人!」精神繃得太緊,使驅不小心把稱謂往更高的地位喊,還差點跳起來行禮。
始無奈的說:「不用叫我大人。」
白狐輕笑著,尾巴依照某個節奏搖來搖去,「始可是我們的黑之國王喔,要叫國王陛下。」
「隼。」始拍了一下雪白的腦袋。
「總之,以後就拜託你了,驅。」
驅直視始的雙眼,那如同紫水晶的眸子蘊含對驅的信任,還有微瞇的笑意,金髮少年仔細咀嚼始的話,發覺紫鬼庵一定對始很重要,而且背負某個重大的責任,雖然不明白其中的關聯和真實的職責,可是驅不希望讓始失望,即使對方是初次見面的妖怪,因為始有一種魅力,使驅想追隨他,為他效力,只是驅自己並沒有發現。
等驅眨了眨變鬥雞眼的眼睛,讓視野重新聚焦,卻看到始側躺在地上,一手墊在頭下,一手摟住懷裡的黑田,體型巨大的狐妖用尾巴環抱他,抬起一根爪子立在笑靨前,驅會意,躡手躡腳的跑到門口,朝隼揮手道別後,不再打擾沉眠的妖。
01
隨著老師的教學,持筆在課文旁補充幾個字,目光卻忍不住偏移,在窗戶旁的最後一個座位,坐著一個吸引人注意的男性,熱情的橘色長髮被黑白相間的髮帶綰起,立體的五官籠罩一層憂鬱死寂,但這些都不是令葵不停偷瞄他的原因。
葵真正在打量的是在那人身旁的浣熊,頭上翹著兩綹毛髮,溫柔的雙眼注視著眼前之人。
老師完全無視突兀站立於窗臺的浣熊,因為他根本看不見,葵知道對方是妖怪,並從他的眼眸了解,他是一個守護著什麼的妖怪。
雖然認識春、始和隼這種強大的妖怪,但葵從不會向他們尋求這方面的協助,因為他覺得自己已經給他們造成很多麻煩了,如果他能幫得上忙,他自然不吝嗇伸出援手,可是眼前這位顯然不是他能輕易插手的。
「葵,你這麼在意的話,我去跟那個轉學生聊聊吧。」新早就發現葵的關心,毫不猶豫的走向那個來自京都的同學。
「等等,新!」葵慌張的跟上,深怕不善表達的新被別人誤會。
此時是下課時間,大家都為短暫的休息感到開心,只有那位轉學生對一切都無所謂,維持和上課一樣的淡漠,遠眺沒有界限的天空。
「你好,我是卯月新,有事情想跟你談一談。」新就這麼直接的站在人家旁邊如此要求。
髮色溫暖熱情,但說出來的話語如同冷水,平淡又冰涼,「葉月陽。」
追過來的葵見他們對話還算和平,便安心的自我介紹,「我是皋月葵,請多指教。」
「你以前有養浣熊嗎?」新永遠只會投一種球,那就是直球。
順帶一提,新也看得到妖精,是在知道葵擁有特殊的視野後,拜託始讓他可以看到和葵一樣的世界。
陽愣了一下,顯然跟不上新的節奏,「不,我沒有養過。」
聽到有人提到浣熊,那隻跟隨陽的小妖看向新,圓潤明亮的灰色眼眸充滿驚奇,又對他們是否看得到自己而存疑,小巧的爪子交纏在一起,猶豫著要不要嘗試交流。
葵一直用眼角餘光觀察浣熊,發現有願意對話的徵象,立刻找藉口離開,並偷偷向浣熊招手,一人一妖走到無人的頂樓。
為了配合浣熊,葵蹲了下來,「你好,我是皋月葵。」
浣熊猶豫了半晌,「你好,那個……你可以叫我浣君。」
「浣君,我就直接說了,我希望你可以前往隱世,你在現世還有什麼願望嗎?」
浣熊搖搖頭,「那個願望你實現不了。」
「你是想守護著葉月同學,對吧?」
浣熊點點頭,緊接著又搖頭,「我要守護一個承諾。」
「但是。」葵看著浣熊欲言又止,最後注視那雙明亮靈動的眼睛,直接明白的說,「你一直待在現世,你會消失的。」
「我知道。」浣熊呢喃,聲音飄渺,葵還是捕捉到隨風而逝的堅定。
之後對話便進行不下去了,浣君並不願意詳談那個誓約,上課鐘聲又響起,葵只能急忙下樓,繼續在座位上偷瞄浣君。
「果然還是拜託始さん、春さん來處理比較好吧?」新和葵一起去社團活動室,黑髮的少年如此建議。
葵抿著嘴搖搖頭,「春さん很忙,始さん……我不想麻煩始さん。」
「但是浣君哪一天突然消失都有可能喔。」
葵陷入沈默的掙扎,坐在角落的他,雖然看著歌詞,卻始終盯著其中一段。如此反常,即使是第二次見面的戀,也發現他不對勁。
「葵さん怎麼了?」兩個低年級的少年開始竊竊私語。
「不知道。」驅一臉擔憂,雖然認識不久,但對於這位溫和貼心的前輩,他非常有好感,所以不希望對方有所困擾。
結果開學第二週的星期一,社團有名的爽朗王子完全沒有開口,很早就回家了,令喜歡葵的歌聲,期待他唱歌的同學失望而歸。
隔天中午,驅抱著便當到葵他們班上,正想邀請兩個學長一起吃飯,還沒開口,便馬上注意到那隻不該出現的浣熊,想起春之前的叮嚀,驅走到一旁,拿出手機。
「春さん,之前你說我看到妖怪,就馬上通知你……對,就在葵さん他們班上,那是誰的寵物嗎?像黑田一樣。退後一步?」
驅聽從指示後退,然後震驚的看著牆��憑空出現一扇木拉門,接著春便從躪口鑽了出來。
「好了,葵他們的教室在哪?」春理了理衣服,轉頭問自己的雇員。
領對方薪水的少年連忙帶路,春到窗口看了半晌,視線從浣熊妖怪移到葵身上,難得收起笑容。第一次看到如此嚴肅的春,把驅嚇了一跳,以為事態嚴重,幸好最後春還是重新揚起笑容,只是下垂的眉眼透出無奈。
「驅,你去幫我把葵叫到頂樓。」
「是!」
於是驅還是以共進午餐的名義,把人喊了出來。刺眼的陽光下,綠色的人影站在欄杆前,葵被強光刺激,不禁瞇眼,但那熟悉的身影,即使逆光,他也不會錯認。
葵苦笑著,暗忖還是曝光了。他慢慢的靠近紫鬼庵的主人。
新看清楚情況,立刻明白一人一妖要談什麼,把一頭霧水的驅拉走了。
「葵,我知道你一直很自責,所以幫了我們許多忙,卻不敢向我們求援。」春轉身諦視眼前的人類,「你知道始從來沒有歸咎於你,那件事也只是意外,不是誰的錯,所以原諒自己吧。」
葵低著頭,讓春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現在大概聽不下去,那麼我們來談談別的。」春嘆息道,轉向嚴肅的話題,「那個妖怪應該不會馬上消失,但是他繼續跟隨那個人類,即使沒有直接接觸,人類依然會受到影響,嚴重的話,周遭的妖怪也會因此受害。」
葵猛然抬頭,錯愕的盯著春。
「所以為了大家,下次還是要趕快通知我來處理。」春還是忍不住放軟語氣,安慰的摸了摸少年,「偶爾讓始動一動也好,否則現在他只會在各種地方小憩。」
「始さん多休息比較好吧?」葵噥噥道。
「不,他完全睡過頭了。」春擺手,「就讓我獨自扛起整個紫鬼庵,很過分吧?」
葵尷尬的笑了笑,神色又轉為憂鬱,「那浣君該怎麼辦?他不願意離開,似乎有很重要的約定要守護。」
「這樣啊。」春將雙手收入袖子裡,「我們紫鬼庵能招收的屬下有限,那只好拜託他了。」
02
也不知道春如何與浣君交涉,後來春就把浣君帶走了,那天站在樓頂,繪有狐仙的巨大拉門之間,浣熊朝他揮別,那時葵以為會很久都見不到對方,沒想到隔天他便被找去紫鬼庵。
放學時間一到,他便匆匆前往頂樓,打開一般人找不到的入口,從躪口鑽入,視線霍然開朗,春一如往常的跽坐著,正和一個高大的青年交談。
葵和他們打過招呼,等待新、驅進來坐下的期間,忍不住偷偷打量陌生的面孔,對方注意到他的視線,還回以爽朗的笑容,脾氣相當好。
雖然保持人形,但葵猜測對方也是妖怪,那妖擁有極短的咖啡色頭髮,搭配英挺的五官,給人的印象非常好,似乎為了方便行動,穿了海藍色的袴。
在一旁還有一個少年,深灰色蓬鬆的短髮下,柔順的眉眼正不安的皺成一團,拉扯羽織的手,悄悄的想遮掩屬於浣熊的尾巴。
等所有人都坐定,春替他們介紹,「這位是嵐屋的主人,文月海。」
「這位你們其實也認識。」春抬起手,把大家的視線引到少年的身上,「之前他自稱是浣君。」
「我的名字是長月夜,之前欺騙你們,實在很抱歉。」少年連忙鞠躬。
葵倒是很驚喜,「你可以變成人形了?好厲害!」
夜挺直身軀,靦腆的說:「海さん幫了我很大的忙。」
「以後夜會留在這裡擔任聯絡人,大家不用擔心他會消失了。」春笑道。
新搭住葵的肩,「太好了,葵。」
葵綻放燦爛的笑靨,用力的點頭。
「以後請多指教。」夜再次向大家行禮。
三個人類也連忙回禮,「也請你多多指教。」
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音,空白的掛軸浮現字句。
「請多多指教(*´∀`*)」
驅目瞪口呆的看著掛軸,在司空見慣的��人與妖之間,顯得特別醒目。
「驅還沒認識物怪庵?」海和善的替少年介紹,「物怪庵就是這個茶室,是能夠運送其他妖怪和人,來往於隱世與現世,相當重要的夥伴,那個掛軸是能呈現物怪庵意識的東西。」
驅驚嘆完畢,向物怪庵打招呼。
「隼和始回來了❀.(*´▽`*)❀.」掛軸突然出現這句話,拉門也在此時唰的打開。
隼依然盤踞在始肩上,穿著黑色浴衣的大妖拎著一個石燈籠出現,順手關門,始在海身邊坐下。
「你要的妖怪。」燈籠被遞過去。
「喔!感謝!」海接過小妖怪,用一串念珠束縛起來。
始拍了拍雪白的毛皮,狐妖不太情願的落地,乖巧的坐在一旁。驅則微張著嘴,目不轉睛的盯住海。
春注意到驅的好奇,「嵐屋的職務是維持隱世的秩序,但有些違規的妖怪會逃到現世,沒辦法前往現世的海,就會像這樣委託我們處理。」
「是啊,因為只有紫鬼庵的主人和屬下可以自由來往兩世,現世的相關工作也全由紫鬼庵負責,所以我們常常合作。」海拍了拍始的肩膀。
「原來有這種工作,我一直以為只有找東西、陪妖怪玩耍,還有抓黑田這些工作。」
「春。」聞言,始瞪了過去。
「我今天沒有對黑田怎麼樣,真的!」春急忙為自己辯護,「而且一直都是牠欺負我,再躲到你背後。」
無視春和始,葵無奈的笑道,「危險的工作自然不可能交給你,基本上都是由春さん處理,偶爾始さん也會幫忙。」
「那葵さん、新さん呢?」驅忽略春的痛呼,在海勸架的同時,偏頭問道。
「我和葵是在你來之前,偶爾替春さん跟人類交涉。」
葵補充,「不過通常也不會提起妖怪,因為一般人看不到,根本不相信這些。」
「對了,夜さん之前有願望吧?有想要做什麼嗎?」驅看向安靜的浣熊妖,「我可以幫忙的。」
夜突然被點名,短暫的驚慌後,猶豫的表示,「其實陽剛搬來東京,對食物很不習慣,我想做點東西給他。」
談到烹飪,葵立刻有了興趣,兩個女子力高的廚師開始熱烈討論,而只負責吃的新和驅只好默默退開,接著看始和海加入廚師組,春則揉著頭,在隼的陪伴下坐過來。
「沒想到始さん會煮飯,明明看起來就像最終Boss。」驅捧起春剛泡好的茶,驚嘆著。
嚼起糰子的新揮舞竹籤,「這個就是始さん做的喔。」
「咦?」
「始、始親手做的糰子!」隼已經抱著糰子開始打滾。
「始會做很多東西呢,海說他即使是目測,也很精準的把握份量,所以味道也相當不錯。」春輕笑著,「不過這確實是他的風格,始對自己的要求很高的。」
「海也很厲害喔,以前開過萬事屋,就算是抓魚也難不倒他。」隼躺在地上擺動尾巴。
「始對海的料理評價很特別呢,好像是味道很豪邁。」春仰頭回憶,「還多吃了一點,應該是褒義。」
咕嚕一聲,驅不好意思的捂住肚子。
「始對小孩子的抵抗力很低,去跟他說你餓了,保證有大餐可以吃。」春一手遮掩嘴巴,在驅耳邊出主意。
經驗豐富的新更是直接跑過去,抓住始的衣角討食物,驅在春的慫恿下,也跑了過去,加入撒嬌組。
始左看看面癱著臉,但眼睛異常明亮的新,右看看只差沒搖尾巴的驅,無奈的點頭答應。
「我來幫忙吧。」葵身為紫鬼庵的良心,在始起身要離開時,跟上去要幫忙。
「我也來幫忙。」隼不願意放過跟始相處的機會。
最後一群人與妖來到一間公寓,經過各種混亂的幫倒忙,主廚發火施展鐵爪功後,平安順利的將餐點端上桌,在歡笑中享用了一頓大餐。
03
翌日,夜借用公寓的廚房,為居住在此的夥伴們烹煮早餐。
這棟公寓有五層,屬於紫鬼庵和嵐屋的宿舍,始和春住在二樓,嵐屋的房間在三樓,住戶包括偶爾回來的海,再來就是經常跑下樓的隼,如今夜也被安排住在三樓。
「原來隼さん是屬於嵐屋的一員。」把早餐端上桌的夜有些驚訝。
「是啊,只是他很懶,又不願意離開始,經常需要由我來抓他去工作。」還沒返回的海幫忙佈置餐桌,「我們還有兩個成員在隱世,下次帶你去認識。」
「早安。」穿戴整齊的春領著始出現。
海和夜向他們打招呼,但連眼睛都睜不開的始,似乎站著都是極限了,被春領到座位上坐好。
「始還是沒辦法早起呢。」海笑道,「我也該去叫我們組的懶蟲了。」
始打了一個哈欠,咕噥的抱怨,「今天又沒有什麼事,為什麼要一大早叫醒我?」
「夜可是辛苦準備了早餐,不起來吃就太失禮了。」春拉開椅子。
「啊……對不起。」夜有些慌張,不知所措的抓住圍裙。
始睜開右眼,紫眸充盈慵懶,「不,沒關係,謝謝你特別準備早餐。」
等隼也被海帶到餐桌旁,眾妖這才開動了。令夜有點失望的是,隼維持狐狸的模樣進食,直接以法術代替餐具,沒能讓夜見識到他人類型態。
用餐完畢,海一手提著燈籠妖怪,一手拽著狐妖離開了。始則跑回去補眠,春無奈的笑著,叮嚀夜不要去打擾沉睡的國王,也出門工作了。
公寓瞬間冷清了許多,夜餵食過兩隻兔妖,也將食物擺在一個蜜柑箱子上,空閒下來的浣熊妖便再次進入廚房,準備了四份便當,除了陽的份,另外三個則是給葵、新還有驅。
原本夜打算留一份午餐給始,但終於睡飽的妖決定去跟驅他們一起用餐,於是夜提著裝滿食物的袋子,始抱著黑色的兔子,準備出發。
「始さん,要叫物怪庵嗎?」
始搖搖頭,黑色浴衣上的紫蝶被賦予生命,由始無聲的操控著飛離衣衫,繁多的蝴蝶圍繞他們,遮蔽夜的視線,待蝶群重返原位,身穿制服的人們出現在他們周遭,夜才驚覺來到學校了。
夜驚嘆完畢,跟著以木屐踩出清脆步伐的妖,來到一間教室外。他們抵達的時間正好,老師剛下課,學生皆未離開。
「葵、新。」始朝裡面呼喚,被喊到名字的兩人馬上轉頭。
看到走廊上,一長一少的妖,葵立刻想起之前的約定,要幫助夜將他親手做的午餐送到陽手上。他急忙攔住起身的陽,但根本沒考慮說辭的少年張口欲言,又無話可說。
「那個……陽,我不小心多做了便當,可以拜託你幫忙吃嗎?」好不容易,葵才打破沈默,他雙手合十,不安的請求。
陽似乎想起了什麼,呆愣的盯著葵,又看了看不知何時出現的大量便當,令葵緊張了半晌。
「好。」陽彷彿費了許多力氣,才擠出這個字。
葵鬆了一口氣,讓陽和新先拿午餐去頂樓等待,他要去找驅,在陽看不見的死角,新面無表情的比出拇指。
注意到葵的成功,始修長骨感的手一翻,蝴蝶再次翩然起舞,紫色的風暴似的襲捲,又如迅雷般平息,這次,始帶著夜率先來到頂樓。
不久空曠的頂樓多了嘈雜,起初新和陽都不說話,一個沒心情,一個懶得說,始和夜想跟新交談也不方便,但聽說有便當吃的戀和驅衝上來,立刻散播他們的活力和對食物的熱愛。
夜輕笑著,幫忙葵把保溫罐裡的味噌湯分裝,一碗先端給始,一碗自己藏到普通人類不會注意的地方,剩下的,便是葵必須轉交給人的份了。
「來,請用。」葵把第一碗遞給陽。
陽看著眼前飄散香氣的湯,接下木碗,捧在手中,細細的感受由內而外傳遞的熱量,溫度從手心,一路流淌至心口。陽啜了一口,熟悉的口味在舌尖綻放,柴魚、味噌融合出鹹中帶甘的味道,像一把鑰匙,開啟了記憶的保險箱。
葉月家是開寺廟的,經書曾經是他的惡夢,但信徒是他快樂的泉源,尤其是長月家,不同於其他信徒贈送的禮物,長月家帶給他歡笑的是一個孩子,年紀與他相仿,總是陪他玩樂,然後有一天,在學校,那個孩子遞給他一碗味噌湯,向來缺乏自信的他,臉上的笑靨雖然無法以燦爛形容,但是陽從未見過的充滿信心。
陽淺嚐一口,立刻稱讚不已,那人的笑容便愈加濃厚。
他說自己練習了多少次,他說他要一直為他準備便當,直到生命的盡頭。
年幼的陽相信了,也和他約定好了,小指與小指勾住彼此,用無形的羈絆將雙方綁住。
可惜後來那條隱形的線,愈拉愈長,他們之間愈來愈遠,約定自然也斷了,陽看著黯淡落寞的身影,自己也不好受,但既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又怕身邊的傢伙傷到對方,不敢靠近的結果,心中的話語便傳不出去。
幸好他們還是重新修復了感情,陽看著那人逆光的微笑,還來不及感到開心,就眼睜睜見他淡去消失在其中,他甚至連笑著否認事實的力氣都沒有,耳邊是陣陣哭啼,不知道是哪位哥哥按住他的肩,或許說了什麼安慰自己的話,但陽什麼都聽不見,世界小得只剩那個小罈。
明明剛說過不再食言的,明明才說要繼續為自己煮飯的,結果呢?為什麼你又再次離開我?
陽的腦海中只剩下這幾行黑字,其餘都是空白。
不知不覺中,他來到東京,這裡雖然是首都,但食物非常糟糕,令他難以下嚥,直到此刻。如今美味依舊,那麼人是不是也回來了?雖然理智責備自己太異想天開,但他想相信死亡不是永別。
陽露出到東京的第一個笑容,呼喚那人的名,「夜,你回來了啊。」
這一笑,使陽的容貌鮮明了起來,微微上挑的眼角流溢出魅力,讓眾人都看呆了,只有始平靜的坐在欄杆上,而夜則潤濕了眼眶。
戀反應了過來,「這裡有人叫夜嗎?」
「驅,先帶他離開。」始蹙眉,覺得有一般人在場太麻煩了。
「啊!戀,我突然好想吃……吃……吃關東煮!我們去買吧。」驅也不管另一人的意見,強行拉走對方。
葵看他們走遠,再面向陽,「不……那個……其實這個。」
始走到葵身後,按住他的肩,阻止他繼續語無倫次,葵下意識的回頭,又驚慌的明白這在陽的眼中會有多麼詭異。
始沒有理會手足無措的葵,而是先詢問夜,「你想見他嗎?」
夜低下頭,圓潤的尾巴甩來甩去,似乎很掙扎。
「夜。」陽不知道對方在哪,所以垂眼看著湯汁,「我好想你。」
夜一下抓緊了衣服下襬,抿嘴盯著眼前相識已久的少年,最後用含淚的眼睛看向始。
「葵,向他說明一下。」
葵終於找到方向,仔細解釋起夜的狀況,並告訴陽,一旦能看到妖怪,基本上就無法消除這個能力。
陽昂首道,「只要能看到夜,其他都無所謂。」
然後他看見了一個人影,藤色的雙眸映照出自己,一手固定另一手的廣袖,避免衣袖掃到湯碗,空閒的右手伸到自己眼前,陽反射性的閉眼,便感覺被輕輕撫過眼簾,再睜開,那個人影彎腰抱起一隻純黑的兔子,悠哉的走開。
「陽。」而他熟悉的竹馬,正端坐在葵旁邊,淚水流淌下來。
「別哭了,你爺爺知道我把你弄哭,非打死我不可。」陽張開雙手。
可惜對方沒有破涕為笑,夜撲向那個懷抱,哭得更厲害了,「陽!」
04
後來陽找了藉口,住進那棟公寓裡,開始了和夜孟不離焦的生活,葉月家本來就是希望陽到了東京,能夠忘記傷痛,見他情緒好轉,便如他的願,不干涉他的住處。
此時說可喜可賀,還太早了。今天紫鬼庵接到了一件委託,驅放學拎著鞋,鑽進物怪庵,就看見一個陌生少年,顯然便是客戶。
「這位是神無月郁,也是嵐屋的一員。」春為他們互相介紹,「他是我們新來的助手,師走驅。」
雙方鞠躬點頭,互道請多指教,馬上進入正題。
「雖然說是嵐屋的一員,但我和淚平常都是做後勤工作,啊,淚是我的搭擋。」郁不好意思的搔了搔頭,「淚有一隻寵物,叫大和,是隻黑貓妖,今天大和被客人嚇跑了,所以想拜託紫鬼庵的各位在現世幫忙找大和的下落。」
驅信誓旦旦的拍胸口保證,「交給我吧!」
於是戀在夜色中,經過公園,昏暗的樹叢中,發出枯枝斷裂的聲響,還有逐漸逼近的唦唦聲,令少年毛骨悚然,驀地,一個金色身影冒了出來。
「哇啊!」戀嚇得大叫。
「戀?」
抱住頭的少年,戰戰兢兢的睜開眼睛,「原來是驅啊……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是那東西追來了。」
「那東西?」驅疑惑的偏頭,一片樹葉便從他頭上飄了下來,「對了,這幾天都沒看到你來上學,怎麼了嗎?」
「像我這麼英俊瀟灑、聰明完美的人,怎麼可能有什麼事!」戀一撩瀏海,擺出自認為最帥氣的姿勢,但馬上又頹然的低頭駝背,「其實,我們家真的出事了……我們家會鬧鬼!」
驅聽了也發出驚恐的叫聲,雖然跟黑田、春等妖怪有密切來往,但對於鬼的恐懼,他始終無法克服。
戀逕自哭訴著,「我們家不時會震動,偏偏又沒有地震,我還在房間看到像鬼火一樣的眼睛,並且被抓了!之���一直看到奇奇怪怪的東西,有的發現我,居然還會追著我!超恐怖的!」
驅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雖然想幫忙,但他也無能為力,所以他果斷的找了救兵,用手機聯絡了上司。
「鬼?鬼算妖怪的一種,確實也是我們的業務。始,你要一起過去嗎?」春問一旁的妖,「這樣啊,你自己小心點。驅,你告訴我地址,我馬上過去。」
此時春和始在一處山林中的寺廟前,當然,隼踩在始的肩上,他們自然也是在尋找大和,只是現在搜尋工作得暫停了,始在走廊上坐了下來,朝召喚來物怪庵的春揮手。
不久,漆黑的森林陷入沉寂,偶爾只有風演奏一小段樂曲,仰望天空則有點點星光,點綴夜空。
「這樣的夜晚,感覺心也會跟著平靜下來呢。」送走春,始閉上眼睛,享受著寧靜,隼也端坐在旁,瞇著眼任由風吹拂。
但另一邊就沒如此和平了,驅看到站在如月家門口的春,而戀也看到了。
「那個人是誰啊?現在很少人像他一樣穿和服了。」戀在驅耳邊說悄悄話。
「那是我老闆,彌生春さん,是來幫忙抓鬼的。」驅向對方招手,「春さん,工作辛苦了。」
如月家的其他成員剛好這幾天都不在,所以只有戀一個人在家,身為主人,戀先把雇主和員工迎了進去,這才追問起驅的工作。
「驅,你的打工是在做什麼?為什麼老闆會抓鬼?」
驅為難的看向上司,春則用同情的眼光盯著屋子的少主,戀不安的轉頭,視線在驅和春之間遊移。
「驅,你告訴他吧,順便別讓他干擾我。」春搖搖頭,轉身準備上樓。
驅叫住上司,用絕望的模樣問:「戀已經沒救了嗎?」
當事人不滿的大叫:「驅!別講得好像我要死了一樣!」
春一腳踩上階梯,也不回頭,看著地面嘆了一口氣,然後逕自走了。
戀還來不及抗議春的表現,就被驅按住肩膀,金色的眼睛充滿複雜情緒,看起來像是要宣佈噩耗的醫生,不忍心說,卻不得不說。
「戀,等一下你一定要冷靜。」
「什麼?」
「其實,你能看到妖怪了。」
被宣告沒救的病患愣了一下,「哈哈,什麼啊,這是玩笑吧?」
「是真的。」
「怎麼可能!你騙人!」戀蹲下來,雙手抱住頭,「這一定是夢,我等一下就會醒來。」
驅也蹲了下來,「戀,接受事實吧。」
而在樓上,春抱著一隻黑貓,在戀的吼叫聲中,一邊搖頭,一邊安撫緊張的貓咪。
等戀縮在角落,周遭似乎散發出黑霧,春才回來他們身邊,驅原本還擔心罪魁禍首是鬼,嚇得不敢看,在門口準備隨時奪門而出,但發現草色羽織的包圍中,是一隻黑貓,少年便靠近打量。
「這隻貓該不會是我們要找的吧?」
「沒錯,沒想到大和躲在這裡,可能慌不擇路的闖進來,又嚇得不敢出去。」春嘆息。
「那……春さん,戀真的沒辦法恢復了嗎?」驅湊到上司身邊,看著同學小聲打探。
春仰頭思索,不久搖搖頭,驅立刻面露失望。
「但是。」春遲疑了一下,「始和隼對這方面有在研究,或許他們有方法。」
「那我們馬上去找始さん和隼さん!」驅握拳,轉身去拉另一個人類,「戀,還不能放棄!」
於是春在驅的催促下,召喚物怪庵,又把差點夜宿山林的兩妖接回來。茶室內,一個呆滯的人類少年和還抱持希望的年輕員工坐在一側,昏昏欲睡的隼和始在他們對面,他們之間是正在泡茶的春,三方展開了小型會議。
在驅說明完畢,清醒過來的大妖對視一眼,隼頑皮的用尾巴拍打疊蓆。
「嗯……要講嗎?還是不要說好呢?」
「隼。」輕斥逗弄人類的妖,始簡單的回答,「這種視力只能借出去,沒辦法消除。」
戀倒下躺平,雙眼如同死魚,驅慌張的要對方振作,不停晃動少年。
「剛好明天是星期六,你們就陪始去隱世吧。」春提議,同時把茶碗推給驅。
始蹙眉,顯然很不滿,紫水晶一般的眼眸瞪了過去,「春。」
「反正要把大和送回去,就順便帶他去給淚診斷一下吧。」春安撫的笑著,「都要跑一趟,就一次解決吧。」
「把陽、夜、新和葵也帶去吧(人´∀`)♪」物怪庵也贊成。
「沒問題的,我也會跟去,再給他們一件有紫鬼庵紋章的羽織,就不會被發現的。」春認識始這麼久了,自然知道對方在顧慮什麼。
驅滿臉希冀的張大眼睛,春溫柔又不失堅定的微笑,隼則興緻勃勃的搖擺白尾,始聽著不斷響起的風鈴聲,寡不敵眾的敗陣下來。
他嘆息著妥協,「好吧。」
05
對於隱世之行,大部分的妖和人是以郊遊的心態面對,物怪庵還拜託春,寫他自己統整的注意事項。
所以此時如同旅行的行前說明會,春把紙張發給每個人類,包括被驅強迫參加的戀。
「這是什麼啊。」戀遭受的打擊過大,完全沒興致看。
新故意揚聲問道,「原來你看不懂字啊?」
戀還是像鞭炮一樣,一點小火花就炸了開來,「你說什麼!」
本來就不同意這次行程的始,一聽到兩人快吵了起來,再加上未完全散去的起床氣,朝他們瞪了過去,彷彿被猛獸盯上的錯覺,使新和戀連忙低頭,一副乖巧閱讀的模樣。
「Let’s go,隱世行動心得,初學者篇。不要在隱世迷路;不要跟陌生的妖怪走;要聽春和始的話;暈隱世的話,要早點說。服裝:有家紋的衣服。目的地:琴丸堂。大家要小心,別受傷喔,一路順風。」新朗讀出所有文字。
葵看著上面,幾乎每句都有的驚嘆號,以及點綴的顏文字,再對比毫無抑揚頓挫的音調。
「新,你的語氣可以再加強點。」他悄悄對身旁的竹馬建議。
春把繡有蝶紋的羽織發下去,戀拿到粉嫩的紅梅色,驅接下較深沈又黃中帶綠的黃檗色布料,新披上橙色羽織,葵則對晴空般的空色羽織欣喜不已。
陽和夜也有一件羽織,分配給陽的羽織融合紅與橘,是溫暖的曙色,而夜的,是柔和的雌黃色,另外隸屬嵐屋的他們,衣物上的紋章,自然是代表嵐屋的嵐紋,圓圈中,曲線交纏出螺旋,以呈現無形的暴風。
「夜,雖然你是妖怪,但你對隱世還不熟悉,穿上這個會比較安全。」春叮嚀著。
環顧所有準備出發的同伴,確定該穿戴好的都整裝完畢,春在作為集合地點的公寓內,開啟隱世之門,讓普通人類也可以前往隱世。
穿過兩個狐狸之間,是一條石頭通道,習慣隧道的陰暗,再面對隱世的光輝,驅忍不住抬手遮掩,新則縮在戀後面,利用對方擋去強光,被葵苦笑著拉走,陽瞇起眼睛,卻伸手為夜擋住光線。
等眼睛適應後,眾人對色彩豐富飽和的隱室驚嘆,在春的引導下,過橋,正式踏上隱世之土。
一路東張西望,見識各種妖怪,旅行團抵達一間店鋪,門簾上繪了古琴,但裡面卻散發出濃郁的藥味。
春撥開布簾走了進去,其他妖和人也魚貫而入。
「淚、郁,我們找到大和了。」率先踏入室內的妖呼喚著店主。
一個琥珀色的身影像風一般奔來,「春さん!始さん、隼さん,好久不見。啊,驅也來了。」
戀還不習慣,一手遮住嘴,偷偷問驅,「他剛剛跟風一樣,會不會是鬼?」
郁伸手導引他們前往客廳,同時大方的自我介紹,「我是神無月郁,是鎌鼬,不是鬼。」
客廳裡,一個少年早已在那等候,青竹色的髮絲垂至肩,看起來相當秀氣,而大和見到對方,立刻跑了過去。
「大和。」少年蹲下抱住貓。
身為主人,郁招呼大家坐下,並向春他們道謝,少年也跟著言謝,正式的介紹才開始,沒見過面的人和妖紛紛報上自己的名字,而抱著大和的少年,自然是郁的搭擋,淚。
「淚是我們的醫生,平常也會為其他妖怪治療,而且作為嵐屋附屬的琴丸堂,如果有疑似犯法的患者,我會負責逮捕的。」因為淚不善言語,所以由郁代為介紹。
「我想請問一下,」驅舉手,「為什麼要以琴為標誌?」
「因為淚是琴古主,也就是古琴成精。」春指了指自己,「我是入內雀。」
「不是眼鏡變的妖怪嗎?」始露出頑皮的笑容。
春無奈的嘆氣,「你真喜歡這設定。」
「隼さん是狐妖,那始さん是什麼妖怪?」驅繼續發問。
「我可從來沒說自己是狐妖喔。」窩在始肩上,隼滿意的看眾人和夜目瞪口呆。
「我是西方的白色魔王,被罪惡的殺戮之風所……唔。」
始伸手握住狐吻,強迫耳邊的聲音停止,「他是白虎,我是玄武。」
「好好的白虎,當什麼狐狸啊!」陽叫道。
隼蹭了蹭始,意思顯然是為了跟在對方身邊,而葵低下頭,難掩愧疚。
「都是我的錯。」他大喊著,對自己判刑,「是我害始さん失去視覺,所以隼さん必須代替他的眼睛!」
無論是人或妖都愣住了,知情的為葵的爆發震驚,不知情的對事實難以接受,於是葵逕自訴說當年的情況。
高中剛入學的時候,自幼相識的新和葵結伴前往京都旅遊,而著名的伏見稻荷大社,也在他們的行程之中,為了避開人潮,葵一早就把新拉起來,在早晨和煦的日光中虔誠拍手鞠躬,接著往山上走,穿過無數個鳥居。
當葵來到山頂,地面震動了一下,少年驚覺不對勁,後知後覺的注意到,他一路走來都沒聽見蟲鳴鳥叫。
「新!」他慌張的轉身,要對方趕快跟他離開,然後驚訝的望著空無一人的步道。
葵連忙往回跑,卻被突如其來的地震襲擊,迫使他匆忙抱住鳥居,以穩定自己,接著他感覺被無形的力量包圍,不等他掙扎,腦袋就彷彿被人用棍棒敲打,甚至朝全身蔓延,渾身劇痛的少年抵擋不住,閉上眼,昏了過去。
當他再睜開眼,入目的是鮮豔的紅,背上則傳來重量,葵一翻身,一個人影摔在地上,似乎原本壓在葵身上,兩人一起倒下。
那人的黑浴衣凌亂不堪,遭刀割似的裂開,柔順的黑髮下,有兩道怵目驚心的血痕,如淚一般自眼睛淌下。
「你還好嗎?我、我……啊!得趕快叫救護車!」葵慌張的搖了搖對方,然後掏出手機。
一隻白皙的手胡亂抓著空氣,最後才拉住葵的手腕。
「不用了,救護車來了也沒用。」躺在地上的傷患說,嗓音微弱。
「但是!」
「我是妖怪。」
葵呆住了,然後更堅定的要找救護車,但那人虛弱歸虛弱,手上的力道一點也不輕。
「手機借我,我先通知我同伴。」
「喔、喔。」葵遞出手機。
但那自稱是妖的男子沒接,收回手擺了擺,「我失明了,你幫我打。」
電話撥了出去,葵第一次聽到人的聲音可以如此驚慌,他甚至聽見輕脆的瓷器碎裂聲,接著他看見一扇拉門憑空出現,並且從那裡鑽出一個青年,對方直接抱起地上的夥伴,不知道朝誰喊著要去琴丸堂,就如此匆匆來去,扔下還沒反應過來的葵在原位。
葵被新找到時,還失魂落魄,傻傻的看著他們消失的地方,渾渾噩噩的被帶回東京。
返家的第二天,在伏見稻荷大社撥出去的號碼回撥了,已經穩定下來的青年客氣了幾句,這才說明正事。
「是這樣的,我們想跟你見個面,詳談之前的事。」
勉強接受事實的葵答應了,然後再次看見那扇門,他鼓起勇氣拉開,便看到上次有一面之緣的兩妖,還有一個身穿白色狩衣,頭髮也是雪白,走進雪地,很快就令人找不到的白色身影,葵猜測他也是妖怪。
經過介紹,葵知道了戴眼鏡的妖怪名叫春,上次受傷,現在用繃帶纏住眼睛的妖是始,而陌生的妖則是隼。
身為被意外捲入的人類,春覺得有義務讓葵知道來龍去脈,大概說明了前因後果。
在古代,隼來到現世護佑京都,事後直接沉睡於當地,光陰似箭,原本的空地建立了神社,而隼也即將清醒,但剛脫離長眠的瞬間,力量有很大的機率會失控散溢,他過於強大的妖力可能會傷害到人類,因此負責處理現世一切事務的紫鬼庵主人,始便前來,保護靠近的人類。
而那個人類剛好就是葵,始在保護的過程中,遭到隼的力量衝擊,一部分的妖力連同視力轉移到葵身上。
「所以我們找你來,是想嘗試把始的力量取回來。」說完一長串的話,春端起茶碗喝茶潤喉。
「好的。」葵點點頭,「請問我該怎麼做?」
春把人帶到始觸手可及的位置,臉色蒼白的妖把手放在葵頭上,過了半晌,正當葵想再張口詢問何時開始,那手又收了回去。
春疑惑的看向搭擋,「始?」
或許是傷勢嚴重,始並沒有馬上解釋,先搖了搖頭。
「他與我的力量契合度異常的高。」始頓了一下,「除非他過世,否則我拿不回來。」
葵的視野突然被白色佔據,隼在一瞬間來到他面前,「那就���了他吧。」
雖然那俊美的臉帶笑,眼睛甚至笑瞇了起來,但葵相信對方是認真的,不禁顫抖著。
「隼。」
「我開玩笑的。」隼維持笑靨,跑回始身邊坐下。
餘悸猶存的葵挪動了一下,不安的變換坐姿,春安撫的拍了拍他的肩,如同他的名字,給予溫柔和煦的照拂。
始大概憑著感覺和聲音,轉向搭擋的位置,「春,紫鬼庵就交給你了。」
葵看見對方的表情一僵,「我……知道了。」
隼這時抱住始的手臂,興奮的叫道,「吶、吶,我來當始的眼睛吧,把我的視力和始共享。」
「但是那需要你一直與我接觸。」始顯然很遲疑。
「我不介意!」或者說,隼求之不得
始努力抽回自己的手,過了半晌都沒成功,才咕噥著放棄,「我介意。」
隼低頭沈默,使葵以為他內心受創,但白色的妖很快就讓人知道自己的錯誤。
隼忽然化作白煙,當煙霧散去時,一隻滿是毛皮的狐狸便出現了,嬌小又圓滾滾的模樣,即使是葵都忍不住直呼可愛。隼就以這個模樣撒嬌,磨蹭始的手,導致始手一張一握,經過一番掙扎,最後還是選擇摸了摸那手感極佳的狐毛。
於是隼成為始的雙眼,當隼不在時,後來被收養的黑田會接替這個位置,這便是隼總是站在始肩上的原因之一。至於為何選擇白狐,則是因為他們在稻荷大社相遇。
回到現在的琴丸堂,客廳鴉雀無聲,最後還是始嘆息打破沈默,其他人或妖才改變姿勢,像被重新按下播放鍵似的。
「葵,那只是意外。」春說。
「小葵,那不是你的責任,真要說起來,都是隼沒有控制好力量的錯。」陽沒好氣的睨了狐狸一眼。
「陽剛醒來的時候,不也會迷迷糊糊的抱錯妖。」隼搖著尾巴反擊。
「我哪知道海會跑進來叫我起來!我以為是……咳。」陽抓了抓頭,「真是的。」
遠處,正伏案的海打了一個噴嚏,手一抖,一點變一捺。
「抱歉,我一直沒發現你的自責。」始摸了摸葵淺色的髮絲,接著手指一用力,掐住頭顱,「但以後不准再想了。」
因為不是很用力,時間又短,葵其實沒感到痛楚,不過他還是抱著頭,看著疊蓆若有所思。
「我不會原諒你。」始突然如此說道,嚇得在場妖、人手足無措,當事人也猛然抬頭,瞪大雙眼。
欲緩和氣氛者,都還來不及採取行動,始又繼續說:「我從未認為那是你的錯,而且沒有如此,我們現在又怎麼會坐在這裡。」
「是啊,小葵,謝謝你幫助我們重逢。」陽搭住夜的肩,兩人笑著看向葵。
「因為如此,我才能一直待在始身邊呢。」隼再次磨蹭白皙的肩頸,「始、始。」
「就當作是我的錯吧。」新抓住葵的肩膀,強迫對方看著自己。
葵還保持錯愕的表情,水珠卻奔向地球的懷抱,最後幾滴才被回過神的主人抹去,「你們……太狡猾了。」
「流星雨後,又是嶄新的黎明。」隼瞇起的眼睛睜開一條縫隙,鶸鳥羽般的眸子鎖定拭淚者。
始摸了摸溫暖柔順的雪色毛皮,「哭完,就是新的開始嗎?」
新抱住竹馬,春指了指門外,眾妖、人識趣的安靜離開,把空間留給兩人,郁也掛上休業的牌子,避免打擾到他們。
「抱歉,影響你們的生意。」春相當不好意思。
郁連忙擺手,「不、不、不,剛好我和淚也可以放假。」
「雖然還搞不清楚,但之後葵さん就能放下重擔吧?太好了!」一直沒能插上話的少年額手稱慶,「我們去吃大餐慶祝吧!」
「好啊!真是個好主意,戀。」說到吃的,驅立刻附和。
「那麼,我們去找大吧,身為司法,他應該會知道哪裡有美食。」隼興高采烈的搖晃尾巴。
已經知道隱世的知識,陽馬上吐槽,「司法跟美食有什麼關係,不是每個妖都跟你一樣不務正業。」
「我們也該去找月城さん匯報。」春看向前任紫鬼庵主人,得到簡單的音節。
於是在笑鬧中,他們往山林移動,朝下一個目的地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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淫蕩的地下室
老大爺再見!年青俏麗、活潑可愛的出租車司機呂紅艷,放下手裡幫著送進客廳的一大捧東西。一面和我打著招呼,一面轉身走向客廳大門。
我立即行動起來:閃電般的撲到她身後,迅速伸出有力的胳膊勒住了她的頸脖,用早就準備好的膠帶封住了她的嘴巴,然後把她的雙手和雙腳全都牢牢的捆綁起來。 突如其來的襲擊,呂紅艷懵了。她根本沒有來得及想到反抗,甚至連吭都沒來得及吭一聲,就被我捆翻在地。 她側躺在地毯上,用莫名其妙、充滿困惑的大眼睛看著我。直到我脫下了花白的假髮、撕掉假鬍鬚、露出了三十出頭的男人面孔時,她似乎才明白了一切,像一隻受驚的小鹿,蜷成一團、簌簌發抖。 哈哈!精心計劃了兩個多月,今天終於成功的邁出了第一步。現在,獵物已經到手,剩下的只是處理、享用了。再經過調教和訓練,她就是我的第三個性奴! 蒙住她的雙眼,我把嬌柔的、輕得幾乎沒有份量的呂紅艷扛上肩膀,向地下室走去。 我的住宅,地面上是兩層外觀很普通的西式小樓,而地下室卻有三層。 客廳通向地下室的樓梯通道,在客廳的樓梯間裡。樓梯間的門,裝修格調和客廳完全一致,又偏了離主視線,不大引人注意。 地下第一層是娛樂區,有小歌廳、棋牌室和檯球房。小歌廳裡有豪華的酒吧和高檔的音響、影像設備。在酒吧櫃檯裡的櫥櫃後面,有機關暗門和樓梯通道,通向第二層地下室。 地下二層為運動區,有健身房、乒乓球室、浴室和洗手間。在浴室裡的整體桑拿淋浴房後面,有機關暗門和樓梯通道,通向第三層地下室。 地下三層才是性奴們的生活區和我的性娛樂區。 機關暗門全都是精心設計、精工製作的,不知情的人就是仔細檢查也根本看不出來。整個地下室保溫、隔音,通風良好,電力和給排水設計、佈局合理,設施優良……簡而言之,是一個高檔、豪華的地下室。 我扛著軟綿綿的呂紅艷來到了地下二層,在浴室裡放下了她。我得先把停放在院門口的捷達出租車處理掉,回來後再對她精工處理,然後慢慢的享用她。現在沒有時間,只能對她進行臨時性的處理了。 解開蒙眼布條,撕掉封口膠帶。我毫不理會她驚恐的哀求和柔弱的掙扎,扒掉她的真絲襯衫和花短裙;脫下她的高跟皮涼鞋、連褲襪。拿一根寬布條,用防勒傷的捆綁法,把她重新牢牢捆好。 強行灌了她一大杯濃濃的牛奶後,我扒下了她粉紅色、透明的、絲質三角內褲,揉成一團、捏住她的面腮、硬把三角內褲全都塞進了她的嘴裡。然後解下她的白色絲乳罩,用乳罩的帶子勒在她的兩片嘴唇中間、繞到腦後的脖子上,打結繫牢。 呂紅艷赤裸的全身展現在我的眼前。 啊!好一個上帝的傑作!!!標準現代女性的修長身材、雕像般的身材比例;勻稱的三圍、雪白的肌膚;修長的大腿、平坦的小腹;鮮紅的乳頭矗立在渾圓的乳房上,乳房不算很大,但也恰到好處。兩腿之間高高凸起的三角地帶,粗黑濃密的一叢陰毛把重要部位遮蓋著……看著眼前美麗的裸體,我不由自主的興奮起來。恨不得立刻撲上去、美美的享受一番。但一向辦事冷靜、慎重的我克制住了自己--現在還不是享受的時候,我還要把很多事情辦好才行。不能著急,好事不在忙中取! 我將她的雙腿掰開到最大,分了開肥厚的兩片大陰唇、摸了摸陰核,挑弄了幾下後,在她的屁股上緊緊地兜裹了一條紙尿褲。吮了一下她的雙乳後,再用白色紗布繃帶一圈又一圈的、緊緊地纏住她的全身,僅剩下鼻孔露出呼吸,像個木乃伊似的。 最後,我把臨時處理過的呂紅艷裝進了一隻特製的白色大帆布口袋中,然後把帆布口袋像吊床一樣懸掛在浴室裡。此時的呂紅艷,除非她是神仙,否則,她無論如何也是逃脫不掉的。 寶貝,委屈你先躺一會兒,乖乖的等我回來吧。對著蠕動的大帆布口袋說完後,我拿起了從呂紅艷身上扒下、丟在上的襯衫、花短裙和她的高跟鞋、連褲襪,轉身離開了地下二層的浴室,向地下一層的化妝室走去。 化妝室裡,我對著鏡子開始把自己裝扮成呂紅艷的模樣,在特種部隊服役時,我化裝偵察訓練課目的成績單上,全都是優秀。而且,身材精幹的我每每裝扮成大姑娘,足以亂真。戰友們吹捧我是化裝大王,送我綽號:大姑娘。我脫光了身上的衣服,對著鏡子粘上硅橡膠假乳房、戴上乳罩,穿上呂紅艷的真絲襯衫、花短裙和她的高跟皮鞋、連褲襪,雖然全都小了一點,但湊合著也能穿上。化點淡妝、戴上墨鏡,猛的看上去差不多也就是出租車司機呂紅艷啦。 客廳地毯上撿起捷達出租車的鑰匙,鎖好宅門和院子大門,我走著輕盈的女步、扭動著腰肢和臀部,打開出租車門鎖坐到了駕駛席上,發動、調頭,駕駛著出租車離開我僻靜的寓所,向市區駛去。就是有人注意到了也只是出租車、女司機送客返回而已。 二紅色捷達出租車關閉著空車標誌燈,在市區繞行了一個多小時後駛到了郊外。 在一個僻靜的小樹林裡,我取出了事先藏好的、高仿真的中年男士模型,組裝好、穿上衣服、戴上墨鏡後搬上了出租車、半躺到後坐上,然後駕車駛向國道。 女裝穿在身上很不舒服:高跟鞋擠腳;西式花短裙裹著大腿和髖部,動作不便;乳罩勒在胸部令人呼吸不暢;連褲襪不吸汗、不透氣、悶熱不堪;尤其是那薄薄、滑滑的絲內褲一點也不貼身,在臀部東扯西拉的十分難受。我真不理解,女同胞們為什麼喜歡穿這些讓人受罪的玩意兒?也許,這就是男女有別吧! 高速公路收費站前,我從呂紅艷手機中的電話簿上找到她家人的手機號碼,用她的手機發出了手機電池電量不足的短信息後關了手機,又關閉了車內的GPS防盜定位裝置。這樣,他們和她最後聯繫時的地點,應該是在通向A省的高速公路上。 女司機引人注目,眾多收費站的工作人員總有人會記得:有個年輕美麗的女出租車司機,今天駕車、載客經過這裡。 A省的經濟很不發達,而地處三省交界處的、偏僻的S縣則更加貧窮落後。 這裡的治安狀況極差,黑社會橫行、盜賊昌厥;偷、搶現象嚴重;買賣婦女兒童的情況十分普遍。真是窮山惡水、潑婦刁民。 將近八個小時的車程,天黑時分,捷達車駛到了距S縣城二十多公里的偏僻的K鎮。我開啟了車內的GPS防盜定位裝置,在遠離小鎮的一個樹林裡停下車。 脫去女裝我解放了自己,又裝扮成了當地老農民的模樣。拆散了中年男人模型,遠遠的分散埋掉。在細心地清除了我留下的一切痕跡後,又把呂紅艷的衣、物,分別扔在了車內、樹林中和鄉村的小道旁。 如果他們跟蹤車內的GPS防盜定位裝置,找到了紅色捷達出租車或衣、物。也只會挨戶走訪、看看有沒有被拐賣掉的呂紅艷,可能還要到相鄰的兩省去看一看。 離開小樹林,我來到鄉鎮公路旁,好不容易才攔住了一輛手扶拖拉機。我用地道的當地方言請求拖拉機手捎我去縣城,並裝作耳背沒有回答他的問話。送給拖拉機手一包當地產的中檔香煙後,我被允許上了拖拉機。 午夜,我來到S縣城,在縣城招待所的廁所裡還原了我平日的著裝。西服革履的我,來到招待所的停車場,取回昨天就停放在這裡的白色桑塔納轎車,星夜離開S縣。 三白色桑塔納轎車平穩的行駛在高速公路上。我把握著方向盤,謹慎地駕駛著桑塔納,行駛在返回的途中。回到J省N市,還需要將近六個小時的車程。 午夜時分,高速公路上的車輛很少,明亮的月光、路燈和車燈把寬闊的混凝土路面照得通明。 炎夏的夜晚,除了轎車低沉的發動機聲,四週一片寂靜。 經過一天的顛簸,此刻,疲倦、寂寞一起向我襲來。我關了空調、搖下一點車窗玻璃,撲進車內的涼風讓我精神振作起來,我的思緒也隨風漂蕩:我怎麼了?我是不是瘋了?我這都幹了些麼?我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怎麼會幹起了雞鳴狗盜的事來?我是不是精神上又出了什麼問題?要不,怎麼會走到這條道上來了?往事,就像昨天一樣,浮現在我的眼前……四我今年三十有二,已歷經了人生太多的風風雨雨。哥哥四歲夭折,十二歲時我就失去了雙親。十八歲入伍服役,四年的偵察兵生涯,吃盡了辛苦。退伍後,為了生活做過多種多樣的工作:泥水工、木工、電工、焊工、維修工……憑著天資聰明,樣樣技能都很熟練。最近幾年,從買、賣股票起步,經商、辦工廠、開公司。……逐步發達,宏圖大展。雖然事業上一帆風順,但在愛情上受到的挫折和打擊卻是接二連三的……婷從小學到高中一直和我同班,她家離我家也僅僅不到兩百米遠,可謂青梅竹馬。參軍離家時,她含淚送我上了火車。四年的書信相思之苦後,月台上,她流著激動的淚水迎來了歸鄉的我。 婷長得並不十分美麗,但很溫柔、善解人意。我們相愛,愛得很深。一個夏日的夜晚,她把一切都給了我,我第一次懂了女人。當我吮著她的乳房、把臉埋進她的乳溝時,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我早逝的母親,彷彿又回到了兒時、置身於媽媽溫暖的懷中。 第一次和女人性交。我把勃起的陰莖插入婷的陰道、頂破處女膜時,看著她痛苦而又幸福的面容,我在心底發誓:這一輩子,我要好好愛婷,一定要讓她幸福、快樂! 就在我們準備談婚論嫁的時候,災難突然降臨到婷的家庭,她的父親因積勞成疾而去世了。臨終前,老人家拉著我的手說:婷就交給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在失去親人的巨大悲痛的打擊下,過度悲傷、勞累的婷媽媽病倒了。 婷哈哈哈病情十分嚴重,送進醫院的當天,院方就發出了病危通知。經過醫生全力搶救,婷媽媽暫時脫離了危險,但醫院長長的醫療費賬單,讓婷陷入了困境。 我把準備用來結婚的全部積蓄和四處籌借的錢,全數交給了醫院,面對婷哈哈哈繼續治療費卻一籌莫展。醫生說:婷哈哈哈腎臟已經壞死,不做換腎手術活不了多久。但手術費用對於普通人來說,簡直就是天文數字。 婷急得整天以淚洗面,我也長吁短歎。一分錢逼死英雄漢啊!我現在就是砸碎了骨頭去賣,也籌不到這麼多的錢啦。 婷媽媽娘家的一個近幾年來做生意發了大財的老鄰居找到婷,他對婷表示,他願意支付婷哈哈哈全部手術費用,條件是:婷嫁給他因腦炎而智障的獨生兒子。 他早就看中了善良、賢慧的婷,現在終於有了機會。 婷死活不願意,我也心如刀絞。婷哈哈哈病情還在一天天的惡化,不能再拖下去了。婷的父親剛剛去世,她不能再失去母親了。我強忍著心中的巨大痛苦,勸婷:還是救人吧……婷出嫁前一天的晚上,我獨自一人呆坐在黑暗的小屋裡,煎熬在即將失去婷的巨大痛苦之中,我的心在滴著血……婷來了,拉開了電燈,昏暗的燈光下四目相對、默默無語。許久,婷撲進我的懷中放聲痛哭,我也緊緊擁住婷、無聲的淚水淋濕了她的秀髮。 哽咽中,婷打開了包著一大疊錢的手帕包:二翔哥,這是你準備結婚用的錢。忘掉我吧,找一個比我好的女孩……不!我咆哮起來:沒有你,我永遠不結婚,我永遠忘不了……咆哮聲被婷帶著淚水鹹味的雙唇堵在了我的口中。 擁吻中,婷慢慢的脫下了她的外衣,又伸出手來輕輕解我的衣扣。我懂她的心:她要最後一次把她的身體給我。 此時此刻,心中極度痛楚的我,生理上根本不能有所反應。 婷解下了她粉紅色的乳罩扣到我的胸脯上:二翔哥,這是我的貼心物,讓它也貼著你的心吧!婷緊緊地擁住我、吻我,把她的舌頭伸進了我的口腔,又把我的舌頭含在她的口中,用她的舌頭緊緊地裹住、用力吮吸。緊接著,婷用雙乳摩擦我的臉和胸、用大腿和陰部來摩擦我的下身。後來,婷的手伸進了我的內褲,撫摸陰莖和陰囊。最後,婷脫下我的內褲,蹲下身子、雙乳夾住我的陰莖,用力來回的揉、摩。 然而,我的生理反應仍然不大。 眼看不能了卻她最後的心願,婷傷感的眼淚又落了下來。 明天就要成為別人新娘的婷,用她柔情的愛撫刺激著我的身體,即將永遠失去她的痛楚刺痛著我的心靈。內心的感受實在難以形容、無法表達。 突然,溫熱、潮濕、緊裹的感覺從陰莖上傳來。 啊!婷的嘴巴含住了我的陰莖。她半跪在地上像嬰兒一樣吮吸著我的陰莖龜頭,靈巧的舌頭在龜頭不停的繞著、舔著。她一隻手扶著陰莖根,另一隻手則輕輕的撫摸著我的陰囊。 巨大的、從未有過的舒適感和快感立刻襲遍全身,在舌頭的強烈刺激下我的陰莖立即迅速勃起。 看到我強烈的生理變化,婷激動的淚水淋濕了我的陰莖和陰囊。喜出望外的她激動得:臉頰滾燙、臉色飛紅、呼吸急促,含著陰莖的嘴裡發出了唔唔的聲音,她不停地囁吸並不斷的變化著唇、口、舌、手的節奏和力度。 近期過度的勞累、心的中痛楚、從未有過的舌頭的強烈刺激,使我不能像以往一樣持久作戰。七、八分鐘後,在婷的唇、口、舌、手一陣猛烈的動作下,我的陰莖痙攣、抽搐著,把大量的、滾燙的精液射進了婷的口腔裡……婷的唇、口、舌、手緊緊跟隨著、配合陰莖在射精時的痙攣、抽搐的節奏在動作著。 隨著她的口:一吮、一吸、一舔,我的陰莖龜頭跟著:一癢、一麻、一酥;隨著她的手:一揉、一摸、一捏,我的心也在:一震、一顫、一抖……婷貪婪的啜吸著我的精液,嚥下精液時喉嚨中咕咕作響,嘴裡發了品嚐美酒般的咂咂聲。同時,她的唇、口、舌仍在不停地吮、吸,舔、嘬我尚未軟縮的陰莖;手也在輕輕的撫弄著我的陰莖根和陰囊。 婷吮淨了龜頭眼裡殘留的精液、舔乾了陰莖,把我軟縮的陰莖貼在她滾燙的臉頰上。她一面舔著嘴角溢出來的精液,一面對我說:二翔哥,我把你吞到我的心去裡了,我的心永遠屬於你!我永遠也不結婚,除非新娘是你!不,你不能……我把嘴唇緊緊的貼在婷帶著精液味的雙唇上,把她的話堵在了口中。 婷的言行深深的感動了我,我深情的抱起她、放到床沿上坐下。我半跪在地上雙手緊緊的摟住她,動情地吮吻著她豐滿、挺翹的雙乳。隨後,我輕輕地、慢慢的脫下了她粉色的三角內褲、放她躺下,抬起她的雙腿、扛上我的兩肩,用滾燙的雙唇吻住了她的陰戶。 隨著我口、舌的吮、舔、舐、攪,婷的身子開始震顫、扭動起來,鼻中發出了輕輕的哼哼聲,愛液溢出,淋濕了我的下巴……我甜美的囁吸著婷的愛液。婷的真情感動了我,她火一樣的熱情感染了我,她閃爍的性愛火花也點燃了我的性愛慾火:陰莖開始發熱膨脹、變粗、變大、變硬,最後聳然挺立起來。 枕頭墊高婷的臀部,我站起身來,分開她美麗的陰唇,先用龜頭在陰核花蕾上猛力地摩擦了好一會兒,然後猛的一下,我把硬挺的陰莖深深地插入了她濕潤的陰道。我的小腹緊貼著她凸起的美麗的小山丘,陰莖根緊緊地頂在她的陰核花蕊上。 婷的身體立刻電擊般的顫抖了一下,她眼中閃著激動的淚花,雙手緊緊地勾住了我的脖子。我用兩手托住婷圓潤的臀部、上身挺直,把她從床上拉了起來、騎坐在挺拔的陰莖上。我站立著、快速地顛動著婷的身體,讓她的陰道在我的陰莖上做大幅度的上、下滑動並輪流吮著在我臉前晃動著的一對乳頭。 婷緊閉著雙眼、臉色飛紅,身體隨著我的顛簸在輕輕的扭動,平坦的小腹隨著我吮乳的節奏在抽搐著。溫濕的愛液不停的溢出,流淌到我的大腿上。 好久,我把婷輕輕的放到床上,仍保持原來的姿勢躺下;把她的雙腿分開、向上豎直,我站立好、上身前傾;開始大力、快速地抽插起來。 婷哼出聲來,緊閉著的眼睛裡流出了激動的淚水。她雙手緊緊的抓住床沿、呼吸急促地扭動起來,愛液大量流出;陰唇用力地一張一合,像嬰兒小口一樣吮著我的陰莖根;陰道也在快速地一緊一縮,緊緊夾裹著我的陰莖。我知道,她進入高潮了。 我加大、加快了陰莖抽插的力度、速度和節奏。一陣猛烈的動作後,我感到陰莖愈來愈硬、愈來愈脹,從脊背上升起了一股暖流並迅速地擴散到了全身。陰莖陣陣痙攣、抽搐著,把大量的、滾燙的精液射進了婷的子宮……吻著婷、趴在她的肚皮上休息了片刻,我從婷的陰道裡拔出了開始軟縮的陰莖。婷伸手拉我躺下,趴到我的肚皮上吮住我軟縮的陰莖、舔著上面的愛液和精液。我也順勢分開了她的雙腿、吻住了她的陰戶,嘬吸著陰道裡流淌出來的混合液。 我們倆就這樣互相吻著、吮著、舔著……愛液和精液糊滿了我們倆人的臉,直到我們再度亢奮起來,又開始了新的一輪、更加激烈的交合。 那一夜,我記不清和婷性交了多少次,只記得天快亮時我倆都已精疲力竭,赤裸相擁、相吻著,漸漸地、迷迷糊糊的睡著了……咚,……叭,……咚,……叭! 爆竹聲驚醒了我。睜開雙眼,陽光透過窗戶玻璃照亮了小屋。看看身邊,婷不知何時已經悄然離去;再看自己:戴著婷的粉色乳罩、穿著婷粉紅色的尼龍絲三角褲。 我懊惱的捶打著自己的腦袋:當過四年偵察兵,平日睡覺風吹草動都會醒來,婷給我穿上了她的內衣內褲又穿著我的內褲走了,而我竟然毫無知曉,睡得真死啊!咚,……叭,……咚,……叭! 又一陣猛烈的爆竹聲,驚得我從床上跳了下來,緊接著又癱坐在地上、雙手抱住了腦袋,眼淚不由自主的湧了出來:這是迎親的爆竹。她走了,她成了別人的新娘。我的愛,就這樣離開了我……好久、好久,我慢慢的抬起頭來。突然,我看到了桌子上包著一大疊錢的手帕包,我立刻從地上蹦了起來:錢、錢、錢!你這可惡的東西,你這殺人不見血的刀!沒有錢,我失去了尊嚴、失去了愛;沒有錢,我眼睜睜的看著我的心上人被那個傻呆子搶走;沒了愛人,我還要這些準備結婚的錢有什麼用?……我咬牙切齒地衝到桌前,一把抓起手帕包,推開窗戶、高高舉起、向窗外的小河扔去……突然,我那高舉手帕包的手停住了,我仔細的端詳著手帕包……不!這裡面包的不是錢而是一隻會生『金蛋的』鵝『!我把手帕包緊緊的抱在胸前:』鵝『啊』鵝『,我要讓你為我生出很多很多的』金蛋『,我要討回我的尊嚴、奪回我的愛!…… 五辭去了原先的工作,帶上我的鵝,當天我就離開了家鄉,隻身來到了繁華的N市。我要為我的鵝找一個生金蛋的窩,讓鵝生出金蛋來。 艱難的創業初期,也是資本的原始積累期。我飽嘗了酸、甜、苦、辣:販過水果、擺過地攤、賣過小百貨、開過大排檔……幾個月下來,扣除成本開支,所賺利潤少得可憐。離我所期望的目標相差實在太遠。這樣繼續幹下去,恐怕就是到了猴年馬月,也實現不了我的願望。 唉!……這』鵝『什麼時候才能生出』金蛋『呢?肯定是』窩『不好! 』窩『不舒適,』鵝『才不肯生』金蛋『。可是,』鵝『肯生』金蛋『的』窩『是個什麼樣子、又在哪裡呢?不少日子,我始終沒能找到答案。 有一天,我一邊吃早點,一邊看報紙。看著、看著,報上的一條消息吸引住了我,消息的大意是:目前全國股票交易市場行情不好,道瓊斯指數已跌入歷史最低點。如果國家沒有新的政策扶持,股市將會出現大面積的崩盤……報紙上的消息使我陷入了沉思:股票交易雖然風險極大,卻是致富的一條捷徑。我能否到股市裡試一試身手呢?或許,股市就是我那會生』金蛋『的』鵝『,最初的、最舒適的』窩『吧?一連十多天泡在圖書館,收集、研究了大量的有關資料。最後我得出結論:現階段是進入股市的最好時機,只要大膽、細緻,取勝的機會是很大的!說幹就幹。我立即行動起來,到證券交易所開設了賬戶,把我所有能調動的和籌借到的資金全部注入--我殺進了股海。 我體會到了文化理論知識的不足,給我帶來的很多困難和不便。我報名參加了夜校學習班,讀書學習,並報名加入了大學自學的考試行列。 拚搏在股海的日子裡,真是緊張到了極點。頭腦裡整天裝滿了股票行情:牛市、熊市、漲停、跌停,情緒也隨著股市行情的變化大起大落。我把一切拋在腦後、高度集中精力、投入我的全部聰明才智,像一艘開足馬力的戰艦,在波濤洶湧的股海中左衝右突、奮力拚殺……也許,命運特別關照了我,每次股市風雲突變、惡浪襲來,我總能逢凶化吉、化險為夷,挫折和損失也都很小、很少。 蒼天有眼、祖上積德,辛勤的付出終有豐厚的回報。僅僅兩年不到,我在證券交易所賬戶上的資金數目像滾雪球似的增長,已經是最初進入股市時的好幾十倍。 啊!我的』鵝『終於生出』金蛋『來了!金蛋雖然有了,但是還太少、還遠遠不夠!要實現我的願望,還必需讓我的鵝生出更大、更多的金蛋來! 股海凶險不宜久留,說不準在什麼時候、一夜之間就會把你從天堂拋到地獄。 經過冷靜、審慎的思考後,我決定金盆洗手,激流勇退了。 戰略轉移、退出股市後,我開辦了翔興實業公司,先把資金投向了我所熟悉的餐飲、娛樂業。這段日子裡,我財運的方舟揚帆起航,一直穩穩當當、總是一帆風順。 當我獲得第一桶金即賺取到第一筆百萬資金的時候,我也同時通過了自學考試,拿到了大學專科的畢業文憑。 我把我的第一桶金繼續投資。這次投資轉向了資金周轉快、獲利較大、較為穩定的服裝製作、貿易和食品加工業。 繼而又向銀行抵押借貸、擴大投資,進軍資金周轉雖慢、但獲利巨大的房地產業。從此,我的事業開始宏圖大展,逐步興旺、發達起來……六繁忙的創業中期,我成天忙於投資、做生意、賺錢、再投資……週而復始。 時常馬不停蹄地從一個城市飛到另一個城市,連個喘息的空都沒有。 金錢已經不是問題了!然而,時間卻對我顯現得非常吝嗇。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獨自躺在床上,吻著婷的照片、抱著婷粉色的乳罩和粉紅色的尼龍絲三角內褲,思念著婷。想著她的柔情、她的溫存、她的容顏、她的胴體。眼前浮現出婷出嫁前的那個夜晚,那一幕幕就像是昨天,淚水打濕了枕巾……我時而把婷的乳罩、內褲緊緊貼在臉上,嗅著上面殘留著的、婷的氣息,聞著上面殘留著的、婷體味的芬芳;時而又把婷的乳罩和內褲穿到身上,彷彿看到婷就在我的身旁。天長日久,也就養成了離開婷的像片和婷的乳罩、內褲,我就不能入睡的習慣。 算一算,快四年沒有見到婷了,也沒有得到過她的任何消息。她現在怎麼樣? 她還好嗎?想她、念她太苦太苦,該去看看她了。現在,我的事業已經小有成就,完全具備了把她奪回我身邊的一切條件,是時候了,該了卻我的心願了! 然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商場如戰場!不成功就會失敗,別無選擇。殘酷的商戰忙得我毫無空閒、分身無術,根本無暇顧及兒女情長。 每到一個城市,只要稍有一點時間我就會去商店,為婷買來各式各樣的乳罩、內褲,首飾、婚紗禮服,帶回N市我的公寓。 花了大價錢請來藝術家,按婷的照片製作了一個幾可亂真的、婷模樣的模特塑像。每天睡覺前,我都要把各式各樣性感的乳罩、內褲、婚紗禮服輪流穿到婷模樣的模特身上。然後仔細的欣賞,想像著遲早總要到來的那一天,婷做我的新娘時,她美麗而又性感的模樣。我吻著婷的照片,抱著婷的乳罩、內褲入睡。常在睡夢中與婷交媾。 時間長了,買來的各式各樣的乳罩、內褲、婚紗禮服太多了,公寓裡堆放不下、來客造訪也很不方便,況且,我也不願意和任何人談及我和婷的事。為了方便自己、保護好隱私秘密。我選擇了城郊結合部一個較為僻靜的地點,出資建造了我現在的住宅。 住宅的建造工作按保密原則建造完成。特別是地下室的工程,是用極保密的方式,分批進行施工、裝修的。施工人員總共請了二十幾批,全是派人到偏僻遠鄉臨時招來的工匠,完工後即返原籍。機關暗門等重要機密部分,都是由我擠出時間,親自動手完成製作的。 地下三層是我隱私的核心。我把這裡建成了我和婷的天地:客廳、餐廳、臥室、書房、兒童房、保姆房、廚房、浴室、理療室……一應俱全。並且,每個房間都帶有設施齊全的衛生間。 我把婷的照片放成大幅掛在客廳,又把穿著性感的乳罩、內褲、婚紗禮服、戴著高檔首飾的、婷模樣的模特塑像放進了主臥室。為婷買來的各式各樣的乳罩、內褲和婚紗禮服,則放在衣帽間和特大的化妝室裡。 搬遷新居後,每天晚上我回到我的住宅,總是來到地下三層的主臥室裡,給婷換上各式各樣的性感的乳罩、內褲、各種首飾和婚紗禮服。盡情的欣賞後,吻著婷的照片、抱著婷的乳罩和內褲,在堆放了大捆鈔票的床上入睡。 貧窮曾經讓我失去了尊嚴、失去了愛。我窮怕了,如果不在家中放上幾十萬元的現金,我就覺得心裡不踏實,飯吃不香、覺也睡不安穩。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之間離開家鄉快五年了。公司的業績蒸蒸日上,獲利豐厚。我銀行帳號上的數字已遠遠超過了我最初設定的目標。我沒空花、也不知道該怎麼花這些錢,只有不斷地進行擴大再投資。 我在部隊服役時和我有著生死之交的戰友王利宏,加入了我的陣營。王利宏退伍後考取了經濟管理學院,大學本科畢業後,他一直沒有找到能充分發揮其才能的工作崗位。我得知情況後,立即邀請他加盟我的翔興實業集團公司。 王利宏才華橫溢、聰明過人。來公司後很快就熟悉了全部業務,僅僅半年時間他就通過公平競爭,坐到了我副手的位置上來。他實施了許多過去我雖想到過,但沒有時間和精力去實施的計劃、方案,為我減輕了很多的工作負擔。 同時,我又提拔了公司業務部的老李做副總,讓他和王利宏一個抓業務、一個抓管理,相互配合、共同協助我,發展壯大我的集團公司。 老李四十大幾,人品很好、經驗豐富、辦事沉穩、細緻。只是他和王利宏在個性上似乎不大合拍,幾次我和他談到王利宏時,他總是吞吞吐吐、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樣。 有了王、李兩位得力幹將,整個集團公司的管理工作逐步走上了正規、一切井井有條。我也輕鬆了許多,開始有了一些空閒時間。我計劃著年底回家鄉過春節,奪回我的婷,了卻我五年來的心願! 七元旦過後農曆臘月的一天,天氣晴好、陽光明媚。春節臨近,按慣例我走訪了幾個老關係戶,聯絡一下感情,順便表表心意。 中午時分,返回公司的途中車子出了點小故障,停在第一百貨大樓旁邊。好天氣、好心情,我吩咐司機處理完故障後先回公司,然後信步走進了百貨大樓。 百貨大樓裡,各種商品琳琅滿目,購買年貨的顧客摩肩接踵。 經常給婷買乳罩、內褲,買得上了癮,不由自主的我又走到了婦女用品櫃檯前。看著擺滿了各式各樣乳罩、內褲的櫃檯和貨架,嗨,我住宅裡的乳罩、內褲的款式、數量是這裡的好幾倍,真的沒有什麼可買的了!總覺得自己在這方面不大對勁,我悄悄的看過心理醫生。醫生問清了前因後果,說我患有性心理障礙,屬於戀物癖的那一種。並囑咐說:這種心理上的問題沒有什麼藥物可以治療,主要靠培養自身健康、正常的心理,自己努力克服就能好,沒有什麼大關係。但是,如果不去克服糾正、任其放任自流,繼續發展下去,就會由心理問題轉變成為精神問題,那可就是大問題了!想到心理醫生的話、克制著自己,我離開了婦女用品櫃檯來到了首飾櫃前。盤算著再買些什麼首飾送給婷,該買什麼樣的結婚戒指……嗨!……身後傳來了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同時肩膀又被人用力的拍了一下。我轉過身來:天哪!是婷!是我日思夜想、魂牽夢繞的婷,她就站在我的面前!我的天哪!該不是做夢吧?會不會是苦念過分出現了幻覺?我用力咬了咬舌頭:不!不是夢、不是幻覺!是婷!就是婷!面前站著的就是活生生的婷!我激動得滿面通紅、手足無措的說不出話來,視力也模糊了……二翔哥,你好嗎?沒想到在這兒遇見了你。耳邊傳來婷的話音。定一定神、揉了揉眼睛,我仔細打量面前的婷:啊!白了、胖了,渾身上下流露出少婦的風韻。有些濃妝艷抹、珠光寶氣,衣著時髦又有點妖艷。 公共場所、大庭廣眾,我竭力克制住了就要猛撲上去、緊緊擁吻婷的強烈慾望。 伯伯好!稚嫩的童音從婷的身邊傳來。全神貫注地看著婷,沒注意到她手裡拉著的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 是你的兒子?我問。 是……婷欲言又止。 商場店堂裡說話不方便,也到了午餐時間。我領著婷母子倆來到百貨大樓對面的一個大酒店,在一個環境優雅的包間裡坐了下來。點了豐盛的菜餚,我平時很少飲酒、酒量也很小,今天太激動了,就讓服務小姐上了一���優質的紅葡萄酒。 別太浪費了!婷吃驚的阻止著我:這要花多少錢?你能付得了?算不了什麼,今天我太高興了!你……好嗎?端著斟滿了的酒杯我問婷,有些詞不達意。將近五年了,千言萬語堆積在心中,一時不知道該從哪兒說起。 你看看我的兒子。婷說著把小男孩推到我面前。 哼!那傻子能生出什麼樣的兒子!我一面在心裡說著泛著醋勁的話,一面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小男孩。 咦?這張可愛的小臉怎麼這麼熟悉?我在哪兒見過他?邊嘀咕,邊用我那偵察兵思維敏捷的頭腦高速地回想著。 哦!想起來了,是我兒時的照片!這孩子的臉怎麼和我小的時候一模一樣?二翔哥,你仔細看好了啊,這可是我們的兒子!婷拉著我的手說:那一夜……還記得嗎?傻楞楞的聽著婷的話、呆呆地看著那張小臉。頃刻間,全身的血液都湧上了我的頭,我把杯中酒一飲而盡,扔掉酒杯、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啊!兒子!兒子!我有兒子啦!我跪在地上、朝著家鄉的方向,猛勁地磕了三個響頭:爹啊、娘啊!你們有孫子啦,祖上有香火了!迅速從地上爬了起來,我把我的兒子緊緊抱在懷裡:左親右親、左看右看,然後舉了起來上、下拋接。 孩子被我魯莽的舉動嚇壞了,踢著兩隻小腳哭喊起媽媽起來。 看你,嚇著孩子了。婷從我手中接過兒子,一邊嗔怪著,一邊哄著兒子:別哭、別怕,他是你爸爸。叫爸爸、快叫爸爸呀!爸--爸!兒子咧著小嘴、帶著哭腔喊我。 哎!我的乖兒子哎。第一次聽見兒子叫我爸爸,我開心的滿面紅光、美的如同上了天堂。我抓起了桌上的酒瓶一口氣喝掉了一大半,接著就手忙腳亂地翻遍了全身的衣服口袋,最後我從公文包裡拿出了大概七、八千元的全部現金,放在兒子的小手上:兒子,爸爸今天沒有準備。這給你,就當作見面禮吧!婷以極快的速度抓走了錢,放進了她隨身攜帶的大拎包裡、拉上拉鏈:給了你兒子這麼多錢,待會兒還能付飯錢嗎?沒關係!我可以用公司的信用卡付賬,我回答婷的問話時一手摸著兒子的頭,另一隻手摟著婷的肩膀。 看你一身鮮亮的衣裝,好像混得還可以,在哪家大公司打工?還好!我答道。我急於想知道她的情況,轉而問婷:你怎麼樣?他們家對你好嗎?還……好。婷說話吞吞吐吐,似乎有著難言之隱。我越發著急,就問她:我們的兒子,他們沒有懷疑?沒看出來?哪能!那傻子,傻成那樣還能看出什麼?倒是那老東西鬼精、鬼精得很!婷低著頭、回答著我,說話時臉上的表情很不自然。 那……他為難你了?我因著急而變得有些口吃。 哪能!婷顯得有些急促地答道:他那傻獨苗子,傻得只會張嘴吃飯!還能生出兒子?那老東西心裡清清楚楚。他在裝糊塗,他是要他們家的香火呢!這……這……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你以為那老東西是給他的傻獨兒子取媳婦嗎?他是為他自己取小老婆!婷抬起頭來眼圈紅紅的,對著驚訝的我說:過門的頭一個月,大家相安無事,我也發現我有了你的孩子。第二個月的一天晚上,不知道那老東西在我的碗裡下了什麼東西,吃完晚飯不知怎麼的我就睡著了。半夜醒來,發現自己光著身子,老東西躺在我旁邊……婷抽泣著說不下去,我憤怒得拍案而起:告他!告他去坐牢!不,不能這麼做!老東西去坐牢,我什麼也得不到,我就一無所有了。坐牢,太便宜他了,我要他為我付出最大的代價!婷止住抽泣,輕輕的搖著頭。 臉上露出了一種我從來沒有見過、也根本無法理解的表情。 那,……那,……該怎麼辦?喝下肚子裡的酒開始發作,我轉動著有點發硬的舌頭,茫然的問婷。 我要得到他的全部財產!你不知道那老東西多有錢,我到現在才摸清了他的家底子,有上百萬呢!說到這裡,她停下話來看了看我,眼睛裡閃著攫取的目光:……老東西明知我的兒子不是他們家的種,肯定不會把他所有的財產全留下來。不行!絕對不行!我絕不允許他把財產分給別人,也不能讓他在外面養女人,糟蹋財產;更不能讓他吃、喝、嫖、賭,揮霍浪費……手揮舞著、臉扭曲著,她的眼睛裡發出了可怕的冷光:老東西那整天病得半死不活的老太婆根本管不了他,我只能靠我自己了。我表面上依順著他、迷糊住他,暗地裡慢慢滲透,這幾年,我把他的飯店、加工場、運輸隊,基本上都掌握到我的手裡了……她一邊搖頭晃腦的說著,一邊洋洋得意地拿出一張花花綠綠的名片遞了過來。 酒往上湧,我感覺頭昏眼花。正在這時,大拎包裡的手機鈴響了,婷拿出手機看了看來電號碼,然後用嗲得噁心的聲調接電話:爸爸呀,……我在吃飯。……馬上來接我?我買的東西您可得全報銷呀!……酒好像全都湧到了我的頭上。耳朵裡開始嗡嗡作響,聽不清她在說什麼;視力也開始模糊,看到的只有她那張扭曲、變形的臉。 那張臉,扭著、變著;扭著、變著,突然變成了一張很大、很大的狼臉,拖著長長的舌頭、露出尖尖的牙齒……啊!兩隻眼睛卻是兩個大大的銅錢、泛著黃燦燦的銅光……啊!向我撲過來了……啊!……我想喊,嘴裡怎麼也發不出聲;想跑,兩條腿軟得無法動彈。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八我在哪裡?這是什麼地方?我慢慢的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雪白的天花板。我轉動著頭看了看四周,都是貼了磁磚的白色牆壁,還有一些醫療器具,……這是醫院的病房。 我怎麼會躺在這兒?哦,我想起來了!是我酒喝得太多、醉得太厲害,給送到醫院裡了。對了!我是和婷在一起喝酒的。一想到婷,心中陣陣刺痛。 五年前的婷和現在的婷完全判若兩人。 婷怎麼了?怎麼變得我根本不認識她了!我苦苦思思念並為之奮鬥五了年,結果見到的是冷酷、貪婪為了金錢不擇手段、不顧廉恥的婷。 ……她怎麼會變成這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我那純潔、善良、柔情似水、善解人意的婷到哪兒去了呢?我那天使般的婷,你到哪兒去了呀? 我的心在吶喊:婷,我的愛!你在哪裡、你到底在哪裡?到底在哪裡啊?……眼淚奪眶而出……啊!我的婷。她淹沒在物慾橫流的現實世界裡,她被金錢吞噬了……轉而我又慶幸自己:如果先她一步說出了我的經濟現狀,她肯定會嚴嚴實實地藏起她的真實面目,甩掉她那老東西、放棄上百萬、奔向上千萬。況且,她手中還有一張王牌--我的兒子! 想到兒子,喜悅和甜蜜立刻取代了沮傷和憂煩。 我有兒子了!我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來。 婷,感謝你!給我生了個大兒子。苦了你了!我要報答你!負疚感一時驅散了對婷的憂煩。但想想兒子樣有這樣的母親、在這樣的家庭……把兒子要過來!但是,婷會答應嗎?老東西會同意嗎?……該怎麼辦才好呢?心裡面亂七八糟的,怎麼也理不出個頭緒來。 你醒了,該吃藥了。護士小姐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進來。 小姐,這是誰畫的?怎麼放在我這兒?我拿起床頭櫃上的一本畫冊,問護士。 畫冊上畫滿了各式各樣的狼,大狼小狼和老狼,還有母狼喂崽的哺乳圖。線條流暢、筆法細膩,像是一個專業人士的手筆。 這是先生您的傑作!我畫的?我只學過幾天的書法和美術,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個初學者。欣賞水平倒還有一點,但不可能畫出這麼好的素描、速寫來。 見我疑惑地翻看著畫冊,護士小姐又說:這麼多天,你除了吃飯睡覺,就是不停的畫這些狼,越畫越像樣子了。 這麼多天?不會吧?醉個酒,不就是一兩天嗎。護士小姐肯��搞錯了!請問小姐,今天是幾號?還有幾天過春節?我盤算著公司還有哪些事節前必須辦完,還回不回家鄉過年。 春節?昨天是元宵節,年都過完了!什麼?什麼?昨天是元宵節?我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護士小姐的話,驚訝地坐了起來:我喝了什麼仙酒?這麼厲害?一醉就是二十幾天!護士小姐盯著我看了一會兒,一言不發、轉身走了。幾分鐘後,護士小姐領著一個醫生模樣的中年男子走進了病房。 醫生來到病床前,問了許多讓我摸不著頭腦的話,最後他微笑著對我說:看來,你的病情好多了。請問醫生,我這是怎麼了?噢,你受了刺激,誘發了?症。現在好多了,繼續治療,休息休息就會好的。刺激?是啊,婷的變化對我的打擊實在太大了,現在心中還在隱約作痛。?症?我略知醫學常識,好像?症和精神方面有點關係。 請問,這裡是哪家醫院?精神醫療中心醫院。啊,精神病醫院!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噤,向後一仰、倒在床上;拉過被子、蒙住了頭:瘋了?我發瘋了?是婷的墮落把我刺激得發瘋了?不!不對!我沒瘋,我不是瘋子!我只不過是醉酒而已!醉酒?醉酒怎麼會一醉就是二十幾天!啊,天哪!真可怕!……不!我不能瘋!不能讓婷把我變成瘋子,為了我的兒子,我要戰勝婷,戰勝我自己!一把掀開被子,我坐了起來、平靜的看著醫生:醫生,謝謝您!請您幫助我,把我的病徹底的治好……九初春的陽光照在精神醫療中心醫院的草坪上,小草吐出了細細的嫩芽,陣陣微風送來了梅花的清香。雖然乍暖還寒,春的氣息已經撲面而來。 我身著病員服漫步在草坪上,王利宏和老李一左一右的跟在後面。 坐下歇一會兒吧,余總。老李提議。 我們三人盤腿坐在草坪上。太陽光照在臉上、身上,暖洋洋的,讓人感到十分的愜意。 余兄,王利宏開口道:明天上午我們來接你,醫生說你可以出院了。是誰送我到醫院來的?我問王利宏。噢,那天中午我們接到酒樓的電話,說你喝醉了,我們趕了過去。酒店的經理說,和你一起的那個女的告訴服務員,等你酒醒後會拿公司的信用卡付賬。後來,她帶著孩子上了一個禿頂老頭開的皮卡車走了,酒店經理從你身上找到名片通知我們的。余總,那天你醉得真厲害!老李接著說:我們把你送回去,你一直都沒有醒酒,水都喂不進去,夜裡一點多鐘送你到醫院打吊針。余兄,王利宏補充道:第二天上午你醒來後,誰你都不認識了。看見女的就喊婷,老是在說:婷,你怎麼會變成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醫生看了,認為你可能受了什麼刺激,建議轉院,我們就送你到這兒來了。余總,心裡悶著最傷人!老李慢吞吞的對我說:信得過我們,就說一說那個婷吧。我總覺得這事和酒店的那個帶小孩的婦女有點關係……是啊,不信他們倆,我還能相信誰呢?沉思良久,我抬起頭來:我就和你們講講婷的故事吧……聽完我的敘述,王利宏和老李都沉默著。過了一會兒,王利宏看著我,有些激動的對我說:現在這個女人不值得你愛了,忘了她吧!可她遲早會知道你的情況、對你糾纏不休的,你不能再和她有任何聯繫。兒子嘛,那是你的親骨肉,不能讓她養大,必須在你的身邊教育、培養。至於怎樣才能達到這個目的,我有上、中、下三策……王利宏停頓了一下,看了看老李,又接著對我說:下策嘛,憑我們偵察兵的技能,把個小孩子弄到你的身邊來,那還不是易如反掌、簡直就是小菜一碟!如果曝露了,那是你的親生兒子,公安機關的介入倒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她們家的糾纏和法院的干涉,會有不少的麻煩……我示意王利宏繼續說下去。中策成功的可能性大些。她貪財,錢給到一定的數目,又是孩子的父親要孩子,她會答應的。只怕她弄清了你的經濟實力,胃口越來越大……最好的辦法是讓她自己找上門來,強迫你收下孩子,並且一分錢也不要。那你就要心腸狠一點、硬一點,別認這個孩子、根本不認識什麼婷!激怒她、讓她扔下孩子就走,正好達到我們的目的!欲擒故縱--這是上策。但是,真正行動起來,時間長些、費用也多一些。具體行動方案,特別是在細節上,還要認真、細緻的考慮考慮……老李插過話來:王副總的上、中、下三策,總結起來,也就是一拐、二買、三騙。我想不管怎麼做,最重要的三條就是:一不能留有後遺症、二不能有法律方面的麻煩、三是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好了、好了,我們現在去吃飯,祝賀余總康復。十還是自己的家裡舒服啊!哎,你們坐、你們坐。我一屁股坐到了客廳的沙發上,同時招呼著王利宏和公司公關部的經理吳琴。老李有事走不開,王利宏和吳琴開車接我出院回家。 余總,你這兒環境真優雅,像個世外桃源。吳琴像個小燕子似的,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吳琴今年二十一歲,身材高挑、美麗大方、活潑開朗,做公關工作是再合適不過了。這不,說著、笑著她又到廚房裡忙起了午飯。 老弟,你的上策,具體行動方案考慮得怎麼樣了?我很感興趣。趁著吳琴去忙活的空檔,我問王利宏。 余兄,就怕你的心太善,計劃再好也成功不了,所以暫時要對你保密。王利宏狡黠地眨著眼睛:余兄,心慈手軟是辦不了事情的。你讓老李別操心,一切交給我,只要照我說的做,三個月內,包你抱著兒子美吧!王利宏邊說邊打開了公文包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交到我手上:看看吧。信封裡三十來張照片,全是我兒子的:室內、庭院、街頭、小河邊……有些是我熟悉的場景,照片上的兒子笑著、跑著、跳著……你是怎麼搞來的?這麼快?我一面開心的看著照片,一面驚奇的問。 偵察兵的彫蟲小技。八十幾公里路,昨天下午跑一趟、裝扮成記者,不就……王利宏輕描淡寫而又頗為得意的回答。 這小子一向精明過人、辦事細緻、沉著冷靜,似乎沒有他辦不成的事。相比之下我要遜色不少,只是在體能和格鬥上佔他上風。 新兵連的擲彈訓練課目、實彈投擲場,一個驚慌失措的傢伙,把手榴彈甩到了我的背後。王利宏沉著地撿起了冒著白煙的手榴彈、扔進了山溝,救了我一命;野外生存訓練,我一手夾住失足滑落巖底、昏迷不醒的王利宏,獨臂、徒手攀上了一百多米高的陡峭山巖,及時送他到醫院,撿回了他一條小命。 生死與共的戰友、兄弟,沒得說。我拍著王利宏的肩膀:好吧!利宏老弟,這事就請你全權辦理吧。正在聚精會神地欣賞著兒子的照片,冷不丁一隻手突然從背後伸了過來,搶去了手中的照片。 什麼東西讓余總這麼入迷?吳琴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到了客廳,搶過照片,一面看著一面大呼小叫:呵!這孩子長得真可愛。王副總,你的兒子?不,這是我的兒子!我接過話來。 你的?余總什麼時候有的兒子?怎麼,你結過婚?哦,對了!余總是在開玩笑,今天是四月一號,愚人節!小吳,余總的私事。不該問的、不要多問;不該說的、也別說出去。王利宏認真的對吳琴說。 嗯……我……知道。一向伶牙利齒的吳琴顯得有點口吃,愣愣的回答王利宏。 似乎王利宏的嚴肅使得吳琴有些尷尬,我打著岔、轉過話題:小吳啊,午餐準備好了嗎?咱們開飯吧。吳琴的廚藝不錯,飯菜很可口。午餐中,王利宏興致盎然、懸河瀉水的高談闊論。一貫嘰嘰喳喳的吳琴反而不言不語,靜靜的聽著我們天南地北的閒聊。 午飯後,稍事休息了一會兒,王利宏興致不減,又提議:今天是週末,大家也沒什麼事。余兄的噪子不錯,不如到你的小歌廳去,一展歌喉,如何?也好!老弟的舞姿極棒、鸞回鳳翥,不妨盡盡興、展展風采。哪裡、哪裡!不過,趁此機會,請我們能歌善舞的吳小姐教你跳舞,怎樣?免、免!我是學不會跳舞了,習慣性的小架子格鬥動作,硬得嚇人……說說笑笑,我們來到了地下一層的小歌廳裡。我開啟了音響設備,拿過話筒、唱了起來,王利宏也拉著吳琴跳起了舞。 心情好的因素,我這個歌唱水準二流的業餘愛好者,拿起麥克風馬上就找到了感覺。我很快就融入了歌曲之中,連接唱了三首歌,贏來滿堂喝彩聲。 吳琴邊鼓掌邊走到我的身旁,拿起了另一隻話筒:余總,我和您合作一首《心雨》吧。不好、不好!換一首、換一首……王利宏向吳琴連連搖手。 行、行,就唱《心雨》好了!我正在興頭上。 我的思念,是不可觸摸的網……吳琴唱歌的功底與我旗鼓相當。 為什麼總在那些飄雨的日子……我十分投入的接唱。 因為明天,我將成為別人的新娘……唱著、唱著,突然,我的思緒飄蕩起來。五年前的那一幕猛然閃現在我的眼前,婷…………吳琴的歌聲聽不見了、伴奏的音樂也聽不見了。一切都變得模模糊糊,只有婷在我的腦海裡閃爍、跳動……余總、余總,該您唱了!吳琴的呼喊聲驚醒了我。 啊,五年前的婷已經不復存在了,忘掉她吧!握緊話筒,我把百分之百的激情投入了歌聲:讓我最後一次想你……唱得太好了、唱得太好了!吳琴拍著手,蹦著、跳著。 我搖了搖手、揉著眼睛,快步走向洗手間。身後隱約傳來了王利宏壓低了的埋怨聲:你唱什麼歌不好,偏要唱《心雨》?回到小歌廳,吳琴正在吧台調配雞尾酒,王利宏獨自坐在咖啡桌旁。 唉,小吳太年青了,不懂事!王利宏嘀咕著。 我坐到王利宏的旁邊,心情久久不能平靜,望著我最信賴的戰友、兄弟,輕聲說出了我心中的秘密、講述了地下室的第三層…十一嘟、嘟……嘟嘟……汽車喇叭聲把我從回憶中帶回了現實,桑塔納轎車駛進了N市的市區。早晨七點多鐘,正值交通繁忙的早高峰。馬路上車來車往、川流不息,步履匆匆的行人、一望無邊的自行車大軍,使得剛剛甦醒的城市呈現出一派繁榮景象。 七拐八彎、走走停停,桑塔納終於駛進了我的住宅大院。鎖好院門、打開客廳大門,我三步並做兩步地走進地下室,逕直來到地下二層的浴室。 寶貝,我回來了!你渴壞了、餓壞了吧?急忙放下蠕動著的帆布口袋、掏出呂紅艷,剪開纏繞全身、香汗浸濕的繃帶。呂紅艷用她眼角掛著晶瑩淚珠、明亮而又美麗的大眼眼,驚恐地看著我。 沒給呂紅艷使用麻醉藥,我讓她在帆布口袋裡度過了驚恐的二十幾個小時,其目的,是要讓她因高度的緊張而變得更加敏感。 解開勒住嘴巴的乳罩帶子,拽出塞在嘴裡、浸透口水的絲褲衩,我不由分說地灌了她一大紙杯酸牛奶。隨即又把絲乳罩團了起來、塞入她口中。 撕下她屁股上緊緊包兜的、尿濕了的紙尿褲,扔進垃圾桶。我把一支開塞露開好口、擠進呂紅艷的肛門,然後抱起她、放到抽水馬桶上,讓她大方便。 呂紅艷羞得滿臉通紅,她坐在抽水馬桶上,搖晃著頭、扭動著身體,用她充滿了哀求的淚眼看著我。 我興奮地欣賞著她坐在抽水馬桶上的美麗姿態,同時用手不停地輕拍她光滑、平坦的小腹,促使她小便。 擦好屁股、衝過馬桶、侍候呂紅艷方便完了,我把她抱進淋浴房,認真、細緻的給她洗澡並不介意她的配合與否,特別細心地沖洗她的下身,自己也順便洗了個澡。 大浴巾裹住洗好澡的呂紅艷,我用電吹風吹乾她的披肩長髮,浴巾揩乾她全身、吸乾捆住雙手的濕布條,最後又用繃帶蒙住了她的雙眼。 清理完了浴室,我扛起裹著浴巾的呂紅艷向地下三層的化妝室走去。 化妝室裡,我解開了捆綁呂紅艷的濕布帶,改用一根紅絲帶、拴住她的兩個大拇指、把她的雙手反捆在背後。 從品種、款式繁多的內衣掛架上,選了一條白色的無肩帶乳罩、罩住了呂紅艷的雙乳、扣好背後的搭勾;又拿來一條大紅色的絲質、繫帶三角內褲,兜到她的臀部,在兩邊胯上打了兩個漂亮的蝴蝶結、繫好三角內褲的絲繫帶。 在眾多的婚紗中,我挑了一件性感的、白色吊帶婚紗,自下而上的穿到呂紅艷身上,然後解去蒙眼繃帶,把她抱到化妝台前的椅子上、對著鏡子坐下。極認真的為她盤好頭、戴上頭紗,再用游泳化妝彩,很細緻地替呂紅艷化起了防淚水的新娘妝來。 做完一切後,再看看眼前的呂紅艷,如果不是鼓著緊塞了絲乳罩的嘴巴、反捆著雙手,絕對是一個絕頂美麗動人的新娘。 我滿意地欣賞著一身新娘裝扮的呂紅艷。看著、看著,我的眼睛模糊了。我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呀!眼前坐的怎麼是婷?她怎麼一身的新娘打扮?哦!對了,她嫁給我了,今天是我和她的大喜日子!連忙穿上禮服,我走到她的身後,吻著她的頸脖、在她的耳邊喃喃的說道:婷、我的婷,你來了、你又回到了我的身邊,你嫁給我了、你終於成了我的新娘!……呂紅艷僵直了身子,瞪圓了驚恐、迷惑的雙眼,從鏡子裡簌簌發抖的看著我。 抱起我的新娘來到攝影室。打開攝影燈光、我站到新娘身旁,拽出了塞在她口中的絲乳罩、扔到地上,我大聲說道:婷,今天是我們的大喜日子!來,我們倆拍個結婚照,笑一笑,笑呀,快笑一笑!……呂紅艷顫抖著、戰戰兢兢地,勉強擠出了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來……拍完了結婚照,我緊緊摟住我的新娘、熱淚盈眶地吻著她的雙唇。呂紅艷尖叫著、掙扎著、躲避著……我掀起她的婚紗裙擺,拉下絲質內褲、揉成一團,塞進了呂紅艷的嘴巴裡,堵住了她的尖叫聲。又用一塊白色的棉質大尿布緊緊兜住了她的屁股、勒緊陰戶,並在腰胯上用一根紅色的絲帶壓緊、繫好,然後抱起掙扎著的新娘來到性娛樂室。 脫去新娘的婚紗,我把她蹲放在特製的活動靠背椅上。把她的雙手放直連同上身一起用布條緊緊的捆在靠背上;又把她蹲著的兩腿掰開、分大,靠在椅子的兩個扶手上綁牢。此時的呂紅艷,只能透過塞在嘴巴裡的大紅絲褲衩,發出唔唔的聲音,絲毫也動彈不得了。 我深知,女人在嘴巴被堵、呼吸不暢而造成的極輕微缺氧以及被捆綁、恐懼、高度緊張、身休緊繃的情況下,她全身的敏感部位就會變得更加特別敏感。 因此,我並不急於求成。我要讓呂紅艷達到最大程度上的性高潮,讓她充份享受到性的快感和歡樂。而且,她很可能還是處女。如果她真是個處女,那就一定要讓她在強烈快感的高潮中,走完從姑娘到女人的全部過程。這樣,就會為下一步把她調教成性奴,打下一個良好的基礎。 騎在椅子的兩個扶手上,我用雙手捧起她的臉頰,熱烈地吻著她的雙唇和眼睛;又用嘴巴從她的左肩開始再轉到右肩:吮肩胛、舔頸脖、吻腮頰、嘬耳垂、吹耳洞、嗅鬢髮,花樣繁多。再把乳罩拉到她的腰際,露出她高聳、豐滿的雙���,雙手同時捉住一對紅艷艷的小乳頭:輕捏、重按、快搓、慢揉。不時地用一隻手同時捏住兩隻挺翹、圓潤的乳房,騰出的來另一隻手,輕輕搔弄她的腋窩。 在她耳邊低語:乖,別怕啊……經過一段時間後再看看呂紅艷:臉上出現了紅雲、耳朵發燙、呼吸開始急促、身體隨著我手的動作在扭動、塞滿大紅絲褲衩的嘴裡不時發出輕輕的唔唔聲。 啊哈!我的功夫沒有白費,她開始有點興奮了……我從椅子的扶手上跳了下來,蹲在她的面前。張口吮住了她被布條緊勒,而顯得更加堅挺、結實的乳房。左手攥住了另一隻乳房,右手滑向她的下身,撫摸兩條修長的大腿,在她的腿襠中間隔著厚厚的、緊裹的尿布,按、揉、摩擦她的陰戶。最後,手從小腹和尿布之間摸向了她的陰戶。 先在凸起的美麗的小山丘上,用五指梳理濃密、亮黑的陰毛。然後用三根手指捏住兩片肥厚的大陰唇,並把中指緊緊夾裹在柔美的小陰唇中間,不停地伸曲、彈跳,手法嫻熟。後又改用中指輕摳花蕾,擠壓、搔弄會陰、分合陰唇。再用食輕插密洞、淺劃洞口,並在桃花洞口探頭探腦。接著又輕捏陰核花蕾,再用力揉、壓敏感的陰蒂花蕊、不停地用手狠力摩擦柔嫩的大、小陰唇……呂紅艷開始躁動不安了,她的臉上紅霞滿天、兩耳通紅、半閉雙眼、鼻子裡哼哼著,呼吸更加急促。隨著我手指的動作不停扭動著身體,隨著我嘴巴在乳房上的一吮、一吸,她光滑平坦的小腹也緊跟隨著一抽、一顫。小小的乳頭漸漸硬挺,陰戶也開始變得濕潤起來。 哈哈!她進入狀態了! 我得意忘形的繼續進行著全套動作。並且,忽停忽動、忽輕忽重、忽快忽慢地不斷變化著手、口動作的幅度、力度和節奏。很快,她大聲的哼了起來,蜜水同時溢出、淋濕了我的手指。 拿來一張小方凳,我在呂紅艷的面前坐了下來。抽出了在她腹部的紅絲帶下系壓著的尿布,另一半尿布仍由絲帶系壓著墊在她的屁股底下。現在,她那美麗誘人的陰戶完全展露在我的眼前。 美麗的三角地帶覆蓋著濃密、粗黑的陰毛;陰阜高高凸起、陰唇微微張開;陰蒂充血、花蕾般的挺立著;整個陰戶呈現出撩人情慾的粉紅色。 我用舌尖舐開大、小陰唇:左吮右吸、上舐下舔;輕叩、重呷那最嫩、最敏感的陰蒂花蕊;嘬花蕾、吸蜜汁、堵洞門、哈熱氣;舌頭先張後擴、左搖右蕩、上挑下壓、滑前縮後。又在桃花洞口探索著,由內而地外劃、鑽、涮、蕩……嗯……、嗯……、嗯……呂紅艷塞滿大紅絲褲衩的嘴巴裡,發出了較大的呻吟聲。再看她:滿臉羞紅、雙目緊閉、鼻孔大張著、胸部起伏著,身體隨著舌頭的動作在不停的顫動、抽搐,不斷溢出的蜜液塗滿了我的臉,順著我的下巴滴到了墊在她屁股底下的尿布上。 好極了、好極了!她開始進入高潮了! 我心花怒放,兩手攥緊她高翹的雙乳,大拇指發電報樣的點觸乳頭,同時進一步的下大功夫、花大力氣,繼續運作我的口、舌。 漸漸地,我感覺到她的陰唇開始抽搐、緊緊夾裹著我的嘴唇和舌頭;充血硬挺的陰蒂花蕾緊緊的頂住了我的鼻子。與此同時,我的陰莖也開始發熱膨脹、變粗、變大、變硬,最後傲然挺立起來。 我站了起來,脫下衣服。用粗大的、勃起的、硬挺的陰莖緊緊的頂住了呂紅艷的陰戶。她的身體立刻像被槍彈擊中似的,猛然一震、僵直住了。旋即,她睜開了美麗的大眼睛,瞪圓了驚奇、迷惑、恐懼的雙眼,盯住我粗大、硬挺的陰莖。 圓亮的龜頭撥開了肥厚的大陰唇,挑弄著柔嫩敏感的陰蒂花蕊,粗大的莖桿壓著柔嫩的小陰唇、狠力摩擦肥厚、柔美大陰唇,把兩片大陰唇擠得緊緊的貼在大腿根上、又在陰道口由內而外蕩、涮、挑、壓……呂紅艷的全身電擊般的震顫、抖動起來。頃刻間,大、小陰唇和陰蒂花蕾一起充血硬挺。整個陰戶就像一朵美麗的鮮花,在濃密、亮黑的陰毛簇擁下,綻放開來。 她的臉頰滾燙、臉色飛紅、呼吸更加急促,身體隨著我那陰莖動作力度的加大和節奏的變化在不停的扭動。塞著大紅絲內褲的口中不斷的發出嗯!、嗯!的呻吟聲。陰唇抽搐著、緊緊夾裹著我的陰莖龜頭,大量的蜜月水流了出來,淋濕了我的陰莖龜頭,滴到墊在她屁股底下的尿布上。 行了、行了!她已經完全進入了狀態、達到高潮!是時候了! 我把椅背放平、讓她躺下,把硬挺的陰莖對準她的陰道口、慢慢的往裡送入。 她的洞口是那麼的窄小、狹窄的陰道緊緊地裹著我的陰莖龜頭。稍許用了點力,呂紅艷的全身便猛地抖動了一下、鼻子裡發出了似乎是感覺到疼痛的哼聲。 我停了一下,又把陰莖輕輕的、慢慢地往裡推送。沒多深,便感到前面有障礙。 啊!是處女膜,她果然是個處女!我心中不由得陣陣狂喜。 在此之前,我想先檢查一下,如果她是處女,就在她的陰部噴上一些麻醉劑,以消除她的疼痛感。但想到婷和我初次性交、陰莖頂破處女膜時,她痛苦而又幸福的面容。我想這種即痛苦又快樂的感覺,肯定非常奇特,一定會讓女人終生難忘!所以,我也就不去檢查呂紅艷是否處女了。 想到這裡,我輕伏到呂紅艷平坦、光滑的小腹上、吮住了她的右乳頭,左手攥緊她另一隻乳房、大拇指緊壓乳頭並把乳房緊貼我的臉頰上,慢搓、快揉。右手則伸到她的陰部、捏住陰核不停地搓動,藉以分散她的注意力。同時繼續輕輕的、慢慢地往陰道深處推送我的陰莖。 瞬間,我似乎聽到了處女膜的破裂聲!與此同時,呂紅艷的身休猛然僵挺、向上弓了起來並發出了痛苦的哼聲。我立即停止了陰莖的推送,同時手、口一起加快了撫慰性的動作。 待呂紅艷稍許平靜了一點後,我把右手抽出來捏住了她的右乳根,在手、口不停地安撫的同時,又繼續輕輕的、慢慢地把我硬挺的陰莖往她陰道的深處推送,直到完全沒入、深深插進她的子宮。 稍微停歇了一會,我開始緩慢地抽動被她陰道緊緊包裹的陰莖。啊,百分之百的處女!已抽出一大半的陰莖上沾滿了處女血,我滿心歡喜的狂吻起了呂紅艷。 此時的呂紅艷,雙目緊閉、一動也不動,僅有鼻子在發出沉重的呼吸聲。我知道,她的疼痛感已經減弱,只是人正處在極為複雜的心理狀態之中。 我在手、口不停動作的同時,開始慢慢加快陰莖的抽插。時間不長,呂紅艷微微動了一下、鼻子裡也哼了一聲。 好,有反應了!我又繼續加快了所有的動作。很快,呂紅艷輕輕的扭動起來,塞滿了大紅絲褲衩的嘴裡也有了輕微的呻吟聲。我把兩腿伸直、站立起來,兩手抓緊她高翹的雙乳、上身略向前傾,開始大力、快速地抽插起來。 漸漸的,呂紅艷哼出聲來。她緊閉著雙眼、呼吸急促地扭動起來,進而她的愛液開始溢出更加濕潤了陰道。陰唇在用力地一張一合,像嬰兒小口一樣吮著我的陰莖根,陰道也在快速地一緊一縮,緊緊夾裹住我的陰莖。看來,她又一次進入高潮了。 一陣猛烈的動作後,我感到陰莖愈來愈硬、愈來愈……啊,要射精了。不行!現在還不能射,我不能只顧自己!我今天的任務,就是要讓呂紅艷充份地享受性的快感和歡樂!我停止了抽插、慢慢從她陰道裡拔出了陰莖。 稍事歇息了一會兒。猛地一下,我把硬挺的陰莖再次插入了呂紅艷的陰道、深深達到子宮。又開始了新的一輪大力、快速的抽插……就這樣反反覆覆的拔拔、插插。眼看著呂紅艷的反應越來越大,我便加劇了手、口、陰莖的全面動作。我粗大的陰莖在她狹窄的陰道裡:忽停忽動、忽快忽慢、忽輕忽重;上下挑壓、左右搖蕩;時進時出,九淺一深……哇!這下呂紅艷達到了最大程度的高潮:她的臉色艷紅艷紅的,緊閉的雙眼流出了淚水,鼻孔大張呼著粗氣,胸部急劇地起伏著。喔……、喔……、喔……透過滿嘴巴緊塞的大紅絲褲衩,傳出了她很大的、淫蕩的呻吟聲。她的全身痙攣、顫抖、激烈地扭動著。大量流出的蜜月水,隨著陰莖的抽插,發出了嘖、嘖的聲音。子宮、肚皮一起抽動,陰道、陰唇也在痙攣、抽搐並緊緊地夾裹住我的陰莖。 持續了好長的一段時間。一陣猛烈的動作後,我感到一股暖流從我的下體升起並迅速擴散到全身。我渾身顫抖著彷彿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一夜,我在狂喊著:婷、婷、我的三婷的同時,陰莖陣陣痙攣、抽搐把大量的、滾燙的精液射進了她的子宮……呂紅艷渾身癱軟了下來,她雙目緊閉著、一動也不動。在多批次的、狂風暴雨般的高潮的瘋狂轟擊下;在欲死欲仙的、極其強烈的快感和連續的、持久的極度興奮的猛烈夾擊中,她暈了過去……延續動作了幾分鐘後,我從她的陰道裡拔出了開始軟縮的陰莖,用尿布擦乾了上面的處女血、蜜月水和精液。掏出塞在她口中的絲質內褲,我用絲內褲擦乾了她陰戶上我的唾液、處女血、愛液和陰道口溢出來的精液。又把絲內褲搓成條,塞進她的陰道裡,沾吸滿了處女血、蜜汁和精液後,再把三角絲內褲重新塞回她的口中。 只有處在高潮中的女人才能感覺得到,這些水、汁、液的滋味遠遠勝過了玉液瓊漿。果然,呂紅艷的嘴巴夢囈般的動了起來,甜美地嘬吸起了塞在她口中的絲內褲上的混合液。避孕藥膜塞進了呂紅艷的陰道裡。我抽出了墊在她屁股底下的尿布,重新用一塊棉質尿布兜住了她的屁股、勒緊陰戶,仍用繫在她腹胯上的紅絲帶壓好。而那塊沾滿處女血、蜜月水和精液的尿布,我將作為紀念物,永久性地保存起來。 接下來,我拖來了氬弧焊具和防灼傷的冷卻裝置,把每隻串有一個活動小環的四個不銹鋼圓環,分別焊裝在處於昏迷狀態中的呂紅艷的手腕、腳踝上。 解開捆綁她的布條,靠背椅上放下了呂紅艷。我把她的雙手並到背後、用一把銅鎖套住兩個活動的不銹鋼小環、上好鎖,再用同樣方法鎖好了她的雙腳。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防止她在醒來後情緒過激,傷害了她自己。而且,不銹鋼圓環也不會勒傷她的手腕和腳踝,操作起來也比使用布條簡便多了。 打掃、清理完戰場。戴好呂紅艷酥胸上的乳罩,又把婚紗穿到她的身上。為她盤好凌亂的頭髮、扶正頭紗、補了補新娘妝。我把鎖住手腳、塞住嘴巴、兜著尿布、全身新娘裝扮、被我幹得昏死過去的呂紅艷扛上肩膀,走向性奴生活區。 十二我把仍然昏迷著的呂紅艷放到理療室的病床上。 寶貝。從今天起,你的名字就叫』三婷『--你會習慣的!打開她手腳上的鎖,我把三婷的四肢鎖在了病床的兩側上、可以前後滑移的不銹鋼環上,鎖死滑動環後,又給她蓋上了一條毛巾被。 理療室原先是治療風濕、按摩運動扭傷的房間。後來,我把這裡專門用於臨時安置初來乍到的性奴。去年,大婷剛來的時候鬧騰的厲害,我絞盡腦汁,重新改造了這個房間,用來臨時安置她。二婷來了以後,又把房間進一步改造得更加合理、完善。 一切都是以阻止過激行為、預防暴力活動為原則而設計、製作的:門背後、牆壁上全都包了厚厚的海綿。沒有一件可移動、有銳角的傢俱。不銹鋼病床的兩側,裝有固定四肢用的可滑移、可鎖死的不銹鋼環。就連衛生間裡,也安裝了禁固用的不銹鋼環。 離開理療室,我走著偵察兵的輕腳步到了大婷房間的鐵門前。透過鐵柵欄的縫隙,可以看見留著馬尾髮型的大婷穿了件極性感、極具誘惑性的睡裙,戴著金絲邊眼鏡、姿態優雅地半躺在床上看書。透過薄如蟬翼的睡裙和絲網乳罩,能清晰地看見她兩個小小的、花蕾般的乳頭。蜷起的左腿,露出了她窄小的、緊緊包裹著凸起的恥骨山丘的、淡藍的色絲網三角內褲,粗黑的陰毛不安分地從內褲的邊緣和大腿之間,探出頭來。 看她悠閒的神態,如果不是她手腕上閃閃發亮的不銹鋼環和緊閉著的鐵柵欄門,根本看不出她有絲毫的性奴跡象。 大婷原名叫丁蕾,是去年剛畢業的大學生,涉世不深。她在找工作的過程中被人拐騙,輾轉到了我這裡。 為了安撫好大婷,我下了很大的功夫,軟硬兼施、還給她家裡寄去了一大筆錢。在應允並部分實現了眾多的許諾之後,又過了一段時間,她才漸漸的安穩下來,答應做我三年的性奴。看來,她已經完全適應了她現在的生活。 我沒有打擾大婷,轉身去了廚房間,快到午餐時間了,二婷肯定在那裡忙活。 二婷既是我的性奴、又是我的奶媽,到了我的手裡已經有半年多的時間了。 那時,大婷剛剛安穩下來。她覺得太煩悶,而我又不能每時每刻的陪著她,大婷向我提出,她需要有個伴,我覺得有些合理。 是啊,如果有個人既能陪她聊天又能照顧她的生活,那不是很好嗎!……對!應該為她找一個保姆。但是,她的秘密是不能洩露出去的,這就不能直接僱請保姆到她的身邊來。該怎麼辦好呢?又過了幾天,我實在受不了大婷的軟磨硬泡。就決定,到保姆市場去,給她騙一個來! 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我裝扮成一個老太婆,來到城南一個較大的勞務市場。 轉悠了三個多小時後,我看到了年紀青青、眉清目秀、身材苗條、模樣老實的她。 聊了一陣,我得知:她叫朱小香,今年二十三歲,剛從家鄉來,才給她兩歲的兒子斷了奶。聽說城裡有很多的女人沒有奶水,她想找一個人家做奶媽、多掙些工錢。 我好奇的問她:為什麼兒子兩歲了才斷奶?她回答:獨寶貝、捨不得。我又問她:農村不是可以生兩個孩子嗎?她說:按規定,頭胎是女孩,可以生第二胎,如果頭胎生的是男孩,就不允許生第二個了。必須節育,強制性的上節育環。我突發奇想:聽說人奶營養極佳,我平時性行為過多需要滋補。 眼前這個鄉下少婦,年青、漂亮、身材好、人又老實。弄回去,還可以嘗嘗鄉下土特產的味道。性奴、奶媽、保姆,合三而一、一舉三得,豈不是太好了嗎?! 想好了以後,我笑瞇瞇的對她說:真是蠻巧的!兒媳婦剛給我生了一個八斤半重的胖孫子,奶水不足、需要找個奶媽。我看你的條件還可以,你願不願意到我家去啊?看了我遞過去的身份證、問了我家的情況、商談好工錢後,她當即表示願意到我家去,當奶媽。 後來,朱小香成了我家的終身保姆,也是我的奶媽、管家兼二房合,四而一了。 我領著她轉了兩次公共汽車,在飯店吃了晚飯。天黑以後,又轉了兩次公共汽車,七拐八繞的把她帶到了我的住宅。 剛進客廳,我就露出了猙獰的面目,猛撲上去把她捆翻在地。膠帶封住了她的嘴、蒙住了她水靈靈的丹鳳眼後,我把她扛到了地下三層的性娛樂室。 在性娛樂室的大洗澡��裡,我扒光了她。先給她消毒、洗澡,擦乾了她全身的水珠後,我把她的雙手反銬在背後,改用一塊尿布塞住了她的嘴。連接喝了三大杯葡萄酒後,我開始強姦她。 我坐在抽水馬桶上,把她面對著我、騎到我的大腿上。生育過的陰道並不緊,儘管有些乾澀,也沒費多大的勁,陰莖就順利地插進了她的陰道。 鄉下人,常幹力氣活,她的肌肉結實、皮膚也很光滑。我一手摟住她的後背,另一隻手摸、捏她豐腴、圓潤的屁股蛋子,轉而又揉她的尾骨、撓她的屁股溝。 我快速地顛動著她的身體,讓她的陰道在我的陰莖上做大幅度的上、下滑動。 她那一雙充滿奶水的大乳房在我眼前晃蕩著,兩個碩大無朋的大乳頭隨著顛簸上、下跳動著,乳汁也溢了出來。 張嘴含住了大乳頭,自從有了記憶以後就再也沒有嘗過人乳的滋味了。輕輕吸了一口,哦!有一種類似生的、嫩玉米的味道。嚥下去後,喉嚨裡、口腔中有著一股淡淡的清香。連接吮吸了幾口,啊,味道好極了!我開始用力嘬吸,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 也許我的吮吸對朱小香有一定的刺激作用。她塞著尿布的嘴巴裡發出了唔、唔的聲音,臉上紅彤彤的、鼻子裡呼著粗氣、搖晃著頭、扭動著身體,快感水也流了出來。 奇妙、有趣的是:我每吮一下乳頭,她的肚皮就抽動一下、子宮也抽搐一下,而抽搐的子宮帶動著陰道,上下牽引、拉扯一下我的陰莖;每吸一次乳房,她的陰道就痙攣、收縮一次,而陰道每一次的痙攣、收縮,都前後左右地緊緊夾、裹一次我的陰莖。 我吮得越用力,她牽引、拉扯的就越有勁;我吸得越快,她就夾、裹的越頻繁。 哎喲,我的媽呀!太好玩、太刺激了!爽呆我、爽死我了!……真是美妙無比:有的吃,又有得玩,真過癮啊!……我快樂得像嬰兒,快活得像個神仙。叼著乳頭的嘴巴裡唔唔、呀呀地胡叫亂囔。美美的享受著這一切,直到把朱小香的兩個大大的、脹鼓鼓的乳房裡面的乳汁,全都吸空、吮淨。更多txt小說下載-美文社-http://35766.info我把開始有了高潮的朱小香抱住,站了起來。上、下瘋狂地顛動著她的身體,直到把她顛得渾身酥軟、連呼吸的力氣也沒有的時候,我才放下了她。 讓朱小香頭朝下、腳朝上的橫躺在鋪了大浴巾的浴缸裡。我站在浴缸旁邊,分開她的兩條腿、扛到我的兩個肩膀上、雙手抓住她的兩條大腿向上一拉,我把屁股向前一拱,陰莖就挺進了她的陰道。瘋狂、狠命地抽插了一番後,我又把她翻過身來,上半身仍留在浴缸裡,晾毛巾似的掛在浴缸的邊子上。再從她的背後插入,又是一番衝擊……放下抽水馬桶的蓋子,再把朱小香抱過來。讓她頭頂在馬桶的低位水箱上,身體伏在馬桶蓋子上、屁股高高的撅起。我扒開了她的屁股溝,從後面猛地一下,把硬挺的陰莖狠狠地、深深的插進了她的陰道裡。 朱小香猛然震顫、渾身抖動起來。我用雙手抓緊她的腰胯,然後開始猛烈地抽插起來。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直到她渾身癱軟,伏馬桶蓋上,一動也不動時。 我才在一陣猛烈的動作後,狂喊著:婷、婷、我的二婷,把精液射進了她的子宮……扯出她嘴裡的尿布,擦乾我的陰莖。再把朱小香抱起來、坐直了,用尿布擦乾、吸淨了她陰戶上和陰道裡的精液和高潮水,又把尿布重新塞回她的口中。 給她屁股上兜了一塊大尿布,又在她手腕上、腳踝上裝好不銹鋼環,除去了手銬、鎖上手腳。我扛起了塞住嘴巴的、鎖著手腳的、兜了尿布的、半裸身體的、被我姦得半死不活的朱小香,到了大婷的房間。 我把癱軟著的朱小香扔到了大婷的床上。噴著滿嘴的酒氣,我對著驚呆了的大婷高聲地喊叫著:喂!你的伴來了、我的二婷來了!你的保姆來了、我的奶媽來了!……十三廚房間裡,排油煙機呼呼作響。灶台邊,二婷背對著廚房門正在忙著炒菜。 鄉村少婦,不大會打扮自己。半短不長的頭髮沒做任何修飾。衣著不倫不類:上身僅圍著中國紅肚兜,下面卻穿了條黑亮的皮革短褲,緊緊包裹著豐腴的臀部。 對二婷的調教,沒費多大的勁。開頭幾天她也尋死覓活地鬧著,但是,鄉下人、文化低,哄一哄、嚇一嚇,給她一條金項鏈、兩個金戒指,又往她的家裡寄上幾千塊錢,也就沒事了。再加上大婷也在一旁為虎作倀地幫著勸說,不過十來天的功夫她就安穩下來了。 性方面的訓練,就更容易了。訓練初期,我每次都給她用春藥,然後把她幹得欲死欲仙、再用性具把她弄得死去活來,她哪裡見過這個世面,很快,她就對性活動上了癮。後來,我一到她的房間裡,她的眼睛裡就放著光,馬上就脫了衣服過來侍候我。接下來,又慢慢的教會了她一些性技巧。 現在的二婷,是一個合格的性奴、稱職的奶媽、滿意的保姆。 站在二婷的後面,看著她光滑的脊背和性感的臀部,我忍不住出伸手來,隔著皮短褲捏了一把她的屁股。二婷吃了一驚,轉過臉來看見是我,朝我一笑。我指了指我的嘴巴,坐到餐桌旁的椅子上。 二婷立刻會意地關掉煤氣,解開腰後的絲繫帶,把紅肚兜甩到肩膀上。她走到我面前,雙手摟住了我的脖子,把乳頭塞進我嘴裡。幹了呂紅艷將近兩個小時,我很渴,大口、大口地喝起了她的乳汁。 吮吸乳汁的同時,我用一隻手撫摸她緊裹著皮短褲的屁股,另一隻手撫摸她的大腿,然後伸到褲襠裡、隔著皮短褲捏她的陰部,還不時地輕輕咬一下她的乳頭。 二婷經過了性的訓練,現在很容易興奮。她馬上就哼了起來,鬆開了摟住我脖子的手。左手把另一隻乳房貼到我的臉上,揉麵團似的揉著。右手伸到我的褲襠、隔著內褲捏我的陰莖,挑弄起我來。 吸空了兩隻乳房後,我指了指下面,二婷會意地脫去了我的內褲。她跪在地下,一隻手托著我的陰囊、輕捏著,另一隻手握住了陰莖根,張嘴含住了陰莖。 舌頭在龜頭上舔來舔去,嘴唇不時的用力夾一夾陰莖桿,並讓陰莖在她的口腔裡做抽插運動。 原先並沒有打算跟二婷性交,但我被她侍弄得舒坦極了。陰莖充血、脹得硬挺挺的。等她舔乾淨了陰莖上我幹呂紅艷的殘留物時,我再也按捺不住了。 把二婷的雙手反別到背後、鎖上,脫掉她的皮短褲、拉下黑色的三角絲內褲。 我把絲內褲塞進了二婷的嘴巴裡:性奴嗎,就要有個性奴的像子。按常理,順從的女人可以不用捆綁、堵口了。但是,捆手腳、塞嘴巴、兜屁股,可以強烈地刺激女人。在一定程度上,能夠極大地提高她們對性的敏感度。再說,捆綁她們、堵她們的嘴巴,對我也有一定的刺激作用。我特別喜歡欣賞她們被捆綁的時候和捆綁好了以後,她們掙扎的模樣。特別喜歡聽從她們塞住了的嘴巴裡發出來的,掙扎時的唔唔聲和興奮時的呻吟聲,還有那悅耳動聽的鼻哼聲……我喜歡捆綁她們!不捆綁,我就無法和她們性交;我喜歡堵她們的嘴!不堵嘴,我就興奮不起來。我還特別喜歡用她們的貼身物,尤其是下身的衣物,塞她們的嘴巴。 還有,也是最重要的一條:那就是一定要讓她們吃掉我射出來的精液和她們淌出來的開心水。讓她們在高潮的時候去吃,她們就會覺得味美無比。就她們而言,這些東西,不僅可以美容養顏。而且,對於進一步地消除她們的羞恥感,能起到積極有效的作用……我坐在椅子上不動,讓二婷背對著我,把她的陰道往我的陰莖上套。套入後,我用雙手扶住她的腰胯,由她快速地上下顛動著她的身體、讓她來幹我! 雲雨之間,我對她講:你又多了一個伴,三婷來了、你的妹子來了!你是過來之人,知道該怎麼做、怎麼去勸說她安下心來。搞定以後我就送你一隻金手鐲……聽完我的話,二婷連連點頭,屁股顛顛的、面露喜色。背後鎖著的手伸出了三個指頭,向我搖晃。我懂她的意思,拍了她屁股一巴掌:行!三十克以上。二婷知道我言出必行、格守諾言。她心花怒放,隨即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用她的陰道猛夾我的陰莖。同時更加快速地顛動著她的身體,做上、下運動。 使出這麼大的勁來幹我,她肯定堅持不了多長時間。果然,沒過多久。她就滿臉紅彤彤的、鼻子裡呼出了粗氣、光滑的脊背上淌出了油亮的汗珠,動作也逐漸慢了下來。 抱住她的腰,我站了起來,用陰莖頂得她趴在前面的餐桌上。一巴掌打在她的屁股上:還是讓老子來爽你吧!鉚足力氣,一番長時間的狂轟濫炸。直幹得她鼻子裡哼爹哼媽,爛泥巴一樣癱在餐桌上,唏哩嘩啦地淌著高潮水。我的榴彈炮才在我下達了:婷、婷、我的二婷……命令的時候,怒吼著、把炮彈射進了她兩歲半兒子的老巢。 炮火延伸了幾分鐘,我拔出炮筒、跳到餐桌上,掏出了二婷嘴裡的黑色絲內褲、把我的陰莖塞進她的口中,同時用三角絲內褲擦她的陰戶。等她舔乾淨了我的陰莖之後,又把黑色絲內褲塞回她的嘴巴裡。兜上尿布後,再給她穿上皮短褲、繫好紅肚兜。 休息了十來分鐘後,我開了鎖。叫二婷把做好的飯菜裝好,放到一個大托盤上。我端起盤子去找大婷,要和大婷共進午餐。 說實話,我最喜歡的還是大婷。她容貌嬌美、燕妒鶯慚,一顰牽魂、一笑百媚;她文化程度高、氣質特別好,秀外慧中;她溫柔、羞澀、含蓄、說話輕聲細語,霞姿月韻……正因為我太喜歡她了,也就留下了她;就是為了她,我才弄來了二婷;也就是因為弄來了二婷,又讓我對獵艷行動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繼而弄來了三婷……兩個月前的一天,我去南方的一個大城市開完行業會議回來。那天正好是星期天,我也就沒有叫公司派車來接,自己在機場坐出租車回去。 年青的女司機明眸皓齒、花容月貌,美麗得令人吃驚。雖然不算傾城傾國,但也不是天差地遠,臉部輪廓還有一點點像婷。她很健談,一路上和我聊天。她告訴我,她開出租汽車已經兩年多了,從小就特別喜歡汽車,高中畢業後不顧家人的反對,當上了出租車司機。下車時,她順手給了我一張名片,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呂紅艷。她叫我以後需要用車時就給她打電話。 以後的幾天,呂紅艷的倩影印在了我的頭腦裡,怎麼也揮不去、趕不走。她的笑聲一直在我耳邊環繞,眼前總是浮現出呂紅艷甜美的笑容和她臉頰上兩個動人的酒窩。又過了十來天,這種現象依然還在,我打算先摸一摸她的情況再說。 我把自己化裝成一個老年知識分子,打電話叫來了呂紅艷的出租車,謊稱不久前坐過她的車、得了她的名片。她哪還記得何時載過誰、給過誰名片。我讓她載著我到幾個研究所之類的地方繞了繞。一路上我不動聲色的從各個角度觀察她、欣賞她,在閒聊中拐彎抹角地瞭解她的情況。同時也竭力給她留下一個風度老者、溫文爾雅的印象。 以後的一個多月裡,每隔幾天我就用同樣的面孔、在同一個地點、坐一次她的出租車,到圖書館、設計院之類的地方繞一繞。有一次我還故意去了遠一點的地方,中午來不急趕回來,請她到飯店去吃了一頓午飯。 接觸的次數多了,自然也就熟悉起來。個把月下來,我基本摸清了她和她家人的情況以及她每天的活動規律,同時自己也被她吸引得不可自拔,成天魂不守舍、抓耳撓腮。有個聲音天天都在耳邊迴響:沒錯!就是她!她就是你的婷!快去把她奪回來!……我下決心要把呂紅艷弄到手。按照偵察兵執行捕俘任務時的步驟,制定好了極細緻的計劃、方案後,我開始行動了……十四自從二婷來了以後,大婷對我就冷淡了許多。 端著托盤,我走進了大婷的房間。大婷看見我,放下手裡的書本、坐了起來。 從她的眼睛裡我能看得出,對於我的到來她並不反感。 放下手裡的盤子、我來到床前,倚玉偎香地緊挨大婷坐下。伸出手來輕輕地摟住了她纖細的腰肢,我用充滿深情的眼睛看著她美麗的臉。可以嗎?我輕聲問她。見她沒有表示反對,我就輕柔地吻住了她的雙唇。 大婷實在是太完美了!在我的心目中她就像一件珍貴的藝術品,就連拿出來欣賞一下也要小心輕放。我從來沒有大聲對她說過一句話,她提出來的任何要求只要能做得到我就一定替她辦好。而且,我對她極有耐心,在她哭的時候我能坐在她身邊靜靜的為她擦眼淚,直到她哭完。 起先,她木然地讓我吻著,不久,我高超的接吻技藝使她忍不住了,雙手勾住我的脖子回吻起我來。我心花怒放,一面熱烈地吻著她,一面輕輕脫去了她的睡裙。 我把大婷的雙手並到她背後,停了一會兒,見她並沒有掙扎、反對,我就用她的手絹把她手腕上的兩個不銹鋼環繫在了一起。 吻著、吻著,我解開了她背後的、淡藍色絲網乳罩的搭勾,一隻手同時捏住了大婷兩隻挺翹的豐乳,另一隻手伸到了她淡藍色的絲網三角內褲裡。……當她臉上現出紅霞、閉上雙眼、溢出愛液的時候,我輕輕的脫去了她淡藍色的絲網三角內褲。 坐到書桌旁邊的椅子上,抱起大婷我讓她面對著我,背靠書桌、騎到我的大腿上,分開她的陰唇、把我勃起的陰莖慢慢插進了她溫濕的陰道。 我一面不緊不慢的顛動著她,一面把飯菜喂到她的嘴裡,並不時地把從她口中吮出來的飯菜吃下去,或者,把飯菜含在嘴裡餵給她吃。 吃完飯後,用餐巾紙擦乾淨我倆的嘴,我把淡藍色的絲網內褲鬆鬆的塞進她的口中,並對她說:你要是不喜歡這樣了,就吐出去!躺到床上,我讓大婷趴在我身上。我用雙手摟住她窄小而挺翹的屁股、抽動我的陰莖、繼續和她性交。 動作中我告訴她:三人能成眾、寂寞會更少!我又給你找來了一個伴。大婷驚得瞪大了本來就很大的兩眼,美麗的臉上快要看不到鼻子和嘴巴了。她急忙吐出嘴裡的三角褲內褲:什麼?你又?……這不都是為了你。我辯解。 為了我?是為了你自己吧!就算是為了我,你也該先問問我呀!再說,你也不能去害人,這是犯罪!……二婷的事我就夠後悔的啦!大婷邊說,邊直起了身子,就要離開我的身體。我連忙用力把她摟住,讓她仍然趴在我身上:大婷!你聽我說。我糊里糊塗的幹完了這件事,現在後悔也來不急了。既然後悔,你馬上放人!是、是!我願意加十倍賠償她的一切損失。你以為有錢就可以得到一切?快放人!是、是!可是,她認識我家,放了出去我就完蛋了!二翔!大婷輕聲細語的叫著我的乳名。顯然,她想用柔情來感化我:我知道你在這方面、精神上多少有點問題。就憑這個,他們不會為難你的。造了多大的孽,就要受多大的罰。我能站得穩、會立得直。我放她走!但是,我想等她情緒穩定下來,願��接收我的賠償再讓她走。聽了我的這番話大婷不好再說什麼了。她低下頭來,又把吐在床上的絲內褲叼了起來在嘴裡咬著,不再理我。 大婷,別生氣!我撫摸著她的馬尾發、哄著她:我以後再也不幹這種事了,凡事都聽你的還不行嗎。大婷瞭解我的個性,聽了我的這句話她的臉色這才陰轉多雲。我輕輕抽動了幾下陰莖、情意綿綿地看著她:小蕾,我喜歡你!聽到我深情地呼喚著她的乳名,大婷的全身抖動了一下、臉上泛起了紅暈。 片刻,她把臉頰貼在了我的臉上。隨後,她吐掉了口中的絲網內褲、柔情地吻起我來……大婷似乎動了真情。她把平坦的小腹緊緊貼住我的肚皮,用力揉動;不時地使勁,用她的陰道夾我的陰莖。後來,她又蹲了起來,快速地抬起、放下她的臀部,套弄我的陰莖。最後,她做出了她從末有過的舉動:跪在床上、把我的陰莖含進了她那櫻桃樣的小口中。 粉唇一張一合、夾著莖桿;舌頭如籐纏樹、繞著龜頭。嘴巴迎來送往,讓陰莖在口腔裡做著活塞般的往復運動。 過度的疲勞,心中的喜悅,加上大婷快速而有力的動作給我帶來的巨大快感和強烈刺激,使我作戰的持續時間大打折扣。七、八分鐘後,就要擊發的感覺直往上湧。我不想在愛清潔、講衛生的大婷口腔裡實彈射擊。我在鼻子裡發著舒坦哼聲的同時,輕輕從她嘴裡往外拔我的陰莖。 大婷察覺到了,她搖搖頭、示意我不要動。嘴巴用力嘬住陰莖,同時加快了唇、舌的動作。很快,受寵若驚的我顫抖著、激動的叫喊著:蕾、蕾、小蕾……暢快地一洩而出。 大婷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地嚥下了我的精液,我激動萬分的坐了起來,把她緊緊地擁在懷中,狂吻不已。 在此之前,大婷從來不肯吮我的陰莖,我也沒有免強過她。二婷和我口交,她也背過臉去。今天,不論是否我的真情感動了她,還是她想感化我、拉我回正路。總之,她如此這樣的待我,的確心誠意實、絕無半點虛假。 雙手摟住大婷,解開了在她手腕上、繫住兩個環的手絹。她轉過身來,趴到我的肚皮上,吮住了我剛剛軟縮的陰莖。我也分開她的雙腿、吻住了她的陰戶。 嘬著花蕾、我在想,究竟是大婷的柔情感化了我,還是我的真情擺平了她? ……似乎是平局!漸漸的、迷迷糊糊的、我睡著了……十五王利宏這小子,果然十分厲害!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搗鼓的,兩個多月後,兒子就到了我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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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失事後(明星版)
我和其他幾名明星呆呆地站在山谷中,看著還在冒著濃洇的半截飛機,心已經沉到了谷底。飛機墜落,後半截機身幸好紮在茂密的原始大森林中,機尾掛在高高的樹杈上。
我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幾個明星從樹上弄下來,這小半截機尾中坐了八個人,飛機爆炸時整個機身都炸得粉醉,只有這小半機尾墜下來,而且幸運地落在了樹林中,可是靠前坐位的辦公室老馬,被飛機爆炸時的碎片削去了半個腦袋,腦漿流了一肩一背,早就死了,坐在他旁邊的我,倒是毫髮無傷,只是嚇掉了半條命。而坐在後面坐位和幾個小明星聊得興高彩烈的小趙,也死了。飛機落下來時,一枝被劈斷的尖銳的樹枝緊貼著前邊的座位像桿槍似的扎透了機尾,而小趙就被樹枝穿腹而過,釘在了座位上。由於慣性,飛機仍然向下滑動,樹幹越往下越粗,插入他腹部的樹幹已有碗口粗,如果不是我及時把坐在他旁邊的蔡依玲拉開,她一定已經嚇瘋了。 蔡依玲是當時就坐在我旁邊,她是一個頎長、俊美的少女。她的臉龐是橢圓的、白皙的、晶瑩得好像透明的玉石。眉毛很長、很黑,濃秀地滲入了鬢角。而最漂亮的還是她那雙有些輕佻的嫣然動人的眼睛。她不愛和我講話,牛仔褲下圓滾滾。翹挺挺的臀部,苗苗條條只有一尺七八的小蠻腰,還有那對驕傲聳立的乳房。當我把她從樹上背下來時,她對我感激涕零,而我心中只縈繞著她嬌軀趴在我身上時的感覺,倒沒覺得累。 我第二個背下來的是陳好,她的身體,也真發育得太完全,穿的雖是普通的職業裝,但在我的前面一步一步的走過時,非但她的肥突的後部,緊密的腰部,和斜圓的脛部的曲線,看得要簇生異想,就是她的兩隻圓而且軟的肩膊,多看一歇,也要使我色心大發。立在她的前面和她講話時,則那一雙水汪汪的大眼,那一個隆正的鼻尖,那一張紅白相間的嫩臉,和因走路走得氣急,一呼一吸漲落得特別快的那個高突的胸脯,又要使我著迷。還有她那一頭不曾剪去的黑髮,雖已是個婦人,可始終留著一頭長髮,看起來,又格外的動人。尤其是那兩片肥臀,攸然向上收擾到柔軟的細腰,它們的豐滿和諧跟纖柔動人的腰肢配在一起,形成她全身最完美的部分。 第三個是李文,她長了一張瓜子臉,尖尖的下巴,一雙單鳳眼,小臉上還有幾顆雀斑,小鼻子長得筆直,身材瘦瘦的,穿緊身褲時繃得緊緊的小屁股,乳房不大,可是人長得俏皮可愛,平常和我說說笑笑,打打鬧鬧的很合得來。她的身子真的很輕,背在身上幾乎沒什麼重量。 最後三個是一塊下來的,因為火已經快燒過來了。這三個倖存者也是兩個女人,曹穎,她雖已29歲,可是一張娃娃臉看來還像個女孩子,只是臀部更豐盈了些,薄薄的紅唇,烏黑的杏眼,無論你什麼時候看到她,她總是白白淨淨的,柔嫩而白淨,連耳後的皮膚都是細嫩白淨的,純淨的像水。另一個長得眉目清秀,唇白齒紅,唇上還有著少女的絨毛,身材雖然還帶著點嬰兒肥,可也卻嬌小玲瓏。她叫張韶函,第三個是機組唯一的倖存者,高貴漂亮的李小潞,豐胸圓臀,長腿細腰,臉蛋兒又白又嫩的,甜甜的小嘴,一笑兩個酒渦兒。 曹穎脅下被爆炸碎片擊傷,流了不少血,臉色蒼白,週身乏力,我帶著她們兩個下來,真費了一番周折,結果連我和張韶函也被樹枝刮傷了頭臉和手腳。 我們七個人喘息著跑到山坡上,望著被火焰吞噬的飛機發怔,李文和張韶函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我是唯一的男人,在此非常時刻,自然要發揮主導作用,我背著快要昏迷的曹穎,領著大家找到向陽的一處山坡,這裡林深樹密,鬱鬱蔥蔥,且絕無路徑,我們一路跌跌撞撞,總算找到了塊比較開闊的地方,這裡野草不多,大多是石頭,清潺潺的泉水不在石隙下歡鳴,在幾處地方積水較多,成了一汪清澈透底的水泊,水中遊蕩著幾尾小魚。 水源上游,天然形成的一處山洞,卻並不深,只在幾十平米,由於處在向陽處,所以十分乾躁。 我叫大家坐下歇息,又餵了曹穎些水,她的傷口還在流血,必須要包紮一下,我叫陳好和蔡依玲幫她包紮傷口,今天蔡依玲穿了一襲白色的長裙,我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和她說了一聲,就從裙尾扯下一大塊,用來給曹穎包紮,這一來她的長裙成了超短裙,露出一雙健美筆直的長腿,羞得她俏臉緋紅。 可是曹穎雖然傷勢其實並不重,可是血染層衣,她們竟然嚇得花容失色,軟手軟腳的動彈不得,我只好厚著臉皮過去自己動手。我先幫曹穎褪去上衣裳,白晰嬌嫩的少婦身軀呈現在我面前,那對溫潤玉兔似的乳房讓我心頭亂跳,直嚥唾液,臉上還得故作鎮靜。曹穎雖然有些暈眩,但是神JASON 仍然清楚,被我剝光上衣這般擺弄,蒼白的臉上也不禁泛起些紅暈,羞澀地閉上眼,乾脆眼不見為淨了。 我定下神,用手絹蘸著水,一點點清洗她的傷口,她伏在我腿上時不時的一陣顫抖,咬牙強忍著不叫出聲來,一對玉兔也顫顫巍巍的,真是迷人,只可惜這時我卻無福消受這香艷的滋味。傷口清理乾淨,我用裙布把她的傷口包紮起來,期間自然不免碰到她的酥胸玉乳,只是她故作不知,我也故作無知罷了。 眼看日正當空,我少不得安慰大家,政府很快就會派人來救我們,大家儘管放心之類的話,今晚只怕要宿在這裡,雖然正是秋初,白天尚不太冷,但是在這兒呆著三兩天怕是免不了了,叫大家在附近採些柔軟的野草,鋪在石洞中,否則晚上要睡冰石板,怕是受不了。又囑咐大家不要走遠,剛才一路過來,就看到兩條草蛇,嚇得眾姐妹花容失色,這裡林深樹密,可能還有大型的野獸,叫大家當心。 我把曹穎安置在洞中,叫張韶函看護她,又去採了些松香、松枝和往年落下的厚厚的枯松針,用打火機點著,生了堆火,這才坐下來喘口氣。 這時大家已是飢腸露露,幾個女人都拿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我,男人歹命啊,我無可奈何地站起來,在林中折了枝韌而長的樹幹,把一頭劈開,用隨身帶的小刀,削得尖尖的,到林中打獵。 可憐我也是城市中的人,只會上松樹摘些松果,在樹下認得野菜、蘑菇,哪裡打過獵,這一路倒是見到些野兔、野雞、野羊、獐子之類的動物,可是還沒等我打,就跑掉了,有幾次還看到幾條粗大的毒蛇,嚇得我動也不敢動,幸好它們也未攻擊我,懶洋洋地游過去了。 眼看太陽快下山了,我累得走不動了,坐在樹下虯鬚突盤的樹根上休息,這時一隻肥肥的野羊居然跑到我面前不遠處,好像沒把我當回事似的,我屏住呼吸,好慢好慢地舉起木槍,忽地一扎,用上了全身的力氣,連人都撲了過去,居然一槍把野羊穿在地上,我興高彩烈地抱起死去的野羊,竟有八九斤重,等我趕回山洞,女人們一陣歡呼。 野羊烤熟的香氣撲鼻而來,大家都飢餓地撲上來,我用小刀給每人切了一塊,自己正想吃,一看曹穎還躺在草墊上,眼巴巴地望著我,忙切了一塊,她行動不便,我乾脆發揚紳士風格,用手撒著給她吃,她臉紅紅的,就著我的手大口大口地吃著肉,雖然沒什麼鹹味,看得出來,她吃得很香。 我看著她俏美的小嘴一張一張地吃著我遞過去的東西,時不時地碰到我的手指,我忽然恍惚地想:「這美麗的小嘴如果吃的不是我的手指,而是~~~~~~~~~~~那該多好!」,這樣想著臉不禁紅了一下,下體也有些硬了,我有些不自然地扭動了下身子,她的頭就挨在我腿邊,似乎有些感覺到了什麼,一時間臉更紅起來,可是到也沒有什麼慍意。 等我也吃完,大家在河邊洗瀨完畢,天已全黑下來,洞外傳為蟲鳴聲,遠處隱隱還有狼嗥。 我看大家有些擔心,就說:「放心吧,洞口燃著火,沒有什麼野獸敢來的」,但幾個女人還是遠遠地睡到了洞深處,我因為要照顧簧火,於是睡在洞邊,曹穎原也安置在這裡,我見她已睡著,身上又有傷,挪動不易,所以就沒叫醒她。 睡到半夜,我被呻吟聲喚醒,只見曹穎圓圓的娃娃臉潮紅一片,口中不斷呻吟著。 我往火裡又丟了幾塊木頭,走過去一摸她的額頭,好燙,我心裡一驚,發燒了,這可怎麼辦?我本來是坐在她身邊的,可是她昏迷中摸到我的身體,一邊虛弱地叫著:「好冷~~~~~ 好冷~~~~」就抱住了我。我嚇了一跳,回頭看看裡邊幾個人都睡得熟熟的,一點反應也沒有,心想:叫醒她們也幫不了什麼忙,這可怎生是好?一猶疑間,曹穎已把我拖倒在她身邊柔軟而厚的草墊上,合身撲到我懷裡,呢喃著:「好冷呀~~~~~ 我好冷~~,抱緊我,抱緊我~~~ 」 我像個呆子似的抱著她,她的嬌軀火熱,柔軟的胸脯緊緊頂著我的,一雙豐腴結實的大腿纏到我身上來。我的身體不由也躁熱起來,天哪,這真是我做夢也未想到過的香艷情景,這位大明星一直是我暗戀的對象,今天,今天我竟然可以把她抱在我的懷裡。 這一刻我昏陶陶的,反手也抱緊了她,在她動人的身軀上撫摸著,揉捏著,感受著她的芬芳和嬌嫩。她鑽到我懷裡,已經安靜下來,又昏沉沉地睡了。我抱著這美麗少婦的嬌軀,不能更進一步,有所作為,又無法睡著,簡直像熬刑一般,直過了好久實在倦極,這才擁著她睡了。 天快亮了,蔡依玲有些尿急,可是外邊天還是黑濛濛的,她實在不敢走出去,藉著火光她看到我和曹穎相擁著睡在一起,心中一駭,趕忙轉身又躺下,心兒呯呯直跳,心想:「他們,他們,怎麼睡在一起? 終於,天開始亮起來,我睡得正甜,忽然被人推醒了,睜眼一看,只見曹穎紅著臉躺在自己身邊,一雙杏眼嬌羞無限地瞟著自己,不由大喜,道:」曹穎,你醒~~~~~ 「,她嚇得一下子摀住了我的嘴,我心中一蕩,伸出舌頭在她掌心舔了一下,她像受驚的兔子似的忙縮回了手。 我壓低嗓門問:」你好了?你昨兒高燒,我~~~~~~~ 「 曹穎嬌羞地點了點頭,低聲說:」我好多了,就是渾身沒勁,謝謝你!「說著垂下眼瞼。 我說:」那可好,你讓我擔心死了,你~~~~「 曹穎說:」我~~~~我昨兒燒得昏昏沉沉的,我~~~~其實心中都明白的,謝謝你!「說到最後聲音已細不可聞。她心中都明白?那~~~~~~那我摸她的乳房,還有大腿和屁股她~~~~~ 她都知道了?我的臉也媵地紅了起來。 她見我只是怔怔地望著她,羞急地道:」你~~~ 你~~~ 你還不回去,叫人家看見~~~~「 我這才恍然大悟,顧不得體味她嬌羞時的媚態,連忙起身,悄悄回頭自己那邊躺下,只是沒料到暗中早已被蔡依玲看見了。 天亮了,我們又試著撥手機,沒用,還是一點信號也沒有,昨晚還剩了一半野羊肉,就火上熱了熱,大家吃飽了,我決定去失事的地方看一看,看能否找到些什麼。臨走我囑咐大家在附近採些野果回來,張韶函還是負責照顧曹穎。 我來到失事的樹下,由於昨天的燃燒,所以枝幹已斷,飛機殘骸已經落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我迅速從他旁邊走過去,機尾庫房的門已因變形而裂開,我把門扳大些,在狹窄的庫房內一通翻找,大多數都是飲料一類的東西,全都碎了,最後,我挑出了能用得上的所有東西,兩卷紅氈地毯,兩大箱高級布料制的窗簾椅套,三盒方糖,一些還算完好的小刀叉和不銹鋼杯盤,還有兩口咖啡鍋,一個小藥箱和幾套李小潞換洗的衣服,一些火腿香腸餅乾等。 我興高采烈地把這些東西放在一大塊飛機殼上,往回拖。等我一頭大汗地回到山洞,暖暖的太陽照在身上,清爽的山風吹在身上,和在林中陰冷的感覺大不相同。 陳好、蔡依玲、李文正在河邊高高興興地清洗著山果,那個俊俏的李小潞愣愣地坐在一方巨石上不知在想些什麼,她和我們都不熟,飛機出事後她甜甜的笑就再也沒出現過,總是怔怔的想心事,現在連我回來了都沒看見,我也沒叫她,拖著東西回到洞口,走進去,張韶函正扯回不少柔軟的野草往她睡的地方鋪,可能是左晚睡得不太舒服。 曹穎看到我回來很是高興,略顯蒼白的俏臉上綻放出喜悅的笑容,我走過去笑著說:」太好了,我從飛機上弄回不少能用的好東西,還有些吃的,一會兒我給你沖杯糖水喝。「 她甜甜地一笑,娃娃嫩臉上掛著一絲難為情的笑容,低聲對我說:」你~~~~~~幫我弄點水喝好嗎?而且我~~~~我想出去方便一下「,說著臉紅紅的,好像很難堪。 我一怔,看了張韶函一眼,她也正停下,聽我說拿回好多東西,正開心地微笑著。 我低聲問:」我不是讓她照顧你嗎?怎麼~~~~~ ?「 她苦笑了笑,道:」她?那位大小姐,哪會照顧人呀「,我心裡不由大怒,可是那也是個小明星呀,平常大家見了都討好她,我雖不愛搭訕她,但見了也得滿臉是笑,現在倒也不敢找她的麻煩,恨恨地攙曹穎起來,嘴裡嘟囔:」什麼玩意,這種時候都不知道互相幫助,擺大小姐臭架子「。 張韶函雖然不知我們在嘀咕什麼,但是少女敏感地覺得是在說她,漂亮的小臉不由沉了下來,我只裝沒看見,攙扶著曹穎到山洞後邊一塊大石後面,讓她扶著一塊石頭站住,她咬著嘴唇,臉紅紅地看我,我會意地一笑,閃身往回走。 過了一會兒,我聽到她在石後輕輕地喚我:」JASON ,JASON ,你~~~~你在不在?「 我說:」我在這呢,你方便完了?我過來扶你「 她急著說:」你別~~~~~ 別~~~~~ ,我~~~~~ 我~~~~~ 沒有手紙~~~~~ 「,說著語音簡直有些哭音了。我聽了也是一呆,繼爾有些哭笑不得,說:」小姐呀,這裡~~~ 到哪裡去找手紙呀?「 」那~~~~那怎麼辦?我怎麼辦啊?「 我想了想促狹地笑道說:」我昨兒方便是用石頭擦的,放心吧,石頭曬得燙手,舒服著呢「曹穎被我逗得格地一笑,然後又著起急來,:」你這死人,倒是想想辦法嘛「聽她像我撒嬌,心裡舒服極了,我想起剛拿來的布料,可是有心捉弄她,所以故作無可奈何地道:」我的大小姐,真的沒辦法可想嘛,你將就將就吧。「 那邊沒吱聲,過了一會兒聽到咚的一聲像是拋出一塊石頭,我料想她是照我說的做了,忍不住笑道:」屁股燙壞沒有?「其實我是想說屁眼的,只是一時還不敢那麼放肆。 」滾你的「,曹穎沒好氣地笑罵我一聲,過了會兒她羞窘地垂眉斂眼慢慢挪過來,吃吃地說:」我總怕沒~~~~乾淨,渾身彆扭。「我不假思索地說:」那倒水邊洗洗好了「,她的臉騰地紅了,吃吃艾艾地道:」可是我~~~~~~我~~~~~~「 我一時明白過來,臉不禁也紅了,可是心中怦怦亂跳,心想機會難得:」曹穎是個極愛乾淨的人,我從來見她都是娟淨如水的那麼一個人,昨天身上染了身血,現在傷沒好,不能清洗倒也罷了,可是下體不潔她一定是不能忍受的,現在她行動不便,正是我的好時機,雖然我是男的,如果我法子用對了,保證她寧肯讓我幫忙,也不肯讓別的女人幫她清洗下體。「,想到這裡,我故意板起臉,一本正經地說:」曹穎,我是真心說的,你要不同意那就當我沒說「 她抿了抿唇,詫異地看了我一眼,不知我為什麼這麼鄭重,點頭道:」你說「 我說:」我知道你是有潔癖的人,這樣你一定會坐立不安的,照理來說我應該讓陳好她們幫你,我知道你的脾性,只怕你會覺得讓好幾個女人這麼擺弄你~~~~~你的~~~~,一定難堪死了,不如我來幫你,我也沒別的意思,這裡也沒旁人,離開這兒後你只當什麼都沒發生過,怎麼樣? 「我~~~~我~~~~~ 」,她的臉更紅了,似乎白晰的脖頸也開始紅起來,猶豫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頭,堅難地走了兩步,可是反而覺得那兒更加骯髒了,又輕輕喘著氣站住。 我趁機走過去,輕輕地說:「得了,你就當是在讓醫生看病,再不你就當是讓人護理吧,沒關係的」,我一頭說著,一邊已輕輕解開了她腰間的皮帶,她慌亂地按了一下我的手,又頓住,長出一口氣,緊緊閉上了雙眼,一張臉紅布似的,敢情已經無聲地同意了。 我心中狂喜,卻不動聲色地替她褪下了長褲,又伸手向下拉她的內褲,她全身哆嗦了一下,臀部的嫩肉隨之輕輕地顫晃了一下,她雙手死死抓緊巨石的縫隙,漂亮纖秀的手指因為用力都有些發白了,好像不是這麼用力她就去撐不住自己的身體了。我悄悄嚥了口唾液,貪婪地巡視著她白嫩光滑,毫無瑕疵,吹彈得破的豐盈臀部,強自克制不去撫摸,必須要一步一步打破她的心防,才有機可趁。 我輕輕抱起她的身子,走到溪水邊放下,讓她稍稍蹲下,用手撩了些水,迅速在她屁眼上沾了一下,水的涼意加上讓男人給她洗浴的刺激感,使她的小菊蕊忽地收縮了下,她紅著臉訕訕地把頭藏在我懷裡,我又清洗了幾下,尋裡其實已經乾淨了,我用手指輕輕在肛門上摸著,感受那嬌嫩和柔軟的感覺。 她的屁股渾圓雪白,由於下蹲而顯得異樣的豐滿,那小屁眼我雖然看不到,但是手指傳來的感覺卻是異常清晰,那裡佈滿一圈褶皺,嫩嫩的,滑滑的,我的手指第按到上面,它都往裡一縮,感覺十分奇妙。漸漸,我有些大膽起來,手指故意放裡探了探,她嗯了一聲,那裡猛地夾住了我的手指尖,她羞紅著臉捶了我一步,低聲問:「好了沒有?」 我戀戀不捨地放開手,說:「好了,洗乾淨了,放心吧」,然後扶她起來,替她穿好褲子,扶她回來。 回來時,幾個女人正興高采烈地翻看著我拿回來的東西。我們把地毯和布料分別做床單和被子,好好佈置了一下,又把火腿香腸什麼的拿出來,大家吃了。大家坐在一起閒聊,盼著盡快有人來救我們,那個李小潞和我們也聊了聊,大家都有些熟了,原來。她這趟飛行後本來是要休假結婚的,而她的未婚夫就是本航班的機長,卻不幸遇難,難怪總是憂傷怔忡。 一連五天過去了,期間我們曾聽到一次直升機的聲音,可是卻連影子也沒看到,找到的東西也吃光了,大家的情緒也低落起來,這裡山林裡雖然我偶爾也能打到些食物,可是從沒打過獵,成果不多,大家總是饑一頓飽一頓的。 這天李小潞滿臉擔憂地告訴我,恐怕我們得救的可能不多了,救險人員很可能以為整架飛機都在空中粉碎了,這幾天還不見有人來,看來是已經放棄搜索了,根據她的經驗,不會再有人來了,我的心情也不禁隨之沮喪已極。 這天天一亮,我不得不要求大家冒險出去找食物,否則就全要餓死了,我讓陳好和李文一組,第二組是李小潞、蔡依玲、張韶函一組,曹穎傷已經好了,和我一組,各自出去找東西吃。 快到中午,我和曹穎挖到一袋野菜,找到一些野果,還抓到一隻兩斤多重的野兔,她開心極了,抱著我直跳。 她的衣服被扯爛的地方最多,有的地方已隱隱露出了白晰的肌膚,可是她愛乾淨,洗得都很乾淨。我看著她忘形的甜美笑容,忍不住在她頰上親了一口,她嚶嚀一聲,臉騰地紅了,有些害羞地要推開我,嘴裡說:「別~~~~~~~~~~~ 別~~~~~」我涎著臉,抱緊她不撒手,說:「曹穎,你知道嗎?我們~~~ 我們可能永遠也不會得救了,我一直很喜歡你,從在學校時就喜歡你,可是你太優秀了,我始終不敢追求你,現在,我們有今天,沒明天的,你就給我吧,好嗎?我求你了,曹穎。」 她的臉紅紅的,有些猶豫,吃吃地說:「別~~~~~~~ 你別這樣子~~~~~~~~~~~~」 我鼓足勇氣說:「你還怕什麼呢?你還沒聽懂嗎?我們出不去了,永遠都不能離開這裡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吧,答應我好嗎?上回幫你~~~~幫你洗那裡時我就好衝動,你看~~~~!」,我壯著膽子拉著她的小手去摸我的雞巴,褲襠裡的雞巴已經漲得老大,一跳一跳的,粗硬的像個燒紅的鐵棍,她像被蟄了似的把手拿開,臉更紅了,眼中有些迷離的醉意,恍惚地說:「不~~~~~ 我不~~~~~ ,好羞人~~~~!」 她的喘息急促起來,熱熱的噴在我的臉上,我忽然抱緊她,往她嬌艷的紅唇上吻了下去,她掙扎著躲閃了一下,就認命地閉上了眼睛,我知道這是默許了,就慢慢的把嘴湊了上去,輕輕的吻在曹穎豐潤的唇上。我就這樣在她的嘴唇上親著,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忽然也抱住了我,嘴輕輕的張開了,我把舌頭伸了進去,她嘴裡濕濕的,滑滑的,熱熱的,帶著女性芬芳的氣息,當我的舌頭碰到她的舌頭時,從舌尖傳來一股輕微的觸電的感覺,我自然不會放過如此的享受,舌頭就老是去糾纏她的舌頭。她開始還想躲,可實在沒地方可躲,被我的舌頭緊緊的纏著,吸著。 好久好久,曹穎把我推開,大口的喘著氣說:「 你想把我憋死啊。」 ,說著嬌媚地白了我一眼,我是食髓知味,哀求道:「 曹穎,好曹穎,你嘴裡好香,真的,我愛死你了,再來嘛,我第一次和你接吻,你要讓我過癮啊。」 曹穎撲哧一笑,又馬上覺得不妥,紅了臉咬著唇,媚眼如絲地說:「第一次?還有下次啊?如果不是~~~~~~如果不是~~~ ,你哪有一次兩次的?」,我陪笑說:「是是是,這是老天爺給我的好機會,好了吧,快,快給我」 ,說著我又吻了上去。我把她的香舌吸到了我的嘴裡,慢慢的品味著,她似乎也陶醉在我溫柔的吻裡了。 同時我在她肩、臀,腰肢上溫柔地撫摸著。吻了不知多久,我的舌頭有些麻了,便退了出來,她一定是早就累了,在一旁輕聲的喘息著。我說:「親愛的,給我好不好,我真的~~~~~~~~你看我這裡,硬得好難受」,我鬆開腰帶,讓雞巴彈出來,把她扳得正過身來,讓她看我那硬挺的雞巴。 她看著我的下身,很久沒有說話,我盯著她,嘴裡哀求著:「 曹穎,求你了,求你了。」 我見她咬著嘴唇,微微的點點頭又好像在搖頭,我實在受不了這種狀況,也不知哪來的一股勇氣,伸手就要把她放倒在草地上,她抓住了我的手,恍惚地說:「 別,這樣不行的。」 說完垂下了頭,輕輕地說:「我~~~~~~~~我用手行不行?」 我迫不及待地說:「好,好,快點好不好,姑奶奶,可你得讓我看你的身子。」 她臉紅紅地站在我身邊,也不說話,只是看著我,我緊張極了,顫抖著手伸了過去。當我摸著了她的上衣同時也碰著了她胸前的柔軟,那一刻我看見她的眼睛閉上了,她的手只緊了一下,衣服就被我解了開來。 那一刻我看見了平生最美的一幅畫卷,和旭的清風裡,蔚藍的天空下,一對豐滿的乳房,渾圓,挺拔,。深紅色的乳暈烘托著珠圓玉潤的乳頭,我雖沒見過多少女人的乳房,但我肯定這是天下最美的了。她的雙手似乎沒地方放,想遮著胸口但實在是遮不住這美麗的景色,她那害羞的樣子真是迷死人了。 好久,我才把視線從那對凸起上轉開,她一身雪白的肌膚真是白得耀眼,由於隔得很近,皮膚上的毛孔我似乎都能看見。我看著她身上的各處,乳房,肩膀,腹部,真是目不暇接,心中只覺得這是天下最美的身子,再也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詞了。 曹穎看著呆呆的我,嬌嗔著說:「 還沒看夠啊。」「不夠,不夠,這麼美永遠也看不夠。」「貧嘴。」 我抬起頭看著她,她似乎不敢和我對視,眼神躲著我,游移著看著別處。她好像是看見了我挺得越發高的下身,紅著臉頰期期艾艾地說:「我~~~~~ 我~~~~」 我一把抓著她的手就按在了我的雞巴上。她想掙扎,但我堅持著,她掙了一會兒也就放棄了。她細心的幫我退下內褲,把手放在我那火燙的雞巴上,她似乎也沒估計到有那麼燙,縮了一下手,但馬上就抓著了它。輕輕的套弄,讓我又有了飛上雲霄的感覺。她的手細嫩嬌柔,溫溫涼涼的舒服極了,被這樣的小手套弄著。刺激感讓我有點魂飛魄散。 隨著每次的碰觸,肉棒都顫抖一下。最後手指停留在我的龜頭上,輕輕的滑過我的馬眼,我差點呻吟出聲來。跟著曹穎的手指在我的龜頭上一圈圈的轉動起來,肉棒不停的遭到撥動,我感覺身體要炸開了似的。 我按著她的肩膀,讓她蹲在我胯前,她的俏臉正對我著直挺挺的陰莖,她用一隻小手套弄著我的陰莖,另一隻手很有技巧地摸索搔弄著我的陰囊,我的身子都快軟了。 「你的~~~~好大,好粗呀!」曹穎嬌羞地說道。 「曹穎,是不是後悔沒嫁給我了?」我故意問道。 她紅著臉啐了我一口,緊緊的握住我的陽具捏了一下,又上下套弄著,一陣一陣快感衝擊著我。 「啊~~」我忍不住叫出聲來,根本未經過她的同意,毫無預兆地,我拉開她的小手,把紅通通,直挺挺的雞巴插進了她的嘴裡。 她呃了一聲,推搡我的大腿,我抱緊她的頭,一臉壞笑���這個我一直暗戀,卻沒想像能夠擁有的美女此刻正半跪在我的面前,把我的雞巴含在她的嘴裡,這種興奮使我腿有些發軟,飄飄欲仙。 她掙了掙沒有掙開,就認命地用嘴含弄起來,但還是不甘心地在我的屁股上捶打了幾記粉拳。我堅挺挺的肉棒插在她的嘴裡,用力的進出,帶著嘴唇來回移動,她不由發出一陣低吟。她的舌頭被迫迎接肉棒的衝擊,品嚐著龜頭上滲出的淫液。她知道已經無法拒絕,而且也已有些情難自禁,竭力的用舌頭迎合著,讓口水沾滿整根肉棒。我的小腹幾乎都要貼在她的臉上了,肉棒在她口中不斷跳動。 我的肉棒在曹穎嘴裡進出,就像是正在抽插緊嫩的陰戶。當它深入時,曹穎開始作嘔,喉嚨死死裹住肉棒。她能感到肉棒在口內的移動,她吸吮著肉棒,舌頭包著漲大的龜頭,竭力配合著我。 終於,我的忍耐到了極限,我低低地呼喊著,一股股精液噴湧而出,射入她的口腔。她唔唔地推著我,卻推不開,終於,我噴射完了,軟軟的陰莖從她濕潤的口腔裡滑出來。她恨恨地捶了我一拳,吐出口中的精液,臉紅紅的,一臉又好氣又好笑的模樣。 我涎著臉坐下,把她摟在懷裡,她裝模做樣的推了我一下,就軟軟地偎依在我懷裡。我揉捏著她軟綿綿的乳房,笑嘻嘻地說:「味道好不好?」 她嘟著嘴說:「臭死了,你真壞。」 我說:「好妹子,你真好,我舒服極了,真是渾身舒坦,下回~~~~~ 下回給我好不好?」 我們之間做到這樣親密的程度,她彷彿也放開了,臉趴在我懷裡,含糊地說:「唔,我考慮考慮。」 我格吱她,她嬌笑著躲開,一邊穿衣服,一邊嬌嗔地說:「好了,大爺,你舒服也舒服過了,我們快回去吧」 我們一邊走,我一邊調逗著她。時不時在她的乳房、臀部、臉蛋上或摸一下,或親一口,她也似嗔似喜地,不怎麼拒絕了,等我們回到山洞,另兩組人都已回來了,陳好和李文一組,搞到了些山核桃、粟子,而李小潞、蔡依玲、張韶函一組,卻是兩手空空,我詫異地問她們,原來,她們本都是些嬌小姐,上不得樹,既摘不到野果,也抓不到野獸,張韶函還跌了一跤,扭傷了腳,坐在那兒淚汪汪的。 我抓回來的野兔根本不夠這麼些人吃的,我的臉不由沉了下來,一邊用小刀剝兔皮,一邊說:「現在是不可能有人救我們了,大家只能自力更生,如果誰什麼力也使不上,那就什麼也不要吃。」反正現在也出不去了,在外面世界的諸多顧忌我已不放在心上,所以也不再在意她們怎麼想了。 蔡依玲氣鼓鼓地說:「我們是女人嘛,哪有那麼大本事,你是個男人,怎麼能這麼說話?」我氣憤地扔下手中的刀子和野兔,瞪著她:「你有本事自己打獵去,咱們在這鬼都不呆的地方要活著只能靠自己,嫌我說話不好聽,那就不要聽,總之我打回來的東西根本不夠吃,你們一點東西都弄不回來,就沒你的份。」陳好看見我們弄僵了,過來婉言相勸:「大家落到這份上就夠苦了,理應同甘共苦,大家都少說兩句吧」,我氣虎虎地坐下,聽見張韶函還在嚶嚶地苦,忍不住罵道:「哭什麼哭?別嚎了,你爹死的時候也沒看你這麼哭,腳疼活該,嬌生慣養的,今天一樣沒你吃的」,大概今天她頭一次見人和她這麼說話,小丫頭吃了一驚,不敢再吱聲了。我把剝好的野兔架在火堆上,又去巖壁上敲下一塊晶瑩的碎石搓成末灑在上面,前兩天我就發現了,這裡巖壁上沾著很厚的一層半透明的東西,後來才發現是岩鹽,我想這洞裡不抬蟲蟻可能就是這原因。 肉香漸漸傳了出來,大家早把那點可憐的野果、核桃吃光了,都嚥著唾味可憐巴巴地望著火堆上的兔子肉,我又灑了一把鹽末,扯下一條腿遞給曹穎,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也顧不得吹一吹,就急三火四地吃起來,我扯過另一條腿,自顧大口大口地吃著香香的兔肉,其他的女人都眼巴巴地望著我,可是一貫的自尊一時還不能使她們拉下臉來求我。 一條腿很快吃完了,李文嚥著唾沫說:「你~~~~能不能給我們點吃的?」我冷冷地說:「哪有那麼多?人要餓急了,連人都會吃的」,她嚇了一跳,不敢再吱聲。我想起平時和她處得還不錯,就扯下一條兔腿遞給她,她高興極了,望著我嫣然一笑,火光下倒也頗為動人,忙伸手接過去,得意地望了一眼眾人,大口吃了起來。 曹穎吃完了,可能還沒飽,所以定定地望著我,我又撕下一條兔腿遞給她,笑著說:「你今天也辛苦了,快吃吧」,她明白我指的是什麼,臉一紅,風情萬種地白了我一眼,毫不客氣地接過肉,吃起來。 我又把兔脊上的肉吃了一些,覺得飽了,就撕下一塊給陳好,這位少婦家境很好,是個有錢人,現在一塊兔肉竟讓她喜出望外,感激地看我一眼,眼中竟已有淚,像怕我後悔似的接過去吃起來,李文吃完了手中的兔肉,好像不太飽,訕訕地望著我,我只當沒看見,自言自語地說:「明天還不知能不能打到獵物,得省著點吃」,說著把兔肉包了起來,其餘幾個人臉上都露出失望的神情,李小潞忍不住哀求似地說:「我已經餓極了,你能不能~~~~~~~~?」,我盯著她漂亮的大眼睛,冷冷地問:「現在這樣子,只能他媽的個人顧個人了,我給你吃,有什麼好處?」 她紅了臉,輕聲辯解著:「你這人怎麼這樣?講點道德好不好~~~~」,我打斷她的話,提高嗓門說:「道德?好呀,離開這深山老林,我就和你講道德,哼,你走得出去嗎?」她無言以對,我又冷笑一聲說:「如果你是我老婆,我當然不會讓你餓著,你是嗎?」她不言語了,賭氣地扭過身去。 到了晚上要睡覺了,她們對我的態度都有些改變,望著我時有些怯怯的,因為我現在是最有權力的人,李文主動地幫我鋪平床被,曹穎也不甘示弱,過來幫忙,我看得出其他人都想討好我,只是一時抹不開面子。 第二天一早我把剩下的兔肉和曹穎分吃了,又分配大家出去找吃的,這回她們都爭著要和我一組,尤其是餓了一宿的幾個女人,簡直是在哀求我,所有的尊嚴和面子都放下了,尤其是年輕漂亮的蔡依玲,平時一副高不可樊的樣子,現在漂亮的大眼睛裡滿是哀求的神色,真是讓人快意。後來我告訴她們,大家擠在一起,目標太少,一定找不到東西吃的,到不如分開還有些機會。然後理也不理她們,拉著曹穎就走。 現在地形熟了些,不一會就找到些野果,我昨天挖了幾處簡易的陷阱,今天居然在一口陷阱裡發現一隻六七斤重的獐子,我用石頭把它打死,拖上來。曹穎心花怒放地靠過來,挨著我,嬌媚地說:「JASON ,你真行,多虧了你了」。 食物有了著落,我也放下心來,心情一放鬆,色心頓起,在她平頰上摸了一把,說:「昨天我說過下次你要~~~~~~,怎麼樣,行不行?」,可憐她已經不敢忤逆我了,低聲下氣地說:「我們,都已經那個過了,我還怕什麼?」 那俏生生的可憐模樣讓我心生愛憐,我扳過她的臉,親了個嘴兒,她面泛潮紅,眼神迷茫,我不著痕跡愛撫著她敏感的嬌軀,她的內褲整個都濕了,我親吻著她的耳背,大膽地揉著美乳,意亂情迷的她沒有多做反抗,而且她現在已將我視作靠山,昨天所有的女人只有她吃得飽,使她心裡也心存感激,何況我們一直有著很好的交情。我將她翻過身來褪下內褲,讓她躺在草地上,先溫柔的用雙手撫摸雙腿光滑的內側,那裡的皮膚好嬌嫩,大腿肌肉飽滿結實,渾圓如玉柱,美極了。 然後我輕輕的掰開她的美腿,她的下體私處叢叢細緻的陰毛,粉嫩色的陰唇嫩肉就完全暴露出來,真教人看了就有吻上去吸吮的衝動。我扒開那濕潤細嫩的陰唇,先用鼻尖去頂了一下陰唇內部頂端的小陰蒂,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氣,全身顫抖了一下,閉著雙眼,秀眉微謅,嘴唇張成一個小圓圈,雙臂夾著雙乳,把兩顆鮮嫩動人的乳峰擠得高高聳起,羞窘得不知如何是好。我伸出中指,先從粉嫩濕潤的洞口慢慢探了進去,一探到底先劃圈式的在她體內深處攪弄,曹穎已忍不住興奮的叫出來,原本抱住乳房的的玉手也忍不住抓住我的頭髮,用力的揪起來。 我拔出中指,伸出舌頭,先舔上那突出的小陰蒂,她的雙腿一跳,先是一跳,然後就攤開來,渾身都軟了。我用用舌尖繞圈子的舔,慢慢的越舔越裡面,曹穎的淫液嘗起來帶些甜味,而且越舔越多,我把舌頭整個伸出來,大口大口的用力舔她的陰唇、陰蒂,曹穎已經被舔得越來越興奮,不但叫聲越來越高昂,抓著頭髮的小手也越來越用力的按著我的腦袋,似乎希望我舔得更深更用力似的。 嬌美可愛的少婦顯然已經慾火中燒,不幹不行了,我知道時機已經成熟,終於可以好好的幹這個夢寐以求天仙般的美女。我坐起身來,看著性感動人的赤裸胴體,在我的嘴一離開桃源私處後,曹穎就伸手輕輕遮住了陰唇,閉著雙眼溫柔地等待著。 我把她白玉般的雙腿打開成一字形,粉嫩的私處已經流出不少淫液,我那漲得硬挺無比的龜頭往陰唇外面上下磨蹭,並不立即捅進去。只磨蹭了兩三下曹穎就受不了了,伸出小手抓住我的大肉棒「壞蛋,別磨蹭了,給我…給我嘛…」曹穎不停地撒嬌,我偏偏要再逗逗她,就是不插進去,繼續拿龜頭頂端磨蹭她的陰唇。終於曹穎再也忍不住了,睜開眼睛,帶著哀求的眼神,柔聲說:「別再逗人家了嘛!好哥哥…你現在又不急了是不是?快給我嘛…這麼欺侮人家。」 我俯身下去輕輕在她臉蛋上親了一下,然後一面再吻上她濕潤的櫻唇,一面挺著下身,把那根硬挺粗大的熱棒慢慢的捅進早已濕熱滑潤的小蜜穴裡,一路捅到底,直到龜頭頂到了最深處。曹穎從被吻住的嘴裡,傳出了一聲長長的叫聲,我終於佔有了她的身子。我慢慢的捅進拔出,只有龜頭始終捨不得離開那又緊又滑的蜜穴,體驗著她那裡的狹窄和緊密。 過了會她顯然已經適應了我的抽插,水兒分泌得越來越多,愉悅地叫出聲來,櫻唇微張開始柔膩地呻吟,我的肉棒捅五六下才有一下捅到底,較猛的撞擊她的底部深處,而每撞一次她叫床聲就更高昂些,抱住我的玉手就抓得更緊些。 我開始加快抽動的頻率,修長的玉腿似乎為了配合我的抽動,希望每次都能一路捅到底,自己敞開到不能再開,而且搖晃著臀部,果然是熱情敏感的少婦。我加快抽插的速度,陰道裡面緊致滑潤的嫩肉把熱棒夾得緊緊的,我揉捏著那豐滿柔軟又結實的白嫩乳房,看著曹穎張著小嘴美麗又動人的淫蕩表情,聽著她忘我的嬌呼,「好…好棒…好爽啊…你真的…真的好厲害…弄得我…唔…好舒服…這麼快~~~~~~~~哎呀…美…美死人了…你這麼…這麼厲害…弄得人家…人家死了啦…」,肉棒不斷捅著又緊又熱又濕潤的小穴。 我喘著氣說:「曹穎~~~ ,曹穎~~~~,你那裡好緊,好熱啊,如果你嫁給我多好,我天天幹你,天天幹你嬌嫩的小穴。」 曹穎眼神渙散,髮絲紛亂,嬌呼聲更高昂動人,玉手死命地緊抱著我,口中含混不清的喊道:「要…要死…死了!好哥哥…親老公我要死了…死了!我嫁給你,我現在就嫁給你,啊,不行了,好舒服。」我感覺到一股暖暖的陰精燙在我的龜頭上,蜜穴裡一陣陣收縮緊吸,再拚命撞了幾十下以後,曹穎全身緊繃,小手用盡所有的力氣,指甲都抓進我背裡了,終於我整根雞巴完全插在裡面,在曹穎最後長長一聲嬌呼聲中,再也忍不住將精液全射在她體內最深處,兩人同時累癱了,我看著曹穎媚眼迷離,臉頰泛著一層酡紅,真是美艷動人極了,我吻上那濕潤性感的紅唇,換緊她柔軟的嬌軀,急促地喘息著不捨得放開。 終於我們都緩過神來,她嬌喘吁吁地看著我,柔情萬千。我又親了她一口,站起來要穿衣服,忽然聽到身旁的矮樹叢嘩啦一響,嚇了我一跳,急忙抓起木槍,卻見蔡依玲紅著俏臉,娉娉婷婷地自樹叢後走出來,我先是一嚇,繼爾膽子壯起來,滿不在乎地看了她一眼,說:「你想怎麼樣?你來幹嗎?」,倒是曹穎羞窘難堪,忙著穿衣服。 蔡依玲含羞帶嗔地垂下頭,卻正好看到我軟下來的雞巴還帶著女性的淫液,搖搖晃晃的,臉上一紅,忙轉過目光,低聲對我說:「我~~~~我找不到吃的,真的~~~~」,她抬起頭,眼中含著淚光對我說:「我知道自己很笨,而且以前~~~~~以前很惹你厭,可是求求你~~~~,我真的好餓,我~~~ 我不會找吃的」,說著她捂著臉低聲啜泣起來。 我想起她以前的表現,真的打心裡生厭,可是看到她美麗的身子又實在動心。我對她說:「在這種地方,要麼餓死,要麼靠自己,你找不到吃的,如果要我照顧你,那麼你要付出代價,知道嗎?」她大概真是惡極了,迫不及待地點著頭,說:「我知道,我願意像曹穎姐一樣」,曹穎的臉騰地紅了起來,我以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對蔡依玲正色道:「你別胡說,我對曹穎是真心愛慕的,跟你不同,就算她不願意和我發生關係,有一口吃的我也願意和她分著吃,你懂麼?」 蔡依玲忙不迭地說:「對不起,是我誤會了,我懂,我懂了。」,曹穎聽我這麼說,又是感激又是高興,她撲過來,在我的臉上親了一口,柔情蜜意地說:「JASON ,你~~~ 你真好」,又轉頭看了蔡依玲一眼,神秘地向我一笑,低聲說:「你要了她也好,否則我一個還~~~~還真不好意思見她們。」說著咬了咬唇說:「我去那邊看看,再找點吃的」,說著自顧走了。 我望著她閃過幾株大樹不見,對蔡依玲一笑,說:「好,那你就大方點,先吹吹簫吧」,她臉色緋紅,忸怩了一下,就走過來,跪在我身前,她身高腿長,這麼跪著也夠得著翹挺的雞巴。我心中一奇,說:「你還什麼都懂呢,還是處女嗎?」 她怯怯地望著我,說:「我~~~~我在大學時有個男朋友,我~~~ 我只有過~~~~一個男人,真的~~~~」,我揮了揮手說:「好了好了,我管你是不是處女,要好好表現,有沒有吃的就看你自已的了。」 於是,我將我的大雞巴移到蔡依玲的嘴巴前:「好好含吧!如果服務的好,我一定讓你吃得飽」,我一語雙關地說。 蔡依玲聽到之後臉紅紅的,倒是滿大膽的立刻將我的雞巴塞進自已的嘴巴中,腦袋一前一後地動著,吮得雞巴滋滋直響,口中呻吟著:「嗚嗚…嗯~~~~~~~~嗚~~~~~~~~呼…」 我的雞巴在這位俏麗大美女的嘴巴服務下漲得更大,她的舌頭有如舔冰淇淋般舔我的龜頭,使我的雞巴更加粗大。 蔡依玲的嘴好燙,她含的好緊,她含得雞巴漲得更大!我爽得不由哼出:「哦~~~~~~~~哦~~~~~~~~好舒服~~~~~~~~好舒服~~~~~~~~哦~~~~~~~~哦~~~~~~~~好舒服~~~~~~~~蔡依玲~~~~~~~~哦~~~~~~~~真~~~~~~~~你含的真��~~~~~~~~含得雞巴爽死了~~~~~~~~哦~~~~~~~~我的好情人~~~~~~~~哦~~~~~~~~好妹妹~~~~~~~~哦~~~~~~~~我快爽死了~~~~~~~~哦~~~~~~~~…哦~~~~~~~~」 蔡依玲的喉嚨也發出了呻吟聲,她的手也握住了我的雞巴,輕輕的來回套弄含著,另一隻手也死命的抓住了我的臀部,幫著我往裡頂。 「嗯~~~~~~~~好妹妹~~~~~~~~嗯~~~~~~~~快不要舔了~~~~~~~~嗯~~~~~~~~不要舔了」,我拔出雞巴,對她說:「快~~~ 快,快脫衣服。」她脫光了衣服,一身白白淨淨的細皮嫩肉呈現在我的面前。呀!蔡依玲的奶子是如此的豐滿,尖挺,白嫩!我心中喜不自勝,目不轉睛的瞪著她胸前一對傲然梃立的乳峰。她的腰肢纖細動人,雙腿筆直修長,平坦的小腹下是一片濃黑的陰毛,隱隱的透出一絲紅潤的縫隙。 她兩頰飛紅,大膽地向我嫣然一笑,嫵媚極了……我立刻趨前,嘴剛好正對她的粉紅乳頭,迅速的含住她的左乳奶尖,開始輕輕的吸吮,而我的左手也快捷的握住她的右乳,輕輕的揉捏起來,恣意揉捏玩弄。輪番的吸吮蔡依玲的兩隻白嫩鼓蓬的奶球,來回了好幾遍,足足有三分鐘之久。 「唔~~~ 夠了吧?……」蔡依玲呼吸急促,用手輕推我的頭,只感到混身異樣的蘇軟,而且腿間的花瓣也開始濕潤。柔軟白嫩、又富彈性的乳球滋味真好,我真捨不得放掉,她的臀部渾圓後突,十分性感,白嫩的屁股全都裸露在外,沉甸甸的晃著。 我將她擁抱著放在草地上,她的雪股間、陰戶的美妙輪廓,清晰的呈現在他的眼前! 我將手移到蔡依玲白嫩的屁股和大腿上,逐漸下移……小腿……足踝……腳指頭……再回到她的白嫩大腿的內側,著意揉壓撫摸,也趁機享受撫摸少女大腿嫩肉的滋味。 自微分的腿叉間,蔡依玲的桃源秘境已可一覽無餘!像一隻肥美雪白的大肉蚌,上面覆蓋著烏亮的性毛,兩片漲卜卜的大陰唇,當中夾著一條粉紅的裂縫真是雙峰夾小溪,戶外草萋萋…… 我將蔡依玲的屁股移至跟前,自己則跪在她雙腿中間,將她的美腿分擱左右肩頭,雙手抱住她渾圓白嫩的屁股,將嘴湊近她的陰戶,吮吻她小腹下墳起的陰阜和覆蓋在阜上的疏短的柔絲,和阜下光滑無毛、豐肥白嫩的肉戶。 蔡依玲發出了輕微的呻吟,自動的將大腿高舉,左右分張。我將舌尖伸入穴中,舐弄小穴四周粉紅沾潤的肉壁,她那裡似乎洗過不久,很乾淨。 每當我用舌尖在肉蒂上拂拭,蔡依玲便立即大聲的呻吟起來,而且聳起屁股,將陰戶緊貼在我的嘴上。我知道這是她陰部的敏感點,便加緊用舌尖自不同的角度來回舐拭……時而用嘴唇含住整個雞冠軟肉吸吮,時而用舌尖來回挑逗,時而用姆指按住肉蒂輕輕的摩弄…… 蔡依玲的呻吟聲越來越大,已經陶醉其中了,喃喃呻吟:「啊,你好厲害,美麗了~~~~」,我的手也不停的撫摸著她下身的每一處曲線,並且伸手到她胸前,揉捏她的鼓漲柔嫩的尖挺奶球。 然後我的嘴離開她的陰戶,用一根手指插弄著,嘴唇溫柔的吮吻這位平日高不可攀的美女的櫻唇、耳垂、乳房、肚臍、大腿、小腿……吻遍了她全身每一寸美妙的曲線。 不知何時,我的雞巴已成擎天一柱,向上作近七十度的翹起,棒身青筋畢露,龜頭昂漲得像只大號乒乓球,醬紅髮亮,陽具根部生著一大叢濃密黑亮的性毛,下面吊著一隻鼓漲結實、小皮球似的皺皮囊,而她微閉媚目,還在賣力地搓弄著。 終於,我分開她的玉腿,握著陽具,用龜頭上下磨擦她的肉縫……她不禁一陣戰慄,渾身起了層雞皮疙瘩,我發覺她的花瓣中已充滿了蜜汁。 她的淫穴,早已禁不住慾火春情的刺激,淫水像黃河氾濫似的,不時的向外汨汨的流出,那兩片陰唇一張一合的蠕動,似乎想含住什麼。陰蒂更因為淫水的侵潤,春火的燎原,顯得更加的鮮紅,而又奪目。雞巴頂上了她的小穴口,可是我不急著讓雞巴進去,只是在她小穴口中間,陰蒂上來回磨擦,雞巴的磨擦,更使她的嬌軀一陣猛挺,陰戶拚命的往上頂,磨得她更是需要,更是需要雞巴的滋潤。 在肉縫中磨研了一會後,我將火熱的龜頭,移到肉縫下方,輕按在小肉穴的入口處。一陣奇妙的美感自龜頭傳入腦海,我心中不禁一陣狂跳……慢慢地,我微挺臀部,大半個龜頭便陷入了滑膩柔嫩的小穴入口。 「噢!痛!……痛……你太大了……好痛……不要進去!,慢慢的,慢慢的」她羞急的說。 但我此時已慾火如焚,淫心勃勃,箭在弦外,不得不發! 我趁勢再用力一頂,龜頭便突破了蔡依玲小穴內的嫩肉!幸好她的花徑中充滿了溫潤的沾液,鐵硬雞巴的前端三寸便順利的插入了她的小肉穴! 「咬喲!痛死我了!……慢慢的,讓我適應一下……」蔡依玲抱緊我急促的叫,只覺得陰道幾乎已被裂痛,「我~~~~已經好久~~~~~~~ 沒有~~~~慢慢的~~~~~~」 我雙手分別抓牢她的手腕,抬起屁股,用力而緩慢地將已脹得鐵硬的雞巴,繼續向她的花心推進。原本緊合在一起的陰道肉壁,被強硬的肉杵一分分的推開…… 蔡依玲扭動豐盈的臀部,一雙長腿先是繃得筆直,又緩緩放鬆,整根雞巴已插了進去,不留一絲縫隙,好溫暖,好緊密的感覺,看來她真的不常做愛。我停止沖插,讓雞巴深埋在肉穴裡,享受陽具被美女的神秘寶貝緊緊裹住的滋味。 過了會兒,我把雞巴抽出三寸左右,再緩緩的插至盡根。蔡依玲的陰道又狹又緊,又嫩又滑,整條陽具被裹得密不通風,真讓人感到美妙得無以形容。 我重複的做著這活塞動作,一遍又一遍的緩插輕抽。 「啊~~~~啊~~~~~~,輕些,好大~~~~~~~~喔~~~ 」,她一任我在她的花徑中輕抽慢送。我繼續抽送,她的陰道已更潤滑,我加快了抽送的速度,也加大了進出的幅度。每次都把陽具拔出五寸半左右,只留龜頭在肉穴內,便又再迅速的全根插入。 轉瞬我已抽送了五百多次,額上有些見汗。蔡依玲這小騷貨開始發出抽泣似呻吟,陰道也越來越滑膩。 她伸出藕臂抱住我的背脊,聳起陰戶,配合我的抽插。 「美人,還痛嗎?舒服些沒有?」我溫柔含笑的問。 「嗯!剛才好痛,現在已不痛了……但裡面仍是酸酸脹脹的……好難受……又好舒服……」 「哈哈,喜歡我這樣幹你的花心嗎?」 「……喜歡……」她嬌羞的說。 我將陽具盡量深深的插入,感到龜頭觸到一團軟肉,便用龜頭頂住它,臀部開始磨旋。 「噢……酸……酸……酸死我了……」她的嫩白的屁股又顫又顛。 我開始用五淺一深的方式抽插她的肉穴,淺時只用肉棒的前端的三、四寸,飛快的進出衝刺;深時就全根捅入,然後將龜頭緊緊的頂住她的花心軟肉,一陣著力的旋磨…… 又是一陣激情的衝刺、研磨……! 「噢,就是那裡……用力……再重一點……噢……好酸……」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不停的聳扭臀部,以便我的龜頭可以更切實的磨研她的花心,同時自動的頻頻和我親吻,她的嘴唇又軟又香。 她的表情真是美極了,春情洋溢著,在她的臉上出現了紅暈,吐氣如絲如蘭,美目微合,這種表情看了更是血脈賁張,心跳加速。 「~~~~~~~~真美~~~~~~~~嗯~~~~~~~~太美了~~~~~~~~哦~~~~~~~~嗯~~~~~~~~好大~~~~~~~~雞巴~~~~~~~~爽~~~~~~~~美死我了~~~~~~~~嗯~~~~~~~~啊~~~~~~~~爽~~~~~~~~爽呀~~~~~~~~你的雞巴~~~~~~~~嗯~~~~~~~~太爽了~~~~~~~~操的我太爽了~~~~~~~~嗯~~~~~~~~」 只見她一面淫叫,一面雙手緊緊的抱著我,雙腿則高高的蹺起,她的臀部更是極力的配合迎湊雞巴的抽送。 我伸手握住她的兩片香臀,捏住嫩軟的臀肉,向上提迎著我的雞巴,一根手根插進了她的屁眼,喘著氣說:「這裡~~~~~ 嗯~~~~還有這裡,下回我也要幹,也要~~~~幹一幹~~~~」 她閉著眼,滿臉香汗,淫叫著:「啊~~~~我要出來了~~~~~~~~啊~~~~~~~~出來了~~~~~~~~啊~~~~~~~~好硬啊~~~~~~~~我爽死了~~~~~~~~舒服死了~~~~~~~~哦 ~~~~~~~~哦~~~~~~~~,給你~~~~~ 我的每一個洞都給你幹~~~~」 終於,我的雞巴一陣抽搐,一股濃濃精液,完全射進蔡依玲的小穴裡,燙得她又是一陣發抖,一陣浪叫,我猛喘著大氣,我倆同時高潮了。 「蔡依玲,你過癮了沒有,有沒有舒服?」 「嗯,你操得太猛了,真舒服,以後就算~~~~就算沒有這樣的事我也願意讓你幹。」 當我和曹穎、蔡依玲返回山洞時,看到我帶回的獵物,人人都很高興。這些女人還是沒找到什麼吃的,那些又酸又澀的野果看了就讓人倒胃口,我把獐子架在火上,歎口氣說:「今天大家都有份,但是不能吃光,得以防萬一」,吃飯時我特意多分給曹穎和蔡依玲一些,其他人乖乖的也不敢多說什麼,只有陳好看了看她們的臉色,又看看我,好像若有所悟。夕陽紅日,掛在梢頭,今天吃得早,幾個女人,尤其是曹穎和蔡依玲,都吵著去河邊洗澡了,我不好觀看,一個人繞到洞後山上,一方面看看環境,一方面散散心。 走到一處石崖前,倚著一棵樹坐下,我望著遠山迤邐,輕煙裊裊,不禁心中悵然。 忽然,我覺得有人來到身邊,回頭一看,是陳好,她挽挽鬢角,也不說話,俏巧地坐在我身邊,我閉上雙眼,長吸了一口氣,黯然道:「陳好,我們~~~~我們還有機會出去嗎?」她幽幽地說:「誰知道呢?這個大的原始森林,如果沒人救我們,要出去,談何容易?」,她頓了頓又說:「虧了你了,要不我們都要餓死了。」我歎了口氣沒有吱聲。 忽然,她倚到我的懷裡來,我吃了一驚,有些手足無措。 她吃吃一笑,道:「 JASON,我是過來人,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曹穎、蔡依玲之間發生過什麼事。」,她紅著臉,雙手環著我的脖子,溫柔地說:「在這裡,你是唯一的男人,是我們的希望和生命之所繫,其實我發現過你偷看我的身體,你們男人呀,都挺色的」 我呆呆地坐著,手腳不知放到哪好。 她羞澀地一笑:,低聲說:「我也是個女人,要依靠你的女人,我長得並不醜,你很喜歡我對不對?你~~~~~~~~想不想要我?」 我吃吃地說:「這~~~~~~陳好,我~~~~我~~~~~~」 她翹起紅嘟嘟的嘴唇,在我唇上吻了一下,喘息著,紅著臉,手向下,伸進我的褲襠,摸住了我的雞巴,我的雞巴一下子就硬了。 她咬了咬唇,雙眼迷離,夢囈似地說:「啊,好弟弟,你這裡好大,好硬,姐姐~~~ 姐姐都濕了,我好想要你。」 我也忍不住了,急促地呼吸著,手伸進她的懷裡,摸著她柔軟豐滿的乳房。她挺著腰,讓我感受她的溫暖和柔滑。她的身體被我摸得渾身發顫,她的手無力地握住我的手腕,但絲毫沒有阻止我的意思。 我的手在陳好的身體上四處遊走,陳好的呼吸細長而均勻,身體完全放鬆任我的手摸遍她的全身。她的嘴唇正對著我的耳朵,不時地給我一兩個吻,或是舔一舔我的脖子,在我的耳朵裡呼氣。 她溫暖的小手握住了我熱呼呼,硬幫幫的的雞巴,纖細的手指輕輕地撫摸著。 「JASON ,你的雞巴真大」,陳好浪浪地說。陳好呻吟著,嬌喘著說:「你的那裡好大啊,可我的小逼比你的雞巴要小得多,你~~~~~ 你可要輕一些啊。」 她柔順地挨近我,大腿又搭在了我身上,我緊緊地摟住她柔軟的身子,手掌滑入了她的內衣內,貼著小腹往上走,陳好被我摸得吃吃笑個不停,腰肢款擺。 我摸到了她豐滿尖挺的乳房,在我大手的籠罩下,它們猶如大球一樣,在我的手裡被捏扁又放大。我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陳好尖尖的乳頭,細心地捻動揉捏著,感覺到它們越來越硬。 「哦…哦…哦…弟…不要…好癢…好舒服…」 我一言不發,只是不停地揉搓陳好的乳房,手指在她的乳頭上來回打轉。 陳好的呼吸又急促起來,呼出的熱氣噴到我的臉上。 彷彿心有靈犀一樣,我們的嘴唇對在了一起,然後就是充滿激情的熱吻。我們熱情地擁吻著,拚命吮吸對方,陳好的熱情幾乎使我窒息。 她主動把舌頭伸了過來,如同一隻小鳥般在我的嘴裡自由地飛翔,攪得我神魂顛倒,感覺到無比的刺激。 我含住陳好柔軟滑膩的舌頭,用力地吮吸它,同時用力地擠壓她的乳房。 陳好的嘴唇微微打開,牙齒輕輕咬住我的上下唇,同時抽回舌頭在我的雙唇上滑動,感覺非常刺激。 陳好的身體猶如火一般熱,大腿不斷地摩擦我的雞巴,挑動我的慾火。 我把陳好推倒在平滑的石頭上,她明白了我的意思,打開大腿,雙手勾住我的脖子。我褪下陳好的內衣,露出她的下身,由於興奮,她的身體已經有些緊張了,我可以感到她的小腹繃得很緊,緊貼著我的小腹,將火一般的熱情傳遞過來。 陳好的身材相當豐滿,但是很令人愛憐,令我只想溫柔地、小心地呵護她,不想令她受到傷害,只想和她痛快地接吻。 我把身體壓在陳好的身上,再次吻上陳好柔軟溫潤的雙唇,陳好張開嘴,熱情地回應我的接觸。 我們擁抱在一起,兩個赤裸火熱的身軀漸漸地融合為一體,舌頭熱烈地交纏著。 我抬起陳好的頭,讓她枕著我的手臂。我感到陳好堅挺的乳房緊緊地抵在我的胸前,乳頭對著乳頭,互相研磨。 陳好的手撫摸著我的後背,順著脊椎骨慢慢往下滑到我的屁股,然後她自然地抬起大腿,纏在了我的屁股上。 我的另一隻手扶正雞巴,讓它抵在陳好已經潮濕的小穴口,輕輕用力往前一送,順利地擠進兩片肥厚的陰唇中。 陳好的那裡仍然十分緊,給我的侵入造成不小的阻礙。 我輕輕地旋動雞巴,刺激陳好的陰唇,等到那裡充分潤滑後,我才繼續向前插,這次雖然還是很緊,但是在我的努力下,我順利地插了進去。 陳好滿足地呻吟了一聲,身體放鬆下來。 「哦,JASON ,好大呀!」 「痛嗎?」 「不,有點,但沒關係,只要JASON 喜歡,陳好什麼都不在乎。不過,弟弟的寶貝確實太大了,彷彿要把我分成兩半似的,不過我感覺很好,弟弟,你一定會弄得人家越來越快活的,是吧?」 我用行動來向陳好證明。 我一邊和她熱烈地擁吻,一邊將雞巴挺進到陳好的小穴深處。 陳好的小穴裡已經十分濕潤了,而且熱乎乎的,四周綿軟的淫肉舒舒服服地貼在我的肉棒上,不斷地給我以壓迫感,我的雞巴很快就到達了終點,前面有非常柔軟的東西擋住了我的去路,我知道這應該是子宮了。 我們維持著膠合的狀態好一會,然後我開始抽送雞巴,陰壁與雞巴的緊緊密結合,使我的每一次抽送都十分困難,但是每一次的摩擦都給我極端的刺激。 我的每一次抽出都要完全地抽離陳好的身體,然後進入時再從新插入,如此這般,陳好被我弄得心癢難耐,慾火越煽越高,但就是無法得到滿足。 「哦…哦…弟弟…不要這樣…哦…哦…不要停下來,」陳好哀求道,聲音已經興奮得發抖了,「操……操我…哦…哦…JASON …操我…哦…好喜…歡弟弟…狠…狠地操。…陳好的小逼…哦…」 「別擔心,陳好,我會讓你滿意的。」 我抬起她的大腿,架到我的肩膀上,開始用力地抽插起來。 我的每一擊都深深地撞到子宮口,然後每一次的抽出又都會帶出陳好小穴內的大量淫水。 「哦…哦…哦…哦…撞到子宮了…哦…哦…插…插得好…好棒…弟弟。…你 真棒…」陳好呻吟著。 此時我改變抽插的速度,如狂暴雨般急速抽插,插得陳好淫聲大叫:「啊~~~~~~~~我的小逼好爽~~~~~~~~我爽死了~~~~~~~~啊~~~~~~~~」 我突然感到一陣溫暖,一陣衝動,隨著陳好的洩出,我這樣抽送了幾下,也隨之射精了。完事之後,我和陳好,相互的愛撫著,相互地擦去身上汗水。 陳好有點嬌羞的吻著我,輕輕呢喃著:「啊,好弟弟,JASON ,你好棒,姐姐舒服死了,你幹得舒不舒服?」。 我撫摸著她嬌美的肉體,漸漸的,我的雞巴又硬了,似乎比剛才更粗更大更長。我把陳好放倒,細心的看著她全身的一切,潔白如玉的皮膚,挺挺硬硬的雙乳,以及那個長滿了毛的小穴口,我的嘴含著她的乳頭旋轉的咬,輕輕的含,右手的手指,也扣弄進了她的小穴內。 好多的淫水,有點黏黏的,淫水是越來越多,陳好的淫叫聲,也越來越大聲。 「嗯~~~~~~~~哦~~~~~~~~哦~~~~~~~~我好痛快~~~~~~~~」 「好弟弟~~~~~~~~我要你~~~~~~~~我要你快操我~~~~~~~~姊好癢~~~~~~~~」看到陳好變得如此淫蕩,如此的放浪,我的心中早充滿了熊熊慾火,不用她叫,我將雞巴,對準了陳好的小穴口,用力一插,已整根盡底,比上一場更急速抽送,操得陳好叫聲比先前又大了許多。 「好弟弟~~~~~~~~哦~~~~~~~~用力的操小逼~~~~~~~~用力的操我~~~~~~~~哦 ~~~~~~~~」 「弟弟~~~~~~~~我愛你~~~~~~~~快~~~~~~~~用力~~~~~~~~快~~~~~~~~用力~~~~~~~~ 啊~~~~~~~~姊要出來了快~~~~~~~~. 快啊~~~~~~~~我爽上天了~~~~~~~~啊~~~~~~~~」 我的雞巴在她的小穴裡進進出出,帶出了陣陣的響聲,淫水早已浸濕了我們的陰毛,對她,我是毫不客氣,毫不憐惜的猛力的插,使勁的插,這一番功夫,可真是把她搞得半死不活,淫聲四起,此種聲勢,真的是好不驚人。 「好弟弟~~~~~~~~你操我~~~~~~~~哦~~~~~~~~我快瘋了~~~~~~~~爽~~~~~~~~ 嗯~~~~~~~~嗯~~~~~~」 「哦~~~~陳好姊~~~~~~~~你的屁股快扭~~~~~~~~快動~~~~~~~~哦~~~~~~~~哦 ~~~~~~~~快扭~~~~~~」 陳好的雙腿,緊緊的勾住我的腰,她整個人就像真的快瘋了,不停的吶喊,不停的擺動,她是太興奮了,太舒服了~~~~~~~~. 一波又一波的淫水,射向我的雞巴頭,刺激得我好不爽快,此時的陳好陷入了彌留昏迷狀態,雞巴就這樣重重的插入,又狠狠的頂,我的雞巴沒有因為如此狂插而萎縮,依然視小穴無物,依然挺堅如鐵。 操逼由重,快,狠,而轉變為輕、慢、柔,到最後射精才停下來。 小穴像經過這次重重抽插,就像大水災一樣,氾濫成災,她豐臀下的石板, 幾乎濕了一半多。 陳好只有那喘息的份,整個人像昏死一般,靜靜的躺著。 我的陰毛,陳好的陰毛,就像澆上了漿糊,又黏又濕…… 過了好長的一段的時間,陳好終於恢復了一點體力,輕聲說了幾句話:「好弟弟,我被你的雞巴操死了,我真的不曉得什麼叫美,叫爽了。」 「你好好的休息一下吧,一會兒我們再回去。」 「你操得我都不能起來了,你真猛,真狠,小穴要休息好久才能復原了!」 當我扶著滿臉滿足微笑的陳好回去時,我看見曹穎和蔡依玲都滿臉暖昧的笑意,心中有點尷尬,心想:這回可不是,而是陳好勾引我了,只是沒法說,之好一笑了之。過了兩天,這幾天運氣很好,我多挖了幾個陷獸獻坑,幾乎每天都能捕到小獸,有時就留些活獸帶回去,今天傍晚我帶著獵物回來,看見只有李文和張韶函在,其他人還沒回來,因為張韶函年紀小,我一向不大讓她出去,大多是守家的,我看見李文趴在地上,撅著小屁股在吹火,那火堆眼看已快滅了,我吃了一驚,趕快過去,將一些乾樹葉小心地灑在上面,輕輕吹著,將火引大些,然後再加上樹枝,等火燒旺了,才怒沖沖地問:「怎麼回事?」 李文用嘴努了一下張韶函:「問她嘍,叫她在這裡看清,昨兒抓住的野雞也飛了,她還跑到水裡去玩,這裡火堆都快熄了。」我的打火機早就用完了,火種絕不能滅,否則可能大家都活不成,我早告訴過她們的,她竟然~~~~~ ,我惡狠狠地瞪著她,她倒若無其事,撇了撇嘴,說:「有什麼大不了的,這不是沒滅嘛,你們自已怎麼不看著~~~~」 我忍無可忍,「啪」地一個耳光煽在她嬌嫩的俏臉上,她愣了一下,放聲大哭起來,推搡著我,說:「你~~~~~~你敢打我?你好大的膽子,」我聽了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也顧不了那麼多了,一把把她掄開,小姑娘跌坐在草床上,我用力的把她按到在地,把她的裙子撩到腰上,扯下內褲,露出那雪白渾圓的屁股,雙手交叉反剪背後,被我用一隻手牢牢扣住。 她驚慌地喊叫:「幹什麼?你幹什麼?救命啊!」一邊拚命地蠕動身子,想掙脫我。我又劈頭蓋臉給了她幾巴掌,打得她敢再反抗,自己鬆開褲子,跨坐在她的嬌小稚嫩的小屁股上,把紅的發赤的龜頭緊緊的抵著那嬌嫩的屁眼,我用手握著肉棒隨便的在菊花蕾上摩擦幾下,讓粘在龜頭上的精液塗在上面,不理那嬌嫩的菊花緊縮在一起表示的抗議,粗暴的破門而入。 嬌小年幼的張韶函不禁發出了一聲尖叫,又熱又緊的直腸不停的蠕動,但這樣反而讓我樂翻天去,她的小腰部象蛇一樣不停的扭動,企圖擺托我,我用力的把肉棒一捅到底,讓那不停蠕動的直腸按摩我的肉棒,我整個人趴在她的背上,放開她被反剪的雙手,緊緊摟著她的細腰,隨便她怎麼反抗,反正我樂我的,她反抗只會增加我的樂趣。我只要專心享受她的屁股和剛剛發育的雙乳帶給我的舒服就行了。 肉棒在那沒開發過的小屁眼裡鑽進抽出,我的身體沉重的壓在那嬌小玲瓏的迷人肉體上,享受那緊密接觸所帶來的無上快感,張韶函痛得哀哀直哭,拚命掙扎,但卻動彈不得。 聽見小女孩的痛哭,我愈來愈興奮,不能自我控制,雙手揉起張韶函尚未發育完全的嬌嫩椒乳,興奮得不得了。 「喔!JASON ,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小女孩梨花帶雨地哭叫。雖然大哭大叫,但她畢竟無法抵抗成年男人的蠻力,掉著眼淚給我幹得直抖著嬌嫩小雪臀嚷痛。她雙手撐著地,被我撞得前後搖著小纖腰,雪臀像波浪似地搖擺。 我的肉棒連續的衝擊下,小張韶函反抗的力氣全部消失了,整個人軟綿綿的趴在地上,任我壓在她的背上,肉棒狠狠的在她嬌嫩的肛門裡衝擊,現在她全身唯一能動的就是那正在飽受我蹂躪的直腸,不時蠕動收縮,做著把我的肉棒擠出去的美夢。 她的小嘴給我幹的透不過氣來,頭部高高向後仰起,美目圓瞪,小嘴張到了最大,發出無聲的吶喊。 我兩指捏著她那沒長毛的桃源洞裡的小肉粒,時輕時重的捻動,她發出了「啊~~~」的嬌柔歎息,直腸蠕動收縮的更加厲害,幾乎把我肉棒夾斷,好像也有了快感。 我把腿伸直,用雙手撐著身子前後衝刺,用張韶函的屁眼上下套動我的肉棒,我專心的享受她為我帶來的快感,感受她小菊花蕾裡的每一處細微之處。 她全身軟若無骨,整個人都靠在我懷裡,美目無神凝視著石壁,小嘴大張,大口大口的喘氣。 我「嘿嘿」一笑,低頭在她那誘人的櫻桃小嘴上痛吻一番,再雙手圈住那僅堪一握的小腰,她的身子隨著我的上下套動,時而往前傾,時而往後仰,她那嬌柔無力任君擺佈的樣子令我更加興奮,更加賣力。 我把她翻過來,將她赤裸嬌小的身體緊緊地擁在自己的懷裡。我吮吸著她小巧可愛的乳房,手指則伸到她的下面,試探她嬌嫩的處女地,將手指插進去。 她已經蒙了,任由我擺弄,雙腿張開,似乎一時還不適應這種變化,所以未做絲毫反抗,一臉無助的神色,旁邊李文的臉蛋嚇得蒼白,呆呆的望著我們交合的身影…… 我看著她可憐的模樣,怒火漸去,也變得溫柔起來,手掌愛憐地撫摸著小張韶函柔軟美麗的秀髮,嘴唇輕輕地吻著她那白玉般潔白無暇的臉蛋和前額。 她剛剛被插弄屁眼的痛楚減輕了一些,當然,她還沒有注意到,我正愜意地撫摸著她微微鼓起的胸部和柔軟的大腿根。 她的胸部幾乎還是平的,但是她那小巧尖俏的粉紅色乳頭卻深深地吸引了我,我伸出舌頭,輕輕地舔吮著小張韶函鮮嫩敏感的乳頭,她的身體立刻起了反應,她的小乳頭在我老到的撩弄下,很快就硬挺起來,她嬌小的身軀禁不住顫抖起來。 「嗯……嗯…嗯……」她隨然竭力克制,仍然忍不住嬌吟出聲。 我又把手掌按到了她的小腹下面,她的下面完全沒有毛,光禿禿的十分滑溜趁手。 她的女性陰部如同她的人一樣,完全沒有發育成熟,像個青澀的果實,只是微微地向上突起,上面那道窄小的裂縫緊緊地粘合在一起,看起來要完全容納我的大棒是不太可能了。 我愛憐地撫摸著張韶函柔軟嬌嫩的陰部,輕輕地用手掌摩弄它,撩開她緊閉的陰唇,把小指插進去,她嬌柔的身軀一震,嗯嗯地要推開我的手。我撥開她的小手,拉下去,讓它握住我的雞巴,然後開始溫柔地抽動小指,讓它在少女狹窄的陰道裡進出,同時不時地劃著圓圈,讓指尖在她綿軟的陰壁上劃過,小心地把她的嫩穴給撐大。 她的小手,幾乎本能地握緊我勃起的肉棒套弄起來。 張韶函的小手胖嘟嘟、熱乎乎、軟綿綿的,套弄在我的肉棒上令我十分的爽。 在我不懈的努力下,張韶函窄小的陰戶漸漸熱了起來,雖然她也許沒有感覺到什麼快感,但是她的小陰戶已經分泌出了些微的液體,使手指進出之間潤滑了不少。 終於,我喘息著爬上了她稚嫩的身子,那條硬梆梆的大肉棒對準她兩條粉白大腿盡處小洞慢慢地插進去,她啊地一聲慘叫,整個身子佝僂起來,像蝦米似的,一陣顫抖,我毫不理會。只是有節奏地上抽下送,享受著她那裡的緊窄和細嫩。一會兒,我就看見我們交合的地方佈滿了白色的分泌。分不清到底是我的精液或者是張韶函的浪汁。 操了一會兒,把她的身子一翻,在她小腹下一撈,將個嫩白的小臀高高昂起,便跪到她後面,手持著硬梆梆的肉棍兒照著她的無毛肉縫間插進去。 她輕輕啜泣著跪著,昂起了白胖胖的臀部,我一面在她後面抽插,一面還伸手到她胸前揉著還沒發育的一對小奶子。她胸前那兩團剛剛發育的肉球,那細白幼滑的美腿。以及茸茸飽滿小肉丘。都是我玩不厭的掌中活寶。此刻小張韶函已被我整得不成人形。全身又軟又暖好像將要熔化似的樣子,臉蛋兒紅卜卜的,眼睛羞到睜不開。她的皮肉細嫩吹彈得破。 我捧起她兩半圓圓的肉臀。讓我的肉棍盡根送入。下體的交合發出陣陣吱吱聲響。我清楚的看到我的肉棍兒刺入她肉桃縫,裡頭的細肉被翻出來。而每插進去,她就會叫了一聲。我的抽送由慢到快,小張韶函也由叫變為哼。俏面飛紅,雙眼潤濕,小肉洞裡分泌出滋潤愛液。使我更能姿意輕薄。肉棍兒整條抽出來再送入時,都不必用手對準。當然有時還會插到大腿縫裡。小張韶函讓我玩得兩腿打顫,櫻唇都褪白了。口裡說不出話來。 張韶函小鳥依人在我的懷抱,陰道裡的肌肉緊緊包圍著,嬌美的身軀彎著腰姿勢像貓一樣,肉洞被我抽出插入的,大量的液汁塗滿臀部,兩半屁股閃閃發光。我努力的研磨著我們的交合部位,終於火山爆發似的噴在小張韶函下體深處。她被我射得哆嗦不已,我長出一口氣,壓在她軟綿綿的嬌軀上面,並不急著拔出來。她的肉洞也還在抽搐著,像是要將我的液汁全部吸收一樣。 當一切結束以後,我無力地躺下,淚水忍不住流了出來,啊,儘管這種瘋狂的艷福是我夢寐以求的,但每當我發洩後都忍不住想回到文明社會,儘管在那裡我受到諸多的制約,但是我不孤獨,是的,在這裡,我最大的痛苦就是發自心底的孤獨和寂寞,那是任何美女也不無慰解的。我遊目四顧,發現幾個女人都已回來了,正吃驚地站在洞口,我沒有理會她們,閉目沉沉睡去,眼角還掛著淚珠。 當我醒來時,身邊篝火正旺,洞內暖洋洋的,可憐的小張韶函還趴在我懷裡,不敢動彈,我拍了拍她的小屁股,說:「去,穿上衣服」,她忙乖巧地離開,老實多了。 我看見李小潞坐在火堆旁,肌膚白晢如雪,吹彈可破,柳腰纖細,玉手如蔥,生得極為柔美,所謂沉魚落雁,不外如是,一襲合體的李小潞服包裹著一付修長的身材,更顯得典雅出塵;儘管比不了葉蔡依玲的美俏,但這樣美麗、脫俗的女孩也是世間難覓。 我從頭到腳,再從腳到頭,映入眼簾的,是嬌酣的俏臉上白裡透紅,小巧的櫻唇微微翹起,勾人心弦;制服旁露出一段雪白的玉頸,增添幾分遐想,微凸的酥胸及纖細小巧的柳腰,更令人感到血脈噴張。 我又貪婪的窺視著李文的青春而優美的身軀:她坐在裡邊石上,烏黑的長髮在腦後紮成了一束可愛的馬尾,少女苗條修長的身段顯得鮮嫩而柔軟,冰清玉白的肌膚溫潤光滑瑩澤,細巧的脖子很好看的偏向一邊。我舒了口氣,光著身子站起來,都已這個樣子,我也不穿衣服了,大模大樣地走過去抓起一塊肉狼吞虎嚥地吃起來,她們看我這樣都臉紅紅的很是尷尬,我也不理不睬,吃飯了去洗了洗手,又順便洗了下腥臭的下體,回來坐在草床上,向李小潞勾了勾手,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你,我的美麗李小潞,坐過來。」,她吃了一驚,漂亮的大眼睛哀求地四顧,所有的女人都垂下了頭,沒有人敢說話,我體會到了那種絕對的權威的樂趣,大聲道:「還要我說第二遍嗎?」 她不敢反抗,遲遲疑疑地走到我身邊坐下,我伸出雙手放在李小潞大腿上摩挲著,柔軟的肌膚隔著衣服更加刺激我的性慾。於是我低下頭,在李小潞柔軟的雙唇上親了一口,我嘗到了一種香甜的味道。我整個人騎跨在李小潞溫軟的身體上,一次次的親吻著她的光潔的臉蛋、脖子和圓滑的香肩,我的舌頭舔著李小潞的雙頰,還把她小巧的耳垂輕輕咬在口中。 同時我的雙手不停的撫摩著李小潞的身體,還不時揉捏撩撥。李小潞的嬌軀被抱起,橫臥在我的膝上,我一隻手放在李小潞的胸前,手指伸入制服的下面揉捏她鴿子一般柔軟的胸膛,另一隻手則伸到李小潞兩腿之間,撫摩著她隆起的陰阜。我的呼吸越來越急速了。 我將李小潞輕輕的放在床上��然後將她的上身扶起。李小潞的身子軟軟的全靠靠在我身上,我左手攔腰攬著她平坦的小腹,右手輕輕的撫摩著她光滑的手臂。我讓李小潞枕在我的肩上,自己則不停的吻著她柔軟的脖子和肩頭。 我又斜睨了李文一眼,說:「你也過來」,她的身子像受驚的兔子似的一跳,也紅著臉走過來,我抱過來親了一下她的小嘴,她身上沒肉,連嘴唇也是薄薄的。 轉過身,我再替李小潞脫去衣裳,李小潞平滑潔白的背部肌膚盡在我的眼底。我的手撥開李小潞散落脖子上的秀髮,然後平貼著她的後頸,自上而下的滑了下去,掌心有一種觸摸絲綢的的感覺。我低下頭,沿著李小潞光潔的後背一路吻了下去,淡淡的體香鑽進了我的鼻子,讓我想到了盛開著的玫瑰花。 我擁著李小潞的美麗身軀躺下,手停在她高聳的前胸,握住了李小潞盈盈一握的一雙椒乳。雙腿大大地張開,對李文說:「給我好好舔,不然明天沒你的飯吃。」她慌慌張張地跪坐在我的胯下,摸著我漲大的雞巴,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耐煩地用腳踢了踢她光滑的小屁股,對陳好說:「陳好,你幫幫她,教她怎麼做。」大家都驚駭的望著陳好,不知她已和我發生了關係。陳好臉兒一紅,倒是想開了,大大方方地走過來,拿起我的雞巴,放進小嫩嘴裡又是吸又是唆,一會套一會舔的,纖白的手指還輕輕搔弄著我的卵蛋,吃的我的雞巴一陣亂跳。我用腳在她豐滿溫軟的懷裡掏弄一陣,說:「好了,李文你來。」李文戰戰兢兢地趴下身子,把我的雞巴含在嘴裡,學著陳好含弄起來。 我抱著嬌嫩的李小潞,撫摸著、感受著乳房的飽滿而彈力十足。我用面頰摩擦著李小潞細嫩的臉蛋,雙手撫弄著她渾圓飽滿的乳房。我忽而擠壓忽而搓揉,忽而捏夾乳峰上誘人的小點點,李小潞的完美無瑕的身體半裸著躺在了我的懷中。瑩白嬌嫩的肌膚刺激著我的神經,我興奮的感受著掌下美麗溫柔的女體,看著她含羞帶怯的神情,慾望逐漸升高。 我撫摸著李小潞渾圓柔軟的臀部和雪白修長的大腿。粗大的肉棒頂在李文的 櫻桃小口中。 我用手摩擦著她大腿內側嬌嫩瑩白的肌膚,低下頭仔細的注視李小潞的玉門:柔軟而烏黑的陰毛下兩片豐滿的大陰唇緊緊關閉著,嬌嫩的黏膜呈現可愛的粉紅色。李小潞的陰毛很濃密,我揉捏著李小潞的陰蒂,同時我也開始撫弄起兩片嬌嫩的大陰唇。敏感區域受到這樣的觸摸,李小潞的身體很快有了變化,粉紅的大陰唇漸漸充血張開,露出了粉紅色的花蕊和嬌嫩的果肉,花園裡也慢慢濕潤,流出了透明的愛液。 我想起了看過的情色小說裡的情節,抽出濕淋淋的雞巴,硬挺的龜頭因興奮而一下下的搏動著,貼近李小潞嬌嫩的大陰唇摩擦了一陣,不等李小潞的愛穴做好準備就迫不及待的直插了進去。粗大的龜頭剛剛探入秘穴的開口,我已經感覺到下體一陣的衝動,李小潞的秘道溫暖而狹窄,顯然從未接受過異性的開墾,果然肉棒的前進很快就遇到了阻力。 想到自己即將佔有李小潞的處子之身,我興奮起來,我雙手扳住李小潞雪亮的大腿,將李小潞的下身往下壓,然後挺起肉棒向前猛的一用力,強行撐開了李小潞柔軟的秘穴。只覺得一下突破後突然落空的感覺,肉棒前進的阻力突然消失,我知道自己已經衝破了李小潞的處女膜,接著一絲溫熱鮮紅的液體從肉棒與秘道之間滲了出來。這片處女地的確第一次被男人的肉棒所涉足,神秘園裡雖然有一些濕潤,仍然顯得十分的緊逼,全力抵抗著我的侵入,因此肉棒前進的速度並不太快。 進入了李小潞的體內,感受到處女陰道的溫暖和壓力的肉棒險些就把持不住了。我連忙忍住不洩,一鼓作氣的將肉棒直插到底,然後開始用力的抽送起來,一邊抽送一邊用龜頭研磨擠壓陰道壁的黏膜,紅色的果肉在摩擦下流出了更多的蜜汁。隨著我無情的擠壓和有節律的上下抽送,李小潞的秘道終於不得不放棄了抵抗,開始迎合起我越來越猛烈的抽插,大量分泌的愛液混合著我強行進入時黏膜破裂流出的鮮血從陰道內流出,每次我的大肉棒抽送的時候都會發出「哧溜」的聲音。李小潞的胴體被整個折疊起來,兩條大腿被壓到了腹部,雙腳勾住我的雙肩,原來晶瑩潔白的雙乳在我用力的搓揉下披上了淡淡的紅暈,渾圓細嫩的小乳頭在強烈的刺激下也充血勃起。李小潞嬌嫩的愛穴還沒有機會接受愛撫,就迎來了一場狂風暴雨般的肆虐,陰道口附近在巨大陽具的摩擦和擠壓下很快就充血腫脹起來。 她痛悅參半地呻吟叫喊著,我大聲命令李文:「李文,舔我的屁眼,快,用舌頭舔我的屁眼。」李文遲疑起來,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冷笑一聲,她打了個冷戰,乖乖地湊上來,用小巧的舌頭一下一下地舔著我的屁眼。啊,如果不是這次飛機失事,我怎麼可能讓一位少女為我的屁眼服務?我只覺得她的小嘴舔一下收一下,一熱一涼的十分刺激。 我抽插的動作越來越迅猛,持續而猛烈的在李小潞的體內肆虐,巨大的陽具如同鋼釬一樣撞擊著李小潞柔軟的子宮頸,一下子就粉碎了這最後的一道屏障,李小潞神聖的秘道終於被打通了。李小潞處女的身體被不停的蹂躪著,本能的矜持和抵抗失去了意JASON 力的支持很快就消失殆盡了,美麗的身體向著我完全開放,任由我盡情的摧殘。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抽插了多少次,我迎來了自己的高潮。 在又一陣狂野的翻滾後,我雙手緊緊的抓著李小潞高聳的雙乳,肉棒頂住了李小潞的宮頸口,然後一股熾熱的暖流高速射進了李小潞的子宮內,我的屁股繃得緊緊的,李文的舌尖徒勞地舔著我的屁股,而我的龜頭仍緊緊深深頂入李小潞緊小的陰道深處,巨大的龜頭緊緊頂在她的子宮口,將一股濃濃滾滾的精液直射入少女的子宮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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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子怡成名前的故事
眼看著同學們一個個都當上了電影明星,有的已經相當紅了。章子怡成名心切,心想用自已的處女初夜交換成名明星夢也很划算,就設法認識了著名導演老謀子。在電影廠後山較偏僻的角落裡,章子怡打扮的騷味十足,去和老謀子見面,穿著緊身露肩低胸的白色洋裝短裙,陪襯出她那高聳的雙峰更是挺出。
章子怡向老謀子提出了當明星的要求。那你的功夫,我試試看才可知曉! 老謀子帶著笑容,色迷迷地說。 章子怡說:張導,我的功夫是第一流的,試過了一定讓我當女主角喔! 那絕對沒問題,不過你可要賣勁喔!老謀子這大色狼,眼看到手的一塊肉,當然捨不得放棄。 章子怡討好地向老謀子直拋媚眼,並與老謀子熱吻在一起了,借那舌頭轉動來傳遞淫蕩信息。使得老謀子英雄氣短!群俠沒路,按奈不住,動手去脫章子怡的襯衫,裡面是一件黑色的蕾絲胸罩,可是這胸罩只有半截,似乎裹不住那兩顆就要跳出來的肉球,那兩顆球豐滿圓潤,老謀子湊近了乳溝深吸了一口氣,不禁讚歎,今天真是又搞了個好貨。 一把扯去了奶罩,還這兩顆肉彈自由。吞了吞口水,一下把章子怡將裙內三角褲脫去,剝光她的全身後,老謀子退後說,來,讓我看個清楚。 他看到的是一副潔白無暇的胴體,長長的秀髮遮映著秀麗的臉龐,兩顆高挺的乳房上面點綴著兩朵大大的乳暈,粉紅顆粒的乳頭,隨著柔細的腰身向下,修長的玉腿配上腿根的那一叢黑毛。 老謀子猛的把章子怡的兩腿分開,仔細的端詳這美麗的肉瓣。上面是小小的尿道口,下面是緊緊的小穴,茂盛的陰毛雜生在四周。最下面是一個小小緊閉的屁股洞。 自己亦將早已堅硬的大雞巴挺了出來,碰然!一聲,那巨無霸超大型的大雞巴已出來了。 在這綠草如茵的大地上,他倆都脫得一絲不掛了,章子怡這個天生尤物,為了當電影明星,不惜賣弄風情,獻出珍貴的處女身。老謀子更是想享受著原野般性快活,他目現慾火看著美艷嬌嫩的章子怡,說:子怡,你真性感,讓我吻吻你那小穴吧。 只見章子怡猶豫一下,立刻把雙腿八字大分,對著躺在地上老謀子的頭部,不偏不倚,章子怡的小穴正好對準了老謀子的嘴巴,露出一條細縫,讓老謀子能很輕易的吻那陰唇。老謀子撥開了章子怡的外陰唇,顯露著且紅裡帶水的小穴,吻了起來。 這一吻,把章子怡吻得甜蜜極了,她臉上漸漸升起了像一朵紅艷的桃花,渾身開始發抖,像蟲一般地在地上扭來扭去,喔。嗯……哼好……好舒服…… 老謀子把整個臉都給埋下去,舌頭伸進了章子怡的肉洞,快速的舔著這位美女的陰核,嗯嗯……唔……嗯章子怡也早已忍不住的高聲浪叫,啊……老謀子……我……我……啊…… 隨著她的浪叫,她的兩腿不自主的扭動,臉上泛起紅暈,更顯得嬌柔美麗。 章子怡其實是個標準的浪女,她的陰核因為充血而腫脹起來,形成一個小小的突粒,老謀子的舌尖也感覺到了,於是他用手把章子怡的肉瓣翻開,用牙齒輕咬著這顆小陰核,這搞得章子怡肉洞裡其癢難耐,哀叫求饒,喔……啊啊……你……搞死我啦……喔……老謀子…… 章子怡雙眉緊鎖,似乎在承受極大的痛苦,卻又發出愉快的浪叫。淫蕩地叫道:我。我那小穴……好癢。好癢喔……老謀子在章子怡那陰蒂上吻個不停。 哎唷……哎唷……好。好痛快呀。哼……她的小穴已經癢得非常厲害,淫水有如泉水般的湧出。章子怡紅著臉心中蹦蹦的亂跳著,但想一舉成名,不管那麼多了,那顫抖的扭動身子無法支持時,她翻了個身,好讓雙手握在地上支持著身體重量,現變成老謀子吻住她的陰核,她舐老謀子的屁股眼了。 章子怡左手捏弄老謀子那兩粒雞蛋大的睪丸,右手不停地套送那巨大的雞巴,她的玉手把那老謀子的大雞巴套弄的直跳動不已,膨漲的到極點,老謀子的雙手也在忙著,用力的撫摸著章子怡白嫩的屁股,抓著這兩大片臀肉,老謀子的肉棍更加的硬挺了。 這時老謀子騎到了章子怡的頭上,輕輕的告訴章子怡,來,吃下去。 章子怡還遲疑了一會兒,但那兇猛暴漲的陰莖已經來到面前,紫色的龜頭撞著她線條優美的舌尖,她終於張開了他的她那櫻桃小嘴把那大雞巴含了起來,天呀!竟是滿滿的一口,沒絲毫的空隙。 章子怡氣喘噓噓的嬌浪著。像吃冰淇淋一樣一寸一寸的舔著老謀子的雞巴,她舔遍了這一顆巨大的龜頭之後,開始舔著龜頭中的馬眼,直弄得老謀子好不舒暢,一時忍不住把章子怡的頭推過來,整根雞巴都沒入章子怡的嘴了。 這一推把這根雞巴一下子推到了章子怡的喉嚨,使她幾乎窒息,她連忙後退,這麼大,戳死我了!章子怡嬌嗲的說。老謀子著急的說:你快啊,快吃啊! 章子怡這才幫老謀子打起手槍來了,嘴巴就接在龜頭上奮力的舔著,兩手抓著老謀子的雞巴,一上一下快速的推著。喔……喔……好極了……喔……喔……快一點……快一點。老謀子感到這個女孩真是了得,喇叭吹得比鞏俐還好。 章子怡雙手緊握不斷的推著這根雞巴,嘴裡還舔得嘖嘖有聲。 唧唧……唧……唔……唔……嗯。老謀子的雞巴已經被章子怡舔的水亮水亮的了,長度比剛才更見增長,大概已經有二十三,四公分了。章子怡一握還握不住。老謀子從章子怡的嘴中抽出來,把章子怡的腿向上壓平,這堋一來,章子怡的陰戶便完完整整的暴露在外了。 子怡,來吧!章子怡傻傻的望著眼前的這支大肉棒,雖然有些許的害怕,可是她更想嘗一嘗被戳穿的滋味。老謀子將章子怡的身子扶正,此時那鮮嫩的小穴口,不停地向外流出騷水,於是自已扶正大雞巴,龜頭對準嫩穴破關插入。 插進去……不得了了……章子怡是未經人道的,這破題兒第一遭,如今被一根特大號插了進去,這粗大的雞巴真令她的吃不消,就拚命的夾緊雙腿。 老謀子知道樣是無法插到底的,說:那樣插玩法……不容易深深插到你的陰道子宮底去的,要插深進去……我教你快…… 於是章子怡躺在草地上,將玉腿張開高舉,讓她的陰戶突出,讓小穴口張開顯露出,屁股向前迎頂上來。老謀子用手盡量地撥開她的陰唇,使陰唇中更加顯露出小穴口,嫩穴還不停地流出淫水,老謀子見狀心中慾火更旺,將大雞巴往穴口輕輕地摩擦著,章子怡的陰戶熬了這些時,淫水早已是氾濫於陰戶內,柳腰上一用勁,於是應聲唰!的一聲整根雞巴齊根而入,沉入小穴內直抵花心,頓時疼痛不已……啊唷……又似乎領到無限的好感舒服與痛快:我受不了了……舒服極……疼死了……猛力幹…… 老謀子的心醉了,醉得像一匹發狂的野馬奔騰在原野上,不住的起伏一上一落一高 一低,下下是那樣的重真達花心,次次是那樣的急來回抽插,原本疼痛的章子怡也隨著老謀子的加快插弄而由痛轉為慾火高漲,口中的喘息和斷續呻吟聲浪花碰擊礁石聲,章子怡口中浪叫著:快狠狠……幹。親哥哥……快幹……猛力幹……快幹。快幹…… 漸漸地慢慢地精神愈來愈緊張了,那根雞巴也越來越堅硬粗大了,渾身的血脈已經沸騰了似,慾火升到鼎點。 章子怡翻身上來,將她那整齊有致的陰毛間的嫩穴,對準老謀子那豎硬如鐵的大雞巴龜頭,頂在她的小穴上下套弄著,每當她用力下沉時,噗滋……滋……的作響,章子怡的陰精淫水,像溫泉般的熱流,順著雞巴往草地上不停地溢出。 章子怡上下牙齒咬著更響、更緊,她的臉上更露出那陶醉狀,微微的冒出汗水,嬌聲道:還……還沒插到底。謀子哥你再向上頂……快……快。我……我癢……死了……哼……她的媚眼已經細瞇得像一條縫,細腰扭擺得更加急,那兩扇肥厚的肉門呀!一開一合一張一收便緊緊咬著那粗大的雞巴不放了。 老謀子那根大雞巴被她緊緊地夾住,龜頭似有一股熱氣噴在上面,老謀子不停地一抽一送了起來,章子怡的屁股隨著老謀子的抽送像花一樣一波一波的迎送插抽,她被抽插得口中哼唔……作響,兩人之間的動作配合得合作無間,她邊哼叫道:我……我不行了……要丟……丟……好美。好舒服。唔你……你好棒……我。我上天了……尿……尿出來了……哼哼。唔…… 一陣狂風暴雨的殘拼下,兩人身體間,一起一落的動作,肌膚沖系,淫水長流。兩個人的身體快要爆炸了。 待章子怡酥麻倒地,老謀子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將章子怡用勁一抱,那個大龜頭吻住花心一陣跳動,一串熱滾滾辣辣的淫精液像連珠炮似的直射深處進了子宮,她好似得了玉液瓊漿夾緊了肥飽滿的陰戶,一點也不讓它流到外面去,這樣她窒息了,她癱瘓了也滿足了,靈魂輕飄飄的隨風飛蕩了,她的第一次就這樣給了老謀子。 老謀子把他那支大肉槍一提,補滋一聲,龜頭已經擠進去了,章子怡知道好處了,肥美的屁股左扭又扭,要迎進老謀子的整支雞巴。伴隨著充實的淫聲燕語,啊……啊……老謀子……好大啊…… 老謀子的肉棒被緊緊的包圍著,一路緩緩的插入,插到盡頭了,老謀子的老二還留個三四公分在外面,老謀子就要回槍開始抽插了。只聽得章子怡一聲嬌啼嗯……不行,不准跑!說著章子怡就把雙腿向左右大開,小腿繞到老謀子身後,勾著老謀子的腰身向前插。 老謀子一挺力,章子怡的肉穴終於把老謀子的整根機巴都給吃下去了。戰爭開始了,床搖晃得厲害,老謀子仿德國隊戰法,長抽急攻,一下又一下的把肉棒長長的抽出,再全力的幹進去。章子怡的肉壁一下被老謀子抽出來,一下又送進去。這一招搞得章子怡欲死欲仙,直直發出呼嚎,喔……喔……啊……啊……喔……幹死我……幹死我吧! 老謀子揮汗如雨的做著他的苦工,啤酒肚撞在章子怡的屁股上,發出啪啪的聲音,啪!啪!啵……啵! 章子怡躺在床上雙腿高舉,兩眼半睜半閉,舌頭直舔著自己的嘴唇,呼吸也急促了起來。這樣抽插了兩百多下以後,章子怡被一次又一次的高潮一步一步的往上推,她也忘了過了多久,只記得被幹得好快樂,突然她覺得由自身發出了一股熱流,一股暖暖的熱流由子宮向上升到腦門,小旋雙腿一鬆大量淫水奔洩而下。 啊……啊……瓜……瓜……哥……我洩了……我……洩了啦!也許是酒精的緣故,老謀子插到這裡已經兩個多小時了,還一點沒有要洩的跡象,還是狠力的繼續衝擊章子怡,而章子怡早已被幹得兩腿鬆軟,頭昏眼花。頻頻告饒。 瓜……哥……我幫……你。打手槍……你……不要……再幹我了啦,我……會……被幹死的!老謀子眼看這個肉洞已經幹到鬆軟了,再幹也沒甚堋水了,於是一把抽出他的肉棒。拿起來敲敲章子怡的額頭,告訴她:你知道厲害了吧! 章子怡滿意的看著老謀子現在的雞巴,上面滿佈著自己的淫水,整根顏色是紅通紅通的,青筋彎曲的暴露在包皮上,一圈一圈的螺痕可以刷得陰核上下跳動,章子怡愈看愈愛,又把老謀子的老二擺到嘴巴裡面了。 現在他們的姿勢是69式,章子怡忙著搓弄老謀子的老二,而老謀子舔著小旋的肉洞,吸吻著流出來的愛液,老謀子一邊舔一邊把左手中指伸到章子怡的屁眼裡搓弄一番,章子怡的屁股被弄得好癢,咯咯的笑起來,她的笑臉是那樣的純真,但是她的行為卻是如此的淫賤。 老謀子,好癢喔……老謀子冷笑著嘿嘿他把章子怡翻過去從腰部扶起來成了一個跪姿,接著把他那根仍然暴怒的肉棒對準章子怡的屁眼,使力便要插進去了,整顆龜頭堵滿了屁股洞。 一直在找路要插進去。章子怡一看不對勁,急著向前逃,苦苦的哀求老謀子: 老謀子你不要玩人家的屁股啦,人家的屁股還是處女,我們可以奶交,可以再來一炮啊,你不要幹我的屁股啦…… 可是老謀子的雙手有如鉗子一般,緊緊的抓住章子怡的腰身,不讓她逃走,章子怡不怕,不要怕喔,老謀子哥的幹功一流的,你只會爽不會痛的。 章子怡才不上當,這屁股被這堋大根玩意兒插下去那還得了,包準三天坐不下去。章子怡堅拒著,不要,不要,不要,我不給你玩。她把老謀子的雙手撥開就想要逃。 老謀子這時正在興頭上,哪容得你這小賤貨掃興,啪的一掌就甩向章子怡的臉。一邊臭罵著:去你媽的賤人,你給我乖乖趴著!老子就是要幹你屁股! 章子怡也嚇傻了,只有乖乖的聽任老謀子擺佈。 章子怡把臉伏在枕頭上嚶嚶的哭泣,不敢再做任何反抗,屁股又被老謀子高高抬起,這高高的屁眼彷彿在呼喚著老謀子,快,快,快來插我的小屁眼吧。 接著,章子怡的肛門傳來一股撕裂般的痛苦,章子怡痛得忍不住大叫:啊……啊……你要幹甚堋,你幹甚堋? 老謀子這頭用手盡力的把章子怡的雙臀分開,把章子怡緊閉的屁眼分開,這樣才插得進去。可是章子怡無意肛交,這屁眼毫無動靜,雖然老謀子硬擠進去了五六公分,可是屁眼不開,肉棍實在難以深入,老謀子又是一掌拍在小旋的大屁股上,啪!留下了五指的紅印在章子怡的屁股上,你他媽的屁眼給我張開一點,不然我拿掃把戳你。老謀子生氣了。 章子怡真是怕極了,可是又不敢不聽話,於是她做著大便的動作,把擴約肌放開,加上老謀子在後使力,一下子屁眼就被插穿了。老謀子爽得大叫:哇,好緊啊,好緊啊。接著又全力的撞起章子怡的屁眼了。撞得章子怡全身的肉浪波動不止。 啵……啵……啪……啪老謀子的腹肉撞擊著章子怡的屁股。肉棍在章子怡的屁眼中翻進翻出,帶出了一些晶晶亮亮的液體。老謀子的雙手還是抓著章子怡的腰部,一前一後的去撞她。 喔……喔……好……啊……好喔全新的肉洞令老謀子樂不可支。章子怡可慘了,除了尖叫以外沒有一點辦法,啊……啊……你……不要……插……那堋……大……力……嘛她只感覺到一股燒灼的感覺,在她的肛門口又進又出的,老謀……哥……求……求……你,不要……再玩……了……人家……的屁股……要……裂……了啦章子怡只有告饒的份。 章子怡從未被人玩過屁股,這感覺也真是難以言喻,雖然是很痛,可是痛苦中又帶著一絲甜蜜,好像要被人徹底征服一樣,又好像要被插到肚子裡去一樣。 老謀子已經玩瘋了,根本就沒聽到章子怡再說甚堋,還是在全力抽送著,補滋補滋–…唧唧……唧……補滋肉洞小玩起來聲音就大。一百多下了,章子怡被幹得連雙手都軟了,再也無力去支撐自己的上身,下半身全由老謀子抓著往自己的老二送,章子怡哀求著,啊……啊……瓜……哥……我……我快被……幹死了……啊……喔……喔 章子怡和老謀子都是滿身大汗,章子怡的秀髮因為汗水而糾結得有點凌亂,痛苦的表情,由於背對著老謀子,老謀子也看不到。只剩下章子怡自己緊咬著嘴唇,默默的承受這強烈的攻擊。 啊……啊……啊……喔……喔這樣約莫又插了兩百多下,老謀子感到自己的下體,快感愈升愈高,更是快速的抽插,哦……哦……我丟了……我丟了! 老謀子精門已開。一個顫抖,老謀子感到一股熱流奔騰而出,快感直衝腦門,好像要上了天堂,唧……唧……唧老謀子洩了,全洩在章子怡的屁股裡了,老謀子的精量很多,又插了數十下才把精液都射完。 老謀子累的倒在章子怡的懷裡,手裡還揉捏著章子怡的乳房,問她,章子怡,我爽死了,你爽不爽?章子怡痛的已經呈現半昏迷了,只剩下輕微的嬌喘,屁股正汨汨的流出一道白濁的液體,裡頭還摻雜著淡淡的血絲……老謀子笑了。 兩人休息了一回又大戰了一回,直到太陽下了山,才整理行裝,回到市裡。 章子怡將處女身讓老謀子得到最大的性慾滿足,終於圓了明星夢。可是她並不甘心這樣的結果,又看到更高的目標。 在豪華的五星級大酒店--香格里拉VIP客房內,一男一女正在進行著不為人知的密談。女的是現今紅遍全國的星章子怡,男人是章子怡以前的大學校友,當年苦追章子怡未果,現在成了章子怡的經理人許強。 子怡,你看趙薇那丫頭的日本軍裝事件越鬧越大了,國內的這個勁敵一去,你就是國內的頭牌了。許強一邊討好地說著,一邊舉起手中的酒杯,來,子宜為你將成為中國第一女星,不,是世界第一女星乾杯。 章子怡淡然說道:許強,現在高興還為時太早了吧,這次的事雖然對趙薇是一個打擊,可是這個打擊還不夠致命。趙薇還是有可能東山再起。我們要再做一件事讓趙薇更加出醜。 章子怡坐到許強身邊,在許強耳邊低聲耳語,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忽然章子怡發現許強並沒有十分認真地聽自己說話,反而臉紅紅的,呼吸也變得越來越急促。原來章子怡想出了那招陷害趙薇的妙計,一時得意忘形,整個上身都靠在了許強的身上。章子怡那如蘭的呼吸,輕拂過許強的耳邊,癢癢的。從紅色睡衣內傳來章子怡那柔軟胸部的觸感,從發間飄來浴後潘婷的清香。 許強再也受不了了,許強一把抱住章子怡,大嘴猛地吻住了章子怡的櫻唇,好軟,好香,許強不禁又想起了大學時自己同子宜那次唯一的接吻,可惜的是子宜泡上了當時很火的高楓。妒火使許強拋開了一切,只想和眼前的玉人共赴巫山。 許強一邊忘情地強吻著章子怡的櫻唇,俏臉,美目,一雙大手更是攀山越嶺摸上了章子怡的玉乳,貪婪地摸著,揉著。章子怡猛地推開了許強。 子宜,可憐可憐我吧。許強上前強行將章子怡抱入懷中。子宜,你和高楓好過,張藝謀好過。為了臥虎藏龍可中有更多的戲你連李安也……還和成龍結了兄妹,為什麼只有我不行?也許是許強多年的深情感動了章子怡,從好萊塢回來後,就未被男人滋潤過,剛才許強的一番活動挑起了章子怡的情慾。 她回過頭時,雙手在自己胸前摩挲著,掂起腳跟、瞇著雙眼、努起嘴唇,香舌頻送,啵一聲送上了自己的香吻。抱我洗個澡吧。 褪去睡衣,山山水水一切盡在許強的眼前展現著。章子怡有著一副線條玲瓏的身段,兩團豐腴的玉乳忽拉一下跳了出來。,肉彈是竹筍型的,又尖又挺。只見那兩朵淺紅色的小花,勻稱地鑲在玉乳中央。 啊……不要……不要看……章子怡覺得好似有一團火在體內燃燒,全身好熱呀。不要看?好那就好好摸摸,什麼時侯長這麼大了?許強一邊挑逗著章子怡,一邊開始了揉捏。 章子怡的乳房很美,許強用右手的食指、拇指捏住章子怡的奶子,輕輕地捏一下,揉一下,又揪幾下。柔軟的觸感從指間傳來,許強的嘴慢慢的低了下去,臉整個地埋入了子宜的雙乳之間,動情地吸著,吮著,舔著章子怡的玉乳。 只一會兒,章子怡的乳房就已經膨脹起來,那可愛的小乳頭也同許強肉棒此時的狀態類似,悄生生的硬了起來。禁不住對章子怡妹妹的思念,許強三下五除二就將章子怡睡褲給扒了下來。 章子怡的幽處,分外妖艷,陰阜處隆的好高,幽處長滿了濃密的陰毛,扒開芳草,肥厚的陰唇因充血而成暗紅色,迷人的小紅豆也因情慾的刺激變成了一個硬硬的小疙瘩,煞是誘人。那迷人的肉縫此時正向外流出透明的粘液。 許強地將章子怡盈盈的嬌軀抱進了浴室。碧綠的池水浸過她曼妙的玉體。許強的眼睛大餐秀色,它一直都沒有離開過章子怡的靚美身體。 噴頭的水從章子怡的頭上順流而下,章子怡的頭髮被水粘在一起,抬著頭,挺著自己的乳胸,她的臀撅了起來,顯得很風騷。她的俏面整個地面對著許強,水點打在章子怡的白嫩的臀瓣兒上,濺起水花,煞是好看。尤其從她擰在一起的髮梢流下的水,從的後背的脊樑溝兒歡快地流下,匯聚到她的溝兒裡,順著章子怡的大腿內側流到大理石的地面上,那是多麼美麗的景致。 那章子怡在浴池中向他招手道︰打令,你來替人家擦背嘛! 許強便走進浴池,他坐在池沿替她擦背。這個許強,可不是柳下惠,他替她擦著擦著,漸漸地就把一雙手,一隻繞到章子怡的前邊,掐進她的肉彈裡;另一隻則探至她小腹下的黑森林裡,大肆地活動……嗯哼……嗯哼……章子怡嗓子嬌哼著,臉上很享受的樣子,身子顫顫地扭著……許強借勢把她的身子翻轉過來,讓她面對自己,那章子怡則故意往下滑著,抬頭盯著許強臉龐的眼睛裡含著情、帶著火。許強一隻手一攬章子怡嬌滑的後背,另一隻手更實在地抓著了章子怡的玉乳,他一邊揉搓著嫩蕊花蕾,一邊則低頭湊上自己的大嘴,吻上了章子怡的櫻桃紅唇。 嗯……章子怡一聲嬌嗔,她不再往下掙脫身子了,相反卻盡量把自己的櫻唇往上迎接男人的親吻,同時手摸上了許強的胯下陽物,一隻手在下面把玩著睪丸,另一隻手則擼套著男人的雞巴,玩個不亦樂乎。許強樂不可支,大大地來電,他的手已顧不上玩了,他拚命摟住章子怡,和章子怡吻了個密不透風。 章子怡的手依然在水裡忙碌著,一刻也沒有放棄對男人的挑逗,而她一雙腳把浴池裡的水��得是水花四濺。唔……唔……章子怡鼻子在不停地哼春。 許強要發狂了,他一兜章子怡的大腿,使章子怡橫臥在自己面前,他的行動攪起了很大的水花,章子怡一顫,她的嘴唇和男人分開了,她尖聲地叫著︰噢……不…… 許強則一翻身把自己的身體壓了上去,他迫不及待,上馬提槍,就要直搗黃龍。 哎呀!不要嘛……章子怡在許強還沒有壓實自己花身的時候反抗,她使勁地一推許強,噢……光滑的浴池使她在水裡一滑,眼看就要淹著了,章子怡使勁拍著水,弄得水星濺起多高,才使自己沒有沉下去;隨之,她雙手快速勾住男人脖子,使許強有些猝不及防。 他太色急了,他忘了他們正在浴池中,這種霸王硬上弓似地餓虎擒羊是會把人嗆著的,他趕快用雙手抓住浴池的邊,才使自己沒有在章子怡的附重之下沉入水底,那樣豈不壓壞了美人。不過他的呼吸則更急促了,因為勾在自己身下的章子怡全身都貼了上來,整個胸脯緊緊地擠著自己的胸膛,許強感到章子怡的身子熱乎乎,胸脯鼓漲漲……而章子怡也分明感覺到了許強胯下的那桿生命大槍,她往上一貼,感受著男人健碩硬挺的胯下東西在大腿裡子上的力道,好彈性、好韌性。 打令,看你急成什麼樣子嘛!快起來嘛,池裡的水都被你弄穢了,還不快起來,我們到床上去……章子怡低聲地求著許強。這正合許強的意,他一用力,在水中站了起來,就那麼把章子怡勾在自己身上,像一個偉大的英雄……許強的雙手托在章子怡渾圓的肥臀上摩挲著,漂亮章子怡則更知道怎樣奉迎男人高興︰她雙腿勾著男人的腰,正好把男人的大棒架在自己的會陰部位,雙手摟緊男人脖子,低頭和男人深深地攬在一塊。 他們就那麼一起邊吻著邊走進臥室迫不及待地和雙雙地倒在床上了,男人的身體實實地壓上章子怡奶白的身子一頭插向章子怡的雙腿之間,瘋狂地吻了上去。章子怡的兩片騷陰唇瓣,丁香吐舌地承應著男人的吻,一邊任由許強的手不停地在自己身上摸揉、掐捏。 章子怡被吻著的嘴裡不斷地發出唔舔得……太好了……啊好舒服唔…… 的浪叫,身子在男人身下放浪地扭著。這章子怡是個很會叫床的章子怡,她一開始便在呼叫,許強吻她時則用鼻子哼,使許強十分受用。章子怡連連抖了幾下,肉縫湧出更多的粘液。見效果不錯,許強更加賣力地為章子怡服務起來……啊……裡面癢……快我……要你……章子怡忍受不了穴內的騷癢,叉開了兩條粉白修長的美腿,等待著許強的侵入。 許強再也忍不住,膝蓋分開了章子怡的雙腿,跪在章子怡的身前,巨大的肉棒已然充分勃起。剛觸及章子怡豐滿的屁股,大雞巴只在隙縫間一滑就找到了洞門,他雞巴一頂,下體用力……噗滋,許強的生命大棒便插入了章子怡的小花心兒。 嗯嗯……男人大雞巴整根塞在章子怡的玉洞小裡,但他還嫌沒把章子怡捅死,又使勁地往章子怡裡面多插了兩下。 好……好……真有勁道……不好不知道,一好忘不了,許強不覺讚美出聲。 章子怡的陰戶生得高,凸起如半個饅頭,那饅頭徹底熟透了,中間一條凹陷的裂谷,深藏著章子怡的情慾之門,等男人幹進去,那玉洞便被撐得開開的、脹得緊緊的。章子怡的小,初插入時好像很小,等插到底,裡面卻像很大,好進拔出地反覆抽送著,反而增加了肉棒進去時的力道,使男人的大棒有費力的感覺,甚至在用力一好的時候,大雞巴頭子有被拗彎的奇妙感覺。 剌……許強幹進章子怡的花心裡面……絲……他又從章子怡的小花心裡往外抽槍……後來,許強藉換氣之機,提起腳尖,上身向前低低地俯下身子,雙手抓住章子怡的一雙奶峰,下身懸空,大雞巴像一枝立直的筆一樣插入進去,他感到自己的龜頭抵在了一個三角形的肉核上。 唷……哎……章子怡全身抖著,舒服得浪叫連聲,屁股離床,拚命挺送上來。許強抽插著,她的屁股就不住的起落。哥哥,心肝……寶貝……章子怡亂叫了起來。許強發覺章子怡被他插對路了,索性用雙手扣緊章子怡的大奶子借力,上身向前俯緊,兩個膝蓋跪在床沿上,扣緊她的大屁股,大腿根下慢抽慢送,不住地旋轉起來……章子怡像發了瘋似的,她的屁股比電磨旋轉得還快,過了一會,她就猛地用雙腿把男人的腰夾緊不放,兩臂一伸,摟住男人,使許強壓在自己的趐胸上無法動彈,而男人的大雞巴頭子正好頂在章子怡那蠕動的三角軟肉上。 章子怡屁股一陣急轉,嬌喘連連︰噢……噢……哥……噢……你……你幹死我啦……她連打寒顫,一陣滾滾而出的熱流一下子衝向許強的龜頭。同時,章子怡裡面一陣收縮,緊緊地箍住許強的大雞巴,熱乎乎的好像要把許強的肉棒連根箍住。 噢……好哥哥……噢……噢……大雞巴哥哥……不要啦……噢……幹扁我啦……她奮力地把許強推下馬,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就那麼平平地躺著,兩腿還那麼大分開著,瞧得見她陰戶中間裂開的深深谷溝裡,津液如香汗滲出,她的陰毛則被粘粘的液體弄得精濕,一綹綹地貼在她的小丘上……許強可沒有好夠,他還想要哩!他爬起身子,一手握著章子怡豐滿的乳房,手指撫摩著她的黑葡萄,一手則輕輕地摸上章子怡漲鼓鼓的陰戶的邊緣。 哥哥,不要了嘛……章子怡此刻剛有些喘過氣,她爬了起來,可憐兮兮地望著男人,但她騷浪的手還疼愛地握著許強的大雞巴。 哇!好可怕,好強的男人,狂幹狂好了這麼長時間,他的大傢伙絲毫不見疲軟不算,相反卻更粗、更壯、更硬、更熱。章子怡撫摸著男人的陰毛,眼睛又瞇成了一條線,男人的龜頭兒又圓又紅,黑不溜秋,好看極了,像一枚大鵝蛋。許強又跨開腿胯,騎上橫陳玉體的章子怡花身,一邊玩一邊開始輕輕地吻,手中按著章子怡陰戶的三角陰核……章子怡又不能把持了,他握著許強的雄壯東西,送到了自己的陰戶門口,許強躍馬橫槍,在章子怡的陰戶外繪起了地圖,他左衝右突,把個章子怡弄得氣喘如虹,急不可待。許強不失時機地將自己的大雞巴頭子對正章子怡的花心,屁股往下一沉、往裡一挺,一下子頂進了章子怡的小花心裡,只見兩條肉蟲,又接在了一起……許強施用騎功,左右勾挑,上下揮舞,如奏搖擺樂焉,如情哥哥舞焉,好不威風。許強輕抽急送,滋滋好九下淺的,噗哧再猛然深深地好到盡裡,章子怡真是樂至極點!許強大展雄風,比第一次好的時間還要持續得久之又久,一直幹到筋疲力竭。 章子怡已被幹得昏死過去多時,男人好得累了,不在意拔槍抽棒,就那麼壓在章子怡身上睡著了。半夜裡章子怡醒來時,發現自己還被男人緊緊地好著、深深地插著……噢,天吶!天下最棒的男人……好大呀,簡直和那些老外……吃驚之下章子怡不由低聲自語道。什麼? 由於章子怡的聲音很低,許強並沒有聽清。 我說你的好大,快點嗎,人家受不了了。說完章子怡還向許強飛了一個媚眼。 啊……嗯……好大……好脹……你真棒……章子怡忍不住開始呻吟了,只覺許強的肉棒漸漸填滿了小穴內每一寸空間。好舒服,好充實呀。 終於許強的龜頭頂到了一團軟棉棉的肉肉,一點是花心了。許強的下身開始了抽動,剛開始是慢慢的,溫柔的,然後漸漸提速,現在已是快如閃電,次次頂入花心。隨著許強的下下猛挺,只把章子怡的玉乳、豐股上的軟肉搞得一顫一顫的。這就是乳波股浪嗎?好美……啊……嗯……章子怡被許強搞得如醉如癡,骨蘇肉麻。下身騷水直流。 許強大約挺了近千下,章子怡終於不行了。啊……不行了……嗯……強……我要……到了……只見章子怡身子一陣顫抖,玉牙緊咬。許強只覺得子宜的陰戶內一陣緊縮,花心內更是猛的噴出一股水來,擊打在龜頭上熱熱的。許強拚死猛插幾下,大叫著,哆嗦著將一股熱流射入章子怡的體內……彷彿是一場大雨剛過,兩人身上儘是汗水。許強動情地看著身旁的玉人章子怡。一頭烏黑的長髮雜亂的蓬鬆著,漂亮的臉蛋上,身上儘是雲雨過後的汗水,迷人的肉縫中正緩緩溢出白濁的濃液。上面還有幾根黑黑的陰毛,也分不清楚是自己的還是子宜的。看著看著許強的肉棒不由又硬了起來。 子宜我們再來一次好嗎?啊……不要……啊……好癢……一時間又是滿室皆春……第二天香港候機大廳內,播音員小姐正用甜美的嗓音播誦著登機資訊。各位旅客飛往湖南的5328次飛機即將起飛,請旅客朋友們做好登機準備,祝各位旅客旅途愉快……這時一個男人的手機響了。他正是許強。手機裡傳來章子怡的聲音:許強,這次的事你一定要辦好,不過你不要出面,花錢找個人去幹。只要事情成了還怕趙薇不死麼?哈哈哈……手機那頭傳來章子怡銀鈐般的笑聲……但許強怎麼聽都有一點冷……兩年後的一天,章子怡接受香港極淫電視台的採訪。 記者說:各位觀眾,很歡迎收看我們的節目,今晚請到了章子怡小姐來上我們的節目。章子怡前幾年跟成龍大哥拍電影,配合默契,可否描寫一下你們交往的經過,或者你怎樣令成龍開心?章子怡道:各位觀眾大家好。第一次約會是在大飯店裡。在用餐中我坐在成龍大哥腿上,他說待會帶我上房間,要看我工夫怎樣。成龍叫我先含根香蕉看,我經理人之前已提過,說成龍喜歡女人用點牙齒,我也照做。成龍看了覺得很滿意。記者問:看來這位先生的興趣跟大多男人一樣。那吃完飯後呢?章子怡道:吃完飯後,成龍帶我上房間,那是飯店最高級的套房,也在飯店最高層次的,成龍說那是成龍專用的。我進去看了一下,發現有兩層樓高,裡面還有其成龍的房間。成龍叫我坐到沙發上看電視,那裡全是成龍跟女明星們做愛時的場面的錄影帶。看了一下,我發現全是成龍第一次插入女明星們時,她們所發出的呻吟叫床聲。記者道:我想我們節目中不太方便講出你到底看到那些女明星們。接著下來呢?章子怡道:我看了一會,不好意思再看了,把頭轉一邊。成龍示意叫我解開成龍褲鏈。我就從成龍褲鈕,然後拉鏈開始解。還沒有脫成龍內褲,我已經發現成龍那裡是漲卜卜的,心裡有點害怕。到把成龍內褲也脫掉後,看到成龍那兒,差點沒暈倒。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男人的東西,我不知道其成龍男人的是怎麼樣,但成龍的有兩條香蕉那麼長,撞球棍的握把那麼粗。不止如此,成龍的龜頭特別大,整根看起來好像一個怪型磨菇。記者道:第一次就要你侍候這根大物也真不容易。章子怡說:我知道待會要給成龍怎麼樣,但這麼大……能夠嗎?成龍把我的頭按下,我一聞只覺一股刺鼻幸辣的氣味從成龍那裡發出,聞到一陣陣噁心的感覺。我憋著氣,硬著頭皮,用嘴把成龍的龜頭含住,其實我的嘴也只可以含住成龍的龜頭而已。我用手輕輕按摩剩下長長的那根東西。經理人告訴我,成龍喜歡女人用舌頭舔成龍龜頭最上面的開口,我便用舌頭舔,然後不時用牙輕咬成龍那根東西。成龍都在看錄影帶,電視上不斷傳來女人唔。啊。嗯……之類的聲音,好不煩人。成龍說我是第六十七個被成龍看上的。當中六十六個,後來紅的有五十一個,剩下沒紅的那十五個全都是不聽成龍話,沒好好的待候成龍,被成龍甩了。記者道:嗯,原來成龍那麼權威的,在演藝界難怪有女星願意獻身給成龍。章子怡說:後來成龍的呼吸慢慢加快,成龍叫我用兩隻手搓成龍那根東西。 我便用手搓,越搓越快,成龍也越來越興奮。到最後,那根東西好像痙攣般的抽搐著,然後在我口中噴出一大股白色熱槳,氣味很是刺鼻。成龍一直好像水龍頭般的一直噴,把我整個嘴都淹沒了。我強忍著,把小成龍們吞下去,然後用舌頭舔成龍的陰莖和胯下部份,幫成龍清潔。成龍倒一杯香檳,我喝了那杯酒,把口中的氣味清除掉。記者問:你喜歡男人精液的味道嗎?章子怡道:當然不喜歡,又腥又有氣味。成龍說為了今晚一個禮拜沒有找女人,儲存了一星期的精子要今晚都給我。記者問:然後怎樣?章子怡道:然後成龍抱著我,吻我的嘴。成龍很喜歡吻我的舌,一直在吻。 過一陣子成龍便開始摸我的乳房,開始很溫柔的只是摸乳杯和乳溝,後來成龍捏我的雙乳。摸完胸脯後,成龍便摸我的腿,把我內褲脫了,然後用中指插進我那裡。插完了成龍說不錯,很緊。記者道:你又不是處女了,那裡還很緊當然是不錯的。章子怡道:當然我已經做了好幾次處女膜手術。本來以為成龍那陣子就要把我第一次要了。但成龍停下來,帶我到樓上中間的一個大房間去,房間的門牌寫著龍風閣,旁邊還有一些房間,門牌都是什麼風月,雲雨之類,大約有八、九間房。房間一邊全是咖啡色落地窗,有一個心型熱水池在落地窗旁。中間的宮殿式大床也是靠在落地窗旁。成龍說這玻璃是裡面看到外面,但外面看不到裡面。記者道:那麼高格調的裝潢,可見這位先生一定十分懂得享受。不知成龍如何享受你的第一次溫柔?章子怡道:成龍自己躺在那張大床上,床真的很大,因為成龍喜歡玩一對幾,五、六個人同時在上面都不會嫌擠。成龍抱著我,吻我,隔著衣服撫摸我的乳房、腿和屁股,成龍說我的乳房和屁股都很翹,是上等貨色。我吻成龍的脖子和奶頭,這是經理教我的。 果然成龍興奮起來,捏我乳房的力量開始大了起來,還伸手進我的乳罩摸。 這是男人第一次接觸到我的奶子,不曉得為什麼,我感覺到乳頭開始僵硬起來,整個乳房好像在發脹。成龍把我的衣服脫掉、胸罩解開,開始揉起我的乳房。成龍每邊乳房都是順時鐘方向五圈,反時鐘方向五圈的搓。成龍說我的乳房大又挺,就算躺著也不會扁。成龍用舌頭舔我的乳暈,然後又吸奶頭。我也忍不住了,只懂唔……哈……的呻吟著。 記者說:平常觀眾只知道章子怡你容貌漂亮、身材苗條,沒想到原來你胸脯是那麼豐滿的。 章子怡:成龍玩厭了我乳房後便伸手到我平坦的小腹上,然後到我的陰部。 最後成龍把我裙子和內褲都脫掉,讓我一絲不掛的出現在成龍眼前。我以為成龍就要這樣佔有我,但成龍只是在看我的陰戶,成龍把我的腿分開,我的陰戶完完全全展現在成龍眼底。我感到很羞恥,被陌生男人這樣的看女性最秘密的地方。 成龍看完了,說我那裡粉紅色的很不錯,然後成龍用舌舔我的陰戶和三角地帶,說我是處女,要好好的玩。我被成龍舔到全身發軟,一點力氣也沒有。成龍說我那裡很柔軟,成龍很喜歡舔。好不容易等成龍舔完,以為成龍終於要佔��我了。怎知成龍說第一次插下去的那一下很寶貴,要好好珍惜。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只見到成龍打電話,然後不多久有個俏麗少女從玫瑰房走出來說:要我侍候你嗎先生?成龍說今天是章子怡的第一次,要那少女幫忙準備一下。那少女好像知道成龍要幹什麼,自己脫掉衣服,裸著身體舔成龍又長又粗的陽具。那少女身材玲瓏浮突,該凹的凹,凸的凸。兩顆半圓型的乳房排在胸前,論身材我沒有一點比得上。成龍看穿我心意,說成龍就是喜歡玩明星,叫我不用擔心,成龍待會還是會要我的。 記者道:原來成龍喜歡一對幾,那之後呢? 章子怡說:那少女熟練地騎到成龍身上,用手握著成龍被舔濕的陰莖,把成龍放到自己的陰道裡。只見那少女發出一聲啊……便把整根那麼龐大的陰莖吞沒於自己的陰道裡,然後有規律的上下運動。成龍伸手來過捏捏我的乳房,然後說:你不是處女,第一次進入不會有困難。但叫她用愛液來滋濕我的屌,插你的時候會更舒服。那少女在成龍上面動了沒多久,成龍便叫她停止,說差不多了,叫她下來。 這時成龍龐大的陰莖沾滿了那少女的愛液,又濕又粘,好像流著口水的異型,很是恐怖。成龍叫我躺好,把那根青筋暴現的東西拿到我面前問我愛不愛它,我不敢看,閉上眼睛。但成龍命令我一定要睜開眼睛看。 首先成龍托起我的屁股,然後抓著我的腿,把成龍們分開。成龍兩手輕輕的撥開我的陰唇,再把龜頭弄進來我的陰道。這時成龍用手托著我的腰,命令我張開眼睛看。我看到成龍慢慢的一寸寸把濕粘和龐大的陰莖迫進我的陰道裡。 記者問:不知你第一次給成龍插入有什麼感覺? 章子怡說:成龍的雞巴太大了,我感到整個身體好像被人撕開一樣,很痛,十分凌厲的痛,簡直痛不欲生,想必是陰道口已被成龍撐爆了,我忍不住哭了起來。最後成龍吸了一口氣,把那根小手臂粗的雞巴全部送進我陰道來,成龍的恥骨碰到我的恥骨,而成龍的三角地帶剛好在我的三角地帶上方。 我第一次便要容下這麼大的東西,只覺得下體快要被成龍的陰莖撐破了。 成龍慢慢的在我陰道內移動,一隻手捏我的乳房,這次成龍可不客氣,盡情的用力捏、搓、揉。我的乳房在成龍的手掌下好像一團麵粉,也好像一個充滿氣的氣球,隨時都好像要被成龍捏破。 這樣子我下面被成龍插得痛,上面也被成龍捏得好痛。我的頭頂便是窗戶,成龍好像在全市的人面前表演幹我一樣。我心中充滿罪惡感和羞恥感,想不到我處女的身子就這樣被成龍蹂躝,只想成龍快點在我身子裡發洩,讓我不要再受這樣子的酷刑。但成龍卻絲毫沒有罷手的念頭,我閉上眼睛不想看,成龍還命令我看。 我看到自己雙腿被一字型的分開,雖然我已不是處女,成龍磨菇型龜頭的陰莖還是沾滿了我的血,肆無忌憚在我的陰道內進出。成龍滿意的摸著我的小腿,告訴我小腿有多美,大腿多豐胦。 成龍說就是前陣子在電影首影禮看到我的小腿,才決定一定要得到我。成龍不時用手去探索我那被塞得不能再滿的陰道口。而我只能躺在那裡,看著成龍任意的玩弄我身體每一部位。記者問:成龍有沒有改變跟你性交的姿勢或方式?章子怡道:這樣過了一陣子,成龍叫我起來跪著,成龍從背後把陰莖插進來。這樣一來更難受,因為成龍抽插的頻率比以前快得多。成龍奇怪的說為什麼做了那麼久我還是那麼幹。 於是成龍又打電話叫了另外一個少女出來,這個少女跟剛才那個一樣標緻。 成龍叫那少女好像剛才坐在成龍的陽具上,腰間好像蛇一樣的擺動。成龍躺著抱著我,撫摸我乳房和腿等部位,然後告訴我說,為了今晚,成龍一星期都沒有碰過女人。本來平常成龍一晚起碼要來一兩次。 過不久成龍叫那少女下去,成龍的陽具又沾滿了那少女的陰液,濕答答的,成龍叫我坐上去。我怎麼會坐?旁邊那少女在教我,她教我先用手扶著成龍的陽具,慢慢對準陰道口。她幫我把陰唇撥開,把龜頭放進去一點點。 可是成龍那根東西太大了,跟本放不進來。那少女用胸口貼在我背後,我可以感受到她澎湃的雙峰項著我的背。然後她用手扶住我的腰,帶動我作有規則的運動,腰間一扭一扭的把成龍整根東西都納入我的陰道裡。 記者道:看來你學得很快嘛。 章子怡道:我覺得把成龍那根沾滿其成龍女人淫液的陰莖放到自己的身體裡有說不出的噁心。成龍說不過幹有幹的好,不常見。於是成龍每當幹掉便去那少女身體裡索取淫液。當一個少女愛液用盡時,會有另外一個補上。 我也不知道成龍到底換了幾個少女,但四、五個是少不了的。成龍最後總是濕漉漉插進來我的陰道。成龍每次都要換一下姿勢,從正前、正後、左躺45度角、右躺45度角都試過了。成龍說要享受我陰道的每一塊地方。我哀求成龍,請成龍停手,成龍說好,再玩多一次就放過我。 成龍叫我躺下,屁股靠在床邊,又叫兩個少女把我雙腿扳到我胸前,露出整個陰戶在成龍面前。成龍站在床邊雙手扶著床兩邊的柱子,挺著堅硬無比的陽具,插進我陰道裡。 記者說:聽起來好像很恐怖似的。 章子怡道:成龍這姿勢的力量奇大無比,可以用腰力也可以用手力。我看到成龍的陽具一下下的撞向我的身體來,好像以前軍人拿木柱撞開城牆一樣。我的痛楚也一次比一次大,當痛楚到了極點時,成龍每一次的撞擊都會令我感到一陣陣的暈昡,呼吸也越加困難。 可能陰道被成龍擴張太久了,竟然不自然的收縮起來。這樣只令成龍更興奮,說我在考驗成龍。於是成龍把速度提高 一倍,我只覺得加倍難受,好像有股氣息從下體被成龍吸走了,身體感到越來越無力、虛弱。成龍終於喊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啊……然後我感到成龍的陽具不停的在我陰道內抽搐,同時一股火熱的液體直達我的子宮。想不到成龍插這麼深,竟然就射在子宮口。我一直在喘氣、在哭泣,眼淚一直往下流。 成龍還把沾滿精液的陽具拿到我嘴邊,要我把成龍舔乾淨,舔完後還要我把成龍陰毛周圍也舔。我覺得精液開始從陰道口流出來,那兩個少女趕快用舌頭把精液舔起來,然後又用舌頭送到我嘴裡,直至沒有精液再流出來為止。 記者說:不知道以後你還敢不敢去令成龍開心呢? 章子怡道:成龍說玩得高興,叫我明晚再來給成龍玩一次。我當然不答應,但成龍說剛才發生的都已被錄影機收錄了,隨時都可印一萬卷拿去街上派,我唯有答應。之後連續一個星期每晚都來到那裡給成龍做,一做起碼兩個小時。直到一個星期後,成龍說又找到另外一名處女女星,要戒欲一星期。叫我每晚要陪成龍睡,但沒有再跟我做愛了。 一星期後,成龍把那名女星帶上來,然後把我叫出來,但這次成龍只是要沾染我的淫水,好讓成龍在那女星陰道內開炮。之後我便淪為成龍找不到其成龍女人時的對象,喜歡就叫我去侍候成龍一下,反正成龍身邊總是有各式各樣其成龍的女人。不過成龍也很守信用,過不多久就安排我跟成龍大哥拍戲。記者問:你獨自一人時怎麼辦呢?章子怡道:我用手指進行手淫,通常用一隻手將陰唇和陰蒂分開,與此同時用另一隻手刺激陰蒂。我用一隻手指輕輕地彈動陰蒂,輕輕地摩擦陰蒂,用大拇指和小指揉捏它,牽拉它。有時我撫弄自己的乳頭,我也喜歡觸摸陰毛的感覺。 有時我把兩條大腿合攏起來,有時又將它們舒適地分開。我的身體不怎麼扭動,我只是仰面躺著,盡情享受。記者問:對成龍還有過什麼要求嗎?章子怡道:成龍大哥答應把我介紹給世界著名導演達加霍。洋,讓我成為好萊塢的當紅名星。記者道:節目時間差不多了,謝謝記者成龍小姐今天來跟我們分享這段那麼難忘的經驗。章子怡道:謝謝大家對我的支持,謝謝,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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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渣反派自救系統 by 墨香銅臭 (part.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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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從幻花宮水牢逃離的沈清秋,在花月城暴露了行蹤。陽光下,屋簷上,眼前是滿眼陰沉的洛冰河。 而為了不讓洛冰河被心魔劍反噬,沈清秋選擇了斷一切,昔年將他打下深淵,今日就為他墜下高樓。 「還未請教閣下仙號?」 「絕世黃瓜。」 花月城裡一招金蟬脫殼,讓沈清秋以為自己順利擺脫了那個坑爹系統,原想前塵往事隨風去,自此用這縱橫書評區多年的ID行走江湖,豈料全新生活還未開始,他已再度遇上昔日舊人。 原本只是想救出被紗華鈴抓住的人肉引子們,卻不想正巧碰上前來此處的洛冰河。 【……啟動……啟動……靈魂綁定……】 遇到洛冰河後,系統……竟再次啟動了!洛冰河真是他命中魔星!
第八回 身死
那名弟子乍一看之下,其實很平凡。混在一堆幻花宮弟子之中,畏畏縮縮,眼神閃躲。 沈清秋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為他臉上是一種顏色,脖子是一種顏色,左手和右手,又是兩種不同的顏色。而且在這種群情激憤人人頭腦發熱的環境中,既不拔劍喊打喊殺,也不作怒目相對狀,只是不住地在幻花宮弟子間埋頭擦來撞去,渾似個伺機行竊的扒手。 在沈清秋的認知裡,只有一種人會是這種舉止。 明帆邊「叮叮咚咚」跟人打,邊回頭撕心裂肺地嚎:「小師妹!師妹你怎麼樣?」 寧嬰嬰愣了半晌,彷彿被打傻了,這時才終於反應過來。她半邊臉紅半邊臉白,怒容含淚,揮劍反擊。方才一時心軟才受此侮辱,這次她就毫不手下留情了。 店中打成一團,沈清秋見旁邊有一隻老貓正懶洋洋蜷著尾巴曬太陽舔毛,一把提起,朝酒肆中扔去。老貓受驚,一聲尖叫,在兩撥人間竄來竄去,沈清秋低著頭跟著它,刺溜一下便插身進了戰圈。 莫名其妙鑽進來一個人,雙方都怔了一怔。寧嬰嬰怕傷及無辜,下手略略遲疑。小宮主卻壓根不管那麼多,撿回了鞭子該怎麼打還怎麼打。沈清秋邊追著那隻老貓滿堂亂跑,邊口裡胡亂喊著臨時給它取的名字。混戰之中,寧嬰嬰明明束手束腳不敢亂出招,卻總感覺一會兒胳膊肘被人託了一把,一會兒肩膀給人推了一掌,長劍幾乎不用她操縱,兀自舞得銀光亂閃。忽然,「啪啪」兩聲,小宮主捂著臉,呆若木雞,定住了。 這兩聲,比她剛才搶扇寧嬰嬰的一下響亮清脆多了。 兩撥人全都看見剛才寧嬰嬰手臂揮舞,左右開弓,甩了小宮主兩耳光,這時不約而同停了戰。 明帆喝采道:「小師妹,打得好!」 寧嬰嬰弱弱地道:「……不,其實不是我……」 明帆鼓勵道:「不要怕,打了就打了!誰都看到是她先動手的。人家好心不傷她,她卻反而偷襲,活該!」眾清靜峰弟子紛紛附和。 小宮主淚光閃爍:「你……你們……你竟敢打我……我爹都沒有打過我!」 寧嬰嬰:「不,真不是我……」 明帆搶聲啐道:「打的就是你!你記住,清靜峰的弟子若是受了欺負,絕對要雙倍奉還。不打對不起師尊的教誨!」 沈清秋心中和眾弟子一樣當堂喝采起來:明帆這孩子真是把他的教誨聽到心裡去了。對對對,就是這麼有仇必報! 鬼鬼祟祟,沈清秋鑽入幻花宮弟子叢中,終於逮住了那隻嗷嗷直慘叫的老貓。就算再怎麼蠢,也該看出來不對勁了。小宮主捧著兩瓣看起來甚為累贅的大紅臉,怨氣衝天盯著他:「喂你究竟是什麼人?膽敢這樣戲弄於我?」 幻花宮眾弟子將他團團圍住,喝道:「宮主在問你話!」 沈清秋彎腰放走了那隻貓,直起身子,指向那名縮在最後、鬼鬼祟祟的弟子,道:「你們為什麼不問問,他究竟是什麼人?」 眾人目光立刻聚焦那人身上。 小宮主正在氣頭上,原本只是眼角一掃,誰知越看越不對勁,也暫時顧不得沈清秋了,轉過頭去,狐疑道:「……你是誰?穿成這副樣���做什麼?你真是我們幻花宮的?為什麼我從來沒見過你?」 那弟子囁嚅著說不出話。她又轉向屬下:「你們呢?誰認識他?」 那弟子見勢不好,怪叫一聲,眾人紛紛調轉劍尖對向他。沈清秋提氣喝道:「別靠近他!」同時手中拈了另一枚青葉,翻腕彈去。 這次,不只是寧嬰嬰,明帆見到這葉片去勢,也愣住了。青葉挾靈光劍氣破空而去,刮破了那弟子外服,切斷了他的衣袋,露出裡面的皮肉來。 這下,所有人神色都有如見鬼一般,連連退避,有些更是鬼叫一聲,直接跳出了酒肆。 猩紅色的皮膚! 正合了沈清秋方才的猜測。在他的認知裡,只有一種人會是這種舉止。偽裝成普通人的撒種人! 因為只把露在外面的部分肢體塗成了常人膚色,其他地方卻沒做好處理,此時當場暴露,這名撒種人幹脆破罐子破摔,滿眼血絲,大喝一聲往前衝去。這些弟子多是年輕小輩,大多數上次沒去金蘭城,只聽過這種怪物,沒見過,此刻他真的出現在眼前,而且狀似瘋狂見誰摟誰,個個魂飛天外。沈清秋見那撒種人就快撲到清靜峰一名弟子身上,閃身在前,當胸一腳,踹得這東西砸飛兩張桌子,鮮血狂噴。他回頭喝道:「還不走!」 寧嬰嬰卻又哭又笑纏上來:「師尊,是師尊麼?」 不是吧我滿臉土黃鬍子貼成這樣你都認得出來?雖然有那麼一點點小感動,但是這種時候不走反而留下來拖後腿並且叫出了他偽裝下的真實的身份——果然還是*智硬! 眼看那撒種人又頑強不屈地撲過來,沈清秋一手春天般溫暖地把寧嬰嬰送了出去,一手冬天般嚴寒地朝敵人彈出一個火訣。 沒彈中。 不對,是沒彈出來! 潛伏在沈清秋身體中多年的凌霄血又在喉嚨裡蠢蠢欲動了。「無可解」這個就喜歡在關鍵時刻掉鏈子的毒藥真是夠了! 一連打了好幾個響指,一點火星子都沒彈出來一個,就像個沒油的打火機,「喀嚓喀擦」,硬是擦不出火花。沈清秋正氣急敗壞,撒種人已經撲上來抱住了他的大腿。 沈清秋:「……」 他下意識舉起那隻多災多難的右手。果然,三顆紅斑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歡快地生根發芽。 不公平。為什麼每次傳染他就這麼快! 也許是有了悲憤作為導火線,最後一個響指,終於在他指間「噌」地燃起一團暴走的烈焰。沈清秋踢飛抱住他大腿的撒種人,熊熊燃燒的一團火掌劈下去! 撒種人的身軀湮沒在火光和慘叫聲中。寧嬰嬰和明帆眼淚汪汪地一左一右夾上來:「師尊!」 其他的清靜峰弟子也要跟著湊熱鬧,被師尊「出去跑五百圈」的眼神迅速屏退。 偽裝既破,沈清秋伸手在臉上一陣亂抹亂抓,恢復了原貌,道:「有沒有人受染的?」然後語重心長地說出了他一直很想對別人講的台詞,「趕緊吃藥。藥不能停!」 一男一女在他耳邊一高一低地嚶嚶嚶:「師尊,可算找到你了。」「師尊,弟子想你想得好苦啊!」 沈清秋還沒回話,忽然背脊一寒,推開兩個徒弟,修雅劍從衣服中斥出,「噹」的一聲,格住了小宮主的精鐵鞭。 如果說在剛才與清靜峰的口角裡,小宮主還算只是一時氣憤,這次出手就是真的動了殺心。 一柄短鞭在她手裡使得如刀劈斧砍,招招狠辣逼命。 沈清秋不客氣地問道:「你發什麼瘋?每天哪來這麼旺火氣?」這個問題他老早就想問了! 小宮主大喊道:「賊奸人!你還我師兄師姐的命來!」 沈清秋先還以為又是在哭仙盟大會幻花宮那些死傷的弟子們,誰知下一句,小宮主尖叫道:「馬師兄不過是在關押你時說話不太好聽,你就……你就……他死得好慘,好慘……」 馬師兄是誰?莫非是那個尖酸刻薄的小麻子?沈清秋道:「沈某離開幻花宮時未傷一人性命。你對我說他死得慘,有何意義?」回頭低聲問,「……真死了?有多慘?」 明帆也小聲答道:「真死了。很慘,很慘,渾身青色,腐爛了,說是中了魔族劇毒。」 魔族劇毒,聽起來真像是洛冰河的手筆。 小宮主道:「狡辯無用!今日,非教你給我幻花宮死傷的弟子償命不可!」 沈清秋道:「沈某生平不善使毒,教你幻花宮弟子死,有一千種一萬種方法,何必要選最麻煩的那種?我是逃獄不錯,可誰能證明我殺人了?」 有幻花宮弟子叫道:「那誰又能證明你沒殺人?」 此結不解,怕是今後兩大派不能幹休。沈清秋略一斟酌,試探道:「對於此事,貴派首徒公儀蕭是如何說的?」 小宮主雙目圓睜,原本止住的淚水,又從眼眶裡滑落出來:「你還敢提公儀師兄?」 她提鞭直指沈清秋:「你以為他死了,現在死無對證就可以隨意編排他了?」 沈清秋如遭雷擊。 兩根手指夾住她劈來的鞭梢。他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公儀蕭死了?什麼時候的事?誰幹的?」 就算在原作裡面,公儀蕭最慘也只不過是被發配到幻花宮在偏遠地區的分部打醬油去了啊?小宮主惡狠狠道:「誰幹的?你還有臉問是誰幹的!」 幻花宮弟子呼啦一下全圍了過來,她號令道:「殺了這卑鄙賊人,為公儀師兄、為水牢的守陣師兄師姐們報仇雪恨!」 沈清秋心中發涼。水牢守陣弟子,包括公儀蕭,難道一個不漏全被洛冰河殺光了? 這上百條的人命,全算到他頭上來了? 寧嬰嬰怒道:「跟你這臭丫頭怎麼也說不清,沒看見我師尊也不知道這件事嗎?」清靜峰弟子登時也加入了混戰。刀劍無眼,沈清秋不及細想,見再這麼鬥下去只會沒完沒了,躍出酒肆,輕飄飄扔下一句:「出來!」果然,兩方都顧不上纏鬥,追著他爭先恐後擠了出來。 一站到大街上,沈清秋就無語了。 一大排服色各異的修士們正嚴陣以待,虎視眈眈。 好吧。畢竟酒肆裡剛才鬧得動靜那麼大,不被吸引過來也不太科學是吧…… 沈清秋腳底一點,掠步上瓦,翻身立上飛簷,深吸一氣,丹田發聲:「柳——清——歌!」 有人御劍而起,怒斥道:「沈清秋,你好歹毒的心,故意逃到此地,把諸派的人手都引過來,為的就是勾結魔族、在這裡一網打盡,重演仙盟大會當初的慘劇?我們霸氣宗不會讓你得逞的!」 反正現在就是什麼帽子往他頭上扣都不嫌多對吧?! 沈清秋連噴他一噴的心情都沒有,東邊傳來劍氣銳嘯,一人白衣御劍,風馳電掣而至。氣勢太過凌厲,無端帶起一陣罡風,直把這人從自己劍上掀了下去。 柳清歌抱手穩穩踏在乘鸞上,道:「何事?」 太可靠了柳巨巨! 沈清秋誠懇道:「帶我飛。」 柳清歌:「……」 沈清秋道:「我毒性又發作了,提不起氣御劍。你不帶我,我只會從高空栽下來。」 柳清歌嘆了口氣,道:「上來。」 底下圍觀眾人斥責不休,什麼「蒼穹山藏污納垢」、「百戰峰清靜峰同流合污」,兩人權當聽不見。乘鸞劍一飛衝天,耳邊風聲獵獵,將身後御劍數十餘人都遠遠甩下。 柳清歌道:「去哪兒?」 沈清秋道:「城裡最高的建築的簷上。待會兒勞煩你幫我擋一擋這些人。」 柳清歌道:「你究竟怎麼回事?你不願進去,何不早說。弄得這般麻煩。蒼穹山不會走水牢,難道還不會拆水牢?」 沈清秋道:「這……拆水牢就不必了……」 柳清歌道:「下去。」 沈清秋:「我只是說不必了,其實還是感謝你好意的,沒必要趕我下去吧。」 柳清歌:「有東西過來了。」 沈清秋二話不說,立馬就跳。 足尖落瓦,他伏身定在一處屋簷上。乘鸞衝勁極強,柳清歌御劍在空中來了個眼花撩亂的倒連翻,這才煞住,凝神望向某處。沈清秋也跟著他去看。 卻聽身後傳來一聲嗤笑:「在看哪裡?」 沈清秋險些當場一個趔趄。 那句「你等著!」居然不是說說而已。 也對,洛冰河什麼時候是「說說而已」的人過? 居然冒著被心魔劍反噬的風險也要來擒拿他……這是何等深重的怨念。 洛冰河死死盯著他們,臉色陰沉,朝沈清秋緩緩伸出一隻手,道:「跟我走。」 沈清秋道:「公儀蕭死了。」 洛冰河身體一僵。 沈清秋繼續說:「水牢的守陣弟子也死了。」 「洛冰河,幻花宮上百條人命,就為讓我人人喊打。當真值得?」 洛冰河瞳孔中有赤色一閃而過。 他冷冷地道:「反正我說什麼你也是不會信的。那便不必廢話!我再問一次,你到底過不過來?」 他執拗地不肯收回那隻手。沈清秋還未回答,四面忽然空降十餘人,御劍將他們團團包圍在飛簷之上。 為首的又是那名霸氣宗的男子。他這次下盤微沉,似在劍上紮了個馬步,防止又被掀下去,嚷嚷道:「沈清秋是我們的,其他人誰也別想動……」 洛冰河猛地側首,喝道:「滾!」 他連劍都沒從劍鞘拔出,周身卻迸發出一層強勁的靈流,在場眾人耳內彷彿有哨聲尖鳴。這回,數十餘人無一例外,連人帶劍都被掀翻到數丈開外,甚至有半數撞牆撞柱,口噴鮮血。 霸氣宗遇上了真正霸道蠻橫的氣勢,全軍覆沒。餘下觀望者無不悚然:這黑衣青年修為如此了得,之前為何極少聽說他名號? 柳清歌一推沈清秋:「走。做你要做的事!」 沈清秋道:「你一個應付得來?!」五:二啊五:二,這個資料他可沒忘,他叫住柳清歌只想讓他幫忙打打雜魚,順便帶他一程,可不想害他有個三長兩短! 可這兩個都絕對不是肯好好聽人說話的角色,一言不合,不對,是一言未發,大打出手。乘鸞劍勢如長虹,洛冰河卻沒拔劍,手中運集靈力,以掌為刃,正面迎擊! 沈清秋知道他為何不能拔劍。高手對決容不得一絲差池,而這種時候最容易被心魔劍趁虛而入。若是眾目睽睽之下魔氣侵腦、殺性大發,那可划不來。洛冰河身體裡其實有兩套修煉系統,一套靈氣,一套魔氣,因為混血混得夠成功,兩套系統互不干擾,各自運作良好,必要時候還能左右手兩種不同攻擊方式合力發威。可現在第一他不能拔劍,第二他不便用魔氣,殺傷力未免打個折扣,是以居然和柳清歌戰成了平手。 飛簷上巨響震天,白虹共靈光齊炸,鬥得太厲害,下面各派修士都不敢貿然插入。再沒見識沒眼色的菜鳥新手也能看出來,被這兩人的騰騰殺氣擦中一點,不用修煉了立刻飛昇! 他們打得這麼激烈,沈清秋其實倒有些心癢,要不是「無可解」發作得太不是時候,他也真想上去戰一戰。奈何眼下時辰將至。他眯眼望天,飛身躍上最高那一層。 飛簷之頂疾風呼嘯,彷彿能把他吹落一般。 洛冰河遠遠望著,忽然一陣焦躁,無心戀戰,眼底戾氣陡生,反手覆上背後長劍劍柄。 他居然敢在這裡拔劍?! 沈清秋忙道:「洛冰河,你別衝動!」 洛冰河厲聲道:「晚了!」手腕翻轉,心魔劍挾著一股肉眼可見的騰騰黑氣祭出! 乘鸞直刺而來,洛冰河在心魔劍那薄如蟬翼的劍刃上輕輕一彈,彷彿有顫慄之意從中一波接一波地漫出,乘鸞居然生生在半空中煞住。 乘鸞不聽使喚,柳清歌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一時間錯愕難掩。沈清秋卻知事態嚴重。 真要讓洛冰河現在被心魔反噬了,在場所有人、整座花月城、方圓百里內都不用活了! 萬不得已,修雅劍出鞘,沈清秋道:「洛冰河,你過來。今天是該做一個了斷了。」 洛冰河抬頭,陰沉沉望他一眼,下一刻,身形便閃現在他身前三尺處,再一舉手,化開一層結界,罩住整個屋簷上方,與其他人隔絕開來。 他神色扭曲地笑道:「了斷?你要如何了斷?師尊,你我二人,現在難道還斷得清?」 怎麼斷不清? 沈清秋輕吸一口氣,雖然握劍在手,卻沒有要交鋒的意思。事實上,他現在拿著這把劍也做不了什麼。 他由衷地嘆道:「事到如今,我沒什麼好說的。果真,縱使機關算盡,奈何天命難違。」 洛冰河嗤笑:「天命?天命是什麼?就是任一個四歲孩童被欺辱卻無人施以援手?讓一名無辜老婦被活活氣死餓死?」 他說一句,走近一步,咄咄逼人:「還是讓我跟一條狗搶東西吃?還是讓我真心付出傾心相待的人欺騙我、拋棄我、背叛我,親手把我推下煉獄不如的地方?!」 他道:「師尊,你看,我現在這樣,夠強了嗎?」 「可你知道,我在地下那三年裡是怎麼過來的嗎?」 「在無間深淵裡,三年之中,我每一時、每一刻,腦子裡想的都是師尊。」 「想師尊為什麼這樣對我,為什麼連一點解釋求情的機會都不肯給我。」 「你要我承認,這就是天給我定下的命數?」 「我想了那麼久,終於想明白了。」 洛冰河笑容之中,竟有猙獰之意。 「那些都不重要,我做我想做的事就夠了。天命,要麼根本就不存在;要麼,就是該被我踐踏在腳底的東西!」 烈日當空,最後一絲云氣也消散無蹤,陽光鍍滿整座城池,輝光燦燦,彷彿赤金遍灑大地。 沈清秋把目光從天上收回。因為直視太陽,看起來竟有些淚光閃爍之態。 雖是不得已而為之,可洛冰河走到今天這一步,變成一個滿心報復社會的黑暗青年,他真是有很大的責任。本意是防洛冰河走極端,可他做的一切,非但沒有起到正面作用,反讓洛冰河的仇恨怨憤更為刻骨銘心。 洛冰河見他神色忽然軟和下來,不由怔了怔。可同時,劇烈的頭痛尖銳地襲來。他咬牙攥緊了有掙脫之勢的心魔劍。 不行。至少不能在這裡,被它反噬! 忽然,沈清秋柔聲道:「別讓它壓制了你的心神。」 這一聲聽來,恍惚中如猶置身當年清靜峰上。 洛冰河越發難以自持,腦中似有利刃翻攪,心魔劍倏地黑焰大盛。 這次來勢兇猛,洛冰河正劇痛難忍,忽然感覺肩頭被人輕輕環住了。 一股靈力如千里之堤傾塌,彷彿久旱之後的暴雨甘霖,洪水般灌入洛冰河體內,霎時便把正與他僵持不下的心魔戾氣撲熄。 洛冰河氣息平順,運轉無誤,可心卻瞬間涼了。 自爆! 簷下眾人有的已經駭然叫出了聲:「沈清秋自爆了!」 沈清秋放開洛冰河,慢慢往後退去,途中踉蹌了一下。 修雅劍先墜了下去。主人已自爆靈力,人在劍在,半空中就已斷為數截。 沈清秋總有把血往肚子裡咽的壞習慣,此刻卻再也嚥不下去了。 靈力爆了個乾淨以後,他現在就是連普通百姓都不如的廢人一個,聲音輕飄飄的,被風吹去了大半。洛冰河卻依然聽得真切。 他說的是:「從前種種,今日一併還給你。」 算是最後做件好事吧。 然後,向後仰倒,從樓上墜了下去。 洛冰河原先只是呆呆看著,所有東西在他此刻的眼中,都被放慢了無數倍。連沈清秋下墜的那一瞬間都慢得清晰無比。 在空中下落的軀體,彷彿一隻染血的紙鳶。等到洛冰河身體自己先動了起來,搶在沈清秋落地之前將他接住時,他才發現,沈清秋的胸膛輕而薄,周身空蕩蕩的沒有一絲靈力,真的就像一隻紙鳶,一撕就壞。 甚至不用撕,已經散了。 他還沒敢相信。 師尊不是最憎惡他血統的嗎? 不是一直都不肯靠近他、要和他劃清界線嗎? 為什麼最後一刻,會那麼溫柔地讓他控制住心神,溫柔得一如當年。 ……為什麼不惜自爆靈力也要幫他壓制住心魔劍的反噬?! 四周似乎有人嚷嚷「魔頭伏誅」、「大義滅親」之類的東西。洛冰河腦子裡混混沌沌,只是抱著沈清秋,喃喃叫道:「師尊?」 清靜峰弟子們與幻花宮鬥了一路,終於趕到,寧嬰嬰早已聽說洛冰河未死之事,乍一重逢,又驚又喜,可再看已平靜閉目的沈清秋,話到嘴頭拐了個彎兒,顫顫巍巍道:「阿洛……師尊……他怎麼了?」 柳清歌走來,唇邊還帶著血跡,沉著臉道:「死透了!」 眾弟子呆若木雞。 突然,明帆大叫道:「是誰殺的?!」 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洛冰河身上。 雖然嚴格來說,不能算是洛冰河殺的,可沈清秋的確是在他面前自爆身亡的。 明帆和身後一眾弟子拔劍就要砍,柳清歌道:「你們打不過他。」 明帆雙眼赤紅:「柳師叔!那柳師叔總能殺了他,為師尊報仇吧?!」 柳清歌淡淡地道:「我也打不過他。」 明帆噎住了。 柳清歌拭去唇邊血跡,道:「沈清秋也不是他殺的。」 「只是,雖非為他所殺,卻是為他而死。」柳清歌一字一句,猶如利劍出鞘,「蒼穹山此仇必報!」 洛冰河充耳不聞,方寸大亂,手足無措,還抱著沈清秋迅速冷下去的身體,像是想大聲叫、用力搖醒,卻又不敢,怕被責罵一般,訥訥道:「師尊?」 明帆喝道:「你別叫師尊了,師尊他擔當不起!師弟們咱們上,打不過怎麼的,最多被他打死!」 寧嬰嬰卻揚手攔住他。明帆氣急攻心,以為寧嬰嬰還唸著舊情,斥道:「小師妹,都現在了,你怎麼還拎不清呢?!」 寧嬰嬰道:「你閉嘴。你這麼上趕著送死,師尊他知道嗎?他知道會怎麼說?師尊寧可自己受染也不肯讓我們吃虧受欺負,你就這樣不惜命?」 這麼多年來,寧嬰嬰永遠都是一副小姑娘的嬌態,這時忽然強硬起來,明帆整個人都愣住了。 半晌,眼淚忽然流下來。 他涕淚齊流,淒悽慘慘地道:「可是……這樣的話,師尊也太冤枉了……」 「明明不是他做的,所有人都要說他勾結魔族,說他殺人,是敗類,關他進水牢……連澄清的機會都沒有。」 他哽咽道:「明明那麼喜歡這小子……仙盟大會那時五千靈石說下就下,對他抱著多大的期待,別人一誇就高興成什麼樣……後來不肯把正陽劍交還給萬劍峰,非要自己留著在後山立劍塚……傷心了好長一段時間……最後就落到這種下場!」 洛冰河恍恍惚惚聽著,似幻似真。 是這樣嗎? 那時候,師尊其實也是……很傷心的? 寧嬰嬰上前一步,眼眶通紅,卻語氣平穩。她道:「阿洛,金蘭城之事,我們雖然不在場,但也都聽過了。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沒死卻不回蒼穹山,不回清靜峰,也不知道你為什麼不幫師尊說話,更不知道當時仙盟大會發生了什麼。但是師尊多年養育栽培之恩,對你疼惜回護之情,總不是假的。大家冷暖自知。」 頓了頓,她接道:「你要是覺得,很久以前的師尊對你不好,也想想,你遺失玉珮那天的事。師兄他們莫名其妙被擊退,你自己心裡也應該想過有不對勁的地方。摘葉飛花能作武器小施懲戒,清靜峰上不會再有第二人。」 洛冰河不由自主摟緊了沈清秋。 他小聲道:「我錯了,師尊,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我沒想殺你的……」 寧嬰嬰大聲道:「言盡於此。縱使師尊以往有對不住你的地方,你真的心裡過不去那道檻兒,今天總能算是一併都還給你了吧?從今往後,你……」 她說到這裡,還是不忍,轉過頭去:「還是請你……不必叫他師尊了。」 「還」? 是了。師尊剛才似乎是說過「還給你」。 難道就是指……昔年將他打下深淵,今日就為他墜下高樓? 洛冰河慌了起來。 「我不要你還。我……我只是氣不過,」他自言自語道,「我就是氣不過你一見我就像見了鬼,跟別人談笑自若,明明從前只和我這樣,現在卻連話都不願和我多說,還老疑心我……我錯了。」他結結巴巴的,邊說邊去擦沈清秋臉上的血。 「你不喜歡我是魔族,我只是怕直接回蒼穹山去,你會把我趕出來。我想如果我把幻花宮拿到手,和你一樣做正道仙首,是不是就能讓你高興……」 洛冰河顫聲道:「師尊……我……我真的……」
◎智硬:智商是硬傷。
第九回 邊境
邊境之地。 晚來風急,在屋叢疏落的小鎮中呼嘯而過。 整條街上,居然只有一家小茶肆中透出些暖黃的燈光來,這才有了點人氣。 所謂的邊境之地,並非國與國或城與城的接壤之地,而是魔界與人界的交界之處。 兩族分屬異界,原本中間還隔著一個撕裂空間的無間深淵,可總有那麼一些地方,異界隔離結界薄弱,時空錯亂,經常能見到兩界居民互穿亂竄。惡意偷渡越界事件也時有發生。 沒有哪些正常人願意生活在魔族神出鬼沒、今天偷雞摸狗明天殺人放火的地方,是以,邊境之地人煙會越來越稀少。即便曾經是繁華之都,一旦異界空間涇渭不分明,最後多半會來一場大遷徙,只剩下修真界派來的弟子們孤守邊境。 盧六給新來的斟上一碗熱酒,跟著幾人圍著爐子寒暄:「兄弟打哪兒過來?」 「南邊過來的。」 「那邊啊?」幾人面面相覷,做個瞭然神色,「現在不好過吧。」 新來的捧著酒碗,愁眉道:「誰說不是?三天兩頭就要打一場,誰也扛不住這麼個折騰法兒啊。」 角落裡有人插嘴道:「蒼穹山和幻花宮同屬四大派之一,怎麼這些年鬧得這麼厲害?兩邊弟子就沒有一見面不大打出手的,這兩掌門,就不給管管?」 盧六道:「你是在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待多少年了,不問事也太久了。正是兩派掌門默許,弟子們才越發狠起來斗啊!」 「這是為啥?六哥你給說說唄。」 盧六清清嗓子,道:「這說起來可複雜得很了,你們知道現在幻花宮的頭兒是誰?」 「聽說是個毛頭小子。」 盧六冷笑道:「洛冰河能被叫做毛頭小子,你我都白活了。要說這洛冰河,可不簡單,他出身蒼穹山派,乃是清靜峰沈清秋座下首徒。當年那一屆仙盟大會,高居榜首,那叫一個風光。」 旁人疑惑道:「蒼穹山出身,那他怎麼就能當上幻花宮的頭兒?」 「仙盟大會後,洛冰河失蹤三年,三年裡誰也不知道他去過哪兒、幹過什麼,沈清秋當時說他已身殞,於是,所有人都確信他已經死了。誰知,三年後,他捲土重來,還成了幻花宮舉足輕重的人物,在花月城逼得沈清秋當場自爆。」 新來的道:「這事兒我一直弄不明白。這沈清秋,到底是冤枉的,還是該死的?」 盧六道:「這誰說得清。蒼穹山那肯定是一致對外的,誰提打誰。他們家一向都這德行,認親不認理,連安定峰尚清華叛逃入魔界這板上釘釘的事兒,他們都不許旁人多嘴。花月城之事後,幻花宮沒多久就易主了,老宮主退隱,連個人影都見不到,換洛冰河把持大權,誰提殺誰。」 有人咕噥道:「就因為個死人啊。」 盧六道:「這死人攪出來的風波不小呢。沈清秋是蒼穹山派的人,論排位還是第二峰的峰主,他的屍體,肯定要回清靜峰跟歷代峰主葬在一起的——可問題是,洛冰河不肯交還屍體啊。」 眾人都想到了鞭屍曝屍一類的東西,毛骨悚然:「不肯還,蒼穹山難道不會硬搶?百戰峰峰主還在呢。」 盧六攤手:「打不過。」 「啥?!」眾人三觀毀滅。百戰峰在世人心目中的定位,向來是不敗戰神。「打不過」甚的……實在不能接受。 盧六道:「你們都不知道?百戰峰柳清歌自從花月城事件後,跟洛冰河交手無數次,就沒一次贏過的!這還沒完。洛冰河把沈清秋屍體帶回幻花宮,沒過幾天,就親自把千草峰的木清芳給截了。」 有人道:「千草峰向來不問世事,救死扶傷,怎麼就招惹這個混世魔王了?」 盧六道:「洛冰河把人押到幻花宮,讓他治活沈清秋。」他唏噓道,「人都死得硬了,還治什麼?」 新來的道:「我看兩邊打架的時候,蒼穹山的總愛叫幻花宮魔族走狗,這又是什麼典故?」 盧六道:「這是因為蒼穹山全派上下不知怎麼回事,都一口咬定洛冰河是魔族妖孽。雖然昭華寺數位大師親鑑,洛冰河體內靈氣運轉正常,蒼穹山派還是一直堅持這麼叫……你來我往冤��相報,兩派梁子也越結越大。我看,總有一天大船齊齊翻,誰都不用活,所以啊,」他說到最後,不忘自我安慰一下,「像我們這樣被打發來守界的,自在清閒,倒也算是件好事。」 角落裡那人糊塗道:「我已經搞不清楚,這對師徒和這兩派到底怎麼回事了。」 「仇深似海是一種解釋,不過還有另外一種解釋,老盧我呢覺得這種比較可信。我跟你們說啊……」盧六正要興致勃勃地八卦下去,忽然,門外傳來一陣「叩叩」之聲。 屋內眾人立刻齊齊警覺,方才的憊懶倦怠一掃而光,各自備好兵刃法器。 邊境之地人煙罕至,荒涼異常,整個鎮常駐的守界人只有他們一隊,外出巡邏的不會這麼快回來,而所剩無幾的居民更不會大半夜作死出來閒逛。 屋內無人應答,半晌,木門又被「叩、叩」敲了兩下。 盧六厲聲道:「是誰!」 忽然,一陣陰風吹過,撲熄了桌上油燈與燭火,屋子霎時漆黑一片,只剩暗紅的爐炭幽幽燃燒。 門窗紙上映出一個背劍男人的影子,那人朗聲道:「六哥,是我啊。今天太冷了,我就先回來了,快開門讓我進來喝杯酒暖暖。」 其餘人鬆了口氣,罵道:「要死嗎你老秦,光敲門不說話,不知道還以為你被鬼吃了!」 門外那人「嘿嘿」一笑。盧六心裡覺得不對勁,可也捉不住那根弦,嘴裡道:「進來吧!」便打開了門。 門外一陣冷風撲面吹入,空空如也。 盧六「啪」地把門關上:「點燈!點燈點燈!」 新來的手微微發抖,轉身捏了個火訣,火光顫顫映出了幾條人影。他還沒點上蠟燭,又轉了回來,吞吞吐吐道:「六哥,我……我想問問你。」 盧六不耐煩道:「磨蹭什麼?」 新來的道:「咱們這屋子裡,原先是只有六人對吧?」 「可我怎麼現在看著……像有七個?」 死寂。 突然,一聲暴喝,不知是誰先動的手,慘叫與兵刃相擊聲高低不一。盧六大喊:「燈起!燈起!」眾人連忙都施了火訣,但動作太亂,火光亂晃,人影狂搖,晃得人眼睛發昏,反而越發看不清誰是誰,眾人怕傷到自己人,都不敢下狠手,教摸進來的那個東西渾水摸魚,這裡一爪子那裡一刀。盧六正惱恨,忽然被掐住了脖子。 他白眼上翻,雙腳漸漸離地,看不清掐自己的是什麼。正當以為要命絕於此時,大門驀地往兩邊彈開,狂風席捲而入。一條人影闖了進來。 也不見他如何拳打腳踢,盧六耳邊聽到一聲怪叫,似乎是掐自己的東西發出來的,隨後喉嚨一鬆。 屋內六人驚魂未定,有的已經橫躺在地。那人打個響指,屋內數盞油燈齊齊亮起。 他低頭察看片刻,起身道:「無礙。暈過去了。」 這人渾身黑泥,活像剛從墳裡刨出來的,而且滿臉鬍子,密密遮滿五官,明明身形清臞,臉卻搞得像個糾髯大漢。盧六好不容易不哆嗦了,盯著他上上下下打量半晌,才一抱拳道:「多、多謝閣下出手,趕跑了剛才那魔物!」 那人一把搭在他肩膀上:「在下有一事相詢。」 盧六:「請講。」 對方道:「現在是什麼年了?」 沈清秋渾身泥土連滾帶爬從山上栽下來時,真是想把向天打飛機爆個一萬遍。爆靈力還是後庭花都隨便。 當初他設想得最多的保命法子,其實是假死。 但是假死有什麼意思?找個傀儡或者容貌相似的人假死,本尊金蟬脫殼,電視劇都玩兒得不要的了! 所以他用的法子是真死。 當日他可是實實在在自爆了,順便做了件好事,把洛冰河身體裡大部分暴走的魔氣都引渡過來,靈脈說是粉身碎骨都不為過。 置之死地,方可後生。 日月露華芝被簡稱為「肉芝」,完全是字面意思。此芝雖然於修煉沒啥大用,但好歹是集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長成,將它的幼苗圈養在一處靈氣充沛的土地,加以引導栽培,精心塑形,血氣澆灌,成熟之時,就可以種出肉體活軀。肉身可以長成,但魂魄卻無法用這種辦法創造,也就是說,種出來的是一個沒有魂魄的空殼子,拿來做容器再適合不過了。 「春天種下一個小小沈,秋天就能收穫一個大沈」,不再是夢想! 可露華芝不是大白菜,澆點糞水也能養活。沈清秋種廢了好幾株肉芝的幼苗,才種出了一棵沒長歪的。 尚清華與他早早算好了各地座標,進行遠端操作。於花月城最高建築的地底,設下傳送陣法,在日光最盛之時,尚清華在蒼穹山上再設一個推送陣法,沈清秋一旦魂魄離體,就會被傳送到早就埋在邊境深山的成熟肉芝之中。 三個地點,三個法陣,線段連起來就是一個最穩定的等邊三角形,理應絕對穩定,絕對靠譜。 唯一的瑕疵在於某個人。 向天打飛機菊苣真是太靠譜了。 雖然沒出現沈清秋之前擔心的「胳膊大腿沒長齊」或者「關鍵部位忘了長」這種錯漏,但是用化學肥料催熟的日月露華芝,果然有副作用的。 剛醒來的時候,沈清秋靜靜等了一會兒,沒聽到那可恨的Google翻譯腔的提示音。 他心中狂喜:系統沒出來,哈哈哈系統沒出來!勞資換硬體了不裝你個病毒軟體了哈哈哈!雖然只是暫時放下了心,但也忍不住手舞足蹈……手舞足蹈個屁。 他整個身體還埋在土裡動彈不得啊! 埋了一天,從指間蓄力,直到能操控肢體,沈清秋才哆哆嗦嗦爬出來。 破土而出的剎那,他還沒來得及陶醉在清新自由的空氣裡,就一頭栽倒。啊,身體又不聽使喚了,五體投地。 整整一天,邊走邊做廣播體操直到晚上,沈清秋行動姿勢才看起來像個正常人,好歹沒有再同手同腳了。 人形的模子原本用的是他前世沈垣的容貌。不如沈清秋仙風道骨,卻也算個不錯的皮囊,就是有點兒混吃等死小白臉的頹廢之感。可因為養露芝的時候,用了一部分他的血骨,無論如何也會有影響,沈清秋滾到溪水邊用一塊銳利的山石刮了鬍子一看,這張臉仍然和沈清秋十分裡有三四分相似。他又默默無言地把鬍子撿起來貼回臉上了。 好不容易滾下山之後,抓來這個路人一問——臥槽居然已經過了五年! 他可以理解剛醒來的時候身體不協調或者偶爾不能動是因為需要一段適應配置的磨合期,但是埋了五年才醒這是怎麼回事?! 吐槽歸吐槽,不過這具身體……簡直靈力爆棚! 原先沈清秋的身體,沒有「無可解」時不時搗亂的話,也算靈力充沛了,只是跟現在這種感覺一比,就像兩格電(還算夠用)的��度和滿格電(剛充完電拔下插頭)的程度。或者直接說他自己就是一台發電機都行! 這算不算脫胎換骨,易筋洗髓? 這是不是他也要開掛的節奏?! 這麼多年來,沈清秋第一次覺得有撿起一點點重生者的尊嚴,第一次覺得業務能力低下的自己沒有拉各位重生穿越大部隊裡前輩們的後腿! 回過神來,盧六正在絮絮叨叨:「近些年魔族入侵越來越嚴重,什麼妖魔鬼怪都跟著一起湧入人間了,一場大戰恐怕在即……哦,還未請教閣下仙號?」 沈清秋一句「呵呵在下不才中原蒼穹山清靜峰峰首修雅劍沈清秋」沒到喉嚨就來了個急轉彎。好險好險,差點就報上了舊號。他一時想不到別的名號,沉吟片刻,定定吐出四字:「絕世黃瓜。」 前塵往事如煙,從今往後,行走江湖,就用這個縱橫書評區多年的ID吧。 言畢,沈清秋飄然離去,只剩下一室人石化風中。 半晌,新來的喃喃道:「他剛剛說的是……絕世……什麼來著?」 盧六猜測道:「絕世……黃花?」 「難道不是絕世皇冠嗎?」 「不不不,似乎是絕世狂花!」 沈清秋走出數丈之外,腳底打了個滑。 那啥,不然回頭還是再想想,換個稱號吧……
全新生活開始的第一步,自然要從沈清秋最熟悉的程式開始。首先他需要的道具是一把摺扇。 一把白底絹面、潑墨山水的摺扇。 沈清秋「刷」地展扇而開,搖在胸前,長發共鬍鬚齊飛。形象可能不是很好,與道具略違和,不過沒關係。摺扇一把在手,裝逼利器我有。 沈清秋一腳踩上山石,道:「說吧。你們潛入人界,究竟意圖何為?」 他面前瑟瑟擠著一堆人,啊不,是魔。雖說這兩者單從外表看,基本是沒有區別的。 最前面那個戰戰兢兢道:「額們平時也就……偷點人界的小玩意兒,拿回去換點東西。」 魔族沒有統一貨幣,多進行物物交換,看對眼就換,不對眼拉倒。就魔族那種手工水準和藝術品味,一件普通的刺繡,對他們而言都算是上等工藝品。所以人界的各種玩意兒,其實在他們那邊很受歡迎。而最不值錢的,則是魔界爛大街的各種特效晶石。 但是在魔族爛大街,不代表在人界沒有市場! 沈清秋「啪」地合扇,肅然道:「這窮鄉僻野,鳥不拉屎雞不生蛋的鬼地方,生產水準落後,經濟不發達,人民幸福指數普遍低於平均水準。你們還來趁火打劫,實屬不該。」 小魔心頭大惑。 他怎麼記得被抓住的時候,這位……高人也正在偷……啊不是,借衣服穿? 還有這把扇得正歡的摺扇也是。 沈清秋心道,我這也是迫不得已——總不能要他繼續穿著土裡刨來的衣服野人一樣到處晃吧? 不過,這倒開拓了他的思路。要是能給這些以往只敢偷雞摸狗的小魔提供正當小商品管道,說不定可以在這個修真打怪為主的世界裡,開闢一片發家致富種田流的新天地呢? 沈清秋無責任YY一番,覺得如果要收小弟,那就要瞭解一下雙方生活習慣。他和顏悅色道:「你們吃腐肉嗎?」 眾小魔齊齊搖頭。沈清秋正要鬆一口氣,就聽為首那小魔聲情並茂道:「額爹說了,腐肉那是大戶人家才吃得起的……」 沈清秋:「夠了。」 根本不是經濟水準問題好嗎!洛冰河魔界上位後夠大戶了吧?怎麼沒見他愛吃這種東西! 頓了頓,他換了個問題:「你叫什麼名字?」 第一個答道:「六個球。」 沈清秋:「什麼意思?」 六個球道:「因為額出生的時候,額爹抱了抱,說有六個球那麼重。」 沈清秋:「……」 什麼球?鉛球還是乒乓球?!完全沒有意義啊這種名字。 餘下的爭先恐後報了自己的名字,一個比一個不忍卒聽,偏偏他們還彷彿很以此為榮。 是不是魔族的平民取名都是這種實用主義風格! 魔族不存在姓氏文化,取名極其天馬行空,大膽奔放。那些稱號非常令人無語的武將,比如天錘長老,或者獨臂長老,一看就從*屌絲階層爬上來的。但是如果出身貴族,比如漠北君、紗華鈴,或者洛冰河他爹天琅君,名字情況就稍微好一點。 沈清秋忽然想到,幸好洛冰河不是被扔到魔界去被撿到的啊,要是給魔族平民收養了,按照這種風格,指不定要取什麼看起來像爹媽跟他有仇的名字呢。 該叫他什麼? 玉面小郎君? 邪魅夜魔精? 不不不,應該雷得更石破天驚。記得原著哪個妹子嬌羞地表示過,洛冰河那方面很那啥。後宮三千夜御八百,隨便在哪兒都能來一發,千百年下來還能金槍不倒雄健如初,其實,絕世黃瓜這個名號也挺適合洛冰河的,不過既然已經被他佔用了,那洛冰河不如就叫……天柱君? 哈哈哈臥槽洛天柱哈哈哈哈哈哈好酸爽! 沈清秋剛笑了一陣,突然呼了自己一巴掌。 你特麼有病! 得意忘形了拿主角比比腦內湊低俗的黃色笑話有什麼好笑的。搞清楚應該猥瑣的對象了嗎?! 眾小魔見這位高人一會兒笑倒在地一會兒怒而自扇,云裡霧裡,大氣也不敢出。忽然,沈清秋笑容戛然而止,扇子壓上六個球肩頭,把他搭了過來。 沈清秋從他腰間摘下一枚劍穗:「這你是從哪兒弄來的?」 這是一隻劍穗,可不是普通的劍穗。 這可是第一女主角柳溟煙佩劍水色的劍穗! 男女主定情之物懂嗎?當初在蒼穹山的時候沈清秋還特地留意過,辨識度不要太高。這東西怎麼會流落到一個邊境小魔的手裡? 六個球惶恐道:「這這這個不是偷的,這個是撿的……」 你隨便上街去再給我撿一個看看。沈清秋道:「在哪兒撿的?」 六個球道:「這這這些天來,夜晚裡都有大人物佔道,之前會派手下來開道,我們幾個有點好奇,就藏在路旁,之後就在路上撿到了這個。」 小魔口裡的大人物,必然是魔界的上等人物。 這種角色一般不會頻繁地出入邊境之地,引人注目,實際上這邊的水土通常也不適合他們。究竟是哪位大人物能夠大搖大擺地佔道,並且還遺落了柳溟煙的隨身之物? 沈清秋想到的第一種可能,當然就是某人。 他問道:「你們說的大人物,是不是一個……長得不錯的青年?」 想了想,他還是決定不要昧著良心了,改口道:「不是長得不錯,是長得很好、特別好。皮膚白,臉蛋俏,個子高,比較少笑,笑的時候很陰森。」 六個球搖搖頭,忽然臉紅了。 你臉紅個啥?沈清秋盤問一番,問不出東西了,心裡琢磨,應該不是洛冰河。 洛冰河有心魔劍,這就是個喪心病狂的逆天巨掛,隨手一斬就能劈裂兩界空間,給自己一劃,扒拉個口子就能鑽進去到魔界了,從來不會費這麼多力,還巴巴地跑到邊境之地規規矩矩走偷渡者的路線。 那麼,問題就來了。魔族經過之地,卻留下了柳溟煙的東西,難道柳溟煙失手被擒了? 他可不記得作為第一女主角的柳溟煙原文受過這待遇。哪個狗蛋的小嘍囉敢碰洛冰河他老婆? 柳氏兄妹雖說平時在各自峰上各修各的,但原文提過感情很不錯,可能只是因為兩人都不是愛黏黏糊糊的類型,這才顯得彷彿兄妹之情平平淡淡。但不管是作為柳清歌的妹妹,還是齊清萋的愛徒來講,沈清秋都不能對柳溟煙撒手不管。 況且此時,系統(應該)已經(暫時)不能威脅到他,也不怕再受限制,狂扣逼格什麼的。要不還是去看看? 沈清秋道:「交界的破口在哪裡?」
子夜時分,沈清秋伏在樹梢,藏住一切痕跡,俯視下方。 不知等了多久,某片空氣忽然肉眼可見地扭曲起來。 沈清秋眼睛一亮,屏氣凝神,只見一個黑衣少年奔了出來。 他們相距甚遠,但沈清秋眼神極銳,看得真切。這少年約莫十七八歲年紀,神色緊繃,是個銳利的俊朗相貌。這張臉沈清秋居然很有幾分眼熟,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但他肯定自己是見過的。 忽然,寂夜中傳出一個清脆的女聲,嬌滴滴又涼颼颼的,迴蕩在林中:「百戰峰座下果然了得,百道捆仙索縛身,也能打趴我眾多屬下逃這麼久。果然是片刻都懈怠不得!」 一聽這聲音,沈清秋恍然大悟。 美貌並且身份高貴、有屬下,小魔一提起來就會臉紅的魔族——原來是紗華鈴。 對不起,這妹子好歹是女主角之一,不過太久沒刷存在感,都忘得差不多了! 那柳溟煙要是落到她手裡,下場更是令人擔憂。劃花整張臉都是輕的。 難怪剛才覺得這少年奔跑姿勢不對,而且身軀略顯沉重。沈清秋剛才光看臉了,現在順著往下看,原來是數道極細的銀絲纏在他身上。看服色果然是百戰峰的人,不過似乎沒在百戰峰見過這麼年輕的弟子。 這少年知道比快是比不過對方的,猛地煞步,眉間烈氣橫生:「要打便打!」 紅紗一閃,紗華鈴腰肢曼擺,現出身形,盈盈笑道:「我好不容易才抓住你的,怎麼捨得打你呀?快快,跟我回去吧?」 這少年脾氣暴烈,「呸」了一聲。紗華鈴道:「不肯?雖然我不會損你靈力,可切下個胳膊腿兒什麼的,倒也不礙著用。」 她說著就探出右手去抓那少年,可還沒碰到,忽然從指間傳來極其詭異的震感。紗華鈴以為中了這少年陰招,忙不迭撤回,舉手一看,五個塗滿豔紅丹蔻的指甲,齊齊被切去了一截。雖然只是指甲,半點不痛,可紗華鈴頓感毛骨悚然。她厲聲喝道:「是誰?!」 如果這裡還有個人,能輕而易舉切斷她指甲,那麼要切她的脖子,也絕對毫不費力。 沈清秋心中舒服多了,把拔光了葉子的小樹枝放了回去。 他其實就想嚇嚇紗華鈴,順便,指甲留那麼長不好,真的,每次看到都擔心要折掉,極其難受。而且經常把洛冰河後背抓得血肉模糊……就算向天打飛機菊苣喜歡這種重口調調,就算洛冰河恢復能力不是人,不代表這是一種健康陽光的生活習慣對不對。 紗華鈴殺心頓起,紅紗翻捲,捲出一團凜凜魔氣,裹在五爪間,披頭朝那少年罩去。這姑娘沒被嚇慫,反而被嚇上了火氣,也真是個人物,沈清秋無奈,從樹梢間一躍而下,空降兩人之間,單手聚力,打出一記暴擊,正正對上紗華鈴。 他知道這個身體靈力爆棚,可沒想到爆到這個程度。兩人雙掌還沒交接,紗華鈴就像一塊被排斥的磁鐵,直挺挺倒飛了出去,順便那身清涼的衣服又裂了…… 雖然是福利,可沈清秋向來堅持「不看這個世界任何臉在平均水準之上女人的福利」的原則,自覺打上馬賽克。紗華鈴也夠乾脆,上次還要放句狠話,這次掂量實力,連句場面台詞也不說了,直接就地打滾,滾進了那片扭曲的空氣,身形頓時消匿。 沈清秋把扇子在手中拋了個來回,往上灌注靈力,化扇為刃,反手一切,捆仙索斷成百十截。少年有模有樣一抱拳,道:「多謝前輩相救!」 沈清秋也有模有樣道:「你是百戰峰弟子?」 「正是。」 「誰座下?」 「家師百戰峰峰主,柳清歌。」 沈清秋甚詫異。 柳清歌從來不收徒弟。他那百戰峰上,最多的是和他平輩的人,再不就是平輩師兄弟收的弟子,他本人則沒這個興味教徒弟。雖說百戰峰所謂的教徒弟,也只是揍那個人格外多一些而已…… 沈清秋略有些懷疑:「你叫什麼名字?」 這少年響亮地答道:「楊一玄。」 我就說眼熟肯定在哪裡見過吧? 五年足夠一個小孩兒長開長大了。沈清秋上下打量楊一玄,心道當初柳清歌信誓旦旦說不收徒弟嫌麻煩,最後還不是收了。 楊一玄道:「前輩?」 沈清秋道:「你師尊這幾年怎麼樣?」 花月城一別,敗給洛冰河應該對柳清歌打擊不小,沈清秋覺得必須關心一下這位師弟的近況。 楊一玄老實答道:「屢戰屢敗。」 沈清秋:「……」 屢戰屢敗這個詞跟百戰峰峰主扯上關係,真真教人肝膽俱裂。 沈清秋道:「他跟誰打?洛冰河?」 楊一玄哼道:「除了那小畜生還能有誰?」 沈清秋臉色微微扭曲。楊一玄自己比洛冰河都要小不少,也跟著叫「小畜生」,這都是跟誰學的? 他卻不知道,現在整個蒼穹山派,提到洛冰河,不是「小畜生」,就是「魔族孽障」,再不就是「白眼狼」,直呼其名加個「這廝」都算是客氣的了。 沈清秋:「你怎麼落到這妖女手裡的?我聽她剛才說話有點奇怪,什麼叫『我怎麼捨得』?」 楊一玄立刻脹紅了臉:「如果不是這妖女使奸詐手段,先扮作落難女子,被我懷疑後又突然脫……脫……我絕對不會中圈套被她抓住!」 秒懂。沈清秋教育道:「你看你,你看你,還像百戰峰出來的嗎?不近女色,不等於畏懼女色。脫衣服算什麼?一個姑娘當著你面脫衣服算什麼?你師尊當年去打魅妖,整個洞裡都是沒穿衣服的!」當然,當時他在旁邊,也有懷疑過柳清歌是不是╳冷感或者有生理問題也就是了…… 楊一玄滿臉憧憬敬佩:「一整個洞?不愧是師尊!」然後好奇道,「前輩與家師相熟?不然怎麼知道我師尊怎麼打魅妖的?」 沈清秋咳了一聲:「陳年舊事。陳年舊事。」 言歸正傳。紗華鈴不只抓了楊一玄,多半也抓了柳溟煙,這麼大張旗鼓地擒拿蒼穹山派弟子,看來,只能有一個緣故了。 洛冰河出問題了。 洛冰河的修煉系統,是一個極其不科學的系統。雙管齊下,把兩種原本會互相排斥的體系蘊為一體,這樣就要求,靈氣和魔氣必須相互制衡。 但是,心魔劍的介入,恰恰會讓魔氣大盛,失去平衡,運轉不調。 為瞭解決這個問題,洛冰河採用的辦法是找人肉引子。滿月之時,尋一靈力強盛者,把體內多餘的魔氣引渡過去,作為交換,再吸取大部分靈氣過來。如此,自然就平衡了。 但是,由於洛冰河魔氣太過霸道,常常導致渡完了氣,人也廢了。基本上這些引渡容器的使用限度都只有一次。 這種勞心勞力抓肉引子的事,洛冰河當然不會親自去辦。不用他多說,紗華鈴自然會把人關籠子裡了給他隨便挑。洛冰河只消在滿月之夜,用心魔劍劈開個口子鑽到魔界去,直接拿人來用就行了。 杯具的是,原著裡紗華鈴費心費力,結果洛冰河卻跟她親自挑選的三名天一觀美貌道姑搞上了。可想而知,紗華鈴人都要氣瘋了! 沈清秋道:「你被擒住的時候,有沒有看到其他人?都被關在哪兒了?」 楊一玄搖頭:「從兩界裂口進去後,就是那妖女的老窩赤云窟。我被關在一個單間,沒看到其他人。」 沈清秋拋了拋柳溟煙那枚劍穗,道:「我猜,不止你一個被抓了。」 他想了想,還是決定去瞧一瞧。反正今夜不是滿月,不是引渡之時,洛冰河忙著在人界興風作浪挑撥離間,應該不會來找紗華鈴聚頭。把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柳溟煙救走,也不屬於破壞劇情,反而算是矯正。楊一玄連忙跟上:「我也去!我的劍還在那妖女手裡。」 沈清秋問他:「你不怕她脫衣服了?」 楊一玄不屑道:「我才不是怕。再說這一路上她都脫了幾十回了,還有什麼稀罕的。」 沈清秋轉身默然。敢情她關你一個單間是為了脫衣服給你看呢,這福利簡直不能相信,少年你絕對是要被男主弄死的節奏啊,好擔心啊這可是柳清歌的單傳徒弟! 穿過空間裂口,就像穿過一片正在湧動的溫熱水流,再出來時,就是魔族的地界了。 人界那邊已是子夜過後,而魔族這邊,則才是暮色剛剛降臨。空氣格外乾燥,沈清秋站了一會兒,有點兒頭暈,類似高山症。放眼望去,和人界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同,只是樹木要稀少一些。看來綠化工作做得不太好。 楊一玄帶路,穿過嶙峋亂石,很快找到了赤云窟入口。久仰魔族建築文化大名,親眼一見,果然是如此地……不同凡響。 魔族性喜陰暗,居所和行宮大多設在地底。這整個入口看上去,像是一座異常華麗的陵墓。沈清秋心道,你告訴我,一個大石包,前面豎著個石牌子,上面用扭曲的紅色字體寫著三個字——這不是墓碑是什麼? 他手裡扣了一發靈流,隨時準備糊可能出現的敵人一臉,從墓道口,不,從入口下去,卻沒見到守衛。想想也對,從來只有魔族偷渡到人界作威作福,哪有人類會跑來這邊找死的,根本沒必要安排守衛。 二人潛行深入,穿過石廊,就是一個大廳。 廳中鋪滿各類奇獸的完整皮毛,乍一看彷彿活物。紗華鈴正赤著腳,在大廳地上鋪的巨虎皮上踩來踩去。 沈清秋擔心楊一玄會毛毛躁躁出聲驚動對方,正要提醒,卻見這孩子自覺地緊閉著嘴,便放心地轉回身去。 大廳兩側,分佈著數隻籠子,籠子裡都是被五花大綁的修士們,服色各異。有看上去極年輕的,也有瞧著老道的,有的昏昏欲睡,有的正怒目而對。 紗華鈴走到一隻籠子前,抱著手道:「你們蒼穹山派的人可真是難纏又討厭!好不容易抓住兩個,還有一個沒關進來就跑了。」她咬牙道,「要不是、要不是……我真恨不得把你們腿都打斷」 這只籠子裡,柳溟煙臉罩面紗,閉目盤足而坐,不為外物所動。 紗華鈴見她不理自己,冷笑道:「你臉上這玩意兒,就從來不摘下來嗎?哦,我知道了,難道是相貌太過醜陋,自卑所以不敢摘下來?」 沈清秋:妹子……你知不知道你將來最嫉妒的是誰?說她醜那是妥妥的打你自己的臉啊! 女人的直覺作祟,紗華鈴怎麼看柳溟煙怎麼不順眼,打開籠門,把柳溟煙拽了出來喝道:「跪下!」 柳溟煙當然不肯跪,雖然靈力全無,卻站得穩穩噹噹。紗華鈴推推搡搡,硬是沒法叫她膝蓋彎一下,七竅生煙,一把拽下她臉上面紗。 剎那間,紗華鈴雪白的小臉變得更雪白了。 沈清秋心中咆哮:轉過來!轉過來!我要看!快讓我看看本書第一美女究竟長什麼樣子! 這些年他自持身份,不能說「你好,師侄,聽說你長得很美,我想看看你的臉,可以嗎」這種像是猥瑣男在性騷擾的話,一直看不到柳溟煙的臉,真是快憋死了! 可柳溟煙還沒轉過臉讓他先睹為快,紗華鈴眼裡就凶光一閃,五指成爪,往柳溟煙臉上抓去。 於是,今晚第二次被震飛的時候,紗華鈴終於忍不住,吐了一口憋屈的血。腦子裡驀地閃過一個自我安慰的念頭:好歹這次衣服沒破,不用再換,對吧…… 沈清秋雖然把她震了出去,但袖子還是被她抓出五道裂口,心中悚然:這指甲不是半個時辰之前才被他切掉的嗎?難不成還可以無限再生? 他擊飛紗華鈴,連忙轉頭去看柳溟煙,一看就腳底一滑。這麼短的時間,她居然就立刻把面紗戴上了——讓他看一眼又怎麼樣?! 楊一玄找到了他被插在石縫中的劍,已迅速無比地開始斬斷籠門的鎖鏈,斬一道蜂擁而走一堆。沈清秋斜眼瞥見三抹幽藍色的身影,大驚:「打住打住!先別衝動!」 楊一玄疑惑地回過頭:「有什麼問題嗎前輩?」話音未落,就見他打開了手頭的籠子,三名容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嬌美道姑,三道旋風般衝出了赤云窟。 同學你這樣亂放一通,放走了不該走的人啊! 負責給洛冰河長期疏導魔氣的三姐妹被你放走了啊! 大錯已鑄成,沈清秋淚灑心田,但總不能要他追出去再把她們抓回來塞籠子裡去,別無他法,只得也跟著放起人來。 邊放邊唉聲嘆氣。死了。他居然搞砸了男主和後宮之三的初遇線,陰錯陽差攪了他們鬼混合修的劇情,只能寄希望於勤勞的公務員紗華鈴奮勇再戰,下次再把她們抓回來獻給洛冰河了。罪過罪過! 沈清秋正兀自悔恨交加,一低頭,忽然對上一張眼熟的臉,心裡「咯登」一聲。 糟糟糟。果真是流年不利,冤家路窄。 秋海棠蜷在籠子裡,驚疑不定地瞪著他。 沈清秋定了兩秒,假裝不認識,示意她快出來,又若無其事轉過身。 他現在這個形象,(應該)誰都認不出來。況且五年前可是無數雙眼睛都見證了沈清秋當場自爆的一幕。沒什麼好心虛的。 紗華鈴吐完血後昏昏沉沉在地上趴了一陣,好不容易掙紮著坐起,定睛一看,厲聲道:「是你?你究竟是誰?居然還敢追過來,真是好大的膽子!」 楊一玄像也忽然想起來這個問題了,一邊放人順口問了句:「對哦,前輩,你是誰啊?」 「對哦」個鬼。反射弧太長了少年! 而且你這種順帶一問的口氣是怎麼回事! 沈清秋正考慮要不要再報一次絕世黃瓜的名號,紗華鈴哼笑道:「也罷,來了就別想走。」她拍拍手掌,鈴音亂顫。片刻之後,大廳四周終於湧入了赤云窟的守衛團。 赤云窟是紗華鈴私人府邸,正規打手都不在這裡,她手裡的蝦兵蟹將不足為懼。那些小魔圍著他轉來又轉去,手臂舉上又放下,活像跳大神。沈清秋看得云裡霧裡,正心情煩躁,準備一扇子全都扇飛,忽然,周身似有被無數根頭髮絲牽制住了他的行動。 捆仙索。 這些雜兵雖然戰鬥力不怎強,但明顯是受過訓練的。人手一條細如髮絲的捆仙索,圍著他繞個不停,把他繞成了一個大線團,纏滿捆仙索。 紗華鈴還沒來得及叫好,沈清秋笑了一聲,猛地一踩地面。空氣中傳來琴絃崩斷之聲。 爆了。捆仙索居然被這人用靈力生生沖爆了! 在場眾人多半都驚駭得忘記了手頭該做的事。這還真是第一次看見有人能用靈力直接爆斷捆仙索。 真是簡單粗暴的破解方法! 沈清秋喝道:「先走!」 得救的修士們哪需要他多說,早就走得七七八八了。楊一玄與柳溟煙才掙脫捆仙索不久,靈力運轉尚不穩定,知道留在這裡也是拖後腿,再看沈清秋應該應對無礙,留下一句「前輩保重」,便乾脆地撤了。眾嘍囉見狀,不知當追不當追,原地困頓,尋求上級指令。紗華鈴眼放異彩,直指沈清秋,大叫道:「抓住他!別人都別管了!就他一個——死也給我把他拖住!」 沈清秋一扇子搨飛朝他撲來的幾隻雜兵,忽然,頭頂有什麼東西沉甸甸地壓了下來。 一張巨網! 無數根粗如小指的捆仙索交織而成的巨網,劈頭蓋臉罩了下來。落到他身上時,光是那份重量,就讓沈清秋膝蓋一軟,險些當場仆街。 哪來的這種逆天道具。每根繩子這麼粗你確定是用來捆「仙」不是用來捆大象的?! 紗華鈴等了一會兒,見沈清秋這次果然掙不脫了,這才慢慢走了近來。 方才的狼狽一掃而光,紗華鈴覺得自己這回立下大功一樁,心滿意足,連斥責都嬌嗔起來,咯咯笑道:「一百條捆仙索拴不住你,難道我不會用一千條、一萬條麼?這縛仙網原本不是為你準備的,居然用到了你身上,你也該備感榮幸了。別亂動!老實待著,不會拿你怎麼樣的。」 沈清秋道:「不會拿我怎樣的話,勞煩能把網子撤走否?」 魔族優秀公務員紗華鈴又開始了她的傳教大業,蹲下身子來,自說自話道:「看你天賦異稟,如能歸順我族旗下,權勢榮華,唾手可得。當然,便是你不肯歸順也沒什麼差別。該做的還是得做,少不了要吃苦頭。你自己好生掂量掂量。」 怪不得剛才紗華鈴棄旁人不顧,火力專往他身上集中。洛冰河需要的是靈力強盛的容器,她抓來的那些修士,哪個能比他現在靈力還強。敢情這丫頭是打算把他當人肉引子送給洛冰河! 放跑了三朵姐妹花純屬無心之失,沈清秋可沒想拿自己來湊數頂上。這種拿錯劇本的感覺讓他恍惚感覺坑爹的系統還在。正思索脫身之計,紗華鈴忽然理了理略顯凌亂的髮絲,一扭身子,朝廳外迎了出去。 遠遠的沈清秋聽到她輕聲嬌笑:「今日不是滿月之夜,君上怎麼有心思到屬下這兒來?不過來得正巧。恰好我為您準備了一份大禮,已經在這兒了。」 霎時,一股熱血混著冷汗倒流著沖上了沈清秋的腦門。 不知從哪裡湧上來一股爆發力,他揪住網面,將體內源源不絕的靈氣以暴擊形式送了出去。 「轟!」 一聲巨響。紗華鈴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臉上。她慌忙奔回內廳,登時瞠目結舌。 大廳中,赤云窟的小魔們都東倒西歪,橫七豎八趴了一地。縛仙網中央,一個巨大的破洞邊緣還殘留著滋滋亂閃的火星,正飄散著縷縷白煙。 這人太可怕了。居然連這張縛仙巨網,也被他生生爆了一個大洞。跑了! 身後那人越過她,緩緩步入廳中。赤云窟陰暗無光,只能看見一道修挺長挑的身影,還有黑袍暗紋上細微的銀色反光。 片刻之後,洛冰河無喜無怒的聲音響起。 「這就是你的大禮?」 紗華鈴恨恨道:「……一時失算,讓他給跑了!」 她心疼得心在滴血。上千條捆仙索織就的縛仙網,原本是拿來對付蒼穹山那幫臭修士的,結果就這麼被轟破了一個大洞。這可不是拿根針縫縫補補就能接著用的東西! 洛冰河背對著她,低頭看了一眼地上殘骸,冷冷地道:「我好像告訴過你,蒼穹山的人,不許抓?」 紗華鈴額頭有冷汗滴落。洛冰河確實這麼說過,可蒼穹山派的弟子靈力普遍要比其他派的弟子高出一截,拿來做引渡容器是最適合不過。她還是抱著僥倖心理抓了幾個,心想換套衣服說不定能矇混過關,沒想到不知怎的,洛冰河居然人跑光了都能瞧出來她抓過些什麼人,心下不禁毛骨悚然,忙道:「君上息怒,人我是不小心抓了兩個,但很快就放了。屬下這次尋到了一名異人,我還從沒見過比他靈力更充沛的修士,有他一個,您今後就再也不需要每月換一個人做容器了。」她咬了咬嘴唇,補充道,「只要您給我……一樣東西。」 等待了片刻,她忽地一伸手,接住了拋來的一樣物事,牢牢攥在手心,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
那頭,早已奔出數里的沈清秋肝膽俱裂。 肝膽俱裂的原因,不是因為他剛剛才從洛冰河眼皮底下爆種逃出來,而是因為他在那一瞬間聽見了一個極其熟悉的可恨聲音。 一個有著Google翻譯腔般刻板機械的聲音。 我屮艸芔茻。說好的換了硬體不帶病毒呢?!說好的洗心革面從此做人海闊天高任鳥飛呢?! 沈清秋掩耳盜鈴般捂著耳朵從魔界風馳電掣奔入人界,從荒嶺一路狂飄回邊境之地,那聲音一直魔音貫腦,彷彿駐紮在他神經裡。 【……啟動……啟動……靈魂綁定……】 【……修復……聯繫客服……】 因為是靈魂綁定,所以遇到洛冰河後又啟動了是不是? 換身體了,所以接觸不良,要聯繫客服修理對不對? 洛冰河真是他命中魔星! 幸好系統除了半死不活重複那幾個關鍵字,好歹沒能說出完整的句子。沈清秋拍了一路的腦子,眼見前方現出人煙,顧及形象,這才放緩步子,慢慢走回鎮上。 邊境之地的小鎮白天看起來比夜晚要有人氣。說不上繁華,不寬不窄的街道��不多不少的行人,店面都開張後,也可算欣欣向榮。 茶肆之旁,招旗飄飄,有一對少年男女仗劍而望。沈清秋走了過去,問道:「你們怎麼還沒回蒼彎山?」 柳溟煙向他微施一禮。楊一玄急忙道:「別派弟子都回去了。眼下見前輩脫險了,我們也就放心了。」 沈清秋與他們一同進入茶肆,找了張桌子坐一坐。一旁有人原本在閒聊,瞥眼見他,頓時驚叫道:「啊,是……是……」 沈清秋回頭一看,是他剛從土裡爬出來那晚上救過的幾名守境弟子。最先看到他的那人支支吾吾叫不出來,盧六忙道:「原來是絕世……先生!」 「絕世」後面他是說了兩個字,可聽起來極其含糊,壓在舌頭底下含混而過,其餘幾人忙紛紛倣傚:「原來是絕世……前輩!」 沈清秋向他們點頭致意,心裡決定了一定要另取高號,刻不容緩。楊一玄茫然道:「前輩,你姓黃嗎?黃花?光華?」 沈清秋咳了兩聲,也含混道:「就是……嘛。」這個ID用了這麼多年,算是頭一次有點羞恥之心。 他略一正色,道:「昨晚各派弟子都在赤云窟看到了我,雖說是瞞不住了,但如果旁人問起我來,你們能少說的還是少說吧。如能閉口不提,那是最好。」 楊一玄道:「為什麼?前輩你與家師不是相熟嗎?」 「呃,熟是挺熟……」 沈清秋正不知該怎麼說,旁邊那桌接著聊天。有人邊吐瓜子殼邊道:「六哥,你倒是接著說呀,到底另一種解釋是什麼?」 盧六道:「要說起這另一種解釋,那可有意思得多了。這一說法,似乎是從內部人士那裡流傳開來的,這洛冰河與沈清秋……」 沈清秋聽到這兩個名字,心裡「咯登」一聲,不由自主挺直了腰板,豎起耳朵旁聽,手裡的扇子也搖得慢了。蒼穹山派兩人也不住側目。 盧六喝了一口茶,道:「這洛冰河與沈清秋是師徒,對吧?洛冰河此人,出身寒門,自小受盡人世困苦,入蒼穹山派門下後,也有一段時間不得賞識,被同門打壓欺辱。幸好,沈清秋待他十分之親厚。」 他說得搖頭晃腦,抑揚頓挫,手裡給擱只梨花木,就和說書先生沒什麼兩樣了。沈清秋暗暗點頭:對的,沒踹洛冰河下去之前,他自問對他還是滿有良心的。 楊一玄哼了一聲,道:「待他親厚有什麼用,還不是……」 有人詫異道:「這說法不就跟沈清秋虐徒的傳言截然相反了嗎?」 盧六道:「這你就驚訝了?那後面還說這對師徒日夜相對,情愫暗生呢,你該怎麼辦?」 這邊桌上三人原本茶水都入了口,聽了這一句,沈清秋和楊一玄齊齊噴了。柳溟煙雖是沒噴,手一抖,茶碗一歪,撒了滿桌。 那一桌吸氣聲此起彼伏:「還有這種說法!」 盧六道:「正是!不過,嚴格地來說,是洛冰河單方面對沈清秋心懷孽念,一廂情願。」 一廂情願?一廂情願?! 「沈清秋是什麼人?清靜峰峰主。清靜峰什麼路子?清心寡慾,一門心思只撲在修行上。沈清秋看破紅塵,不與旁人痴纏,那洛冰河正是因為求之不得,這才因愛生恨!」 沈清秋額頭手背青筋暴起。 楊一玄震驚道:「因、因愛生恨?」 盧六接著說:「如此一來,就非常好解釋了。仙盟大會一事的來龍去脈,肯定是這樣的。」 「洛冰河作為清靜峰首徒出戰,成績斐然,自覺心中有了底氣。恰逢魔物失控,結界封山,沈清秋入絕地谷支援,洛冰��一時鬼迷心竅,趁機向師尊表露心跡。」 沈清秋痛苦地扶額。 為什麼,為什麼總覺得這個人他十句話裡有九句都可以說沒錯,但就是最後一句聽起來這麼怪呢? 而且就是這一句,把他口裡整個事件的意味都變得奇怪起來了! 盧六肅然道:「沈清秋品性高潔,自然嚴詞拒絕。」 沈清秋微微動容。萬萬沒想到,「品性高潔」這個詞,除了他那老好人掌門師兄,現在還有旁人肯用到他身上。誰知緊接著,劇情急轉直下,盧六激動道:「誰人能料,被拒絕之後,洛冰河絕望之下,歹念橫生,竟喪心病狂、大逆不道,欲以武力強逼沈清秋就範從之!」 沈清秋把手指插入滿頭亂發中,深深埋首。 楊一玄已經說不出話了,少年剛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正備受衝擊中。柳溟煙則輕輕「啊」了一聲。 只聽她慎重道:「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什麼啊?! 「此」是哪個此啊?! 不要以為你是女主我就不會黑你! 不知不覺,盧六那一桌已經聚滿了聽八卦的圍觀群眾,瓜子板凳滿地都是,全神貫注,這時齊齊嘆道:「禽獸啊——」 「豈止禽獸,簡直禽獸不如啊——」 嘆息聲中,卻都是滿足無比的意味。 大哥你究竟是守境巡邏小分隊隊長還是八卦小分隊隊長?! 盧六把茶碗猛地一擱,彷彿拍下驚堂木。 「沈清秋哪肯就範!師徒交鋒,終歸還是師父更勝一籌,洛冰河落敗而退,黯然離去。」 「雖然撕破臉皮,可沈清秋仍不忍毀去愛徒聲譽,不好明說,只藉口洛冰河已死於魔族之手。也算是保全了這個徒弟的名聲,不肯做絕。」 「所以,這,就是洛冰河仙盟大會後失蹤數年、未死卻不回蒼穹山派的真相。」 「他不是不想見,而是沒臉見師尊啊!」 那頭說得熱火朝天,這頭沈清秋是淚灑心田。 好激烈的劇情! 這兩個強(嗶——)犯和白蓮花聖母是誰啊?! 關鍵是強(嗶——)還沒強(嗶——)成功,太矬了真他媽的矬。這怎麼可能是洛冰河?他要強(嗶——)誰,誰都會乖乖自己打開腿好嗎? 盧六道:「仙盟大會情場失意後,洛冰河另有奇遇,練就一身絕世奇功,還得到了幻花宮老宮主的垂青。可他對沈清秋仍不死心,捲土重來,這才有了花月城之變。」 「蒼穹山派不是都一口咬定洛冰河是魔族嗎?我看也未必空穴來風。多半是發現了他和魔族勾結、污衊沈清秋的蛛絲馬跡。沈清秋高高在上,洛冰河不能入眼,他就要把沈清秋拉下馬來,教他身敗名裂,折光他的傲氣!」 ……沈清秋不知道自己放棄了什麼,總而言之,就是忽然感到身心一陣輕鬆,什麼都不想聽,也不想管了。 他和顏悅色對另外兩人道:「點菜吧。」 盧六抽空說了一句:「絕世……先生你們這一桌算我帳上。」 然後回頭,繼續痛心疾首:「洛冰河想盡千方百計,把沈清秋關到了幻花宮水牢裡。你們說他這是想幹什麼?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幻花宮早就被他收入囊中,翻手為云覆手為雨。說是暫時收押沈清秋等待四派聯審,卻無異於羊入虎口。關進水牢的那幾天,沈清秋為捆仙索束縛,靈力盡失,誰知道這個逆徒對他做了什麼?!」 眾人高低不一,嘖聲連連:「果然是逆徒!」 「養虎為患!」 沈清秋扔開菜單:「要不咱們換個地兒吧。」 盧六道:「沈清秋不堪受辱,拼了一條命逃出來,誰知到花月城就被洛冰河發的通緝令截住了。蒼穹山派上下一心,百戰峰峰主柳清歌當然要前去支援。這一支援就被洛冰河撞了個正著。」 「洛冰河醋海翻天,不由分說與柳清歌鬥了個天翻地覆,就要狠下殺手。沈清秋無可奈何之下,只得當場自爆……從此……」 他不往後接著說,意味深長地留白,引得眾人一片唏噓。 最後,盧六才下了定論:「這,就是在私底下流傳更廣的另一種解釋。雖然聽起來極為荒謬,可能會被一些人當作無稽之談。但其中許多細節都有可考之處。諸君,切記,正史常為刀筆吏所粉飾添色,意在掩蓋真相,而往往野史方為正史啊!」 細節一點都不可靠好嗎! 正史你妹啊! 哥就算沒有妹子擼個二十年再悲慘也淪落不到要搞基的地步!更何況還是和男主搞基! 上菜小妹娉娉婷婷扭上來送完了菜,楊柳二人還在發呆,沈清秋斥責道:「趕緊吃,吃完了趕緊回去。」 在這個危險的地方多留一刻,不知道這兩個孩子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還要受到怎樣的衝擊!
◎屌絲:意近於「魯蛇」。
第十回 幻花
待到護送兩個小輩離開邊境之地,沈清秋選了個和他們相反的方向。 行至月上中天之時,他耳朵極其敏銳地捕捉到了一陣若有若無的鬼魅鈴音。 沈清秋頭也不回道:「你還真是陰魂不散。」 被識破行蹤,紗華鈴也不打算繼續藏匿,大大方方地走了出來,手挽紅紗,笑道:「誰教閣下讓鈴兒如此好奇呢?對待那兩人這般細心,閣下與蒼穹山究竟有什麼淵源?」 沈清秋轉身,搖了搖手指,道:「我不跟你打,你也別想打我的主意。」憑現在紗華鈴的斤兩,也打不了他的主意。剛想要小小嚇她一嚇,沈清秋忽地周身一震。彷彿一隻千足蜈蚣在心肝肺腹中穿行。一種熟悉又可怕的感覺從小腹中蔓延開來。 紗華鈴笑容詭異:「我是打不過你,可你以為這樣就沒人有法子制得住你?」 沈清秋一時有些腿腳發軟,可還是牢牢站住了。他咬牙道:「你什麼時候給我吃的。」 紗華鈴輕佻地道:「今天鎮上的酒菜好吃嗎?送菜的小姐妹漂不漂亮?幸好你吃了,你要是自恃境界高,辟榖了不肯入口,鈴兒還真有點兒頭疼呢。」 草。當時整個人都被八卦小分隊隊長聲情並茂的表演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八卦害死人啊! 她繞著沈清秋轉了一圈,得意洋洋:「你知道自己身體裡現在有什麼東西嗎?這可不是普通的毒藥。」 廢話!老子比你熟悉,天魔血老子都吃過兩次了,兩次啊! 一般是吃一次死一次,誰中獎次數比我多! 除原主之外,旁人無法操控天魔之血,而此刻血蟲都在他體內蠢蠢欲動,那麼,只能說明一件事。 紗華鈴忽然向沈清秋側後方躬身,道:「屬下不負所托,已將此人擒下。」 沈清秋僵直地回過頭。 空氣被斬開一道黑色閃電般的裂口,正在緩緩閉合。 一道修長的身影立在他身後,沈清秋這一回頭,正正與他打了個照面。 洛冰河居高臨下俯視著他,並無表情,可沈清秋被他兩道冷冷如寒潭的目光一照,別說只是多一層鬍子了,就算再多掩飾,都像無所遁形。 沈清秋定定直視著他。 以往的洛冰河,冷是冷,可就像是暖陽映照初雪,即便在金蘭城和水牢,多少還有一絲人味兒,有些小表情,會無法自控地生氣。而此刻這個青年,神情彷彿是凍結千年的雪域冰川,使人見之膽寒。 雖說如此,可此刻沈清秋的心緒和他之前預想的,不大一樣。難以言述,五味雜陳,卻獨獨沒有最應該有的恐懼害怕。 也許是因為機關算盡也躲不過,陰錯陽差又逃回到原點,他反而平靜下來,覺得無所謂了。 洛冰河的表情迷惑了一瞬間,這使得他的臉看起來稍稍柔軟了些。而很快,這絲柔軟便消散無蹤。瞳孔驟縮,額心一縷紅紋流光般掠過。 他袖子都沒擺一下,紗華鈴忽然懸空吊起,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掐著脖子抓起,痛苦地咳嗽。 同時,沈清秋五臟中那一滴天魔血瘋狂地分裂為千絲萬縷,鑽進鑽出,冷汗浸透背部。 洛冰河輕飄飄地道:「你膽子真是不小。」 他語氣雖輕,可任誰都能感覺出來,潛藏在這語氣之下的暴怒。 膽子不小?是說他,還是說紗華鈴? 沈清秋腦子飛速轉動。洛冰河應該沒認出他。現在這張臉雖然和沈清秋還是有幾分相似。以洛冰河觀察力之細緻,就算隔著一層鬍子也能輕而易舉辨別出細微的不同。看樣子是把他當成了相貌相似之人……然而這並沒有什麼卵用。認出來固然慘,沒認出來也好不到哪裡去啊! 紗華鈴不知為什麼洛冰河會忽然大怒,邊掙扎邊淚眼矇矓地四下慌亂掃射視線,想找出究竟是哪裡害自己被責罰,掃過沈清秋的臉時,忽然露出見了鬼一樣的表情。 她惶恐道:「君上饒命,屬下知錯了,可是屬下發誓這完全是巧合!君上饒命,這回真不是我做的!」 紗華鈴心中叫苦連天。因為她有前科。自從被洛冰河收入麾下之後,她見他整日對著沈清秋的屍體,隱隱約約猜出了點不可言說的東西,於是自作聰明,找了個容貌與沈清秋有五分像的人,再請魔族能者小施修飾之術,將贋品做到了與原主有十成相似,可說是鬼斧神工。然後她便把這仿製品送到了洛冰河面前。結果,不但沒討到洛冰河歡心,反而使得他大發雷霆,險些把整個赤云窟都屠得一乾二淨。 紗華鈴永遠都忘不了、也再不想見到洛冰河那副表情。從此小心翼翼,不敢觸碰相關的任何點滴了。誰知這次她看中的這個容器,恰恰又和那死沈清秋有些眉眼相似之處。這無疑又犯了洛冰河的大忌! 洛冰河道:「我應該警告過你,不准打這張臉的主意。」 紗華鈴被懸吊在半空中,臉色憋得通紅,嗆聲連連,艱難地說:「……這次……真的不是屬下刻意而為之……」 沈清秋雖不明其中彎彎繞繞,卻也差不多推測出來和自己這張臉有關。他閉著嘴,心裡發愁:人都死了五年了,可是到現在洛冰河居然連看到相貌相似之人還要這麼生氣。看來,他真的給洛冰河留下了很嚴重的心靈創傷。 忽然,沈清秋腹中劇痛,五臟六腑彷彿被千絲萬縷鋼針銀線穿刺而過。 這時候靈力再爆棚也沒用,他眼前一暗,吐出一口紅中帶黑的熱血。 洛冰河周身氣壓極低,看他的眼神,正是在看死物的目光。心魔劍在他腰間興奮地顫慄,嗡鳴不止,彷彿要脫鞘而出。他一手強壓住劍柄,眼底泛起滔天的血紅色。 沈清秋抹了抹嘴邊的血,見狀微愣。 照理說,進入魔界篇後,洛冰河應當調節到相對穩定的狀態了。每個月吸乾個把人,更多的只是為鞏固才對。可為什麼他感覺,洛冰河現在體內的平衡狀態越發糟糕了?比他自爆順便幫忙壓制的那時候還要洶湧不定。 紗華鈴被越吊越高,見沈清秋吐血,知道洛冰河動了殺心,正在操控他體內的天魔血,拚命道:「君上……您千萬不能殺他……今天就是滿月,他一定會有用的,沒人比他更合適了……」 她倒不是真的擔心沈清秋死活,只是如果任由洛冰河暴怒之下,要了這怪人的命,就算他體內不魔氣狂湧失去神智,下一步也不會讓她有好果子吃。想到這裡,紗華鈴覺得自己命苦極了,越發情感真摯,聲撕力竭道:「就算您不在意這個人、不在意我,可是想想……想想您那位……」她豁了出去,猛地拔高一個調子,「想想聖陵!」 聽到最後兩個字,洛冰河動作微滯。 聖陵,是魔族歷代統治高層長眠之地。除了現任最高統治者,其餘閒雜一概不允入內,違者格殺。 世代累積,陵墓之中,各種法寶靈器陪葬品,數量之龐大,品質之罕有,沒人能不垂誕。據傳,陵墓之中,還有能起死回生的逆天神器。原著洛冰河得紗華鈴內應,成功上位,潛入聖陵,那些東西都落到了誰荷包裡,大家懂的。 紗華鈴在這時候提到聖陵,莫非是在提醒洛冰河,暫時還不能缺她? 無論如何,她明顯找對了方向。 洛冰河聽到那兩個字後,目中赤色仍幽光閃閃,紗華鈴的身子卻猛地往下墜了一截,腳尖勉強能夠到地面了。 「你倒提醒了我。」洛冰河指尖緩緩摩挲心魔劍,撫慰著躁動不安的劍身,低聲道,「不錯,還有聖陵。」 紗華鈴正要喘口氣,忽聽洛冰河問道:「你這算是在威脅我嗎?」 紗華鈴頓時魂飛天外:「屬下不敢!」 ……太慘了。好歹是《狂傲仙魔途》兩大女主之一,常年高居人氣排行榜(女)前三名的角色,為什麼會混到這個地步! 沈清秋還沒來得及慨嘆完,彷彿被人猛地拽了一把前胸,整個身體突然被拖了起來。 他眼睛一花,心口剎那間凍結了一般冰涼。低頭一看,洛冰河一隻手貼在他左心口正中之處。 這感覺就像被人當膛開了一炮,彈藥是純黑的魔氣,入體之後爆炸般通過靈脈在四肢百骸間蔓延開來。 系統陡然尖銳明晰起來的提示音吵得他腦袋疼。 【點觸驗證成功!】 【與總能源對接,蓄力中!】 【系統自我檢測,運行正常,感謝您的再次使用!】 這個點觸驗證是不是有點高級過頭了?! 沈清秋體內的靈力,本來是個蓄滿的池子,這一次對接之下,被一口氣吸乾了大半。 可這乾涸也只是一瞬間的狀態,露華芝塑成的肉身迅速開始靈力回流。回流的靈力則更迅速地被洛冰河吸收。 沈清秋覺得自己就像個行動電源,心中咆哮:老子上輩子在書評區噴是噴得多了點,可天地良心他噴的都是向天打飛機本人的寫作水準,從沒噴過男主,為何洛冰河總是要跟他過不去?! 洛冰河「咦」了一聲,撤回手掌。 這具肉身不同於以往的引渡容器,被抽取了大半靈力,又被灌注了海量魔氣,居然也能迅速自動填充。看來紗華鈴大費周章、一心要抓住這人,倒也有她的道理。 紗華鈴「砰」地跌坐到地上。知道這人是抓對了,自己大難不死,逃過一劫。她驚魂未定,不顧膝蓋還在發抖,忙擺正姿勢,單膝跪地。 洛冰河道:「我不管究竟是不是你做的。記住別讓我看到他用這張臉。」 紗華鈴忙埋頭道:「遵命!」 洛冰河隨手斬開一道空間裂縫,抬腳跨入。說走就走,簡直瀟灑到令人髮指,就這麼把他們兩個人拋在荒原中,似乎完全不關心沈清秋的去留。 也對,他根本不用關心,沈清秋現在喝了他的血,逃到哪兒都不是逃,只消掐指算算,就能出現在疼得死去活來的沈清秋面前。 沈清秋驀地悟了:所以……他這算是成了冰哥的小弟了? 既然洛冰河沒認出來他。跟著好好幹,說不定會很有前途?(個鬼。) 不就是每個月來一次?來著來著就習慣了! 正風中凌亂,冷不防紗華鈴朝他臉上抓來。沈清秋兩根手指一擋:「你幹什麼?」 紗華鈴咬牙道:「你沒聽到麼?剛才他說了,不想再看到你這張臉!」 沈清秋瞪著她,忽然伸手從她身上扯了一片紗下來。 紗華鈴尖叫道:「你撕我衣服幹什麼?!」 沈清秋把那片紗布摳了兩個洞,罩在臉上,只露出眼睛:「我衣服夠破了,借你的用用。你遇事就只會抓人臉這一招?拿塊布遮遮不就得了,非要毀容嗎?」 要不是這人今後洛冰河每個月都要用到一次,得保證他毫髮無損,紗華鈴當場就想把他千刀萬剮。再想想,縱使洛冰河厭惡仿製品,卻也恐怕不會喜歡看到這張臉鮮血淋漓的模樣,紗華鈴只好忍氣吞聲,喝道:「走!」 走就走,反正現在走哪兒去都差不多了,不如走一步算一步��望著。沈清秋盤算,洛冰河徹底壓下心魔劍之後,大概也用不著他了,那時候徹底江湖再見,應該也不是多遙遠的事。只要萬事小心,別被他發現自己用露華芝玩了一手金蟬脫殼就行。 沈清秋適應角色的速度簡直奇快,也跟著跨入那道裂縫。紗華鈴最後一個跟進,裂口緩緩閉合。魔族優秀公務員調整心態的能力也不差,幾個深呼吸後,紗華鈴冷靜下來後,問道:「你叫什麼?」 裂縫之後連接的,是一條長廊,兩壁雕鏤繁複,百花爭鳴,只是光線暗淡。沈清秋覺得這地方似乎有些眼熟,隨口道:「絕世黃瓜。」 紗華鈴喃喃道:「絕世黃瓜?」旋即大怒,「你取笑我嗎?!」 沈清秋越看越覺得這地方他就算沒來過,也至少聽過描述,直接忽視了紗華鈴。她見得不到回應,氣哼哼地威脅道:「不管你從前是什麼來歷,既然已經飲下天魔之血,今後就是君上的人了。如有逆反之心,死無全屍,都算是輕的下場!」 等到轉了個彎,路過幾名身穿熟悉的淡黃色衣衫的弟子,沈清秋終於確定了:這裡是幻花宮。洛冰河在人界的大本營。 可是和他認知裡的幻花宮差別太大了。幻花宮應該是富麗堂皇、金碧輝煌的。一木一石,都極盡奢華之能事。可眼下這個地方,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 死氣沉沉。 歷代宮主都喜好鋪張,洛冰河也不例外。只是他所鋪張的,是黑暗。連長廊兩側的燈盞,都是一副將熄不熄的神氣。 紗華鈴一轉眼就換了一身幻花宮弟子的服飾,不刻意散發魔氣,看起來和普通的美貌人類少女沒什麼區別。洛冰河神遊一般穿過層層廳堂,在一間主殿中落坐。沈清秋原本想換個地方溜躂,紗華鈴卻拽著他:「你上哪兒去?不許亂走,跟緊我!」 沈清秋不想和她起衝突,只得和她一同在大殿一旁排排站,站得筆直。須臾便有弟子上來報事。 幾名弟子拜在座下,恭恭敬敬稟話。沈清秋原本心不在焉地聽著,忽然有個名字像針一樣紮了他一下。一名弟子道:「宮主。您離開期間,那柳清歌又來過兩次。沒見到您,把菱花部給砸了。」 沈清秋聽得心中一緊,牙幫子隱隱發酸。 柳清歌這……該不會是在給他報仇吧? 洛冰河一臉「無所謂,老子錢多」的有恃無恐:「讓他砸。還有嗎?」 那弟子看他一眼,抹了把冷汗,小心翼翼道:「還有就是……小宮主……要見您。」 原本,沈清秋以為洛冰河會一臉寵溺地宣愛妃上殿,誰知他還是一張愛理不理的面孔。似乎連話都不想多說,只是倦怠地擺了擺手,意為拒絕。 那弟子為難道:「可是……」 「可是我已經來了!」 沈清秋一聽這聲音就牙疼皮肉疼。說時遲那時快,小宮主已挾著一團噴火般的氣勢洶洶,闖入殿中。跟著她的,還有一名身穿淡黃衫子、年紀稍大的清麗女子,雙眼朦朧,似淚非淚,正是秦婉約。沈清秋瞥了瞥她們,略感意外。 這兩個姑娘這時應當仍是如花少女的年紀,可看上去竟都很有幾分憔悴之色。尤其是小宮主,臉上那兩團還沒抹勻的緋紅,多半是匆匆用脂粉堆出來的。 怎麼瞧也不像有半分被金屋藏嬌的春風得意。 小宮主昂頭直視洛冰河:「你回來了。」 洛冰河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秦婉約細聲道:「小宮主,我們回去吧……」 小宮主尖刻地道:「你日日夜夜想的是誰,難道我不知道?你忍辱留在我身邊,想盡千方百計的不就是為了要見他一面,怎麼真見著了反而開始故作嬌憐退縮?怎麼我來之前你不阻攔我,非要到現在才勸阻?」 秦婉約低頭不敢再說話,耳根通紅。小宮主又向殿上咄咄問道:「你找到我爹爹了嗎?」 洛冰河道:「老宮主歸隱云游,不見行蹤。」 這回答簡直太標準太沒有誠意了。在沈清秋的印象和各種電視劇小說的默認常識中,坐在寶座上說出這句話的人,一般就是讓前任宮主「不見行蹤」的罪魁禍首。 小宮主冷笑一聲:「又是這句。你是不是連想一句新詞的精力都不願意分給我?好,我不提爹爹,就單提我自己。」 她尖聲說道:「我不來找你,你就不來看我嗎?」 洛冰河豈是那种放著妹子不去推的暴殄天物之徒?不要侮辱他身為一篇極品種馬文男主角的尊嚴! 可惜的是洛冰河顯然沒打算要這種尊嚴。幾名幻花宮弟子迎上殿來,看似勸慰,實際上則是強行架住小宮主往外拖。她沿路大吼大叫,秦婉約也跟在一旁,不時偷偷用餘光含淚瞥向洛冰河,似在期待著什麼。紗華鈴方才一直目不斜視,站得筆直,現下卻皺了皺眉,跟了出去,站在廊上才喝斥道:「你們怎麼搞的,叫你們看好她就是這樣看的?」 對於女角色們之間的掐架,沈清秋一向抱著敬而遠之的態度,可他圍觀至此,覺得和預期的落差太大,忙跟了出去,繼續圍觀。 秦婉約忍泣道:「對不起,我失職了,我沒攔住小宮主……」紗華鈴立即打斷她:「本來就是你的錯!我聽說人界的女子都特別要臉,可你勾引君上失敗多少次了還賴著不走,也不過如此嘛。不走也罷,看個人都看不好,她修為又沒你這個師姐高,早不攔晚不攔,讓她到君上面前撒潑,你自己委屈可憐給誰看?」 秦婉約聽她當面揭短,羞憤欲死。原著裡紗華鈴就極其討厭秦婉約,總找她的碴,看來這邊雖然兩人沒有一同位列後宮,可關係仍是沒有半點改善。紗華鈴又一扭頭,換了一副面孔,笑盈盈地對小宮主道:「小宮主這些年來錦衣玉食一切照舊,除了偶爾禁足,似乎也不曾受過什麼虧待吧?怎麼就如此委屈了?」 小宮主惡狠狠地道:「你是什麼東西?妖裡妖氣不知道哪裡來的野狐媚子,也敢在幻花宮這樣對我說話?!他這樣對我,跟養著一頭豬有什麼區別?!」 紗華鈴努嘴道:「那小宮主不如說說,您除了像您說的那種動物一樣吃吃睡睡,還能做別的什麼事嗎?」 秦婉約哭道:「小宮主,快走吧。一切……早就不一樣了……」 小宮主歇斯底里道:「憑什麼讓我走?!這裡是我的幻花宮,是我的!你們滾開!統統都反了!」 場面兵荒馬亂人仰馬翻。沈清秋發現了一個很令人震驚的事實。扳扳手指,認真算算: 紗華鈴:沒收做老婆,收做了屬下。累死累活加班加點,而且工資待遇什麼的,實在不怎樣。老闆的態度又不像願意搞辦公室戀情╳ 柳溟煙:連定情之物劍穗都沒交換╳ 寧嬰嬰:過了青春期之後,就沒再表現出年少無知時期對男主的狂熱愛戀。戀愛腦似乎被治好了╳ 小宮主:深閨怨婦。自己都說了洛冰河只把她當豬在養╳ 秦婉約:深閨怨婦二號。數次獻身失敗。兼職小宮主的褓母╳ 秋海棠:說好了把沈清秋拉下馬後就和洛冰河一起愉快地NTR呢?為何依然在風塵僕仆地流浪╳ 三個道姑:曇花一現,你好再見╳╳╳ …… 這麼看來,洛冰河真的……混得相當之慘啊! 堂堂種馬文男主,你究竟還行不行了? 好好的後宮,被他折騰得烏煙瘴氣。如果這是一本小說,進行到這一步居然一個老婆都沒收那還談何爽度!沈清秋連忙敲系統去檢查各項數值。可他驀地發現,逼格下爽度這一數值,非但沒有減少,反而居然飆到了九百多! 因為許多數值都是在休眠和離線狀態期間加的,所以沒有收到提示音。沈清秋戳開不知道什麼時候新多出的積分明細窗口,裡面排著一堆歷史記錄。 【寧嬰嬰:反女性角色無腦倒貼。逼格加一百。】 【明帆:反配角無邏輯智障。逼格加五十。】 【柳溟煙:反女性角色莫名倒貼。逼格加一五〇。】 …… 無處不在的倒貼型女性角色以及智障炮灰,這兩點是構成種馬文之雷的經典元素。現在女性角色不倒貼男主了,配角雙Q貌似也提高了,所以逼格自然提升了。這個沈清秋明白。 但是洛冰河一個妞都沒泡到,系統居然也沒扣他爽度,這點不科學! 難道說現在男主的爽度已經不是綁定在他身上了?或者說,男主的「爽」,已志不在此了? 這……沈清秋忍不住抬眼望向表情陰鬱的洛冰河,忽然有種無法直視的感覺。 罪過啊罪過,難道他把好好一個種馬文男主……養成了╳冷感嗎?! 心情複雜地關上視窗,沈清秋忽然發現身處的位置不太對勁。 他剛才明明是在幻花宮裡打醬油,為何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一片竹林裡?而且還是一片怎麼看都相當之熟悉的竹林…… 竹林颯颯,幽風習習。 沈清秋根本不用懷疑,這地方哪怕只露一個邊角給他,也能知道這是哪兒。 蒼穹山,清靜峰。 這輩子他窩得最久的地方,能不熟悉嗎? 系統:【您目前所在地點:洛冰河的夢境之地。】 在洛冰河意識不穩定、波動極大的時候,往往會有旁人遭受波及,被捲進他龐大如深海漩渦的夢境。或者說,被他巨大無比的腦洞給坑了。具體情況參見當初夢魔副本的起始。 沈清秋跟他走過一回夢魔副本。所謂一回生二回熟,這跟連了一次Wi-Fi後第二次就不用輸密碼自動連接了是差不多的道理。 沈清秋連忙摸摸自己的臉,夢境中恢復了原本的容貌,一摸臉上沒有鬍子,極其沒有安全感。他正想找個地方躲躲坐等洛冰河自己醒,迎面沿路走來三三兩兩的弟子們,沈清秋僵了一僵,甚至忘了往哪兒躲。 這些往往來來的弟子們雖然表情略顯木訥,但的的確確都有鼻子有眼,五官齊全,而且為數不少沈清秋都能叫出名字。 連夢魔都無法在支撐龐大結界的同時做到保證裡面的生物帶有五官,洛冰河居然已經能夠做到了,而且精緻到如此地步。雖然早知道洛冰河掛能遮天蔽日,沈清秋還是忍不住嘆一聲「了不起」。 轉出小竹林後,就是清靜竹舍。高低錯落有致的竹簷之間,泉水飛流,折射出陽光七色,叮叮如律。沈清秋擔心洛冰河就在裡面,止步不前,這竹林他為了打發時間逛過不知多少次,輕車熟路找了個隱蔽之處,歇在陰影裡。 忽然,一陣踏碎落葉的輕盈足音響起,掩映的翠竹間,走出一個十五六歲的白衣少年。 這少年膚色白皙,似乎是一路小跑過來的,額頭起了一層薄汗,臉頰紅撲撲的,甚是可愛,眼角眉峰線條明晰而不銳利,青澀之味撲面而來。 沈清秋忍不住感慨:好久沒見到這麼小清新的陽光少年洛冰河了。 他在清靜峰修行期間,喜好穿白衣。而逆反之後的混世魔王洛冰河只穿黑衣,和以往一切幾乎徹底顛倒。這種青蔥的鮮嫩模樣,更是完全看不到了。 他正步走來,神采飛揚地叫道:「師尊!」 沈清秋藏在暗處,這一聲自然不是在叫自己。他移轉目光,果然見一襲青衫立在石子路的盡頭。 由夢境記憶衍生的「沈清秋」這麼站在一片青翠欲滴的竹子中,身形清癯,也彷彿一枝修竹。神色淡定,仙氣泠然,單用眼睛看,還真有幾分遺世風姿。現在的沈清秋作為旁觀者,讓他評頭論足一番,也不得不為之心折。 這裝逼裝得,到這個境界,太夠味了! 順便洛冰河能把種種細節完美地還原出來,也真不愧是得了夢魔親傳的男人! 那竹林中似正在出神的沈清秋偏了偏頭,道:「跑完了?」 洛冰河點頭道:「十圈……跑完了。」 沈清秋終於想起了這是哪一段了。 洛冰河說的「十圈」,指的是繞著清靜峰的環籬跑十圈。沈清秋親自給他佈置的任務。 這可不是他惡趣味地對男主大大進行體罰,而是實在忍無可忍。自從他接手洛冰河的教育之後,琢磨著既然為人師表,怎麼也得教點實在的東西,日後翻臉,好歹提到「師徒之情、授業之恩」這八個字時,不至於話未出口,老臉先紅。按教學大綱,第一步要改正的就是他亂七八糟的走位和身法。 至於成果,很早就說過了。最大的成果就是洛冰河往他懷裡撞了半個月。 沈清秋道:「再來。這次再沒對,就不止是十圈了。」 洛冰河便聽話地再來了。於是,這次洛冰河倒是沒撞他,而是腳底一歪,直接抱住了沈清秋的腰。 沈清秋:「……」 洛冰河靦腆道:「師尊,徒兒沒用,跑完十圈,腳軟了。」 沈清秋嘆了口氣。 洛冰河自覺道:「弟子知道。二十圈。」 沈清秋道:「圈什麼圈?回房休息去吧。」他沒有虐童的愛好。當時真是自暴自棄了。愛怎樣怎樣吧。 不教了,一點成就感也沒有,摔教材! 洛冰河渾然不覺自己被嫌棄了,還興高采烈道:「謝師尊!二十圈明天弟子一定會補上的。今晚有什麼想吃的嗎?」 沈清秋在一旁抹了一把額頭。 當年的洛冰河……真特麼的傻白甜啊。 任勞任怨任打任罵給騎給踹給做飯……咳咳,當然這些項目大部分沈清秋是沒有做過的。 目送這對人造的師徒一高一矮相談離去,沈清秋轉出隱蔽之處,納悶起來了。 在洛冰河給自己創造的夢境結界中,他當然只會選取自己覺得美好的記憶。如果清靜峰的記憶能佔一席之地,那也應該是和寧嬰嬰相關的才對。為什麼會有這一段? 夢境能最直接地反映人心最真實的一面,不會作虛假偽裝。沈清秋油然而生一種他從沒動過的念頭。 雖然這麼想有點顯得臉大,不過……大概、也許、說不定,這段師徒之情,在洛冰河心中的地位,比沈清秋想像的要高那麼一點? 至少,他還算是給了洛冰河一些可以回憶的瞬間。不至於全程不堪入目一無是處。 不過……洛冰河是不是有點抖M啊。不是沈清秋想黑他,可是一般而言,被罰跑十圈二十圈的這種記憶,怎麼想都跟「美好」無關吧?! 忽然,沈清秋脖頸蔓延上絲絲寒氣,彷彿有一道又冷又熱的視線沿著他的背脊往上爬。 他下意識回頭。黑衣的洛冰河抱著手,虛倚著一枝青竹,正凝視著他。 兩人相對無言。 ……本尊? 本尊! 沈清秋的第一反應,不是拔腿就跑,而是原地不動,把臉上表情調節到最自然。 並非是他被嚇傻了腿軟了跑不動了,而是他早有撞上這種情況的心理準備。「跑」根本不能解決問題。這個結界是洛冰河的主場,跑得再快也沒用。 剛才那道又冷又熱的視線,不是錯覺,也不是他形容有誤。洛冰河的眼神,真真是如冰似火,森寒有之,炙熱有之,兩種溫度奇異地混合凝聚在他目光中,牢牢鎖在沈清秋身上。 沈清秋硬著頭皮與他四目相對。 半晌,還是洛冰河先嘆了口氣。 他喃喃道:「會做夢,也是好得很。」 聽到這一句,沈清秋知道,棋行險招,矇混過關了。 他大著膽子,居然賭贏了一把。洛冰河此刻神思恍惚之下,把他當成自己夢境中的造物了。 沈清秋見他倚著竹子,怔怔凝視自己,想到他白天在首座上時愣愣發呆的模樣,形單影隻。再對比原著一呼百應、花團錦簇的風光,忍不住有些心酸。 一個在身邊為他療傷、噓寒問暖的老婆都沒有,教人如何不心酸。堂堂種馬文男主,淪落到這個地步,哪個男人都不忍心看啊。 洛冰河道:「師尊,你和我說句話吧。」 沈清秋此刻心中充滿了對洛冰河的同情,和顏悅色道��「好啊。你想說什麼?」 沒想到,他開口說了,洛冰河反倒愣住了,一下子站直,離開了竹子,臉上表情有點不可置信。 糟糕。沈清秋心道:莫不是推測的這個反應不對頭? 可既然已經開演了,那就得演到底,萬萬不可半途而廢,尷尬是小事,穿幫是大事。沈清秋微微一笑,道:「不是你讓為師和你說話的嗎?」 他用的是以往和洛冰河相處時的常用語氣。洛冰河的嘴角動了動,���慢走了上來。沈清秋不動聲色,緩緩將摺扇在手中輕輕開合,以小動作來緩解緊張。 洛冰河默然片刻,道:「以往師尊都是看也不看我一眼,自顧自走掉,更別提和我說話了。我今天是不是想得有些太美了。」 沈清秋心裡一動。 雖然總感覺哪裡怪怪的,不過這話聽著,還真有點兒可憐。難道以往洛冰河腦補出來的「沈清秋」都是對他愛理不理高貴冷豔的嗎? 他的確是有點抖M的傾向吧…… 沈清秋這麼想著,一分神,手下意識自己動了起來,順理成章地摸了摸洛冰河的頭頂。這個動作他做過無數次,人說男不能摸頭女不能摸腰,偏偏越是「不能」越是引得人欲罷不能,沈清秋就特別愛摸人腦袋,可惜身為一個成年人不可常常做這種沒禮貌的動作,也沒什麼人願意隨便他摸。好在從前的洛冰河一點兒也不介意被他把手放在腦袋上,沈清秋沒事摸摸就摸成了習慣,眼下便做了出來。 沒摸兩下,冷不防洛冰河抬起手臂,右手捏住了他的左腕。 沈清秋表情一凝,心想,這是不是有點太近了? 緊接著,右腕也被牢牢抓住。愕然地一抬頭,沈清秋感覺眼前一花。 臉頰像被羽毛輕柔地擦過。嘴唇上傳來溫軟微涼的陌生觸感。 他就這麼瞪著眼睛,和洛冰河那雙黑沉沉的眸子對視,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回。 他想說話,卻沒法開口。因為嘴被人咬住了。 洛冰河閉上眼睛,黑漆漆的長睫毛在臉頰投下彎彎的陰影,看起來十分之乖巧,可嘴上和手上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沈清秋的嘴唇被他含著氣憤憤地咬,帶著一點孩子樣的恨意。右手鬆開沈清秋發僵的肢體,改為扶上他的腰心,往自己懷裡壓過去。明明兩個人身形相差不大,沈清秋卻能被他用環抱的姿勢一手攬住。 沈清秋三觀正以光速不斷毀滅重塑毀滅重塑迴圈中。 打破他崩壞狀態的,是一條伴著歡慶BGM的系統提示:【爽度加五百!恭喜!恭喜!恭喜!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沈清秋:「日了鬼了我——?!」 他總算是明白,為什麼洛冰河一個妞都沒推倒,後宮三千佳麗連個毛影子都沒見到,爽度卻一直沒被拉下來了。 因為他用自己補足了爽度啊啊啊! 猛地明白真相的沈清秋半是驚悚半是悲憤,抬腳就踹! 洛冰河不閃也不躲,生生被他踢了個正著,卻一步也沒退,還摟著他不肯撒手,看上去又生氣又委屈,問道:「做夢也不行嗎?」 你快醒醒!這雖然是在做夢,可勞資不是你做夢做出來的啊! 一巴掌拍醒他不行,任由他繼續糊裡糊塗下去也不行! 這才是真正的左右都是死! 沈清秋還沒想到要咆哮點什麼來平復一下情緒,猝不及防,背部撞上青竹,被一把摁在上面。洛冰河一低頭,又壓了下來。 沈清秋不是沒被人親過,可第一次有種對方隨時會狂性大發把他上下兩片嘴唇咬掉的威脅感。凌亂的呼吸間隙中,洛冰河低聲道:「師尊,我錯了……」 沈清秋好不容易抽出一隻手,抵住他的胸膛。他真是一點都不想做出這種良家婦女抵禦暴徒的姿態,但你他媽這像是知道自己錯了的樣子嗎?! 他才是錯了,真的錯了,錯得徹底。什麼叫空穴不來風?江湖八卦都是有科學根據的。每一個八卦人士上輩子都是折翼的天使能夠透過現象看到本質! 他沒把男主養成╳冷感,也不是抖M不抖M的問題。真相比它們更可怕,他把男主養成了基佬啊啊啊啊啊! 難怪他一個老婆都沒收到後宮一塌糊塗。女人已經不能引起他的興趣不跟他的爽度掛鉤了! 活日了鬼了! 沈清秋打死不從,奮力掙扎頑強抵抗,正在考慮再自爆一次和踹洛冰河關鍵部位哪個下場會比較慘時,洛冰河突然放開了他,望瞭望頭頂那片漩渦云狀的天空,臉色陡然陰沉下來。 剎那間,沈清秋眼前場景和人像崩潰消散,幻化為萬千碎片。同時,沈清秋在幻花宮主殿的屋頂上一躍而起。 這才是真實的世界! 沈清秋劇烈地呼吸一陣,好不容易定住心神,忽然驚覺,主殿之下火光四起,告警的鐘聲響成一片。他探出頭去,衣擺在夜風中翻捲不休,從上而下俯瞰,無數燈火朝這邊匯聚,那是幻花宮各部弟子正從四面八方湧來。 「警備!各部聽令,警備!」 有人罵道:「怎麼又打進來了,這都入侵多少次了,有一次攔住了嗎?」 沈清秋大喜。入侵最好,趁亂逃跑,管他什麼天魔之血,哪裡比得上節操重要。先走再說,再見!結果他還沒飛出兩步,又聽人喊:「往幻花閣那邊去了,結陣攔住柳清歌!」 沈清秋腳底一滑,立馬轉身折了回來。 要命。偏偏柳清歌在這種時候來了,總不能撇下他扔給已經完全崩壞且正在氣頭上的洛冰河不管吧? 幻花閣是歷代宮主修煉和棲居之地,離這裡不遠。沈清秋三兩步跳下屋頂,混在大部隊裡趕去,還沒跨入幻花閣,陣陣逼人寒氣迎面襲來,從裡面傳來一聲飽含殺意的怒喝。 「滾!」 一眾聽到告警鐘聲、不明就裡的弟子闖進了門,前排數十人都被一波強勁至極的氣浪掀飛。沈清秋在後一撥人裡,剛好閃過這一擊,挑了個好位置,渾水摸魚摸了進去。剛一進門,就被凍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整個幻花閣彷彿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冰窟,踏入一步,就像踏入了冰天雪地。沈清秋衣袖衣袍裡都灌滿冷風,背心額頭的冷汗迅速凍結成薄冰,可想而知,屋子裡冷到什麼地步了。 非但溫度奇低,四面牆壁都被封得嚴嚴實實,門窗密不透風,又冷又暗,若不是被入侵者(即蒼穹山拆遷辦主任柳清歌)強行破開了一個大口,簡直像一具冰制的棺槨。 閣室中央的坐化台上,帷幔半遮半掩,幾件黑黑白白的外衣凌亂地堆在台邊。 洛冰河身上只穿了一件中衣,一副剛從床上爬起的模樣,黑髮披散,衣衫不整,領口歪敞。面色異常蒼白,嘴唇卻帶著血色,眸中兩點冷光閃爍,鬼氣逼人。鋒芒畢露,正是備戰狀態。 他正對面七步之處,柳清歌握劍的手骨暴凸,整張臉都是鐵青色。 柳清歌盯著坐化台邊鎮定自若坐著的洛冰河,一字一句道:「你這雜種!」
第十一回 屍身
乘鸞劍上,靈光殺氣騰騰地暴起。沈清秋目光警覺地在雙方間來回掃動,然而,只看了一眼柳清歌劍指的方向,腦海中便傳來最後一絲負隅頑抗的三觀徹底破碎的聲音。 洛冰河右手放在從不離身的心魔劍上,雪白的劍身已出鞘小半截;左手裡,卻還摟著個人。 與其說是個人,不如說是「一具身體」。毫無生氣,頭部垂下,肢體無力,卻十分柔軟。也穿著單薄的中衣,衣領滑到肩下,半個慘白如紙的背部都露了出來。 柳清歌道:「你幹了什麼?」 他真是永遠也忘不了剛才那一幕,乘鸞劍斬破入口後,室內空蕩蕩的,只有坐化台上帷幔之間有人影交疊。柳清歌知道洛冰河肯定在裡面,只是他萬萬沒想到,在裡面的,不止他一個! 洛冰河挑了挑眉,把左手那具軟綿綿的身體往懷裡帶了帶,道:「你說我幹了什麼?」 沈清秋竟無言以對。兩個人,或說一個活人和一個死人,衣不遮體地從一個類似於床的地方上滾下來摟作一團——怎麼看也不像幹了什麼正能量的事! 柳清歌一語不發,乘鸞刺出。心魔劍仍未完全出鞘,洛冰河只用劍鞘就擋住了乘鸞鋒芒。劍氣凌人,他微一側身,擋住凜冽的劍氣,把手中軀體護在身後,臉現怒色。 柳清歌也發覺,在這麼狹窄的室內出動乘鸞,一個不小心,銳利的劍氣就有可能損及那具屍體,立刻召劍回鞘,開始和洛冰河對拼起靈力。 翻滾廝鬥間,那具身體的衣服松鬆垮垮,徹底滑到腰間,洛冰河的手掌心直接貼著那白皙的皮肉。柳清歌雙眼有血絲瀰漫,道:「畜生,他好歹是你師尊!」 洛冰河從容道:「若是旁人,你以為我會這麼做?」 一旁圍成數圈的幻花宮弟子皆是呆若木雞。洛冰河也不去理會,一心應對柳清歌。兩人身體四周空氣中靈力如同煮沸的水一般翻滾四射,臉上神情一個比一個可怖,根本沒人敢再踏進幻花閣內,生怕殃及池魚。 沈清秋倒是不怕殃及。他只是單純地無法直視而已。 ……太重口了。太尼瑪重口了! 給他月球表面般坑坑窪窪的腦洞也從沒想過有一天他自己會成為這種重口Play裡的主角之一。洛冰河懷裡抱的那個……的確是死了的對吧?絕對沒錯吧,因為那是他的屍體好嗎?! 這已經不是細思恐極的問題了。不用細思也是恐怖如斯啊! 雖然無法直視,可他還沒忘記,自己回來的原因。 沈清秋閃身至柳清歌身後。後者一警,本以為是偷襲者,冷笑一聲,預備用靈力震開,然而一隻手貼上他背後,一股緩和卻堅定有力的靈流灌入他靈脈之中。 柳清歌這邊得了助力,洛冰河稍稍被壓制住。他不敢大意,微微側首,眼角只能看清身後之人一團模糊的臉部,似乎用東西遮住了面孔。柳清歌低聲道:「是誰?」 沈清秋不答話,手中加力。兩道強勁無比的靈力匯成一流,洛冰河雖生生扛住了,可這股攻擊性的靈力會順著他的身體,傳到他手中所抱的軀殼上。他能化解,死人卻不能化解,如不放手,多半這身體會被靈力震得七竅爆裂。洛冰河不願損傷屍體,只得撒了手。那身體旋即被沸騰的靈力場彈開,飛了出去。 洛冰河脫手之後,視線也牢牢黏在那身體之上,臉上神色無奈又不甘心。沈清秋見他這副表情,忽然略感不忍。用這辦法逼他放手,怎麼感覺有點像在欺負他? 有幾名弟子不知輕重要去動,洛冰河喝道:「別碰!」遠遠揮袖,那邊慘叫一片。沈清秋撤去加在柳清歌背後的靈力,腳底一點,飛躍上前,把那具身體接了個滿懷。 自己抱著自己的屍體,這感覺真不是一般地酸爽。沈清秋粗略看了看,他以前的肉身居然還氣色紅潤得很,四肢柔軟,與沉沉睡著的活人無異,只是雙目緊閉,沒有呼吸。 自爆身亡者靈力散盡,體內不會存留修為來助屍身不腐,而且死亡時間已逾五年,單是用冰來保存,做不到這樣的程度。軀體上不聞草藥味,應該也不是進行了化學方法處理。也不知道洛冰河用了什麼法子。 沈清秋閃過一道劈山裂石的暴擊,一抬頭,洛冰河正死死盯著他,滿面猙獰之色。沈清秋這才發現,這具身體上身的衣衫已盡數滑落,赤裸裸被他抱在懷裡,又摸又看,怎麼瞧都是一個……極其不健康而且頗具挑釁感的畫面。 他忙拉了拉屍身的衣服,把這燙手山芋往柳清歌那邊一送:「接住!」 洛冰河要去奪,卻被沈清秋纏住了。沈清秋原本擔心洛冰河催動天魔血蠱,可不知道他是殺昏了頭還是急傻了,居然沒想到要發動這一王牌。柳清歌一手接住那具身體,另一手召動乘鸞,輕鬆擊退幻花宮弟子的圍攻。這屍體被他們拋來拋去,上衣算是徹底裂了,柳清歌甫一入手,只覺得掌心貼上了一片光滑的皮膚,又細又涼,過手之處彷彿有細微電流爬過,渾身一僵,摟哪裡都像不適合,險些把人又推回去。總算虧得他忍住了這衝動,一脫外袍,白衣飛展如羽翼,把懷中身體一裹,乘鸞飛回,穩穩浮在他足前。 洛冰河的瞳孔徹底變成了赤色。整個幻花閣彷彿一個密封的盒子,盒子中放了一顆炸彈,炸彈炸開,四壁轟然倒塌。 伴隨著飛沙走石一齊落出的,除了人和人以及人,還有兩樣東西,撞在地上發出鏗鏘金石之響。沈清秋定睛一看,居然是兩把劍。 正陽,修雅。 這兩把本該命運相同、斷為數截的殘劍,不知用什麼方法被修好了,系在一起,安置在幻花閣中,隨著閣室崩塌,這才重見天日。 再見到這兩把劍,沈清秋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看向洛冰河。他原本就衣衫不整,這一波轟炸過後,明晰的鎖骨和胸膛都露了出來,臨近心臟之處,爬著一道形狀猙擰的劍傷。 洛冰河的自我修復能力極強,即便被砍掉手腳,他也能天衣無縫地接回來,甚至重口點重新長出來都沒關係。除非他自己刻意不去治癒,否則,他的身體上不可能有無法痊癒留有痕跡的傷口。 洛冰河厲聲道:「柳清歌,我看在師尊的分上三番五次留你性命,偏生你想死,那也怨不得我了!」 沈清秋被他陡然暴起的靈力和殺氣震得內臟幾乎移位,心知他火大了,忙沖柳清歌喝道:「還不快走!」 感覺他自從到了這邊之後,經常做捨己為人無私斷後的那一個啊?!柳清歌看他一眼,果然毫不拖泥帶水,說走就走,挾著那身體飛身上劍,電光般風馳電掣而出。 洛冰河原本要出手,可猝然心臟劇震,被心魔劍突如其來的反噬逼得生生慢了一拍。就差在這一拍,便眼睜睜看著柳清歌挾著沈清秋屍身離去了。 他呆呆站在原地,臉上出現了剎那的空白,連還擊都忘了像是個孩子被人搶走了視作全世界最心愛的東西,一副天都要塌下來了的模樣。沈清秋本打算趁他愣著渾水摸魚溜走,見狀不知怎的,腳跟黏在了地上,剛才一閃而過的那種不忍心越發強烈。 可不忍心也沒辦法。繼續任由他抱著屍體,不知道還會有什麼罪孽深重的可怕發展啊! 壞便壞在這不合時宜的心軟,沒溜成,洛冰河突然轉過頭,兩道厲紅的目光釘在了他身上。 心魔劍在鞘中歡快又惡毒地顫慄起來。洛冰河的眼神明明白白告訴沈清秋,他一定會被千刀萬剮。沈清秋看著他狂怒又傷痛的眼睛,倒退兩步,忽然之間,鬼迷了心竅一般,想要對他說句實話。 想對他說一句:「你別這麼傷心了,師尊沒死。」 就在他剛動了動嘴唇時,從幻花宮弟子群中掠出一道黑影。 那身影迅捷無倫,旋風般捲起沈清秋就走。洛冰河眼力和反應能力絕佳,一道暴擊打出,居然沒能打中。 他站在原地,冷眼看著只剩下廢墟的幻花閣,東倒西歪的滿地人馬。幻花宮眾弟子一直插不上手,但也知道洛冰河今晚心神不寧,連連失手,必然會雷霆大發,忙大片大片跪倒。偏偏紗華鈴這時候才趕到,匆匆上前,一來就被洛冰河震飛出去,吐血三升。 她早知道這位喜怒無常,也不知是怎麼又惹怒了他,惶恐道:「君上息怒。君上息怒!」 洛冰河道:「你帶回來的人,真不錯。」 這個「不錯」簡直比聽到洛冰河讓她當場自裁還可怕。紗華鈴魂飛天外,忙道:「屬下有事稟告!侵入者一進來,屬下就覺察了,並且與之周旋。可是侵入者不止柳清歌一人!這百戰峰峰主以往也夜探過宮內,可破不了迷陣。這次是有人首先破掉了迷陣,柳清歌才得以入侵成功。」 洛冰河望著柳清歌御劍消失的方向,緩緩收緊拳頭,指骨喀喀作響。 紗華鈴心想,洛冰河肯定不關心另外一個侵入者是誰,他在意的恐怕只有沈清秋被奪走的屍體,忙改口道:「柳清歌一個人帶著那……帶著……走不遠的!屬下這就帶人去追!」 洛冰河道:「不用了。」 紗華鈴一抖,心涼涼的,湧上一陣不祥的預感。 只聽洛冰河冷聲道:「我親自去。你把漠北叫上來。」
沈清秋這次總算知道,以往洛冰河操縱他體內血蠱的時候,到底有多溫柔了。 如果洛冰河真的想要用天魔血讓一個人死,那麼根本不可能只是大姨媽痛的程度。他能讓你生不如死,痛得站也站不穩、話都說不出,只能在地上打滾,滾完了死屍一樣躺在地上,可渾身上下的痛楚不少一分,根本等不到緩解或者習慣的時候。 在亂鬥的震怒過後,洛冰河終於想到還有天魔血這樣東西了。 剛才趁亂把他拖了出來的那人大概是已經把他帶到了安全地帶,放慢速度,扶著他走起來。沈清秋想坐不想走,可已經沒力氣說話了,半死不活被拖著行了一段,那人終於發現不對勁了。 他把沈清秋放到地上,聽聲音溫柔又清爽,語速略慢,似乎是個年輕男子,語氣關切道:「你怎麼樣?剛才受傷了嗎?」 沈清秋動了動嘴唇,還是沒力氣說一個字。現在他血管裡有數億條蠱蟲正在狂歡,撕咬膨脹,蠕動扭曲,那感覺又噁心又痛苦。 這麼看來,從前的洛冰河,催動他體內的血蠱根本不帶任何惡意,簡直是十二分的含情脈脈,就跟逗一逗他似的。 沈清秋把這些年在系統的脅迫下達成的種種業績和光榮成就飛快地過了一遍,真心覺得荒誕滑稽。究竟是哪一個環節出了問題,導致洛冰河對他那個了?!沈清秋自問出生起就是一天地可鑑死直男,洛冰河的性向也應該毋庸置疑。那麼究竟是誰的問題? 不用想了,角色崩壞一定是作者的問題。全怪向天打飛機! 沈清秋剛乾笑了兩聲,隨即又是一陣大痛,真的在地上滾了兩滾。好像這樣就能緩解一下。 沒滾兩圈就被那人按住了,他摸了摸沈清秋額頭,還有臉頰,稀稀拉拉的鬍子都掉得差不多了,俱是冷汗,再往下摸,摸到了沈清秋的心口和小腹。 不知為何,他碰過的地方就會稍微好受一點,沈清秋緩過一口氣,忍不住說:「呃這位仁兄,你……摸哪裡呢?」 要在以往,他真的不會在意別人(特指同性)摸他哪裡,愛摸哪摸哪,請自便。但是自從不久之前被洛冰河開啟了一連串新世界的大門,沈清秋二十多年來已成形的三觀受到了嚴重衝擊,他今後必須要用全新的目光和敏感的態度來看待這個世界。 尤其是同性交友問題! 那人「啊」了一聲,連忙放了手,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沈清秋道:「別別別!你摸吧!請繼續!謝謝你!」 不是錯覺,這人一放手,沈清秋立刻就痛起來了。他好像……真的能安撫天魔血! 沈清秋扭頭,月光之下,不能將對方容貌看清楚,但大致是個明朗俊秀的輪廓,一雙眼睛十分之清澈,露水般交疊倒映著沈清秋的影子和月光清輝。 沈清秋看著那雙眼睛,隱隱記起了點什麼,可不及細思,腦子裡陡然一炸,痛得哀嘆一聲,深深埋下頭,五指成拳在地上猛地一砸。 突然,沈清秋的後領被人提起,下頷一痛,被捏開了口,灌進一股液體。他舌頭髮麻胃裡反酸,嘗不出這液體什麼味道,但應該不是什麼好喝的東西,嗆了一口,要吐,那人摀住他嘴巴,動作強橫,語氣卻十分輕柔,哄道:「嚥下去。」 沈清秋喉結劇烈聳動,倉促之間,還是把那液體嚥了下去。嘴角漏了幾絲不明液體,他埋頭一陣猛咳,那男子就在一旁幫他拍背順氣。 令人震驚的是,這液體入口入腹後,折磨他一路的血蟲噬咬之痛迅速收斂。 沈清秋身體舒服了,心卻吊起來了。他一把拽住那人胸口衣服:「你給我喝的是什麼?」 對方把沈清秋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從胸口拿了下來,微笑道:「現在還痛麼?」 不痛了。真的不痛了。可是就因為不痛了,所以才可怕。他可從沒聽說過天魔血這種東西是有解藥的! 隨著舌頭的味覺漸漸恢復,沈清秋感覺口腔裡的血腥之氣也越發濃烈。濃烈到幾欲作嘔的地步。原著說得很清楚了,一切藥物對天魔之血都是沒有作用的。 只有天魔血才能與天魔血相互制衡。 草。 不但喝過三次,而且喝過兩道原主不同的天魔血。 沈清秋覺得,自己真他媽當得起「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八個字。 想通這一節後,沈清秋欣然嗚呼,一頭栽倒。
血肉撕裂的聲音。 還伴隨著瘖啞的慘呼。 沈清秋按緊太陽穴,眼前景象逐漸清晰起來。 一片血海。屍堆成山。 洛冰河站在這彷彿煉獄的場景中,木然而立。他身穿玄衣,染不上血色,可半邊臉頰都濺上了點點殷紅,機械又冷酷地手起劍落。 原本,沈清秋一看到洛冰河,腦中就該自動浮現他抱著自己屍體從床上滾下來滾作一團的畫面,難以直視。可現在,洛冰河居然在殘殺自己的夢境造物。這跟自己拿一把鋼刀往自己腦漿裡攪,有何區別? 如果不是弱智不懂事,只有瘋子才幹這種事! 雖然沈清秋老愛說洛冰河是個抖M喜歡自虐,可自虐到了這個程度,他無論如何也擠不出幾聲乾笑、抽個空吐個槽了。 洛冰河抬眼看他,目光混混沌沌,一副神智不清的模樣。可雙眼一倒映出他的身影,便瞬息明亮,立刻拋開手中長劍,扔得遠遠的,把沾滿鮮血的雙手藏在身後,小聲喊道:「師尊。」 然後,忽然想起臉上也有,補救一般用袖子擦了擦半邊臉上的血跡,結果越擦越髒,好像個偷東西被當場發現的小朋友,越發不安。 一回生,二回熟,沈清秋裝人工智慧產物裝出了經驗,還算鎮定,開口便不由自主放柔了聲音:「你在做什麼?」 洛冰河低聲道:「師尊,我……我又把你弄丟了。弟子沒用,連你的身體都保不住。」 聽到這個回答,沈清秋神色和心情一般地複雜。 所以他剛才虐殺自己的夢境造物,算是在……自我懲戒? 瞧著洛冰河這嫻熟程度,恐怕已經不是第一回這麼幹了。難怪上次洛冰河連他是幻境產物還是外界入侵者都分辨不清。 沈清秋嘆了口氣,斟酌了一番,輕聲安慰道:「丟了就丟了吧。我不怪你。」 洛冰河怔怔看著他:「……可我現在只有那個了。」 沈清秋忽然不敢直視他的眼睛。難道洛冰河真的,五年裡都是抱著一具屍體、一個他不要了的空殼子過來的嗎? 洛冰河聲音忽然冷了下來:「花月城之後,我發過誓,這輩子永遠再不會把師尊弄丟,可還是讓旁人搶走了。」 恨意和他瞳孔裡的暗紅色一樣洶湧而刻骨。被他拋開的長劍受召飛起,將地上垂死掙扎的幾「人」穿膛而過。耳邊陣陣慘呼聲,沈清秋忙按住他斥責:「你別亂來。即便是在夢中,這相當於是自殘,別告訴我你忘了!」 洛冰河當然不會忘了。他直勾勾盯著沈清秋,反手按在他手背上,半晌才道:「我知道我是在夢中。也只有在夢中,師尊你還會這麼罵我。」 聽了這句,沈清秋忽然醒悟過來。不行。不對。 不能這樣對洛冰河。要是你對一個人沒那種意思,就不應該給他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繼續神智不清乃至喪心病狂的機率也更大。 就算是在夢裡,也不應該這樣拖拖拉拉婆婆媽媽。當斷則斷,再牽扯不清下去就成冤孽了。沈清秋果斷抽回手,正了正臉色,擺出最擅長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高冷面孔,轉身就走。 洛冰河一被甩開,呆了一下,立刻追上來,道:「師尊,我知錯了。」 沈清秋冷冷地說:「知道錯了就別跟過來。」 洛冰河急道:「我早就後悔了,只是一直沒法對你說。你還生氣我逼得你自爆靈力嗎?我已經把師尊身體裡的靈脈全都修復好了,絕無欺瞞!只要我能進入聖陵,一定有辦法讓你再醒過來。」 沈清秋不答話,猶豫是不是該放點狠話,讓他斷了這念想,可洛冰河猛地撲了上來,從後面把他圈住,牢牢抱著,撒潑打滾也不肯撒手。沈清秋被他抱得渾身僵硬,好像被個毛茸茸的東西蹭了,簡直寒毛倒豎,手中運勁,卻還是沒真打上去,咬牙擠出一個字:「滾!」 說好了黑化之後不走苦情路線的啊!不要拉拉扯扯的! 洛冰河充耳不聞,道:「還是師尊氣的是金蘭城之事?」 沈清秋道:「不錯。」 洛冰河偏不肯放手,喃喃道:「剛從無間深淵返出時,知道師尊你對外宣稱我是被魔族所殺,先前還以為是師尊心軟,畢竟留著幾分情念,不願讓我身敗名裂。誰知一見面後,看師尊態度,我又怕原先是我想得太美了,我怕師尊為我隱瞞,只是覺得教出了一個魔頭,敗壞了清譽。」 他說得可憐兮兮的,一句接一句搶著往外倒,好像生怕沈清秋粗暴地打斷他不讓繼續說:「撒種人真不是我安排的。我那時是氣糊塗了才任由師尊被關進水牢……我早就知道錯了。」 若是現實中的洛冰河,恐怕不會有這麼不顧形象滔滔不絕的時候。大概也只有在他給自己造的夢裡,他敢這麼絮絮叨叨。在這種時候一把推開他,就像對一個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哆哆嗦嗦打電話給心靈雞湯大姐姐傷心哭訴的小姑娘劈頭蓋臉扇一耳光,未免有點殘忍。 沈清秋又是惻隱之心大動,又是備感荒唐。有什麼比你費盡心機逃一個人逃了這麼多年,最後發現人家根本不是想殺你,而是想搞你更荒唐的?雖然無論是殺是操,結果都一樣,沈清秋都會拼了老命地跑。 一個是想見不能見,抱了五年屍體。另一個是避之不及,卻還總覺得見得多了。 他僵著手,舉起又落下,捏緊又鬆開。最後,還是嘆了口氣,摸了摸那顆比自己要高的腦袋。 心想:「媽的,真是輸了!」 好好一個暗黑系的種馬男主,現在別說後宮,沒準人家還是個處男呢。自己都把自己搞成這副樣子了,他再補刀,好像太不厚道。沈清秋還是輸給了賣得一手好慘的洛冰河,以及自己的同情心。 洛冰河立刻抓緊了他那隻手。沈清秋感覺手背處洛冰河掌心的皮膚略有不平,細看發現,原來是一道劍傷。 沈清秋原本不明白,他身上這麼多傷口是怎麼回事,可這時忽然想了起來。金蘭城夜會,洛冰河同他玩兒貓捉老鼠玩兒了一路,最後抓住他時,自己刺了他一劍。當時,洛冰河是直接用手抓住了修雅劍的劍鋒。 至於他胸口鄰近心臟處的傷口,則更不應該忘記,那是仙盟大會上自己逼他下去時不小心刺的一劍。 好像自己每一次去刺洛冰河,他從來沒有躲過,一直都是不閃不避,正面迎接,讓他刺,任他砍。正因為如此,兩次沈清秋都沒想真的刺中他,卻都刺中了。捅完刀以後,傷口他也不去治,反而刻意留存下來。 要是在以前,沈清秋還能理所當然地認為那是洛冰河記仇,要留下傷口時刻溫習對他的仇恨。可現在,這種行為到底是什麼意思,沈清秋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那麼長一本書看完了,孩子也拉扯大了,他可從沒發現,洛冰河原來是個純情少男。深情種馬這玩意兒一變基佬,後面兩個字居然立刻去掉,現在這個被他養得歪到不知哪裡去了的洛冰河,心思比小姑娘還細膩,又抖M又容易受傷。 也可能,不是他從沒發現,而是他從沒想過要去發現。歸根結柢,沈清秋還是把洛冰河當作一本書中的角色,採取時時遠觀、偶爾褻玩的態度。大多數時候都是敬而遠之。原著中存在感最強的洛冰河,在他眼裡反而*臉譜化模式化得最重。 對著這樣的洛冰河,沈清秋縱然覺得麻煩得要命,卻真有點手足無措了。 他兀自煩惱,從這個角度卻看不到,洛冰河唇邊揚起的一抹扭曲微笑。
◎臉譜化:比喻文藝創作中刻劃人物的公式化傾向。
第十二回 竹枝
醒來之後,沈清秋睜開眼睛,上方是一片雪白的紗帳。有人推門而入,輕聲慢步關上門,道:「醒了?」 沈清秋轉了轉脖子,斜著眼珠去看。 燈下看人,暖過月下看人,那男子果然生得一副好相貌,嘴角噙笑,明俊不可方物,尤其是一雙眼睛,顯出一種溫柔的靈動之氣。 他見過這雙眼睛。露水湖養出來的眼睛。 沈清秋一骨碌坐起,冰袋從額頭上掉落,那男子彎腰撿起,放回桌上,給他換了新的。 見狀,沈清秋原本含在口裡劈頭蓋臉一大堆「你是誰」、「你意欲何為」都不好意思說出來了,乾咳一聲,矜持道:「多謝閣下幻花宮中出手相助。」 那年輕男子在桌邊站住,笑道:「人有一句話,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況且沈仙師於我之恩,遠遠不止滴水。」 第一,此君果真是白露林那蛇男; 第二,此君知道這殼子底下的人是沈清秋。 沈清秋試探著問道:「……天琅君?」 上古天魔一脈之所以帶了一個「天」,是因為傳言,這一支血脈,是自仙界墮落入魔。血統要比洛冰河純,才能壓制住沈清秋體內的天魔血。那麼,問題就來了。天魔血系中,原著給出過名字的、沈清秋知道的,就兩個:洛冰河,還有他爹。他只能猜誰呢。 只是事不過三。沈清秋那到現在為止都無往不利的奇葩猜謎法則,終於在這裡碰壁了。 那男子搖了搖頭,道:「沈仙師將我認作君上,實在太過抬舉。」 聽到「君上」二字,沈清秋終於知道這位是什麼角色了。 原著一開場,天琅君就已經被鎮壓在高山之下。對於多年前那一場大戰,因為和男主的掛逼與種馬之路關係不大,向天打飛機略略帶過,只說「不敵人界諸多修真界泰斗合力圍攻,被鎮壓於╳╳山之下,永世不得翻身,心腹大將死傷離散」。 究竟╳╳山是什麼山?沈清秋從沒好好思索過這個問題。可受刺激之後,他終於突然想起來╳╳是啥了。 白露山! 白露山上白露林! 沈清秋上下打量那男子。這可是洛冰河他爹的「心腹大將」啊! 現在看,他身上已經完全找不到當初那蛇男的畸形影子了。沈清秋喉嚨嚥了咽,道:「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那男子客氣道:「天琅君座下,竹枝郎。」 他話音剛落,系統傳來提示音:【補全劇情完整度以及隱藏人物譜,逼格加三百。填坑專案啟動,逼格加一百!】 沈清秋陡然湧上一陣無可抑制的興奮。 「填坑」,指的絕對是原作中那幾樁一直沒有交代清楚幕後兇手的坑爹無頭慘案和設定Bug。這個,就是沈垣最唾棄《狂傲仙魔途》的原因(之一)。也是看完文後最讓他捶胸頓足咬牙切齒的一大恨事。 現在,他已經引出了沒正面出場過的人物,而且系統也開啟了填坑項目。難道,接下來,就要揭開那些通天巨坑的真相之謎了嗎?! 沈清秋道:「我救過你一次,你也救過我一次了,兩清了。」 他說的「救過你一次」,是指那時攔著公儀蕭,沒讓他殺了蛇男。竹枝郎卻搖頭,道:「不止於此。如果不是沈仙師,在下恐怕再過數年也無法靠近日月露華芝。怎麼能說是兩清了?」 沈清秋一聽,正合他意,說:「那好,打個商量,你不能直接把兩道這玩意兒都從我血裡抽出來嗎?一定要留在裡面嗎?」 這就像是你身體里長了一條寄生蟲,而大夫對付這條蟲子的治療辦法居然是放進另一條寄生蟲來和它抗衡。怎麼想情況都更糟糕了! 竹枝郎道:「嗯……在下這也是頭一次動用天魔血,此前還從未聽說過有什麼方法可以消解的。」 雖是掃興,沈清秋卻也表示理解。血液入體,溶於無蹤,要再把它分離出來,的確不太實際。竹枝郎道:「雖然不能釋解,但只要在下的血也在沈仙師體內,那位的天魔血就無法起作用。去魔界之後,無法起到追蹤之效,也絕不能折磨於你。」 打住。 沈清秋道:「等等。我什麼時候說過,我要去魔界了?」 竹枝郎道:「很快就會去了。」 沈清秋觀他神色,道:「你說的『報答』,該不會是要帶我去魔界吧?」 去魔界幹啥?物質資源匱乏,文化風俗格格不入,還會水土不服。而且目下有一堆更需要擔心的事。他之前被洛冰河接近於戀屍癖的行為嚇到頭腦發熱,讓柳清歌把自己原先的身體帶走了,洛冰河會不會一怒之下,把蒼穹山給一鍋端了啊?! 他得先回去和諸位同門通個氣。沈清秋立刻掀開被子,打算跑路。誰知,剛一動作,就感覺一條又滑又黏的冰涼柔軟物事順著腿爬了上來。 一條碧青色的蛇從被子中緩緩探出頭來,正朝沈清秋「嘶嘶」吐出鮮紅的蛇信子。 這蛇三指粗細,乍看形似人界毒蛇青竹絲,眼泡極大,瞳孔極小,對比之下,怵目驚心。沈清秋卻不怕這類軟體生物,冷眼看著,手中悄悄凝力,正想出其不意、捏爆它七寸,碧蛇突然身軀弓形後仰,紅口大張。 明明是一條蛇而已,嘴裡居然發出人嗓一般刺耳至極的尖叫,同時開花似地在蛇頭四周炸出了無數根密密麻麻的綠色倒刺,刺尖泛著鮮紅,一看就有劇毒,蛇身更是打了氣一樣膨脹了幾倍。剛才還能算嬌小可愛的觀賞蛇,現在就他媽是個怪物。 魔界品種果然兇殘。沈清秋立刻打消了用手直接接觸的念頭。 竹枝郎斟滿了一杯茶,放到桌上,誠摯地道:「沈仙師為何不聽我說完就要走?在下是真心想報答白露林不殺與相助之恩。」 沈清秋扯了扯嘴皮:「要我去魔界,不去就放這種東西到我床上來,算是『報答』?」 竹枝郎笑了笑,道:「不只是床上。」 又有一條拇指粗細的小蛇從沈清秋衣服裡滑出來。 這一條一直盤在他衣服裡,被體溫溫熱了,窩得舒舒服服,剛才也一動不動,沈清秋居然一直沒覺察到它的存在。「嘶嘶」聲不斷中,床底下流水一般爬出了無數條大小粗細不一的青蛇,鋪滿了整間房的地面。 沈清秋沉默半晌,道:「蛇族?」 竹枝郎自若道:「家父來自南疆。」 怪不得他叫這個名字。 魔族對階級和血統方面非常重視,平民或血統低賤的魔族不允許在名字後稱「君」。沈清秋琢磨著,這個字是個代表地位和階級的後綴,就像帝王名諱不可侵。 洛冰河之所以上位期間略不順遂,就是因為諸位魔君對他人類混血的那一部分頗有微詞。至於「╳╳郎」這種名字的角色,在魔界副本前期被洛冰河打死不少。所以沈清秋斷定,後面帶這個字的,不說都是貧民窟,至少出身不會很好。 竹枝郎無疑屬於天魔血系,卻不能稱君,問題肯定出在混血的一方身上。 蛇族群居活躍在魔界南疆,嚴格地來說,還是算魔族,但這一族本體是巨蛇形態,生下來就是這樣,隨著年齡增長和修為提高,極少一部分會慢慢化為人形,蛻去鱗片。但更多的是終生保持蛇形。 沈清秋道:「令堂是?」 竹枝郎道:「天琅君之妹。」 天琅君的妹妹好歹也算是魔族公主一樣的人物了,是有多想不開,跟誰不好,非要跟一條蛇生孩子,太尼瑪重口了! 沈清秋忍受著那兩條蛇在他大腿和小腹上慢慢磨蹭,道:「這麼說,你算是洛冰河表哥了?……我說,你不能讓它們別往我……衣服裡面爬了嗎?」 竹枝郎道:「若單論輩分,的確是可以這麼說。它們似乎十分喜愛沈仙師,在下也沒有辦法。」 鬼才信你沒有辦法! 沈清秋忍了,問道:「你為什麼會去幻花宮?」 竹枝郎很有耐心,道:「原本是去處理正事,卻不想看到了沈仙師。」 沈清秋心中一動:「正事?你說的正事,可是與洛冰河相關?」 聯手稱霸?魔族反目?還是#感天動地,失散多年魔族一家團聚抱頭痛哭#? 這次,竹枝郎卻笑而不答。沈清秋道:「恐怕不是認親這麼感人肺腑的正事吧。」 ���枝郎從容道:「在下只是聽從君上指令。」 沈清秋問:「你這具身體,是日月露華芝塑造的?」 是他自己用了倒還好說。如果日月露華芝不是他給自己用的,那就可能是拿去給天琅君塑身了。天琅君被山壓著,吊了一口氣支撐了這麼多年,原先的軀殼恐怕早已損毀,一旦金蟬脫殼,還真不知要興什麼風作什麼浪。沈清秋有種不太妙的預感,他這只蝴蝶隨意扇了下翅膀,似乎放出了了不得東西。沒得到回應,他心下難安,繼續問:「要我去魔界,也是你家君上的指令?」 只要涉及到天琅君的問題,竹枝郎就閉口不答,只是禮貌地微笑,令人十分窩火。直到沈清秋終於敗興折退,他才開口,還是一般地彬彬有禮:「請沈仙師好好休息,如有需要請提出,在下一定為您辦到。最遲明天,我們就可以出發前往邊境之地。」 沈清秋口乾舌燥,道:「你有錢嗎?」 竹枝郎道:「有。」 沈清秋:「我能用嗎?」 竹枝郎:「請隨意。」 沈清秋:「我要女人。」 竹枝郎愣住了。 沈清秋重複道:「不是你說如果有需要儘量提、請隨意嗎?我要女人。把蛇撤了。」 竹枝郎的笑容終於裂開了一條細微的縫隙,半晌,依言而行。沈清秋哼哼一笑,翻身下床,披了外套,整整衣衫。竹枝郎似乎躊躇了片刻,猶豫要不要跟上,沈清秋前腳跨出門,他還是後腳跟了上來。 以往身為清靜峰峰主,自持身份,縱使千般好奇抓心撓肝,也堅持過勾欄不得入。現在反而有機會了。沈清秋視身後竹枝郎如無物,在街上逛了一圈,挑了一間看起來有點親切的「暖紅閣」,神色自若邁了進去。 不消片刻,沈清秋身旁已花團錦簇,香粉撲鼻。竹枝郎坐於圓桌旁,不動如泰山。 沈清秋道:「你那是什麼眼神?」 竹枝郎移開目光,道:「只是……略感驚訝。沈仙師居然也會對這煙花之地有興趣。」 沈清秋道:「你待會兒就知道,我對什麼有興趣了。」 正說著,一旁款款上來個新的歌姬,年紀稍大,施著脂粉也有幾分顏色,懷抱琵琶坐在花凳上,目光與沈清秋相接,愣了一愣。 沈清秋不明所以,衝她點頭:「姑娘?」那歌姬回神,釋然笑道:「官人莫怪,您生得一副好相貌,教奴家想起了一位舊識,看晃了眼。」言畢低頭不再提,錚錚鏦鏦三兩聲,開始咿咿呀呀地唱起來。 沈清秋原本在和身旁的姑娘們竊竊私語咬耳朵,無心聽曲,可聽了兩句,突然覺得聽到了兩個非常了不得的東西,叫停道:「姑娘,你這唱的是什麼?」 那女子嬌聲道:「奴家唱的是新近流行的彈詞《春山恨》。」 沈清秋黑線道:「不對,我剛才好像聽見你唱了兩個名字?能重複一下麼?」 琵琶女舉袖掩口而笑,道:「有什麼不對的?先生莫非從沒聽過?《春山恨》的主角,本來就是這沈清秋和洛冰河呀。」 …… …… …… 這他媽啥時候都被人編成流行的彈詞了?! 竹枝郎原本拒絕一切服務,安靜地坐在一旁充當空氣,可惜肩膀微微聳動暴露了他。沈清秋道:「呃……我能問一下,這個……什麼山恨,它講的是個什麼故事嗎?」 身旁數女嘰嘰喳喳講道:「先生這個都不知道麼?這《春山恨》,講的是沈清秋與其愛徒洛冰河之間纏綿悱惻、禁斷不可言說的……」 沈清秋呈石化狀態從頭堅持聽到尾。 整理了一下情節,總而言之,就是一對沒羞沒臊的師徒,整天在某座不知名的山上不務正業啪啪啪、下山打怪也啪啪啪、生出誤會用啪啪啪解決、死前還要來一發啪啪啪、死後繼續啪啪啪、復活了依然啪啪啪的……故事。 琵琶女幽幽一嘆,指尖在琴絃上一撥,道:「生前不解對方心中情意,死後與屍同寢,此等深情,當世無雙。」眾女也跟著唏噓不止,更有甚者,已感動落淚。 沈清秋把頭深深埋入掌中。 日了鬼了,這他媽不就是個小黃曲嗎? 誰寫的彈詞?春山是什麼山? 清靜峰嗎? 蒼穹山嗎? 蒼穹山分分鐘滅你滿門好麼?! 究竟是為什麼,不僅八卦流傳之廣遍及邊境之地,連坊間的淫詞豔曲都要拿他們來做文章,好像他跟洛冰河當著全天下人的面滾床單被捉姦在床了一樣! 竹枝郎「噗哧」笑出了聲,轉過身來,道:「沈仙師……就是對這個……彈詞有興趣嗎?」 沈清秋冷冷看著他。竹枝郎忙正了臉色,卻還是憋得辛苦,道:「在下……在下還是迴避一下為好……」 然而,他正要起身之時,忽然身形一滯,僵在凳子上。 沈清秋窺他顏色,笑了笑,問道:「怎麼?終於感覺到身體不適了嗎?」他站起身來,抖了抖衣服,一直賴在他懷裡的青蛇劈里啪啦摔了一地,滾落著露出黃黃的肚皮。廳中女子驚叫一片,那琵琶女直接把琵琶摔了出去。 竹枝郎扶著額頭,撐著桌子站起身來,搖搖晃晃,盯著沈清秋,舉起右手,抓了一把從袖子裡鑽出的小蛇,卻都纏在他手指間,毫無攻擊力。竹枝郎搖了搖頭,虛聲道:「……雄黃。」 整座花樓,不知不覺間,早已浸在雄黃酒的氣味之中。 沈清秋讚許道:「上品雄黃酒。順便一提,用你的錢買的。」 幫手不一定非要會飛天遁地,咬一咬耳朵,樓裡的姑娘接了錢,悄悄買下了整個鎮上的雄黃酒,圍著暖紅閣邊煮邊扇扇子,煮一晚上,熏不暈就不是蛇族。竹枝郎不是沒防,只是防的是沈清秋聯繫其他修士,卻沒防這些花樓的姑娘,終歸是大意了。 竹枝郎一抬頭,眼白已變成金色,瞳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拉長拉尖,臉部也開始變形。沈清秋迅速打開門,對擠在一旁瑟瑟發抖的花娘們說:「走不走?」 姑娘們立刻爭先恐後跑了出去,琵琶女跑在最後,動作嫻熟,沈清秋塞了一袋銀子在她腰裡,算是賠她的琵琶,反手一關門,再回頭,竹枝郎原先站的地方,已經盤起了一條三人合抱的碧青色巨蛇。這巨蛇頭部巨大,呈三角狀,黃色的銅鈴大眼,瞳孔是極細的一條線。似乎昏昏沉沉,細細的脖子撐不住沉重的蛇頭一般,不時下墜。 雄黃酒效果出乎意料,居然讓竹枝郎顯出了原形,這下沈清秋有點兒頭疼了。他拿起一旁被人遺落的摺扇,展開搖了搖。巨蛇朝他游來,繞著轉了兩圈,似乎要把他纏住,沈清秋輕而易舉便跳了出來。 蛇身翻滾糾結,喝醉了一樣破樓而出,摔倒在街道中央,把過往行人嚇得尖叫四下逃竄。沈清秋也跟著跳下樓,喝道:「出來也沒用,整個鎮上都是雄黃酒的味道!」 巨蛇口中發出尖嘯,在路上搖頭甩尾,沈清秋決意把它引出人流密集處,飛身躍上蛇頭,只要方向不對或者要撞到行人或者住宅,沈清秋就用扇子在它頭側一戳。這蛇鱗片有如鎧甲,在地上爬行發出「轟隆隆」的巨響,沈清秋常常要在扇上灌注大量靈力,才能讓它改變方向。就這麼勉強駕駛著它朝鎮外爬去。 樓裡的姑娘收了錢,辦事盡心盡力,也不知煮了多少雄黃酒,那氣味被風一帶,遠遠飄散。好不容易來到一處山腳下,這味道還從上坡源源不斷地傳下來,巨蛇被這氣味熏得難受,又被沈清秋戳戳捅捅騎了一路,筋疲力盡,再也爬不動了。 沈清秋見已遠離城鎮,這才跳了下來。巨蛇有氣無力,耷拉著腦袋,蜷成山路十八彎。沈清秋道:「雖然我對填坑很有興趣,不過對移民魔界不感興趣,而且眼下已焦頭爛額,既然你也不能解天魔血,報恩甚的也就不必了。*喜之郎,再見!」 他生怕酒味過了,竹枝郎變回原形又放出一堆蛇來纏他,跑得飛快。在下一座規模稍大的城中找了間十分可靠的連鎖店舖,租了一把飛劍。 是的,沒看錯,的確是租的,就像計程車一樣,仙劍是可以租的。而且價格非常之公道划算! 總而言之,還是用了竹枝郎的錢,沈清秋雙手合十感謝這位仁兄一番,御劍向蒼穹山派飛馳而去。 不過半天光景,一座十二峰高低錯落、綿延起伏的蒼翠仙山出現在云海霧浪中。 久違了。蒼穹山。 沈清秋默默把剛才腦海裡冒出的春山兩個字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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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脅迫
蒼穹山外設有空防結界,非本門仙劍不得未通告入境,擅自入境即被打偏軌道,沈清秋便在山腳停下,把飛劍遣回去,順便換了身衣服,弄了個斗笠來戴戴。 山下小鎮常有修士往來,今天卻沒看到多少,沈清秋正微覺奇怪,有人問道:「這位仙師,您這……可是要上蒼穹山派去?」 沈清秋點頭。那人又道:「現在去,不大好吧?」 沈清秋心一緊,問道:「怎麼個不好法?」 那人與其他幾人面面相覷,道:「您還不知道吧?這山上,已經被圍兩天了。」 過山門,上登天梯,居然連一個守山弟子也沒有遇到,沈清秋心中不祥預感越發強烈,一躍數階,飛奔而上。越往上走,越能看清,穹頂峰上好幾處天空都濃煙滾滾,夾雜電閃雷鳴。 穹頂峰之巔,狼藉一片,火燒山林,冰錐滿地,簷角塌毀,看來經過了幾場惡戰。穹頂殿外,陣營分明的雙方正對峙著。一方是人界修士,有站有躺,木清芳穿梭其中忙碌。另一方是身披黑鎧的魔族士兵,黑壓壓呈排山倒海之勢。雖然似乎暫時停戰,可只要有人劍多出鞘一寸,勢必重新引爆空氣中的火藥味。 看來洛冰河已經不屑於掩飾身份了,沈清秋並不驚訝。原著洛冰河暴露自己血統,也差不多是這個階段。魔族上位之勢已成定局,幻花宮也從裡到外都被他洗腦,整治得服服貼貼。站穩腳跟,自然不須再遮遮掩掩。只是正式撕破臉皮的前情提要不同罷了。 峰上弟子雖都必須穿校服,但也有不少成名修士不必受此拘束,沈清秋一身格格不入的裝束倒也沒人太過在意,他擠到殿前,往裡張望。 岳清源閉目而坐,柳清歌在他身後,手掌與他背部相接,兩人身體四周靈力波動似乎不太穩定,恐怕都情況不好。再見這兩位掌門師兄和倒楣師弟,他們貌似是被自己坑成了這樣,沈清秋心生內疚,再一轉頭,呼吸滯了滯。 洛冰河沉沉地站在大殿另一側。 他穿玄色,襯得皮膚白得透明,眼睛極黑,卻又極亮,表情冷淡,周身氣場卻給人一種焦躁不安的感覺。漠北君立在他身後,雖然是副手的位置,卻微微昂頭,宛如一尊理所當然趾高氣揚的冰雕。 岳清源忽然睜開雙眼,齊清萋急道:「掌門師兄,你……無恙吧?」 岳清源搖了搖頭,望著洛冰河,道:「昔年魔族攻上蒼穹山派,閣下作為抵禦魔族的一分子迎戰,你師尊更是以一身護下整個穹頂峰,不想今日,卻也是你率領魔族,將蒼穹山逼至如此境地。」 洛冰河淡淡地道:「若非貴派逼人太甚,我也不想這樣。」 齊清萋氣極反笑:「哈,哈!蒼穹山逼人太甚,真該讓天下人來聽聽。你這白眼狼叛出師門、忘恩負義倒也罷了,逼自己師尊在自己面前自爆,之後連死人都不放過,拿他屍體不知道做些什麼見不得光的事,現在倒反咬一口,究竟是誰逼人太甚?!」 洛冰河對她的嘲諷充耳不聞,漠然道:「下一個是誰?我要摘這題字了。」 沈清秋一驚,抬頭望去。洛冰河說的題字,指的正是穹頂殿中,高懸在上的橫幅牌匾。「蒼穹」二字是蒼穹山派祖師之一親手所題,年歲久遠,意義非凡,相當於蒼穹山的一塊臉面。誰要摘了這題字,就相當於是扇了蒼穹山的臉一巴掌。當年紗華鈴貿貿然率一眾武將圍上穹頂峰,打的就是把這題字摘回魔界耀武揚威的主意。 齊清萋道:「你要戰便戰,一會兒燒個洞府,一會兒毀一座山門,現在又要來摘這題字,算是什麼意思?零碎折磨不肯給個痛快?」 岳清源道:「齊師妹少安毋躁。」他站起身來,雖處劣勢,神色卻穩如泰山,不亂軍心,道,「清秋師弟的仙身已安置在殿內,他是我蒼穹山的人,更是清靜峰的人,身須後必然要下葬清靜峰歷代峰主墓林中,入土為安。閣下除非把蒼穹山盡數抹殺,否則只要本門有人一息尚存,無論耗上多久,清秋師弟的屍身絕不會交予你手。」 在場數人齊聲喝道:「正是如此!」 沈清秋就知道他們會是這個態度。正是因為蒼穹山一定會盡全力護住他那具軀殼,沈清秋才必須要回來。 洛冰河一扯嘴角,笑得冰涼。他低了低頭,慢條斯理道:「我不會親自對蒼穹山動手。也不會殺一名蒼穹山的門人。可我有的是時間,慢慢耗。」 「慢慢耗」三個字,一個一個,清晰地砸在沈清秋耳朵裡,他忽然整顆心往下沉去。 洛冰河絕不會是這麼客客氣氣和你玩兒文鬥的人。在絕對的實力壓制下,他懶得虛與委蛇,想要某派的任何東西,他就會採取最直接有效的方法:血洗,殺光,然後拿走。可洛冰河居然能這樣有耐心耗了兩天,不像是有了這種閒情逸致,反而更像是在等著什麼。 比如,等著沈清秋自己出來。 沈清秋攥緊了拳頭。 洛冰河道:「動手。」 漠北君「哦」了一聲,上前一步,忽然道:「我已經動手很多次了。」 殿外那一堆爆炸的冰刺和坑坑窪窪的地表牆面,都是他的傑作。洛冰河道:「那就隨便找個人,代你動手。」 漠北君點了點頭,伸手在後一撈,撈出個畏畏縮縮的人。 他把這人拎小雞一樣拎了出來,「撲通」一聲,扔到雙方中間那一大片空地上。尚清華魂飛魄散地爬起來,蒼穹山眾人一看他,眼睛裡都要噴出火來了。 何止他們,沈清秋也要眼睛嘴巴裡狂噴怒火:坑爹的向天打飛機菊苣啊草草草! 齊清萋「刷」地一下拔出佩劍,喝道:「叛徒!」 尚清華陪笑道:「齊師妹,有話好好說。不要舞刀弄劍的。你長得這麼漂亮,只要再溫柔一點點就……」齊清萋早就一劍刺過去,怒道:「誰是你師妹!」尚清華連忙避開,往漠北君身後躲。漠北君毫不留情,一腳把他踹回來。尚清華苦著臉道:「我也是逼不得已,你別這樣,讓別人看咱們同門相殘的笑話。」 沈清秋瞠目結舌。尚清華真是比他想像的還沒節操,現在還能說出這種話,這個,確實有點不要臉…… 齊清萋罵道:「誰跟你是同門?仙盟大會你放魔物進去,想過死傷的蒼穹山派弟子是你同門?叛逃淪為魔族走狗,想過我們是你同門?今天跟這混世魔王打上山來,你也有臉自稱同門?!」 兩人在殿中你追我趕,簡直是一場雞飛狗跳的鬧劇。沈清秋在一旁看著,心潮隨之起伏:「砍砍砍……我草就差一點兒!齊清萋砍他胯下!給力!」 柳清歌撤去加在岳清源背後的靈力,平息完畢,站起身來。乘鸞在鞘中顫慄不止,嗡鳴不息。楊一玄握拳道:「師尊,你已經和那魔頭打過一天了!」 柳清歌沉聲道:「退下。」 洛冰河看他一眼,笑了笑,輕聲道:「手下敗將。」 他說的聲音不大,可吐字清越,尾音上揚,整個大殿的人都能聽到。柳清歌握劍的手緊了緊,眼中電光流閃。沒有什麼,比「手下敗將」這個詞更能讓百戰峰峰主感到更恥辱的。楊一玄脾氣沖,當即反擊道:「魔界雜種!」 洛冰河不以為意:「是。我是雜種。整個蒼穹山被一個雜種挑了,光彩嗎?不止穹頂峰,餘下各峰我可以一一挑遍,讓世人都知道,修真界泰斗蒼穹山被一個雜種殺得無還手之力,如何?」 寧嬰嬰淒然道:「洛……洛冰河,是不是連清靜峰,你也要一把火燒了才高興?」 洛冰河想也沒想,立即道:「當然不。」他皺眉道,「清靜峰一草一木,一竹一舍,如任何人敢損毀分毫,絕不輕饒。」 柳清歌鼻子裡哼一聲:「惺惺作態。」 乘鸞暴起,劍氣掠過洛冰河臉頰,帶得他髮絲橫亂。洛冰河把手放到腰間所懸的佩劍上,以牙還牙:「不自量力。」 然而,兩把劍最終還是沒有再次交鋒。 沈清秋站在兩人中央,雙方劍氣激盪碰撞,立即把他原本就是戴著做做樣子的斗笠切為兩半。他左手指尖夾住乘鸞劍鋒,不讓柳清歌再進攻一寸;右手則把洛冰河已經按在心魔上的手牢牢壓住,不讓他出鞘。 「屍體而已啊,各位,屍體而已。沒有必要這樣吧!」 沈清秋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還沒說出這句話。洛冰河猛地反手拽住他手腕,彷彿一隻冰箍牢牢套了上來。他臉上的笑容幾近扭曲,一字一句道:「抓到了。師尊。」 饒是沈清秋早有心理準備,這時近距離看著這張臉,也忍不住毛骨悚然。 片刻的鴉雀無聲後,殿中軒然大波頓起。岳清源錯愕萬分,聲音微微發抖:「可是……清秋師弟?」 齊清萋連尚清華都忘了去砍,後者連忙趁機滾回漠北君身後。寧嬰嬰拽拽鼻青臉腫的明帆,喃喃道:「大師兄,你聽到沒?阿洛和掌門師兄說那人是……師尊?」 明帆道:「我瞅著怎麼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楊一玄則格外畫風不同,他震驚道:「這身法不是絕世黃……黃前輩嗎?!黃……前輩是沈師伯?」 謝謝你沒把整個ID說全啊! 柳清歌猝然睜大雙眼,素來的無波無瀾被攪得裂了一臉。他說:「……你沒死?」 沈清秋原本愧疚而感激的心情碎成了渣渣。他不能接受地道:「柳師弟你這是什麼表情?師兄沒死你不高興嗎?」 柳清歌臉色青了又黑,黑了又白,五顏六色,好不精彩。不少人也跟他差不多。沈清秋還沒接下一句,一隻手把他的臉扳轉了過去。 洛冰河道:「總算捨得出來了?」 沈清秋被他抓得骨頭都快斷了,只有腿能動,又不能當眾提膝蓋踹他關鍵部位。回想之前的所有細節,隱隱有怒火翻上來。他說:「你故意的。」 洛冰河道:「師尊指什麼?」 沈清秋道:「你不直接屠山,而是慢慢地耗了這麼久,就是為了引我出來。」 洛冰河冷笑道:「師尊也有偶爾猜對弟子心思的時候呢。徒弟真是欣喜若狂,恨不能捶胸頓足,一定終生銘記此刻。」 柳清歌撤了劍,身子晃了晃,似乎還有些暈頭轉向,指指洛冰河,道:「你,放開他。」 洛冰河把沈清秋往懷裡拖了拖,不耐煩道:「你說什麼?」 他動作強硬,沈清秋被壓下去的那股鬱火又猛地竄起三尺高,他無聲地深吸一口氣:「你什麼時候知道夢裡那個真是我的?」要不是被洛冰河發現了破綻,又怎麼會猜到他沒死成,在蒼穹山成功守株待兔? 洛冰河道:「師尊未免太看不起我。就算第一次我沒懷疑,第二次還沒發覺異常的話,那就是真的蠢。」 沈清秋頓覺膝蓋一痛。心道你不蠢,我蠢。 也就只有他,明知洛冰河如何修為了得,操縱夢境出神入化,還會相信他當真神智不清,辨不出外來入侵者和幻境產物的差別。 沈清秋道:「既然發現異常,你為什麼不拆穿?」陪著演師慈徒孝戲碼很好玩麼? 洛冰河看著他:「為什麼要拆穿?師尊不也被我哄得很開心?」 ……開心? 沈清秋可是半點開心都沒有,只有對洛冰河整個人心理狀態的擔心。事實證明,他的擔心也盡在洛冰河掌控之中。畢竟那可是洛冰河,男主角,又怎可能真的僅僅因為他誤打誤撞的烏龍鬧場,就變成了一朵楚楚可憐的小白花。 沈清秋的確吃軟不吃硬,可你不能讓他吃完之後再啪啪打臉,說:裝的。 齊清萋失聲道:「慢著,究竟是怎麼回事?」她指向穹頂殿內,「裡面那個躺著的……那個難道不是沈清秋麼?為什麼又多出來一個?」 洛冰河看上去心情不錯,道:「不如問問前安定峰峰主?」 沈清秋:……*麻痺他就知道肯定少不了尚清華這個沒骨氣沒節操的功勞。 尚清華「呵呵哈哈」的,漠北君橫了他一眼,他立刻站了出來,氣沉丹田,昂首挺胸,朗聲道:「沈師兄他數年前曾偶至一地,得一寶器日月露華芝。此芝性靈,能重塑肉身,沈師兄就是憑著它才在花月城魂魄離竅金蟬脫殼!所以,裡面那個是他,不過只剩下個空殼子,外面這個也是他!兩個都是他!」 概括精練,簡潔明了。數雙眼睛頓時齊刷刷望向沈清秋。柳清歌立刻把乘鸞劍尖指向了他,殺氣比剛才對著洛冰河時還重。 岳清源低聲道:「既然如此,為何你五年來都杳無音信,和十二峰完全斷絕聯繫?難道在你心中,諸位同門都不值得你信任託付?」 沈清秋心中有愧,底氣不足:「那個,師兄,你聽我說……」 齊清萋氣道:「沈清秋你……你這個人啊!你知不知道師兄他們被你害得多慘!你徒弟們當時都哭成什麼樣子了?成天哭哭啼啼的好好一個清靜峰都烏煙瘴氣披麻戴孝了一整年讓人都不想上去!峰主之位也空著,你倒在外面是逍遙快活!」 沈清秋最怕潑辣的齊清萋指著他鼻子罵,忙道:「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一點也不逍遙快活,在土裡埋了整整五年剛醒來沒幾天,你逍遙一個給我看看。都是他幹的!」 尚清華見矛頭又指向了他,更冤枉:「怎麼又怪我。不是你說要盡快弄熟的嗎?」 柳清歌按著太陽穴:「閉嘴!」 尚清華便閉嘴了。他們這一群人吵吵鬧鬧,要是換個場景來看,著實滑稽,可因為時機不對,沈清秋覺得搞笑效果並不那麼強烈。 穹頂峰上,火光四起,焦石土木,兩天的拉鋸和圍攻過後,不復平日威嚴端莊。殿內殿外,都有臉帶血污、受人攙扶的弟子,年輕一輩更是惶惶四望,疲態盡露,已是強弩之末。而另一方陣中,呈半包圍狀的黑鎧魔族武將和騎兵仍如剛剛磨就的刀鋒,鋥亮尖銳,虎視眈眈。 沈清秋收回目光,道:「洛冰河,你說你來蒼穹山派,是為了抓我。」 洛冰河道:「不錯。」 沈清秋道:「你抓住了。」目的達到,該撤兵了。 洛冰河看著他:「不跑了?」 「……」沈清秋緩緩點頭,「不跑了。」 洛冰河嘴角動了動,露出一個無力的微笑。這個笑容裡,總算是沒了方才一直明掛在臉上的諷刺味道。他輕聲說:「很多次,我都這麼相信師尊了。」 柳清歌忽然道:「沈清秋,你這什麼意思?」 他看著沈清秋,像是受了奇恥大辱:「百戰峰峰主在此,你當著我的面,向他委身求全?」 師弟,我能理解你身為百戰峰峰主覺得尊嚴受到了侵犯,但是換個詞。委身求全是什麼鬼,換個詞謝謝! 柳清歌道:「你怕拖累蒼穹山,可蒼穹山未必怕被你拖累。」 洛冰河冷笑:「你沒斷的肋骨,還剩幾根?」 岳清源的手甫一按上玄肅劍柄,木清芳便在一旁緊張地道:「掌門師兄,你閉關期間強行破關而出,對上強敵,本來就吃了大虧,現在還勉強拔劍,恐怕真的對你身體……」 岳清源面容湧起一陣翻上來的黑氣,又強行壓下去,勉聲道:「不行也要行。師弟已經死過一次,那時候我們沒能護住他,難道如今又要我再眼看著他去送死?」 這一番言辭,聽得沈清秋胸中起伏激盪。要說沈清秋在這世上最佩服敬重之人,排在第一位的,就是岳清源。不單是衝著這份拳拳回護之情,更因為他對整個門派從來都盡心盡力。他實在不好意思再讓蒼穹山和這位掌門給他擦屁股買單了,自己作死自己扛。沈清秋道:「我教出的徒弟,一人承擔足矣。掌門師兄你身為一派之首,這十二峰所有的弟子安危都繫於你肩頭,定知應該如何做出取捨。」 殿中死寂一片。岳清源臉面上一僵,握劍的手骨節泛白。沈清秋在提醒他。身為一派之首,在不利的形勢之下,該如何抉擇,自然不言而喻。 各峰峰主也有一樣的考量。倒是寧嬰嬰奔了出來。她扯住沈清秋手臂,大聲道:「我不同意!」 沈清秋道:「明帆,照顧你師妹。」 寧嬰嬰道:「我又不是小孩兒了,不要人照顧!魔族妖女那時候也好,金蘭城和幻花宮對立那時候也罷,總是師尊你自己站出來,這次為什麼又要是你?為什麼每次都必須是師尊吃虧受難?」 因為是他作死啊。不過好歹還是養出了一個正常又孝順的女娃。沈清秋犯愁之餘,欣慰了一把,道:「這麼大人了還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為師又死不了。」心裡補充了三個字,大概吧…… 下一刻,明帆滿臉悲憤:「師尊,為了蒼穹山,把自己拱手送給這個魔頭,豈非生不如死?從來只聽過捨命陪君子,哪有捨身飼魔頭的?」 怎麼說話的?明帆你這熊孩子能說人話麼?! 拖拖拉拉了這許久,洛冰河早已失去了耐心,他攥住沈清秋一手,另一手放在心魔劍鞘上道:「將師尊仙軀一併帶走。」 另一位峰主憤憤道:「你別欺人太甚,把人帶走了不夠,還要那屍體幹什麼?」 洛冰河不答,只沖漠北君抬了抬手,下達指令。沈清秋見好不容易妥協了下來,一句不對,似乎要再起爭端,有心阻止,本想拉他胳膊,卻又覺得彆扭,改為扯了扯他衣袖,醞釀一番,才硬著頭皮說道:「我跟你走便是了,又何必要做到這種程度。」 沈清秋說這話的時候,覺得非常恥辱。 他是個男人,卻要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低聲下氣地向另一個男人說這種「跟」不「跟」的話。尤其這男人還曾經是他徒弟,這就更加憋屈,可恥。 然而,示弱對任何男人都是有一定效果的。洛冰河的臉色明顯晴朗了不少,不僅抓他的力道鬆了些,連語氣也柔和起來。只是,語氣柔和,內容還是一樣的強硬:「畢竟是師尊原先的身軀,牽涉良多。而且萬一師尊要是再來一次金蟬脫殼,弟子就真不知該怎麼辦了。」 他一轉臉,聲音就冷下來:「帶走。」 漠北君還沒動,那頭齊清萋側頭聽悄然上殿的柳溟煙一陣低語,先是驚詫,隨後轉為鎮定,喝道:「不用爭了!」 她昂首道:「洛冰河,現在誰都不用爭了。就算我們肯讓你帶走,你也別想如願啦。」 沈清秋知道她性子烈,說不準做了什麼極端的事情要來激怒洛冰河,正感不妙,誰知,她示意柳溟煙站出來:「溟煙,你說吧。」 柳溟煙道:「沈師叔的仙身不見了。」 她說完便讓開了身子,後殿被抬出幾名弟子。這些都是在後留守坐化台、看護屍身的人手,此刻卻都昏迷不醒,從臉到指尖都是詭異的烏青色。 殿中譁然一片。岳清源顏色立變,洛冰河也抬了抬眉。齊清萋坦然道:「洛冰河,你也不用看我。我的確是想過要藏起來,可惜剛剛我讓溟煙去後殿轉移,坐化台上已經空了。放在上面由我們妥善保存的屍身已經不翼而飛。」 她心裡痛快,說話也痛快,竟是寧可屍身不翼而飛也不想讓洛冰河帶走。木清芳俯身察看,道:「意識全無,但性命無憂。中毒。」 岳清源道:「什麼毒?」 木清芳道:「現在判斷不出來。身上也沒有傷口。待我取血一試。」 齊清萋道:「若是人界的毒,木師弟一眼就能做出判斷,既然他看不出來,我還想問問,是不是你動的手腳?」 洛冰河淡淡地道:「我不喜歡用毒。」 屬實,洛冰河殺人很少用毒。況且,在現在這種佔有壓倒性優勢的局面下,洛冰河沒必要撒謊。 即是說,居然有不知名者,趁雙方在殿前爭執,神不知鬼不覺混上山來,隔著幾道牆,在魔族和修真界兩方頭頭的眼皮子底下,把沈清秋的屍體給盜走了。不可教人不心驚! 沈清秋就納悶了:偷他屍體幹什麼?怎麼他活著沒人要,死了倒成了個香餑餑? 洛冰河見繼續留在這裡多說無益,皺起了眉,道:「也罷。不管是誰拿走了,總會找到的。」 心魔出鞘,黑氣蒸騰,劍鋒劃過之處,劈開了一道破口般的軌跡。沈清秋提醒道:「撤圍。」 洛冰河看了看他,生硬地道:「如師尊所願。」 乘鸞的劍尖,斜垂指地。視線往上走,柳清歌的手在袖下握緊,爆裂的虎口鮮血橫流,順著劍身往下滑落,滴落。 他定了半晌,才吐出兩個字:「等著!」 這兩個字猶如兩道冰錐擲出,卻挾著沉積的怒火和滔天的戰意。 心魔回鞘,洛冰河冷笑:「儘管來!」
◎麻痺:網路用語「媽逼」的諧音。
第十四回 軟禁
連接兩界裂口的,是一條寬敞的石廊。一對一對火把向前無盡延伸,最深處是森然的黑暗。看這石廊兩側的壁畫風格,還有陰氣重重的氛圍,就知道這裡是洛冰河的魔界大本營。 裂口封閉之後,洛冰河就沒再繼續箝制沈清秋,慢慢鬆開了手。沈清秋站直了身,一拍袖子,一語不發。 兩人都無話可說,目不斜視。一前一後,腳步悄然無息,氣氛又僵又冷。 地宮中的岔路分毫不能影響洛冰河的速度。兜兜轉轉一番,眼前突然豁然開朗。魔界建築多盤踞地下,挖空地底,終年不見日月星光,而這一片居然在頂上打穿了地面,讓陽光直射下來,平添不少人氣。 推門而入,屋中陳設佈局,十分眼熟,居然和清靜峰竹舍很是相近。 沈清秋莫名其妙的有些窩火。 他真想對洛冰河說一句:有什麼意思呢? 演舞台劇一樣把場景道具佈置好,把人圈養起來,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繼續玩夢裡面師徒相親相愛的日常小劇場嗎? 一會兒撒嬌賣慘,讓他同情心氾濫,一會兒又打臉告訴他都是裝的。真真假假,他沒那麼明察秋毫,能看透洛冰河的心裡究竟是在想些什麼,有幾分真情幾分假意。 正兀自鬱悶,洛冰河朝他走近了一步。 要再早幾天,沈清秋肯定避之不及,近一步退三步。可現在,他反倒不想再做此類舉動。那樣看上去像個被暴徒挾持的良家婦女,太矯情。即使龍游淺水虎落平陽(臉大無比),但求還能保有最後一份優雅謹慎裝逼,才不至於難看得徹底。 但他還是難免緊張,心緊繃成一弦,指節蜷了蜷,眼皮一跳。 洛冰河何其敏銳。他又往前走了一步。 「師尊以為,我會對你做什麼?」 沈清秋真心實意地說:「我猜不出來。」 他再也不敢隨便亂猜洛冰河的心思了。事實證明,每次都錯得十萬八千里! 洛冰河伸出右手,沈清秋不動聲色,視線卻忍不住黏在他指尖,隨之一路探來。 那隻手修長素淨,不像是屬於已經取過無數性命的魔族少主,更像是一隻生來就該撥動琴絃、焚香沐雪的手。虛虛滑過他臉頰,若有若無擦過皮膚。 然後落在他喉嚨上。 不知是不是錯覺,這隻手正好按在沈清秋頸項間一條重要的血脈上。沈清秋的喉結微不可察地動了動。 洛冰河卻撤回了手,再開口時,看不出喜怒哀樂:「我的血,不受召喚了。」 原來他剛才皮膚相觸,是在探查沈清秋體內已被壓制的天魔之血。 洛冰河道:「看來這短短幾天裡,師尊另有奇遇。」 沈清秋道:「那你要怎麼辦?再給我喝一次?」 洛冰河道:「喝了也跑,不喝也跑,左右都是一樣,還是不要讓師尊心裡對我再多一層厭惡了。」 在旁人面前,他一點面子都不留給沈清秋,私下獨處時,卻忽然客氣斯文起來。沈清秋只覺一言難盡。 「師尊就請暫時留在這裡。如果願意,地宮內可以隨意走動。」洛冰河說,「外面我留了人手,他們不會進屋。如果有任何需要,傳喚即可。」 沈清秋說:「很周到。」 洛冰河凝視他片刻,道:「有什麼想要的。」 沈清秋道:「什麼都行?」 洛冰河點頭。沈清秋一時惡向膽邊生,就直說了:「我想儘量少見到你。不見是最好。」 洛冰河像是完全沒料到沈清秋會說出這句話,臉白了白。 沈清秋見狀,痛快了一剎那,可也好像被一根針紮了一下。可能是因為他過往從來不對人說話這麼尖刻不留情。 血色湧回洛冰河臉上的過程極其緩慢。他說:「師尊曾問過我,想不想變強。」 沈清秋道:「我問這句話的時候,好像也告訴過你,變強是為了守護,而不是掠奪殺戮。」 洛冰河漠然道:「不。你說錯了。師尊教的,也並不是每一點都正確。成為最強者,才能把想要的人牢牢攥在手心。我終於知道,等著師尊你過來,是不行的。」 他握緊了拳,勉強扯出一個兇狠的笑容:「所以,這次被我抓到,師尊就永遠別想再跑了!」
混世魔王退場之後,沈清秋敲了敲系統:『2.0,在不?』 系統:【系統二十四小時為您提供全方位、人性化的線上服務。】 沈清秋:『呃,方位是夠全的,人性化就算了吧。現在各項數值多少了?』 系統:【逼格一三三〇,《狂傲仙魔途》成功去除「天雷滾滾」標籤,摘取「槽點略多」勛章,請再接再厲,期待您的下一枚神秘勛章揭曉。爽度三八四〇,怒氣值一五〇〇,心碎值四五〇〇。還需努力。】 很好。經過他一番努(作)力(死),這本爛大街的種馬文終於逼格有所上升,雖然「槽點略多」也不是什麼好評價,但總比「天雷滾滾」要強半毛錢吧。怒氣值沒有想像中的逆天,心碎值反而高得讓沈清秋又像被針紮了一下。 移開目光,沈清秋道:『爽度這麼高,可以兌換什麼嗎?』 系統:【可以升級系統工具。】 沈清秋頓覺心情略微明朗:『好。升級吧。』 系統「嚶嚀」一聲,開始嬌羞地下載升級包。沈清秋想了想,忽然問:『對了,這個系統工具叫什麼來著?』 系統:【情景小推手豪華套裝版。】 沈清秋果斷地叉掉了升級下載框。 草,已經下載完了,爽度還他媽扣了三千。他要給差評! 蛋疼地給系統發了一堆投訴和垃圾訊息,沈清秋開始了他的軟禁生活。 洛冰河忙著聯合漠北君領土上的北疆魔族,紗華鈴似乎也正式開始了坑爹大業——字面意義上的。總之,近期洛冰河要抹殺和要拉攏的對象很多,恐怕事務繁雜,無法抽身,所以一直沒有出現。 ……又或者是那天被沈清秋說了一句重話,玻璃心碎了一地,不敢出現。 沈清秋努力不去想後一種可能性。 總而言之,如果洛冰河一直這樣不來找他,這種生活,不就是他一直嚮往追求的「混吃等死頤養天年」的日子嗎? 而且洛冰河也沒有如前世他妹妹愛看的奇怪小說裡描寫的那樣,用鐵鏈把他鎖在床頭、蒙眼堵嘴、剝光了拷打之類的。知足常樂,隨遇而安唄。 狗屁! 沈清秋會這麼自我安慰的話,就是腦子進*翔了。他又不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患者,稍微養得肥一點就感恩戴德。幸福生活要靠自己創造不能靠別人施捨懂不懂?! 給自己洗腦失敗,沈清秋手上一使勁兒,書頁「刺啦」裂了,同時窗外傳來更響亮的裂竹聲。他打起簾子,見是一堆魔族小廝在忙活,探頭問:「你們在幹什麼?」 「沈仙師,你怎麼出來啦?」 那小廝態度十分熱情又恭敬,倒不像是在對一個被軟禁的人說話。他笑道:「這邊在種竹子。」 沈清秋一怔:「竹子?」 「嗯。您該知道這種人界的植物。它在魔界這兒不好種,長不成,可君上一定要種在這裡,大家就只好想辦法啦。」 沈清秋觀察他力量和運勁方式,心知這絕對不是個普通雜役。洛冰河找來的這些魔族恐怕都���從各大魔族優秀兵源裡挑的。讓這些高手給他來打雜,真是暴殄天物。 這還不止。頭兩天沈清秋沒心思沒胃口,而第三天他就失去繼續食慾不振辟榖的興趣了,同膚白貌美胸部大的魔族美眉侍女矜持地溝(搭)通(訕)幾句,叫了頓飯。沒動兩筷子,他就吃不下去了。 那名侍女歪頭,笑嘻嘻地問道:「怎麼啦沈仙師,味道不好麼?」 味道很好,非常好。就是因為太好了,好得極其熟悉,沈清秋很多年沒嘗到過了,這才吃不下去了。 他放下筷子,試探:「是姑娘做的?」 那侍女咯咯笑道:「怎麼可能呀,我只會殺,只會生吃,或者等肉腐了再吃,不會這種人界的做法,又是火又是一堆柴米油鹽的,麻煩死了。」 ……靠,原來前面這位口氣清新吹氣如蘭的美魔是位腐食愛好者。沈清秋早看出來,這姑娘每天擦桌掃地,太委屈她了。沈清秋認為,她的實力更適合掄著一對板斧上陣殺敵如砍瓜切菜,而很有可能她原本就是這個崗位上的。 沈清秋悶聲不動色:「那是誰做的?」 那侍女道:「啊唷,這個我可不敢說。說了君上要殺了我的。」 不說?不說他就嘗不出來了? 一雙筷子被沈清秋放下又拿起。所謂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軟,沈清秋很懷疑這麼一頓下去之後,自己還能否理直氣壯對洛冰河不滿。但畢竟做飯的人太熟悉他的口味和進食習慣了,懷疑著懷疑著,他就在不知不覺間把菜都吃光了…… 那侍女撤去飯菜,掩口詭笑著一扭一扭地離開。她出去後沒多久,簾子一挑,搖搖晃晃走進來個人。沈清秋一看清那張臉,惡向膽邊生,抄了一記暴擊迎上去:「向天打飛機我操你——」 尚清華連忙舉手一格,一把未出鞘的劍往中間一橫,化去攻勢。他說:「哎哎哎,別,千萬別。沈大大,你現在可不能隨便操人。你要是操了我,我固然沒啥好下場,你也別想那位能讓你好過。」 沈清秋咆哮:「你居然賣我。友誼呢?同鄉之情呢?!」 尚清華說:「你我之間何來友誼,豈非一直都在相愛相殺?啊不要這樣對我,真疼……不賣能怎麼辦。那可是洛夶夶,我就算不賣你,他差不多也快猜出來了。我為什麼要平白多挨打挨揍?這是沒有意義的呀,我選擇坦白從寬。」 他說得太理所當然不要臉,沈清秋為之震驚,一不留神,尚清華已經跨步提擺,在桌子旁坐下了。他把手中長劍「啪」地往桌子上一放:「別說這個啦。我是奉命來送東西的。」 沈清秋定睛再看,手已經先撫了上去。是他那把自爆時隨著潰散的靈力被震斷為數截的佩劍。苦命的修雅劍。 沈清秋對它還是很有感情的,故劍入手,當即再顧不上毆打尚清華。抽出劍身,依舊清白雪亮,修長纖雅,鍛接得天衣無縫,靈氣盎然,不見一絲裂痕。 那頭,尚清華呼呼嘿嘿地搓手,嘖嘖嘆道:「哎呀,我真是,怎麼也想不到……劇情會歪成這個樣子。了不起,了不起。」 沈清秋:「你寫的種馬文男主變成了一個基佬,你難道不應該憤怒嗎?」 尚清華真誠地說:「無所謂啊。反正看上的不是我。」 沈清秋對他比了個親切的中指,低頭擦劍。尚清華豎起大拇指:「其實也不必這麼悲觀嘛。你挺有前途的,挺有前途。這根金大腿,粗壯,牢靠!」 沈清秋說:「去尼瑪的金大腿。好歹那也得是大腿,老子這抱到什麼地方去了?大腿中間!」 尚清華:「大腿中間更好啊。大腿中間可是男人的關鍵部位。」 要不是修雅劍剛回到手裡,捨不得拿來做齷齪的事,沈清秋真有心把他大腿中間的部位削下來一坨。無心插科打諢,他臉色一正,問道:「既然坦白從寬,那我問你,天琅君這個人物,你有沒有做過什麼設定?」 尚清華:「你問冰哥他爹幹什麼?」 沈清秋道:「不幹什麼,就是覺得奇怪,男主他爹你居然不大做文章。要知道多個老婆你都能寫一百萬字,多個爹你肯定還能再連載三年。」 尚清華精神一振:「你真有眼光,果然是我的忠實讀者。我跟你說啊,我原來呢,是打算展開大框架寫的,設定是冰哥他爹是Boss,結果寫著寫著,電腦崩了一回,大綱丟了,很多細節都不清楚了。而且書評區當時不都說想看另一條線嘛,冰哥勇闖百花陣,你懂的。整整一百個自從出生就沒有見過男人的聖潔花族精靈,全都是處啊。瓜兄,你知道我百朵蓓蕾齊初綻那一章寫得多痛苦嗎,你還噴我……」 「……」沈清秋總算知道他那麼多坑是怎麼來的了,「所以你就去寫後宮線,另外一條正經點兒的,冰哥他爹的線,乾脆就這麼坑坑窪窪了?」 尚清華說:「其實坑坑窪窪也沒什麼,對吧,主要是大家看得爽了就行。妹子該推的都推了,雜碎該殺的都殺了。再寫大家可能不是那麼感興趣的線,吃力不討好啊。我要混生活的,訂閱大跳水我就沒飯吃了瓜兄。網路寫手真的不容易。」 向天打飛機砍大綱是砍得爽了,可系統卻嚴謹負責地要求沈清秋把他無節操挖下的坑全部填平! 尚清華繼續道:「其實我也是逼不得已。在我的原設裡,天琅君血比冰哥純,武力比冰哥高,成名比冰哥早,人設比冰哥屌,超凡脫俗笑傲三界什麼的,還有一段可歌可泣的傷情往事,很*傑克蘇對吧?讀者萬一覺得冰哥風頭被搶了抗議我該怎麼辦?你知道冰哥粉很兇殘的,掐架兇殘,打賞也兇殘。」 沈清秋扶額。聽飛機菊苣如此坦白,他開始擔心,這要是天琅君真的被放出來了,洛冰河究竟能不能打敗他? 不過換個角度想,說不定利用爹可以牽制住兒子?沈清秋立馬掐滅了這個危險的想法。對於根本不知道有幾斤幾兩、是正是邪的對象,妄想利用,說不定最後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所以結論還是萬年不變的:向天打飛機菊苣真是文品槓槓的一代奇才! 沈清秋拍桌:「你老實交代,把你曾經設定過但是中途改大綱沒寫的東西都列出來。先揀要緊的說!」 尚清華期期艾艾道:「要不要緊我不知道,不過有一段是跟你……準確來說是跟沈九有關的。之前我一直沒好意思說……」 沈清秋一聽,寒毛都豎起來了。依向天打飛機的尿性,會給他加什麼畫風正常的設定才怪! 沈清秋抱頭道:「你說吧。我扛得住。」 尚清華開始慷慨激昂地談他的寫作理念:「沈清秋這個人物我有很多想法。我希望能把他塑造成一個圓形的立體人物,他人渣,他猥瑣,但他也有渣的原因和不渣的一面。不過讀者不太買帳,我一開始寫那個苗頭,他們就在書評區掐了,所以我一看風向不對,立刻把他改成了一個臉譜化的猥瑣賤人。但其實他……」 沈清秋正聚精會神,忽然,屋外幾名侍女齊齊恭聲道:「君上。」 來得太不是時候了! 這一聲傳進來,尚清華臉色大變,火舌燎了屁股一般一蹦三尺高,衝向後門:「你那位來了。咱們日後再說,啊不,今後再說!」 別走啊!沈清秋伸出爾康手。去你的「今後再說」!卡在這種地方,比「目擊證人臨死之前說出『兇手其實是……是……』然後吐出一口鮮血就地身亡」的爛俗橋段還不能忍! 青簾一挑,洛冰河低頭走進屋來。沈清秋立即換上一副波瀾不驚的面孔,因為被打斷了非常重要的嚴肅座談,臉色不太好。洛冰河的目光先是在他手中修雅劍上一點,這才移了上去。 沉默片刻,還是洛冰河率先開的口:「這些天,師尊似乎一直不曾休息。」 提起休息,沈清秋便想到做夢;提到做夢,就不得不想起當初為安慰洛冰河在夢境中做出的種種尷尬舉動。沈清秋摸了摸鼻子,道:「若是能不做夢,休息也是好的。」 洛冰河眼睫輕垂,站了一會兒,像是下了很大決心,才硬邦邦地道:「雖然之前在夢境中,對師尊有所欺瞞。可我當時所表露的心跡,不是假的。」 沈清秋由衷地嘆道:「……洛冰河,我現在是真不知道,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因此,這些話就別說了。」 夢裡的洛冰河當真是可愛多了,雖然男主還是那個男主,但淒悽楚楚柔腸百轉的,臉又不錯,縱使直男如沈清秋,也忍不住心生憐惜。只是當時越憐惜,事後臉就被抽得越疼。他還說過金蘭城之事不是他做的,沈清秋原先都有九成信了,現在卻一成都不敢妄信了。 洛冰河血氣上湧,臉色微紅,抬起眼瞼,冷冷地說:「師尊只顧生氣我騙了你,可如果我不這麼做,恐怕現在我還不能和你說上一句話。」 他手指無意識把心魔劍的劍柄越扣越緊,指節用力到發白。不只瞳孔發紅,眼眶也在隱隱發紅。 「師尊又何嘗沒騙我?你說不讚同太過看重種族之別,可轉眼就不承認。花月城身死,五年裡我招魂千百次,屢試屢敗屢敗屢試,從未心灰意冷,即便如此,我也從沒懷疑過師尊厭棄我到了這種程度,已經回來站在了我面前,卻冷眼旁觀我發瘋犯傻。」 他說到最後,尾音有些不穩,聲調也漸漸揚起,又似激憤又似賭氣:「師尊現在當然大有理由指責我是混世魔王,我為禍蒼生。可為什麼我什麼都沒做的時候,也要被避如蛇蠍?你騙我兩次,我也騙你兩次,不是公平得很?」 縱使覺得他算得一是一二是二分毫不差,沈清秋仍忍不住道:「你真記仇。」 洛冰河嗤笑:「師尊恐怕是沒看過我真正記仇的樣子。」 他笑著笑著,神情漸轉陰鬱,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但如果我說,對師尊,我只記,不仇。多半也不會被相信吧。」 沈清秋感覺他身形投射下的陰影變得大了些,忙道:「你冷靜。」要說話就好好說,不要變臉,不要靠這麼近! 洛冰河沉聲說:「師尊你向來都能冷靜,可我冷靜不下去了。」 沈清秋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只聽咕咚一聲,後背一痛。再緩過神來,兩人已經雙雙滾到了床板上。 ……好久沒睡這竹床板了真他媽硌得慌! 沈清秋罵人了:「反了你了?!」 洛冰河抿嘴不說話,沈清秋正想一腳踹開他,突然從頭到腳炸開了麻麻的毛。一隻手倏地從下襬探進了他內衫。 日了鬼了我! 他膝蓋猛地往上一頂,被洛冰河單手握住膝蓋,就勢往身側一壓。 沈清秋心中狂草一百遍,他可不想被掰成兩腿大張躺在別人身下的姿勢!當即上身挺起,用了道巧勁,腰部一轉,一個斗轉星移大翻身,把洛冰河反壓在身下。修雅出鞘三寸,寒澄澄抵上洛冰河喉間。 沈清秋生平第一次被人推,也被推上了火氣:「跟你師尊玩兒霸王硬上弓?嗯?好孝順吶!」受制於人是實話,可也別想他擺出乖乖就範的姿態! 洛冰河上下三路加頸上命門都被制住,卻目光炫亮,分毫不畏懼頸間利刃,一把握住沈清秋手腕,另一手在地上一撐。一陣大力襲來,身形即將再次倒轉,沈清秋哪能讓他如意,修雅劍劍柄刺他穴位。你來我往幾個回合,兩人打作一團,骨碌碌滾下竹床板,一路翻攪,白光火花四處爆炸,靈氣魔氣混混沌沌,暴擊亂飛。裝逼裝太久,沈清秋不知多久沒這樣粗魯地暴打一場了。打到激烈處,沈清秋突然反應過來。 不對,這可是修真文,肉搏個屁!有炮不用,傻逼嗎?! 他立刻揚手,撗了一把靈力,石破天驚的一拳搗上洛冰河小腹。洛冰河生生受住了,哼都不哼一聲。 說實話沈清秋沒想過真的會打中。可也不妨礙這一拳打得痛快極了,接連數日的憋屈惱火都彷彿跟著砸了出來。 突然,系統滴滴叭叭地撒花提示: 【*★°.*☆\\( ̄▽ ̄)//*.°★*。恭喜~~爽度加五百!】 沈清秋:『……』 洛冰河真乃……當之無愧的受虐狂!不虐不爽,打他一拳居然能有五百爽度,連繫統提示都變成花裡胡哨春心蕩漾的顏文字還破天荒帶了兩飄號,活了多少年也沒見到這樣的奇葩尤其這奇葩還是他養出來的! 沈清秋正為失敗的教育成果痛心疾首,洛冰河卻不陪他玩了,右手一撥,沈清秋不小心放出了攥在手裡壓著的一發靈力,屋頂「轟」地被砸出一個形狀規則的坑。塵灰簌簌下落,洛冰河擋在他身上,兩手拽住他外衫,輕而易舉撕裂,笑道:「儘管打,反正我打不死!師尊的教誨,弟子甘之如飴!」 笑容之中,似乎隱含著淒涼之意。沈清秋連衣服被撕都忘了,心抽了抽,不由自主停了手。可洛冰河不給他更多憐愛的秒數,冷不防一隻手撕開內衫,肉貼肉摸上了他腰身。 沈清秋當場軟了一剎那,立即「匡」地一劍柄甩上洛冰河腦門,罵道:「畜生!」 洛冰河自暴自棄道:「反正師尊眼裡我就是畜生不如,還不如坐實了。」 沈清秋氣得要笑,突然眼前一花,身體歪了歪,修雅劍摔落在地。 一種魂魄整個都快被抽出體外的拖力襲來。他只僵住了身子,洛冰河也停了動作,驚疑不定。瞬息之間,沈清秋已經頭疼得快炸開了。 眼前飛快地閃過無數畫面碎片,有時候空白一片,有時候漆黑一團,有時好像看到影影綽綽的人形。尖銳的耳鳴刺得耳膜生疼。 洛冰河再顧不得警惕,忙翻身坐起伸手去按他。沈清秋居然沒被他按住。彷彿有一雙巨手在往外粗魯地拽他的靈魂和腦子,沈清秋抱著頭在地上翻滾掙紮起來。 有東西在叫,從四面八方伸出手一邊嘶叫一邊撕扯他的魂魄。 洛冰河慌道:「師尊,我……我剛才只是嚇嚇你。你別當真!你怎麼了?」 沈清秋身軀在他臂彎中騰挪翻轉,洛冰河半抱著他,飛快地用靈流在沈清秋體內過了一道,明明沒有異常,可沈清秋的叫聲說不出地淒厲可怖,像是被燒紅的鐵烙直接探入腦子裡。他用盡了所知的一切辦法,還是不見起色。 隨著沈清秋的心跳脈搏越來越弱,洛冰河開始輕微地發抖,越來越厲害,最後終於撐不住身體,由半跪跌成了雙膝跪地。 他吼道:「來人!都滾進來!」
◎翔:網路用語,翔意指屎。 ◎傑克蘇:與女性的「瑪麗蘇」相對應,指各方面都全能且過度完美的男性角色。
第十五回 聖陵
沈清秋猝然睜開雙眼。 漆黑一片。 他心臟狂跳不止,耳膜似乎也在跟著跳動。為了看看到底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還是自己瞎了,沈清秋真的伸出了五指。 還沒伸多遠,指尖就碰到了堅硬的壁壘。沈清秋慢慢四下摸索起來。 摸了一陣,心裡大概有了個底。他現在身處一個狹窄的空間內部,像是被放進了一個長方的石匣子。輕輕拍了拍石壁,冰冷,質地光滑細膩,像大理石。用靈力勘測一番,不算厚,應該不超過四寸。 他摸了一陣,提氣屏息,陡然發力,靈力震盪,「轟」的一掌拍在頂上的石蓋正中央。接連拍了三下,黑暗隨著一聲破石巨響四分五裂。 大量新鮮空氣湧入,沈清秋猛地坐了起來,用力吸了幾口,才發現並不新鮮,像多年空氣不流通的地氣,而且十分稀薄。再低頭一看,他居然躺在一口棺材裡。 這個長方狀的石匣子,居然是一口雕飾精美、通體瑩白如玉的石棺。 他在棺材邊緣輕輕一按,躍了出來。四下望望,他正站在一間光線暗淡的石室裡,那口被轟飛石蓋的棺材放在中央的供台上。石室四角不規則堆放著蒙塵的什物,兵器、寶石、書簡、瓶瓶罐罐,皆有。刀槍劍戟的寒光與珠光寶氣在一層厚塵之下,隱隱光色流轉。環顧一圈,牆壁上都是彩繪的群魔亂舞,重重包圍在四面八方。 魔族聖陵。沈清秋得出結論。 他還沒消化這個訊息,無意間低頭,又被另一個訊息擊中了。 他的身體,不是日月露華芝塑成的肉身。這是沈清秋的原裝身體! 聖陵有起死回生之法,真的不是糊弄人的。看情形,多半是有人把沈清秋的屍身偷運入聖陵內部,發動了招魂陣法,生生把他從新的軀體上拉了回來。 聖陵是魔族禁地,歷代最高統治者們身後安居之所,沒有達到這個高度的地位,入內者死。而沈清秋被送進來時已經是個死人,而後才魂魄附體喘起了氣,算是鑽了個空子,才有了一個觀光遊歷的機會。 沈清秋試了試,靈力運轉流暢完好。洛冰河說他花了五年時間修復了這具身體的靈脈,居然是真的。至於「無可解」的毒性,暫時沒有滯澀感,不知道有沒有被化去。 露華芝塑成的肉身一旦注入了魂魄,又被抽離,就會迅速枯萎壞死。不知洛冰河現在對著他那具萎縮風乾的軀體,會是如何一副表情…… 思緒尚未飄遠,系統「嚶嚀」發來消息: 【溫馨提示:您現在已進入高級副本「聖陵」。「填坑」任務已發佈。請踴躍出擊,把握主動。】 沈清秋「哦」了一聲,繼續蹲著。 系統:【請踴躍出擊,把握主動。】 沈清秋不動。系統:【警告:請踴躍……】 沈清秋:『知道了知道了!去去去!』 沈清秋蛋疼不已,朝墓室外走去,邊走邊回憶原著的聖陵副本。魔界住宅窩藏地底,陵墓卻建在地上,總之一切風俗都和人界反著來。陵墓中不但機關重重,凶險非常,更有無數守陵的魔物,潛藏在暗處。 要不是系統魔音貫腦,他嗑了藥才跑出來在墓道里亂晃! 墓道極黑,可沈清秋沒有動用火訣。屏住呼吸,悄然無聲朝前方走去。 不久,耳邊浮起一絲綿長粗重的呼吸聲。 說是呼吸,其實更像是垂死之人的嘆息。沈清秋定定站住。 來得也太快了。 黑暗之中,緩緩現出一個細瘦伶仃的影子。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跟在後面,遊魂一般慢吞吞飄了過來。 這些影子走一步,晃三晃,越走越近。沈清秋不動聲色,側開身子,把呼吸頻率放到最緩。 等級最低、遇見機率最大的守陵魔物之一,盲屍。 盲屍名字裡有個「盲」字,實際上,該長的眼睛一隻沒少,反而要比別的怪物多長幾雙,擠在臉上,極其獵奇,密集恐懼患者必然深惡痛絕。 不過眼睛雖多,卻基本上沒用。大多數時候,盲屍都是睜眼瞎,整天在聖陵裡遊蕩巡邏,效率奇低。它們的眼睛又多又大,可退化得非常厲害。但對光線感知能力極強,哪怕是一點微弱的反光,也能被迅速捕捉。 一旦被捕捉,它們便會畫風陡轉,本能地對光源發出兇殘的攻擊。到時候,可就不是在墓道里慢悠悠排隊走的這個速度了。這樣的怪物,單獨拿出來,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常常和它一起出現的一樣東西。 沈清秋這麼想著,一隻盲屍歪歪扭扭靠了過來,他往旁邊錯開一步。驀地,黑暗之中,燃起一絲微弱的火光。 這縷火苗是幽綠色的,越來越亮,把一條墓道照成了綠油油的顏色。那幾隻正要擦肩而過的盲屍突然轉頭,每一張臉上都鑲嵌著四五雙血絲爆滿的巨大眼球,直勾勾瞪著咫尺之遙的沈清秋。 嚥氣燭! 沈清秋速度奇快,下一秒就閃到了墓道末端,可他閃到哪兒,哪兒就幽幽亮起一片綠光,把他人影身形照得無所遁形。他快,受到光源刺激的盲屍更快! 沈清秋擊飛幾隻猛撲過來的盲屍。嚥氣燭用生人之氣和呼吸作為燃料,一旦有活人活物靠近,就會自發燃起。聽起來像個可以拿去行走江湖坑蒙拐騙的小玩意兒,可當它和盲屍搭配使用的時候,效果簡直毀天滅地的兇殘。想想吧,如果聖陵裡竄進了入侵者,走到哪兒,都要呼吸,他一呼吸,燭火就會亮起,撲不滅,掐不完,整座聖陵裡任何角落都有可能佈置著嚥氣燭陣。成群結隊的盲屍全撲了上來。直到死,燭火才會漸漸暗下去。嚥氣嚥氣,嚥氣燭這名字取得真是好! 比如現在,越來越多感光而至的盲屍已經把墓道塞滿了! 沈清秋奔出墓道,搶進一間墓室。這一間寬敞氣派得多,中央高高供著一口棺材。他飛身躍上,一掀,沒掀動,再拍,響聲沉沉,可照樣紋絲不動,竟然比他剛才躺的那具石棺材質堅硬得多。沈清秋心想,莫不是裡面有人了?他敲敲棺蓋:「可借貴地暫且一避否?!」 他本來只是腦抽,誰知道敲了兩下,裡面真的傳出一個聲音。 那聲音明明從棺材裡發出,卻清晰如在耳旁,一點兒也不悶,彷彿帶著笑意:「請自便。」 詐屍啊! 沈清秋悚然。抬腿一掃,掃下了幾隻撲上石棺的盲屍。兩步又翻下石棺,朝天頂打了一記暴擊。碎石滾滾落下。沈清秋見打得鬆動,繼續狂打。最好把天頂打塌了,他趁亂跑出去,把盲屍和詐屍的全都埋在石塊裡。混戰之中,忽然從墓殿外傳來陰沉的嘶嘶之聲。 沈清秋抬頭一看,殿外彷彿點起了兩個明黃的燈籠,好一對金剌剌的銅鈴大眼,正對著這邊,中間一條豎直的��線,猙獰非凡。 那群盲屍聽到這聲音,彷彿受到無形的震懾,停止了撕咬撲纏,低頭縮起肩膀,湧作一團,瑟瑟發抖。 那雙燈籠大眼與沈清秋直直對視了一會兒,忽然消失不見。片刻之後,從殿外轉進一道身形來。沈清秋看清來人,並不意外,叫了聲:「喜之郎。」 竹枝郎腳下一滑。 他摸了摸鼻子,雖然鬱悶,仍不失禮,笑道:「沈仙師若願意這麼叫,也請隨意吧。」 沈清秋道:「穹頂殿偷屍的,果真是你。」 致人渾身烏青的毒,多半是碧蛇的毒液。木清芳粗略看時找不到傷口,是因為蛇牙細小,下口難以被發覺。細看時就會在指尖、腳跟等隱蔽處發現牙印。 竹枝郎道:「事發倉促,只得出此下策,還望沈仙師海涵。」 沈清秋乾咳一聲。「事發倉促」,這個「事」怎麼想,指的也是他拿整個鎮的雄黃酒熏竹枝郎,還把人家打回原形騎了一路的事。他道:「你在聖陵把我召回,也算是解決了我眼下一個……困境。之前你要我到魔界來,現在我來了,究竟是什麼目的,可以說了嗎?」 竹枝郎道:「緣由之一,早已對沈仙師說明。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至於二,沈仙師並非在下召回的……還是直接詢問君上的好。」 沈清秋道:「好。天琅君人呢?」 竹枝郎愣了愣,道:「我以為,沈仙師和君上已經打過照面了。」 打過照面? 沈清秋低頭看了看那口石棺。 難道里面那個詐屍的……就是天琅君? 嚴格地來說,根本就沒打「照面」好吧?! 剛才他撬了半天也沒撬開的棺蓋震顫不止,緩緩自動滑開。從裡面慢慢坐起一個人來。 這人一隻手肘搭上棺沿,側首微微一笑,道:「清靜峰主,久仰啊。」 沈清秋震驚了。 ……這一家人興趣愛好雖然廣泛,但也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一般地畫風清奇。兒子喜歡抱屍體,爹喜歡躺棺材。 洛冰河容貌整體來看,肖似其母蘇夕顏,可多少還是能在上面找到其父的影子。比如眼睛。 天琅君眼廓深邃,眉峰英挺,瞳孔黑如深潭,這點洛冰河就和他十分相似。原本洛冰河就是個小白臉的模樣,若連眼睛都像他娘,那相貌就陰柔過頭,反而不好了。 再比如,笑容。這對父子的笑容,都讓沈清秋有種難以釋懷的……大事不妙感。 沈清秋謹慎地說:「我不做峰主很多年。」 天琅君笑咪咪地道:「我對峰主可是神往已久。」 沈清秋深深體會到,氣度這種東西,果然還是要靠家世和從小的教養來刷。 不說別的,如果讓這對父子坐同一副棺材,擺同樣的POSE,天琅君可以一派雍容地把棺材坐出龍椅效果,而洛冰河雖然長得帥……呃,大概坐出的還是棺材的效果。難怪向天打飛機感受到了威脅,果斷砍大綱。 和兩位天魔血系的傳承者處在同一個空間,並且這個空間裡還有不少魔界貴族的乾濕粽子在圍觀,沈清秋表示壓力非常大。 他皮笑肉不笑,道:「不敢當。既然神往已久,為何閣下不出……出來一聚呢?」 再怎麼裝逼,坐棺材裡面裝,也太不像話了。除非—— 他站不起來。 天琅君手指緩慢而規律地敲打著棺沿,瞳孔裡倒映出墓室跳動的幽綠火光。他愉悅地說:「好啊。可否請峰主助我一把?」 有詐也要硬著頭皮上。沈清秋微微一欠上身,朝他伸出一隻手:「請?」 天琅君欣然扶住,站了起來。原來不是為了隱藏某些弱點,沈清秋略感失望。 然後,拽了個空。 可他手裡明明還感覺握著天琅君的小臂。沈清秋目光下轉,低頭一看。的確還握著,但是也只剩下一條小臂了。 沈清秋面無表情。 天琅君掉了一截手臂,空了半邊袖子,仍很有禮貌:「啊。又斷了。勞煩峰主把它遞給我。」 沈清秋:「……」 沈清秋的手不顧心靈的顫抖,淡然地把那截小臂遞給了天琅君。後者和竹枝郎都一臉習以為常,「喀嚓」一聲,真的是「喀嚓」一聲,就把手臂接回去了。接回去了! 你特麼是人偶嗎關節可以隨意拆卸?! 沈清秋留意到,不只斷口之處,那條手臂上不少地方,筋脈血肉都變成了紫黑色,在偏白的皮膚上格外駭人。甚至他領口下方,也延伸出來半片淡淡的烏色。 沈清秋沉吟不語。 他這只蝴蝶扇了一下翅膀,引起的可不只是一場海嘯。頭先猜測,竹枝郎極可能把露華芝采去替天琅君塑身了,果然沒錯。只是,這具日月露華芝塑成的身體,天琅君恐怕用得不太順心。 沈清秋之所以魂魄與露芝契合度不錯,第一,露芝是用他血氣養出來的;第二,露芝是靈氣作物,沈清秋也是以靈氣為修煉基礎,二者從屬性上來說,渾然相合。 然而,天琅君情況卻不一樣。 他是魔族,修為以魔氣為基礎,露華芝會有自發的排斥反應,肉身保鮮效果得不到保障。出現這種軀體被侵蝕的狀況,也不是不可能。 天琅君活動了一下接回的部分,莞爾道:「見笑了。說起來,我們能離開白露山,其中也有沈峰主的一份功勞。」 沈清秋瞅瞅默然站立一旁的竹枝郎,憶起當初他白露林中的蛇男形態,實在是……非常之慘不忍睹。可即便是這樣,天琅君被高山鎮壓的那些年,他居然一直不曾退出白露山,得了露芝,也沒給自己用,而是毫不猶豫幫主子塑了身。 好一曲忠誠的讚歌! 沈清秋眼角餘光卻在墓殿中的壁畫上掃動,口裡敷衍道:「功在喜……竹枝郎。白露山蟄伏數年,終於等到了機會。有此得力下屬,天琅君真令人豔羨非常。」 天琅君道:「我這個外甥的座右銘你沒聽過嗎?」 沈清秋道:「聽過。滴水之恩,湧泉相報嘛。」 竹枝郎紅了臉,在幽綠的燭光下看十分詭異,道:「君上和沈仙師莫要取笑於我。」 沈清秋可沒有意取笑他,他正一門心思琢磨壁畫。這壁畫色澤鮮豔,筆觸狂潦,但能看出,正對大殿門口的,是一張巨大的女人臉孔,雙眼彎彎,嘴角上揚,正是一副喜不自勝的模樣。這間墓殿,是聖陵「喜怒哀」三座聖殿之中的「喜殿」無疑。 天琅君並未覺察異樣,說道:「他就是這樣,腦子轉不過彎。所以才一直向我懇求要帶你來魔界。」 沈清秋一直搞不明白這種邏輯,略略回神,看了竹枝郎一眼:「要我來魔界,和報恩究竟有什麼連繫?」 天琅君從容道:「當然有連繫。因為四大派一個都不能留下,若沈峰主現在還在蒼穹山派,便也在這範圍之內。他自然不希望你留在那裡。」 沈清秋不知道該接什麼話了。 剛才還覺得這位看上去是個講道理的主兒,交談過後發現,跟所有雄心勃勃把畢生目標都設置為「毀滅世界、殺光正派」的大中小Boss也沒什麼區別。 不過話說回來,一個血統高貴的大好青年,被異族一幫修真的壓在山下這麼多年,心生怨恨也是應該的。沈清秋無語片刻,配合地問道:「下一步是把整個人族滅絕麼?」 天琅君奇怪道:「為什麼這麼想?當然不會。我喜歡人。只是不喜歡四大派。」 他笑了笑,補充道:「相反,我有一份禮物要送給人界。」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禮物,但絕對不是什麼能綁上絲帶讓人心情愉悅的東西! 沈清秋正想順口吐個有點生疏的槽,突然,墓殿陷入一陣突如其來的震顫之中。 天頂沙石簌簌而落,沈清秋腳底站得穩,卻晃得厲害,隱隱還能聽到某種生物在遠方撼天動地的嘶吼之聲。他警惕道:「什麼東西?」 天琅君凝神聽了片刻,道:「來得比我想像的要快。」他轉向竹枝郎,「多少?」 竹枝郎道:「最少兩百隻。」 天琅君笑道:「捕獲十隻都算了不得了,也真難為他。」 沈清秋聽不懂,看來他們也不打算跟他交流一下讓他聽懂。天琅君撥了撥落在肩頭的一抹沙灰,道:「沈峰主,我這外甥可是從五年前就拼了命地要幫你和蒼穹山派一刀兩斷,不知你意下如何?願意跟他走嗎?」 這都直接把人擄祖墳裡來了還問個屁啊問——打住,五年前,一刀兩斷? 沈清秋心中一動,脫口而出:「金蘭城撒種人就是讓我和蒼穹山派一刀兩斷的契機?」 想來想去,現在他有山不得歸,一切的源頭都是從金蘭城開始的。沈清秋道:「當時那個突然指向我的撒種人,是受你們指使?」 竹枝郎低了低頭。天琅君拍拍他肩膀,似在鼓勵:「那原本只是為瞭解決南疆魔族食物緊缺的一個小試驗,不想沈峰主剛好在場,竹枝郎也只是想讓沈峰主徹底斷絕回歸人界的心思罷了。」 沈清秋立刻對竹枝郎怒目而視。說好的報恩就是這個,找撒種人黑他,坑爹呢?!蛇的報恩果然不靠譜! 竹枝郎低聲道:「沈仙師,君上說要抹消四大派,就絕不會留一人存活……在下真心不希望到那時候……」 沈清秋壓著怒氣,說:「秋海棠也是你找來的?」 天瑣君道:「不認識。」他看了看竹枝郎,後者立刻看向沈清秋,澄清道:「那女子並非在下尋來的。」 那突然出現的秋海棠和撒種人左右夾擊沈清秋,逼得他不得不主動投降被幻花宮押進水牢,難道只是巧合?也罷,事到如今,是不是都無所謂了。沈清秋道:「除此之外的原因?」 天琅君道:「召沈峰主前來,的確也有我自己的私心。」 他慢悠悠地道:「我那個兒子,這麼多年來真是勞煩沈峰主照顧有加了。」 雖然早有預感,和洛冰河脫不了關係。沈清秋還是心中一緊。他勉強打起精神,道:「洛冰河?又關他什麼事?」 天琅君「噗哧」笑了一聲,低頭道:「怎麼說呢?我發現他對沈峰主,非常之……」 他話說得曖昧不清,甚至答非所問,沈清秋卻不難做出一大串聯想推測。 隨著天琅君使用這具身體的時間越長,魔氣越盛,修為恢復得越多,肉身就會愈加殘破,到處打滿補丁。他遲早需要一個新的身體。這身體最好是有血緣關係,同為天魔血系傳承人。如果因為混血關係,自帶兩套修煉系統的話,那就更妙了。 有誰的身體比洛冰河的更合適? 沈清秋眯了眯眼:「召我回魂,目的是引他前來聖陵?」 天琅君道:「沈峰主真是明白人。」 沈清秋提醒他:「洛冰河現在還沒坐上你原先的位置,不能進入聖陵,就算他想來,也來不了。」 天琅君卻像對他很有信心,道:「只要他想,就一定能夠來。」 沈清秋緩緩地說:「不管你想做什麼,那可是你兒子。」 天琅君道:「的確。」 「你和蘇夕顏的親生兒子。」 天琅君道:「所以?」 聽到這裡,沈清秋終於確信了。 天琅君談及洛冰河的寥寥幾句中,雖然微笑不減,可言辭神情之中,透出一種冷酷無情。 與原著的天琅君以往在沈清秋腦子裡那種熱愛和平、情深似海的形象出入太大了。他提到蘇夕顏的時候,語氣都不帶個顫。喜歡稱洛冰河為「我這兒子」,可分毫不覺得他有任何父子親情的概念。 他不光不是一個和平愛好者,連愛情至上主義者也不是,完全顛覆了沈清秋長久以來(一廂情願)的認知。 其實這也正常,對於情感,魔族本來就疏離冷淡,他們更注重口腹之慾,崇尚權勢和力量。只是,怎麼也不至於是這種滿不在乎的態度,沈清秋多少有些不舒服。 洛冰河真的是……一個真正爹不疼娘不愛的人。 金蘭城這個黑鍋,沈清秋一直都扣在洛冰河頭上,這孩子委委屈屈被糊了一臉那麼久,申辯了幾次,盡皆無果。不久之前他們剛分開時,沈清秋還用話狠狠刺過他。 他心中對天琅君頗有不滿,可細細思來,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傷洛冰河之深,更甚其父天琅君,才是致命。 墓殿剛陷入一陣死寂,第二陣百獸咆哮和地動山搖降臨,打破了一池死水。這次來勢愈加兇猛,幾乎逼近天崩地裂之勢。沈清秋下盤再穩也站不住了,他單手扶著棺材:「有誰能告訴我,這到底是什……」 「什麼」還沒說完,墓殿上方嵌滿寶石的天頂突然大片大片傾塌下來,殿中三人都反應極快,遠遠讓開。一聲巨響,有個沉重的東西砸了下來,落在墓殿正中央,煙塵滾滾和晶光亂閃裡,現出一團龐然黑影。 洛冰河踩在一頭通體漆黑的巨獸上,黑衣共白塵亂飛,心魔劍在背後凜然出鞘,一雙眼睛赤光流轉,正殺氣騰騰俯視下方。 那頭巨獸乍看略像犀牛,頭頂一支彎如月勾的獨角,可張嘴一聲長嚎,居然從血紅的口腔裡吐出一隻盤旋的赤色巨蟒,犀叫混雜著蟒蛇嘶鳴,尤為震撼。 真•黑!月!蟒!犀! 黑+月+蟒+犀。原來黑月蟒犀就是這四個元素簡單搭配組合而成的。向天打飛機菊苣的取名風格一如既往地實在! 竹枝郎立刻盡職盡責地擋在天琅君面前,順便也擋在了沈清秋面前。沈清秋一見洛冰河,下意識往竹枝郎身後靠了靠。倒不是還對洛冰河避之不及,而是問心有愧,有點無顏見人的意思。更不敢去想,洛冰河第二次親眼看著他在自己面前斷了氣時,會是什麼樣的心情。只能下意識掩耳盜鈴,作眼不見心不亂狀。 天琅君挑了挑眉,這個動作也和洛冰河有八分神似:「不惜捕獲兩百頭黑月蟒犀來破除聖陵的結界。沈峰主,我這個兒子,對你還真是很不一般。」 沈清秋無可反駁。這可是原著中連無間深淵都能吼開的稀有魔獸,為了突破聖陵,洛冰河居然能一口氣抓來兩百頭。 煙塵散去之後,沈清秋才看清,洛冰河竟是形單影隻闖的聖陵。聖陵是魔族聖地同時也是禁地,無論哪一個,本土魔族都會心懷敬畏,不敢觸犯。這是信仰問題,誰也不敢跟著一起來,他當然只能形單影隻。 天琅君道:「勇氣可嘉,只是你一人來倒也沒什麼,卻不該捎帶兩條小雜魚進來。」 洛冰河沉著臉從蟒犀頭上躍下,那巨獸像是耗盡了氣力,再也堅持不住,轟然倒地。他死死盯著沈清秋,眼裡火花迸炸,又激憤又像要哭的樣子。沈清秋突然反應過來,他剛才往竹枝郎身後閃的舉動,太像是在嫌棄洛冰河了! 目下解釋不及,站在這裡的,可是連原作者都蓋章全方位實力碾壓男主的男主他爹啊!沈清秋終於喝出聲來:「回去!」 洛冰河不答話,一抬手,修雅劍拋出,看沈清秋接住後,這才轉臉,對著墓殿中另外兩人,兩團烈烈翻滾的魔氣分挾在掌中,身形虛閃,直接送了過去。 這就交上手了? 洛冰河左手砸中竹枝郎小腹,毫無懸念地把他擊飛。右手則撞向天琅君。沈清秋滿心緊張,定睛凝神觀望。 天琅君接住了!一步未退,反手輕輕劃下,在洛冰河肩部一擦。 沈清秋發誓,他聽到了洛冰河體內傳來骨頭斷裂的聲音。 彷彿是為了驗證這一點,洛冰河眨了眨眼,毫無預兆地,一口鮮血湧了出來。 他整個下巴和脖子胸膛都被一片血污紅,血還在滴滴落地。洛冰河擦了擦嘴角,看上去還有些茫然。 說真的,他已經很久沒體會過受傷吐血的感覺了。 說!好!的!男!主!掛!逼!金!身!不!破!定!律!呢! 不坑爹改坑兒子了麼! 天琅君只輕輕拍了洛冰河肩膀一掌,那隻手臂便又斷了。他皺了皺眉,竹枝郎立即代為拾起,雙手呈上。洛冰河也不去擦拭鮮血,眼中閃過凶光,反手握住背上心魔。天琅君道:「劍,是把好劍。可惜用得亂七八糟。」 洛冰河沖沈清秋低聲喝道:「跟我走!」 竹枝郎道:「遲了,兩百頭黑月蟒犀也只不過能讓聖陵結界打開一瞬,放你進來而已。」 洛冰河厲聲道:「那就用你們兩個作血祭,再開一次!」 誰知,心魔劍還未完全出鞘,就猛地又插回了鞘中。天琅君不知什麼時候已站到他身後,一隻手指就把劍壓回鞘裡,竟是不讓他把劍拔出來。洛冰河反應也快極,轉身迎擊。誰知無論他多快,每次心魔都只能拔出最多三寸,隨即就被壓回。幾個來回,天琅君似乎失去了逗他的興趣,手腕一翻,不去管心魔,而是直接壓在了他的天靈上。 洛冰河雙眼猝睜,一團濃郁的紫黑之氣在他天靈上方翻捲。天琅君提起手,對著洛冰河那張雪白的臉看了看,客觀地評價道:「像他母親。」 一旁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眼睛像你。」 天琅君緩緩回頭。修雅劍寒光閃閃,橫在竹枝郎頸間。 沈清秋微笑:「這麼好的下屬,這麼貼心的好外甥,沒了可不划算。天琅君是不是該斟酌一下?」 竹枝郎低聲道:「君上,屬下一時疏忽。」 都「一時疏忽」了還這麼難搞,沈清秋費了老大勁才把他制住。這人不化蛇形的時候也一樣滑溜! 天琅君幽幽地道:「竹枝郎有點傻,心地很脆弱的。你這麼對他,他會傷心。」 竹枝郎弱聲抗議道:「君上,我……我不傻……」 沈清秋半真半假道:「我的心一點也不脆弱,但是你這麼對我徒弟,我也會傷心。你放開我徒弟,我放開你外甥,如何?」 天琅君攤手道:「只怕是不給我這個機會啊。」 沈清秋手心其實全是冷汗,只有聲音聽上去極其冷靜:「我正在給你這個機會。」 天琅君道:「我是指,竹枝郎不會給我這個機會。」 話音未落,竹枝郎猛地主動朝沈清秋劍尖撞去! 這一下力道非常,真的是拚死之勢,絕無半分作假嫌疑。沈清秋吃了一驚,下意識撤劍。劍鋒一收,竹枝郎趁勢脫身,閃回天琅君身旁。 天琅君做了個「你看吧」的表情,笑道:「我告訴過你,竹枝郎有點傻的。若要我為他受要挾,他會自求一死。沈峰主可千萬別小看他。」 沈清秋幾欲吐血。作為人質,竹枝郎真是完全沒有任何價值可言。不僅難搞,好不容易挾持一次,完全沒有成就感! 天琅君道:「既然我外甥受了點委屈,理應在沈峰主徒弟身上討回來。」說著,五指微微收攏。洛冰河悶哼一聲,眼角有鮮血流出,可眼珠還艱難地轉向沈清秋那邊,咬住牙裡的血沫,道:「……走……去哪兒都好……別待在這裡!」 沈清秋猛地抬頭,修雅劍向正前方擲出。彷彿白電橫閃,急刺向天琅君。他微一偏頭,劍鋒擦著他的臉頰,「噹」的一聲,釘在身後遠處畫壁上。 天琅君道:「準頭不大好。」 沈清秋慢慢收回手,一勾嘴角:「很準。正中靶心。」 天琅君微微一怔,當即回頭。只見修雅劍正正釘在壁畫上微笑女人面孔的一隻眼睛上。原本鑲嵌在瞳孔部位的寶石碎成數片,閃爍著落下石壁。 那女人明明只是畫在牆上的一張臉,可彎彎勾起的嘴角越勾越翹,竟像是越笑越開心,一直咧嘴咧到了耳朵邊,彷彿裂口女的血盆大口。 突然,墓殿之中,爆發出尖銳無比的大笑聲。 而這笑聲,正是從壁畫上的女人嘴裡發出來的! 喜殿有防盜措施。一面牆壁上都是鑲嵌的寶石,可你只要撬下來一塊,便等著被喜殿魔女的音波武器活生生笑死吧! 這笑聲對魔族功傚尤為明顯,畢竟本來主要防備對象就是流竄盜墓的魔族,沒有哪些人會閒得沒事或膽子大到來魔界盜墓的。入耳之後,心臟和腦筋突突狂跳不止,一陣銳痛,天旋地轉,眼睛發花。竹枝郎忍不住捂起了耳朵,天琅君也抽出一隻手按了按太陽穴。沈清秋早有準備,趁這一瞬間的機會,倏地掠過,左手一揚,修雅劍應聲回鞘,右手抓起洛冰河就跑! 衝進下一座墓殿,沈清秋第一件事就是放下閘門,放死!沉重的巨石應聲落地,激起亂塵,他只找到關門機關,沒找到開門的。開不了最好,他剛剛這麼想,好不容易放了心,回頭一看,當場就給跪了。 竹枝郎一隻手被他緊緊拽著,眨了眨眼。 造的是什麼孽,他居然把那對正在單方面家暴的父子留在了喜殿。這罪過大了,裡面要出刑事案件啊!沈清秋甩開手轉身就要去劈石門,竹枝郎扯住他:「沈仙師,你別回去了。君上面前,他沒有勝算的。」 沈清秋幾欲崩潰。究竟為什麼這麼近也能搞錯人?都怪喜殿那畫壁女笑聲攻擊力太強,綠燭昏昏,三個人又都穿的是乍看差不多的黑衣服。因為親戚所以對顏色款式的喜好都差不多嗎?! 竹枝郎道:「不是沈仙師你抓錯了,是我把你抓的手換了。」 沈清秋忍無可忍一拳砸在石門上:「我本來是想和洛冰河在一起啊!」 竹枝郎愣了愣,道:「沈仙師你和他不是……早就在一起了嗎?」 「……」跟這群人真是說不清! 沈清秋抬手讓他閉嘴,轉身走了幾步,忽然覺得腳底不平,竹枝郎跟了上來,他忙做了個阻擋的手勢:「別動!」 一張巨大的女人臉孔,鋪滿了整個大殿地面。他們正踩在這張臉的耳朵上。 和喜殿的女顏不同,這張臉毫無嬌媚之態,反而凶神惡煞,目眥欲裂,細目闊鼻,極盡醜惡之能事,活像個母夜叉。 沈清秋謹慎道:「別踩臉。」 竹枝郎:「……」 這整個地上都是臉,不讓踩臉踩哪兒…… 喜怒哀三殿一重接一重,過了第一重喜殿之後,緊接著的,就是「怒殿」。 原著洛冰河觀(ㄒㄧˇ)光(ㄐㄧㄝˊ)聖陵,打通過這一關時,採用了特定的走位,可惜沈清秋沒記清楚他到底踩的是哪幾步。如果不小心踩錯了一步,怒殿的防盜措施就會啟動。御劍也是不行的,只要在垂直上方通過,都算是踩。 話說回來,被人踩臉當然生氣了,怪不得要怒! 他敢衝進來,是因為以為抓的是洛冰河,他肯定知道走位。誰知道蛇這麼滑溜,瞬間就把人給換了! 地面越來越熱。地上這女顏的臉頰原本是緋紅色,正逐漸升溫變成豔紅色。沈清秋蹲身,試探了一下溫度,沾手立即抽回。燙得像有一把火在地底炙烤,站在地面上的都是鐵板燒的肉料。恐怕他們剛才已經不知不覺中在這臉上踩了幾腳了。沈清秋退後幾步,儘量向側沿靠攏。 突然,炙亮金黃的紅色液體噴泉一樣從地面爆發。 竹枝郎剎那化出原形,一條鱗片閃著螢光的黃眼青蛇盤在地上,立起上身,昂首嘶叫,足有四人之高。把沈清秋捲成一團,牢牢裹在鱗甲當中。白森森的獠牙挨著沈清秋的腦袋,那對金黃大眼近距離看,更加獵奇。 天琅君說得真對,喜之郎果然有點傻。之前被雄黃酒熏得迎風流淚不記得了?剛剛還被他用劍指著也不記得了?這種情況下還這麼盡心盡力護著他,簡直讓沈清秋都不好意思坑他了。 突然,一聲轟隆巨響,怒殿一側的牆壁整片倒塌下來。 硝煙瀰漫中,天琅君一邊活動手腕,一邊走下亂石傾牆,踏入怒殿,道:「不知道這是不是我的錯覺,沈峰主似乎比我還熟悉這聖陵呢。」 竹枝郎化回人形,失聲道:「君上,別進來!」 天琅君還沒露出疑問的神色,已經在地上這女人的臉上一連踩了六七步。 沈清秋:「……」 竹枝郎:「……」 一道四人合抱的岩漿巨柱猛地衝天噴起,天琅君瞬間被熊熊火焰吞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清秋心中狂笑不止。讓你不聽人把話說完!讓你毆打親兒!你裝,儘管裝,活得裝逼遭雷劈! 可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洛冰河跌跌撞撞地緊跟在後面,也闖了進來。他一條手臂松鬆垮垮,似乎徹底折了,血從頭上止不住地流下,一隻眼睛都睜不開了。 好慘。這麼慘,比他剛過來的那段時間洛冰河被原裝貨打得慘多了。洛冰河這體質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長輩都這麼愛用暴力的方式來教育他。又不是百戰峰的! 竹枝郎圍著那火柱團團轉,無暇顧及其他。洛冰河把殿內景象盡收眼中,再低頭一看,跳下亂石堆,瞬息之間走出了五六步,來到沈清秋跟前。 不科學,他究竟是怎麼只看一眼就知道該怎麼走而不引發機關的? 洛冰河似乎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麼,言簡意駭道:「走臉上穴位。」 說話間,兩人已經穿過怒殿,進入下一重。石門閘落下時,沈清秋還是忍不住多看了洛冰河兩眼,確認這次沒有找錯人。 沈清秋站在墓殿邊緣,不敢妄動。「哀殿」的主殿魔女,棲落在天頂之上。抬頭一看,果然繪著一張眉峰緊蹙,哀慟婉轉的女顏。覺察有人入侵,那張臉雙眼一睜,五官皺挪,表情越發淒苦,先是淅淅瀝瀝的水滴從兩眼滲落,沒過多久,整個天頂上飄下了密集的雨絲。 他剛要說話提醒這是屍雨,不能沾身,洛冰河揚起一隻手,把他護在下面,挾著兩人直接衝了過去。沈清秋一不留神,就這麼被他拽著火速通了關。 原著洛冰河走的可是技術流路線,現在怎麼回事,這方法也太簡單粗暴了! 喜怒哀三重殿可是打了二十萬字的副本,現在換算下來,一章的長度有沒有?!哀殿起碼拖拖拉拉打了十章才完,現在呢?三行夠不夠?! 系統「嚶嚀」發來提示:【砍去灌水內容,精煉情節,逼格加一百!】 砍得太多了! 從三聖殿出來之後,就是一條黝黑寂靜的墓道。兩人一離開墓殿,綠色火光幽幽亮起,一排接一排,無盡地延伸下去。 聖陵防盜措施簡直無孔不入,喪心病狂,嚥氣燭陣就像不要成本似地到處亂堆。原本在墓道中無神遊蕩著的盲屍們流著口水湊了過來。洛冰河舉起一隻手,神色冷峻又不耐,它們不甘地低聲嘶叫,喉嚨裡儘是「呼嚕呼嚕」的低哮,埋著頭縮回黑暗之中。 洛冰河沒看沈清秋一眼,撤了手,道:「走吧。」 沈清秋注意到,洛冰河的臉紅得厲害,在幽綠的燭光下看,突兀極了。看上去絕對不像因為害羞。之前洛冰河每次抓到沈清秋,都要盯著死看猛看,這次卻不看了。見了沈清秋的目光,反而避開了,下意識用沒骨折的左手擦了擦眼睛上的血跡。 沈清秋懷疑他是不是中毒了,或者被打得腦充血了,可看洛冰河腳步還算沉穩,又不像那麼回事。 他正打算開口問問情況,洛冰河搶先問道:「這具身體,靈脈運轉可好?」 沈清秋沒料到他第一句會是這個,怔了一怔,答道:「正常。」 似乎每次陷入沉默,率先打破的都是洛冰河。他想起來,這具身體的靈脈,都是洛冰河花了五年時間一點一點修復起來的。 洛冰河點了點頭,道:「那就好。另外一具身體,我保存了幾天,終究是枯萎了。萬一這具身體也出了問題,那就不好了。」 露華芝軀,魂離即死,瞬間枯萎消解,洛冰河居然還能支撐幾天,不知要為這無謂之舉耗費多少靈力,還敢在這之後來聖陵單刀赴會。沈清秋胸口有點堵得慌,思緒散漫又不安,亂找話題。天琅君似乎剛才提過,洛冰河「捎帶了兩條小雜魚」,沈清秋問道:「你還帶了誰?」 洛冰河終於看了他一眼,道:「我一個人來的。」 頓了頓,他接著說:「剛才那兩個,不是好相與的角色。師尊就算不想待在我那裡,也希望你不要跟他們一路。」 聽起來,洛冰河不是第一次和他們打照面。沈清秋道:「你之前見過他們?」 洛冰河淡聲道:「之前在南疆遇過那條蛇,交了幾次手,險些吃了虧。另外一個沒見過,但我打不過他。」 竹枝郎出身南疆,在那邊奔走,自然要勤快些。天琅君也說過,金蘭城的瘟疫事件本來就是為解決南疆糧食問題鬧出來的。洛冰河在南疆和竹枝郎打過幾架,意料中事。 可竹枝郎似乎沒對洛冰河說明他的身份,更沒將他視為少主。天琅君瞧著也不像有這個打算。 如此看來,父親和表哥,都沒有承認他的意思。 洛冰河步伐雖穩,可仍隱隱有點一瘸一拐,卻還是挺直了腰在走,連牆壁也不扶。沈清秋看在眼裡,五味雜陳,不尷不尬踟躕了片刻,他猛地下了決心,上前一步,正想支撐洛冰河一把,燭光忽地一閃。 墓道暗了一暗,洛冰河的身體壓向了他。 可這次,洛冰河既沒強硬地抱住他,也沒動手動腳,而是徹底歪倒在他身上,然後就一動不動了。 折騰半日,沈清秋狀態也是疲倦至極,沒能扛住兩個人身體的重量,「咚」地一下靠在石壁上。洛冰河則靠在他身上,軟趴趴的,腦袋在牆上磕了一下,發出響亮的撞擊聲,聽得沈清秋心也跟著一抖,牙根發疼。 他連忙站直,反手抱住洛冰河,一陣摸索,摸到他背部。洛冰河背後衣物破破爛爛,都是被哀殿屍雨淋出來的,再往裡面探探,皮下肌膚觸感詭異,似乎有潰爛跡象。而且已經發出腥味。 畢竟屍雨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沒有旁人在場的時候,按照沈清秋叫同性起床的習慣,他愛首先上來就左右開弓賞兩個小耳刮子,可現在他這爪子還沒伸出去,就覺得下不了手,於是改為輕輕拍了他臉頰兩下,聲音也不由自主放輕了:「洛冰河?洛冰河?」 洛冰河沉沉閉著眼睛,睫毛顫都不顫一下,臉色越發紅得不正常。 沈清秋伸手一摸,額頭和面頰滾燙,像是發燒。 但是洛冰河身上絕對不會存在「發燒」這種概念,即便偶爾有落魄受困的時刻,也不會持續多久,更不會到失去意識的地步。再碰一碰手,手卻是冰涼的。他整個人,就像頭放在火爐,身體卻放在冰窟。 沈清秋一手放到洛冰河腦後,揉了揉他剛撞到牆上的地方。 「冰河,聽得清嗎?」 沒有回應。 沈清秋算了一算。為了護住肉身不讓其枯萎,洛冰河消耗了幾天的靈力,最後還是沒護住;大費周章到處亂抓黑月蟒犀;來聖陵後,先被天琅君拳打腳踢,再正中喜殿音波攻擊,繼續被天琅君拳打腳踢,最後是屍雨淋身。 怎麼想都比發燒嚴重多了。
第十六回 融冰
洛冰河昏迷之後,威壓失去震懾力,方才縮進黑暗深處的盲屍們又開始蠢蠢欲動,「呵呵嘶嘶」地圍了上來。 沈清秋一手抱著歪倒的洛冰河,一手握住修雅劍,猛地一甩,劍身脫鞘飛出,勢如飛矢,第一個來回穿刺了十幾隻。然而雪亮的劍刃反光十分厲害,嚥氣燭的綠光映在劍身上,越發刺眼,盲屍對光線的捕捉能力極強,閃避也快,第二次這招就不管用了。沈清秋剛把佩劍插回腰間,幾隻枯瘦的手臂已經伸到近處,甚至有一隻沖洛冰河的眼球探去,他一掌甩出一個暴擊,把那隻不規矩的盲屍腦袋炸開了花。 只是,暴擊這招雖然好用,卻不能時時用。靈力消耗太大,不多久便會彈盡糧絕,而且沈清秋現在又回到兩格電的靈力狀態,不能再像之前那樣無所顧忌,打出二十幾發後便微覺力不從心。盲屍在墓道中推推搡搡,他只好���一個踹飛一個,這些怪物雖然低級,卻總也打不完,還要抱著一個昏沉沉的洛冰河,踉蹌之間,一時沒抱牢,洛冰河腦袋又在石壁上撞了一下。 「咚」的一聲,聽著格外疼。沈清秋於心難安地用手墊住他後腦勺,摸了又摸,總覺得似乎鼓起了一個大包。這又燒又摔的,可千萬別把孩子磕傻了! 小鬼難纏,繼續留在這條佈滿嚥氣燭的墓道,只會引來源源不斷的盲屍。他換了個姿勢,把洛冰河一隻手扛在肩上,大步流星拖著往前走,盲屍在身後被甩出數丈,可隨著他急促的呼吸,嚥氣燭不斷亮起,把二人身影照得無所遁形,盲屍雖然跟不上,卻一直甩不掉,窮追不捨。直到拐角處路過一間小墓室。 這也可能是一間準備室,裡面棺槨橫七豎八,擺得極不整齊,有的連棺蓋都掀翻在地,半點不見莊嚴凝重。沈清秋急忙忙拖著洛冰河進去,一口一口挨個查看,有的裡面躺著姿態奇異的枯屍,有的裡面則空空如也。 墓室外呵嘶之聲越來越近,拉出長而亂的黑影在地面交錯亂行。沈清秋見形勢危急,躍進石棺。他本想把洛冰河塞進另一口棺材,可沒那個時間了,兩個人抱作一團,齊齊翻身滾入石棺之中。 饒是裡面墊著柔軟的底托,沈清秋還是摔得眼冒金星。洛冰河在上,沈清秋在下,他被沉沉壓著,險些一口氣喘不上來。 吃什麼長大的這孩子!看著挺瘦怎麼這麼沉! 還有半邊棺蓋沒蓋嚴實,沈清秋正要伸手去關,外面幽幽綠光晃動,天頂上映出數道佝僂的黑影。 盲屍進來了。 它們緩慢地走進墓室中,不時傳來輕輕的「叩叩」之聲,還有尖銳的指甲擦刮過石棺表面的雜音,令人毛骨悚然。 但如果說有哪個地方絕對不會藏著嚥氣燭,就是棺材裡了。只要沒有光源,這些睜眼瞎也抓不到他們。 沈清秋不慌不忙,仰面朝天躺著,洛冰河臉朝下壓在他身上,頭嵌在他的肩窩上,熱度傳到沈清秋脖子上,燙得人難受。連他都難受,洛冰河自然更難受。 剛好洛冰河手冰頭熱,不如用他的手給額頭降個溫。沈清秋覺得這是個好主意,正想抓著洛冰河的腕子舉起來,忽然身體一僵。 五根枯皮包骨、指甲奇長的手指出現在棺材上方。 為什麼會搜查得這麼仔細徹底!不是說盲屍智商很低的嗎!不是說不發光的東西人家根本不想理的嗎! 沈清秋突然發現,他的臉頰旁,的確有個東西在發出淡淡的紅光。 斜眼一看,洛冰河雖然眼睛閉著,可額頭上的天魔罪印已經化出來了,額頭間赤紅的紋印正隨著他的呼吸明明滅滅。紅光隨之一暗一亮。 雖然他知道,這個罪印是此系血脈墮天的印證,但也不必亮得這麼顯眼吧!看起來為何這麼像類似每次奧特曼打小怪獸時最後關頭能量不足時都要閃巴閃巴的那玩意兒! 他抽不出來手摀住那枚壞事的印記,下意識猛一轉頭,唇角壓住了那片光潔的額頭。 看上去竟有點兒像在親吻洛冰河的額頭。不過非常時刻就不要在意這種細節了保命要緊! 那隻枯瘦伶仃、指甲裡塞滿污垢、還纏著幾縷髮絲的手顫顫悠悠探進石棺來,四下摸索著。這棺材內部空間狹窄,可棺肚深長,只要它繼續保持這個摸索範圍,還是碰不到棺底的兩人。 但這隻手卻分毫不知收斂,沈清秋的心隨著它越探越深,逐漸越吊越高,眼看就快碰到洛冰河的背部,他一咬牙,抽出一隻快被壓麻的右手,在洛冰河背後找了一片還算完好的地方,按了下來。 這麼一按,洛冰河的上身和他徹底貼到了一起。原先還有縫隙可尋,現在,兩個人幾乎嵌成了一團,胸膛貼胸膛,小腹貼小腹。 本來,小腹應該是人體最柔軟的部位,沈清秋肚子卻被洛冰河的小腹硌得慌,越往下壓,越確信他肯定練了八塊腹肌,硬得硌死人。 那隻手雖然在洛冰河背部上方毫釐之處停住了,卻改了方向,向另一側摸去。 眼看著又要摸到洛冰河小腿,沈清秋把心一橫,把腿分開,讓洛冰河左腿落入他雙腿中間。 已經把兩人所佔空間壓縮到最小了,真的不能再小了! 那隻盲屍哆哆嗦嗦摸了半天,什麼都沒摸到,慢吞吞抽了出去。 等到盲屍們「咕嚕咕嚕」不滿地退出墓室,成群結隊遊蕩得遠了,沈清秋才鬆了口氣。 現在這個姿勢太不堪入目了。要是有人伸頭過來往裡一看,包準覺得沈清秋是慾火焚身,牢牢抱著洛冰河不肯撒手,拼了命地在把他往懷裡塞。他剛想扶著洛冰河坐起,墓室內忽然突兀地響起一個聲音。 「現在就放下心,未免為時過早了。」 這聲音蒼老,語氣嘲諷。沈清秋立即抓起修雅劍,翻了個身,把洛冰河護在下面,自己坐起,橫劍在前,全神戒備:「誰!」 盲屍群早已遠去,這墓室空蕩蕩的,只有滿屋冷冰冰的石棺。 別告訴他是哪具棺材裡的又詐屍了。他剛才看過了,差不多全是乾貨啊! 那聲音又道:「老夫若不想讓你看到,你即便翻過整個聖陵,也別想看到。」 聽了兩句,沈清秋發覺,這聲音很熟悉,他絕對在哪裡聽過,而且不止一次。靈光一閃,他把劍插回鞘中,道:「既然是夢魔前輩,也不必遮遮掩掩了。」 話音剛落,一個老者驀地出現在墓室中央,衣著華貴,目如鷹隼。他盤坐在一具石棺上,傲然俯視沈清秋:「你倒也還記得老夫。」 沈清秋道:「夢魔前輩既然出現在我面前,那我現在一定是在做夢了。」 夢魔之前一直只能以一團黑霧的形象出現在夢境中,現在卻可以化出人形了。看來借洛冰河的軀體恢復得很不錯。見來者是絕對站在洛冰河一方的隨身老爺爺,沈清秋反倒放了心。 夢魔哼道:「可你二人眼下困境,卻不是在做夢。」 沈清秋道:「能否請夢魔前輩相助,進入洛冰河夢境中,將他喚醒?」 夢魔道:「喚不醒。」 「啊?」沈清秋有點急了,險些破功,「為什麼!」難道洛冰河的腦子已經燒壞了?夢魔淡淡地道:「進不去。這小子現在元神混沌,一片虛無,迷霧重重,墮夢不醒。老夫以往只在兩種人的夢境中遇到過這種情況。其中一種,是重病臨危之人。」 看來不是要講什麼好話,但第一種都重病臨危了,第二種總不會更差。沈清秋耐心問道:「那另一種?」 「痴傻之人。」 「……」 夢魔自顧自道:「也是這小子活該。過往五年,白日耗費精氣神招魂,夜裡胡亂殘殺自己的夢境造物。老夫早就教導過他,這麼做無異於自毀元神,他不理會。遲早會有這麼一天。近幾天為保存你那具露芝靈身,靈力耗損,那魔劍更伺機作亂。何況他還硬闖聖陵,和本族歷代天賦最高的天魔血系傳人正面對上。」 沈清秋握著修雅劍的手用力到發疼,回頭看了一眼躺在石棺中不省人事的洛冰河,道:「……前輩也沒辦法喚醒他?」 「束手無策。」 沈清秋衝他一抱拳,默默躺回棺材裡。 夢魔豎眉道:「你在幹什麼?」 沈清秋答:「睡覺。等睡醒。」 夢魔額頭青筋暴起:「你敢無視老夫?」 沈清秋閉著眼睛:「既然前輩都說了束手無策,當然只能等我自己醒來護他出去了。」 夢魔哼道:「本族聖陵禁地凶險重重,還有兩個麻煩角色在等著,憑你一人,護不住他。」 他這話很對,非常對。 沈清秋睜眼,嘆氣:「可此時此刻,除了我這個師尊,還有誰能護,或者說,會護住洛冰河的?」 千頭萬緒紛至沓來,沈清秋心煩意亂,但有一點很明確:說什麼也不能讓洛冰河交待在這裡。 夢魔冷冷道:「時隔多年,你總算肯再承認這小子是你徒弟、你是他師尊了?」 沈清秋道:「的確是隔了很久。」 他還等著夢魔繼續陰陽怪氣開嘲諷,那老者卻忽然嘆了口氣。他道:「要是這小子能醒過來,聽到你這句話,不知道該有多歡喜。」 老爺爺,您能不能不要每句都這麼晦氣! 沈清秋滿臉黑線。什麼叫「要是」、「能醒過來」,這種生死難測的語氣搞得他也越發心裡不安了好嗎! 夢魔忽然怒氣上湧,大聲喝道:「明明我才是這小子的師父,教了他多少東西?啊?!通天徹地之能,操縱人心之術!可他就是不肯叫我一聲師父,『前輩』、『前輩』地掛在嘴邊!你這凡修不過是教了他一些粗淺拳腳毛糙心法,他卻追在你後面哭著喊著叫師尊!真是氣煞我也!」 他很早就憋了一肚子氣,眼下看到這兩個人躺在同一具棺材裡,越發覺得畫面刺眼,老眼要瞎,極不痛快,大發牢騷。沈清秋也不痛快,光是他罵蒼穹山的劍法為粗淺拳腳他就不服氣,剛想掐回去,夢魔卻負手在石棺上走來走去,暴躁道:「若是當年在夢境中,神不知鬼不覺將你除去,今日也就不會生出這些事端。這小子本來是個大有前途的可塑之才,可一遇到你就這般窩囊得教人窩火,偏偏還要在你面前裝模作樣,故作冷酷!照老夫說,要麼就把你給殺了,要麼就把你給辦了,這般折騰鬧騰,欲拒還迎欲說還休,讓人看了也忒生氣!」 沈清秋真恨不得摀住耳朵,或者縫住他的嘴。他瞥了身旁洛冰河安靜睡著的臉一眼,腦中閃過一瞬他流淚的模樣,立刻撤回目光,忍無可忍道:「這些話前輩當著我本人的面說不太好吧?!您數落完沒有?數落完的話,能讓我醒了嗎?」 夢魔還有怨氣:「醒?醒了你也不知道該怎麼出去。打開的入口已經閉合了。」 沈清秋:「未必不能再打開。請前輩告訴我洛冰河用黑月蟒犀破界是在哪個方向。」 他目光落在洛冰河腰間的心魔劍上。剛被打開一次的入口必然尚顯薄弱,再用心魔劍使一次劈空斬,說不定能再度開啟。夢魔順著他目光看去,心中瞭然,卻不以為意:「此劍未必肯為你所用。」 這點沈清秋當然也知道。他暗暗咬牙,沉聲說:「沒別的辦法了。總要一試。」 醒來時,他還躺在石棺之中,洛冰河也乖乖壓在他身上,被抱得嚴嚴實實。 謝天謝地,總算夢魔那磨人的老妖精肯放他出來了。沈清秋正要一骨碌坐起,忽然,右腿似乎蹭到了什麼東西,在他大腿根內側硬乎乎地戳了戳。 沈清秋先以為是劍柄,心不在焉伸手去撥,剛碰到,系統消息陸然炸開: 【YOOOOOOO~~~~爽度加一千!┌(┌^q^)┐~~~~恭喜取得成就「肉體關係進展」!!】 一剎那,沈清秋也僵成了一條乾貨。 「肉體關係進展」?是個毛玩意兒? 他再低頭看看。這「劍柄」可真是個了不得的東西。 天柱啊!!是天柱啊!! 沈清秋殺人然後再自殺的心都有了! 風中繚亂狂舞了半晌,他「啪」的一掌拍在臉上,理性地思索:聖陵裡不分日月,可能現在外面正是早晨呢?正常現象,正常的生理現象。 它會自己消掉的吧?一般來說都是這樣的沒錯! 但這樣放著不管,好像也太可憐了?! 可憐也沒辦法,總不能在這種情況下幫他擼吧?! 假裝沒看到應該能被原諒的對不對?! 對啊!說到底,做師尊的根本沒有義務幫徒弟消火啊,就算火是他蹭出來的也一樣! 沈清秋把洛冰河猛地推起來,一掌拍在他胸口,送了幾波靈力進去。雖然少得寒酸,可現在他也輸出不了更多給別人了,能輸多少是多少。其餘的東西,一概無視,無視! 出了石棺,一路拖拖拉拉,拽著洛冰河往夢魔所指的「正東方盡頭」走去。走了一陣,墓道四壁開始變得潮濕,腳底生滑,青苔重重,要站穩越發不易。沈清秋放慢了速度,避免滑倒。 繼續走,不只青苔,雜草花叢也冒了出來,墓道逐漸開闊,兩側高矮不一的樹木拔地而起,地面不只濕滑,還有老樹根盤糾糾結,不時絆一絆腿。飛蟲掠過,鳥語聲聲。藍黑的天頂陡然拔高,鑲嵌其上的晶白石粒閃閃爍爍,乍看好似夜空星幕。 雖然看上去有置身叢林的錯覺,可他們並沒有走出聖陵,只是來到了聖陵內部一間特殊的墓室。 聖陵中每間墓室,都是歷代魔族貴族在生前為自己設計的。千奇百怪,五花八門。就像一座公寓,住戶搬入,人手一套毛坯,剩下的當然就是按照自己的喜好裝修佈置房子。擅長機關的,就會偏重奇門遁甲。熟悉魔獸的,就會豢養守陵怪物。擅長藥草的,則會種滿毒花異草。 這間墓室的主人,顯然就是最後一種。這些樹花草木看似平凡無奇,沈清秋卻絕對不想沾身。他解下外衣,罩在兩人頭上,緊了緊摟著洛冰河腰部的手,謹慎地邁出步去。 草葉簌簌而動。 尖銳的破空聲挾著一道寒白的冷光射來。 沈清秋右手打個響指,腰間修雅劍應聲出鞘,「噹」的一聲與飛襲而來的冷劍交成十字,雙方勁力居然都不減。 這廂還沒解決,第二道白光旋即而至。這次竟是直接朝洛冰河的喉嚨刺來。修雅劍正擋著第一把劍,無法召回,更不能扔開洛冰河,萬一碰到那些花草就完蛋了! 情急之下,沈清秋微微錯身,一抬手臂,赤手抓住了劍鋒。 劍刃深深豁開手掌心,可被他牢牢握住,硬是沒再前進半寸。鮮血不是滴落,而是潑落,沈清秋半邊衣衫和地上碧草瞬間覆上一層豔紅色。 他終於發現,像當初的洛冰河那樣,直接用手去抓白刃,是一件多疼的事了。 血光染紅了沈清秋的眼,他猛地抬頭,瞳孔驟縮。 真是萬萬沒想到,天琅君口裡的「小雜魚」,指的居然是這兩位。 糾結粗壯的老樹之後,走出兩個人來。 準確地說,只走出了一個人,另外一個,被推在一台類似輪椅的小車上。 站著的是個腰肢纖細、凹凸有致的美貌女子。被推著的雖然坐在椅車上,頸部以下都裹在一條粗氈毛毯裡,但露出的那顆頭,沈清秋卻不算陌生。 那柄飛劍還在前進,力道之大,逼沈清秋不得不抓緊了它,���刃幾乎要切下他半個手掌。 他臉上表情絲毫不變,假笑道:「秋姑娘,老宮主,別來無恙。」 秋海棠目光怨憤。老宮主的頭動了動,聲音嘶啞:「沈峰主看我這像是無恙麼?」 別來無恙這個詞,通常也就是說說走個過場而已。沈清秋乾笑一聲。 仔細觀察,他發現,「無恙」這個詞,用在此時的確是個莫大的諷刺。從前的老宮主是得道仙家一般的人物,無論仙盟大會初見,還是金蘭城不歡而散,外表儀態,都是絲毫不墜。可現在的老宮主,從來一絲不苟的雪白鬍子變得污垢糾結,面容更是蒼老得如同入土走了一遭,皺紋堆積比他身後的老樹枯皮還密。 老宮主語音森然:「你一定很奇怪,為什麼我變成了這個樣子。」 沈清秋心想我能說不奇怪然後你可以放我過去麼?口裡卻道:「在下聽聞老宮主歸隱云游去了。」 老宮主嘿嘿道:「歸隱云游?你真的信?整個幻花宮,整個修真界,又有多少人信?究竟事實如何,這就要問你的好徒弟了。」 雖然不知道具體怎麼回事,但看來是找洛冰河算帳的。沈清秋不動聲色,把洛冰河往身後掖了掖,盡數擋住。 秋海棠恨恨道:「沈九,我早就說過,你化成灰我也認得出來。我早就知道花月城你自爆的事肯定有詐,自裁謝罪?呵呵,你怎麼會是那種人?在��魔界妖女的地盤我一眼便瞧了出來,你果然沒死!」 你認出的只是我的肉體,沒有認出我的靈魂,有什麼用啊……沈清秋無可奈何。 當日在紗華鈴的赤云窟被擒時,沈清秋救各派人士出來,只和她見了短短一面,居然就引起了懷疑,從此留心。恐怕他重回蒼穹山派,被洛冰河帶走之後,秋海棠也穿越了邊境之地,跟著一路來到魔界。洛冰河大量抓捕黑月蟒犀破除聖陵結界,必然焦頭爛額,心神紊亂,無暇防備,竟然沒注意到有人跟著偷偷混了進來。總結:女人的仇恨真是不能小覷。 只是這兩個人的組合,沈清秋還真從沒想過,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搭上線的。 想到「什麼時候」,沈清秋忽然心中一動:「當初秋姑娘忽然出現在金蘭城,這裡面也有老宮主的一份功勞吧?」 既然竹枝郎已經否認是他所為,那就是別人在推波助瀾了。否則憑秋海棠所在的雜門雜派,哪有機會搶到前頭露臉。 老宮主冷冷一笑,不答話,也沒否認。 空氣中飄浮著蒲公英種子一般細小的白絮,晃晃悠悠,飛過眼前去。沈清秋道:「沈某自問不曾得罪過老宮主……」 老宮主道:「事到如今,也沒什麼不能說的。」 他嗓子嘶啞,彷彿有一塊痰堵在喉嚨裡:「當初洛冰河入我幻花宮,我悉心栽培,有意扶持,他卻執意不肯拜我為師,更不肯娶我女兒,偏偏對你唸唸不忘。我自然要對沈峰主好好探查一番,看看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絕世人物。誰知倒讓我查出不少陳年舊事。對你的底細,我一清二楚。你師承何人,做過哪些事,究竟如何拜入蒼穹山門下,真是精彩得很。即便是沒有撒種人這一樁,水牢你也是去定了。誰知另有其變,倒沒讓我費心。」 這麼說,當年幻花宮弟子對他態度奇差,不是洛冰河有意引導,卻是老宮主在刻意影響。沈清秋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洛冰河。這孩子若是腦子轉一轉彎,拜其他人為師,也不會生出這麼多事端了。但這份執著和死腦筋,沈清秋卻埋怨不起來。 他只好嘆氣:「小徒承蒙老宮主厚愛。只是宮主剛才那兩劍,都擺明衝著他來,未免言行不一。」 老宮主道:「當初是當初,如今卻不一樣了。沈峰主請讓開,你下場如何我不關心,我只要同這小子算清總帳。」 沈清秋:「我讓開,宮主只殺他,不管我?」 秋海棠冷笑道:「他不管你,我還在這兒呢!」 本來她戰鬥力太低,可以忽略不計,但眼下這個狀況,還真有點麻煩。 老宮主道:「這畜生忘恩負義,把我害到如此地步,我非手刃了他不可。」 沈清秋說:「他要是真忘恩負義,也不會留你女兒和你一條命了。斬草須得除根,這個道理他比你我都明白。」 打死他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有幫洛冰河辯解的一天。聞言,老宮主桀桀怪笑出聲。秋海棠猛地掀開蓋在他身上的粗氈。沈清秋呼吸滯了幾秒。 毛氈之下,只剩一個平整四方的軀體,四肢全都不翼而飛。 老宮主竟然被削成了人棍! 一代宗主,就這麼人不人、鬼不鬼,髒兮兮地窩在一台小破車上,只剩一顆頭能轉動。原著沈清秋的下場,居然移花接木到了老宮主身上! 這梁子結大了,絕對不是幾句開導灌灌心靈雞湯嘆聲我佛慈悲就能解決的問題! 老宮主冷笑道:「你的好徒弟幹的好事。看見了沒?他倒還不如斬草除根。」 沈清秋嚴重贊同。為什麼不斬草除根?! 這兩條小雜魚,一個想殺洛冰河,一個想殺沈清秋。秋海棠修為不濟,需要有人幫助;老宮主雖然落魄,卻比她強得多。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好歹曾經是一派之首,四肢齊斷行動不便,可靈力不減。正是男女搭配幹活不累,瞎子背跛子。 沈清秋赤手折斷了劍刃,把它拋到���旁草叢中,死死盯著對面虎視眈眈的兩人。 其實他可以賭一把。 雖然面對天琅君這個沒有原始資料的人物,洛冰河的掛都不管用,可老宮主卻是仍在原著範圍內的角色,主角金身不破定律面對他時,應該還沒失去作用。他可以試著撒手不管,就像當初雙湖城副本坑死剝皮魔蝶兒那樣,放手讓老宮主去砍洛冰河,看看最後到底誰坑誰。 老宮主緩緩道:「我再問一次,你讓不讓?」 沈清秋垂下手臂,掌心的血原本稍稍止住了流勢,又開始「滴滴答答」下墜。 他抬了抬頭,不冷不熱地說:「老宮主都說他是我的好徒弟了。你說我讓是不讓?」 沒辦法,現在已經和當初那時候不一樣了。 他無論如何也沒法說服自己,仗著男主金身不破定律,冷眼旁觀,放手讓別人砍洛冰河,賭這一把生死輸贏。 到了現在,如果他還能心安理得利用洛冰河去犯險,就真成原著那個人渣反派了! 老宮主突然雙眼暴睜,爆出數聲大喝。 他沒了四肢,把靈力蘊在喝聲裡,依此出擊。每一聲大喝,沈清秋都感覺有一陣強勁的靈流刀削斧砍般撲面襲來,威勢不輸暴擊。草木狂搖,林葉斜飛。沈清秋用尚在流血的右手握住劍鞘擋了幾下,震顫之中,掌心傷口傳來劇痛,可他不敢換手,不用左手抱住洛冰河他怕會把人摔出去! 即便被削成了人棍,老宮主靈力卻分毫不弱。難怪秋海棠要仰仗他。正這麼想,老宮主忽然一聲長吼,修雅劍劍鞘傳來極輕的裂聲,終是沒擋住。一陣強力襲來,沈清秋向後傾倒。倒地途中他轉了個身,以己為肉墊,沒讓洛冰河摔到地上,又被他沉沉一身壓得眼冒金星。 老宮主總算不嚎了,秋海棠推著他慢慢靠近。他平息一陣,俯視摟著洛冰河的沈清秋:「你倒也真是護著他。」 秋海棠咬牙道:「假的。都是假的!他這個人……如今這樣,是做給誰看!」 老宮主道:「為何不用靈力還擊?」 沈清秋道:「自然是已經油盡燈枯。」 一縷一縷的細小白絮飛過,即將沾上洛冰河蒼白的臉頰,沈清秋輕輕一吹,白絮歪歪扭扭斜飛了出去。老宮主以為他這是認命待死的表現,不再理會,目光一轉,凝在洛冰河安靜睡著的臉上。 他剛才吼叫不止的狂態忽然從臉上被抹得乾乾淨淨,換上了一種痴痴之態。 沈清秋:「……」 這個表情……很不對勁啊。 老宮主痴痴地看了半晌,嘆道:「閉著眼睛的時候,是最像的。還有冷著臉的時候。」 他的眼神彷彿某種毛茸茸的活物,在洛冰河臉龐上下爬動,如果他有手,一定早就摸上去了。沈清秋微覺反胃,不由自主把洛冰河的腦袋抱住,往懷裡帶了帶。 兩人現在是洛冰河緊緊依偎在他身上,頭也靠在他胸口的姿勢。沈清秋沉聲道:「你看清楚,這可不是蘇夕顏。」 這個名字喚醒了老宮主,他惡狠狠地道:「為什麼不聽我命令?為什麼不聽話!我對你不好?你不是想要幻花宮、想坐這個位置?我知道你從小就想要!乖乖聽我的,我什麼不會傳給你?偏偏一個兩個,都忘恩負義。忘恩負義!」 指天罵地、極盡惡毒之能事地狂咒一通天琅君和沈清秋,一連咆哮了幾十次忘恩負義,他忽然又神情一轉,柔和起來,慈祥地道:「夕顏……過來……師尊給你個好東西,喝了……」 老宮主陷入了迷離之中,口水順著嘴角滑下,秋海棠悄悄後退,面露嫌惡之色。沈清秋心下雪亮,反胃感越發強烈。 難怪老宮主一直對洛冰河都好得有些奇怪。難怪蘇夕顏明明是他最心愛的弟子,卻對幻花宮毫不留戀,說叛出師門,就叛出師門,義無反顧跟魔族青年雙宿雙飛去了。 這種「心愛」,跟猥褻也差不多了。老宮主青睞洛冰河,肯定是從他身上找到了昔年愛徒的影子,對蘇夕顏病態的佔有慾延伸到了洛冰河身上,妄想把他培養成聽話的乖娃娃。但看他這種狂態,恐怕不只要洛冰河做接班人這麼簡單。「聽話」也遠遠不隻字面意思。 不怪洛冰河要把他削成人彘。 沈清秋一手覆上洛冰河後腦,把他的臉壓在自己胸口旁,不讓老宮主繼續對著他意淫,忍無可忍道:「你夠了!」 一看不到那張臉,老宮主面部肌登時下垮,痙攣般抽搐一陣,目光滿溢怨恨,猛地張開嘴。 可他沒叫出聲音。兩顆眼球突了出來,整個人突然定成一尊石像。 沈清秋屏住呼吸片刻。老宮主喉嚨裡「咕嚕咕嚕」,眼白裡,血絲密密爬了上來。 可就是動彈不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終於來了! 真當他那麼傻逼聖父,被打不知道還手嗎?! 真當他多拖了個人就弱到不能啪啪扇臉握回去嗎?! 秋海棠驚疑:「你怎麼了?」 她似要拔劍,沈清秋道:「秋姑娘,奉勸你一句,不要拔劍,不要妄動靈力,除非你想像他一樣。」 秋海棠疑惑地轉到老宮主前面,「啊」地尖叫出聲。 只見老宮主那張蒼老的臉上,密密麻麻的皺紋之間,長滿了綠色的肉芽,似乎劇痛難忍,不但不能動彈,連話都說不出來。 秋海棠顫聲道:「沈九……你……你幹了什麼?」 沈清秋道:「我什麼都沒幹。但別忘了,這可是在別人的墓室裡。你們以為魔族不會有防護措施?」 空氣中飄浮著的、像是吹散的蒲公英般的白絮,其實是一種魔界植物,「情絲」。 這種植物會在活物身上下種,而且尤其容易被發散能量的人吸引。亂動靈氣或者魔氣,就會把種子們吸到身上。這也是沈清秋剛才儘量堅持肉搏而不動用靈力的原因。 「情絲」入肉,不痛微癢,以血肉為土壤,一旦發芽,破皮而出,每長一寸都是撕皮挖肉地疼。而且越動靈力長得越快。若是敢打暴擊,瘋長一陣,瞬間就能發芽。 老宮主剛才一直用吼聲攻擊,靈流匯聚在頭部和喉嚨,現在長滿了一臉的肉芽。口腔和喉嚨內部也一定塞滿了異物。這些肉芽短莖表面帶著薄薄的茸毛和血管,根還在皮下往裡面長,一直長到跟神經緊密相連。 沈清秋嘖嘖道:「老宮主千萬別再大吼大叫了,不然情絲暴長,長入了腦髓,那可真就無力回天了。」 這景象既噁心又恐怖,秋海棠捂著嘴,抖了一陣,終於忍不住,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一個動彈不得,一個沒了意識。完勝! 沈清秋鬆了口氣,抱著洛冰河艱難地站了起來。老宮主肌肉緊繃,含含糊糊地說:「別高興得太早,你也好不到哪裡去。」 僅僅是說幾個字,他就痛得面孔扭曲,滿臉肉芽也跟著齊齊發顫。沈清秋呵了一聲回應。 從右臂到肩頭,爬上了深入血肉、歇斯底里的疼痛。 剛進來擋住那兩把劍時,逼不得已動用過靈力,現在終於跟著發芽了。 不過,還好,總算是……洛冰河平安無事。 見沈清秋半拖半扛著洛冰河就要走,老宮主喉嚨裡「啊啊」叫出聲來,因為急迫,從小車上摔了下去,沒有四肢的軀體在地上花草中艱難地扭動,一蹭一蹭朝前爬,看著既可怖又可憐。 老宮主喃喃道:「別走……別走……不要走……」 沈清秋腳底溜得越發快。誰知老宮主突然雙目暴睜,喉底發出咆哮。 他居然拼著丟了老命的可能也要攻擊! 沈清秋已經搞不清他到底是不想讓他們走還是不想讓洛冰河活了。他用已經裂開的劍鞘勉強擋了一次,右手受震,牽動了冒了個頭的血芽,痛得撕心裂肺,可居然還沒扔開洛冰河。劇痛之下,血氣上湧,他猛地望向老宮主,眼裡殺氣橫生。 老宮主剛才吼了一次,又有不少肉芽破皮而出,甚至有的從眼角延伸生長出來。他似乎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哈哈狂笑,在地上翻了幾滾,像團豬肉一般,滾到秋海棠身邊,衝著她耳朵大喊:「你不要是要殺沈清秋嗎?他就在你眼前,睡什麼?!快起來,殺他!把他們全殺光!」 秋海棠被喊得悠悠醒來,一睜眼就是一張枯橘皮的老臉,上面還生滿異物,血洞密集,當場魂飛魄散,歇斯底里尖叫不止,拔劍往空中亂砍。沈清秋怕她亂動靈力,把情絲種子也引到身上,喝道:「冷靜!」 老宮主怪叫:「快!快!你不是一直求我幫忙嗎?現在他要撐不住了,快動手!」 秋海棠把沈清秋看在眼裡,這才像稍稍回了魂,兩手發抖,眼睛發直。平心而論,沈清秋對秋海棠沒有什麼仇恨,說起來她還是原裝貨的苦主。可她要是非得在這兒擋路,他就不得不出手了。 意料之外的是,秋海棠卻並沒有像以往那樣不問青紅良白殺上來,而是呆呆瞪著沈清秋,再瞪著他懷裡的洛冰河,非但不前進,反而後退了幾步。 她嘴唇哆哆嗦嗦:「不可能……不可能……假的!都是假的!不是我哥。我哥沒錯,不會是大哥!你撒謊!」 怎麼回事? 她又哭又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這樣。我什麼都沒做,我憑什麼要受這麼多年的苦?!」 沈清秋愕然。秋海棠不過是昏迷了短短一瞬,醒來的時候怎麼就跟換了個人似的? 或說,像是看到什麼不能接受的東西,被嚇瘋了似的。 沈清秋心知有蹊蹺,沉聲道:「你別亂動。」 老宮主叫道:「你還等什麼?!」 秋海棠失去理智,抱著頭沖沈清秋尖叫:「你到底是怎麼想我的?恨我?可憐我?要我在這世上受盡折磨?你為什麼不殺我?你為什麼不殺我?!」 沈清秋被叫得一頭霧水,秋海棠奪路而逃。他在後面喊道:「回來!在聖陵裡亂跑,死路一條!」 可人已經跑遠了,沒那個閒時間來追了。沈清秋悵然若失,不知是什麼滋味。半晌,默默給她點了個蠟,繼續前進。 老宮主見她跑遠,沈清秋又邁步走遠,最後一絲希望也消散無蹤,呆呆趴在地上,突然埋頭啃了一口草葉。 他邊啃邊笑,笑著笑著,頭上肉芽越長越密、越生越快,瞬息之間包滿了他整個腦袋。不久之後,他就笑不出聲了。沈清秋似乎還聽到了顱骨腦髓被擠壓的異響。 老宮主「呼呼」喘了幾口粗氣,頭重重擱到地上,再也抬不起來了。 一代宗主,居然死得如此淒厲可怖,實在令人唏噓。 沈清秋沒走幾步,一個空濛濛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似乎是從四面八方傳來的。天琅君語音帶笑:「沈峰主真是玩的一手好捉迷藏。不如猜猜,我們什麼時候能再見面?」 沈清秋摸了摸腿,摸到了一手的異物,額頭冷汗涔涔流下。情絲已經順著血脈長到了腿上。 天琅君又傳音道:「一路向東,是想回到破界入口逃出聖陵麼?」 這廝居然知道他的方位。沈清秋暗暗心驚,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腿。一旦讓腿上的情絲徹底生根,到時候想走也走不了了。他咬咬牙,看了一眼洛冰河,把心一橫,撕開下襬,抓住一片血芽,猛地一撕! 他腦子裡似乎出現了長達數十秒的空白。好像被撕掉了一整片皮肉。 沈清秋一連喘了好幾口氣,漸漸清醒過來,這才發現自己呼吸的聲音聽起來,像極了在哽咽。 他現在連抹一把臉都做不到。沒辦法。真的……太他媽疼了! 雖然血流成河,可好歹是能走路了。他剛才還覺得洛冰河看上去慘,誰料到他現在的模樣,才真正是十二分地悽慘。 天琅君知道他的方位,必然在往這邊趕來。再帶著洛冰河繼續往東走,一定會正面撞上他的兩個好親戚。沈清秋出了這間原始森林一般的墓殿,途經幾間墓室。他迅速進去揀了一口還算乾淨舒適的石棺,護著洛冰河的腦袋,小心翼翼將他安置進去。手背一試他額頭,還是熱得燙手,眉心間的罪印卻越發鮮亮豔紅。 沈清秋把心魔劍壓在洛冰河手下,定了定神,這才緩緩合上棺蓋。 天琅君不緊不慢走在前,竹枝郎緊隨其後。石道一轉,沈清秋手持修雅劍,站在一間墓殿正中央,冷冷注視著他們,似是等候多時了。 他半邊青衣都被染成赤紅色,右手還有鮮血順著乾涸的痕跡往下滑落,嘴唇幾乎和臉色一樣白。天琅君訝然:「不過是片刻未見,沈峰主為何變得如此狼狽。」 沈清秋回望他。明明在怒殿被岩漿火柱吞了個滿口,現在天琅君身上卻連個烤露芝的香味也聞不到,頂多黑衣焦了一點邊緣,真是豈有此理。 天琅君問道:「沈峰主的愛徒呢?」 沈清秋道:「出去了。」 天琅君笑了:「沈峰主還在這裡,他怎麼可能會出去。」 沈清秋也對他笑笑。這麼笑來笑去的,天琅君忽然笑不動了。 因為他發現,他邁不出步了。 他低頭看看。從腳底到腰部,不知什麼時候,被一層極堅固的晶冰覆蓋住了,並且覆蓋範圍還在順著他身軀往上蔓延。竹枝郎情況比他略嚴重,雙腿和一條手臂也已被凍得嚴嚴實實。 天琅君這才注意到,這間墓殿十分寒冷。他定了定,道:「漠北氏。」 這一間墓殿,正是漠北君祖父親手所設。他們這一支血脈擅操縱冰,冰法獨步魔族,無人可出其右,身後墓殿也與冰法息息相關。 在聖陵之內,處處都是可以利用的場地和道具。不必他出手,自然有能牽制敵手的事物。沈清秋記得原著描寫過,一旦有溫度比墓殿空氣溫度高的東西進入,便會被當場凍結,變成冰雕,凍上個兩三天,就碎成了冰渣渣。他進來之前預先調動靈脈,將身體溫度降到最低。所以他看上去才會臉色青白。 一句話的工夫,堅冰已爬到天琅君胸口,他表情不變,手中魔氣騰騰,卻化不破包裹住他拳頭的晶冰,收效甚微。就算不能一直凍住他,至少也能拖半個時辰。 天琅君道:「看來真不是錯覺。沈峰主對我族禁地,幾乎可以說是瞭若指掌。」 沈清秋一句話不說,衝他們擺一下手,轉身就走。天琅君看了一眼竹枝郎,緩緩道:「我說過,你若真執意要帶沈峰主來魔界,就得保證他不會搗亂。該怎麼做,你知道。」 竹枝郎低聲道:「屬下明白。」 聽了這兩句,沈清秋忽然覺得他可能忘掉或者想漏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竹枝郎道:「沈仙師,對不住了。」 別!千萬別!你要感謝我我都這麼慘了,你要是對我道歉,我還能有命嗎?! 正這麼想著,沈清秋本來走得好好的,突然身體一歪,扶住了石壁。 有東西似乎正在從他胃裡蠕動掙扎奔湧而出,湧向全身上下無數道筋脈。這感覺熟悉又可怕,沈清秋險些當場爆出一句草泥馬。 洛冰河現在還在棺材裡睡著,在他體內作亂的,就只可能是別人的血了。天琅君道:「峰主也該不是第一次喝了,怎麼還沒習慣?」 沈清秋強忍住乾嘔的衝動:「……你們什麼時候給我喝的。」 天琅君頗為曖昧揶揄地道:「沈峰主別忘了,你的仙軀在我們手裡的時間可不短。能做的事太多了。」 難怪這麼輕易就能判斷出他所往方位。沈清秋停了停,繼續往前走。越走腹中越是絞痛,可他速度不減反快。其中有他挨疼能力增強的緣故,更有知道現在絕對不能跪的緣故。 趁這兩位被凍住了,還有機會逃出去。要是等他們解凍,再想拖住他們可就難了! 雖然心裡清楚其中利害,可走得越快,竹枝郎催動得越是猛烈,沈清秋忍不住回頭狠狠瞪向他。說好了要報恩的,就是這樣讓血蟲在他肚子裡產卵扎窩閤家歡樂嗎?! 天琅君道:「這樣也能走這麼多步,沈峰主心志堅定,果非常人。還是該說,你為我那兒子,連性命都不要了?」 忽然,竹枝郎道:「君上,我……屬下壓不住了。」 話音未落,沈清秋便覺那陣淤痛陡然化開,周身一輕,當即拔腿狂奔。天琅君見他居然跑了起來,很是詫異:「你的血不是能壓住他的嗎?」 竹枝郎也大惑不解,道:「之前壓得住。可這次不知道為什麼,壓不住了!」 沈清秋耳朵裡嗡嗡作響,聽不清也看不清了,可想著還得把洛冰河拖到入口扔出去,撐著牆壁繼續慢跑。不知踹到了什麼東西,晃了一下。硬扛這麼久,已經臨近身體極限,處在虛脫邊緣,他膝蓋登時軟了。可是這一下卻沒跪下去,而是被一隻手牢牢攙住,半提半抱了起來。 沈清秋頭昏眼花,雙眼聚焦往上看去。 黝黑暗淡的石道里,看不清面容,卻能看清一雙怒火灼灼的眼睛,和一枚赤光流轉的罪印。
天琅君和竹枝郎已經從腳脖子凍到了頭頂,兩尊黑氣環繞的冰雕佇立在中央。洛冰河踏入殿中,絲絲寒冰白氣順著他黑靴往上爬,被毫不留情地踏碎。他沖那兩具冰雕各拍一掌,堅冰上現出蜿蜒的裂痕。 沈清秋半倚著石壁,道:「沒用,已經成形的晶冰沒那麼容易碎,而且你這麼打,也傷不到裡面的他們。倒不如抓緊時機,趁他們被封住,逃出聖陵。」 洛冰河霍然轉身,又朝他走來。 乍見洛冰河,沈清秋又驚又喜。原本就是打算再回石棺那裡去接人的,沒想到人自己醒了,剛想脫口而出問他一句感覺怎麼樣,卻發現洛冰河似乎火氣大得很。 洛冰河厲聲道:「不是說了讓你別跟他們一路嗎?!」 這一句幾乎是吼出來的。沈清秋本來就暈,被吼得耳膜隱隱作痛,彷彿遭人迎頭澆了一盆冷水,呆了一下,驀地一股無名火起,竄上心頭。 他幹巴巴地說:「你好了嗎?」 洛冰河語氣仍是不善:「好什麼好?」 看他中氣十足,多半是好了。既然如此,也算是還了洛冰河一點人情。沈清秋點點頭:「那好。」轉了個身,胡亂找了個方向走開。 其實他也不知道該走哪裡去,要出聖陵,心魔劍、洛冰河,兩者缺一不可,少哪一個都只能在聖陵內部瞎晃悠。可是,拼了老命把人拖了一路,到頭來還被吼一臉,悻悻然地待著也沒意思。 他沒走出幾步,石道旁一隻嚥氣燭驀地亮起,幽幽燭火,照亮了他半張側臉。洛冰河突然伸手拉住他:「你哭了?」 沈清秋聞言一愣。 他哭了嗎? 他哭了嗎? 怎麼可能! 沈清秋抬起左手擦了擦臉頰。這只完好的手剛才一直牢牢抱著洛冰河,現在才有機會騰出來做別的事。一摸臉,當真是不知不覺間已淚流滿面。 沈清秋猛地想起來,這是剛才把腿上破皮生長出來的情絲拔掉的時候疼出來的眼淚。 真難看。 洛冰河剛才聲音裡的火氣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緊張地道:「這麼說,我當時隱隱聽到師尊在哭,不是假的?」 沈清秋有點惱羞成怒:「哭什麼哭,不知道!」 說完摔手就走,洛冰河連忙從後面抱住他。好死不死,剛巧抱到了沈清秋被情絲紮根的右手臂,沈清秋忍著沒慘叫,還是悶哼了一聲。洛冰河立刻鬆開,牽起他右手藉著燭火察看。 越是察看,越是心驚。現在沈清秋身上幾乎沒有一塊能看的地方,傷是傷,血是血,糊作一團,當真慘不忍睹。洛冰河記得,昏迷之前,沈清秋分明是完好無損的。他聲音發抖:「這些……都是為了……我?」 沈清秋要吐血了。不然呢? 他說不出這種話,敲鑼打鼓曬恩情秀傷疤的行為他向來有點膈應,只迸出四個字:「你手,放開。」 洛冰河瞬息之間換了一張臉,軟了下去:「不放。師尊你別生氣,我錯了。」 這話他說過很多次! 沈清秋一掌揮開。趕緊走走走,盲屍都圍了上來,在這裡擋道像什麼樣子。洛冰河被他遣開,又牛皮糖一樣纏了上來,掰都掰不下:「要不師尊你打我吧。再打一頓出氣可好?」 快來人這裡有個抖M誰快來把他關起來—— 他腳底飛快,兩人走了一路,洛冰河就纏了一路,洛冰河那套路現在沈清秋已經熟悉了,就看準了他吃軟不吃硬。磨了半天,沈清秋無奈道:「……你老是這樣,哭著認錯,死性不改。有什麼用?」 洛冰河給他說得都快抽泣了:「我改還不行嗎?師尊不要拋棄我。」 看了他這副窩囊樣子,要不是顧念他後腦勺還有自己撞出來的包,沈清秋真恨不得衝他腦門抽幾掌。他的教育方式也沒問題啊?怎麼就養出了一個哭包。混世魔王洛冰河沒人的時候喜歡牽著師尊衣服哭哭啼啼,說出去像什麼樣子,誰特麼的敢信?! 寧嬰嬰都沒他愛哭! 沈清秋快受不了了:「誰拋棄你了?啊?」 洛冰河道:「我昏過去的時候,殘存著一點意識,拚命想著要醒來。可是好不容易醒過來了,發現躺在一口棺材裡,師尊又不知道跑哪裡去了。我一時氣昏了頭,以為又被丟下了,以為師尊你寧可跟他們走也不想理我……」 一覺醒來,發現被孤零零「拋棄」在棺材裡,滋味確實不大好。沈清秋心虛地咳了一下。 洛冰河又道:「我剛才不是故意的。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心裡不想這樣,不想說那種話,可在師尊面前,我總控制不住自己。我知道這樣很丟人不好看,但是師尊你沒扔下我,一直都在護著我,原來這些都不是我在做夢,我好高興……」 究竟是誰比較丟人不好看? 兩個大男人抱成一團擦鼻涕抹眼淚,都丟人,都不好看,知道嗎?! 大概是因為太高興了,更多餘華麗的話反而說不出來,洛冰河只知道重複著「高興」、「開心」兩個簡單的詞。沈清秋的臉抽搐了兩下,揉揉太陽穴,深深嘆了一口長氣。 算啦。這也不是第一次了。連夢魔都說過,這孩子就是這副鬼德性,當面酷炫狂霸黑得掉渣,背後說不定又要扭著手絹哭了,還跟他計較什麼呢。 話說回來,自己也有夠無聊的,剛才那麼點小誤會,也會莫名其妙發火,跟這*SJB的倒楣孩子也沒什麼區別了,哪像個長輩啊。 他緩了口氣:「那你現在是真沒事了吧?」 洛冰河立刻點點頭:「沒事。」 剛才燒那麼厲害,現在一點兒事都沒有了?沈清秋很是懷疑,把手貼上他額頭,果然溫涼光滑。沈清秋要把手抽回來,洛冰河的手卻覆了上去,壓住不讓他抽開,交疊雙手下的眼睛亮晶晶的。 這種神情太熟悉了。這不就是當初清靜峰上每天咩咩叫跟著他吃草的三好青年小綿羊、陽光少年洛冰河嗎? 沈清秋被他盯得老臉要紅,卻又不好強行抽回手。當別人正興高采烈的時候這麼做,不就等於啪啪扇臉? 他說:「你真一點事都沒有?不頭暈?靈力和魔氣都沒有運轉不靈?」 洛冰河說:「很靈。非常靈。比以往,更靈。」 說話間,已經到了正東方的一間墓室,洛冰河拔劍斜斬,照壁上劃出一條黑洞洞的空間裂口。折了的手臂神奇地長好了,腿也不瘸了,一臉的血都擦得乾乾淨淨,一直不聽話的心魔劍也給收拾得服服貼貼。掛逼還是那個掛逼,男主還是那個男主,沈清秋什麼都不想說了,做了個「走吧走吧」的手勢,率先穿過了裂口。 陵外光線充足,洛冰河主動伸手來扶沈清秋。 說起來,他們真是很久沒這樣正常地相處過了。 沈清秋才心底感慨了一句,忍不住瞥了瞥洛冰河。瞧他神清氣爽的,看來是真的「很靈」。虧他還豁了老命來護著,結果人家屁事兒沒有,呼呼大睡是在給外掛續費加值〔手動拜拜〕。 洛冰河忽然道:「不過,除了聽到師尊在哭……」 沈清秋微微一笑:「嗯?你說誰?」 洛冰河立刻改口:「除了聽到有人在哭,還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聞言,沈清秋又有點兒擔心了。果然還是有後遺症的吧?他沉吟道:「什麼感覺?」 洛冰河搖了搖頭:「……說不上來。」 沈清秋:「疼不疼?」 洛冰河道:「不疼,很……」 他話沒說完,臉現困惑之色,朝身下看去。 沈清秋:「……」 天柱你好天柱再見! 這個話題沒能持續下去,就截止了。天琅君的聲音陰魂不散追了上來。 「沈峰主,為何這麼急著要走?你們兩位幾乎把本族聖地倒翻了過來,就這麼走了,不留下點什麼,未免說不過去吧?」 他每說一個字,聲音就逼近不少。沒用多時,就出現在視野中。漠北氏那在陵墓中扛了千百年的冰法能把這兩人拖到他們出了聖陵,夠良心了。 洛冰河方才沒能把他們轟成碎渣,原本就心中不快,現在人自己送上來了,反倒合意。他指節喀喀作響,盯著竹枝郎,陰沉道:「你竟敢給我師尊喂血。」 竹枝郎一窺沈清秋,面露慚色。天琅君看了看他,道:「哎,你可不能用這種表情說這句話。難道你沒有給沈峰主喂血嗎?否則沈峰主體內另外一道血蠱是誰的?」 聞言,洛冰河一僵,握緊了拳頭。沈清秋只是抬了抬握住修雅劍的那隻手,洛冰河立刻低聲道:「師尊不用出手,我一人足矣。」 說打就打! 三道黑氣柱暴風一樣衝天翻騰,沈清秋在旁觀戰,越發深刻地認識到魔和人果然是不同種族的。 破壞力差別太大了! 而且洛冰河果然給外掛續費加升級了,一個時辰多之前還被暴打無力還手,現在看來,男主光環還是牢牢罩在洛冰河頭上的! 觀戰中,空中盤旋著一隻赤紅色的骨鷹,降下雙翼,探尋著突入戰局的機會。洛冰河以一挑二,似乎沒注意到那隻明顯不懷好意的骨鷹,沈清秋卻看得清楚,正要出聲提醒,那隻骨鷹忽地一個俯衝,向洛冰河頭頂掠去。 偷襲? 沈清秋將修雅劍倒提在手中,眯眼瞄準,朝它猛地投射而出。雪白的劍身猶如一道劍矢,閃電般將那骨鷹穿刺而過。 誰知他還沒鬆一口氣,骨鷹的身軀並不下墜,而是潰散成千珠萬滴,朝沈清秋飛去。 那邊天琅君忽然收手,跳出了戰圈,笑出了聲音。洛冰河見了空中血珠飛散的景象,臉上則閃過一瞬驚惶。 沈清秋驀地反應過來,這只骨魔居然是天琅君用自己的血化形凝聚而成的。他故意讓骨鷹偷襲洛冰河,其實是要引得自己出手擊落它! 剛發現這件事,他就被瓢潑血雨澆了一頭一臉。天琅君微微一笑,舉手,在空中虛虛一握。沈清秋頓時感覺心臟一滯,似乎真的被一隻手抓在了掌心,惡意揉捏起來。 血量太多,剛才雖然閉緊了嘴巴,可口裡還是泛起了淡淡的鐵鏽味。 有誰像他一樣把天魔血當紅牛喝的。有誰像他一樣喝過三道天魔血的? 洛冰河眼睛都急紅了,可天琅君的血在沈清秋體內,又不敢貿然出手,怕他忽然暴催血蠱,只能咬牙道:「停手!」 竹枝郎見沈清秋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忍不住道:「君上,手下留情……」 天琅君聳肩:「那要看另一位小朋友怎麼辦了。」 三道血蠱在沈清秋體內翻江倒海,鬥得難解難分。其中,洛冰河的血主要是在護著沈清秋的五臟與筋脈,穩穩壓制著竹枝郎的血,兼之要與天琅君的血勉強抗衡,一心三用,以一敵二,難免縛手縛腳。最能放手倒騰的反而是天琅君的血蠱,因為他完全無所顧忌。他對洛冰河道:「你想清楚了,再這樣下去��先撐不住的是誰?」 洛冰河眼裡的焦灼和無措越來越濃,最終,還是退步道:「你先撤!」 天琅君分毫沒有讓一讓小輩的長輩覺悟,反道:「你先撤。」 洛冰河立刻道:「好。」 天琅君笑得意味不明:「果然是……」他轉頭看向竹枝郎,「怎麼辦,不知為何,我看見他們,心中竟有種極其不快的感覺呢。」 竹枝郎默默點頭。 沈清秋自認倒楣,卻不想別人也跟著倒楣。他生平最恨那種被作為要脅籌碼的角色,想讓他扮這種拖後腿的嬌弱角色,還不如叫他去死。他勉力保持臉上表情不變:「閣下想怎麼折騰我,請隨意。如你所說,喝了這麼多次,也該習慣了。可你若是要洛冰河的肉身,想都別想。洛冰河你要是答應他,我就自蓋天靈。」 洛冰河又氣又無奈:「師尊!」 沈清秋說:「你閉嘴。」 天琅君奇怪道:「誰說我想要他的肉身?」 沈清秋無言以對。 天琅君道:「他相貌不如我英俊,我為何要他的肉身?」 …… 誰說你比他英俊的? 誰給你發的證? 向天打飛機菊苣親筆蓋章洛冰河上天入地曠古絕今縱橫三界男妒女慕老少咸宜本書驚天地泣鬼神第一大帥逼好麼?! 沈清秋滿臉黑線:「那你到底是想怎樣?」 竹枝郎道:「君上要的是那把劍。」 天琅君道:「是了。我要送人界禮物的呀,缺了那把劍可不行。」 想要男主的金手指?沈清秋腦袋裡剛刷過「呵呵噠」、「痴心妄想」、「不自量力」、「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等彈幕,只見洛冰河一揚手,竹枝郎也一舉臂,瞬息之間,完成交接。雷厲風行,分毫不拖泥帶水! 洛冰河道:「人給我!」 竹枝郎頃刻化為蛇形,將沈清秋銜在口中。天琅君一躍而上,大笑出聲:「你真的信吶? 哈哈哈哈哈哈哈。」 如此行徑,當真厚顏無恥!本質一如成年人信誓旦旦從小孩子手裡騙了東西后立刻翻臉不認。沈清秋產生了一種洛冰河在被他欺負的不平感,即便獠牙在側,仍忍不住脫口質問:「你是長輩你知道嗎?」 天琅君端坐在竹枝郎頭頂上,斯文地道:「我只知道,我是魔族。沈峰主的徒弟怕是在人世耽擱久了,忘了我們這一族從來不講求信守承諾。當然,大多數時候,你們也只是表面上講講罷了。」 最後一句,天琅君唇邊的笑意倏然散去。沈清秋眼前一黑,有什麼鮮紅腥熱的東西,彷彿一隻口袋,陡然從四面八方壓迫而來。 他被竹枝郎吞了下去。
◎SJB:神經病。
第十七回 天琅
醒來時,空氣甚干,喉嚨發癢。 沈清秋一骨碌坐了起來,他身旁蹲著個黑皮膚的魔族少女,一見他轉醒,口音濃重地衝外邊叫道:「醒啦!」 天琅君一隻手掀起簾子,探頭進來看了看,挑眉:「沈峰主這一覺睡得可真夠久。」 沈清秋面無表情抹了把臉,確定自己身上已經沒了巨型爬行動物胃液的味道。燥風吹得紗簾亂舞,外界景象映入眼中。 他現在躺在一隻黑鱗巨蛇上方,巨蛇背著一座華台,平穩地在地上爬動。四周分散著大大小小各式全獸、半獸形態的魔族,匯成一支雜亂卻規模宏大的軍隊,正在前行。 沈清秋判斷,這裡應該是魔族南疆。 北疆是漠北君的地盤,現在則成了洛冰河的地盤,人形魔族偏多,攻法。只有南疆才會獸形魔族和雜交種多,跟動物世界似的。不知道天琅君帶著這群魔族要遷移到什麼地方去,又打算做什麼。 沈清秋觀察環境完畢,忽然發現,右胸膛、整條手臂還在隱隱發疼發麻,而且略感遲鈍。 他深吸一口氣,做好十二分充足的心理準備,低頭一看。 ……情況比他預想的還要嚴重。 就像被接了一條樹枝草葉做的假肢,他的右手臂密密爬滿了綠色的肉芽肉葉,隨著輕微的肢體動作簌簌顫動。五指麻木,連蜷曲手指都做不到。 他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心看了。修雅劍就在手邊,真特麼想拿起來把這隻手剁掉。 這時,竹枝郎拿著一隻裊裊冒煙的小金爐冒出來。沈清秋見此君如見鬼,忙警惕道:「你幹什麼?」 竹枝郎僵在原地:「在下只是想幫沈仙師……」 沈清秋立刻比了比自己的嘴。他最怕竹枝郎說這種話。他算是領教蛇的報恩了,報到最後竟然把他一口吞進了肚子裡。竹枝郎尷尬地舉袖,似乎想掩口,隨即放下,苦口婆心道:「沈仙師,你相信我。情絲一天不除七次以上,殘根會一直留在血肉裡。今天才拔過三次,現在正是緊要關頭,拔不出來沈仙師這條胳膊就留不住了。」 一聽有殘疾危險,沈清秋顧不得心理陰影,立刻把胳膊奉上。竹枝郎從小金爐中取出一塊燒得通紅的炭石,赤手拿著,「啪」地一下按到沈清秋胸前。 沈清秋:「……」 他就知道不能夠期待竹枝郎的「幫助」是正常方式。 這炭石壓在他胸前的情絲芽上,燒得芽葉枯萎翻捲,燙到根子裡,燒得沈清秋有齜牙咧嘴的衝動,礙於那樣太難看,他繃著臉強忍了。等到竹枝郎把冒出綠芽的部位挨個燙遍,這條胳膊,好歹是暫時能看了。 竹枝郎收回炭石,道:「下午晚間還要再燒三次。」 沈清秋把剛才解下的外衣拉上肩膀,竹枝郎無意中瞅了一眼,忙不迭低下頭。天琅君在外笑道:「傻孩子,你害羞什麼?」 對啊,沈清秋也想問,你害羞個什麼?對著剛剛還肉芽叢生的胸膛和手臂,有什麼好害羞的?對著一個自己吞過又吐了的生物,有什麼好害羞的? 竹枝郎一本正經道:「君上不要取笑屬下。屬下對沈仙師絕對沒有非分之想。」 他看著沈清秋,強調道:「沒有洛冰河那種非分之想。」 你強調個什麼勁兒啊?! 竹枝郎匆匆帶著小爐跳下蛇背,回到下面,指揮調整隊伍去了。沈清秋風中凌亂一陣,目光開始四下亂轉,到處搜索。心魔劍……心魔劍……心魔劍在哪兒呢? 哦,在外邊兒天琅君座旁呢。扔腳邊那柄就是。 沈清秋為之絕倒。 人家好歹是《狂傲仙魔途》第一奇劍,上天入地首根粗壯金手指,就這麼隨便亂扔真的好嗎?! 天琅君原本正托腮眺望遠處,注意到沈清秋的怪異表情,問道「沈峰主在看什麼?」頓了頓,順著他目光下望,「看我這把劍?」 沈清秋淡淡地道:「那是洛冰河的劍。」 天琅君無所謂地笑了笑,道:「沈峰主,有句話,我一直很想問你。」 沈清秋:「請講。」 你儘管問,我胡亂答。 天琅君道:「你和我兒子,雙修過沒有?」 沈清秋以為自己聽錯了:「抱歉。你說什麼?」 天琅君耐心地重複了一遍:「我問沈峰主,你和洛冰河……」 沈清秋臉皮抽搐了幾下,衝他比個「打住」的手勢。天琅君道:「還是沈峰主不明白我所指雙修的意思?意思就是……」 沈清秋:「夠了。」 能要點臉嗎?! 沈清秋強作鎮定:「你為什麼會覺得,我跟他雙修過?」 天琅君道:「實不相瞞,我對人界的民俗文化,風土人情一直都很嚮往呢。」 沈清秋:「所以?」嚮往人界的風土人情,跟這個問題有半毛錢的關係? 天琅君伸出一隻手指,搖了兩下,輕聲哼唱了一段旖旎綿軟的小調。 沈清秋本是面不改色坦坦蕩蕩一大好男兒狀,然而,天琅君越是哼下去,他的冷傲神情越是繃不下去。 我!去!泥!煤!的!春!山!恨! 怎麼它原來已經流行到了魔界嗎! 天琅君哼了整整兩段,心滿意足,意猶未盡:「也只有人傑地靈的人界才能孕育出這樣一部驚世巨作。情節之大膽,言語之香豔,實在當得起此等讚譽。尤其是每每結尾之處,留個鉤子,讓人欲罷不能,對下一作期待滿載。」 哦哇原來這玩意兒還特麼是連載的。 沈清秋:「……等等。聖陵裡第一次見面,你說了一句『久仰』。」 難道就是這個「久仰」?在小黃曲裡的久仰? 天琅君欣然道:「正是這個『久仰』。」 系統:【與Boss進行興趣愛好交流,反派形象立體化,親切度增強,逼格加一五〇!】日了鬼了的興趣愛好! 兩人正大眼瞪小眼,那照顧沈清秋直到他醒來的黑皮膚魔族少女從下方奔過,歡快得像一隻羚羊。沈清秋定睛一看,發現她真的長著一雙羚羊腿。那少女一跳一跳的,仰臉大聲問道:「君上!咱們要去的新地方,很好很好嗎?」 天琅君笑著衝她揮回了手:「那自然是極好的。」 那少女一派天真,問道:「水多嗎?」 天琅君道:「河流山川,遍佈天下。」 那少女歡呼一聲,蹦向遠方。沈清秋望著她的背影,琢磨著不對味兒:「你要把他們遷去什麼地方?」 天琅君悠悠道:「沈峰主心中已有定論,又何必明知故問?」 河流山川,根本不是魔族的常見地貌。「好地方」,無疑是指人界。沈清秋說:「看數量,南疆恐怕超出兩成的魔族都聚集在這支隊伍裡。閣下以為,如此浩大的規模穿越邊境之地,修真界會注意不到麼?」 天琅君道:「誰說一定要穿越邊境之地?」他直起上身,睥睨而笑,「你以為我想要這把劍來做什麼?」 沈清秋道:「你要用心魔劍,在兩界之中斬出裂口?」 天琅君補充道:「準確地說,是把兩界合併。」 合併人界與魔界! 不就相當於把異次元揉碎、揉成一團? 沈清秋並不覺得這個想法匪夷所思,相反,他肯定,只要有心魔劍在手,絕對能辦到這件聽上去彷彿荒唐臆想的事情。因為,這是有原著依據的。 合併兩界,正是原著臨近大結局時,洛冰河為徹底統一魔界與修真界所做的一件喪心病狂的事。原先沈清秋總認為,原著的「洛冰河」是他最熟悉的。可現在想起,竟覺得這個角色離自己十分遙遠,很是陌生。那個「洛冰河」,毫不關心這麼做會帶來的毀滅性後果。他的理由是兩界分離不利統治,而且資源不平衡,魔族那幫老婆和小弟天天吵吵嚷嚷,鬧得他心煩,��脆就給合併了,方便管理。 沈清秋道:「這就是你要送的『禮物』?未免惡意太大了。」 天琅君摸了摸下巴,溫文道:「我沒有惡意呀。我很喜歡人界,讓兩族更密切地交流一番,是我一直以來的願望。」 沈清秋挑眉道:「天琅君是真沒想到還是根本不在意?魔族能適應人界,人族非修真者又有多少能適應魔族的?換句話說,」他有選擇地咬重字眼,「就算你『喜歡』人,可你能保證所有魔族都喜歡?兩界從古以來便處相離狀態,這樣都紛爭無數,如果貿然合併,更別想有一天安生了。」 天琅君無奈道:「沈峰主果真是四大派出來的人,都是這麼個調調。是倉促了些。可這也並非我本意啊。失敗的經驗在前,我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先合併了再說。慢慢來嘛。無可更改的事實面前,再怎麼不適應,也總會磨合的。」 Boss都中二,果然是天理。只是天琅君情況比較特殊。也許從前他是天真理想化的中二,總覺得自己可以拯救全世界、帶來兩族愛與和平。被壓在白露山下這麼多年,現在的他,懷揣的是一份滿腹怨氣的中二。天大的事在他口裡只是「倉促」。最後一句更是強姦習慣論,奸著奸著,對象總會配合的,先姦了再說。 沈清秋忍不住問:「你和蘇夕顏……莫非也只是為了『兩族密切交流』?」 突然聽到這個名字,天琅君水墨般暈散在臉上的笑意凝了凝。 他轉過臉,沈清秋只聽見他輕輕嘆了口氣:「夕顏啊,她真是……」 真是什麼? 沈清秋琢磨他這微妙的語氣。溫柔可人?單純善良?我的天使? 天琅君道:「冷酷無情。我就是喜歡她這一點。」 沈清秋為之絕倒。天琅君攤手道:「可是無論如何,她已經死了。」 所以就毫不留戀了? 魔族的「喜歡」,恐怕終究是有些薄涼了。 沈清秋默然片刻,道:「你究竟是怎麼看洛冰河的?」 天琅君看了他一眼:「心疼他?」 沈清秋狀似無謂地笑笑,無法應答。 洛冰河雖然從來一句都不曾提過,可沈清秋知道,他對自己的親生父母是抱有幻想的。他只知道自己是名門女子和一名天魔血系的貴族所生,卻不知道父母究竟是哪兩個人,哪兩個名字。他其實一直都有悄悄地想像,如果父母還在,該會對他多好,不會讓他受半分委屈。 倘若洛冰河知道自己的生父是這副樣子這種態度,還可能因為他那一半人類血統而不待見他,那些想像,就真的只是可笑的想像了。
入夜,煙塵滾滾的大隊停駐在一片莽原之上,就地紮營。 需要紮營的其實只是為數不多的人形魔族。獸形魔族幕天席地就好,土坑、樹頂、草地,什麼地方都能睡。 沈清秋的休息之處是一頂舒適寬敞的白帳篷,外表簡易,內裡卻應有盡有。竹枝郎親自佈置完畢,才把他送了進去。那跟了他一路的魔族少女一走,沈清秋立刻迫不及待躺上床,閉目等待夢境降臨。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感覺月影晃動。沈清秋一睜開眼睛,只見洛冰河半跪在床前。沈清秋剛說了半句:「洛冰河,你聽我說,這邊有件很重要的……」洛冰河就撲了過來。 沈清秋被他撲了個正著,壓回床上,嘴也被一片溫軟堵得嚴嚴實實,連唔唔之聲也發不出來,只能乾瞪眼,怒得臉都紅了。洛冰河不知收斂,越親越重,到後來就變成小獸撕咬般地啃噬。 沈清秋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道:「……洛冰河,跪好!」 洛冰河便一掀袍子下襬,當真跪好了。 沈清秋道:「知道為什麼讓你跪嗎?」 洛冰河跪得筆直,道:「身為弟子,卻侵犯師尊……」 沈清秋:「誰讓你說這個了!這個帳為師待會兒再跟你算。天琅君讓你給心魔劍,你便真給啊?我不記得有教你這麼……」傻白甜! 洛冰河道:「我沒得選。況且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為何不給?」 什麼叫「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那可是旁人哭都哭不來的金手指!沈清秋心說金山扛不住敗家子,道:「你有沒有考慮過他拿心魔劍要幹什麼?北疆南疆,蒼穹山幻花宮,會受到什麼威脅?」 洛冰河道:「師尊生氣我把心魔劍給了他,只是因為害怕牽連這些地方?還是只害怕牽連蒼彎山?」 他這話說的,就像那些整天抓著男人問「你到底愛不愛我、你更愛你的事業還是更愛我」的小女孩兒一樣。沈清秋正想再跟他挑明利害,幹點正事,卻卡了一卡。 帳上映出巡邏魔族小兵的火把之光,還能聽見狼嚎牛叫還有刻意壓低的喝斥之聲。 怎麼看……也不像是在夢裡? 怎麼看,洛冰河也就站在他帳裡,而不是身處夢境之地。 來的,是他本人! 他現在沒有了可以拿來當任意門的心魔劍,橫穿北疆過來,少說也有千里之遙。沈清秋就是想扇他後腦勺,想到這路途迢迢,下手也要斟酌三分。 眼見他打蛇隨棍上,一條腿這就壓上了床沿,沈清秋幾欲吐血,卻還要拿出做師尊的威嚴:「洛冰河啊洛冰河,你是不是太過自負,自恃藝高膽大,一個人跑過來送上門。南疆起碼兩成的魔族都在這隊伍裡,再加上兩個和你同血系難對付的魔族前輩。萬一被發現了,你這是找死!」 洛冰河道:「師尊,我不能明著搶人,我怕他催動你體內的血蠱,可你總不能叫我坐著等。師尊你就別罵我了,我實在是忍不住了。」 沈清秋不斷把他腦袋推開,竭力維持一本正經:「你進來的時候,有沒有驚動到誰?」 洛冰河道:「怎麼可能?我要進來,誰也別想瞧見。只是有一件事需要擔心……」 他還沒說究竟是什麼事,忽然從帳外傳來一聲清咳。 竹枝郎的聲音響起:「沈仙師?休息了嗎?」 一聽這聲音,洛冰河兩眼殺氣陡生,冷冰冰地橫了出去。沈清秋忙按住他,眼色嚴厲,示意他別衝動。 不知道怎麼回事,洛冰河被他瞪了,反而臉頰染上一層淡紅,沈清秋看得抖了兩抖。帳外有魔族獸兵巡邏,帳內又無處可躲,無奈之下他掀開被子,洛冰河從善如流地擠了進去。 竹枝郎在外自言自語道:「這麼早就歇下了嗎?」 帳外靜默片刻,沈清秋還以為他走了,正要鬆一口氣,竹枝郎道:「那……在下就打擾啦。」 怎麼原來睡著沒睡著你都是要進來的嗎? 那還問個屁! 洛冰河露出個腦袋,疑神疑鬼道:「這蛇趁師尊睡覺要進來幹什麼?」 躲好你的就是了熊孩子!沈清秋把他腦袋按回去,跳下床叫道:「別進來!」 竹枝郎果然沒進來,困惑道:「原來沒休息嗎?沈仙師剛才為何不答話?」 沈清秋道:「睏覺,不想答話。喜之郎你走吧。」 竹枝郎愣住了:「白日不是說好了嗎?」 死死死。白日確實說好了,竹枝郎晚上會來給他燒掉剩下的情絲! 洛冰河又露出臉,悄聲質問:「說好什麼?」 沈清秋前腳剛把第二床被子堆到他身上,放下床簾,竹枝郎後腳便進帳來了。他手裡拿著那隻小金爐,眼睛斜視一旁,道:「深夜冒犯,沈仙師還請海涵。只是情絲不除盡,唯恐多生事端。」 進來了再趕出去就太惹人懷疑了,反正竹枝郎出於莫名原因不敢多看他,只能儘量小心些。沈清秋擋在床簾前,微笑道:「明白。麻煩你了。」 竹枝郎客氣地道:「分內之事而已。沈仙師為何不到床上……」他還沒走出一步,沈清秋錯身擋在他面前,抓住他手臂,轉了個圈。 轉到竹枝郎背對床簾,沈清秋才說:「不上床。就在這裡。」 竹枝郎莫名其妙被他拖著手臂晃了一圈,也不好發問,只當他一時興起,好脾氣地問:「站著?」 沈清秋果斷道:「站著。」 竹枝郎:「沈仙師受得了?」 在他身後,洛冰河猛地掀翻被子,滿面怒容。沈清秋面不改色:「習慣了。」 竹枝郎點點頭,轉身在小桌安置金爐。趁此機會,沈清秋隔空對洛冰河發了一掌,把他打回被子裡,火速將他蓋住,竹枝郎轉身時,早已各就各位,一切如常無異。他拿著燒紅的炭石說:「請沈仙師除下外衣。」 沈清秋低頭,慢吞吞開始解衣帶。他真不敢解快,要是真脫了,洛冰河估計就要拆床拆人了。他動作慢得令人髮指,竹枝郎等了半天,終於忍不住瞅了一眼:「沈仙師可是手指不方便?可要在下幫忙?」 沈清秋見他抬眼,忙猛地一扯衣襟,外衣溜溜地從肩頭滑了下去。 他這麼一扯,外衣落在腳邊。再把那條胳膊送到竹枝郎眼皮底下去,後者登時無心再注意其他地方,對著它認真研究起來。堅持不懈拔除了一天的情絲,終於有了衰退的跡象。沈清秋半邊胸膛和手臂果真再沒像白天剛醒來時那樣須葉茂密了,只剩疏疏零零幾根小芽。 洛冰河悄然無聲送出一掌,一陣黑氣正正朝竹枝郎背後襲來。沈清秋忽然揮手,「啪」地把竹枝郎手中那顆炭石拍飛。 那塊炭石骨碌碌滾到帳外,竹枝郎無緣無故挨了一巴掌,大惑不解。沈清秋歉聲道:「手滑。」 竹枝郎毫無心理障礙地接受了這個說法,出帳去撿。他在外走了一陣,疑道:「滾哪兒去了?」 沈清秋腳底一蹬,火速上床。洛冰河低聲道:「師尊,你在他們手底下過的究竟是什麼日子?!」 什麼日子,混吃等死無所事事的日子囉……沈清秋也低聲道:「別亂來!」說完手起手落,把洛冰河摁回毯子中。 洛冰河極不甘心,憋屈得很。他自覺現在對上天琅君也不會毫無還手之力了,可師尊體內血蠱一日不除,就要一日受制。他勾勾手指,地上外衫飛入手裡,他將那外衣披在沈清秋肩頭:「穿衣服!」 似乎有路過帳口的小魔在向竹枝郎問好:「大將!」 竹枝郎「嗯」地應了,道:「來得正好。幫我找個東西。」這架子和語氣,與面對天琅君和沈清秋時截然不同,倒真符合大將的身份。 沈清秋道:「穿什麼?本來也是要脫的。」 洛冰河震怒:「……為什麼師尊你非得脫衣服給他看不可?」 摁來摁去都摁不老實,沈清秋正費力著,竹枝郎忽然折回來了。沈清秋來不及站回原位,霍地旋身一壓,擺成了端坐於床中央的姿勢。竹枝郎道:「沈仙師剛才不是說不上床?」 沈清秋呵呵道:「哦?是嗎?我有說過?」 藏得匆忙,不小心把洛冰河坐身下了…… 這一坐也好,洛冰河總算是乖乖不動了。竹枝郎走到床邊,見被毯雜亂,隨口說了句:「沈仙師不熱麼?」 沈清秋只求速戰速決,抓著竹枝郎的手,把那塊通紅的炭石壓到胸口,「哧哧」聲響中,坦然道:「不熱。」 竹枝郎:「那沈仙師你……不疼?」 沈清秋:「不疼。」 竹枝郎欣慰道:「之前數次沈仙師一直不情不願,今夜總算主動一回了。本該如此。」 沈清秋壓根沒聽仔細他說了什麼,一心想快點弄完快點趕人,口裡問:「行了嗎?」 竹枝郎收回炭石,道:「可以了。」 沈清秋大喜。估計洛冰河也快到極限了。誰知,竹枝郎又加了一句:「君上方才說,今晚他也想過來一趟……」 句末的「一趟」的「一」沒說完,洛冰河終於忍不住,暴起了。 看不清他如何出手的,竹枝郎便單膝跪地,嗆了一口血出來。再抬頭時,床上便多出了個人。洛冰河一隻胳膊環著沈清秋,正對他怒目而視。他先是震驚,隨後,迅速變成一種恍然大悟:「你?沈仙師?你們!」 沈清秋把額頭埋到手掌裡,不想說話。洛冰河另一隻手揚起,做了一個「掐」的虛動作,竹枝郎喉嚨間現出幾道黑色的手印,身軀猛地吊起,浮在半空中。 沈清秋道:「別殺他,後患無窮,再說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個樣子……」 洛冰河緊閉著嘴,手背青筋暴起,五指合攏。竹枝郎臉色逐漸變青,卻硬是沒露出痛苦之色。 正當此時,又一個聲音在帳外響起。 「沈峰主,我可以進來嗎?」 今天晚上為什麼這麼熱鬧,說曹操曹操到,門庭若市啊! 帳內三人,掐人的被掐的圍觀的,臉通通刷地黑了。沈清秋先指被掐著脖子吊起的竹枝郎,再指洛冰河,比一個抹脖子的動作,再雙手交叉比成叉狀,一片混亂。洛冰河也不知道明白沒有,就是搖頭,再搖頭。這樣的情況下,當然不會有人給門外那個回音。片刻的沉默過後,天琅君道:「我進來了。」 跟他外甥一樣,都是進門之前的詢問只是做做樣子的類型! 於是,天琅君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竹枝郎和沈清秋拉拉扯扯滾在床上,後面一堆被子毯子堆得又高又亂。見他進來,齊齊猛地轉頭,四隻眼睛兩張臉,一般地大驚失色,紅白交錯。沈清秋上衣還垮在胳膊肘上,一副要脫不脫的模樣。 饒是天琅君為人奇葩,見到這種場面,笑容也一時僵住了。 半晌,他才輕聲說:「……真是沒想到。」 竹枝郎汗顏:「君上,事情有些複雜,總之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他的身軀擋住了洛冰河藏身的被毯,沈清秋則半趴在他身上,將洛冰河那隻牢牢掐住他命門的手遮個正著。如此混亂的體位,加上飄飄的床簾,一時半會兒,真的很難發覺多了個人。 天琅君點頭,竟似有點高興地道:「不必解釋,我懂。我都懂。」 以他那愛聽《春山恨》的品味和腦回路,他說「懂」,那就必須需要解釋! 沈清秋道:「不知閣下深夜造訪所為何事?有事明言無事安寢。謝謝不送。」 天琅君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我那邊出了點小小異象而已。竹枝郎又不知哪裡去了,所以我先過來看看。不過,似乎來得不是時候。沒關係,你們請繼續。我隨意。」 竹枝郎:「君上……」 他多說一個字,洛冰河就加力。 稍微動動腿,洛冰河加力。 想換個姿勢,洛冰河也要加力。 加力加力,洶湧的魔氣順著命門騰騰灌入,灌得他口裡發苦。 竹枝郎不知心塞為何物,但確實體會到了心塞的感覺。 沈清秋:「好。多謝體恤。那我們繼續了。你請自便。」 天琅君卻沒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找了張凳子,坐了下來。 他悠悠地道:「沈峰主為何不追問我,究竟是什麼『小小異象』?這可跟你之前好奇又熱心的表現不大一樣。」 看起來,這一位是沒那麼容易能打發走的了。沈清秋覺出麻煩甩不脫,反而鎮定下來,笑道:「天琅君若喜歡旁觀,講話助興也無不可。請。」 天琅君便「助興」了,道:「不久之前,安置在我那邊的心魔劍忽然飛起,懸掛空中嗡鳴不止。明明並沒有人在召使它,卻有此現象,實在令人有點在意。」 沈清秋當即明白,剛才洛冰河沒說完的「只有一件事需要擔心」,就是指心魔劍需要擔心。畢竟是跟隨洛冰河多年的佩劍,原主出現在附近,多少會有所感應。 沈清秋道:「的確是個蹊蹺事。不過天琅君來找我談這個,怕也沒什麼意義吧。」 天琅君緩緩站起,道:「找沈峰主談肯定是沒有意義的。可若是有頑皮的小朋友過來找沈峰主,那就很有意義了。」 短短一席話,他分成了好幾段,每說半句,便朝床邊走近一步。 竹枝郎明被沈清秋雙手扒住,暗被洛冰河死死鉗著命門,隨著天琅君一步一步,越靠越近,這對師徒兩個人下手都越來越重,他當真是……無辜至極,倒楣至極。 正當天琅君舉起手,要掀開床簾時,帳外驀地傳入一陣高亢淒厲的野獸長嚎。他猛地撤手,轉身望去。 白帳之外,火光衝天而起,飛馳的黑影從四面八方投射而來。獸類長嚎混雜著聲嘶力竭的呼喊。 「有入侵者!」 「圍住圍住!都圍上去!」 「別讓他跑了!」 「——殺出來了!」 刀劍相擊、劍矢破空、牙爪撕扯之聲混作一團。天琅君一句話也來不及說,閃身出帳。沈清秋一顆心高高拋起又落下。這入侵者來得太是時候了! 洛冰河翻身下床,扶了他一把。竹枝郎被掀落到地上,還暫時無法動彈。沈清秋低頭道:「剛才多謝了。」 以他之忠心程度,方才居然沒奮不顧身地指出「君上!就是他們!就是這兩個人!」也得算上是他刻意相幫了。竹枝郎聞言,嘆一口氣,說:「在下能理解的。」 沈清秋:「理解什麼?」 洛冰河不耐道:「跟他廢話什麼?」 竹枝郎抬起頭,誠摯地說:「沈仙師為解相思之苦,夜中私會,雖然不免有損清譽,卻也情有可原。」 沈清秋:「……」 這孩子在天琅君身邊待久了腦回路被同化了吧。果然是不應該跟他廢話什麼! 師徒二人潛出帳外,只見莽原不遠處,黑壓壓的南疆魔族大軍團團包圍著某一中心。兩道雪白炫目的影子在其中顯得尤為奪目。一道是劍影,凜凜然勢不可擋,一道是人影,所過之處寸草不生、片甲不留。包圍圈被不斷擊潰,又不斷有新的魔族填充上去。 天琅君由衷的讚歎順著夜風遠遠飄來:「好劍法。好靈力!」 來者立在被他斬於赤手之下的一隻披甲巨狼頭顱上,白衣一塵不染,只有頰邊一點飛濺狀的血漬。 這麼大張旗鼓、簡單粗暴、說打就打、生怕敵營中沒人不知道他大駕光臨的打法,真不負百戰峰囂張好戰之盛名。 是柳清歌。 兩頭雪白的座狼掠過獸群,伏於天琅君腳下。其中一隻仰起頭,從嘴裡發出人聲:「君上,是蒼穹山的,百戰峰峰主柳清歌!」 天琅君點頭:「原來如此,難怪劍法靈力都驚絕如斯。只是不知,百戰峰峰主為何會突然光臨南疆?」 柳清歌微微一側身,乘鸞飛回手中。他甩落劍尖的一點血珠,冷冷地道:「沈清秋是不是在這裡?」 沈清秋受寵若驚。怎麼柳巨巨是來解救他的嗎? 洛冰河瞥了一眼他臉上神色,抿了抿嘴。 天琅君恍然大悟:「原來你是來尋沈峰主的。他的確是在我這裡。」 柳清歌道:「讓他出來。」 天琅君語氣曖昧道:「現在他恐怕不太方便見你。就算見了,多半也不想跟你回蒼穹山。」 沈清秋竟不知該吐槽些什麼。柳清歌眯了眯眼。天琅君腳邊一頭座狼道:「什麼百戰峰,我看倒未必見得。聽說這柳清歌與洛冰河那小子交手,大敗無數次,早就不配這稱號了。現在應當叫做『九十九戰峰』才是。」 另一頭接道:「不對,應當叫做『九十八戰峰』峰主。他若對上咱們君上,也是必敗無疑的!」 這兩頭畜生真損。又諂媚又損! 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柳清歌足下一點,白電般身形掠出。天琅君不急著迎戰,隨手輕甩,鮮血從指間飛跌,血滴落,不沁入泥土,反而凝結成形,瞬息之間化出六隻毛色赤紅的血狼,團團圍住柳清歌,風火輪一般繞著他撕咬偷襲。 柳清歌遊刃有餘,乘鸞一出,六隻盡數頭顱飛離,化回液態。可劍鋒回轉,血狼又迅速重新凝形,繼續齜牙咧嘴張牙舞爪。他之攻擊雖然精準強勁無可挑剔,卻並沒有起到實際效果。 天琅君也沒有收回放血的那隻手,就這麼閒閒伸著,血往下落,不斷有新的猛獸化出。 放了這麼多血臉色都不帶白一下的,他是個移動血庫嗎! 好歹柳清歌是來救他的,沈清秋不能隔岸觀火超然戰外。他剛要有所動作,洛冰河就搶先一步,閃了出去。 天琅君定睛一看:「你果然來了。」 洛冰河冷冷地道:「師尊在,我焉能不來?」 天琅君笑道:「竹枝郎,你看看他這張臉,這樣一副橫眉冷對的神氣,真是讓我看了高興……嗯?竹枝郎?」他這才發現竹枝郎還沒出來,並沒有人附和,露出掃興之色。一旁柳清歌正要說話,忽然瞥見沈清秋,要喝斥的話都忘了,當即一怔,喊道:「喂!」 沈清秋揮手招呼。天琅君訝然之色不退反增,對著洛冰河:「所以、剛才、你們、在裡面、三個人?」 一句話,斷成五個詞,沈清秋還是弄明白了他想表達的意思。 洛冰河不知懂了沒有,黑著臉迎了上去。 莽原獸群中的戰圈,登時成了三方大混戰。天琅君打兩個,柳清歌也打兩個,洛冰河打一個不理一個,還要扛下兩人份的攻擊。黑氣白光遍地,劍鳴獸嘯衝天。 柳清歌有心接應沈清秋,無奈包圍圈越聚越厚,乘鸞旋成一道小型旋風,十幾隻血獸絞入其中,碎成萬千飛濺血珠。沈清秋喝道:「閉嘴!別吞進去了!」 柳清歌根本不需要閉嘴,因為那些血根本沾不上他的身。天琅君卻笑了:「我倒還忘了,還有沈峰主呢。」 他倒是希望被忘了……天��君一記起來,沈清秋立刻不好過了。腹中絞痛之感密密麻麻爬了上來。洛冰河原本下手最狠,招招對準天琅君,可現在攻勢陡然一緩,心也分了。沈清秋喝道:「接著打。別管我!」 他不叫不喊,回到帳中,把竹枝郎拖了出來,他笑得都扭曲了:「這回你總不能再往我劍底下撞了吧?」 竹枝郎無奈道:「沈仙師與君上於我都是恩深義重,又何苦總要讓我為難。」 沈清秋疼得背後直冒冷汗,有一搭沒一搭閒扯轉移注意力:「你當真是恩怨分明吶。」 魔族的幹部果真個個如紗華鈴一般敬業,無時無刻不在進行傳教大業。竹枝郎在他劍鋒下,仍在規勸:「不錯。所以四大派昔年以卑鄙手段圍剿君上,終有償還之日。蒼穹山、昭華寺、幻花宮、天一觀,君上說一個也不留,就必然一個也不會留。」 他提及幻花宮,沈清秋忽然心弦一繃。 他從幻花宮水牢遁逃花月城後,曾聽人說,幻花宮水牢守牢弟子被盡數殺死,連公儀蕭也不能倖免。這口黑鍋當時蓋在了他頭上,他又把它轉扣到了洛冰河腦袋上。而奔波至今,一直沒能有機會算清究竟是誰做的。 竹枝郎現在對他不錯,是因為當時自己攔住了要殺他的公儀蕭,算恩人。那麼,公儀蕭對他而言,應該就是仇人。 沈清秋道:「你記不記得,公儀蕭這個人?」 竹枝郎略一思忖,道:「是指那名幻花宮弟子?」 果真記得。 「那時要去水牢迎接沈仙師,誰知去時人已不在,只有那名弟子獨自徘徊,夜色昏暗,在下將他誤認作了洛冰河,上前試探。」 沈清秋能理解。公儀蕭身形背影,的確和洛冰河有些肖似。甚至乍看之下,容貌也有微妙的相似之處。所以他有段時間,對公儀蕭格外有親近之感。 竹枝郎繼續說道:「後來,發現他就是白露林那名隨沈仙師一起進入養芝地的幻花宮大弟子,便順手殺了。」 順手殺了。 竹枝郎果真是個很簡單的魔,跟他舅舅說的一樣,「有點傻」。天琅君提攜他,他就死命跟著,沈清秋無意救過他,他便一直用自己的方式在報答。 同理,睚訾必報。 只是公儀蕭這死得也未免太冤枉了。他只是要動手殺,又沒真的殺! 水牢一別,公儀蕭說過,「若後會有期,前輩一定要履行承諾,帶我去清靜峰一覽。晚輩可一直等著呢。」歷歷猶在耳。 沈清秋已難以直視竹枝郎,看著他的目光裡,原先那種輕鬆自在的成分已經不在了。後者剛覺察到這種變化,沈清秋便站起身來,朝前走去。 竹枝郎一愣:「你要去哪裡?」 沈清秋道:「隨便去哪裡,遠遠的就行。」 天魔血系都是神經病。跟一個神經病在一起,總比跟兩個在一起要強。好歹那一個還肯聽他的話。 竹枝郎像是被刺了一下,須臾,道:「我只是想對幫過我的人好。這有什麼不對嗎?」 沈清秋道:「可問題在於,你覺得你做的事情是對我好,我卻並不覺得。」 他每走一步,都感覺筋脈抽搐,似有萬千蠕蟲扭動啃噬。洛冰河連連回頭看他,好幾次都險些沒避過攻擊。 竹枝郎揚聲道:「就算沈仙師不得善終,也執意要和他們一路?」 沈清秋不答話,繼續往前走。 見狀,竹枝郎低聲說:「我明白了。」 話音剛落,沈清秋體內滯澀疼痛之感盡數消失。天琅君聲音上揚,微含慍意:「你在幹什麼?」 在場中人,只有天魔血系者才知道怎麼回事。原先沈清秋體內有三道血蠱,洛冰河以一對二,略處下風。而剛才,竹枝郎不再催動血蠱與洛冰河作對,而是倒戈一擊,和洛冰河聯手壓下了天琅君的血。 不疼了還怕什麼?沈清秋拔出修雅,飛身上劍,喝道:「柳師弟,走!」 柳清歌見他御劍飛來,也翻身踏上乘鸞。天琅君總算不放血玩兒了,魔氣裹挾一掌襲來,被洛冰河擋了回去。沈清秋路過,順手一拉,洛冰河揚手,一串動作接合得天衣無縫,兩手正正握住,隨之一提,便把洛冰河帶上了修雅劍。兩道劍光瞬息之間馳出天外。 莽原上嚎聲連片。天琅君打個響指,餘下的幾十頭血獸失去動力,皮毛獠牙迅速融化,不多時便化成飛濺的血珠,融入土壤之中。 他看向竹枝郎:「就這麼放走了?」 竹枝郎一言不答,對他單膝跪下。 天琅君涵養甚好,氣惱也只維持了片刻,早便過去了:「費盡心思,人家卻毫不領情,一心奔著死路去。竹枝郎,君上同情你呀。」 抬手讓竹枝郎起來,他隨口道:「不過你也不必傷心。沈峰主總有一天能明白你是為他好的。不遠了。」 又看了看夜幕邊緣,天琅君喃喃道:「不過,實在沒想到。沈峰主居然喜歡人多。每次都必須至少三人嗎?」 「……」 竹枝郎原本滄桑的心境瞬間猶如狂風過境寸草不生。 君上大概最近又看了什麼人界流傳的奇怪配圖小冊子了。
三人御劍飛出數里,直奔邊境之地。 柳清歌沒想到沈清秋把洛冰河也捎帶了,怒道:「你拉他幹什麼?怎麼跟他在一起了?!」 柳清歌和洛冰河之間苦大仇深的,沈清秋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籠統道:「這是有原因的……」 洛冰河聽他沒否決「在一起」三個字,眉眼彎彎,嘴角也勾了起來。柳清歌見他無端端笑意盎然,手中擬了個訣,靈力指間「滋滋」流閃,警惕道:「沈清秋,你過來。」 洛冰河變臉比翻書還快,前一刻還溫情脈脈,下一秒就嘲色滿堆,摟緊了沈清秋的腰。他原本就摟得緊,再這麼一使力,沈清秋險些喘不過氣,一巴掌拍松他的手,才說:「柳師弟,這個解釋起來略複雜,咱們現在先走,回頭我再慢慢說。你要先相信我。」 柳清歌說:「我信你。但我不信他。」 沈清秋不假思索道:「我信他。」 柳清歌眉峰一凜,肅然道:「之前你信他,什麼下場?」 洛冰河的微笑綿裡藏針,口氣不冷不熱:「師尊都說信我了,你還廢話什麼?」 是嫌沒打夠嗎?! 沈清秋說:「對師叔怎麼說話的?」 柳清歌本來就話少,何來的廢話?他果真不多說了,甩出一團暴擊。 這可是高空行駛,在劍上面打架很好玩麼?注意安全,安全第一! 沈清秋偏了一下飛行軌道,算著應該閃過了,洛冰河卻在身後悶哼了一聲。 沈清秋轉頭問:「怎麼了?」 真打中了? 洛冰河搖搖頭,道:「沒事。不疼。」 照理說,就算被打中了,也應該沒什麼啊?沈清秋仔細看了看他,覺得他印堂間的確有一股黑氣,沉吟道:「你臉色不太好。」 洛冰河嗓子虛軟,溫言道:「剛打完頭就有點暈,剛才更暈了。不過也沒什麼,只是一記暴擊而已。」 柳清歌和他血戰到底的衝動越發強烈。這都打過多少次了,一個暴擊就頭暈了? 他說:「沈清秋你讓開。」 沈清秋忙陪笑道:「柳師弟,他之前有傷在身,才剛好,你千萬別跟他一般見識。他不懂事,要是冒犯了你,我代他道歉。」 柳清歌臉色不善,沈清秋又說:「他之前是犯了不少錯,今後不會了。我一定好好管教……」 柳清歌的臉終於青了:「你真信他?」 沈清秋心虛了。洛冰河還抱著他的腰,又露出了那種略惴惴不安的神色,似在等著他的回答。說實話,之前他其實從來沒真正地信任過洛冰河,所以一直誤傷。事到如今…… 沈清秋道:「還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吧。」 家裡孩子不懂事,大人不容易做。沈清秋陪完笑,又說好話:「一段日子不見,柳師弟修為越發精進了。」 柳清歌揚了揚下巴:「閉關剛出。」 洛冰河圍堵蒼穹山那時,柳清歌說過「等著!」果然是閉關修煉去了。剛出關就來救人,沈清秋摸了摸鼻子,心覺單說謝謝似乎不夠,隨口問道:「你怎麼知道來南疆這裡找我?」 原來柳清歌出關之後,火速趕至魔界北疆洛冰河的地盤,一路殺進去,幾乎殺翻個底朝天,結果沈清秋不在。洛冰河也不在,據說是匆匆趕回交代一番就立刻撤了。他先是抓住那名叫紗什麼的魔族妖女想要審問。然而,百戰峰的審問方法就是毆打,充其量只分不同程度的毆打。柳巨巨當然不好毆打女子,紗華鈴又是個極其難搞的女人,於是沒問出來。 好在,又撞上了成天吃飽了沒事閒得亂晃的尚清華。 對這貨柳清歌可毫不容情,拳頭剛揚起來,他就滔滔不絕地全招了,包括沈清秋待在魔界時的伙食如何、每日的消遣娛樂活動以及被銜到南疆去了的重要訊息。 問出來之後,柳清歌便打算把這叛徒就地正法,豈料尚清華抱著他大腿一陣鬼哭狼嚎,再三保證身不由己改過自新,嚎著嚎著就把漠北君引出來了。兩人打了一架,把洛冰河的地宮震塌了小半,這才耽誤了些時間。 這跌宕起伏、充斥著暴力元素的一段東西,就是柳巨巨近期的行程了。 如此費心費力……柳清歌,真是一個比親哥還靠譜的男人啊! 沈清秋含蓄地表達了他的感激涕零之後,話鋒一轉,正色道:「柳師弟,我有正事必須告訴你。」 柳清歌道:「講。」 沈清秋說:「你可知天琅君?」 對於修真界的人士而言,這個名字可謂是傳說級的。 多年前,天琅君被鎮壓於白露山之下的那一戰,四大派傾巢而出。蒼穹山派雖然也是主力,但那時參戰的都是上一代的峰主們。現任蒼穹山派的峰主中,只有岳清源作為穹頂峰首席弟子參戰過,並且以玄肅嶄露頭角,起到了關鍵作用。這些柳清歌自然不會不知道:「魔族上一任聖君?他肉身損毀已有七八年了。」 沈清秋說:「肉身損毀,不代表死了。也有可能是脫殼了。」 柳清歌揚起一邊眉毛:「和你一樣?」 沈清秋心中慚愧,乾咳:「正是。」 柳清歌不追究下去了:「他出來了,然後?」 沈清秋說:「天琅君打算合併魔界與人界。」 「是指他打算攻上人界?」 沈清秋就知道,一般人很容易搞混這兩個概念。說到「合併」,許多人都以為只是「統一」的意思,其實不然,天琅君打算用心魔劍做的,是字面意思上的「合併」。 魔界和人界,就如同一張紙的兩面,處於不同的空間。在紙張的正面畫上一筆,再怎麼延伸,也畫不到反面去。 而心魔劍,則能夠把這張紙的正反,拼接到同一個平面。 舉個例子。人界大陸上有洛川這條河流,魔界則有埋骨嶺,這兩個地方處於異界空間。而原著中,洛冰河以心魔為鑰,將兩界合併後,埋骨嶺便被「拼」在了洛川中央,變成了一座孤島。 簡單地解釋過後,柳清歌皺起眉:「這種事真做得到?」 當然做得到。原著洛冰河就成功辦到了!沈清秋沉沉點頭。柳清歌想了想,道:「茲事體大。還需證據,方能取信於諸位掌門。」 要說證據,還真沒有。沈清秋正略感頭疼,這時,安靜了半晌的洛冰河忽然道:「師尊為何不問我?」 沈清秋還沒答話,柳清歌先行一步,「嗤」了一聲。 嗤的原因很充分。洛冰河有魔族血統,並且早早跟諸派翻臉,惡名遠颺,幻花宮被他生生搞成了邪教組織,雖然實力在他的領導下不弱反強,但四大派早就把它踢出團隊,作為「名門正派」已名存實亡,自然也幫不上忙。 所以,問他,恐怕沒什麼作用吧…… 這話沈清秋心裡明白,卻不能多說。不然洛冰河那顆脆弱的玻璃心不知道還要怎麼碎呢。他幹笑了幾聲,還沒笑完,肩膀上忽然多了一點重量。 洛冰河的頭輕輕靠在了他的左肩上。 沈清秋以為他又在撒嬌,抖了一下,可再仔細看看,洛冰河的眼睛閉著,是一副安然昏睡的模樣。站著也能睡。剛才不還聊得好好的嗎! 沈清秋反手捉緊他胳膊,防止他摔下飛劍,輕聲喚道:「洛冰河?」 沒有反應。頓了一頓,沈清秋換了更低更輕的聲音:「……冰河?」 叫了兩聲,他才慢慢睜開眼睛,沈清秋見他眼神渙散,忍不住問:「你是不是真的很累?」 離出聖陵還沒幾天,洛冰河受過的那一大堆傷就算好得快,怕是也有些遺留後果,暈一暈也是有可能的。 洛冰河搖搖頭:「沒有。」 沈清秋琢磨了下,轉向抱著雙手冷冷注視這邊的柳清歌:「柳師弟,過了邊境之地,不如你先走,回蒼穹山和掌門師兄他們召各派商議一下。」 柳清歌雙目微睜:「那你呢。」 沈清秋說:「我可能要遲些回去。洛……冰河他這個樣子,我看,還是休息一下再走穩妥。」 柳清歌提氣道:「我來,就是為把你帶回去。」 沈清秋躊躇,洛冰河一言不發,低著頭,模樣看著乖巧得很。他又說:「就一晚。」 柳清歌看著窩在沈清秋身後的洛冰河,嚴厲地說:「一晚也不行。」 那怎麼辦呢? 一個時辰之後,三人穿過邊境之地,停在城中最大的客棧門前。 這座城遠離中原,多的是雜門小派,卻鮮少見到這般丰神俊朗、仙氣凌然的人物出現,還一次出來三個,一個賽一個地好看,不少都駐足圍觀。柳清歌昂首闊步,握著乘鸞,率先邁進門檻。 大廳富麗,寬敞明亮,立刻有夥計上前招呼。沈清秋道:「柳師弟,你真要跟我們一起?」 總感覺柳清歌是那種不食人間煙火,根本不需要睡覺,就算睡覺也會在云氣繚繞的靈台上的類型。 柳清歌執劍抱手站著,冷冰冰地說:「不放心。」 他眼皮一抬,恰好見到洛冰河在沈清秋身後,無聲地哼哧了兩下。眼珠斜轉,嘴角笑容輕蔑,目光惡意滿得都要溢出來了,登時大怒,握著乘鸞的手背青筋暴起。沈清秋見狀忙道:「有話好說,不要生氣。」他再回頭,洛冰河一臉無辜地眨了眨眼睛,嘴唇還微微有些發白。 夥計笑道:「幾位客官是來住宿的?」 柳清歌不理人,洛冰河一副隨時要倒的模樣,沈清秋只好自己出來:「不錯。」 夥計:「要幾間房?」 沈清秋:「三……」 洛冰河:「兩間。」 柳清歌就差沒把「狼子野心,可恨可誅」八個字寫在臉上了。洛冰河和顏悅色道:「麻煩兩間房。謝謝。」 柳清歌說:「三間。」 洛冰河笑了笑,反問道:「請問,誰出錢?」 沈清秋柳清歌滯了一下。 沈清秋不消說,剛從魔窟跑出來,哪有帶這些東西。柳清歌就更不可能了,這麼不食人間煙火的巨巨,還殺了一路,怎麼可能記得在身上放錢。 洛冰河慢條斯理地說:「是我。我沒帶夠錢。所以,兩間。」 沈清秋:「……柳師弟,你別跟他計較了。」 也不知道洛冰河是不是故意的,現在沈清秋是真不敢隨便下定論了。這個問題是真心沒辦法解決。沒錢的話,總不能把修雅或者乘鸞當了吧…… 領了房牌,上樓時柳清歌走在最前,沈清秋在中間,回頭無奈地說:「下次再這樣氣你師叔,就把你賣了湊錢。」 洛冰河仰臉道:「師尊你對我總是這麼狠心。」 前方的柳清歌回頭看了一眼,皺了皺鼻子,一派恨不得把這兩個傷風敗俗玩意兒亂刀砍死,一個埋在山巔一個沉在海底的深惡痛絕。 兩個房間緊緊挨著。房間的分配是個嚴肅的問題。 柳清歌自有考量。這洛冰河為人行事都匪夷所思,邪氣甚重,連抱著具屍體都能一���五年。現在,這大活人就在他眼前。能讓他得逞? 空氣中似有火花劈里啪啦碰撞。沈清秋從容不迫,開門,轉身,關門。 關了,又驀地拉開一條縫,莊嚴地道:「那你們好好休息吧。」 火花瞬間結冰了。 柳清歌:「……喂!」 洛冰河印堂這下真黑成一團烏云了:「師尊,他會殺了我的。」 沈清秋對柳清歌豎起食指:「你可以打。別打死就成。」 開玩笑。他可不敢跟洛冰河一個房。直彎深夜共處一室,找死。是的沈清秋堅持他還是直的!會看《狂傲仙魔途》這種種馬文就是槓槓的證明! 他也不敢和柳清歌一個房。雖然柳巨巨乃蒼穹山古往今來四面八方第一直男,直得天地可鑑與日月同輝,但若洛冰河這魔族小醋王一缸子翻了,更不好對付。 綜上所述,沈清秋愉悅地道:「就這麼決定了。」 洛冰河泫然欲泣控訴道:「師尊你怎麼忍心。」 沈清秋呵呵,果斷關門。留下走廊外石化風中的兩人,外焦裡嫩。 本來是看洛冰河體虛氣弱,才決定找個地方休息的,這麼看,他不是氣色挺好的嗎? 白操心了! 沐浴完畢後,沈清秋換上乾淨的中衣,閒來無事,見窗邊小幾上疊著幾本薄薄的小冊子。本本封面花裡胡哨,看不清標題大字,還標著「壹」、「貳」、「參」等等數字,便抽了一本,靠在床頭看。 一目十行走馬看花,這小冊子所載文字,辭藻豔麗,敘事纏綿,還配有十分精美的插圖。沈清秋正想再仔細看看,久違的系統提示「嚶嚀」地來了。 系統:【您好。通知一:爽度超出一定數值,關鍵道具掉落條件達成,請做好接收準備,如掉落時未能接住,則道具作廢。】 關鍵道具。那個能消除怒氣值五千點的假玉觀音? 沈清秋把手裡的小冊子拋到一邊:『你等下。「爽度超出一定數值,關鍵道具掉落條件達成」,是說之前沒達到一定爽度的時候,關鍵道具是不能夠啟用的?』 系統:【正確理解。】 那之前還提示他是否啟用關鍵道具有毛線用啊?點了啟用,沒達成條件,不是照樣要用情景小推手?! 而且,這個道具其實也沒什麼用了吧。沈清秋真心覺得,現在的他,就算不跟洛冰河攪基,只要不跟別的人攪基,男主的怒氣值就不會上漲。就算把洛冰河摁在地上往死裡打,他會增加的也只是爽度而已…… 系統:【通知二:前方高能。前方昭華寺即將出現重點任務。請貴方做好接受任務準備。祝您愉快。】 2.0還有前方高能提示! 說起來,最近洛冰河有些動作親近過了頭,爽度卻一直沒有增加。這點沈清秋一直抱有疑惑。不是他自戀,而是按照洛冰河那個瞪一眼罵一句打一下爽度都能「噌噌噌」暴漲的尿性,沒有翻倍,真的不科學。是他沒聽到,錯過了提示? 戳開資料庫,爽度果真沒有增加多少。他一問,系統答:【由於近期爽度一項數值的增加過於頻繁,為節省系統資源,爽度改為月結算。祝您愉快。】 月結算?沈清秋有預感,那將會是一個很可怕的數字…… 他正要回憶一下,原著昭華寺這一塊有什麼重要劇情,忽然,房間的木門被「叩」地輕敲了一下。
第十八回 身世
沈清秋第一反應,覺得肯定是洛冰河。可來人進門後,他才發現這次臉大了一回。 走進來的居然是柳清歌。 柳清歌不是一向都喜歡踩著被他踹倒的門板直接進房嗎,他什麼時候學會敲門的?! 直男,可以放進來。沈清秋側身相讓,關了門,隨口問道:「柳師弟深夜造訪所為何事?洛冰河呢?」 柳清歌板著臉:「不知道!」 那表情明明白白寫著,他寧可睡屋頂也不跟那小畜生一個房間。 沈清秋心裡笑得直打跌,柳清歌瞪他一眼,把手伸入懷中,掏出了一樣東西,拋過來。沈清秋抬手接住,一看,居然是他擱在清靜峰竹舍的一把舊摺扇。 沈清秋情不自禁「刷」地展開,涼風習習,頓覺神清氣爽。果然摺扇才是裝逼利器,瞬間感覺逼格暴漲! 他感動了:「師弟,你竟然還記得帶這個給師兄。」 柳清歌當然不是專程來給他送摺扇的,他揀了個凳子,正襟危坐,只有一條手臂擱在桌上,肅然道:「我有話跟你說。」 被他情緒感染,沈清秋也不由得正經起來,挺直了腰桿。 柳清歌道:「你跟洛冰河,究竟是怎麼回事?」 百戰峰峰主肯定不是抱著八卦的心態來問這句話的。沈清秋琢磨了一陣,由衷地說:「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變成這樣了。」 柳清歌道:「你真心相信他改過自新了?」 沈清秋道:「不是改過自新,而是我似乎一直對他有所誤會。」 柳清歌冷笑:「誤會?他逼你自爆,荼毒幻花宮,圍堵蒼穹山,燒砸穹頂殿,打傷掌門師兄,都是誤會?」 一聽最後一句,沈清秋立刻追問道:「掌門師兄沒事吧?上次他似乎帶了傷,木師弟給他看好了麼?真是洛冰河下的手?」 柳清歌慍道:「不然還能是誰?你還想給他找藉口?真是糊塗!」 不。他不是想給洛冰河找藉口,而是真不能確信,洛冰河能那麼簡單打傷岳清源。 要知道,《狂傲仙魔途》中,洛冰河和岳清源也有過幾次正面交手,可一次也沒能討到這位掌門的便宜,還是利用了原裝貨沈清秋,才將這一派之首害至萬箭穿心的慘死地步。 說起來,無論原著還是這個世界,岳清源對沈清秋,確實厚待得非比尋常。看書的時候他老早就鬱悶了,正派堂堂一掌門,憑什麼偏偏對一介人渣反派如此親厚,這其中是否有什麼未曾發掘的淵源?會不會也屬於填坑項目之一? 他在低頭沉思,柳清歌卻以為他被罵得心生羞愧,神色緩了緩,口氣也不那麼嚴厲了:「諸位同門都不明白,你究竟為何對他那麼好?」 柳清歌微微前傾身子,明燭照映得他雪白的臉染上一層暖色。他緊繃繃地問:「還是說,那些傳聞,盡皆屬實?」 以為柳巨巨會對八卦嗤之以鼻的他真是太天真太甜了。沈清秋抓緊了摺扇:「柳師弟居然也會聽信傳聞那些無稽之談。」 柳清歌重新坐直了身子:「我不信。你卻一心袒護那白眼狼。」 沈清秋無奈道:「我沒袒護他。只是不想再誤解他。」 柳清歌冷淡地道:「我不懂。反正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洛冰河絕非善類,你好自為之。」 他說完,起身就走。沈清秋當然也知道洛冰河絕非善類,可如今也不能斷定他屬於歹類,兀自頭疼。那邊,柳清歌即將出門,路過那方小幾,瞥了一眼,像是瞥到什麼了不得的東西,一腳踩了個空。 沈清秋抬頭,見柳清歌還沒出門,覺察有異:「怎麼?」 柳清歌僵硬地回頭,用一種看待全新事物的複雜目光上下打量他。半晌,搖了搖頭,這才開門出去。短短幾步路,似乎還被門檻絆了一下。 究竟怎麼了?! 蒙頭一夜大睡。第二日清晨,半夢半醒之間,沈清秋覺察到,房間裡進了人。 這人輕手輕腳,四下走動。沈清秋掀開眼皮一看,當即愣住了。 會有興趣大清早溜到他房間裡的,當然只有洛冰河。 不過,是很不一樣的洛冰河。 他換上了一身白衣,黑髮也用淺色的髮帶規規矩矩束起,正神色輕鬆愜意地在房間裡忙前忙後。 這副裝束和模樣,和仙盟大會之前的洛冰河全無二致。一個標準的純潔無瑕的名門弟子(劃掉)、勤快能幹俏小媳婦兒(劃掉)的形象,實在……實在是…… 洛冰河轉頭,見他一隻胳膊撐起了上身,伸出手來,笑咪咪地道:「師尊醒了?早膳在桌上。」 沈清秋一手扶額,身體卻不由自主做出了反應,握住洛冰河一隻手,下了床。 要怪就怪這樣的早晨根本是過往清靜峰每日清晨的服務標配。下床,披衣,洗漱,束髮,上桌,吃,自然而然地就在洛冰河的貼心服務下把一整套做完了。 如果場景換作清靜峰竹舍,真的會有一種時光倒流的可怕錯覺! 洛冰河評價道:「這客棧的早飯真難吃。委屈師尊了。」 如果對比對像是洛冰河的手藝的話,這評價非常之客觀。沈清秋問:「你師叔呢?」 洛冰河面帶微笑:「不知道。」 這兩個人一提到對方,都是簡單粗暴的「不知道」三個字。沈清秋算是摸出門道來了,問了也是白問。一恍神的工夫,洛冰河又去給他鋪床了。 混世魔王給他鋪床!這畫面太美,沈清秋不敢看。冷不防,洛冰河的聲音傳來:「不過,師尊既然讓我管柳清歌叫師叔,就是說,還是承認我是清靜峰弟子了。」 這不廢話嗎? 你都追著師尊前師尊後喊了多少聲了? 沈清秋道:「為師什麼時候說過你不是我弟子?」 洛冰河疊著被子說:「我還以為師尊早就默認把我逐出師門了。我一直追著叫師尊,其實很怕只是我一廂情願。」 ……受不了。 沈清秋捂臉。有點兒志氣行嗎?冰哥! 你可是對後宮們冷酷地說過「我的女人就是這麼多而且只會越來越多要麼忍要麼滾」這種霸氣側漏宣言的絕品種馬男。 這個一邊給人家端茶送水洗衣疊被一邊羞答答背對著人才肯講話的純情少男究竟是誰? 啊? 是誰佔據了你的身體! 沈清秋終於又有了訓徒弟的機會。他喝了一口茶,道:「你有這個想法,很好。既然你知道自己還是清靜峰的弟子,那麼今後對諸位師叔師伯就不能像現在這麼無禮。尤其是今天回蒼穹山之後,老老實實為你上次圍山砸殿的事道歉。」 道歉當然不僅僅是口頭上的道歉。一定要把破壞的公共設施原價賠償。這是起碼的誠意! 洛冰河一邊順手收走了早膳的盤子,一邊漫不經心道:「今天不必回蒼穹山了。」 沈清秋:「嗯。嗯?你說什麼?」 洛冰河道:「我說,師尊若真想見諸位……師叔師伯,不必回蒼穹山。我們調轉方向,直接前往昭華寺即可。」 「昭華寺」三個字從他嘴裡吐出時,系統發來提示:【「昭華寺」任務正式發佈!發佈人:洛冰河。請貴方選擇是否接受!】 任務發起人居然是洛冰河本人麼。沈清秋眯了眯眼:「你怎麼知道的?」 洛冰河道:「師尊去了不就知道?趁著柳……柳師叔還沒回來。」 話音剛落,「匡當」一聲,柳清歌便踹門回來了。門被踹塌了,沈清秋反而覺得這才是正常柳清歌該有的畫風和出場方式,因此神色不變。柳清歌看也沒看洛冰河一眼,對沈清秋道:「改道。今日不回蒼穹山,去昭華寺。」 沈清秋站起身來:「出了事?」 柳清歌沉聲道:「出了事。昨晚子夜過後的消息。今日不少門派都有派首應邀前去昭華寺商議。蒼穹山派包括在內。本城的修真世家方才已整裝出發。」 前往昭華寺途中,路經金蘭城。時隔幾年,也不知昔日繁華的商業之都經歷那一場劫難之後,如今是什麼模樣,要不是緊著趕路,沈清秋肯定要飛那厚厚的云層去瞧上一瞧。 過金蘭城不久之後,便是昭華寺。寶寺莊嚴,座落於一座蒼翠古山的腰側。原本是一座清幽古剎,今日卻人聲鼎沸,人影攢動,山腰更不斷有飛劍陣成群結隊駛入駛出。 大雄寶殿層層石階之下,三人駐足。柳清歌對沈清秋道:「你隨我去見掌門師兄。」 沈清秋剛要點頭,洛冰河也跟了上來。他身份特殊,這場合出現比較敏感,沈清秋說:「你先匿一匿,不要讓諸位派首把矛頭指向你。」 洛冰河無所謂道:「要指便指。我當然要跟著師尊走。」 這又是個不聽勸的。真讓他跟著,被人認了出來,會多出許多不必要的麻煩。沈清秋道:「柳師弟你先去,我隨後就來。」 柳清歌冷冷橫他們一眼,飛身上階,先去和蒼穹山會合了。 只要刻意收斂氣息調整神情,洛冰河可以讓自己看上去人畜無害,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真的像個普通的大好青年,就是臉有點好看過頭,很難不引人注目。至於沈清秋,除了在金蘭城有一次不太光彩的拋頭露面,這都埋土裡多少年沒露臉過了,被認出來的機率更小。 殿外和廣場上圍了一圈又一圈的人牆。若是在以往,最多最趾高氣揚的,肯定是幻花宮的弟子,可如今幻花宮已成默認的邪教,自然被排斥在外,壓根未曾受邀,一個也不見。 大雄寶殿中心主持大局的是昭華寺數位大師。無塵大師竟也站在其中,沈清秋定睛細看,才發現他兩條小腿皆是木製假肢,借此才能如常站立行走。 蒼穹山派以岳清源為首,坐在殿側,肅穆端凝。柳清歌剛站到他身後,俯身低語幾句,岳清源神色觸動,微微揚頭,四下環視。 無塵大師旁,便是昭華寺的住持無妄方丈。這位鬚眉花白的老和尚雙手合十,渾厚低沉的聲音在大殿中迴蕩,聽來響亮至極。 「老衲便直問了。」 「在場諸位,究竟有多少人前夜做了那同一個夢?」 夢? 不消說了。洛冰河幹的好事! 後者在沈清秋耳邊輕聲道:「師尊不是苦惱沒有『證據』麼?這樣就不必再費心了吧?」 怪不得當時他在修雅劍上昏睡了一瞬,沈清秋還以為他是體力不支,卻原來是在那時候發動了夢魘技能。 洛冰河眼神裡滿滿的「求表揚!」「求摸頭!」,他卻開始頭疼,究竟洛冰河造了個什麼樣的夢境給他們,才會讓事態嚴重到這麼多人都忙不迭前來昭華寺嚴肅討論的地步呢…… 用不著他問,有人先急躁了:「有沒有人說一句,究竟是什麼樣的夢?」 這人看著眼熟得很,沈清秋思索一陣,忽然想起來了。這不是花月城那名……什麼宗來著,哦,霸氣宗,霸氣宗的大師兄嗎! 無塵大師客氣道:「請問這位門主,您的修為?」 那人答道:「金丹後期!」 兩位大師對望一眼,不少人開始輕聲咳嗽。 一陣莫名中,無塵大師出來做小明白了:「那……這就奇怪了。在本寺中,所有金丹修為以上者,都做了同一個夢……」 言下之意,如果他真是金丹後期,應該也做了這個夢才對…… 底下紛紛附和:「不錯,本門也是金丹以下的昨夜都無恙。」 眾目睽睽之下謊報修為,還被當場拆穿,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沈清秋心裡給這位過了好些年仍沒一點長進的仁兄點了個蠟。 可那名師兄這些年雖然修為沒漲多少,臉皮卻厚了不少,這樣也還沒害臊,大聲道:「凡事都有例外的嘛!倒不如說出來,究竟是什麼夢?」 一個霸氣宗,如此霸氣側漏的名字,居然一個達到金丹的修士也沒有,不然他也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追問了。看來這位不是受邀共議,而是純粹湊熱鬧混臉熟來的。無妄皺了皺眉頭,無塵大師卻是個好脾氣,耐心地給了個梗概:「夢境內容是,鎮壓在白露山下的天琅君,重塑了肉身,掀起腥風血雨……」 雖然無塵大師用詞文雅含蓄,內容有所刪減,但依洛冰河的品味,他口裡的「腥風血雨」,肯定沒有打打殺殺那麼簡單,絕對省略了不少重口Play…… 無妄道:「一兩個人做一樣的夢,可以說是奇妙。幾百人同時做一樣的夢,連玄妙也不能解釋了。況且這夢非比尋常,逼真至極,醒來之後,甚至覺得現實也不如那夢境真實��」 在場金丹以上的修士對此都感同身受,心有餘悸,紛紛頷首。有人疑惑道:「這天琅君,到底是為何被鎮壓的?若他真這般可怕,當初又是如何被鎮壓的?」 無塵大師嘆道:「說起來,這也是一樁冤孽。幻花宮宮主如今若是在場,還不知要怎樣唏噓。」 有女聲訝然道:「幻花宮宮主?關洛冰河什麼事?」 這聲音嬌媚清脆,婉轉如鶯啼,沈清秋聞聲側目。說話的,乃是天一觀中一名身形窈窕的美貌道姑。 具體是哪一名,沈清秋說不上來,因為有三名道姑從臉龐到身形裝束,彷彿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站在一起,彷彿三朵明媚的藍花。甚至連神情,也都是同樣不可言說的詭異興奮。沒錯,的確是興奮。 原著冰哥後宮裡的孿生三姐妹。好久不見啦後宮們! 要是在以前,沈清秋肯定又會激動不已,然後一邊預設接下來男主推妹子的橋段,一邊口嫌體正直噴一噴向天打飛機。可是現在…… 洛冰河聲音壓得很低,酸味仍飄了十里:「師尊,漂亮麼?」 唉,不提也罷。沈清秋撤回目光。劇情被改得亂七八糟,那三名道姑沒做成洛冰河的引渡容器,此時應該不認識洛冰河,卻仍然對他的相關訊息表示了關切。沈清秋自動把她們臉上的興奮解釋為芳心萌動。洛冰河的種馬力,還是十分強悍的! 無妄方丈道:「阿彌陀佛。這裡說到的宮主,指的是上一代老宮主。那洛冰河不過憑藉陰損手段奪得了主位,何德何能服眾成為宮主?」 洛冰河一挑眉,不屑地撇了撇嘴。無妄方丈接著說了下去。 「不過,這其中淵源,確實與幻花宮脫不了干係。數十年前,老宮主座下有一首席弟子,芳名蘇夕顏。」 沈清秋精神為之一振。這是要揭開洛冰河身世之謎的節奏! 「此女天資過人,聰穎精敏,且行事果決有霸者之風,老宮主對這親傳愛徒疼愛珍重有加,視為掌上明珠,舉派皆默認其為下一代幻花宮之主,無論行至何處,都命蘇夕顏隨侍身旁,器重非常。」 沈清秋回憶起聖陵中老宮主雙目呆滯,口水橫流的模樣,心想:恐怕不是視為掌上明珠,是視為禁臠才對吧? 大雄寶殿中,鴉雀無聲,只有無妄方丈一人的聲音響徹。 「一次,老宮主與蘇夕顏應求降服妖獸,回宮途經洛川下游一座舊城。妖魔作亂,附近城中人口所剩無幾,蘇夕顏卻在査訪時遇上了一名孤身出入的青年。 那青年氣度不凡,容貌服色皆為上品,坐於垂柳之下彈唱詩詞。這樣的人物,不應該此時出現在此地,蘇夕顏初時覺得蹊蹺,問答往來幾句,斷定此人有異,絕非凡類。」 沈清秋聽得津津有味。 天琅君真真是個從小就愛好人間詩詞歌賦的文藝青年。什麼樣的文藝青年最可怕?長得帥還有文化。那麼接下來的戲碼很容易預見了,只要歌唱得不是太對不起聽眾,一見鍾情絕對可以有。 誰知,劇情急轉直下,打臉啪啪! 「蘇夕顏立即稟明師尊。老宮主愈想愈警惕,又見那青年對蘇夕顏頗有青睞之意,二人可以相談,便將計就計,命她刻意接近對方,探査底細。蘇夕顏頗有手腕,輕而易舉便探出,此君竟是當時一統南北雙疆的魔族貴族之首天琅君。」 本以為是郎有情妾有意,卻不想原來是仙魔無間道! 非是邪魅狂狷魔族聖主遇上純真可人小白花的常見濫俗戲碼,竟是初涉人世天真單純不識人心險惡的君王,對上心機冷酷裡切黑的正派棟樑霸王花。 沈清秋終於明白,提及蘇夕顏時,天琅君那句口氣微妙、似笑似憐的「冷酷無情」之下,究竟包含了什麼樣的意味。 「老宮主一邊讓蘇夕顏繼續假意逢迎天琅君,一邊派人暗中跟隨監視。誰知,派出去的弟子卻總是被甩脫。老宮主只得親自出馬。終於不負苦心,探明了他在人界流連的目的。有一日,蘇夕顏和天琅君在白露山會面,並肩坐於一條青鱗巨蛇頭上,低聲說話。」 這個青鱗巨蛇,沒猜錯的話,是竹枝郎吧。怎麼想都只有竹枝郎吧。無論是作為外甥還是作為下屬,談戀愛的時候帶著當坐墊,怎麼聽都感覺竹枝郎太可憐了啊! 「老宮主生怕驚動天琅君,在不近處便止步,隱隱約約聽他們交談。只聽蘇夕顏循循善誘,旁敲側擊,哄得天琅君一時忘形,無意中吐露了他潛入人世的目的:血洗修真界,將每一派的鎮派秘寶洗劫一空,以壯魔族之威!」 聽到最後一句,人群中傳來齊刷刷倒吸冷氣的聲音。沈清秋卻噴了。 老實說,這種腦回路正常且標準Boss化的內容,當真和天琅君的畫風不太搭。怎麼想他也不太像是那種會說這些雄圖霸業梟雄野望豪言壯語的角色。況且身為最高統治者,天琅君可以隨意出入魔族聖陵,裡面的秘寶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人家閒得沒事都能在地上擺個攤子套圈圈兒玩兒。當誰都稀罕四大派那幾件秘寶麼? 這段轉述,照沈清秋看來疑點頗多。無妄方丈卻繼續語氣平板地做復讀機:「得此消息,老宮主立刻暗中告知各大派首。天琅君每月都與蘇夕顏在白露山會面兩次,眾派商議好,就在下次兩人以往的會面之日,合力圍剿天琅君。」 「至於後來,就是白露山一戰了。當日的情形,還是由在場出戰的岳掌門轉述為好。」 岳清源點頭道:「當日戰況其實並沒有什麼好說的。天琅君未曾料到前來的不是蘇夕顏,而是圍攻者,身邊只有座下一名魔將,喚作竹枝郎,陷入包圍圈中,這才失手被擒。」 如此己方可以說是勝之不武了。他卻坦然陳述,分毫不遮掩粉飾。在場卻有不少從小聽師門前輩吹噓白露山一戰到大的人,首次聽到真實版本,尷尬有之,忿忿有之。 岳清源道:「竹枝郎為護主,被我師尊法器正面擊中,蛻回原形,化為半蛇狀,就地遁逃。天琅君則被鎮壓於白露山下。」 原來露芝洞那時竹枝郎的蛇男形態是被上一代穹頂峰峰主一個天雷轟頂轟成那樣的,照他那個恩怨分明睚眥必報的腦回路……沈清秋還沒來得及想下去,系統「嘀嘀叭叭」發來提示: 【任務發佈!請協助「洛冰河」完成昭華寺支線,目標:形象正面值提高不得少於二百點!】 形象正面值? 沈清秋恍然大悟,終於想起來昭華寺是有什麼劇情了。 這裡不得不提一提紗華鈴她爹九重君。這位倒楣的魔界貴族,被自家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兒坑掉領地了以後,在南疆流浪了一段時間,聚集了一幫烏合之眾,指望東山再起,找洛冰河報仇雪恨。可遇上金剛不壞的男主光環,他這輩子也別指望能完成這兩個美好願望的任何一個…… 九重君的計劃屢屢受挫,心裡當然憋屈。憋屈怎麼辦? 當然是找別人撒氣! 於是,這個「別人」,他找的是昭華寺…… 這個行為,和當初紗華鈴攻上穹頂峰一節,有異曲同工之妙。一般地不知天高地厚,上趕著作死。沈垣看書當時就吐槽,不愧是親父女,腦回路的清奇方式都這麼雷同。 原著中,由於九重君派了一堆雜兵雜將在昭華寺附近一帶擾民擾僧,昭華寺開會的原因,不是為了對付天琅君,而是為了收拾這個亂找存在感的神煩落魄魔族。 不過,開會的目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昭華寺,的確就是一段讓洛冰河刷正面值的劇情。 九重君手下的魔族混入人群中伺機發難,想「給這群禿驢點顏色看看」(原話),而他們才發難了沒幾秒,就被洛冰河漂亮霸氣地壓了下來。如此展開,正面值當然多少能刷點。起碼能從「十惡不赦」刷成「亦正亦邪」。 沈清秋不動聲色,眼珠轉一轉,果然在人群裡,發現了一些神情不太對勁的「人」。很好,道具都準備就緒了! 三位美貌道姑原本也是這一段的重要角色,有後宮們裡應外合,刷正面值的效率當然更高。可是,現在她們已經變成了徹底的圍觀群眾。 結論:所以就是又把女主的戲分加到他身上來了對吧。 無妄肅然道:「那夢境之中,天琅君憑藉再造軀體,血洗人界,致使生靈塗炭。老衲以為,這是他對我們的示威,也是他對白露山一戰復仇的前兆!」 有人道:「既然天琅君原本的肉身已經損毀,他即便是要復仇,也不足為懼吧?」 無妄道:「萬萬不可小覷天琅君。他是魔族內公認的天魔血系最強勢的繼承人,歷代無出其右者。況且,他手下除了有已恢復原身、忠心耿耿的得力幹將竹枝郎,還有一個兒子。」 眾人驚駭交加,交頭接耳:「蘇夕顏和他竟然有兒子?」 「是誰?」 「她不是奉命假意與天琅君虛與委蛇嗎?怎麼能!」 有的側重點比較特殊,考慮到了生殖隔離:「人和魔族真能有後代麼?」 「長得都差不多,應該能有的吧。」 無妄道:「蘇夕顏雖是奉師之名接近天琅君,但是若不以己為誘,如何引得他上鉤輕信?老衲認為,原本她該是能嚴守界限的,可魔族擅長蠱惑人心之術,防不勝防,稍有不察,一時不慎上了那魔頭的當,一失足成千古恨。定下圍剿之計時,她已懷有身孕。至於他二人之子,諸位都是他的老熟人了。正是方才提到過的,在幻花宮鳩佔鵲巢的洛冰河!」 這一句話一出,殿中的竊竊私語瞬間水漲船高,化為軒然大波。 沈清秋忍不住悄悄觀察洛冰河。 起初的時候,洛冰河聽著聽著,還有心思調笑,越聽到後來,越是嚴肅。此刻,笑容已完全消失,臉看起來也有些蒼白。只有一雙眼睛,一片冰天雪地。 岳清源指節緩緩在玄肅劍柄上撫動,道:「我與蘇夕顏前輩多年前在仙盟大會中有過一面之緣,洛冰河相貌與其母有七分相似。原先也以為只是巧合,畢竟這世上容貌相似之人,為數不少,可既然他還有一半天魔系的血統,這就難說巧合了。」 那名霸氣宗的男子又插嘴了:「她若是身不由己,倒也怪不得她。可既然明知是魔族之子,卻還是任由他生了下來?」 立即有人插口道:「不錯,不生下來又怎麼會有洛冰河?蘇夕顏為什麼不落了這孽胎?」 「奇恥大辱,真是奇恥大辱!難怪從沒聽人提過蘇夕顏這個名字,出了這等醜事,自然是要掖著藏著。本門如果有人同犯,不就地自行了斷,如何對得起師門?」 聞言,無塵大師似是欲言又止,他微微搖頭,最終道:「原本這事關女子家的清譽,更何況蘇施主已故去。若非情勢非比尋常,實在不能瞞下去,這一樁便不會被揭開。魔族血脈強悍,腹中胎兒與母體命脈相連,那時落胎已十分危險……蘇施主心高氣傲,難以接受,更不願看到旁人的異樣目光。老宮主便為她配了一帖對魔族有害的藥物,服下之後她便出走幻花宮,從此不知所蹤……我佛慈悲,諸位還是少造口業罷。」 洛冰河面無表情,手指卻似是無意識地輕微屈伸了幾下。 兩人所站立的地方近旁,有人嘀嘀咕咕:「有肌膚之親的情郎都翻臉不認,肚子裡的親生血骨也毫不留情,這女人心腸冷硬,也當真厲害得很。」 「不錯,若是再好運一點,沒受那大魔頭的蠱惑,立下此等大功,前途無量,如今必然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再大的功勞又如何,和魔族私通,懷上那種怪物,噫……想想都噁心!這種功勞拱手送我都不要。」 「蘇夕顏恐怕也是自覺無顏見人,才出走師門的。」 那名霸氣宗的男子突然道:「這麼說,從頭到尾,圍剿天琅君,沒有證據,沒有事實,憑的單單就是老宮主轉述天琅君的那幾句話?」 大殿裡霎時鴉雀無聲。 那人渾然不覺,接著說:「我就是問問,你們就隨便聽聽哈。不過,單憑老宮主一面之詞,就發動這樣的圍剿行動,我說你們這樣真的行?我怎麼覺得從頭到尾看起來,他幹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被情人騙?而且一個姑娘家的,讓她接近危險的異族,教她騙人,還要她服毒墮胎,最後害她含恨出走,我覺得很不好。我們霸氣宗就從來不這樣,不提倡。」 這一席話,倒教沈清秋略現訝色。看不出來,這位仁兄雖然每次都*KY,居然也能有一次邊KY邊講出這麼有道理的話,似乎與普通配角智商並不在一水平線上。 打破這短暫沉默的還是無妄。他白眉倒豎,合掌斥責道:「此言太糊塗!自古以來魔族對人界進犯屠戮不斷,難道要等天琅君真的血洗人間,才知後悔莫及?況且身為四大派執掌牛耳者之一,幻花宮老宮主豈會惡意欺瞞修真界,他有何好處?與魔族私通得來的孽種,更是絕不能留!只可恨那魔頭生命強盛,即便是服用了藥物,居然也沒能把胎兒除去!」 這一段話說得大義凜然,當下有人拍手大聲叫好。無塵大師面露不忍之色,雙手合十,直唸佛號。 不是沒人覺得這樣未免殘忍,可聽了無妄剛才那番話,深受氣氛鼓舞,轉念一想,那腹中的胎兒可是洛冰河,有什麼值得同情的?於是,也跟著叫好喝采了。 洛冰河垂著眼睫,像在聽,又像已經神思游離。這幾天原本逐漸在軟化的輪廓重新敷上一層冰霜。 大雄寶殿中這些人,正在為他的死裡逃生而咬牙切齒,為想像中他的胎死腹中而歡呼叫好,他卻彷彿一句都聽不到。 按照理想劇本走,這個地方本來應當是這種發展:掌門們嚴肅地商議如何對付天琅君→突然出現搗亂挑釁的魔族→洛冰河單挑魔族潛伏者,刷正面值和好感度。可因為一群八卦人士聊著聊著,扒出了洛冰河的身世,導致重點出現了偏差。 看著一語不發的洛冰河,沈清秋忽然後悔了。 昭華寺這個任務,他不該接的。 無塵大師嘆氣道:「其實又何必這麼說?蘇施主,唉,蘇施主她一介女子孤身流落在外,老宮主派人搜尋數年無果,也不知道臨終前受了多少苦。洛冰河雖然有一半魔族血統,早先卻也從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 無妄斥道:「師弟莫要胡亂心慈,在金蘭城你被害至那般地步,就該明白魔族用心何其險惡。對付他們,在尚為苗頭時掐滅永遠是上策。這一對父子蓄謀已久,聯手捲土重來,妄圖覆滅我等。縱容他們不是善良,而是婦人之仁,下場只會比那夢境中更為悲慘!」 這無妄和尚修為雖不差,戾氣卻太重,除了少了點頭髮,身上佛性無幾。不該拿支法杖做方丈,應該抄對板斧做李逵。倒是無塵雖然功力平平,卻心慈平和,更擔得起「大師」這兩個字,即便被斥責也不改色,更不改口:「蓄謀聯手,這……也未必吧?」 這邊昭華寺兩位大師扯不清楚,岳清源卻忽然道:「無論他們聯手與否,有一點是肯定的,洛冰河恐非善類。」 他揚起聲音:「清秋,還不出來?」 沈清秋背脊一毛,磨蹭了幾秒,這才慢慢站了出來。 他有種小學生上課被老師點名批評的感覺,臉皮底下有點辣,不過好在臉皮厚,泰然自若,躬身一禮:「掌門師兄。」 既然注意到他,那他身旁的那位就更藏不住了。當即有人驚呼:「洛冰河!是洛冰河!」 「真是他!什麼時候混進來的?!」 「沈清秋也在。他真沒死啊?!」 「當初花月城我可是親眼見他自爆的……」 這些聲音,大多是如見惡鬼的語氣,其中卻混雜了幾個嬌柔的女聲,正是天一觀那三名美貌道姑。三人互相捉緊對方手臂,臉泛起不自然的紅暈。奇怪的是,這些紅暈有的好像還是對著沈清秋泛的…… 岳清源坐著看他,淡淡地問:「這些日子,胡鬧夠了?」 岳清源從沒用這麼嚴厲的態度同他說話過。「胡鬧」這個程度的詞,相當於是在打板子。看來剛才柳清歌沒少說他壞話。 沈清秋發誓總有一天要把乘鸞偷過來切遍整個十二峰廚房的豬腿肉,切得油光蓋滿劍光。 扳回劇情,扳回劇情好嗎?拜託你們把注意力放在混入寺中的魔族身上行不行!這樣還怎麼刷正面值! 他剛想動點手腳,讓旁人注意到那些偽裝成雜派弟子者的異常之處,無妄法杖在地上猛地一頓,冷笑道:「洛冰河,你自己送上門來,倒也省事。不如直說,天琅君打算何時實踐他夢境中的所作所為?」 洛冰河冷冷地說:「那是他要做的事,與我何干。」 旁人哼哧:「你們可是父子,你說與你何干?」 洛冰河漠然道:「他不是我父親。」 無妄道:「鐵證如山面前還要狡辯,你當在場都是三歲孩童?」 洛冰河搖了搖頭,不知道在執著些什麼,只是重複:「他不是我父親。」 無妄哼道:「真是禍害遺千年,蘇夕顏當初若是把你除了下來,倒也乾淨!」 這話未免惡毒。洛冰河呼吸彷彿停滯了一瞬,眼底隱隱有血色閃過。沈清秋顧不得多想,一把捉住了他的手。 柳清歌抱手站在岳清源身後,看他眾目睽睽去牽洛冰河,額頭有根青筋跳了跳:「喂!」 柳清歌一惱怒又不想多說話,就會氣勢洶洶「喂」一聲,然而,完全沒有威懾力,沈清秋直接無視。要是洛冰河在這種場合發作,那可不是好玩兒的。不光是正面值能不能刷上去的問題,關鍵在於,昭華寺副本,不好硬打。 用靈力,在場幾百個人一起拿靈力打他一個,夠嗆;用魔氣,這裡可是結界高手如雲的昭華寺,最擅長的就是封魔。硬打,智商豈非淪落到跟紗華鈴父女一個水平線。 洛冰河冷冰冰地道:「蘇夕顏是誰?我母親只是一名洗衣婦。」 沈清秋低聲說:「無妄的轉述不盡不實,老宮主是什麼樣的人你更清楚,這兩人加工過的陳年舊事,可信度很值得商榷。通通都先忘掉!」 他用的是對徒弟訓示的語氣,儘量冷靜客觀。洛冰河拖住他一條手臂,像是在求證,又像是自證:「師尊,天琅君不是我父親。我不需要父親。」 沈清秋不知該說什麼,只能握緊他的手,示意他先穩住。 原著中,洛冰河的身世並沒有揭露得這麼細,所以沈清秋無法判斷這件事對洛冰河的打擊有多大,但恐怕不是幾句安慰、幾下摸頭就能解決的。 長久以來心存的微弱期待和幻想,都被毫不留情地盡數粉碎。父不父,子不子。天琅君身為純血魔族原本就親情觀念淡漠,更因為吃過人和蘇夕顏的苦頭,連帶著恨意也蔓延到了洛冰河身上,對二人關係隻字不提,在聖陵裡也毫不手軟。而對這父子二人,蘇夕顏更是做出了明確的選擇:欺騙,利用,厭惡,排斥,視為恥辱,捨棄。 洛冰河,是不被至親所需要的。 無妄皺眉道:「果然是魔族,這種話都說得出口。」 洛冰河充耳不聞:「如果他是我父親,為什麼不提?為什麼不告訴我?」 充其量只是在毆打洛冰河的時候,不含褒貶地說了一句「像他母親」。像,然後呢? 就沒有了。 沈清秋啞口無言。照他來說,最大的可能……可能就是因為天琅君真的是個神經病吧? 氣氛不對,沈清秋沒閒情大吐其槽,他轉身道:「請諸位少安毋躁,這次洛冰河出現在昭華寺,並非是為挑釁或心懷不軌……」 無塵大師附和道:「不錯,師兄不妨先聽沈峰主一言。」 沈清秋感激地看他一眼,無妄卻冷笑道:「不是心懷不軌?那這是什麼?」 最後一句,他是喝出來的。人群中忽然冒出幾十個身穿赤金僧袍的武僧,扭住了一堆人,按到地上。被擒住的人身上慢慢逸出黑氣。順理成章地,現場一片: 「有魔族混進來了!」×N 「洛冰河果然是有備而來!」×N 這發展。坑爹呢! 九重君這些亂七八糟的手下原來是用來給洛冰河刷正面值的道具,結果起到了完全相反的作用,被當成是和洛冰河一夥的埋伏了! 他很有先見之明地抽出摺扇,果然,下一刻,無妄的法杖便沉沉砸了過來。沈清秋舉扇一點,生生讓那法杖在半空頂住。他用的力道很有分寸,剛好可以和無妄形成僵持,還有空回頭匆忙對洛冰河說了一句:「交給為師。」剛要繼續說點場面話,無妄當頭斥道:「沈清秋,你莫要和蘇夕顏一樣,一時不慎讓魔族迷了心智悔恨終生。身為一峰之主,多少要知點廉恥!」 沈清秋腳底一滑,險些沒頂住。這性質能一樣嗎?! 他好不容易調整了扭曲的面部表情,誰知,洛冰河對著無妄就是一掌劈下。 沈清秋在扇尖灌入靈力,震開襲來的法杖:「不是說了交給我嗎?」 洛冰河滿面陰霾:「他可以說我,但不能說你!」 幾句話的工夫,二人已被大雄寶殿中服色各異的修士們團團包圍住。果然,一旦動用魔氣就特別容易引發敵意。無妄一揮法杖:「岳掌門,這魔頭還口口聲聲叫沈清秋為師尊,沈清秋也不加以否認,你怎麼看?還承認洛冰河是蒼穹山門下嗎?」 岳清源不答,臉上看不出喜怒哀樂,語氣也不起不伏,仍穩穩坐著:「師弟,回來。」 沈清秋下意識朝他走了一步,心想不如先認個錯,讓老大消消火。岳清源如果能站到他這邊,絕對鎮得住場子。可他人還沒過去,洛冰河便一把拽住他:「別過去!」 他又重複道:「別過去。」語氣中竟帶上了點哀求的意味。 沈清秋正要說話,數百道劍氣靈光齊齊衝著包圍圈中心的兩人打去。 柳清歌瞳孔驟縮,乘鸞應聲出鞘。忽然,整個大雄寶殿都震動了起來。一層白電黑電「滋滋」交錯的光罩爆開。 震動過後,地上東倒西歪一片,大約只剩四分之一的人或站或靠。洛冰河雙眼紅得白日發亮,彷彿能流出炙熱的岩漿,或是殷紅的鮮血,襟袖裹挾著黑氣,翻捲不息。 被按在地上的一名魔族放聲大笑:「一群老東西果然是不要臉了,昔年對付天琅君時用圍毆這下流法子,今天還用!」 「用就用唄,偏還大義凜然。哈!」 洛冰河單手攬著沈清秋,一字一句道:「我是魔族,你們圍攻我,隨意。可我師尊做了什麼,要跟我一起被圍擊?」 沈清秋其實沒受傷,剛才震得太厲害,剛踉蹌了下,就被洛冰河扶住拖進臂彎裡護著了,正想繼續調停,無妄道:「你喊他師尊,他不否認,難道這還不夠?」 這禿驢!沈清秋將手中摺扇轉得飛起,從各種奇葩角度襲來的刀劍不斷被扇子擊飛。他皮笑肉不笑道:「沈某否不否認,與爾何干?」 兵器擊落的劈里啪啦之聲不絕於耳。沈清秋一個轉身,忽見岳清源一手按在玄肅劍柄上,氣勢沉沉,迎面過了來。 他當場手一軟,差點把摺扇直直拋飛了出去。 跟岳清源打?別鬧! 誰知,岳清源單手舉起玄肅,並沒對準沈清秋,而是指偏了幾寸。耳邊「噹」的一聲巨響,沈清秋猛一扭頭。玄肅劍柄和無妄的法杖卡成一團,槓上了。 無妄打不著洛冰河,居然改成朝他後腦打了! 岳清源雖然插入了混戰,卻並不攻擊戰圈中心的兩個靶子,而是有一搭沒一搭幫沈清秋擋個刀什麼的。掌門下水,柳清歌也跟著混了進來。兩人一陣亂打,都是差不多的德行,見誰都打就是不打沈清秋,純屬添亂,要命的是添亂的還是兩個高手,出手又准又狠。無妄終於忍無可忍,怒道:「柳峰主!」 柳清歌一劍把天一觀道人的拂塵削成禿撢子,面無表情地說:「手誤。」 無妄氣得鬍子倒翹:「岳掌門!」 在第三次把無妄砸向沈清秋的法杖砸開之後,岳掌門也淡淡地道:「眼花。」 在場眾人不約而同默默想:蒼穹山派護短派之說,果然名不虛傳! 一個手誤可以解釋,兩個手誤怎麼回事?一次眼花可以理解,打自加入進來就一直在眼花,還能不能好好打架了,你們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 兩位這是在用實際行動告訴其他人:打架,可以;打清靜峰峰主,不行! 沈清秋反手推了一把洛冰河:「先走!」 洛冰河不但沒被推開,反而捉住他手腕:「師尊,我們走。跟我走!」 沈清秋沒回頭看他表情,一來無暇,二來也不大忍心,抽手催促:「還不動!讓你走就走,聽話!」 他不知道能拖住旁人多久,更不可能拋下這種混亂的局面跟洛冰河先跑路。岳清源他們放水放得太明目張膽,無妄已經動怒,自己和洛冰河兩人總得留一個,不然昭華寺和蒼穹山派之間又要生出齟齬。 片刻的沉默之後,洛冰河輕聲說:「……好。」 「既然是師尊你說的。」 下一刻,他就落在了大雄寶殿外的廣場之上。 這速度太快了,快得恐怖,一時之間,眾人居然忘了收回兵刃追著打下去。無妄叫道:「布界!」 數名僧人向廣場抄去。沈清秋迅捷無倫拔出修雅,打個響指,劍身橫衝直撞,把他們的陣型和步伐擾得亂七八糟。他喊道:「為師先回蒼穹山,之後再去找你。」洛冰河有夢魘技能,想見面什麼時候都不是問題,倒頭大睡就行,到時候再好好安慰一下他受傷的心靈。可這話就這麼當著大庭廣眾說出來,沈清秋難免有點心虛,忍不住偷瞄了下蒼穹山那邊的兩位。 見狀,洛冰河嘴角扯了扯,露出了一個奇異的微笑。 不少人看到他這個笑容,都一個寒顫,心中無端端磣得慌。 洛冰河靜靜地道:「師尊,我會回來接你的。」 話音未落,他身形便消失在殿外。 人一不見,無妄發出一聲懊惱的呔聲。沈清秋卻鬆了口氣,立刻把修雅召回入鞘。 他解劍橫持,雙手托到岳清源面前:「方才形勢緊急,清秋不得已,對在場諸位多有冒犯,請掌門師兄責罰。」 岳清源「嗯」了一聲,把劍推了回去:「人既已回來,責罰一事,回蒼穹山再議。」 沈清秋窺他臉色。岳清源雖然看著十分嚴肅,但從剛才混戰中的行為來看……應該只是在外人面前做做樣子。 按照以往經驗,岳清源的「回蒼穹山再議」,基本上就等於「這件事就這麼算了咱們回去吃飯吧」…… 自家掌門的確好說話,可無妄哪有這麼好打發。洛冰河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放跑了,雖然主要得怪三位峰主攪混水,可昭華寺怎麼說也有點丟臉,他合掌道:「這件事恐怕不能這麼算了吧?沈峰主多少要有個交代。或者,蒼穹山一定要代沈峰主有個交代!」 有人在角落裡尖聲尖氣:「方才說蘇夕顏糊塗,師門恩義竟比不上一個男人幾句花言巧語。這沈清秋更糊塗,用不著洛冰河花言巧語,便這般不知輕重。」 沈清秋只當沒聽見,岳清源客氣道:「蒼穹山的人,岳某自會管教。一定會給諸位一個交代。」 無塵大師欣然道:「阿彌陀佛,那就最好不過。相信岳掌門和沈峰主一定會公平妥善地處理此事。」 眾人默然,均覺無塵大師這若不是肺腑無塵過頭,就是在昧著良心說大瞎話。 無妄「哼」了一聲,還要責難:「那倒未必。莫非諸位都忘了,金蘭城撒種人一事,沈峰主說要給個交代,其實至今仍未給出?他在幻花宮水牢關押不久,便潛逃出外,之後在花月城更是借假死一遁五年。此事蒼穹山也還沒給出詳細說法,如果這就是沈峰主和貴派的『交代』,老衲實在不敢恭維!」 他舊事重提,沈清秋卻神遊天外,壓根沒在聽。 系統都發來紅色警告了,誰踏馬還有心思聽老和尚炒冷飯翻舊帳! 系統:【「昭華寺」支線截止,數值統計:正面值負二百。任務完成情況:徹底失敗!】 達到兩百了,不過不是正兩百,是負兩百! 這算是他跟系統拉拉扯扯了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跌破零分危險線! 突然,腦中襲來一陣尖銳的疼痛和劇烈的眩暈。系統:【任務失敗!請貴方做好準備,六十秒之內將遣送您回到原世界。】 任何一項數值低於零就會被遣回原世界! 沈清秋咆哮:『別啊草!這就直接送回原世界了?!我原帳號註銷了你不知道嗎?!只是一次失敗而已,我爽度值那麼高難道不能抵消一點嗎?逼格呢?!我的逼格也很高啊!這麼高總得有點用吧?!』 他腦內排山倒海,臉上變幻莫測,青白紅綠交替,看上去隨時要嘔吐或者暈倒,柳清歌注意到他神情不對:「你怎麼了?」 系統:【是否付出目前全部爽度,購買其他懲罰方式?】 沈清秋:『買買買!多貴都買!』 『叮!』系統:【購買成功。爽度清零。請注意餘額。懲罰載入中。】 粉紅色的爽度條真的變成0了。這已經是第二次清零了〔手動拜拜〕。 沈清秋腦袋瓜是不疼了,可頭還是暈。岳清源也發覺他不對勁了:「剛被打中了?」 柳清歌一手抓住他,讓他站穩,一面抬頭,問:「誰打的?」 百戰峰峰主發問,看上去好可怕的樣子,眾人忙不迭紛紛搖頭。 裝的吧?!誰能打中沈清秋?!就剛才那情況,誰被打沈清秋也不可能被打好嗎?三位高手都明裡暗裡護著的是誰啊?晃,還好意思晃,明明只有他打別人的分! 外界的爭執聲越來越嘈雜。沈清秋暈著暈著,兩眼一黑,在岳清源和柳清歌的中間,「咚」的一聲。 真倒了。 再睜開眼睛時,已經不在昭華寺了。沈清秋環顧四周,空無一人。 瞧著像是身處夢境。可是,一般來說,他現在只要做夢,場景一定是清靜峰,因為他和洛冰河夢境相連,後者最喜歡用的夢境地圖就是清靜峰。 沈清秋茫茫然走了一陣,仔細觀察,猛然發覺,這個地方的確是清靜峰。 不過,是被焚燒過後的清靜峰。 竹林、竹舍,被焚燬殆盡,只有焦黑的殘垣和枯根,歪斜倒塌,上有白煙混著糊味縷縷飄散。 這荒涼悽慘的,沈清秋越看越是淡定不能。 燒太乾淨了,這得多大仇! 沈清秋敲系統:『能說明下情況嗎?』 系統:【您好。懲罰程式運行中,系統其他功能不予正常開放,敬請諒解,祝您好運。】 原來懲罰已經開始了。沈清秋捶了一下並不存在的牆。 忽然,耳邊傳來踏碎沙石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走一步,頓一步,緩慢而不拖沓,反倒給人一種蘊含勁力、蓄勢待發的感覺。 一片焦土瓦礫之中,漫步走來一道人影。 冷風穿原,那人黑袍寬袖,臉幾乎和交疊的衣領一般地雪白無瑕,抱著手臂,慢吞吞走出來。 一副目空一切的神情掛在臉上,時不時踢一踢腳邊焦黑的石子兒,一派興味索然的模樣。 沈清秋下意識叫道:「洛冰河!」 洛冰河眨了眨眼,頭部轉了一個微小的角度。一道漠然的目光投射過來。 沈清秋被這目光一看,就像被釘了兩道冰刀子,心頭突地一跳,忽然覺得風大,衣服有點薄。 不然為什麼額頭和背脊都涼颼颼的? 洛冰河挑起一邊的眉,彈了一下袖子上並不存在的焚灰,鼻子裡發出一個略帶��惑的:「嗯?」 沈清秋猛地剎住腳步。 這個感覺,不對。 洛冰河歪了歪頭:「沈清秋?」 越發不對。 這語氣、神情、氣質,不像是洛冰河,可也的確像是洛冰河。 一定要說清楚的話,站在沈清秋面前的,似乎是……原著的那個「洛冰河」。 沈清秋僵立在原地,「洛冰河」見他不答,朝這邊走出了一步。 沈清秋下意識想握劍防身,可腰間手間空空如也。 他敲門道:『系統,懲罰程式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兒?這個東西你打哪兒弄來的?你是讓我赤手空拳打Boss嗎?!』 系統:【您好,懲罰程式運行期間,系統一切其他功能不予開放,包括諮詢。謝謝理解。祝您好運。】 我屮艸芔芔,這個狀況完全不知道該幹點什麼啊! 洛冰河雙手攏在袖子裡,莞爾道:「沈清秋,你怎麼在這兒?我記得,我沒讓你進來吧?」 沈清秋百分之一萬確定,面前的,絕逼不是這個世界的洛冰河。 洛冰河對他都是師尊前、師尊後,叫得蜜裡調油,根本不敢這樣直呼名字,更不會用這種逗狗一般的口氣和他對話。 反正是懲罰程式,應該死不了。這麼一想,沈清秋稍微放鬆了點。他鎮定道:「這裡是清靜峰。」 洛冰河看了看四周:「你不說,我還想不起來了。」 怎麼會想不起來。如果這個真是原著的洛冰河,清靜峰不正是他一把火燒成這樣的嗎? 沈清秋道:「你又為什麼會在這裡?」 洛冰河聳肩:「不清楚。」 然後,他對著沈清秋露出一種詭異的笑容。 這種笑容,就像沈清秋是他養的一條狗,有一天他忽然發現,這條狗會說幾句簡單的人話,好玩兒極了。沈清秋被他看得毛骨悚然。 洛冰河道:「你不怕我了?」 外面那個,不怕。裡面這個,怕! 洛冰河對他舉起一隻手,招了招:「過來。」 如果是原裝貨,被黑化後的洛冰河這麼一招手,絕對就怕得要死乖乖過去了。沈清秋卻還有垂死掙扎的勇氣。然而剛一轉身,那道黑色的身影就出現在他面前,擋住了去路,只差不到幾寸便要撞上。 沈清秋猛地撤步後退險些仰面栽倒。洛冰河伸出兩指,扯了下他的衣袖,把他拉了回來,溫和地道:「跑什麼呢?」 面對這張臉,現在的沈清秋是打也打不下去,怕也怕不徹底。他還不死心,繼續敲系統:『這個真是原著的洛冰河吧?不是這個世界的洛冰河吧?我該怎麼做才能通過懲罰?難道是要打贏他?你這和送我回原世界區別也不大吧!』 系統:【您好,懲罰程式運行期間……】 沈清秋叉掉了對話方塊。 洛冰河盯著他的臉看了半晌,皺眉道:「我總覺得吧……你好像有哪裡不太一樣。你真是沈清秋?」 沈清秋眨了眨眼,保持著警惕。洛冰河凝視著他的臉,似乎略感困惑,慢慢握住了他的右手。 他的手掌一如既往,乾燥又冰涼,沈清秋心中微動,剛想說點什麼,忽然,右肩一涼。 那一瞬間,沈清秋並沒有右手臂從肩膀脫離的感覺,只是看著一條東西飛了出去,半邊身子變輕了,還沒反應過來。 直到毀天滅地的劇痛猛地竄過他全身和大腦。 洛冰河生生把他的右手臂扯了下來! 受到巨創,沈清秋的軀體自發反彈出一波靈力,被洛冰河拍了一掌,立即潰不成軍。 噴湧的鮮血完全止不住,沈清秋頭昏眼花,可能聽到有人在慘叫,也可能沒聽到,耳鳴太尖銳,他不清楚,只想著趕快從眼前這個人面前逃開! 他踉蹌著倒退,沒退幾步,絆到地上的焦竹殘根,整個人仰面倒了下去。 斷臂的疼痛太慘烈,以至於後腦摔地的感覺都被忽略了。洛冰河從容地隨了上來,這次,輕輕撫上了他的一隻小腿。 人棍! 洛冰河現在是打算把他做成人棍! 沈清秋疼得呼吸都困難,用剩下那隻手臂抓住他,胡亂搖頭,上氣不接下氣道:「別……別……」 別用這張臉做這種事。 洛冰河單手把沈清秋牢牢按在地上,目光幾乎可以說是款款深情。 他柔聲道:「又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師尊怎麼還這麼不習慣?那我們多做幾次,等你慢慢習慣,好不好?」 剎那間,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從左腿根部迅速蔓延遍佈全身。 沈清秋忍無可忍,厲聲慘叫起來!
◎KY:源於日文「空気読めなぃ」,不會看情況,白目之意。
第十九回 沈九
突然,系統平板的語音發來提示:【懲罰結束。】 疼痛陡然消失,沈清秋猛地翻身而起,卻又立刻膝蓋墜地,連吐槽和呼系統巴掌的心情都沒有,半跪在地上,看著自己的冷汗一滴一滴砸在地面開花,眼冒金星。 一旁有個聲音忽然道:「你怎麼回事?」 他這才注意到,這裡不止他一個人。 他似乎還沒被拉回現實世界,這裡仍是夢境。 而且這個山洞有點眼熟。似乎是當年第一次入夢時,夢魔呈黑霧狀態潛伏的那個山洞。 旁邊那人,正是夢魔。 沈清秋勉強定住心神,反問:「我怎麼到你這兒來的?」 夢魔道:「你進入了一個極其強勢的夢境,元神似乎有撕裂的危險,老夫一直想插手,卻插不進去,試了多次,剛才忽然成功,便順手把你拉入了這邊的結界。」 印象中夢魔應該不怎麼待見他,居然會見勢不好,「順手」把他拉出來,沈清秋略感意外,由衷地道:「多謝前輩……幫大忙了。」 夢魔哼道:「不必言謝。老夫不過驚訝,上次你居然真的能在聖陵堅持到那小子醒來。你也算是幫了他不少。幫他,便是幫老夫。」 那種生生被撕下一條手臂的劇痛已經深深烙印在他神經上,隨時會被腦海中浮現的那張臉觸發。沈清秋忍不住左手抱住右邊肩膀。他吸了幾口氣,這才能聲音不發顫地叫出那三個字的名字:「怎麼沒見洛冰河?」 照理說,最積極、最喜歡拉他入夢的應該是洛冰河。基本上沈清秋一睡著,他就過來騷擾。而這次,居然被夢魔搶先,把沈清秋拉進了結界中。 夢魔想起來就鬱悶:「老夫怎知道?這小子自從掌控了我的夢魘奇術,我就再也進不去他的夢境了。天底下只有他一人所思所夢,老夫分毫奈何不了。」 如果不能盡快見到那個乖巧的洛冰河,沈清秋覺得自己會一直想到這個名字就四肢疼。麻煩純情少男小白花趕快出來給他吃一顆定心丸! 夢魔斜眼瞥他,見沈清秋臉色發青,嘴唇發白,板著臉道:「那小子自會來找你的,你急什麼?之前不是避之不及?」 沈清秋看著故作不屑狀的夢魔,心裡嘀咕這算是安慰嗎? 放鬆下身體,坐在地上,頓了頓,沈清秋忽然想起一事:「夢魔前輩,之前在聖陵,我帶洛冰河往東走,途中遇到兩個人,其中有個女子,你有沒有……」 那時,秋海棠昏迷了一陣,醒來時便無端發瘋,落荒而逃。沈清秋極度懷疑,在那失去意識的那會兒,她在夢境中遭遇了什麼。而當時洛冰河也昏迷著,腦子燒得像炭火,當然無暇侵入秋海棠的夢境。那麼,最大的可能,就是夢魔在其中動了手腳。 果然,夢魔一捻鬍須,道:「正是老夫略施小計。」 他雖然說的是「略施小計」,故作淡然,卻掩不住語氣中自傲之意。沈清秋忍不住問:「你究竟給她看了什麼?」 一般而言,夢魔要擊潰一個人的心理,就是給她看自己最灰暗痛苦的記憶。難道夢魔把秋氏被滅門的記憶翻出來了? 也不對。如果是這樣,那麼秋海棠醒來之後第一眼看到沈清秋,不應該是那種反應,而應該是恨意滔天,一劍刺過來,往他身上戳幾百個窟窿才對。為什麼會又哭又叫,轉身就跑? 夢魔道:「我給她看的,不是她的記憶,是你的記憶。」 沈清秋秒懂。是殘留在他身體裡的一點沈九的記憶! 他對向天打飛機之前提到的關於沈清秋原設沒寫出來的部分一直非常在意,立刻說:「能請前輩調出來,給我看看嗎?」 夢魔看他一眼,並沒問他自己的記憶為什麼要別人調給他看,只問:「你是不記得了?」 沈清秋正準備扯什麼走火入魔記憶受損來搪塞,點頭:「不錯。」 要知道,走火入魔記憶受損什麼的,這機率也是相當之低。夢魔居然也沒追問懷疑,卻道:「有些事情,不記得也好。」 沈清秋道:「懇請前輩相助。」 夢魔道:「你真的要看?」 沈清秋連連點頭。夢魔伸出一指,點於他額頭之上:「閉眼,等我鬆手,再睜眼。」 沈清秋依言閉目。夢魔又道:「你記憶殘缺不全,跳躍不連貫,也可能會見到面目模糊的人像。這是你自身所致。」 意思是如果出了Bug,那是你自身原始檔案的問題,不是他技術的問題。 沈清秋心中默數十聲,等到額頭壓力消失,一睜開眼睛,一個身形單薄的少年披頭散髮,被麻繩五花大綁著,跪坐在他前面的地上。 這少年白臉尖下巴,眉清目秀,面相卻帶一股揮之不去的陰鬱,嘴角額頭兩塊瘀紫。正是年紀尚幼的沈九。 在花月城的時候,沈清秋從洛冰河的夢境結界中逃出,無意間落入了沈九的殘識記憶中,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一番環視,他發現當時的匆匆一瞥果然沒看錯,這是間書房和臥室連在一起的寬敞屋子,中間用檀木月洞門隔開,陳設富麗,四壁掛著裱裝精美的字畫,非大富之家不能有,絕不可能是人販子的老窩。 沈清秋抱起手臂,靠在一旁多寶格的架子上,靜靜地等著。 前方的雕花木門無聲無息打開。 沈九頭僵定不動,眼珠上轉,來人身形的倒影被映入瞳孔之中。 邁入門檻的,是個衣飾華貴的少年。看他那張和秋海棠五官有六分相似的臉龐,沈清秋便知道,這必然是秋氏滅門事件最大的苦主,秋海棠她哥哥了。 他之前所疑不錯。沈九在秋家裡的日子,怎麼也不像秋海棠所說的「待他親厚非常」。 那少年慢悠悠踱到沈九身邊,繞著他轉了半圈。沈九緊繃著臉,抿著嘴唇。雖然陰沉沉的,肩膀卻在微微發抖,明明十分害怕,卻強作鎮定。 忽然,秋少爺踹了一腳,正踹在他背上。沈九頓時臉撲上地。 秋少爺冷笑道:「怎麼,這次不敢打回來了?」 沈九碰了一鼻子灰和血,低聲道:「少爺饒命。我不知道那是您。」 秋少爺道:「不知道?不知道你也敢惹我!」 他一巴掌把沈九拍到地上,後者腦門「咚」的撞出悶響,兩道鼻血順著下巴流。秋少爺像是從中得到了莫大的樂趣,拍皮球一樣玩兒得不亦樂乎。 沈清秋一直「……」狀圍觀。如此來回數十次,沈九終於忍不住,大叫道:「你究竟想怎麼樣?!」 秋少爺笑得惡毒:「你現在是我們家的人了,自然是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忽然,門外響起一個柔美的少女聲:「哥哥?哥哥?你在裡面嗎?」 秋少爺一聽妹妹叫喚,臉色一變,把沈九身上繩子解開,低聲威脅道:「把你臉抹抹!敢說錯一句話,要你的命!」 沈九又恨又怕,眼睛裡凶光閃動,敢怒不敢言,惡狠狠在臉上抹了兩把,擦去鼻血和灰土,誰知越擦越髒。秋少爺見狀,拿起窗格旁一隻花瓶,將裡面的水潑在他臉上,換了一副表情打開門,笑得滿面春風:「棠兒怎麼過來了?」 沈清秋總算是知道原裝貨那種當面奉承背地陰人的性格是怎麼形成的了,多半是在秋少爺身邊耳濡目染養成的…… 秋海棠身穿淡紫色錦衣,腳上一雙白緞小蠻靴,鞋尖綴著明珠,真真是個花苞裡養出來的嬌小姐,和後來那種飽經風霜的豔美,又是一種不同的美法。她邁進門來,嘻嘻道:「我聽說哥哥買了個人,過來看看是什麼樣的。」 她見角落裡站著一個少年,低頭耷腦,縮手縮腳,臉蛋卻清秀得很,眼睛一亮,走過去,笑盈盈地道:「你就是小九了?」 沈九的臉已擦乾淨,悶頭悶腦,一句不答。秋少爺站在其妹身後,目露威脅之色,笑道:「他不怎麼愛說話,脾氣古怪得緊。」 秋海棠牽起他的手,道:「你為什麼不愛說話呢?跟我說一說,好不好?」 她聲音嬌柔,語氣親近,又是一副天真爛漫之態,任是誰也不忍心給不好的臉色。沈清秋心想,寧嬰嬰和少女時期的秋海棠還真有點相似。原來原裝貨一直都喜歡這種類型。 沈九原本板著臉,卻也扛不住一個小姑娘這樣軟磨,神色隱忍,轉過頭去,耳垂微微發紅。秋海棠見狀,拍手道:「哥哥,他真好玩兒,怪不得你從來不喜歡從外邊帶人,偏偏買了他。我有點喜歡他。」 秋少爺皮笑肉不笑道:「我也很喜歡他呢。」 沈九聽見「喜歡」二字,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記憶到這裡,忽然整個畫面暗淡下來。 在場的幾個人都倏地消失無蹤。沈清秋一怔,立即明白這是出現了夢魔所說的斷層情況。由於原裝貨留在他體內的記憶殘缺不齊,斷層會十分頻繁。上一段記憶已經結束,現在是另一段記憶的開始了。 場景還是這間房。沈九這回沒被綁,鼻青臉腫趴在地上,手指正狠狠摳著地毯絨子,摳得手指間血跡斑斑。 忽然,傳來輕輕兩下叩門聲。外邊一個少年壓低嗓子叫道:「小九,小九?」 一聽這聲音,沈九忽地一動,撲到門上去,把臉湊到鎖邊:「七哥!」 外邊那少年道:「小聲些,我是偷跑進來的。」 沈清秋原先猜不到門外的人是誰,而轉念一想,沈九之所以名字裡有個九字,是因為在人販子手裡排行第九,那麼往上去,自然也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了。 不過,沈九這種性格,居然也有交好的朋友,這點真讓沈清秋稍微有些吃驚。 門上傳來嘎啦嘎啦之聲,似乎是外邊的人在晃門。沈九道:「沒用。裡面外面都鎖了五六道。窗子也鎖了。」 那少年擔憂道:「這次沒跑成功,他們沒把你怎麼樣吧?」 沈九忽地氣湧上來,罵道:「沒把我怎麼樣?你蠢嗎?把我關這兒兩天了,打斷了我兩條腿。你說呢?!」 沈清秋看得清楚,他雖然挨了一頓好打,不能行走,兩條腿卻是好好的,哪裡被打斷了。那少年卻看不見門內情形,似乎當了真,內疚道:「都是我不好。」 沈九怒道:「當然是你不好!都賴你。那幾個新來的咱們又不熟,被他踩就踩踩得了,要你出什麼頭!你還怕咱們這種命賤的受不起?!你不出頭我怎麼會幫你?我不幫你怎麼惹到他?姓秋的怎麼會點名要買我?!他不買我,我怎麼會這樣?!兩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把我當條狗耍!」 那少年不住地道:「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果然,沈九這種性格如果有朋友,那對方一定脾氣好得慘不忍睹。一連道歉了數聲,沈九才勉強消了氣,道:「算啦!我這輩子從不講義氣這鬼東西。一生一次的義氣就給你了。」 那少年感激道:「我知道。」 沈九惡狠狠地道:「你知道個鬼!」 那少年道:「我真的知道。七哥記住了你這份義氣,今後一定會還給你。」 沈九啐道:「還說什麼今後!像你這樣一輩子窩在人牙子手裡,今後也是當人牙子的命。不對,你是個大好人,你還當不了,頂多就繼續討飯吧。」 那少年道:「小九,我就是來跟你說這件事的。我要��了,今天是來跟你道別的。」 沈九吃了一驚,上身立刻坐起:「走?你走哪兒去?」 被叫做七哥的少年道:「我不能再留在這裡了。秋家在城裡勢大財大,我們打也打不過,逃也逃不過。天下修仙術的門派那麼多,我要去投一個,學好仙術回來救你。」 沈九眼睛裡忽然放出明亮奪目的光彩:「七哥,聽說東方有一座仙山,每年都會招收資質優異的弟子。你是去那裡?」 那少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都會去試試,總有一派肯收我?」 沈九喃喃道:「要是我沒被關在這裡,也能和你一道去了……」他臉上忍不住流露出嫉妒之色,盯著門縫,看上去正在動什麼壞心思。沈清秋忍不住為門外那位捏了把汗。 過了會兒,沈九又嘆了口氣,道:「七哥,你今後可千萬別那麼衝動了。每次都壞事。這次算我倒楣。可以後你投了那些仙人的門派,還這個樣子,那該怎麼辦啊?沉穩點!」 小小年紀還教訓起比他大的人來了,沈清秋莫名滑稽。門外那少年卻沒半分不快,而是慚愧道:「我記住了。」 因為有了希望,沈九連聲音都熱切了:「你千萬記住說過的話,一定要回來救我!」 七哥彷彿在用力點頭,重重地說:「好。你等一等,等我學成,一定來帶你走!」 兩個少年隔著一道門,沉默了一陣。沈九問:「你走了嗎?」 那少年忙道:「還沒呢。我等你說話。」 沈九道:「七哥,你湊過來,讓我從門縫裡看一看你吧。也不知道你會不會……還要過幾年才能再見。」 那少年笑了,道:「你是想說,『也不知道你會不會死在外邊』吧?好。」 沈九「呸」了一聲,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不要又怪我講話毒。」他勉強挪近門,把臉朝門縫處湊去。沈清秋大感好奇,也跟著湊了上去,越過那一道極細的門縫,向外望去。 ……WTF! 沈清秋不是在為對方的臉而暴走。如果是的話那就好了。可關鍵是,門外的少年——特麼的長著一張大糊臉,跟打了馬賽克似的! 雖然一開始夢魔就說過,有一定機率出現人臉模糊和記憶斷層,可這機率真被沈清秋撞上了,他還是有一股強烈的嘔血慾望。 夢魔巨巨咱就不能把這個Bug修復一下嗎?好想知道這張臉究竟長什麼樣啊啊啊! 正當沈清秋準備穿出門,看看距離近點能不能把馬賽克消掉時,記憶又斷層了。 這次的場景是書房。 秋少爺在案上寫字,沈九侍立一旁,給他默默研墨。 這時的沈九仍然是個瘦弱的少年,不過身量拔高,在同齡人中算得上修長,站在那裡侍奉,帶著一陣冷淡的書卷之氣。 一張紙即將寫完時,沈九低眉順目地說:「少爺,有一件事……」 秋少爺眼睛也不抬:「你想說的,是不是城裡那江湖騙子的事?」 沈九辯解:「無厭子前輩不是江湖騙子。」 秋少爺擱筆,蹙眉道:「你就老老實實待在這家裡,做你的姑爺,跟我妹妹安心過日子就行了。老想那麼多虛幻之事做什麼?」 沉默了一陣,突然,沈九咬牙切齒:「……過日子過日子……我不想過這樣的日子!」 秋少爺終於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驀地一腳踹在他小腿彎上。 沈九撲通一下,正面栽倒在地。沈清秋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完好的小腿。這兩位莫非這麼多年了一直是這個相處模式嗎…… 秋少爺起身離座,冷笑道:「教了你這麼多年,學的東西,居然還比不上江湖騙子的邪門小伎倆。」 沈九碰了一鼻子灰和血,帶著隱隱的傲氣,抬首譏諷道:「那不是邪門伎倆,是仙術。你這種肉體凡胎,也只能把人叫成江湖騙子來騙騙自己安慰自己了。」 秋少爺蹲下身來,拉了拉他的頭髮,親暱地道:「仙術?難不成你這個小賤種,還想修仙?」 沈九一別頭,想躲過他的手,秋少爺慢慢拍著他的腦門,動作中飽含侮辱之意,笑道:「你人都不算,還想做仙呢?」 沈九抱著頭,一語不發。見他蔫了,秋少爺下手的力道輕了些,語重心長道:「乖乖待著,老實本分,有什麼不好的?你都十五歲了,年紀不小,都要成家了,早錯過了修煉的最佳時機,能修出個什麼來?你糊裡糊塗跟著走,人家還不一定肯要你呢。」 作死,簡直作死! 原裝貨生平最在意的就是他的修為,容不得有人比他好,更聽不得別人說半句不好,不然也不會對洛冰河嫉恨得喪心病狂了。這廝居然敢直接說他沒前途! 沈九猛地一翻手臂,把桌案上的硯台抓下,朝秋少爺摔去。這個角度看,也像是在朝沈清秋砸去,他下意識往旁邊一躲。 硯台當然砸不到他,也砸不到秋少爺,可後者被甩了小半擺子的黑墨點,一件精工細繡的袍子就這麼毀了。秋少爺的臉立刻垮了下來,喝斥道:「棠兒喜歡你,那是你幾世修來的福氣!不是我們家,你現在還在街頭扮乞兒坑蒙拐騙討生活,如今你不愁吃穿還能讀書寫字,人模狗樣的,這些是誰給你的?」他把沈九腦袋拍到地上去,「分毫不知感恩!」 沈九像是豁出去了,惡狠狠地道:「我是人。為什麼要對一頭畜生感恩?!」 勇氣可嘉。 秋少爺一掌把他損到牆壁上去,罵道:「以為這幾年你真有點長進了,果然還是爛泥扶不上牆!」 白牆上掛著一柄寶劍,被沈九一撞,墜下地面。沈九跌坐在牆根,手摸到劍柄,情急之下,一把抽出,哆哆嗦嗦雙手握著,對準眼睛爆滿血絲的秋少爺。 後者根本不信他敢真動手,指著他道:「火氣還挺大。骨頭又癢了?」 眼看他走近了幾步,沈九魂飛魄散,大叫道:「別過來!」 秋少爺道:「沒出息!你……」 一個「你」字之後,他就再也說不出話了。 慢慢低頭,那把劍直接捅進了他肚子裡。 秋少爺一臉不可置信,沈九猛地拔出劍來。 沈清秋在一旁那個酸爽…… 臥槽臥槽臥槽,兇殺現場直播! 瞬息之間風雲變,沒說上幾句話,慘案就發生了! 沈九傻了眼,秋少爺一手摀住小腹,氣勢洶洶奪過劍,一腳把他踹趴下,喊道:「來人!」 沈九忙撲上去勒他脖子,扭打撕扯中,幾名家丁闖了進來,一看到書房裡這種場景,大聲喝將起來。沈九又慌又怕,比了個不知道什麼訣,秋少爺手裡那把劍猛地橫飛了出去,幾名家丁被穿膛而過。 再一轉頭,秋少爺踉踉蹌蹌朝他走來,猩紅的手像要來抓他頭髮,沈九又是一劍刺出,這回刺穿了他的肺部。 然後,一劍接一劍,用盡全力,沈九越刺越狠,臉上表情也越發猙獰,一連刺了五十多劍,直到屍體面目和要害都血肉模糊,他才氣喘吁吁停下手來。 這估計是沈九第一次殺人,更是第一次用自身靈力殺人。 沈清秋目睹全程,震驚了。 第一次就這麼兇殘! 沈九對著滿室橫屍愣了半晌,忽然清醒過來,「匡當」一聲,扔下了劍。他在書房裡走來走去,下意識雙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一派六神無主。不過,也只六神無主了一陣,居然極快地鎮定了下來。 整個情緒變化的過程,只花了不到一分鐘。這心理素質! 沈九定住身形,試探著勾了勾手指。地上那柄怵目驚心沾滿鮮血的寶劍緩緩升起。 看著飛到他面前的利劍,沈九臉上綻放出奇異的興奮,一把牢牢握住! 他甩了甩劍鋒,提著凶器跨出書房。沈清秋站了一會兒,系統傳來消息:【溫馨提示:請鎖定填坑目標,建議距離不超過十米,以保證劇情收集完整!】 原來不跟上填坑目標會遺失得分點?沈清秋忙緊隨其後,一步也不敢落下。沈九剛拐了個角,撞上兩個膀大腰圓的家丁。他手臂一揮,冷光橫閃,兩條肥得流油的脖子一齊被抹了,血如噴泉。 沈九幾乎見人就殺,越殺越起勁,嘴角陰毒的笑意上揚得越來越厲害。一路慘叫不斷,乾脆利落地斬了十來人。沈清秋注意到,他只殺男人,一個女人也沒殺過,小丫鬟和僕婦都躲在廚房角落裡不敢出來,他也不特地去滅口。性別區分明確,仇恨傾向非常之明顯。 正看得心驚肉跳,忽然背後傳來一聲驚叫。 秋海棠站在長廊盡頭,愣愣地看著這邊。沈九滿身鮮血,猶如活鬼,正把劍從一名家丁脖子裡抽出。 秋海棠明媚的臉抽搐了幾下,雙眼一翻,躺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可見這姑娘從前就是個容易在關鍵時刻暈倒的體質。 看見秋海棠,沈九稍微冷靜了些,握著劍的手垂了下來。他沉吟片刻,朝伙房走去。 不久之後,一把火燒了起來。秋府上方夜空的黑云被映得紅如煉獄岩漿。 沈九把秋海棠的身子拖到外邊一處灌木叢中,身後無聲無息現出一人。他抓著劍猛地回頭,目露凶光,見了來人鬆一口氣,道:「前輩。」 這個「前輩」,肯定就是在城中開壇試靈,引得沈九逆心大起的那位無厭子了。 對方桀桀道:「不殺光?」 沈九默然片刻,道:「我想殺的人,已經死了。」 那人道:「其實你哥哥說的有一點倒也不錯。你天資固然是好的,可已經錯過了最佳的修行年紀,而且受他折磨,根骨已微損。今後應該也能有一番成就,不過,想要真正登頂,那是不可能的了。若是早幾年,那又大不一樣。」 這人既然聽到了秋少爺的話,就說明他把這一樁慘劇從頭看到了尾。卻無插手之意,反而作壁上觀。看來這位「前輩」,也不是什麼溫柔角色。沈九若是真跟他去了,怕也不會走什麼陽關大道。 沈清秋本以為入門偏晚還能十幾年結丹,這身體的資質已算是了不得,怎料原來的沈清秋本能更上一層樓。如此真相,連他這種沒上進心的人也不免為之嘆惋,也不難理解為何爭強好勝的原裝貨總是滿心怨懟、憤憤不平了。畢竟,曾經擁有過,比從來不曾擁有過,更讓人痛恨。 沈九握劍的手背青筋突起,冷冷地說:「那畜生不是我哥。況且,你給了我別的路嗎?」 那人已轉了身,見沈九還站在秋府門口,問道:「還不走?你在等誰?」 這個「等誰」,應當只是隨口的一句反問和催促。沈九回頭望著秋府衝天的火焰,瞳孔也彷彿燃燒了起來。 倖存未死的秋家下人們爭先恐後逃出宅中。一片哭號聲中,只有他這一道蒼白的人影挺挺立在大門前,身上赤黃的火光明明暗暗,交錯亂舞。 秋府的大火越燒越旺、梁宇傾塌,沈九被熏得滿是煙灰的臉,似乎被沖刷出了一道淺色的痕跡。 他把劍用力擲出,投入一片火海之中,也跟著轉身了。 「不等了。」 沈清秋就知道,保證一定會回來救他的那個少年,果然沒有回來。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這就是傳說中的*flag啊,和「回老家結婚」並稱flag雙雄,信誓旦旦保證「我一定會回來的」、「我馬上就回來」的人,絕逼就再也見不著影了。 尤其是這兩孩子想得太美太天真。 一個一個地拜師,一定有一家肯收?完全錯。 即便是拜師成功,過了幾年,真的學有所成,見了更廣闊的世面,有了更多需要煩心憂慮的事,他又不一定肯回來找幼時玩伴了。再加上江湖難測,還有各種飛來橫禍的可能性,這少年真能回來解救沈九的機率低於百分之五。 不過,填坑填到這個分上,沈清秋稍微有點能理解向天打飛機的砍大綱行為。 按著原設定寫,這類型���角色,真的不好把握。你說他渣吧,他又可憐;你看他可憐,他又的確心狠。又渣又慘的角色,往往是神坦,掐架的溫床,會讓評論區變成辯論互撕大會現場。倒不如直接砍成臉譜化的賤人角色,讓主角踩在腳下,寫來簡單,讀者看著也爽。 秋海棠卻是無辜。整件事中,她並沒做錯什麼。愛之深,恨之切,生生把一個天真無邪的少女磨成了一個處心積慮苦大仇深的婦人。聖陵裡死得更是冤枉。結局還不如原著種馬文來得幸福。 若是當初能順手拉她一把就好了。 沈清秋正唏噓,畫面忽然像老舊電視機一樣,黑白雪花狂閃起來。場景和人臉都扭曲得慘不忍睹,聲音呱唧呱唧,聒噪如外星語。 系統提示:【記憶殘缺,損失資料完整度五%;損失資料完整度七%;損失資料完整度九%……】 記憶斷層在不斷擴大! 損失百分點數值越來越高,沈清秋狂拍系統提示框,就像他小時候給人家「修」電視信號接觸不良那樣,拍了幾十掌,居然真有奇效,在資料完整度損失到百分之十的時候,提示音終於戛然而止。畫面雪花陡然消失,轉為清晰。 沈清秋這才鬆了口氣,收手,後退。還沒站穩,便瞪大了眼睛。 他身前幾步之處,蹲著一個小小的少年。 白白嫩嫩的臉蛋上橫著幾道灰印,可能是擦汗時無意識抹上去的,脖子上掛著一枚紅繩吊著的玉觀音,背上捆一個小碎花的破布包裹,正認認真真地在地上「吭哧吭哧」地……挖坑。 沈清秋脫口而出:「洛冰河?」 小洛冰河沒聽見,兀自努力挖坑填土。 環視四周,一片開闊谷地中,數百名年齡不一、男女不限的雜服人士,都在齊刷刷賣力地……挖坑。 沈清秋腦內靈光一閃,抬頭望去。果然,谷地上方,有一塊峭立的山石,其上站著兩人。 一人身著深色玄端,氣度沉穩,專注地俯瞰下方谷地百人。另一人腰懸長劍,幾隻手指慢慢轉著指間的摺扇。青衫如綠水,隨風起微瀾。他角度微妙地昂著頭,眼珠下睨,對下面的螻蟻們一副愛看不看的姿態。 正是岳清源與「沈清秋」。 這是洛冰河拜師入蒼穹山派那年的入山試煉現場。 是的沒錯你沒看錯,試煉題目就是挖坑! 雖然向天打飛機用很多段落以及作者題外話解釋過,挖坑不僅僅是挖坑,而是通過看似簡單的運動,測試出挖坑者的耐力、速度、恆心、靈力運作方式,甚至品性等等等等,但沈清秋一個理由也沒記住。在他心裡,扯再多的解釋,那就是單純的挖坑而已! 這時候的沈九,應當已經坐上了清靜峰峰主之位。 蒼穹山的規矩是這樣的,十二峰峰主共同進退,接任一起接,退位也一起退,舉辦儀式都搭伙擠作一團,歸隱更是成群結伴。即便是在任期間,哪位峰主不幸身殞,也只會把他的位置空出來。當初沈清秋假死遁的那五年裡,清靜峰峰首之位便是空的。所以不會存在不同輩的峰主共事的局面。 雖然有特殊情況會比較麻煩,但勝在沒有代溝,峰主之間的情感維繫和凝聚力特別強。 想到這裡,沈清秋忍不住又跳到了另一個規矩上。 歷代峰主確認首席弟子後,都會按照字輩給弟子改名,彰顯其身份的不同。天底下「清×」的名字那麼多,沈九卻偏偏分到了一個「秋」字,真是世界的惡意。 沈九對「秋」這個字恨之入骨,偏偏被賜了這個名字,豈不得心塞得要死。連沈清秋也忍不住想要憐愛三十秒。難怪原裝貨對上一代清靜峰峰主也不怎麼尊敬感激了。 岩石上,兩人似乎正在交談。沈清秋看了一眼埋頭努力的小洛冰河,虛虛摸了摸他的腦袋,躍上山石,站到兩人身邊,聽他們說話。 岳清源道:「今年似乎比往年人還要多。」 沈九瞇了瞇眼,面無喜怒,兩指微動,手中摺扇微微開合。 側方走上來一人,向岳清源行���:「掌門師兄。」 這人直接無視了站在一旁,怨色都要溢出眼睛的沈九。 這麼屌,除了柳巨巨還能有誰! 此時的柳清歌正式坐上百戰峰之位也應該還沒幾年,五官輪廓尚能看出青澀之氣,眼神凌厲,行止之間,有種屬於年輕人的意氣風發。 岳清源道:「柳師弟來得正好,不妨看看,哪個好。」 柳清歌只看了一眼,道:「天資最好是他。」 沈清秋滿意地點頭。柳巨巨眼光果然不錯,指的正是背對著三人努力挖坑的洛冰河。 岳清源道:「柳師弟可想要?」 柳清歌道:「要來的,自然會來。」 百戰峰一向都是:愛來不來,來了就要做好挨打的準備。不哭著喊著主動上百戰峰來求打求虐,而是坐等別人來挑他的弟子,那都是沒有前途,注定和百戰峰無緣的。 沈九淡淡地道:「天資好,未必有所成。」 柳清歌連個乜眼都不屑給他,道:「比起十六歲才正式修習的野路子,成就一定要高。」 ……這兩個人從前果然極度不對盤。柳清歌不愛說話,尤其不愛和不對盤的人說話,然而為了嘲諷沈九,居然能說二十個字! 如今柳清歌跟自己關係倒還不賴,簡直是個奇蹟。 岳清源責備道:「柳師弟。」 柳清歌不聽說教,轉身就走:「練劍去。」 說走就走,來去如風。沈九僵立在原地,被他幾句話氣得發抖,扇骨捏得太用力,「喀喀」響了兩聲。岳清源無奈道:「柳師弟只是不會說話,你向來知道的,千萬不要和他計較。」 沈九哼了一聲,陰陽怪氣,正不知準備說點什麼,寧嬰嬰爬了上來。 她一把抱住沈九的腰,叫道:「師尊、師尊,嬰嬰究竟能不能有師妹,或者師弟啊?」 沈九看到她,臉色緩了緩,道:「想要師弟師妹?」 寧嬰嬰連連點頭。沈九抬起頭,展扇搖了搖,瞇眼又開始細細盤算著些什麼。 他忽然道:「我要那個孩子。」 他盯的是洛冰河,岳清源一怔。 原裝貨此前對待天資優異徒弟的斑斑劣跡,估計早已聞名全派上下了,這時候又開口找掌門討要好苗子,沈清秋理解岳清源的猶豫,實在……不能不好好斟酌。 見岳清源沉吟不答,沈九又冷冷重複了一次:「我要他。」 跟掌門也這麼說話,找打嗎?沈清秋不禁捏了把冷汗。 誰知,岳清源緩緩點頭,真的同意了:「好。」 沈清秋徹底無語。 岳清源居然還能容忍他……這具身體究竟是怎麼安然無事活到今天的! 還有柳巨巨。原來原裝貨之所以非要把洛冰河討到自己手上,有你埋下的一份禍根! 寧嬰嬰歡呼一聲,奔下岩石,到谷底人群中去拉洛冰河。這一段,就是原著中洛冰河拜入「沈清秋」門下的開場! 不過,因為是男主視角,向天打飛機菊苣可沒有把這三位峰主之間的明潮暗湧也詳細描寫出來,而是直接從香噴噴的小蘿莉從天而降,忽然拉走洛冰河開始下筆的。相信每一個讀者看到那一段,都和當時的沈垣一樣,以為這是男主一生狗屎運不斷桃花運連綿的開門紅。殊不知,這根本是開大招連捅三百刀前給的一顆糖渣。 沈清秋知道接下來等著洛冰河的是什麼。可他只能眼睜睜看下去。看著洛冰河隨著寧嬰嬰,來到清靜峰竹舍。沈九坐在沈清秋最常坐的那個位置,端著茶盞,兀自刮著茶葉。 他早早支走了嘰嘰喳喳的寧嬰嬰。明帆侍立一旁,代他開口:「今天開始起,你就留在清靜峰。」 小洛冰河的臉湧上一層驚喜的暈紅,規規矩矩跪下行禮,清脆的聲音,朗朗地道:「弟子洛冰河,見過師尊!」 沈九扯了一下嘴角,總算把茶盞從下巴邊挪開了。 他慢條斯理道:「說說看,你為什麼要來蒼穹山派?」 洛冰河背書一般,緊張又認真地道:「弟子從小便仰慕仙山上諸位仙師風采,如能拜入門下,學有所成,弟子母親在天之靈亦能欣慰。」 沈清秋知道,這是他來時路上翻來覆去琢磨了無數次的答案。 沈九「哦」了一聲,道:「家中有母親?」 他看似漫不經心地問:「母親怎麼樣?」 洛冰河揚起笑臉,雙眼明亮:「母親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 沈九的臉抽了抽,抬手讓他打住。 他上下打量洛冰河一番,道:「的確是最適合修行的年紀。」 沈清秋能從原裝貨臉上看出三個詞。 嫉妒,嫉妒,還是嫉妒。 嫉妒洛冰河有「世界上對他最好的母親」,嫉妒洛冰河的天資,嫉妒洛冰河在最合適的年紀拜入了蒼穹山派。對一個小孩子滿心嫉妒不平,他確實就是這樣的人。 沈九站起身來,朝洛冰河一步一步走去。沈清秋下意識擋在他面前,可哪裡擋得住? 洛冰河仰起臉,看著向他走過來的清靜峰峰主,彷彿仰望天神。 誰知,天神目不斜視地側身走過了他,順手將手中那盞茶水,連杯帶蓋澆在了他身上。 茶不是剛泡的,只有七分燙,可洛冰河還是整個人都呆住了。 明帆腳步嗒嗒,跟上逕自負手走出竹舍的沈九,回頭喝斥道:「跪好!師尊不讓你起來,你要是敢起來,當心把你吊起來打,打完拖去柴房關個三天!」 ……沈清秋第一次發現,明帆這孩子,在炮灰式作死這方面的天賦,真是滿格的! 洛冰河剛剛拜師入門,正滿心歡喜、滿心感激,突然莫名其妙被澆了一頭的茶,彷彿迎面潑來一桶冷水,摻著冰塊,整顆心都冷了熄了。 他呆呆地跪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 無聲之中,兩顆淚珠滾下眼眶。 這是洛冰河從自己親手安葬了養母后第一次哭,也是他在蒼穹山最後一次哭。 自此以後,他無論受了多大委屈,無論「沈清秋」為了發洩扭曲的情緒如何待他,洛冰河都再也沒像今天這樣肆無忌憚掉過眼淚。 沈清秋蹲在他面前,可袖子舉起便穿透過去,碰都碰不到,抱也抱不了,連想給他擦擦眼淚都辦不到。難受到想死,心疼得要命。 明知洛冰河聽不到,他還是說:「不哭了哈。」 洛冰河盯著自己的膝蓋,拳頭在腿上慢慢握緊,眼淚越流越凶,滴滴墜在衣襟上。 沈清秋徒勞地擦著他的臉頰,哄道:「師尊再也不打你了。別哭了。」 洛冰河抬起手掌,揉了揉眼睛,將地上的茶杯收拾好,放到一旁,握一握心口那枚玉珮,端正了跪姿。 沈清秋知道他此刻的心理活動。 肯定是自己不懂規矩,哪裡做得不對,惹惱了峰主,這才要給他個教訓。身為弟子,跪一跪師尊也是應該的。 看到他這些細微的動作,沈清秋忍不住也面對著他,跪了下去。 伸出手,把洛冰河小小的身體整個緊緊攬在虛無的懷抱裡。 閉上眼睛,視線黑暗一片,再一次睜開時,雪白的床幔和四角流蘇佔據了整個視線。 突然間看到不一樣的場景,沈清秋還沒反應過來,一動不動。直到岳清源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醒了?」 沈清秋機械地又眨了幾下眼睛,嗓子有點幹,勉強出聲道:「掌門師兄。」 岳清源坐在床邊,看了他一陣,道:「你一直在叫洛冰河的名字。」 沈清秋:「……哦。」 岳清源:「邊哭邊叫。」 沈清秋擦了一把臉,除了冷汗,當真摸到了別的液體。眼淚這東西,果然感染力強。 「……」他心虛地說,「師兄你聽我解釋。」 能解釋什麼?什麼理由才能夠使「清靜峰峰主夢裡邊哭邊叫自己徒弟名字」這個事實聽起來讓人信服?! 見他說不出話,岳清源嘆了口氣,道:「算了。醒了就好,不必解釋。」 沈清秋訕訕地坐起。忽然覺得這個場景有點熟悉。第一次在這個世界醒的時候,也是岳清源守在他床邊。 岳清源觀察他臉色,道:「你睡了五天。還要不要繼續再睡?」 睡了五天!沈清秋險些沒當場再倒下去。 系統:【填坑專案「沈九」,完成進度七十%。】 才完成百分之七十?且住,除去記憶殘缺導致資料不全的那百分之十,還有百分之二十呢?到哪兒去了! 沒時間想那麼多了,沈清秋一把抓住岳清源道:「掌門師兄,下雪第一天,在洛川!」 發現自己過於激動,語無倫次,他定了定神,換了一副從容嚴肅的神情,道:「我的意思是,天琅君很可能在這個時間這個地方,用心魔劍打開入口,開始合併兩界。」 岳清源:「你怎麼知道?」 沈清秋又卡了。他能說,因為原著寫過,這個時間和這個地點是最適合的嗎? 沈清秋道:「我在天琅君手裡待過一段時間。」 岳清源:「所以他就直接告訴你了?」 沈清秋一時間找不到理由,只能硬著頭皮說:「掌門師兄請千萬要相信我。」 岳清源看了他半晌,閉目一陣,站起身來,溫言道:「你先休息。這件事交給其餘的同門便好。」 休息。是指睡覺嗎?都睡了五天了! 金丹還要睡這麼多天,也就只有在《狂傲仙魔途》裡才會被當作沒什麼大不了。換本終點小說你敢這麼寫試試?作者一定會被嘲得媽都不認識! 岳清源前腳剛走,沈清秋後腳便一骨碌從床上滾下,到處找外衫。正團團亂轉,冷不防一人欺近身後,一隻手矇住了他的眼睛。 沈清秋下意識一肘擊去,喝道:「誰!」 膽子這麼大,又愛和他玩這種無聊把戲,還能有誰?他的手肘被穩穩接住,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道:「師尊不如猜猜?」 都開口說話還叫師尊了,還猜個毛線。沈清秋翻了個白眼,背後那人忽然把他腰一摟,滾到一旁的竹榻上。兩個人的重量壓得竹枝嘎吱作響。眼前的遮擋物移開,果然是洛冰河。 他的手改為捂著沈清秋的嘴,道:「別眨眼睛。師尊睫毛好長,刮得我手癢,心裡也癢。」 你才睫毛長,睫毛最長的就是你! 沈清秋一連眨了幾十次眼睛以示怒意。洛冰河笑了笑,啾的一下,親了親他的眼皮。 他說:「千萬別叫。萬一在清靜峰被人發現,師尊多年清譽就真的毀於一旦了。」 還有何清譽,早就被這逆徒毀得差不多了。 洛冰河順著沈清秋的眼睛,一路親下去,道:「我說了要來接你的。這麼多天沒見,師尊想我不想?」 按照沈清秋心目中的標準答案,應該是先一個膝彎頂上他小腹,把這不肖徒踢下榻去,再優雅地整理一下儀容,最後回一句冷豔高貴的「不想」。 可不知怎麼的,想到剛才在記憶中,洛冰河孤零零跪在竹舍中,默默收拾地上茶杯的模樣,這腿怎麼也抬不起來。 沈清秋連呼吸也像在洛冰河手掌心裡顫抖了起來。 他閉上雙眼,點了點頭。
◎flag:原指的是遊戲中會改變劇情走向的關鍵事件。後衍生用法「死亡flag」,意指當角色說出某些關鍵台詞時,通常表示此角色之後將會死亡,此時便稱之為立死亡flag。
第二十回 臨戰
洛冰河估計早就做好了被一腳踹下去的準備,完全沒料到沈清秋真的會點頭。 他當場就僵在沈清秋身上,表情凝固了。 沈清秋也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事、剛才那個點頭意味著什麼。他殺人滅口再羞憤自盡的心都有了。 不不不不不不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的你聽我解釋! 洛冰河卻不給他這個機會,摟腰的手猛地收緊,聲音沉了下去:「……真的想我?」 沈清秋給他勒得眉頭一皺。洛冰河氣息急促,追問不休:「真想?」 你捂著我嘴呢就算我想回答也沒法回答啊! 只能要麼點頭,要麼搖頭的意思? 沈清秋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胡搞一氣。洛冰河急道:「到底想不想?」 見他又一副快哭了的表情,沈清秋實在沒轍,認輸了。 他生出一種莫名的悲壯之感,豁出老臉不要,又磨磨蹭蹭,點了一下頭。 這一次,沈清秋看得真真切切。確認的那一瞬間,洛冰河的呼吸滯住了。 一點微弱的星火在他瞳孔裡慢慢亮起,迅速以燎原之勢席捲了這整張臉、整個人。 就在沈清秋以為他要喜極而泣的時候,洛冰河深深埋下頭去,把臉擱在沈清秋頸窩裡,摀住沈清秋的手慢慢鬆開。 然後,開始又碎又密地,小雞啄米一樣琢著他的嘴角。 沈清秋好不容易能喘口氣,齒縫間蹦出兩個字:「……胡鬧。」 洛冰河喃喃道:「我也好想、好想。沒有一時一刻不在想……」 沈清秋提到胸間的一口氣又慢慢洩了出來。 他死魚一樣躺在榻上,自暴自棄似地盯著竹舍上方屋頂,半晌,嘆氣道:「……那你為何前幾天又不去夢境中找為師。」 洛冰河又黑又濕潤的眼睛盯著他道:「師尊不嫌我煩麼。」 白天也纏,晚上夢裡還纏,一天十二個時辰全都對著這張臉,當然煩! 可一不小心,就被纏習慣了。現在洛冰河都趴他身上來了,沈清秋居然也覺得不是不可以接受…… 究竟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是不是有點過了! 沈清秋乾巴巴地道:「知道自己煩,還不收斂。」 洛冰河道:「反正師尊也不是第一次嫌棄我了,煩就煩吧。」 聽他這麼說,沈清秋忍不住有些心酸。 洛冰河究竟有多喜歡他啊。 即便是初入蒼穹山的日子裡,遭受了那樣的對待,一旦沈清秋對他表露了一點善意,洛冰河就把曾經受過的傷害忘得一乾二淨,毫不猶豫地將他放進了心底。 一顆玻璃心,就這樣被沈清秋毫無知覺地打碎,再自己小媳婦樣一點一點撿起來黏好,再滿懷期待小心翼翼地遞過來,再被打碎、黏合…… 洛冰河低聲道:「師尊每次在蒼穹山,和其他人在一起時,都笑得那麼開心。我還以為不怎麼會想我。」 沈仙師這麼多年裝逼裝成了習慣,尤其在蒼穹山派。最多也只是含蓄而意味深長地似笑非笑,或者令人猜不透心思地皮笑肉不笑,再不就是敷衍了事地假笑,哪有「笑得那麼開心」過。 沈清秋不以為然:「胡說。」 洛冰河道:「誠然師尊臉上總不會笑得開懷。但師尊心裡笑沒笑,我當然是知道的。」 一邊趴在人身上撒嬌,一邊捉著人一縷頭髮玩兒,你是小女生嗎! 沈清秋翻白眼道:「是。你是我肚子裡的蛔蟲。」 洛冰河道:「我不要做蛔蟲。」 沈清秋拍蚊子一樣拍他玩自己頭髮的手:「那你還想做什麼?你倒是說說,為師都對誰笑過?」說到後來,說幾個字就拍一下,那隻閒得發慌的手還揮之不去。洛冰河真的開始數了:「很多人。柳……柳師叔、岳掌門、尚清華、明帆、寧師姐、仙姝峰的、萬劍峰的、千草峰的、穹頂峰的、百戰峰的、守山門的、掃山梯的……」 連守山門和掃山梯的都不放過,這孩子何止是記仇,整個蒼穹山都要被他的魔族進口特濃飄香老陳醋給淹了! 沈清秋批評:「那聲師叔叫得太沒有誠意了。以後不許這麼叫。」 洛冰河怨念道:「他管我叫小畜生白眼狼,那倒是誠意十足。」 沈清秋忍不住笑了出來。摺扇就放在榻邊,他順手抓起來,在洛冰河腦門旁敲了敲:「他說錯了?狼爪子都敢伸到為師身上,你不是小畜生是什麼?」 話說得太順溜,連他自己都沒有覺察,這句有點沒把持住分寸,語尾隨嘴角上挑,似輕還重,略顯輕佻,極不端莊。 洛冰河居高臨下,把這副情狀看在眼裡,只覺得一把無名火在心頭腹部毛躁躁地亂燒,不自覺動了動,把一條腿插進沈清��雙膝之間,又怕被發覺後給踹下竹榻,忙把頭送過去,讓沈清秋拿著扇子敲個夠,道:「就算是小畜生,也只是師尊一個人的小畜生。別人不許叫。」 沈清秋聞言,似活活被強灌了二斤酸梅湯,肉麻得毛骨悚然,險些沒把摺扇掰斷,忙戳戳洛冰河胸口,將他撐起:「起來。」 要談正事,首先要端正坐姿。一個壓一個的姿勢,話題再怎麼正經也會變得不正經。洛冰河不大甘心,還是爬了起來,坐到榻邊。 沈清秋睡了五天,老腰都睡斷了,總算能直一直。他覺得自己是一副老頭子愁眉苦臉捶腿揉腰的模樣,在別人眼裡可不大一樣。髮絲微亂,散於肩頭,中衣領口歪斜,露出一段白皙的頸肩,喉結和鎖骨明晰。因為才在榻上滾了一遭,臉頰湧上一層薄紅,蹙眉不語,低頭揉著後腰。如此情狀,心懷不軌者難免越發不軌。 洛冰河眼睛一眨不眨,湊過來,慢慢幫著他揉腰。沈清秋滿意地道:「乖。貼心。」 洛冰河道:「我更貼心的好處,師尊還不知道呢。」 好會邀寵。洛冰河還繼續說下去了:「和天琅君對上的時候,若是師尊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叫我。」 沈清秋一直避免觸及天琅君的話題,防止刺激到洛冰河,真沒想到,居然會是他主動提起,果真貼心得有些過了頭。他琢磨了下,勘酌著道:「你父親……」 洛冰河把頭埋在他肩膀上,悶悶地說:「我沒有父親。只有師尊。」 …… 怎麼說得感覺我跟你爸一樣了。 沈清秋揮去這股冏感,認真地道:「若是勉強,千萬不要逼自己。」 再怎麼奇葩,好歹也是洛冰河他爹。好歹也是洛冰河曾經悄悄憧憬過的人物。雖然真人和洛冰河腦補憧憬的相去甚遠。 洛冰河手上動作不停,無所謂道:「不勉強。」 沈清秋仔細觀察他。嗯,的確是一臉……發自真心願意幫忙圍毆的正直表情。沒有勉強的痕跡。 這其實是件好事。雖說聯合兒子去坑爹不太厚道,但如果洛冰河真願意和修真界聯手斥退天琅君,不但人界這邊多了強悍的助力,洛冰河也能順便刷爆正面值,把昭華寺那裡刷出的負值補救一下。 剛才岳清源走前說,讓他好好休息,「這件事交給諸位同門便好」,擺明是不要他參戰的意思。沈清秋沉吟道:「掌門師兄可能不會讓我出戰。初雪之時,洛川。這個時間和地點你最好留意一下。」 洛冰河捏著他腰的力道緩了下來,溫聲道:「有時候,我覺得,師尊對一些事真是瞭解得過了頭。」 「咯登」一聲,沈清秋的心打了個突。 洛冰河繼續道:「就像在聖陵那時。師尊分明從未進入過聖陵,卻對其中墓室佈局、守陵魔物瞭若指掌,還能善加利用,教弟子好生敬佩驚嘆。」 沈清秋刻意輕描淡寫道:「清靜峰歷代堆積下來那麼多典籍,非是一紙空文,連篇累牘,總有些可用之處。」 洛冰河「哦」了一聲,揉完了腰,開始用手慢慢梳理沈清秋散在背心的長發:「那些典籍弟子也讀了讀,卻沒看見這麼多。果然比起師尊還差得太遠。」 ……怎麼能忘了,洛冰河還有逆天的學霸掛。清靜峰上那堆灰撲撲的陳年老書,他說「讀了讀」,意思就是已倒背如流,當然知道里面究竟有沒有「可用之處」。 這孩子不是岳清源。他不想說,岳清源就不會追問,洛冰河卻是絕對會死纏爛打刨根問底,沒那麼好忽悠。沈清秋正絞盡腦汁想該怎麼把這一彎繞過去,忽然,竹舍外傳來寧嬰嬰的聲音:「師尊,您是醒了吧?嬰嬰可以進來麼?」 好孩子,真是乖徒弟! 沈清秋低聲道:「你先走。」 洛冰河的手頓了頓:「為什麼是我走,不是他們走?」 明帆的聲音也響了起來,他嚷嚷道:「師尊,幾位師叔都來了,您方便起來嗎?」 怎麼一來就來這麼多!沈清秋跳下榻,把洛冰河推到窗前。洛冰河邊走邊回頭道:「原來師尊喜歡這樣偷偷摸摸……」 沈清秋一摺扇敲他腦門上去:「究竟偷偷摸摸的是誰,是誰的錯?」 為什麼每次都非得弄得跟偷情似的不可! 洛冰河無聲無息翻出了窗,手又伸進來,握住沈清秋,柔聲道:「師尊,等到這些事情都平息之後,你要不要跟我走?」 沈清秋有些拉不下臉來,只得矜持道:「為師還是清靜峰峰主。」洛冰河想見他的話,直接來找不就行了,為什麼非得跟他走不可?拒絕再給《春山恨》貢獻新素材。 洛冰河嘆息道:「我想也是這樣。」 剛關上窗,竹舍竹門便開了。齊清萋人未到聲先至,撩起簾子,露出一張明豔的面孔,努嘴道:「真是越發嬌貴了。你在昭華寺挨了幾杖還是被打到吐血了啊?一睡能睡五天!」 沈清秋轉身,半真半假道:「齊師妹別這樣,我體弱你是一向知道的。」 齊清萋哼道:「你麻煩事多,我是一向知道的。」 她身後跟著柳溟煙,進屋後欠身施禮,再後面就是柳清歌。明帆和寧嬰嬰跟著木清芳走在最後。不大不小的竹舍裡,一下子擠滿了人。沈清秋汗顏,幸好讓洛冰河翻窗出去了,不然這怎麼藏得下去。 木清芳笑道:「我就說沈師兄氣色不錯,並無異樣,真的只是在睡覺而已,這回你們該信了我吧?」 沈清秋口中說慚愧,給眾位峰主指了座位,見柳清歌進來後,一直在整個屋裡掃視,目光冽冽,道:「柳師弟,我在這裡。」 柳清歌收回了目光,轉向沈清秋,道:「剛才誰來過?」 沈清秋特地再給他指了一次座,道:「掌門師兄剛走。」 他執起桌上茶壺,明帆連忙上來幫忙,被他示意不必插手。沈清秋親自給眾人斟完茶水,柳清歌終於坐了下來,端起茶盞,喝一口,不說話了。 齊清萋道:「掌門師兄自然是來過的。柳師弟你擺那張臉,我還以為你說的是洛冰河。」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沈清秋一陣腮幫子疼,假笑道:「怎麼可能。」 齊清萋把茶盞在桌上重重一擱,挑目道:「不錯。那怎麼可能。洛冰河這廝現在要是還敢上蒼穹山來,你看看我們要怎樣收拾他!」 坐在一旁攏著袖子的木清芳隨口道:「那也得收拾得了他呀。」 沈清秋不給面子地「呵呵」笑出聲了,齊清萋指他道:「笑,你還有臉笑。最鬧人心的就是你!沈清秋我告訴你,好在你這次自覺跟著師兄師弟他們回來了。要是又像上次那樣,二話不說就跟著洛冰河走,我第一個清理門戶,看你還能不能折騰!」 明明是關心告誡的話,卻非要說得這麼蠻橫,就差沒跳起來揪沈清秋後脖子了。一屋子人圍著,看笑話的看笑話,喝茶的喝茶,嗑瓜子的嗑瓜子(為什麼柳溟煙嗑瓜子面紗也不取下來),沈清秋算是怕了她,連忙轉移話題:「掌門師兄怎樣,上次受的傷好全了吧?」 木清芳道:「算是好了。」 他雖然說是「好了」,可分明是想要嘆氣的神色。齊清萋哼道:「要不是師兄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拔劍,又是聽聞異變,強行破關而出的,洛冰河別想從他手下討到便宜。你要是再晚出來一會兒,說不定就能瞧見師兄的玄肅出鞘了。」 這說得沈清秋也有些心癢。要知道,無論在原著還是在這邊,他都從沒見識過玄肅出鞘是什麼光景呢。也不知道向天打飛機是出於什麼心態,死命掖著藏著不給寫。雷聲大雨點小,前面鋪陳無數,到最後——坑了! 完全不交代一下,岳清源直接就萬箭穿身,死了〔手動拜拜〕。 寧嬰嬰自從進來後,一直低頭站在旁邊,沈清秋招呼她上來,問道:「怎麼了?」 寧嬰嬰慢慢蹭上來,抬起臉蛋,一雙眼睛紅得跟小兔子似的,帶著鼻音,嘟噥道:「師尊,你這次回來,就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又哭了。沈清秋傻眼。他不是個淚腺發達的人,最多的是生理性淚水,為什麼養大的徒弟個個動不動都愛梨花帶雨…… 明帆觸景生情,悲從中來,也一起乾嚎「師尊——」 這個的形象跟梨花帶雨完全不沾邊! 齊清萋一逮到教訓他的機會便不放過:「看看!看看你徒弟,心疼不?你又不只是有一個徒弟!就疼那一頭白眼狼,別的還管不管了?」 沈清秋拍著寧嬰嬰的後背,邊小小安慰她邊辯解:「我什麼時候只疼一個了?」 柳清歌把茶喝到剩三分之一,垂著眼睫道:「回來了,就留著,別走了。」 沈清秋簡潔地道:「嗯。」 聽到他的回應,齊清萋滿意至極。柳清歌剛要說點什麼,忽然眉宇一凜,殺氣橫生。 屋內眾人覺察到他氣勢變化,不約而同把手放上了佩劍。柳清歌霍然起身,瞬間閃身至窗前,沈清秋一顆心高空拋物般吊起。 柳清歌猛地推開兩扇格窗。外邊上方是疏星朗月,下方是竹林深深,空無一人。 洛冰河當然不會一直傻站著,肯定早走了。屋內氣氛迅速鬆懈下來。木清芳道:「柳師兄,你看什麼呢?」 然而,柳清歌並未回身,而是伸出一手,彷彿在接住從天而落的什麼東西。 半晌,他收回手,轉身道:「下雪了。」
沈清秋睜著眼睛躺了一夜,第二日,一聽到告警鐘聲,便衝出了竹舍。 這鐘聲一下比一下急,又重又急,回音震盪不止,在整個蒼穹山之巔盤旋縈繞。各峰弟子從虹橋通往穹頂峰集合,穹頂殿外人頭攢動,卻鴉雀無聲。 沈清秋安置好清靜峰的人,來到殿中。一面高逾丈的白晶石鏡立在殿側,除了安定峰來的是一名代理事務的弟子,諸位峰主已經到齊,站在它之前,神色凝重。 鏡中映照出的,是一條寬闊平坦的江流,兩側有綠山青田,還疏疏落落嵌著一排或幾個白色的屋頂。 岳清源道:「洛川中游,上空。」 在這派景象之上,一座黑壓壓、洞窟叢生、陰森詭譎的山嶺從云叢中冒出頭來,彷彿一個坑坑窪窪的漆黑骷髏頭,倒立著從滾滾烏云裡爬出,空洞森然地俯瞰下方。 那就是魔界的埋骨嶺。 岳清源道:「消息是說,從昨夜子時開始的。初時只見到一片亂石,沒過一個時辰,就能看清是一座山嶺了。」 一位峰主驚道;「一個時辰未過?這……也太快了!」 不。這是合併的正常速度。天琅君果然還是選擇了原著所說的「最佳時機地點」行動。不出意料,半天后,各地都會出現這種異象。兩天之內,兩界就能徹底合併。就像撕碎兩幅各自完好的畫,再把它們胡亂拼接成一幅坑坑窪窪、滿目瘡痍的全新畫卷。 柳清歌抱臂而立,乘鸞執在手中,道:「所以我們得更快。」 岳清源道:「各峰峰主抽取座下三分之二內門弟子隨行。半個時辰內到達洛川中游。」 得掌門令,峰主們呼啦一下全散了。半個時辰內到達,給他們準備的時間只有不到十分鐘,自然要快。沈清秋也準備回去點人,岳清源卻叫住了他:「你留在這裡。」 沈清秋回頭,道:「師兄,你知道我非去不可。」 岳清源道:「師弟,除了初雪、洛川,你還知道什麼?」 沈清秋緩緩地說:「要截止合併,先要拔掉心魔劍。它就在埋骨嶺顱骨之處插著,天琅君一定在那裡供給力量。」 意思就是,解決方法:一、毀了心魔劍;二、殺掉天琅君。 岳清源堅持道:「你留守。」 沈清秋正要說話,岳清源手起一訣,似乎是要開一個禁制,直接把他封在穹頂殿內。 掌門要來硬的了! 沈清秋背脊緊繃,不知該不該把手放到修雅上。正在這時,殿外傳來參差不齊的驚呼。兩人同時搶出殿外,順著廣場上弟子們手指的方向望去,沈清秋暗暗抽了一口冷氣。 只見蒼穹山上空中,浩瀚奔湧如怒海翻騰的云層泛起了血色。一道道紅光劃破天際,一顆顆裹挾火焰的巨石,彷彿烈焰流星,朝蒼穹山直墜而來。 岳清源神色不變,訣隨手起,玄肅連鞘帶劍呼嘯而出,將那數顆巨石擊碎為廳粉。如同煙花爆炸後,散落萬千帶有餘溫的小粒子。 火山口一般的紅云裡,隱隱能看到無數雙手臂和正在撕號的人頭,翻滾掙扎,痛苦萬狀,猶如煉獄。 日了鬼了的無間深淵——蒼穹山真是抽中大獎了! 沈清秋心裡咆哮不止:向天打飛機! 你有本事寫合併,你有本事寫清楚蒼穹山這個位置竟然剛好和無間深淵合併到一起啊! 這一波過後,不知什麼時候還會有下一波來襲。不知道還要多久,十二峰就會和無間深淵合併到一起,成為一片岩漿火海,人間地獄。蒼穹山現在是不能留了。 岳清源向那名安定峰的代理弟子道:「請昭華寺諸位大師前來助陣。」隨後轉身,揚聲道,「留守弟子聽令,一旦結界破裂,不攜一物,立即撤山!」 廣場上千名弟子齊聲道:「是!」 岳清源轉頭道:「清秋師弟,你也一起前往洛川。」 點完百戰峰弟子的柳清歌折了回來:「那掌門你?」 岳清源道:「我先阻擋一陣,等昭華寺援手,隨後就到。」 沈清秋道:「掌門師兄你一個人撐得住嗎?要不我留下來……」 岳清源竟笑了笑:「要你留,你偏走。讓你走,你卻要留。小……師弟你啊。」 柳清歌拽著他就走,言簡意賅道:「走了。他說隨後到,必然隨後到。」 大禍臨頭,蒼穹山總算是有了作為一本修真小說第一大派的自覺,終於不再有車馬舟船慢悠悠走的閒情逸致了。數千道飛劍風馳電掣從空中掠過,下方若有人仰頭觀望,就會看到一片流動的星河般的炫目光陣。 這景象何其壯觀。只可惜,空中那些冒出頭來的詭異山石,會讓人完全無心欣賞這種壯麗又稀奇的奇觀。 安定峰果然是後勤一把好手,效率奇高,估計昭華寺的布界援兵到得很快,撐住了結界,岳清源也極快抽身,追了上來。不到半個時辰,已至洛川中游。 因人數太多,不得不分區分批次著陸。洛川兩側早已擠滿了得到消息,覺察異象,前來査探的修真界人士,各門各派服色混雜。天一觀的道人們正忙著疏散洛川旁的尋常百姓。無妄與無塵領頭,帶著昭華寺一眾前來會合。 岳清源拱手道:「多謝諸位大師派來弟子解難。否則蒼穹山千百年基業,說不定今日撐不了多久便要毀於一旦。」 無妄這和尚一向話多,今天卻板著臉孔,一語不發。反倒是無塵大師抹了把汗,開口道:「阿彌陀佛。千百年基業險些毀於一旦的豈止是貴派,昭華寺也險些落入此種困境。」 岳清源微訝:「竟有此事?諸位大師將寺中數百名布界弟子都派往了蒼穹山,可還有餘力護寺?」 沈清秋也疑惑。昭華寺的覺悟莫非真的高到了寧可自身受損也要幫助別派的地步? 無妄的臉色越發難看。無塵大師見他還不說話,只好繼續代言,道:「這……實在是難以啟齒。並非依靠自身餘力,而是借了旁人的鼎力相助。」 岳清源奇道:「莫非是天一觀?」天一觀素來以閒散逍遙聞名,乃是最無組織無紀律的一個大派。於結界一道,基本沒有建樹,如果真是靠了天一觀的幫助才撐下來,這可令人稱奇了。 無塵大師搖頭道:「是幻花宮。」 沈清秋扇子頓停,脫口道:「幻花宮?那不是……」 無妄鐵青著臉道:「不錯。正是洛冰河。」 忽然,一旁傳來兩聲輕笑。一個清凌凌的聲音溫文有禮地道:「鼎力相助,不敢當。若非要說,我只是為幫師尊罷了。」 擠在這裡的,全都是五感極盡靈敏的修真之人,無論是附近抑或不是附近的,此時通通刷地轉向了沈清秋,數百雙眼睛,各色目光,從四面八方把他包抄其中。 摺扇一展,沈清秋默默擋住半張臉。 洛冰河信步走來,江風斜吹,黑衣下襬瀲瀲,腰間懸的佩劍竟是正陽。他身後,漠北君仰著脖子在左,紗華鈴妖妖嬈嬈在右,好久不見的幻花宮弟子們緊隨其後,最末則是一小隊魔族黑鎧步兵。尚清華混在中間,忽前忽後,鑽來鑽去,滑溜得像條泥鰍,畫風極其違和。兩人一打個照面,眼睛雙雙放出鉤子,鉤作一團,千刀殺來萬劍捅去,好不熱鬧。 洛冰河堂而皇之橫過,站成了鼎足而立的第三方,眾人臉上那精彩紛呈,都夠湊成一整套表情包了。尤其是蒼穹山,有段時間和幻花宮一見面就打,現在也是舊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可偏偏聽昭華寺的話,他們此刻似乎是友非敵,只得強忍,按捺不動。 齊清萋警惕道:「兩位大師此言當真?」 洛冰河莞爾:「齊峰主這可是在懷疑昭華寺也被我……啊,荼毒禍害了?」 眼看著又要糾纏起來,沈清秋忙道:「無塵大師說話,自然不會有假。」 聞言,原本從他身上散去的數百道目光彷彿受了莫大刺激,又一次刷刷聚了過去。齊清萋狠狠瞪他,一副恨鐵不成鋼女(劃掉)大不中留之態。 洛冰河目光定在他身上,旁若無人道:「師尊,多日不見,弟子好生掛念你。」 昨晚上不是才見過嗎…… 換個人說這句「好生掛念」,一定能把在場所有人���出一身的雞皮疙瘩,可偏偏洛冰河有著「無論說什麼都不會使人感到違和」的硬體和設定,所以大家的關注竟然沒有被轉移到他身上。沈清秋切身感受到了慘無人道的圍觀究竟是怎麼回事,只能力求得體地「嗯」了一聲。 洛冰河嘴角還殘留著三分笑意,繼續道:「北疆南疆素來紛爭不斷。北疆以我為首,並不讚同合併之舉,此次願助一臂之力,與諸位聯手擊退敵人。」 看洛冰河現在負手而立,人模人樣,誰知道是個背地裡最喜歡賴在人身上又是哭又是撒嬌的少女心性……說出去誰信! 岳清源從容道:「恕岳某多疑,上次昭華寺不歡而散,如今洛宮主忽然要與修真界聯手,擊退親生父親……」 洛冰河言簡意賅道:「我只為一人。別的一概不知。」 這次他倒沒說是為誰,可是,有區別嗎?有意義嗎? 飄雪的大冬天裡,沈清秋把用來附庸風雅的摺扇搖成了蒲扇,恨不能把四面八方投射而來的各種眼神刮飛九天之外。一位掌門乾笑道:「沈峰主真是教得好徒弟,實乃我修真界之莫大幸事。」 雖然他說的是「教得好徒弟」,但語氣和「嫁得好夫郎」一般無異,聽得沈清秋搖搧動作帶了幾分殺氣。 無妄看上去就像恨不得一法杖當場把這兩個傷風敗俗的東西夯死。無塵大師忙道:「既然洛施主有心相助,那便再好不過。還請岳掌門主持大局。」 岳清源一向是諸派默認關鍵時刻能起作用的頂樑柱,這時自然而然地開始佈置統籌:「昭華寺請安排餘下人手,撐起結界,不讓埋骨嶺繼續下墜,務必阻止它與江面相接。」 無塵大師面露難色:「自當盡力。只是,洛川寬闊,兩岸相隔甚遠,無處落腳,根基不穩,不宜設陣。」 岳清源略一思忖,道:「支蒼穹山派一峰弟子御劍護持,在空中結陣如何?」 洛冰河忽然道:「不必那麼麻煩。」 他側首不語,漠北君自發出列,行至江邊,踏上水面,身形不墜。他所過之地,堅冰迅速蔓延,不過多時,這一片水域竟然都冰凍三尺,並且範圍在不斷擴大,游魚都被凍在冰中。相信只要再給他一點時間,洛川中游整整一段,都會被他凍住。 魔族在輸出方面的優勢是天生的。四周驚嘆有之,不甘有之。無塵連聲道謝,洛冰河不露驕色,只回頭看著沈清秋,眼睛晶亮。 沈清秋見他刷了不少正面值,四周眾人的敵意和防備也不那麼深重了,不由欣慰道:「嗯。做得好。」 洛冰河唇邊笑意蔓延開來。不知怎麼的,沈清秋也揚了揚嘴角,一覺察臉上有異,立刻強行嘴角下扯,這才控制住了表情。心中納悶怎麼不光眼淚會傳染,笑也是會傳染的? 岳清源接著分配任務。天一觀繼續向洛川以外其他開始出現合併異象的地方擴散,保護和疏散百姓。接下來便是蒼穹山。岳清源略一沉吟,道:「第一波南疆魔族破界時,百戰峰上。」 百戰峰只來了四十人,有人忍不住發問:「南疆魔族獸形居多,個個力大無比,四十人真能擋住第一波攻擊?」 居然懷疑戰鬥種族的戰鬥力! 柳清歌一腳踩著亂石,劍穗與白袖黑髮隨風亂舞。他不正面回答,只冷冷地對身後弟子們道:「沒殺夠一千的,自己滾到安定峰去。」 四十人齊齊大喝:「是!」 尚清華弱弱地嘀咕:「不要歧視安定峰……」後勤無罪,後勤萬歲! 岳清源繼續安排下去,穹頂峰、仙姝峰、千草峰 各就其位,各司其職。沈清秋見洛冰河一派悠閒,忍不住問:「你帶了多少人手?不安排一下嗎?」 他一開口,就感覺有無數隻耳朵豎了起來,屏息凝神偷聽,連竊竊私語聲都陡然小了不少。近旁那三名婀娜的孿生道姑發出吃吃詭笑。 洛冰河道:「能帶的都帶了。安排還不簡單。」說著一指身後的紗華鈴與漠北君,「九重君交給她。醜八怪畜生交給他。」 ……這是要讓女兒去再坑一次爹嗎?簡直…… 沈清秋道:「還有嗎?」 洛冰河鄭重點頭:「還有。」他展顏一笑,道,「師尊交給我。」 四周咳嗽聲響成一片,沈清秋臉上有些掛不住了。 他「啪」地一下收了摺扇,握在手裡,調整表情,正色道:「為師有話和前安定峰峰主說,你暫且和諸位掌門磨合一下,共商迎敵大計。」 他也不管其他人回應如何,說完就跑,拽住尚清華,拖死豬一樣拖到一棵稍偏僻的樹下。 沈清秋道:「你怎麼還沒死!你早八百章就該死了,漠北君怎麼還沒*neng死你!」 尚清華整整衣領:「沈大大,你理應死得比我早,現在還不是活蹦亂跳,好意思說我嗎?」沈清秋扶了扶額頭,深吸了一口氣:「向天哥,菊苜,飛機菊苣,你是不是缺愛啊,啊?你當初說的關於『沈清秋』的原設定,就是童年被個變態虐待?你就這麼喜歡寫辛酸悲慘的往事?」 尚清華:「悲情人物,人氣更高。」 沈清秋:「狗屁!被刷了兩棟求閹高樓,你跟我說這是人氣高?」 「那不是我砍設定了嘛。」尚清華跟他擺論據,講道理,「冰哥,慘不慘?人氣,高不高?」 還敢拿洛冰河當例子!沈清秋抽他一扇子:「你是有多喜歡用這個梗?」 一想到洛冰河淒悽慘慘跪在地上撿茶杯、又小又瘦的身子挑著兩個水桶在山梯上吃力地來回跑,晚上還縮成一團,抱著手臂窩在柴房角落瑟瑟發抖,他心裡就堵得慌,不揍人一頓不舒服,而且這個人必須是向天打飛機! 尚清華看他臉色,詫異道:「……瓜兄你這什麼表情,別告訴我這是心疼?我一直以為你頑強不屈堅守陣地。瓜兄我還一直以為你是直的!」 沈清秋踹他一腳:「沒空跟你廢話。說,天琅君到底該怎麼打!」 尚清華心疼道:「不要打他!你不覺得他很可憐嗎?而且老實說吧,我自己都想不到該怎麼打,因為大綱細節沒櫓好啊。」 沈清秋:「不打他可憐的就是你我了。想不到現在想。這個世界的邏輯都是你建立的,你的思維就是大綱!」 他還沒說完,洛冰河的聲音飄來:「師尊可談好了?差不多的話,就該出發了。」 這才五分鐘沒到呢。沈清秋霍然轉身,道:「出發?」 洛冰河道:「岳掌門和我都覺得,派出十人前去拔劍最好。師尊去不去?你去我就去。」 沈清秋道:「可以。」 頓了頓,指指尚清華:「帶上他。」 尚清華大驚失色,眼眉作揖,喊瓜兄饒命,沈清秋已飄然而去。柳清歌和百戰峰負責留守冰面,沈清秋與他錯身而過,忽然倒折回來,半真半假道:「要徒弟殺一千個,那師弟自己一定要殺夠一萬個做表率。」 柳清歌哼道:「敢來便殺。」 沈清秋:「這次放心了?」 柳清歌想了想,勉強道:「有掌門師兄在。」 洛冰河拉著沈清秋衣角道:「師尊,帶我飛。」 沈清秋低頭看他腰間:「……你不是有劍嗎?」 單獨對著沈清秋,洛冰河立刻不邪魅狂狷酷炫狂霸了,靦腆道:「最近魔氣用太多靈力用太少,有點忘了怎麼用。」 其餘近十人都看著這邊,沈清秋不願拖沓,胡亂道:「上來!」 御劍飛上高空,一入埋骨嶺,立即落地。所以,洛冰河也沒摟他多長時間。 著陸之處,是一片嶙峋亂石,森森白石縫隙間,枯骨叢生。抬頭望去,漆黑的怪木參天,糾結交錯。不知什麼怪物的桀桀怪叫,混著老鴉鳴聲,迴蕩在嶺中。 找到心魔劍之前應該還要在嶺中搜尋一段時間。沈清秋出言提醒道:「埋骨嶺魔物眾多,最好別碰任何看上去有生命的東西。」 洛冰河是魔族,這時候又要表示合作誠意,自然走在最前,沈清秋與他並肩而行。兩人走著走著,洛冰河就摸了過來,悄悄牽住了他的手。 無妄大聲咳嗽,無塵阿彌陀佛,岳清源的目光平靜地移了過來。 沈清秋一陣呼吸不暢,額頭、面頰、脖子、耳垂,連片地燥熱發燙,無端端心虛心慌,慢慢抽出了手。 手心握空的一剎那,洛冰河眸底瞬間化成了一片被冰雪覆蓋的莽原。 很快,他笑了一聲,壓低聲音,道:「怕什麼。他們有求於我,不敢說什麼的。」 沈清秋低聲說:「不是這個問題。」 洛冰河不依:「那是什麼問題?」 沈清秋豎起摺扇:「先解決眼下之事,之後再說。」 洛冰河慢慢退開,微笑:「好。」 他輕輕地道:「……反正有的是再說的時間。」 眾人都能覺察到,四周陰陰簇簇的枝葉及腰高的草叢,以及慘白的亂石堆縫隙間,潛藏著無數蠢蠢欲動的生物。瑩綠的眼睛和呼呼的低哮,如同微小的細浪,此起彼伏。 這個時候,讓洛冰河走在最前的好處,就充分體現出來了。但凡是他對著走過去的方向,妖風立刻停歇,鴉雀無聲。潛伏的魔物們要麼成群結隊裝死,要麼簌簌狂退。 說難聽點,就跟避瘟神似的…… 有此神助,找到目的地的時間比預想的要快很多。 如果白霧繚繞之中,忽然有一個地方黑氣滾滾,直衝云天,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來異常。 這山洞洞口掩映著層層厚重的綠葉,陰陰的甚是森然,站在洞口邊,一陣寒涼。眾人都停住了腳步,遲疑著。 按照原先的設想,在到達這裡之前,應當先殺他個敵將八百,斬他個魔物一千,順便什麼毒蟲奇花都要過上一通,才能千辛萬苦來到最後關卡。 就算沒這麼多道程序,衣服起碼要沾點血才對得起Boss戰吧?! 一位掌門道:「恐怕不能貿然行動。」 另一位贊同道:「最好先探一探虛實。」 洛冰河道:「那是一定。」 他剛說完,漠北君就一腳把尚清華踹了出去。 真的是踹了出去……了出去……出去……去…… 在沈清秋震驚萬分的目光中,尚清華連滾帶摔就飛進了山洞,「探一探虛實」去了。 死寂半晌,突然,洞中爆發出一聲慘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neng:方言,意同弄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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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 by priest (part.1)
|卷一|卷二|卷三 |
少年魏謙,十三四歲沒爹沒娘,帶著個拖油瓶小妹妹,艱難地生活,還撿到了死皮賴臉纏上了他的流浪兒一個,起了個名叫小遠。 魏謙做夢都想出人頭地,是個要錢不要命的錢串子,他的前半生都在銅皮鐵骨地逆流而行,以功成名就為第一要務,好不容易稍微混出點頭來,自以為看到了命運的曙光,誰知道小遠突然犯起了神經病。 CP:經典款毒舌女王和屁顛屁顛的忠犬
【卷一•駱駝】
第一章
以笑的方式哭,在死亡的伴隨下活著——余華《活著》。
他夢見自己還很小,有五六歲的樣子,坐在床頭,一邊是熱烘烘的暖氣片,一邊靠著一個女人。
女人大著肚子,他不敢靠實在了,只把歪著的頭虛虛地貼在她的胳膊上,營造出一種親暱依賴的假像來。
那女人長得是真漂亮啊,和電視上那些大紅大紫的明星比起來不差什麼,鵝蛋臉,白淨,眉目齊整。
她手裡拿著一本破破爛爛的舊書,正在仔細地唸著上面的故事。
女人似乎受教育水準不高,閱讀能力十分有限,用詞簡單的童話故事她也唸得磕磕巴巴,時常出現讓人困惑的斷句,可她似乎頗為自得其樂,一手拿書,一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音色甜而清冽,表情平靜美好。
「……孩子們一起走到山的那一頭,發現了一條小溪,溪水歡快地從東邊跑到西邊,嘩啦啦地說『愚蠢的孩子啊,這裡有香噴噴的糕點、金燦燦的烤雞,數不清的糖果,五顏六色地掛在樹上,就像天上的星星,摘也摘不完,這裡還有吃人的妖怪,等著把你們養成圓滾滾的小羔羊,一口吞下肚』。」
「最開始的時候,孩子們都被嚇呆了,一步也不敢跨過去,他們生活在小溪的這一邊,以野蘑菇和野草莓為生,野蘑菇沒滋又沒味,野草莓又酸又青澀。終於有一天,最年長的男孩對自己說:『我再也忍不下去了,如果我能吃到對岸的糕點和烤雞該有多好啊,還有數不清的糖果呢。』」
「他第一個跳過了小溪,在美麗的林子裡飽餐了一頓,晚上又跳回到溪水這一邊,對大家說,林子裡沒有吃人的妖怪。於是第二天,最年長的女孩也對自己說:『如果我能吃到對岸的糕點和烤雞該有多好啊,還有數不清的糖果呢。』當天,她跟隨著第一個男孩一起跳過了溪水,到美麗的林子裡飽餐了一頓,晚上兩人結伴回來,聲稱他們仍然沒有碰到吃人的妖怪。」
「男孩和女孩們一個接一個地跳過了溪水,去享用對面的美餐,一天過去了,吃人的妖怪沒有出來,一個月過去了,吃人的妖怪依然沒有出來。他們大聲嘲笑奔湧不息的溪水,然後一起住在了溪水的那一側,每天自由自在地穿梭在美麗的林子裡,食用精美的食物和數不清的糖果。只有一個最年幼的男孩留在了原處,任他越長越胖的同伴們怎麼在對岸大喊大叫,他都堅持不肯走近一步。」
「度過了溪水的孩子們每天對著他們的小朋友喊:『喂,你過來呀,溪水在撒謊,這裡沒有吃人的妖怪,這裡生活如同在天堂!』可是最小的男孩不為所動,他依然靠采蘑菇和野草莓為生。他記得出門時祖母囑咐過他的話,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無緣無故的安逸才是叢林裡最可怕的陷進。」
「突然有一天夜裡,最小的男孩聽見了尖銳的咆哮聲,他被嚇醒了,睜開眼,發現溪水暴漲,把大地劈開成了兩半,變成了一片汪洋。」
「汪洋在高歌:『小羊小羊圓滾滾,嗷嗚一口吃下肚,一個也別跑!』最小的男孩揉揉眼,發現他的同伴們正在被一個山那麼大的怪物追逐,可是他們太胖了,根本跑不快,還沒有到水邊,就被一個一個地追上、吃掉了。他們全部掉進了最危險的陷阱裡,只有最小的男孩逃過一劫,把這個故事流傳了下來。」
泛黃的紙頁翻過去,沒頭沒尾的故事說完了,女人彷彿完成了一個大工程,籲了口氣,漫不經心地對靠在她身上的魏謙說:「所以說,人不能過得太舒服,等你腦滿腸肥、每天都吃飽混天黑的時候,就離嗝屁著涼不遠啦……」
她好聽而粗俗的話音被尖銳的鈴聲打斷,魏謙如同受到了驚嚇一般,猛地睜開了眼,從床上彈了起來。
清晨五點半,天還沒完全亮。
魏謙依然沉浸在方才的夢裡,那是美夢,也是夢魘。
他頂著一腦門睡眠不足的低氣壓,像條死狗一樣艱難地爬了起來,拎起拖鞋,拍死了一隻在他床頭上耀武揚威地爬過的蟑螂,然後單腿蹦到水管下,把鞋底沖乾淨,踩著「啪嗒」「啪嗒」的腳步聲洗手淘米,用變形的小鍋煮上粥。
然後他把頭探出窗外,看見樓下麻子家的早點攤已經支起來了,正在熱油鍋。
魏謙沖樓下吹了個長長的口哨,一點也不介意把鄰居吵醒,沖樓下嚷嚷:「麻子,給哥來三根油條!」
他剛叫喚完,樓上的窗戶也「嘎吱」一下打開了,一個含著牙刷的胖子含含糊糊地說:「哥要六根,給我挑又粗又大的!」
喊話的是樓上的三胖,這貨都已經胖成了一個球,依然不依不饒地以「飯桶」這個特質為榮,其思想高度簡直超凡脫俗。
魏謙覺得三根和六根比起來,相當沒有英雄氣概,於是仰頭沖三胖說:「豬,出欄出得真積極,有思想覺悟!」
三胖正滿嘴白沫,顧不上搭理他,只好於百忙之中伸出一隻豬爪,撥冗沖魏謙比了個中指。
麻子的爸早就死了,他是孤兒跟著寡母過,寡母以賣早點為生,麻子每天早晨要起床幫他媽炸油條,聽見他的朋友們一大早就狗咬狗,也十分習以為常。
他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沒吭聲,笑嘻嘻地衝樓上那兩位大爺揮揮手,表示聽見了——哦,麻子是個結巴,一般他不在公共場合高談闊論。
早飯有了著落,魏謙打仗一樣地轉去廁所刷牙洗臉,開始了他忙碌又苦逼的一天。
他把煮好的粥放涼,同時拾掇好了自己,帶著零錢小跑著衝下樓拿油條,再回來叫醒妹妹小寶,盯著她吃完早飯,抱著她跑到樓上,把她交給三胖的媽照顧,臨走,他還打掉小寶又往嘴裡送的手。
而後魏謙蹬著他破舊的自行車趕往學校。
這一天,是魏謙參加中考的日子。
魏謙從來不知道自己老爸是誰,也不知道他長了幾個鼻子幾個眼,對此人唯一的概念,就是那傢夥是個人渣王八蛋——這源於魏謙他媽十年如一日地在他耳邊喋喋不休地重複。
傳說那老不要臉的現在還在號子裡蹲著,頂著個威風八面、十裡飄香的光榮頭銜,叫做「強姦犯」,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給出來——當然,魏謙也都不盼著他出來,一個屁都不會的老勞改犯,出來也是社會的負擔。
魏謙想,最好那老貨能在刑滿釋放之前,被其他犯人打死在監獄裡。
老勞改犯製造的受害者之一,就是魏謙的媽……哦,對了,還有魏謙這個間接受害者。
他媽年輕的時候,腦子裡一坨漿糊,當年不學好,每天跟一幫小流氓混,喝得醉醺醺地大半夜地在外面亂晃,不幸被那老勞改犯盯上了,成了一個稀裡糊塗的受害者,後來更是稀裡糊塗地懷孕生下了魏謙。
因此理智上來說,魏謙理解為什麼從小他媽就不待見他,他覺得自己生下來的時候,她沒有直接把自己掐死,就已經是激素的作用了……激素才是人類生命的奇蹟。
更不用說她還勉勉強強地把他拉扯大了。
可儘管這樣,魏謙依然打心眼裡恨她。
天天恨,打卡似的定時定點地恨,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然而……他又會打心眼裡期盼她能給自己一點溫情,偶爾她真的給了,魏謙就會感覺到莫大的幸福,因此他也恨自己,他認為自己基因不好,天生有那麼一根賤骨頭。
女人總是晝伏夜出,她賴以謀生的工作古老又傳統,在我們國家有著數千年見不得光的歷史。這是一份帶給魏謙無數「榮耀」的工作——他媽是只「雞」,用這個婊子臭不要臉的話說,這份工作的好處就是白嫖了男人,還要男人給她錢。
魏謙那個強姦犯的爸終結了她的整個少女時代,讓她從裡到外黑了個徹底,越發地不知羞恥起來。
而作為一顆「雞蛋」,魏謙的童年就是一場漫長的折磨。
他媽每天晚上都會罵罵咧咧地出門,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回來,會用長長的指甲把他從被子裡活生生地掐醒,如果她心情好,就爹娘三舅老爺的一起罵他一遍,如果她心情不好,還會順手打他兩個耳光,然後一身酒氣地指使還沒有鍋台高的小魏謙去給她弄口吃的。
有那麼好幾次,魏謙把耗子藥都買好了,準備下在飯裡,跟她同歸於盡,不過最後還是沒下成,因為那女人偶爾試圖當個媽的時候,會用柔軟的胳膊抱著他看一會電視,高興了還會溫聲細語地在他耳邊跟他說幾句話。
如果夜裡收入不菲,她還會在早晨回家的路上給魏謙買兩套煎餅果子。
這種情況雖然彌足珍貴、可遇不可求,卻總能讓幼小的魏謙受寵若驚,每到這時候,他就不想殺這個女人了,因為他也會想起來,這女人是他親媽。
他的親媽比他一生中見過的任何女人都要漂亮,然而絲毫沒有給他帶來一點榮耀。
可全世界畢竟只有這麼一個人是他親媽,殺了,就沒了,他捨不得。
他們倆就這樣,彼此仇視又相依為命地活了下來。
魏謙五歲的時候,他媽又嫁了一回人,繼父是個老實人,賺錢不多,沒什麼本事,對這個便宜兒子也不算很熱絡,但是也從沒有虐待過。
後來大概是嫌他在家裡礙眼,等魏謙剛滿六週歲的時候,繼父主動把他送進了小學校,騎著大二八的自行車送他去學校報導。
魏謙管他叫叔。
叔來了以後,他媽一夜之間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再也不出去鬼混了,幾乎是立竿見影地洗淨了鉛華,高挽了長髮,沒再沾過一滴的酒,脾氣也好了很多。
她搖身一變,成了一個正常的女人和正常的母親。
當年冬天,她甚至動手給魏謙織了一件毛衣,那件毛衣他只穿了一冬天,由於個子長得太快,第二年就穿不下了,卻一直被魏謙珍而重之地收在櫃子裡,因為那幾乎是他童年收到的唯一一件禮物。
都說六七歲的孩子到處滾、狗都嫌,可魏謙六七歲的時候乖順得就像條狗一樣,他一句廢話也不多說,一個要求也不提,如果大人不主動給,他就絕不開口問大人討錢,學校裡有時候有點事讓交錢,魏謙都是先跟別人借了,再自己跑檯球廳遊戲廳去給人打雜幫忙,賺幾塊錢還上。
他在這個過程中結識了很多比他年紀大很多的小混混,老闆看著他小,跑來跑去地撿球端盤子挺有意思,再加上有眼力勁兒,非常會看人臉色,所以就把他留下了,當成個奇葩的吉祥物,閒來逗逗。
魏謙對此樂在其中,並不覺得痛苦,因為他在學校裡得知,自己也是祖國花骨朵中的一朵,這種生活,他過得心滿意足。
因此他總是唯恐他叔不痛快,唯恐叔和他媽離婚,讓他再過回那樣豬狗不如的日子。
魏謙七歲半,沒滿八歲的時候,他媽又生了個丫頭。
丫頭長得跟他叔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哦,也就是很醜的意思,可全家都寶貝得不行。
她是春天生的,父母嫌棄什麼「春」啊「柳」啊之類的名字太土,配不上他們寶貝姑娘,難為他媽和他叔,他們倆受過的教育加起來也沒有九年,湊在一起足足合計了一個多禮拜,最後絞盡腦汁地給丫頭起了個他們自以為有詩意的名字,叫「宋離離」。
跟他叔姓宋,「離離原上草」的那個「離離」,小名叫小寶。
不過魏謙幾乎不怎麼叫他妹這個倒楣的大名,一直到她成人,都喊她「小寶」。
不說聚,非得說「離」,沒聽說誰家給孩子起這種大名的,真是要多吉利有多吉利。
他的親媽和後爹倆文盲淨顧著「濕意」了,給孩子起這麼個名,純粹是沒事作死玩。
這不吉利的名字將和小丫頭相伴一生,似乎也預示著,生離和死別會從一而終地貫穿在她單薄的生命裡。
第二章
小寶十一個月,還是個穿開襠褲的小肉球,剛會紮著手下地走兩步的時候,她爸就沒了。
他的死法相當兇殘,車禍——當時他正黑燈瞎火地值完夜班往家走,途中他琢磨著趁著沒人,抄近道,就蹬著倆輪的自行車上了機動車道,剛上去就被一輛貨車撞了,直接甩出去好幾米。
��� 連人再車,一起扁了,再沒能鼓回來。
魏謙他們家也再次到了孤兒寡母的境地。
這其實也沒什麼,全世界那麼多孤兒寡母的家庭——比如天天早晨賣油條的麻子他們家。
別人也都擦乾淨眼淚,直起腰桿,照樣活得人似的。
可是魏謙很快驚恐地發現,他那漂亮親切的「媽媽」,一夜間又變成了操蛋的惡婆娘。
她傷心之餘,似乎認定了自己這輩子比苦菜花還苦,已經不想活了,於是變本加厲地作起死來,她在這方面天賦異稟、並且經驗豐富,端是作得一手好死。
魏謙每天生活得杯弓蛇影——他自己要上學,要想方設法地弄來錢,要照顧連話也不會說的小妹妹,還要防著那個時刻會爆炸的女瘋子。
到了後來,魏謙甚至不敢把宋小寶一個人放在家裡。
每天他上學,就把小寶送到樓上三胖家或者開小飯店的麻子家,托三胖的媽或者麻子的媽給照顧一天,晚上放學再把小寶接回來。
魏謙活得心神俱疲,生活的重壓一下子把他壓得抬不起頭來,成年人尚且扛不住,別說他一個孩子。
有一段時間,魏謙偷偷藏了一把小刀,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他就一手握著小刀,一手抱著小寶,看見小刀,他就想衝出去把他媽宰了,看見小寶,他又只好收斂心神,躺回床上,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把哼哼唧唧要被驚醒的小傢夥重新哄睡著。
他還有個小妹妹,這是個活物,是個人,和他一樣命苦,生在這樣的家裡,他是大哥,好歹得把她養大。
哈姆萊特糾結了一個漫長的問題「To be or not to be」,魏謙也用他的童年糾結了一個更加漫長的問題——「宰了他媽,還是不宰」。
他像狗一樣活著,竟然還有心情糾結這麼哲學的問題,他將來或許註定是個人物。
這期間,三胖媽和麻子媽都幫了他不少忙。
三胖和麻子都是他的發小,三胖一家人都市儈又粗俗,麻子他們娘兒兩個都是三腳踹不出一個屁來的孬種——跟他們住鄰居的,沒有什麼社會高端人士——然而市儈又粗俗的鄰居卻是古道熱腸,懦弱的、沉默的小人物也是只要他開口,就肯幫他的忙。
三胖媽不像麻子媽那樣敢怒不敢言,她有時候看不下去,義憤填膺得簡直恨不得往魏謙他媽臉上吐唾沫,然而終究沒有成行。
這沒什麼,魏謙知道她不敢,因為三胖媽雖然窮橫,但畢竟是個良家婦女,良家婦女都不敢輕易招惹婊子,就像正經人都不敢輕易招惹地痞流氓一樣。
再後來,魏謙他媽終於不負眾望地死了。
魏謙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他知道她其實早就不想活了。
魏謙他媽從自己一生中最幸福的生活中被一棒子打醒,心裡的苦悶是別人無法理解的,她怎麼也想不開、怎麼也適應不過來,於是理所當然地重新墮落了,重操舊業了,後來更是變本加厲——她去吸毒了。
她先是陪著客人吸白麵,吸完以後一起雲山霧繞地幹一炮,客人高興了會往她的胸罩和內褲裡塞小費,她也靠這片刻的光陰逃避無力反抗的現實。
後來,她的毒癮無法遏制地升級,開始哆哆嗦嗦地給自己肌肉注射。
那一段時間,魏謙家裡有過很多針頭,平時怕小寶看見往嘴裡塞,魏謙每天要把家裡打掃三四遍,看見針頭就收起來銷毀。
他媽死了以後,她的東西都讓魏謙一把火燒了——她最後死於愛滋病,被針頭傳染的。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這是小混混們用來裝逼的箴言,也是那女人留給魏謙兄妹最後的話。
魏謙他媽臨死的時候,形象活像個怪物,整個人瘦成了一把骨頭,頭髮也差不多掉光了,臉部嚴重變形,一雙本來就比別人大一些的眼睛凸了出來,皮膚大片大片地潰爛,看不出一點年輕貌美的痕跡,簡直就是個又髒又臭的癩蛤蟆。
癩蛤蟆她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她用近乎溫情的眼睛看了自己的兩個孩子一眼,坦然地說:「唉,出來混,總是要還的,我早就知道有這麼一天了。」
魏謙嗤笑一聲,認為她是在放屁,她如果早知道有這麼一天,當年就不應該出來鬼混,不應該吸毒,更不應該為了幾塊錢和獵奇,就打扮成一個妖魔鬼怪去夜總會坐台。
她應該像無數仙鶴一樣的小妞一樣,穿著可能不那麼合身的校服,額頭前面弄一排傻乎乎的齊留海,正襟危坐地坐在教室裡聽老師講解析幾何,然後考上一個大學,工作,結婚或者剩著……不管怎麼樣,都像個正經人一樣地活著。
哪怕她格外笨,學什麼都不成,起碼她還能去給人家當保姆,打零工,賣早點……
那樣她說不定會一直活到九十歲,能看見她的孫子結婚生子。
可她偏不,她選擇當一個好逸惡勞的女瘋子,白長了那鮮花一般的模樣。
魏謙意識到自己終於擺脫這個女瘋子、終於再也不會見到她了,他心裡難以抑制地難過起來,彷彿看見了大把的生命和光陰在他面前風馳電掣地奔跑而過,而他竟然連一把尾氣都沒來得及聞,一切就都已經煙消雲散了。
可他不想露出任何感情,他認為自己合該憎恨這個女人,對她的一切感情都是軟弱而犯賤的,所以魏謙逼著自己這樣想——她這是活該。
魏謙命令自己回憶起他五年來地獄一樣的生活,用他最深的冷漠地問她:「婊子,你幹嘛要把我們生出來呢?」
女人神色迷茫地思考了半天,回答說:「誰知道呢?」
魏謙就出離地憤怒了,如果沒有她這個「誰知道」,說不定他這輩已經投胎成了一個富二代或者官二代,現在說不定也能人模狗樣的了!
於是他在她的肩膀上輕輕推了一把,罵了一句:「去你媽的。」
真的只是輕輕推了一把——誰知道下一秒她就不行了。
她渾身抽搐,眼睛睜得像乒乓球一樣大,然後倒氣倒了足足五分鐘,喘氣成了一個乾癟的風箱,生生受了一回血罪,才終於成功地翹了辮子。
那年魏謙不到十三週歲,還是個青蔥少年,剛上初二,帶著個拖著兩行鼻涕的小妹妹——小寶五歲,狗屁也不懂,只會在一邊呆呆地看著大哥和媽媽。
魏謙愣是讓女人的屍體在家裡展覽了兩天,乃至於都發臭了,他也沒想好該怎麼處置。
死人睡得地方比活人還貴,賣了他們兄妹倆也買不起一塊墓地——更何況魏謙連送火葬場的錢都不打算出——他媽已經死了,死人怎麼著都能湊合,可他得活著,他得交學費,他還得養活妹妹。
最後,魏謙決定找個良辰吉日,湊合著拿破涼蓆把這屍體一卷,直接扔進垃圾堆裡,讓她自行降解回歸大自然去。
不過沒等實行,魏謙他媽的幾個小姐妹找到了他們家,用事實表明,就算是秦檜,也有仨瓜倆棗的朋友。
她們一起攤錢辦好了她的後事,算是把她送走了,一個女的告訴魏謙,她生得就不體面,總不該死得也這樣不體面。
操辦後事剩下的一點錢,她們留給了魏謙和他的妹妹小寶,魏謙又翻箱倒櫃地把女人留下的一些首飾賣了,這些東西原來是女人的命……不,比命還寶貴。
她的寶貝兒子早就看它們不順眼了,她一閉眼,立刻就給抖落出來賣了。
用這一點微薄的積蓄,魏謙過上了養著個小拖油瓶的日子,艱難地過了一年多,他初中畢業了。
中考三天結束,最後一天,魏謙交了卷子,騎車回家。
他讀書很像那麼一回事,打零工當混混,都沒能影響他的成績,因為學校是他和「未來」和「希望」,和「體面的生活」這些詞唯一的聯繫,他拼了命地都想抓住。
沿途魏謙買了幾個饅頭,把車停在一大片筒子樓建的簡陋的自行車棚裡,拎著東西往家走,就看見了那個小崽子。
小崽子細手細腳瘦骨嶙峋的,就顯得腦袋大,比小寶高一點,但是高不到哪去,也許和她差不多大。
他穿著一件大人的「二桿梁」背心,下面光著,鞋也沒有,背心上湯湯水水,什麼玩意都有,看上去是好一片祖國河山姹紫嫣紅,正在一個小胡同的垃圾堆旁邊掏垃圾吃。
這麼一個小東西,也不知道是怎麼活下來的,連野狗也欺負他,魏謙經過的時候,小崽子正跟一條狗在一個小胡同裡對峙——為了半罐別人扔了的牛肉罐頭。
野狗瘦巴巴的,個頭卻不小,眼冒紅光,不知道有沒有狂犬病,但是在城市打狗運動如火如荼的時候還能活下來,大概也是狗中豪傑。
本來魏謙是不打算理會的,像這種小崽子,個把月總是能見著一個,不小心被生下來了,不小心活了,還沒有父母雙全的命,過一陣子差不多也就死了,可就在魏謙往那邊瞟的時候,正在那人狗情未了的小崽子居然碰巧也抬頭看了他一眼。
就這麼片刻的機會,野狗抓住了,見它的對手一分神,立刻撲了過去,小崽子大概是被人圍追堵截得時間長了,反應十分敏捷,往旁邊一撲,就躲過去了,於是那條野狗好死不死地就撲到了魏謙少年的腳底下。
這畜生紅著眼,鼻翼裡發出呼哧呼哧的動靜,像是急紅了眼,敵我不分,對著一個打醬油的無辜群眾一通狂吠,呲出一嘴大黃牙。
魏謙正盤算著自己萬一考上高中,學費該怎麼解決的問題,沒打算理會它,抬腿要走,結果也不知這畜生是怎麼想的,居然一低頭衝著他的腳脖子來了一口。
魏謙忙一縮腳,沒咬著。
魏謙當時十三四歲,爹死娘死還帶著個只會流鼻涕的妹妹,儘管考試發揮得一流,可考上也不一定能上,處境悽慘。這樣長大的孩子,他的性情如果不憤世嫉俗,那是不大正常的——因為那意味著他太會表演,將來很可能會變成個高智商的反社會分子。
所以正滿腹煩心事的中二少年當場就急了,抬腿給了野狗一腳,他從小和混混們長大,慣常動手打架,這一腳份量不輕,直接把大狗踹到了牆上,野狗依然不依不饒,又一口咬在了魏謙的鞋上——幸好這雙鞋是撿來的塑膠鞋,雖然又硬又不透氣,但是好在結實,沒咬透。
魏謙甩了一下,見甩不開這條死狗,於是用腳大力踩住野狗的肚子,又從旁邊撿起一塊磚頭,下了狠手砸在了這狗中豪傑的腦袋上,砸了一下,豪傑就鬆口了,砸了兩下,豪傑就頭破血流了,徹底成了個鬼雄。
人,還有狗,在這個時候、這種地方,其實都是一樣的——好比有的人西裝革履好房好車,有的狗定期美容油光水滑。而還有一些人和狗,註定在這樣一條充滿了垃圾的小路上,為一些可笑又可悲的理由撕咬搏命,流血流汗。
同人不同命,同狗也不同命。
第三章
魏謙怕「狗鬼雄」死得不透活受罪,於是體貼地又用磚頭狠狠補了幾下,直到把狗頭砸了個稀巴爛,這才喘著粗氣扔下磚頭,在牆上抹了一把手上的狗血。
他這才有機會抬頭打量一下那害他橫生枝節的小崽子,可這小白眼狼居然已經趁著他打狗的時候把那桶罐頭搶走了,抱在懷裡,狼吞虎嚥起來。
大概魏謙的眼神太有殺氣了,小崽子明顯哆嗦了一下,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看了看魏謙,嘴角一排罐頭湯不小心流了下來,他立刻誠惶誠恐地伸手接住,把自己的手舔了個乾乾淨淨。
魏謙心裡的無名火更盛,恨不得把這小崽子的腦袋踩下來讓他舔自己的鞋,舔個夠。
小傢夥見他目光可怖,還以為他要搶自己的罐頭,頓時警惕起來,抱緊了罐頭,站起來背靠牆角,擺出一副誓死捍衛領土的英勇架勢來。
魏謙頓時又洩氣,心想自己跟這麼個小玩意較什麼勁呢?
他於是無趣地往地上啐了一口,轉身走了。
等成績這幾天,魏謙並沒有浪費寶貴的假期,他白天和麻子三胖一起去練攤,賣黃色錄影帶,晚上在檯球廳找了個活,每天賺十塊錢的看場子費。
他發現那天碰見的小崽子似乎在充滿了垃圾的胡同裡安了家,每次魏謙出門的時候,都能看見他在垃圾堆裡尋找自己的晚飯。
魏謙經過的時候,如果心情好,他偶爾會扔給那小鬼一個饅頭。
魏謙對親生父母一直都是仇視的,兒童最早都是從和父母的相處中領會怎麼樣接觸世界上其他的人,因此他很難不仇視社會,他的愛心比北方春天的雨水還要有限,之所以偶爾對那小傢夥另眼相看,也是他觀察過這孩子。
他發現那小男孩胳膊腿都齊全,身體沒有任何殘疾,智力不但沒問題,可能還比普通的孩子高,長相看不出來,但是一雙眼睛又黑又亮,應該是差不到哪去的,如果他真的是父母雙亡沒人照管,應該會被送到社會福利院裡,這樣的年紀和條件,絕對是會被人搶著領養的。
小男孩在外面流浪,魏謙猜測,要麼是有監護人,但是監護人虐待他,他自己跑出來的,要麼就是從小被拐賣,好不容易逃出來的。
無論哪一種都是逃,都是別人對他不好,實在活不下去了才逃的��那種感受魏謙都懂,他甚至會有些同病相憐。
當然,即使同病相憐,魏謙也是偶爾心情好才會覺得小東西可憐,大部分時候,他都很好地保持著自己冷漠而尖刻的心。
而就是他這樣零星的幾次善心,竟然還招來麻煩了。
那天,魏謙的中考成績下來了,他考得不錯,比全市最好的高中的錄取線還高出二十分,能排進全區前十名,放在別人身上,家長恐怕是要請客的,魏謙沒客好請,於是晚飯沒有買饅頭,買了一袋肉包子,也算慶祝。
魏謙認為自己應該高興,可是他沒有,他心裡像是給堵了兩塊大石頭,一塊石頭是上高中高額的花銷,一塊石頭是他再好再優秀也無人訴說的苦悶。
他努力想讓自己無視那些,於是整個人出於一種非常詭異的狀態裡——腦子是熱的,心口是涼的。
路過時,他順手丟了個肉包子給那垃圾堆旁邊的小男孩,自娛自樂地想:這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誰知那小東西竟然沒有讓他的包子一去不回,他三兩口地把包子塞進了自己的肚子裡裝好,然後連人再包子,一起不依不饒地追了上來。
就像個小流浪貓,誰餵他一口香腸,他就認準了誰。
魏謙回頭一看驚詫了,心說大事不好,這還要買一送一!
他心裡本來就堵,又被跟得不耐煩,幾次三番地回頭惡狠狠地罵人,還推了小男孩一把,把小傢夥推了個屁股蹲,甚至作勢要打,可對方居然還是鍥而不捨地跟著,一直跟到了他們家。
魏謙家的房子原本屬於他的姥爺,也就是他死鬼老娘的爹,姥爺是被他媽活活氣死的,於是房子又歸了魏謙他媽,現在她也死了,才傳到他手裡,有一定年頭了。
老筒子樓,典型的城市棚戶區,樓下是個垃圾場,亂糟糟的,鄰居們的素質和經濟能力都普遍低於平均水準,很多住在這裡的人都不大友好。
仗義和自私,熱心腸和不友好,他們毫不矛盾地與這片居民區的貧窮和落後並存,詭異地和諧著。
比如住在對門的那個獨身老太婆,就比較不友好,她每次一看見魏謙,遠遠地就要開始翻白眼,然後像是看見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一樣甩上門,有時候還會故意把垃圾丟在他家門口。
一開始魏謙懶得跟她一般見識,他一個大孩子帶著小孩子,每天發愁還不夠愁的,懶得理會這些雞毛蒜皮。
再者說,窮人何必為難窮人呢?
後來魏謙明白了,窮人只能為難窮人,也只會為難窮人,不然還讓他們怎麼辦呢?
他媽是婊子,他就是個婊子養的,道理上,老太太罵的這句話其實也沒錯。
可今天不一樣。
他沒有做錯任何事,就算依照傳統的眼光看,他也比任何人都要優秀,為什麼唯有他活得這麼艱難?
他過於出色的中考成績把他的上半身拉到了另一個世界,而下半身還在漫無邊際的沼澤裡沉著,既讓他看到無邊無際的大千世界,又讓他怎麼也掙脫不了他固有的身份和階級。
哪怕他是像三胖和麻子一樣,純種的社會渣滓小流氓,他也不會這樣痛苦。
魏謙過熱的腦子和過冷的心終於把他逼到了一個臨界點,他垂下眼盯著自家門口臭氣熏天的垃圾,胳膊上爆出了一條一條的青筋,眉目像極了母親,卻遠沒有她那樣秀麗,那股終年籠罩的仇恨與陰鬱幾乎成了他的天然氣質,英俊得奪目,也陰鬱得逼人。
少年魏謙默默地蹲下來,一點一點地把家門口那些水果皮爛葉子撿起來扔掉。
跟回來的小男孩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在一邊看著。
魏謙沉默地拎著垃圾走了兩步,突然再也不想這麼做了,他猛地把手裡的垃圾扔在了對門的門口,轉頭沖男孩大聲咆哮:「你他媽看什麼看?!」
小男孩被嚇了一跳,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
魏謙惡狠狠地說:「小雜種!」
小雜種背靠著牆角,小心翼翼地睜著大眼睛看著他。
魏謙深吸了一口氣,他想努力地把心裡那股邪火壓下去,作為一個「大人」,他不想在小崽子面前失了態。
然而這一刻,他發現自己克制不住,連一雙眼皮都跳個不停……他畢竟不是真的大人。
魏謙毫無預兆地突然轉身,從地上撿起一塊大石頭,「咣當」一下砸在了對門老太婆的窗戶上,碎玻璃「嘩啦嘩啦」地落了一地,屋裡面傳來一聲尖叫。
魏謙:「老不死的你給我聽著,老子以前不跟你計較,是看你七老八十、沒幾年好活的份上,以後你再來觸我的黴頭,我他媽滅了你全家!」
屋裡傳來老太婆彪悍的叫罵,對方顯然是沒把他這個半大小子放在眼裡。
魏謙二話不說,轉身從家裡拎了一把菜刀出來,一腳踹在她家門上,直接把她家的門鎖踹壞了,只剩下一根金屬鏈搖搖欲墜地連著,少年拿著菜刀,使勁往那家的門上砍,臉色慘白,雙眼通紅,活像個神經病殺人狂,愣是把罵罵咧咧的老太婆給嚇哭了。
從那以後,老太婆就開始躲著魏謙走,四處散佈他是個殺人犯的謠言,不過老太婆再也沒敢當著魏謙的面罵人,也再沒往他們家門口扔過垃圾。
看來欺軟怕硬是天性。
可當時魏少爺當時那副惡鬼索命的模樣嚇哭了老太婆,卻沒能嚇哭那個小男孩,小男孩依然鍥而不捨地賴在他家門口。
魏謙完成了他的恐嚇,「咣當」一聲,在小男孩面前拍上了自家的門,把他給鎖在了門外,小男孩孤零零地在外面徘徊了一陣,最後,他彎下腰,把魏謙門口剩下的零星垃圾撿起來,收拾好了扔了。
他甚至還撿了幾根小樹枝,捆在一起,把地給掃了。
然後他就像條沒人要的小狗一樣,蜷縮在了門口,就這樣縮著睡了一宿。
第四章
第二天魏謙出門一看,小男孩竟然還在那,他腦袋大四肢細,縮成了一個圓滾滾的糰子。
魏謙險些讓這衣衫襤褸的糰子給絆個跟頭。
一宿過去了,他心裡的火已經消了大半,魏謙無可奈何地低頭看了看著成了一團的小東西,不知道這小崽到底是怎麼想的。
魏謙自覺自己渾身上下散發的都是報復社會的光芒,即沒有佛光普照,也沒有無量天尊,回憶起來,似乎也沒給過對方一個好臉色。
魏謙不明白,這彷彿時刻準備著要戰鬥的小東西是看上他哪了,竟然輕易地放下了戒備,居然還就賴上他了。
得虧是夏天,要是冬天,北方的冬天一宿露宿,能把小男孩給活活凍死。
一個那麼丁點大的小東西,站起來看著和小寶差不多,總不能真的回家拿出菜刀來幹掉他,魏謙伸出腳尖戳了戳腳底下的糰子:「哎,哎哎,起來,別在這睡,聽見沒有?我們家還沒開張呢,瞎睡什麼?」
髒兮兮的煤球糰子睡眼朦朧地抬起頭,一見魏謙,立馬精神了,滿臉期盼地看著他,就像一隻跌跌撞撞的花臉小奶貓,尾巴尖都在瑟瑟發著抖,依然努力地往人腳底下湊,努力表現出自己的乖巧和無害,請求領養。
任是誰看見了,都會不忍心,可惜了,他偏偏遇上了魏謙這麼個鐵石心腸的人。
魏謙毫無同情心,欺貓打狗無所不為,果斷地無視了他可憐兮兮的小眼神,並且懶得廢一句話,回手反鎖上家門,一彎腰,就拎起了男孩細瘦的胳膊,把他一路拎下了樓,然後往疏於打理的草地上一扔,乾脆俐落地說:「別給鼻子上臉,滾。」
男孩摔倒在野草叢中,眼巴巴地看著他就這樣惡棍一樣頭也不回地走了。
小男孩好半晌才爬了起來,仰頭望著對於他來說十分高大的破舊的筒子樓,片刻後,垂下了腦袋,赤裸的小腳丫腳趾頭互相糾結在一起,他覺得失望極了。
這小傢夥確實是被人拐賣過的孩子——魏謙心狠眼毒,看得沒錯。
他被人偷走的時候太小,來龍去脈已經不是很記得了,人販子養了他幾個月,後來把他轉手賣到了一個十分偏遠的農民家裡。
這也沒什麼,給誰當兒子都是兒子,他還享受了兩年獨生子的生活。
誰知第三年,他那被村醫斷定了沒有生育能力的養母竟然奇蹟一般地懷孕了,又過了一年,養母生下了一個健健康康的胖小子。
從那以後,男孩在養父母家裡就顯得多餘了,他的日子也跟著每況愈下了。
那天男孩在冰涼的井水裡洗碗的時候,因為手指被凍麻木了,不小心打碎了一個碗,觸怒了大醉而歸的養父。
養父扒光了他的衣服,寒冬臘月裡讓他在滴水成冰的院子中間罰站。
男孩覺得自己要給凍死了,終於,他做出了一個對他的年齡來說大膽得有些驚人的決定——他跑了。
小男孩偷了幾件大人的衣服,隨便套在身上,然後連夜借助梯子翻牆出去,他悄悄地躲進了往城裡拉冬儲大白菜的車裡,就這樣被拉到了一個城市裡。
從此,他成了個小流浪兒。
這樣一個沒人管的小男孩是很容易被盯上的,期間,男孩幾次三番險些再次被人拐賣,有些企圖賣了他,有些企圖把他弄去做小偷,還有兩個人商量著要賣了他的器官——男孩半夜尿尿的時候偷聽到了,連夜跑了。
他能活到這麼大,每次都成功地逃脫,運氣好得簡直就是奇蹟,成了半個逃跑專家。
他偷偷蹭過火車,連續換過好幾個城市,見過了形形色色的人,偶爾有人試圖和他說話,他都假裝啞巴不會說,並且飛快地想辦法逃走,當中或許有真的好心人,可惜男孩不敢放下警惕——被全套的批發賣了也就算了,他更怕那些還打算剖開他的肚子,把他身上的部件一樣一樣拿出來零售的。
可是風餐露宿、飢一頓飽一頓,他依然本能地羨慕那些有房子住、有家的人。
小傢夥已經很久不知道家是什麼滋味了,然而他不可能有家,因為他恐懼接觸任何人。
在小男孩眼裡,世界上似乎只有兩種人,一種人嫌他髒,老遠就繞著他走,還會用石頭丟他打他,一種人對他和顏悅色,可心裡實際上還是想賣了他。
直到他認識了這麼一個獨特的人。
他聽見過別人用富有當地特色的兒化音叫他「謙兒」,這個人幫他打跑了大野狗,給過他吃的,卻都是扔下就走,從不和他說一句話。
當然,更多的時候,這個人都會對他熟視無睹。
魏謙的熟視無睹和不交流都讓男孩覺得安全,而同時,他偶爾的施捨行為又讓男孩感覺到了一絲罕見的溫情。
小男孩其實一直換地方住,可是為了每天偷偷看這個人,他不知不覺中已經在這條小胡同裡住了好幾個月了。
在這幾個月裡,小男孩經過了謹慎的觀察和審慎的論證,用他因為老也吃不飽而營養不良的大腦得出了一個結論——這個大哥哥是個好人。
在他的流浪生涯中,這還是第一次心裡不由自主地生出接觸別人的渴望……可讓他失望的是,他伸出了觸角嘗試著去觸碰的時候,那個疑似「好人」的混蛋似乎並不想領養他。
男孩又失望又難過,在原地徘徊了一陣子,思考著要不要放棄。
他還沒思考出結果來,天就下雨了,男孩不得已,只好又躲回了樓道裡。
這場大雨到晚上都沒有停,三胖媽中午下樓來了一趟,幫小寶熱飯,見了蜷縮在樓道裡的小男孩,她吃了一驚,彎下腰仔細打量他:「喲,這是誰家的孩子啊?」
男孩立刻像炸了毛的小野獸,兇狠地抬起頭來,整個人都繃緊了,似乎隨時打算衝上來咬她,他兇悍的眼神把三胖媽驚得往後退了半步:「哎喲,這個小叫花子是瘋的!」
三胖媽怕惹上麻煩,警惕地看了小男孩一眼,快速地用魏謙留下的鑰匙打開門,三步並兩步地進屋去了。
晚上魏謙放學打零工回來,一低頭就看見了牆角裡的小糰子,臉色頓時不大好看起來。
他大步走過去,想重新把這不是好歹的小崽子扔出去,小糰子一見他過來,以為要挨打,連忙驚恐地往牆角褪去,擺出防禦的姿勢。
對於這小鬼也知道害怕這一點,讓魏謙心裡生出了詭異的滿足感,這位中二少年冷哼了一聲,抬頭掃了一眼窗外的雨,轉身進屋,竟然放過了小男孩。
夏天悶熱,魏謙一般只關上有一層紗窗的防盜門,並不關大門,以便室內通風。
小寶看見外面有個小朋友,就奶聲奶氣地問:「哥,外面那人是誰啊,真羞羞,也不穿褲子。」
魏謙說:「玩你的,少管。」
過了一會,小寶又說:「哥,他老往咱家裡看。」
魏謙就走過去,站在門口惡狠狠地衝著那男孩吼:「你給我滾遠點!」
男孩被他嚇了一跳,遲疑著退後了幾步。
可是等他端著菜從廚房裡出來,就看見小寶蹲在門口,張望著外面說:「哥,他還往咱家裡看呢,��讓他進來吧。」
這回魏謙連嚇唬也懶得嚇唬了,乾脆沒理她,把菜放在餐桌上,然後走過去,抬手把大門甩上,把那兩道豔羨的窺探視線徹底隔絕在了門外。
讓他進來?魏謙心說,他要是個百萬富翁,這樣的小崽子,他願意養個十頭八個的,每天早晨讓他們站成一排點名報數玩。
可他是嗎?
他只是個窮得出類拔萃的小混混,連自己開學要交的四百塊錢學費都不知道上哪個猴山上弄去呢!
可惜女生外向,宋小寶這個小丫頭片子簡直不是東西,尿布剛摘下來沒兩天,居然就已經學會胳膊肘往外拐了。
沒兩天,魏謙一進門,發現小寶已經把那小崽子放進了家裡。
魏謙怕外面的小野孩有傳染病和寄生蟲,會傳染給小寶,於是當即沖妹妹發了一通火,把小丫頭嚇得哇哇大哭。他伸手拎起小崽子身上的背心,像丟快抹布一樣,再次把他扔出去了。
小男孩就在他手裡掙紮,掙紮不過,就用那雙黑亮黑亮的眼睛盯著他看,那眼睛像是山裡剛被雨水洗過的黑石頭,在髒兮兮看不清五官的小臉上顯得分外扎眼,顯得那麼野性,又充滿著憤恨、失落和隱約的哀求。
「狗崽子。」魏謙罵他。
小寶她真是個記吃不記打的東西——主要是因為魏謙沒有真的打過她,他雖然不怎麼表達,實際上寶貝得連她一根頭髮絲都沒碰掉過,以至於挨罵的事,宋小寶同志撂爪就忘了。
過了沒有三天,她就又把那小崽兒給領回來了。
這還要陰魂不散了,這一回,她冷漠又壞脾氣的大哥終於被激怒了,魏謙伸手去抓男孩,男孩察覺到危險,忙躥起來躲開,讓魏謙這高高揚起來的一巴掌揮了個空。
魏謙氣急了,抬腿給了他一記窩心腳,男孩被結結實實地踹疼了,竟然也不叫喚,只是悶哼了一聲,順勢跪在了地上,伸出雙臂,抱住了魏謙的腿。
小寶這熊孩子總算是長了見識,她從沒想過朝夕相處的大哥居然會這麼暴力,嚇得「嗷」一嗓子大哭起來,嚎著說:「哥!」
那男孩也不知怎麼的,聽見了這話,心神彷彿被牽動了,他裝了一年多的啞巴,此時卻沒頭沒腦地對魏謙開了口,儘管他的聲音沙啞得不像個小孩,發音也奇怪得很,可魏謙還是聽清楚了他的話,他學著小寶說:「哥!」
魏謙抬起來準備狠狠踩下去的腳就突然動不了了。
自己在幹什麼?魏謙茫然地想,毆打這麼一個小崽子?這和他那賤貨媽還有什麼區別?
末了,魏謙嘆了口氣,緩緩地縮回了腳,一言不發地走進廚房,草草地下了一鍋清湯寡水的掛麵湯,端到小男孩面前:「吃吧。」
男孩不想表現得太沒出息,可惜這碗麵對他而言如同久旱逢甘霖,他一聞到香味,「出息」倆字就歡快地把他拋棄、結伴私奔了。
他幾乎把臉埋進了碗裡,稀裡嘩啦一頓猛吃,秋風掃落葉一般,連乾了三碗,肚子都撐圓了。
魏謙平靜地坐在旁邊,等他吃完,就動手收拾了碗筷,然後對男孩說:「聽得懂人話吧?行了,我知道你聽得懂。」
魏謙甩甩手上的洗碗水,蹲下來,讓自己的視線和小東西齊平。
「我養不起你,」他幾乎調用了自己生平最大的耐心說,「你啊,找錯地方了。」
男孩嘴邊還有沒擦乾淨的菜湯,璨如星辰的眸子盯著面前的少年。
魏謙輕輕地在他的肩膀上推了一把:「行了,吃飽就走吧。」
一分鐘以後,男孩第一次直立行走出他的家,而不是被他暴力扔出去的。
有兩三天,魏謙都沒看見那個糾纏不休的小男孩,直到第四天黃昏,他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計算著自己還差多少錢學費的時候,他在家門口又看見了那個小男孩。
這回小寶沒敢開門,兩個孩子一個站在門裡,一個站在門外,聽見腳步聲,一起抬起頭,眼巴巴地望向他。
站在門口的男孩手裡拖著一個巨大的蛇皮袋子,裡面「叮叮咣咣」的,魏謙垂下眼掃了一眼,發現是一袋子的瓶子蓋和易開罐。
「這個能賣錢。」見他良久不言語,男孩才小聲地解釋說,他彷彿怕魏謙不相信,伸出髒兮兮的小手,手心裡汗涔涔地握著兩塊零五毛的紙幣,「真的,我賣過了。」
魏謙依然是沉默。
小寶適時地輕輕叫了一聲:「哥。」
魏謙一閉眼,心說:「這他媽的,都是什麼事!」
第五章
就這麼著,小男孩到底是死皮賴臉地留下了。
好多年以後,當男孩自己回憶起這件事的時候,他都幾乎覺得自己做成了一件不可能完成的壯舉。
他那混賬大哥在翅膀長硬了之後,越發把他的混賬特質發揮得舉世無雙,天生長了一副鐵石心腸,從來是說一不二,男孩有時候懷疑,這個世界上究竟有沒有能改變魏謙想法的東西。
可那一年,在觀察了數月,又軟磨硬泡了好幾個星期後,他竟然真的成功地打動了這個鐵石心腸的混蛋。
小男孩在魏謙家裡住下後,慢慢地恢復了他的說話功能,只是大多數時候依然很沉默,似乎擔心自己的存在感太強,會招來別人的討厭和虐待。
一開始,他連床和沙發都不敢上,到了晚上就往牆角一縮,像條小野狗一樣睡在地上。
似乎是只要有一個能避風遮雨的屋頂、幾口乾淨的飲食,他就已經滿足了。
魏謙觀察他的行為,難以抑制地想起自己像這小東西一樣大的時候,也曾這樣小心翼翼地討好過繼父,他瞭解那些行為的意義,不但沒覺得男孩古怪,反而暗暗生出了某種隱秘的感情聯繫來。
當然——他不會把這種感情表現出來,魏謙認為自己作為一個「當家人」,在家裡趾高氣揚一點是應該的。
他耐著性子把小傢夥給洗乾淨了,又怕他有蝨子,把小男孩的頭髮都給剃光了,還找了一件小寶的舊衣服給他穿。
光頭小小子穿著小女孩廉價的、掉了花邊的裙子,竟然也不顯得十分違和,可見小男孩底子是好。
魏謙看著他若有所思地打量半晌,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地做出了如下品評:「人模狗樣的。」
不過魏謙想,大概人小時候長得都挺好看,可能是因為小吧,心裡什麼也不愁,所以眼神也是乾乾淨淨的,能反光。
這個荒謬的看法被三胖一口否決了——三胖說美就是美,醜就是醜,都天生的,和年齡大小半毛錢關係也沒有。
三胖、魏謙和麻子是一起長大、從小穿一條褲子的交情,三胖比魏謙大三四歲,麻子跟魏謙一年出生,小時候一起玩泥巴,長大了一起當混混,儘管沒有在一起做過一件好事,但是交情甚篤。
到了青春期,魏謙往豎裡長,越來越瘦越來越高,三胖就往橫裡長,十七八歲,儼然已經成就了一副中年漢子發福的臭德行……至於麻子,他高矮胖瘦都不要緊,那一臉坑坑窪窪的閉合式粉刺讓他的腦袋像個凹凸不平的小行星,晚上乍一看見能嚇哭幾個人,以至於他其他的特質都被忽略了。
三胖這個死肥肥,自己就長得像豬八戒的二姨夫,偏偏臭不要臉地喜歡評判別人的美醜,他每次見了小寶都要唉聲嘆氣一番,因為這個小丫頭長得實在是太寒磣了。
仗著交情,三胖對魏謙直言不諱——通常是魏謙不愛聽什麼,他非要說什麼。
每每到了魏謙家,三胖都要扼腕哀痛地把小寶抱過來打量一番,唱戲一般地大呼小叫地說:「妹妹啊,我苦命的妹妹啊,你這小臉怎麼能這麼黑呢,掉煤堆裡都找不著啊!」
魏謙一把搶回小寶:「滾你媽蛋,我們那叫黑裡俏。」
三胖繼續哭天搶地:「你哥睜眼說瞎話,有眼睛這麼小的黑裡俏嗎?」
魏謙振振有詞地說:「眼睛小怎麼了,我們臉也小,牛眼大不大?長你那餅鐺臉上照樣是一線天。」
三胖:「滾,你們家烙餅用得著像你三哥這麼威武英俊的餅鐺,你元首啊?哎,不是我說,眼大眼小還不是問題,你再看咱妹這鼻樑——這小塌鼻子,可愁死我了,跟讓門板拍過的似的,謙兒,你說咱妹咋就長得不像咱媽呢?不像咱媽像你也不發愁啊!」
魏謙:「放屁,她又不是我生的。」
說完,魏謙把小寶拎到和自己視線齊平的地方,仔細地打量了小丫頭酷似她親爹的面貌一番,即使是骨肉至親,他也不得不承認三胖是對的,小寶臉上那可憐兮兮的小塌鼻樑,真的活像沒有鼻樑骨似的。
魏謙憂慮地在心裡盤算,將來無論如何要讓她保護好眼睛,可不能近視,不然這小塌鼻樑恐怕真的連眼鏡也架不住。
但他還是不肯承認妹妹醜,於是強詞奪理地說:「塌鼻樑怎麼了,女的鼻樑高不好看,鼻樑高……鼻樑高的看起來不像好人。」
他這麼說,是因為他媽就有一副挺直秀氣的高鼻樑,鼻子是五官之王,顯得她精神得要命,讓人一眼就印象深刻。而魏謙總是仇視母親的一切特質——甭管是美的還是醜的。
在魏謙心裡,只要宋小寶長得不像他們的媽,哪怕她將來變成一個和麻子一樣滿臉花開的醜八怪,他也覺得可愛。
三胖知道他家的前因後果,難得地沒和他爭辯,從魏謙懷裡接過小寶,有一下沒一下地捏她的鼻樑——後來她長大以後鼻樑沒那麼塌了,多半是她胖子哥給人工捏起來的。三胖邊捏還邊念叨:「妹妹喲,我嫁不出去的妹妹喲……」
這時,麻子推門進來了,笑呵呵地說:「三、三哥,七七七昂……謙兒,小、小寶妹妹。」
三胖如臨大敵般地堵住了小寶的耳朵:「哎喲我的媽耶,您老人家可別當著孩子面說話,到時候跟你學成一口結巴,孩兒她哥能把您老剁成餃子餡!」
麻子受天賦所限,一輩子也牙尖嘴利不起來,只好走憨厚路線,聽了也不生氣,摸摸自己的頭,傻笑了起來,他在小寶和那撿回來的男孩頭上各摸了一把,掏出兩塊糖,一人給分了一塊。
麻子早就輟學了,倒不是因為沒錢上,個中原因實在一言難盡——直到小學五年級,麻子只能數到九十九,上了三位數他就不會了,老師氣得罰他把一百到兩百間的所有數按順序抄一百遍,他「吭哧吭哧」一遍不少地抄完了,工工整整、勤勤懇懇,沒有一點偷奸耍滑,結果抄完老師一看,好麼,串列了!
三胖辛酸地看著他這又笨又醜的兄弟,接著念叨說:「弟弟喲,我娶不著老婆的弟弟喲……」
三胖過早地表現出了對別人婚姻情況的憂慮,乃至於魏謙斷定,這死胖子天賦異稟,將來一定會變成個拉皮條的。
魏謙對自己的交友情況十分惆悵,麻子是傻逼,三胖是個大傻逼,他夾在其中,幾乎有種「舉世皆傻逼,唯我獨明白」的悲愴。
傻逼麻子開口問:「樂、樂哥讓、讓我來問問,你、你學費有……著落了嗎?」
這話筆直地戳中了魏謙的傷心事,他方才還頗為愉悅的心就像被塞了一塊冰坨,咕嘟一下就沉了下去。
魏謙心說,有個鬼的著落,但他不想在兩個傻逼發小面前示弱掉面子,於是裝作毫不在意的模樣,高深莫測地擺擺手說:「哦,不急。」
大傻逼三胖忙介面說:「哎喲寶貝,哥求求你了,都這時候了,你就別裝神了,這事不能不急啊!都快開學了!到底怎麼說,缺多少,你言語一聲,哥兒幾個幫你想辦法……你說我們這一夥人,一個個地都天生和學校有緣無分,就你一個出息的,一人搭把手,也要把你推上去啊!」
魏謙覺得自己的心裡就好像被一隻火熱的手捏了一下,有那麼一兩秒鐘,他詞窮了,嘴唇不易察覺地抖動了兩下,然而下一刻,他卻依然用最大的毅力克制住,保持住了他又臭又硬的內在和大尾巴狼的外表。
「行了吧,多大點事,」魏謙眼皮也不抬,漫不經心地說,「我心裡有數,用不著你們瞎操心,也替我告訴樂哥一聲,沒事。」
而後他飛快地轉移話題:「哎,對了,那小崽,我問他叫什麼,他告訴我他叫『小子』,也不他媽什麼玩意兒家長給起了這麼個二逼名字,我這兩天正琢磨著給他弄一個大名呢。」
麻子心裡替他著急,吚吚嗚嗚地還想再說什麼,他越著急越說不清楚,末了還是被三胖打斷了。
三胖知道魏謙這人的尿性,知道他是個裡子都掉光了,也不願意沒了面子的孫子,顯然是不想在他們倆面前提這事,於是順著魏謙的意思心猿意馬地扯淡說:「行啊,你叫魏謙,那就讓他叫魏虛得了。」
魏謙笑罵:「去你媽的,『胃虛』,還『胃疼』呢。」
他們仨打鬧了一番,自帶乾糧飯菜地在魏謙家裡吃了一頓後各自散了。
魏謙琢磨了一下,既然樂哥問起他了,他就得親自去見一見,否則就比較不懂事了——魏謙為了零花錢,從小和一群社會渣滓混在一起,而樂哥就是他們一夥人的大哥,是遠近最牛逼的爺們兒,比他們都大,混了很多年,家裡很有背景,人也十分仗義,��他們這群小兄弟也都是交心換命,不拿架子。
魏謙他媽死了以後,樂哥沒少照顧他們,有忙幫忙,有事扛事,魏謙一度曾經覺得他簡直是自己的親哥。
樂哥對他依然是和顏悅色的,先是和魏謙寒暄了幾句,又說:「你家的事,我也聽說了,這小東西來咱們這,也不知道走了多少的路,這麼大的小玩意兒,能活到現在也不容易,我看將來他沒準是個人物,能比我們這些人走得都遠,要不然就叫小遠得了。魏遠?唔……不大好聽,加個字,叫『魏之遠』,好不好?」
樂哥給起名,魏謙自然樂意。
那時候魏謙還小,沒那麼多心眼,他雖然半隻腳踏進了三教九流裡,卻到底年齡見識所限,並不能很好地理解成年人社會的規則,也並不真正地知道樂哥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此時哪怕樂哥放個屁,十四歲的魏謙也會覺得他放得很有哲理。
樂哥又問:「那小東西有多大了?」
「他自己說有八歲了。」魏謙說,「我看不像,也就跟小寶差不多。」
樂哥「唔」了一聲,皺皺眉:「那你想過以後怎麼辦嗎?他沒有戶口,有大名也沒用。」
是的,魏謙心裡一動,魏之遠有了大名,可依然是個名副其實的「黑人」。
其實如果不是魏謙他媽的一個嫖客喝多了裝好心,現如今魏謙肯定也是個「黑人」。
魏謙皺皺眉,本地戶口不是那麼容易進的,對此,他確實無計可施。
樂哥故意停頓了一會,讓他好生苦惱了一番之後,才悠然開口說:「你要是信得過我,不如這事就先交給我吧,你看怎麼樣?」
魏謙當場就是一愣:「我……我這個……這個事這麼……」
他一時間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來,魏謙頗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一笑,自嘲說:「完了,都快被麻子傳染成結巴了。」
樂哥親暱地摸了一把他的頭,好整以暇地等著他的答話。
樂哥雖然年輕,卻是個野心勃勃的人物,並且野心專走歪門邪道。
他頗有心計,多心多疑,知道將來要成事,必須要有自己的死忠,他在替自己鋪路的過程中,就看上了魏謙。首先魏謙年齡合適,十四五歲,正是一知半解的年紀,懂事,又不太懂,對他好一點,他就容易死心塌地。而那麼多的小兄弟,樂哥就看上了魏謙一個人,也是因為魏謙能混、能打、能豁得出去,有這樣三個特質已經罕見,何況他竟然還會讀書。
樂哥第一次聽說這個小子竟然能參加中考,還能考得那麼出息的時候,簡直都震驚了,即使樂哥已經算是個當地的人物,他依然是個從小流氓混上來的大流氓,從沒有和「讀書」這種事扯上絲毫的關係。
魏謙這個小崽,哪怕生在個窮一點的普通家庭,將來也必成大器,可偏偏命運這樣怠慢他,簡直再合樂哥的心意也沒有了,樂哥覺得自己就像出門逛花鳥市場買石頭,結果撿著個價值連城的古董的漏。
樂哥心裡盤算著,唯一的問題,就是魏謙這個人脾氣有點難擺佈,雖然難得對自己有幾分敬畏,卻是個絕對不願意求人的。
供一個半大小子念高中,也沒幾個錢——以樂哥當前的財力來說,哪怕是送個孩子出國唸書都不值幾個錢——雪中送炭的情義,他不怕魏謙將來不肝腦塗地。
樂哥看得出來,這個孩子心重臉皮薄,這樣的人,忘恩負義的事恐怕幹不出來。
當時的戶口比後來寬��很多,只要有門路,花點錢,還是有些可操作性的,只是再有可操作性,也不是魏謙的能力範圍之內的,所以魏謙想了想,沒有不識好歹地拒絕,心裡暗暗給樂哥記下——這都是人情債,要還的。
樂哥又和他隨口說了幾句閒話,沒提學費的事,戶口無論如何都是魏謙辦不到的,這小鬼尚且能接受,可學費的問題,他卻不能說,說了反而容易傷了少年人的自尊。
但樂哥不著急,他看得出魏謙是真想讀書,不然成績也不可能那麼好,所以他等著,魏謙總有一天會主動來求自己,臨走,樂哥意味深長地對魏謙說:「跟哥客氣什麼?謙兒,你記著,以後碰見任何困難,都可以來找哥,聽到了吧?只要哥能力範圍之內,天塌下來也能給你扛起來,別自己憋著,誰讓咱們是好兄弟呢。」
他說完,用力地拍了拍魏謙的肩膀,看著手足無措的少年,自覺自己這事辦得真是草蛇灰線,伏脈千里,這樣的雄才大略,將來不成事簡直天理不容。
第六章
樂哥辦事麻利,魏之遠的戶口很快就下來了,落在了魏謙家的戶口本上,這下送他去上小學都沒問題了。
而養活魏之遠其實也不難,給他吃飽飯就行了,魏之遠給什麼都吃,不挑食,抓緊時間吸收一切他能吸收的營養,小半年的光景,他就躥了半個巴掌高的個子,完美無缺地解釋了什麼叫做「給點陽光就燦爛」。
小寶的衣服他是再也穿不了了,魏謙只好給他穿自己的舊衣服。
魏之遠依然不愛搭理人,除了魏謙兄妹和經常到家裡來的幾個兄弟,他都不跟人家說話,防人之心依然很重。
除此以外,魏之遠這個孩子幾乎沒別的毛病了,他極具察言觀色的能力,魏謙只要稍微一皺眉,他立刻就能收到信號,知道大哥不高興,三秒鐘之內就能把自己偽裝成牆上的壁畫,假裝不存在。
他在家裡簡直勤快極了,每天把屋子打掃得乾乾淨淨,自從魏之遠來了以後,暖壺裡的熱水從來都是滿滿噹噹的,垃圾從來沒在屋裡過過夜,誰換下來順手扔在哪的衣服被他看見了,他都會默默地拿去洗乾淨。
他戒備而諂媚,把自己定位成了一個附庸,又像是一條看家護院的狗,對於陌生人,他的眼神簡直讓人瘮得慌,眼珠像黑豆,看人的時候直勾勾的,是個不好惹的野狗崽子。
以上這些是三胖同志觀察到的,魏謙聽了也沒往心裡去,他心想狗崽子就狗崽子,反正這小孩也不麻煩,自己平時不在家,讓他給小寶作個伴也好。
……直到緊接著發生了那麼一次事。
那天有一幫不長眼的,拔份兒拔到了樂哥的地盤上,把樂哥一個乾弟弟的腦袋給開瓢了,他們一幫兄弟當天就帶著傢夥去了,跟對方幹了一場,不巧,地點就在魏謙家附近的一條街上。
就在他們把對方的人腦袋幹成狗腦袋的時候,突然聽見後面街上有水管刮著地面的動靜。
魏謙還沒來得及回頭看,就聽見三胖在旁邊大呼小叫地說:「哎呀我操!」
魏謙一看,也嚇了一大跳——只見魏之遠那小崽子拎了一條比他人還長的水管,在地面上拖著,正以一種異常喜感的姿勢,支楞八叉地往這邊奔跑著。
魏謙正好看到了他的眼神,他發現三胖說得沒錯,小東西的眼神真就像條兇狠的野狗崽,雖然拖著那麼長的一條水管,連路也走不穩當,卻詭異得能從他身上看出他要把敵人都幹掉的決心。
說得神一點,他身上簡直有武俠小說裡描述的那種「殺意」。
三胖:「乖乖的,你撿了個什麼玩意回來?」
魏謙:「別提了,撿的時候沒帶放大鏡,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三胖歎為觀止,遠遠地衝魏之遠喊了一聲:「行了哎寶貝,咱哥兒幾個今天都收工啦,用不著你出場啦,咱們起駕回宮吧!」
魏之遠認識三胖,聽這話就站在了原地,眨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魏謙,把水管扔下,抹了抹鼻子,擦乾淨鼻涕,說:「哦。」
結果魏謙當天晚上回家就做了個夢,夢見魏之遠變成個變態殺人狂,殺完人他也不知道跑,淡定地坐在一片血泊之間,面無表情地開口叫了他一聲「哥」。
魏謙當場就冷汗涔涔地醒了,他坐在床上,看見一邊的光著屁股趴在床上睡的昏天黑地的小崽兒,忍不住抬手在他軟乎乎的頭髮上摸了一把。
而魏之遠就像個小豬似的,無意識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魏謙又捏了捏他的小胳膊腿兒,發現他哪都是軟乎乎的,跟小寶一樣軟,一點也不像個殺人犯,做著夢還砸吧嘴,也不知道夢見了什麼好吃的。
他坐在旁邊觀察了他一陣子,心想這崽子才這麼一點大,就這麼兇殘,將來還了得?
別的無所謂,別出去給他惹事去就是好的。
將來……唉,「將來」是多麼渺茫的一個詞。
魏謙睡不著了,他下了床,走到了陽臺上,把窗戶推開了一點,就著寒冬臘月裡的陣陣寒風,在一片夜深人靜裡思考他自己的那虛無縹緲的「將來」。
高中的學費比義務教育的時候貴那麼多,貴得魏謙砸鍋賣鐵,也就只勉勉強強地湊夠了一個學期的,他念高中的這小半年裡,從他那死鬼老娘那得到的積蓄快要花完了,眼下,隨著天氣一天涼似一天,魏謙幾乎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可這樣的重壓卻無處訴說,因為他是大哥。
魏謙做夢都想把高中唸完,做夢都想要像這個城市裡的大多數人一樣,西裝革履、朝九晚五,體體面面地活著。
「體面」,那是他打斷骨頭連著筋一般的夢想,儘管它看起來是那麼的愚蠢、遙遠又虛無縹緲。
現實容不得他再這樣幻想虛無縹緲的未來了,高中繁重的課程佔用了他所有的時間,老師不會允許他在別人上晚自習的時候獨自一個人離開學校去哪打工。
而算起來小寶已經到了七歲,也是要上學的年紀了,因為他這個做大哥的自私,只顧著自己的學費和夢想,有意無意地錯過了小學報名時間,這一年就這麼讓她耽誤了,魏謙怎麼不敢再耽誤她下一年。
魏謙悄悄地走進廚房,米缸裡只剩下不到兩斤的陳米,廚房裡還有一顆大蔥和幾棵爛菜葉子,他兜裡還剩下十塊零五毛。
他要買吃的,要買日用品,要交水電費……
他需要那麼多的錢,才能維持起碼的生計。
這樣的生活就好像一個千瘡百孔的麻袋,四處都是窟窿眼,讓魏謙筋疲力盡弄來的錢輕易就嘩啦嘩啦地流出去了。
魏謙弄錢的方式依然是每個週末都去打零工,隨著家裡多了一口人,錢開始不夠花了。
魏謙每天早晨離開的時候,都炒一個菜,留下兩個饅頭給倆孩子,然後自己聲稱在學校吃。
不把午飯錢省下的話,就不夠花了。可他畢竟正是飯量大的年紀,餓不得,所以魏謙會趁中午午休時間翻牆遛出學校,到樂哥的檯球廳裡給人暖場,順便蹭頓午飯吃,一個學期下來,他自覺檯球都快成半個專業級別了。
每一天……每一天的柴米油鹽都是一條鞭子,從他一睜眼開始,就抽打著他不停地奔,不停地想辦法。
這讓魏謙心緒難平——重壓之下,任是誰都心緒難平。
他從兜裡摸到了半包煙,是下午打架的時候不知誰塞給他的,他突然想起別人噴雲吐霧時的模樣,於是魏謙坐在廚房,把煙點著了。
他就這樣一邊咳嗽,一邊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抽第一根煙,肺部缺氧讓他覺得頭暈目眩得,甚至有些噁心。
魏謙坐在地板上,靠住門板休息了片刻。
要不然……就不上學了。
他茫然地這樣想著。
「我實在沒有辦法。」魏謙對自己說,「我真的是山窮水盡,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他難過得快要哭出來了,像是眼睜睜地看著那扇通往另一個世界、另一種生活的大門在他面前緩緩地關上,他拚命地趕,可總是鞭長莫及。
就在這時,魏謙想起了樂哥的那句話——有任何困難都可以去找他。
魏謙睜大眼睛思量了片刻,忽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地猛地站了起來,他兩根手指間還笨拙地夾著香煙,整個人都為這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康莊大道而顫慄不已。
魏謙有些口乾舌燥,他恨不得現在就衝到樂哥面前。
對,樂哥肯定會借給他錢,等他上完學,甚至他可以上完大學,他會回來報答樂哥,以一個不同的身份。
只要樂哥肯供他,他就再也不用每天吃了上頓沒下頓地發愁,再也不用算計家裡的那一點錢算計得心尖都疼了,他可以踏踏實實地把這幾年念下來,他保證自己會成績一流……
滾燙的煙灰落在了魏謙的手上,燙得他一哆嗦。
他默默地低下頭,盯著劣質香煙散碎的煙蒂發了一會呆,把煙屁股撚滅了,丟在了垃圾桶裡。
魏謙滾燙的腦子冷卻下來,他發現自己做不到。
他總是記得那個過河的故事,記得格外深刻——靠在母親懷裡聽故事的經歷對他而言是絕無僅有的奢侈的記憶。
他記得女人說過的話,「人不能過得太舒服,等你腦滿腸肥、每天都吃飽混天黑的時候,就離嗝屁著涼不遠了」。
樂哥能幫他一次,能一直幫他麼?
救急不救窮。
樂哥有什麼義務給他錢,讓他上學,讓他吃飽穿暖,讓他無憂無慮?
而那種無憂無慮日子��知道為什麼,魏謙想起來,就覺得既嚮往,又毛骨悚然,他彷彿恍然看見那安逸而軟弱的自己,就像是一頭被圈起來的豬。
世界上還有什麼比「軟弱」更讓他這樣的少年恐懼的嗎?
世界上還有什麼比「沒有希望」更讓他這樣的少年絕望的嗎?
如果魏謙不軟弱,他就只好退學,只好走上一條沒有希望的路——離開學校,去當混混、當打手、打零工,成為一個城市底層的渣滓,艱難地熬過這一生,這幾乎是一條一眼能看到底的路。
魏謙也不知道在廚房裡僵立了多久,感覺自己的手被凍得有些麻木了,這才吸了吸鼻子,回到客廳被簾子隔出來的小臥室裡,躺回床上。
魏謙家只有一室一廳,小寶三歲以後,他就覺得讓她和自己一起睡不大方便了,於是把臥室給了妹妹,他自己在客廳里拉出一條簾子,在角落裡放了一張床,算是隔出了一個臥室。
魏之遠一直是和他睡在一起。
魏謙躺回床上的時候,旁邊的小傢夥卻動了一下,不知是沒睡著,還是被吵醒了。
魏之遠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打量了一下大哥的神色,就嗅到了他身上一股嗆人的煙味。魏之遠不是小寶,他從小沒被人那樣寵過,因此不敢像她一樣沒心沒肺。
小遠察言觀色,小心翼翼地輕輕叫了一聲:「哥。」
魏謙心緒煩亂,不想理會他。
小遠等了好久,沒等到他的回覆,輕輕地拽了拽他的衣服,他問:「哥,是不是你沒錢,養不了我了?」
魏謙心道,虧你還知道——可這話他沒說出口,並不是為了不傷害小孩的心,而是他覺得「承認自己無能和沒錢」非常的傷面子,所以他沒好氣地甩開魏之遠的手:「廢什麼話,你還睡不睡了?閉嘴!」
魏之遠好半晌沒吭聲,魏謙以為他睡著了。
誰知過了一會,小傢夥竟然窸窸窣窣地湊了過來,鑽進了他的被子,碰到魏謙冰涼的手和腳——冬天屋裡是很冷的,當時暖氣並沒有普及到這種被人遺忘的舊棚戶區裡。家裡還有小孩子,魏謙不放心生爐子,於是用攢了大半年的錢買了二手的電暖氣,可那玩意畢竟費電,他們通常是能不開就不開。
魏謙冰冷的皮膚的溫度讓魏之遠本能地瑟縮了一下,然而下一刻,男孩卻又哆嗦著湊過來,雙手抱住魏謙的手,塞進懷裡,又努力伸直了腿,頭幾乎都要埋進被子裡,才勉強夠到魏謙的腳,輕輕地把自己的腳搭在了大哥冰涼的腳面上。
頃刻間,小遠就感覺到渾身的溫度在飛快地流走。
他做完這些事,帶著一點討好的意思,小聲說:「別不要我,行嗎?我能幹活,我還能去撿破爛,我也能賺錢。」
這輕輕的幾句話讓魏謙的心神幾乎一顫。
大概是他久不答話,魏之遠開始心慌了。
魏謙為他提供了一個安全而溫暖的住所,給了他一個讓他從前欣羨不已、不敢想像的家,也從未打過他,甚至連活也不怎麼指使他做。
甚至這個冬天,大哥還給他和小寶一人買了一件厚厚的棉衣裳。
魏之遠覺得這幾乎像是一場美夢,他生怕夢醒了,自己又是那個沒人要的流浪兒,徘徊在城市最陰冷的地方,以撿垃圾為生。
「求求你了。」魏之遠壓得低低的聲音有些顫抖,「別扔了我。」
兩秒鐘之後,他又補充了一句:「哥。」
魏謙心裡五味陳雜,要說他不想扔了這個崽子、給自己減輕一點負擔是不可能的,然而他終究只是扒拉了一下魏之遠的腦袋,簡單地命令說:「睡覺。」
就再沒有別的話了。
可是貓狗養了大半年,也該養出感情了,何況是個人。
更不用說這個小傢夥每天圍著自己轉,每天想盡辦法做事幹活,就只為了讓自己高興一點,能讓他留下來。
魏謙知道自己是心軟了,他認為自己不該心軟,可他沒辦法,他畢竟不是石頭。
算了吧,他這樣想著,聽著耳邊細小的呼吸,心說,這小崽子,可憐。
第七章
魏謙曾經幻想過,有一天,有一個記者會在這樣一個老舊的筒子樓裡發現他和他的弟弟妹妹這樣像狗一樣活著的人,然後記者就會拍幾張照片,大筆一揮,寫著「有志少年打工供弟妹上學、稚嫩肩膀扛起一個家」這樣催人淚下的噁心題目,就會有政府機構上門給錢,還會有各種各樣錢多得沒處花的大款往他們家捐,而他只要上個電視,跟他們一起舉著一張大支票合個影就可以了。
可是呢,電視上仍然天天播「窮困大學生」「窮困中學生」「窮困小學生」這樣的報導,但是沒有一個找上魏謙他們。
大概那年頭窮人太多,上電視也需要像後來買車一樣排隊搖號。
馬上就要期末了,天氣越發的冷,早晨出門的時候天還沒亮,魏謙騎著二手的自行車披星戴月地出了門。
他沒有手套,到學校的時候雙手凍得幾乎沒有了知覺,只好一邊低著頭往樓上跑,一邊飛快地搓著手。
這天,他上樓的時候正好碰見了他的班主任,班主任是一位中年的女老師,姓李,平時對他非常好——像魏謙這種讀書很認真,成績好而且態度低調不惹事的學生,如果他恰好長得也比較精神,老師又是女的,基本上就註定了他在學校是受老師格外寵愛的那一類人。
李老師叫住他:「哎,正好碰見個小夥子,快過來幫我搬點東西!」
魏謙幫她把學校新發的二十斤大米和兩桶油領了回來,一路扛到了她的辦公室,李老師笑呵呵地問他:「吃早飯了嗎?」
魏謙頓了頓,搖搖頭。
李老師從桌子底下掏出了一個麵包和一根火腿腸遞給他:「早晨賴床起晚了吧,拿去吃。」
魏謙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過來道了謝。
李老師並不知道他的家庭情況,那時候高中的孩子都穿校服,小夥子們除了有個別愛乾淨的,全都是一樣的邋邋遢遢不修邊幅,名牌包和地攤上買的包全都塞得滿滿噹噹看不出原來的形狀,和女生要個吃完的小薯片桶,涮吧涮吧往桌上一戳就是一個筆筒。
那時候人與人之間出乎意料地平等,表面一掃,也看不出哪個是市長的兒子,哪個是要靠打零工才能勉強度日的孤兒。
只在開學的時候有一張家庭情況調查表,有父母工作單位一欄,魏謙盯著那個空格看了很久,末了胡編亂造地寫了「個體」倆字……
反正沒人問他是活個體還是死個體。
李老師踮起腳拍拍他的肩膀,囑咐說:「快去吧,今天禮拜一,升旗講話準備好了吧,快回去再看兩遍,別一會忘詞。」
升旗講話由每班輪派學生上臺是學校的老傳統了,魏謙上主席臺之前情不自禁地挺了挺背——並不是他緊張,而是昨天晚上混戰的時候後背挨了一棍子,早晨起床一看,烏青了一片,怪疼的。
魏謙脫稿站在臺上,滾瓜爛熟行雲流水般地說完了他充滿了夢想和主旋律的演講稿,下面照例是全體哈欠連天的同學們敷衍禮貌的掌聲。
魏謙非常輕地笑了一下,然後退後兩步,把話筒讓給主持人。
在他將要下臺的時候,魏謙最後站在高高的主席臺上,掃視了一圈校園的全景——
一排黃葉快要落光的銀杏樹,四百米的標準運動場,紅磚的教學樓,那些穿著校服、少不更事的學生……還有教學樓前的幾棵大櫻花樹,據說那是南方的櫻花樹和本地種雜交出來的,每年春天的時候,飄下來的花瓣有厚厚的一層,能把人的腳面都埋住,可惜他秋天入學,還沒來得及看。
魏謙像是要把這一切都裝進眼睛裡,然後他轉過身去,頭也不回地順著石階下了主席臺。
他在所有人沒有解散之前回了教室,快速收拾好了自己的一切東西,拿起提前寫好的退學申請,往教務處的方向走去。
教導主任並不瞭解學生情況,只是常規性地問了緣由,魏謙不想把自己弄得像貧困失學兒童一樣——說了也沒用,學校可能出於同情,經過艱難地周轉給他弄來助學金,然而他的主要問題不在助學金,他需要更多的錢,或者更多的時間來賺錢養家。
不能解決問題,何必把他脆弱自尊抬出來讓人圍觀?
於是犯了中二病的魏謙只是輕描淡寫地解釋說家要搬到外地,不能在這裡繼續讀了。
離開教務處,他經過籃球場,籃球體育特長生正在訓練,一個球飛向他,他敏捷地伸手接下來,吹了聲口哨又丟了回去,體育場上的男生衝他遠遠地揮了揮手:「謝了啊哥們兒!」
魏謙對他笑了一下,可隨即,他的笑容乾澀了起來,他不再停留,飛快地低頭走過。
魏謙把自己沉重的書包拎到不遠處的一個收破爛的大爺那裡,把包裡的書本紙張都倒了出來,賣了一塊二毛錢,魏謙又湊了八毛,用這兩塊錢買了一支康乃馨,趁李老師上課,溜進了她的辦公室,把花放在了她的辦公桌上,然後他背著空空如也的包,離開了學校。
他騎著自行車回家,賣早點的麻子娘兒兩個還沒有收攤,麻子見了魏謙,驚詫地問:「七——伊——謙兒,你、你怎麼回、回來了?忘、忘、忘什麼東……」
魏謙從車上下來,把空書包甩到身後,冷靜地打斷了他的話:「沒有,麻子,我不念了。」
麻子彷彿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呆呆地重複了一遍:「不、不不、不念了?」
魏謙:「嗯,我退學了。」
麻子的反應總是遲鈍,大概真是腦子有點問題,魏謙有時候懷疑,是不是扇他一個耳光,他都要一分鐘之後才知道疼。
腦子有問題的麻子愣愣地站在原地,足足有半分多鐘,他那大疙瘩摞著小疙瘩的臉紅成了一塊燒紅的鐵碳,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片刻後,眼睛裡突然充滿了眼淚。
隨後麻子向他撲過來,猛地照著魏謙的胸口推了一把,魏謙踉蹌了一下,自行車倒在地上,軲轆還在一圈一圈地轉。
麻子張開嘴,「啊啊嗚嗚」地嚷嚷一通,越是著急越是說不出來,憋了他一個臉紅脖子粗,最後他忍無可忍,扯著嗓子哭了出來,聲音淒厲,哭聲紮耳。
他雖然話說不利索,卻有一把嚎喪的好嗓子。
魏謙胸口堵得快要炸開。
也許在他漫長的一生裡,退學是件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可是對於一個一直用功讀書,期待著這能讓他改變命運的少年而言,退學,就彷彿是他一直勉力支撐的、搖搖欲墜的天塌下來了。
但是天塌了,魏謙也不想和麻子在大馬路上抱頭痛哭,難看死了。
所以魏謙只是彎下腰,藉著扶車的動作掩去了臉上一閃而過的難過表情,然後他抬起頭,沖麻子擠出了一個滿不在乎、乃至於顯得輕蔑的笑容:「你哭什麼?傻逼,我還沒死呢。退學就退了,你們不都沒上嗎?多大點屁事,至於的麼?」
麻子哭得更凶了,聲嘶力竭,忘乎所以。
魏謙終於再說不出話來,他背著老舊的帆布包,垂著手站在麻子兩步遠的地方,看著他的傻兄弟用手抹了一把眼淚。
凜冽乾澀的寒風和帶著鹽分的眼淚衝開了麻子手上凍裂的口子,露出裡面年輕而鮮血淋漓的皮肉。
這個漫長的冬天,就從一個油條小弟狗熊一樣的嚎啕大哭聲中,開始了。
魏謙走上了他的職業流氓生涯,他成了樂哥手下的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打手。
十四五歲的半大孩子,個子剛剛挑起來,肉還沒跟上骨頭長,臉上也還帶著稚氣,他給樂哥看場子,每天沉默寡言,因為和那些三句話不離女人的大老爺們兒實在沒什麼話好說,打起來卻總是比別人要狠,他心裡似乎存著一股說不出的氣。
樂哥一開始對此非常失望,畢竟他對魏謙的期望很大,他原本想著把魏謙送到大學,讓他去唸法律類或者財經類專業,樂哥盤算著,自己的買賣不能老見不得光,他要功成名就,明面上的事就要個有會鑽法律空子、會做假賬的人來打理好,這人得伶俐,還得完全信得過,非魏謙莫屬。
樂哥胸中原本已經排兵佈陣一般地勾勒出了他未來宏偉藍圖來,每個人什麼用處都是一一對號的,可他沒想到自己報以厚望的魏謙竟然這麼爛泥糊不上牆,高中就給他輟學不念了。
有一段時間,樂哥已經不再去關注魏謙了,因為沒用了。
可他沒想到,沉寂了一年以後,這個小子竟然打出名來了。
魏謙畢竟是個少年,體力和真正的成年人不大好比,所以幹打手這種「體力活」不大佔優勢,樂哥也沒有很看重他,一般都只是讓他白天值班——樂哥名下的娛樂場所,其實就是一家夜總會,雖然白天也開,不過就只是個普通的吃飯的地方,晚上才有重頭戲。
真有鬧事的,一般也都是晚上去,這是業內共識。
誰知偏偏三十六行,行行出流氓,而真正的流氓行當裡竟然也有不良從業人員,也有罔顧職業操守之輩——那幾個人隸屬於本城另��家娛樂城,老總財大氣粗,想挑了樂哥這個地頭蛇,可偏偏人不在本地,鞭長莫及,於是派了手下安排。
他的手下是個曠世奇人,湊齊了人慫氣短臭不要臉等幾大特色,一無是處得少見。
此人仔細尋思了一陣子,覺得晚上去可能幹不過人家,怕進得去出不來,但又不敢違抗老闆的命令,於是別出心裁地在光天化日之下跑去夜總會去鬧場。
對方帶了十幾個外強中乾的彪形大漢,雄糾糾氣昂昂地來到了人員蕭疏的夜總會踢館。
白天看場子的,要麼是通過正經管道僱傭來的保安,要麼是魏謙這樣被樂哥當花瓶擺著的半大孩子,裝裝樣子可以,動手可見不了真章。
踢館的這幾位一看就來者不善,闖進來壓根沒人敢攔。
那位領頭的,一屁股往大廳一坐,擺明瞭就是搗亂,大聲汙言穢語,調戲端盤子的小姑娘,酒瓶子打碎了一地,本來就不多的吃飯的客人嚇得站起來要走。
大堂經理皺皺眉,低聲吩咐底下的小兄弟,讓他們給樂哥打電話。
結果小兄弟還沒來得及去,穿著娛樂城制服的魏謙就面無表情地走了過去,一個鬧事的人以為他是來制止的小保安,一把抓住他的衣領,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裡:「叫你們老闆來,聰明孩子別出來當炮……」
「炮灰」倆字沒說出來,他先陡然變了調子,那人一聲尖叫,慌忙放開魏謙,連著往後退了五六步,面露驚懼。
只見他胸口一道大血口子,血像噴泉一樣地噴了出來,人們這才發現,魏謙手裡拎著一把廚房剁骨頭用的大砍刀。
魏謙砍人毫不手軟,一刀下去,他連臉都沒抹擦,一手拎著砍刀,一手撿起一個碎了一半的酒瓶,招呼不打,連話也不說,直接就像是殺父仇人一樣地衝上去肉搏。
有道是「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這些人避開晚上人流高峰,挑白天清淨的時候過來鬧事,可見本來也不是什麼橫的。
於是十幾個人,當場就被一個不要命的全部幹翻了,以其驚世駭俗的金玉其表、熊包其中成全了這一段傳奇。
樂哥聽說這事帶人匆匆趕來的時候,戰局已經結束了,就見了現場一地的血和酒水。
半個身體鮮血淋漓的少年身上就剩了一件白背心,坐在沙發上,伸著胳膊讓聞訊趕來的三胖哆哆嗦嗦地給他清理胳膊上的碎玻璃碴子,手不自然地垂著,也不知是脫臼還是骨折。
然而他好像不知道疼一樣,一聲不吭,甚至連看都不看一眼,只是低著頭,全神貫注地抽著一根煙。
第八章
從退學到那場以一對多的架,一整年的時間,魏謙一直過著一種機械而日復一日的生活,這種生活就像是一塊粗糲的磨砂紙,把他身上一點年少跳脫氣像死皮一樣地磨下去了。
前途的大門在他面前緩緩關閉,時光推著他疲於奔命地走,魏謙原本以為這樣的日子會很痛苦,可是後來他發現,一旦人身處「痛苦的日子」中,反而對「痛苦」的感受不那麼敏感了,他依然能找到一些樂子,並且津津樂道很久,一年過得很快。
其中就有一場是魏之遠鬧出來的。
小遠不像小寶,魏謙說什麼他都會聽,一般不用和他多費口舌,可沒想到上學這事,這崽子竟然學會鬥爭了。
魏之遠死也不願意去上學,他的生活環境比較畸形,對一些生存相關的事知道得格外多,對正常小孩該有的常識卻欠缺得驚人。他對學校毫無概念,小寶和他說,上學就是坐在教室裡學認字和算數,魏之遠想了想,認為自己對認字和算數也毫無興趣。
小男孩固執地認為上學就是什麼都不幹,每天好吃懶做靠大哥養著。
這讓他恐懼去學校——儘管那年秋天,魏之遠已經被魏謙撿回來整整一年,跟小寶也混了個十成熟,甚至經常在一起掐吧著打架,他依然有一種隨時會被拋棄的恐懼。
魏之遠把為這個家做貢獻當做減緩這種恐懼的方式,做家務和撿瓶子賣零錢就是他貢獻的方式,當他被「剝奪」了做貢獻的機會時,魏之遠潛意識裡覺得,這是他被拋棄的前兆,於是開始了他激烈的反抗。
魏謙每天忙得像狗,當然不會體察少年兒童那點扭曲的小心思,他只是在開學那天早晨,簡單粗暴地把魏之遠和宋小寶從家裡拎出來,不顧魏之遠的撲騰回手反鎖上門,然後一路連拖再拽地把他們倆送到了學校。
其間,魏之遠表現得像個炸毛的貓,被魏謙連人再書包一起拎著,腳不著地,懸在半空中,以狗刨的姿勢連抓再咬無所不用其極,不時引起路人圍觀。
出門遇上三胖,三胖一看就樂了:「喲,謙兒,這是要幹嘛去?他掙吧得這麼厲害,是不是你終於決定要把他倆宰了吃肉啦?」
魏謙狠狠地在魏之遠屁股上扇了一巴掌:「聽見沒有,丟人現眼的東西,待宰的豬都比你視死如歸!」
魏之遠臉紅脖子粗地宣佈:「我不上學!」
宋小寶起鬨架秧子,蹦蹦跳跳地跟在旁邊,歡快地在學舌說:「那我也不上學!」
魏謙剛要說話,身邊突然又炸開另一聲帶著哭腔的自由宣言,一個小男孩也是被他爸強行拎到了學校,一路哭得肝腸寸斷,傷心欲絕地說:「我不想上學!」
男孩媽邁著小碎步緊跟著,在旁邊絮絮叨叨地對那熊孩子進行思想教育,魏謙側耳聽了一陣,發現她從科學家說到了賺大錢,又從遠景未來說到了晚上給買醬肘子,天文地理、上下五千年,無所不包。
做大哥的少年沒法認同這種繁瑣教育方式,他走簡潔路線,當即冷笑一聲,轉過頭來高貴冷豔地掃了這倆熊孩子一眼,冷酷無情地說:「我問你們倆的意見了嗎?有你們倆說『不』的份嗎?」
一句話出口,擲地有聲,魏之遠頓時不吭聲了,宋小寶本來就是純屬跟風,立刻也見好就收不搗亂了,連旁邊那一直哄不好的熊孩子都跟著抽噎一聲,莫名地不敢哭了。
魏謙在學校門口把魏之遠放下,衝著小學一揚下巴,用大赦天下一般的口氣說:「進去吧。」
宋小寶走了兩步,回頭看了一眼,發現魏之遠還在原地,又猶猶豫豫地站住了。
魏謙耐心徹底告罄,沉下臉看著小遠:「反了你了,你想幹嘛?」
魏之遠梗著脖子不吭聲,魏謙冷笑一聲:「愛去不去,誰還求你,有本事你滾啊。」
魏之遠本能地退了一步,他不怕大哥發火,就怕大哥這樣毫無人情味地冷嘲熱諷。
魏謙懶得慣著他毛病,轉身就走。
魏之遠心裡委屈極了,一直以來,他都努力地想要多親近這個人一點,想要多為這個人多做一點事,可好像無論他怎麼樣,對方都毫不領情,大哥就像是一個他永遠也討好不了的人,總是給他這麼一個轉身就走的背影,連笑容都是那麼的稀有。
魏之遠突然撲上來,照著魏謙的手腕咬了一口。
魏謙本能地縮手一別手腕,少年那突兀而堅硬的腕骨就磕到了男孩的門牙上,魏之遠突然鬆了口,魏謙低頭一看,就看見那小孩吐出了第一顆掉下來的小乳牙。
魏之遠當時的表情簡直愣住了,從來沒人跟他說過換牙的事,牙被磕掉打掉他都能理解,但是自己掉下來,他就怎麼也不能理解了。
在魏之遠的認知裡,胳膊腿都能被砍掉,砍了也不會死,可它們會無緣無故地自己掉下來嗎?
魏之遠蕭蕭瑟瑟地站在那,呆呆地盯著自己掉下來的門牙,臉上露出了一個震驚恐懼的表情,好像電視劇裡那些剛聽說自己得了絕症的人。
魏謙成功地被他詭異的表情娛樂了,陰沉的臉險些沒���住,連忙轉過身去,笑著走了,甚至忘了計較那小狗咬了他一口的事。
魏之遠心煩意亂,偏偏還有唯恐天下不亂的,宋小寶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同志瞧見,在旁邊大驚小怪地嚷嚷:「哎喲,你的牙掉了,想必是中毒已深,時日無多了!」
魏謙花了五塊錢收購了一個別人扔了不要的舊電視,回家修好了,宋小寶這幾天正在看武俠片,學了滿嘴狗屁不通的台詞。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魏之遠聽了她的話臉色煞白,本能地抬眼去找魏謙,卻發現人已經走了。一時間,巨大的淒涼湧上了魏之遠的心,他魂不附體,渾渾噩噩地被宋小寶拉進了學校,茫茫然地想:「我就要死了。」
魏之遠不再就上學的事和魏謙做鬥爭了——他就要死了,一切的鬥爭都沒有意義了。
那段時間魏之遠午夜夢迴,經常會在一片黑暗裡坐起來,感受著自己越發活動的其他幾顆牙,自覺命不久矣,他內心遭受著生離死別的折磨和刺痛,近乎貪婪地看著魏謙平靜的睡顏,好像想把大哥印在腦子裡,帶到下一個世界去。
一個月以後,魏之遠的牙掉了三顆,說話都開始漏風,他就不再說話了,擺出一副沉默的等死架勢。
在此期間,別的小孩漢語拼音還沒學利索,魏之遠已經以他超常的學習能力和異於常人的動力自學了課本後面的常見字——他的動力就是,要趁自己死之前,留下一封遺書。
為了這封遺書,魏之遠特意請教了老師如何使用字典,每天下課時間、玩的時間,他都在老師借給他的舊字典上拚命認字。
因此,魏之遠心無旁騖,認為快死的人沒有必要結交同學,所以對所有人都漠不關心,也就理所當然地沒注意到,班上有成群結隊的像他一樣說話漏風的小豁牙。
終於,到快要期中考試的時候,魏之遠以「人之將死」的毅力認識了上百個漢字,順帶語文考了滿分。
他「寵辱不驚」地絲毫沒有關心老師的表揚,搶在牙掉完之前完成了他的大作——遺書一封。
那天正好麻子和三胖都在魏謙家裡吃飯,魏之遠鄭重其事地把那封遺書交到了魏謙手上。
三胖不著四六地問:「喲,弟弟,剛上倆月的學就會給你大哥寫情書了啊?」
魏謙含著筷子接過來,三兩下拆開,饒有興趣地開始看,魏之遠掃了他一眼,心情沉痛地低下了頭:「是遺書。」
三胖沒聽清:「是什麼?」
魏之遠就像一個將要犧牲的戰士那樣平靜地說:「是遺書,我就快死了。」
所有人都以一種詭異的目光注視著他。
半晌,麻子問:「你……你、你怎、怎麼判斷出自、自己快要死了?」
魏之遠覺得喉嚨裡被堵住了,這使得他的聲音聽起來氣如遊絲:「我掉了好幾顆牙,還有好幾顆也活動了。」
三胖滿是橫肉的臉抽搐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那你就……沒覺得掉了牙的地方還有新牙在往外長?」
魏之遠終於忍不住哽嚥了:「那不是迴光返照嗎?」
眾人沉默了兩秒鐘,隨後三胖和魏謙互相看了一眼,同時爆發出一陣大笑,唯有麻子還算厚道,勉力抑制:「筆——耶別、別笑,你……們別——笑話他,他、他還還小呢……」
魏謙被自己的口水嗆住了,滾到了沙發上,不住地咳嗽,邊笑邊咳嗽,眼淚都出來了。
大哥在家裡老是端著,一副不苟言笑的家長派頭,還從沒在他們面前這樣肆無忌憚地大笑過,魏之遠幾乎呆住了,一時間連「生離死別」都忘了。
他沒想到,那任他怎麼討好都熟視無睹的大哥,就這樣被一封烏龍的遺書逗得前仰後合。
所以後來魏之遠不知出於什麼想法,自己偷偷地把那封「遺書」珍藏了起來。
後來魏謙在樂哥的夜總會裡一戰成名的時候,小寶和小遠都已經安安穩穩地升上了二年級。
據說那天有不少人當場就被魏謙給鎮住了,而當時正好在本地的一位南方來的大佬胡四爺還對他頗為賞識,偷偷叫人給他遞過名片,企圖挖角。可惜魏謙拖家帶口,走不開,只好拒絕了胡四爺的好意。
從此「小魏」,變成了「小魏哥」。
魏謙的胳膊確實是骨折,到醫院固定了一下,樂哥對他的態度再次三百六十度大轉彎,十分慇勤地親自開車把他送回家,又打電話叫來了麻子,讓麻子幫忙好好照顧一下,近期不用來上班了,工資照開。
麻子為了維持家用,也在樂哥手下做事——麻子負責每天清晨的時候打掃夜總會裡的衛生。
他打掃得兢兢業業,可惜沒什麼大出息,如果不是因為魏謙的緣故,樂哥都不一定記得住他。反倒是三胖,隨著年齡的增長,他開始和樂哥這幫人漸漸疏遠,縱然依然藕斷絲連,也只是唸著哥們兒義氣,偶爾有事的時候能給幫個忙,支個手。
三胖似乎對殺豬賣肉這個家傳的手藝更有熱情。
魏謙拖著一條斷了的胳膊回到家休息的時候,兩個崽子放學回來了。
魏之遠包都沒放下就撲了過來:「哥!」
麻子忙一把攔住他:「可、可不……不能撲他,他……他的胳……膊……」
魏之遠皺緊了眉:「胳膊怎麼了?」
魏謙叼著煙,含含糊糊地說:「狗咬了一口。」
��� 宋小寶沒心沒肺地說:「狗咬了一口怎麼包得跟個粽子似的?」
魏之遠小臉繃得緊緊的,還要追問,魏謙已經明顯不想說了,他擺出嚴肅的表情:「寫作業去,廢什麼話?大人的事你們少管。」
就這麼著不由分說地把倆孩子打發了。
麻子看了看心不甘情不願的魏之遠,又搓了搓手,轉頭對魏謙說:「晚、晚上絲——三哥給你做、做飯,我、我還是、還是得去——去……」
樂哥雖說大方地放了他的假,但麻子卻不敢當真。
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魏謙,磕磕巴巴地試圖和他解釋。麻子就是這麼一個實心眼的人,讓他偷奸耍滑他也不會,魏謙不是第一天認識他了,擺擺手:「行了,我知道,你去吧,你啊!」
麻子艱難地囑咐說:「筆——耶別碰水,小、小心……」
魏謙:「得得,您快行行好,少說兩句吧,您老人家省勁,我也能多活兩年。」
麻子走了,三胖在廚房做飯,魏謙百無聊賴,隨手拿起一本小寶他們的課外閱讀材料看了起來。
閱讀材料是學校發的,給二年級的孩子看的,一般是英雄人物之類的勵志故事,看完讓寫讀書報告,有時候還會讓家長監督,在作業上籤字。
魏謙看了幾篇,忽然就覺得自己挺熊包的,故事裡,人家要麼是小小年紀為祖國拋頭顱灑熱血了,要麼是身殘志堅,克服萬難依然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好像誰的困難都比他的大,可是人家照樣能成為榜樣。
第九章
魏謙小的時候也讀過好多這樣的勵志故事,可都忘了,大概是情感發育不是很跟得上平均水準,當時念了毫無感覺,直到現在才稍微有點觸動。
他隨口跟倆孩子說:「你們老師有點水準,選的課外閱讀不錯。」
做飯的三胖從廚房裡探出頭來,在一堆煎炒烹炸的聲音裡說:「講了啥?來大點聲給哥唸唸。」
魏謙就清了清嗓子,打算給三胖展示一下升旗講話的嗓音,結果他一個字都還沒來得及念出來,魏之遠那小崽就突然在旁邊煞風景地說:「哥,我不想上學了。」
他舊事重提,魏謙沒搭理他,也沒當回事,因為他作為一個稱職的封建家長,打算把獨裁的光榮傳統進行到底,上不上學這種事,根本輪不著小崽子自己發表意見。
魏謙衝著廚房的三胖嚷嚷說:「讓你也受受教育,我看看從哪段開始……嗯,就這篇吧——理想……」
「哥。」魏之遠走過來,蹲在魏謙面前,直勾勾地看著他,又說了一遍,「我不想上學了。」
小寶慣於添亂,連忙顛顛地跑過來,脆生生地說:「哥,他不學好,打他。」
魏之遠皺皺眉,義正言辭地對她說:「你一邊去,哪兒都有你。」
「你才給我一邊去,」魏謙隨手拿課外閱讀材料在魏之遠腦袋上打了一下,順口溜出一句,「再說一句老子打斷你的腿。」
這句話是有出處的,魏謙小時候,他們班有一個同學,因為調皮搗蛋被老師找了家長,同學他爸就是這麼在那小子腦袋上打了一下,惡狠狠地說:「再逃學一次老子打斷你的腿。」
幼小的魏謙一直覺得這種說法很有家長範兒,那時候他還年少無知,就把這句話寫在了摘抄筆記上,結果讓老師打了個大叉……
總之,他一直渴望能套用這句話教訓別人一次。
魏之遠看著他吊起來的胳膊,神色複雜。
他第一次抗拒上學,是因為根本不知道上學是幹什麼的,但這一次,小男孩經過了深思熟慮,並且有理有據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不想上學了,上學挺好的,可是要上好多年,花好多錢,我還是跟你出去掙錢吧,我會幹活,會打架,能養活自己,也能養活你。」
可惜魏謙是個沒法溝通的人,小遠的有理有據被當成了耳邊風。
魏謙低頭看了魏之遠一眼,覺得這個小崽子是不知天高地厚,他手癢,想揍這小崽一頓——魏謙想,自己每天披星戴月出去,隨著業內競爭壓力增大,他得時刻流血流汗地準備跟各路同行鬥智鬥勇,結果被小崽子一說,好像這麼有技術含量的事是個人就能幹似的,真他娘的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一點也不知道別人養著他的辛苦。
可是呢,魏謙一看他那認真而信誓旦旦說要養活自己的模樣,就沒下去手。
小東西……好歹有點良心。
於是魏謙敷衍地對他說:「那你好好唸書,將來大學畢業不行,碩士博士也不行,你得博士後,博士後後後,叫別人是『刀克特』魏,你爭取給咱弄一『剪克特』魏,那才牛掰呢。」
魏之遠低下頭,他讀了點書,懂了點事,聽出大哥這是在逗他玩,這件事顯然是沒有商量的餘地的。
宋小寶這個熊孩子笑嘻嘻地湊過來,搖頭擺尾地討打說:「剪克特魏,嘿嘿嘿嘿。」
魏之遠:「一邊去,小丫頭片子。」
宋小寶不甘示弱:「我才不是『片子』,我是『鼓子』!你是個蘆柴棒頂著的羊糞球!」
魏之遠:「……醜丫頭片子。」
宋小寶憤怒地尖叫:「羊糞球!」
魏之遠冷靜地回覆:「叫你自己呢。」
倆人於是掐到了一塊,魏謙在旁邊看著,沒有一點拉架的意思,巴不得他們倆掐得熱鬧點,看小孩打架也是他的娛樂項目之一,反正打不壞。
剛來的時候,魏之遠的眼神是非常野性難馴的,性格也總比同齡人沉悶些,每天和在家裡喋喋不休地發表自己毫無建樹的看法的小寶形成了鮮明對比,那時候,乍一看,魏之遠就像是把一個青春期的大孩子塞進了一個小傢夥的身體裡,總覺得人跟模樣不配套。
然而最近半年以來,他卻越來越「小」了,言行舉止也跟著幼稚了起來。
魏之遠一邊和小寶掐架,一邊餘光瞥著魏謙,發現吊著一條胳膊的大哥喜聞樂見地圍觀他們倆的戰鬥,這才有幾分表演性質地繼續搓宋小寶的火。
自從上次換牙鬧出笑話來之後,魏之遠無意中找到了一個討好大哥的方式——就是把智商拉到和宋小寶一樣的高度,時常和她一起做些讓人啼笑皆非的傻事。
他們倆表現得越幼稚、越缺心眼,大哥的態度就會越隨和一點,少裝腔作勢一點。
於是魏之遠越發地朝著這條路走了下去。
他的天生資質原本能讓他長成一個炫酷的人,然而他卻走上了一條二逼的道路,人生際遇,真是難以捉摸。
魏之遠對魏謙和這個家的感情是非常熾熱的。他和別的孩子不一樣,別的孩子天生就有家,魏之遠沒有,他把「家」當成了一種事業來經營。
只要能留下來,留在這個家裡,別說只是裝傻充愣,讓他拚命都可以。
小遠始終記得,有一天,他白天在學校裡被凍感冒了,總是冷,睡著了以後不自覺地鑽進了魏謙的懷裡,窩在那暖烘烘的懷裡,一直睡到了第二天。
清晨,男孩醒過來的時候,趴在那半天沒捨得動地方,他睜大了眼睛抬頭望著身邊熟睡的少年的臉,突然默默地在自己心裡叫了一聲「哥」。
大哥自然是聽不見,但魏之遠這樣在心裡叫過了。
小遠和小寶這場熱鬧紛呈的戰爭最終被三胖終結了,三胖一手一個,像拎小狗一樣把倆崽子扯開了:「哎喲小祖宗們,這是要大鬧天宮啊?咱先休戰啊,吃完飯提槍再戰,不著急!」
三胖把蛋炒飯從廚房裡端出來,盛在一個小盆裡,也沒拿碗,拎了四個勺子,一人一個,圍著一盆飯開吃。
三胖這貨好為人師,比唐僧還嘮叨,飯都堵不上他的香腸嘴,他邊吃邊教育孩子:「小朋友們要有理想,不能一天到晚跟大肚子蟈蟈似的,沒完沒了地掐,你們哥他就是個二百五,也不管管……」
魏謙無辜被波及,剛想收拾這胖子一頓,好讓他知道知道馬王爺有幾隻眼,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倆崽子就同仇敵愾地衝三胖嚷嚷:「不許說我哥!」
三胖:「……」
魏謙一人給夾了一塊火腿腸:「幹得好,多吃點。」
三胖的大餅臉扭曲了一陣,仗著臉皮厚,勉強將方才的話題進行了下去:「行吧,不提你哥——你們看,在學校學了那麼多關於理想的課文,跟三哥念叨念叨,你們的理想都是什麼呀?」
小寶說:「我想當歌唱家。」
魏之遠樸實無華地說:「掙錢,養我哥。」
小寶看了他一眼,又補充了一句:「我當了歌唱家要掙大錢,養我哥。」
三胖就像個猥瑣的兒童誘拐犯……不,就像個偉大的教育家那樣,諄諄善誘地對魏之遠說:「你看,小寶這個理想比較有目標,那小遠你呢,你要養你哥,你該怎麼掙錢呢?」
魏之遠眼皮也不抬地說:「我可以看場子,賣碟,辦證,拔份兒……」
三胖頓時痛心疾首,轉過頭來對魏謙說:「謙兒啊,我看你這孩子沒救了。」
魏謙看向一本正經的魏之遠,目光落在了他鼓起來的腮幫子上,忽然挺想笑的,於是他就笑了,順便言簡意賅地給三胖指了一條明路:「滾!」
他一笑,魏之遠就覺得自己這一天晚上撒潑打滾也值了,於是不再吭聲,省下力氣來,兇狠地低頭扒飯。
魏之遠吃飯的模樣非常兇殘,好像要把每一顆飯粒都變成他的骨頭和肉。
其實魏謙也有理想,他原來的理想,是要當一個科學家,穿著白大褂在實驗室裡轉,記錄各種數據,寫寫論文,打打材料,研究點什麼,每天吃飯也研究,睡覺也研究,除了研究的東西,什麼也不往心裡去,衣食不愁。
當然,魏謙心裡明白,眼下這理想已經變成了幻想,於是也就沒和別人提過,假裝他一出生就是根社會上的老油條,從來沒傻逼過。
三胖做了飯,吃完飯還要負責刷碗,他一邊洗一邊發牢騷:「唉,你三哥是上輩子欠了你的錢啊,這輩子給你當童養媳……」
這話正好被經過的魏之遠聽見,魏之遠二話不說地擼袖子:「三哥,我洗。」
三胖哭笑不得地揮揮手:「還有搶著當童養媳的,你還是快跟小寶看動畫片去吧。」
魏之遠抬頭請示魏謙,魏謙對他以一釐米的上下浮動點了個頭:「去吧,別在這絆腳。」
打發走了孩子,三胖才開口對靠在廚房門框上的魏謙說:「你那胳膊疼不疼了?」
魏謙點了根煙:「還行,有點。」
三胖沒跟他貧嘴,沉默了片刻,三胖難得正經地問他:「你想怎麼著?一直這樣下去?」
魏謙早看出他是有話憋著,沒吭聲,等著他說。
三胖比他和麻子都大一些,已經快二十歲了,想得也比他的兩個小兄弟多一些:「我這麼說你別不愛聽,樂哥——樂曉東那人,不是什麼善茬,你跟著他混,能有什麼好下場?哪怕你去工地板磚,賣得是力氣,樂曉東給的那兩塊錢,是要讓你賣命。」
好一會,魏謙才反問:「我能幹什麼去?」
「幹什麼不能吃飯?」
魏謙靠在門框上,茫然地想了片刻,低頭看看自己被包得粽子一樣的手,感受著裡面透出來的絲絲的鑽心的疼,低聲說:「我什麼也不會。」
「你打工也好,做小買賣也好,」三胖頓了一下,說,「大不了你跟著三哥,咱倆開車拉熟食去,不也算個營生嗎?」
魏謙輕輕地笑了一下,沒吭聲。
「只要你點頭,回去我就跟我爸說……」三胖說到這,突然若有所感地回了下頭,他發現魏謙已經不在那了,就這樣非暴力不合作地走人不聽了。
三胖住了嘴,憤憤地甩了一把手上的水,怒氣衝衝地說:「孫子,早晚有你後悔那天!」
三胖跟他是打小的交情,總不會害他,魏謙心裡知道,他說得話都有道理。
他在娛樂城一年多,已經漸漸放下了對樂哥的盲目崇拜,他幹的是什麼營生,魏謙也多少知道一點。
魏謙有時候也會想,為什麼別人再苦再難,都能走一條正路,只有他自己這麼孬種呢?
是他願意當一個流氓嗎?
他雖然混,卻也知道好歹,他在學校當了那麼多年的好學生,可不是為了輟學當流氓的。
是為了錢嗎?
是,魏謙承認,樂哥給他的錢多,可三胖說得對,他賣的是命,錢再多一倍也劃不來。
那是怕吃苦嗎?
大概也不是,是板磚手上磨出的大泡和曬爆的皮疼,還是被人一棒子活生生地砸斷胳膊疼,這不好比。
那是為了什麼呢?
魏謙無數次地這樣問自己,後來他發現,大概還是他那一點要了命的自尊心在作祟。
他從生在這個世界上、第一聲啼哭開始,就註定了低人一等,所以當他稍微長大了一點,稍微有了一點選擇的餘地時,他就死也不��意再低下頭——哪怕是像現在這樣兇狠地、讓所有人都畏懼憎惡也好。
讓別人都怕他,總比看不起他強。
第十章
樂哥讓魏謙先上著白天的班,等胳膊拆石膏了,就轉到晚上去。
夜總會的夜班待遇非常好,兩撥人倒班,一個班只有四個小時,錢卻是白天的三倍,這意味著他每天只上四個小時的班,就能讓自己一家人過上非常寬裕的日子——當然,拿高薪的是打手,不是麻子那種苦哈哈打掃衛生的小弟。
以魏謙的資歷,原本是不能上這個榮耀的夜班的,樂哥為了表示親近,親自和經理吩咐了,破格提拔。
麻子羨慕得不行,魏謙卻沒什麼喜色,煙抽得反而更凶了。
前途凶險而迷茫,即使魏謙是個錢串子,他也很難對那些多出來的收入表達喜色了。
這一天,宋小寶和魏之遠放學回家,魏謙把一個兩斤多的小西瓜一切兩半,讓他們倆一人一半拿勺子挖著吃,吃完寫作業去。
宋小寶盤腿坐在沙發上,吃得滿嘴都是西瓜湯,興致勃勃地邊吃邊說:「哥,妞妞姐死了。」
魏謙一愣:「誰?」
「妞妞姐,這麼高,臉上有兩個小窩窩,眼睛是這樣的,梳……這樣的頭髮,在前面小平房那邊住……」宋小寶描述眼睛就伸手撐開自己的眼睛,描述到頭髮就去揪自己的頭髮,一席話說得手舞足蹈,全是肢體語言,可見她一年級語文就不及格是有原因的。
魏謙往後一仰,躲她遠了點:「你給我坐好了,好好說話,噴我一臉——死了?怎麼死的?」
「這樣死的。」宋小寶說完,原地翻起白眼,抱著她的半個西瓜往旁邊一倒,一行西瓜汁應景地從她嘴角淌了出來。
魏謙:「……」
他的小妹妹儘管還年幼,可有一種透過現象刺穿本質的超凡脫俗的模仿能力。魏謙第一次覺得這丫頭長得不好看也挺可惜的,不然等她長大了,說不定能當個演員。
魏之遠在旁邊冷靜地補充說:「吃耗子藥死的。」
宋小寶從死亡狀態裡復甦,忙問:「你怎麼知道的?」
魏之遠像個見過大世面的人那樣淡定地說:「她嘴裡吐白沫,臉是那個顏色的,肯定是吃耗子藥死的,我以前見過。」
宋小寶崇拜地說:「你怎麼什麼都見過?耗子藥好吃嗎?」
魏之遠被她這蠢得超出預期的問題問得眉尖一跳,三秒鐘以後,他決定配合這個腦供血不足的蠢貨,於是用一種嚴肅正經的口氣說:「還行吧,花花綠綠的,紅的是西瓜味的,綠的是蘋果味的,耗子都愛吃。」
宋小寶眼巴巴地:「脆麼?」
魏之遠:「脆。」
魏謙:「……」
魏之遠畢竟是個孩子,魏謙其實看得出,他有時候故意裝傻,不過魏謙一直以為小遠是在討好小寶,沒往自己身上想過。
……畢竟,他一生中鮮少得到關懷,連自己都會忽略自己。
這件事原本魏謙聽過就算了,因為他到最後也沒能通過小寶的敘述想起「妞妞」是什麼人。可是這件被他忽略的事並沒有過去,傍晚,三胖和麻子一起買了菜,到他家來做飯,端菜的時候,三胖故意不滿地踹了魏謙一腳:「老子來伺候你當大爺的是吧?別坐那等吃,不是還有一隻手呢嗎?拿碗筷去!」
魏謙揚聲:「麻子!」
麻子俐落地答應一聲,就要替他去幹活,被三胖眼睛一瞪給嚇得縮了回去。
「麻子啊,」魏謙慢慢騰騰地站起來,中肯地評價說,「您老人家可真是慫得難受啊!」
麻子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美滋滋地說:「是呢!」
魏謙:「……」
魏謙晃蕩到廚房,腳尖挑開櫃櫥,懶洋洋地往小屋看了一眼,那倆小崽子終於消停了,一人佔著一個桌角,對著寫作業。
魏謙心情忽然無法抑制地好起來,感覺屋子裡有這麼兩個會喘氣的小東西在,顯得像個家了。
「謙兒,」這時,三胖突然開口說,「這兩天看著點咱妹妹小寶,放學了別讓她出去瞎跑。」
魏謙隨口應了一聲:「怎麼了?」
三胖說:「你知道妞妞吧?」
魏謙:「嗯?」
「前邊住著,紮小辮的那個,比小寶大一歲。」三胖往倆小的屋裡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湊在魏謙耳邊說,「那丫頭今天下午沒了,自己吃耗子藥死的。」
魏謙懶得聽這些別人家的破事,他自己的破事都慮不過來呢,於是不耐煩地看了三胖一眼:「我看你是閒得蛋疼吧胖子,一天到晚不是說媒拉縴就是三隻耗子四隻眼的破事,你……」
三胖表情凝重地在他受傷胳膊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巴掌:「你他媽小點聲!」
「嘶……我操你……」
三胖嚴肅地說:「你聽我說!那小丫頭是被人糟蹋了,孩子膽小,好幾天過去她都不敢告訴大人,這兩天天熱,聽說最後下面都化膿了,也不知道受多大罪,再不敢說,昨天一時沒想開,自己吃耗子藥自殺了——你對你妹妹上點心行不行?」
魏謙皺著眉看了他一眼:「扯淡……」
「誰跟你扯淡?有拿這事扯淡的麼,人都死啦!我有那麼缺德嗎?」三胖瞪了他一眼,「我他媽跟你說正經的呢,這兩天把咱妹妹看緊點,聽見沒有?」
魏謙難以理解地伸手在自己腰上比劃了一下:「那小屁孩細胳膊細腿的,往那一戳不就是根筷子嗎?有什麼好那個的?誰啊?有病嗎?」
「跟你丫個不開竅的孫子說不清楚,每天就認識錢,就知道打架,你還知道什麼?」三胖不耐煩地揮揮手,「有些人就是對著正常女人硬不起來,有喜歡那種沒長大的小孩的,還有喜歡男人的呢——妞妞她媽都快哭成神經病了,嚷嚷著要報警,現在被她奶奶給鎖在家裡了。」
聽見「男人」倆字,魏謙不適應地皺了皺眉,又問:「幹嘛不讓報警,她奶奶老得癡呆啦?」
「老太太腦子不轉彎,她覺得這事要是報了警傳出去,他們一家都抬不起頭來做人了。唉,總之……」三胖說到這,突然住了嘴,因為他一抬頭,正看見魏之遠不知什麼時候趴在了廚房門邊上,也不知道他聽見了多少。
三胖給嚇了一跳:「哎喲這倒楣孩子,怎麼走路都沒動靜,跟黃鼠狼似的!」
黃鼠狼魏之遠面色無異,好像沒聽見他們倆說話,挺胸抬頭地說:「我幫我哥端盤子。」
「嘿,這小黃鼠狼,還挺會孝順!」三胖蒲扇一樣的大巴掌糊在了魏之遠的後腦勺上,幾乎把他的小腦袋都給包進來了,匆忙地往他後背上一推,「快去吧。」
說完,他和魏謙對視一眼,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方才的話題。
之後好幾天,魏謙都是接送倆孩子上下學的。
敗家的小學校,早晨上學太晚,晚上放學又太早,魏謙配合他們的時間非常困難。
早晨還勉強能湊合,下午放學那點鐘尤其缺德,三點多,魏謙離下班還早,他得拖著一條打著石膏的胳膊兩頭跑,每天以最快的速度衝到小學校,急匆匆地把倆崽子弄回家,一人給買個五毛錢的「雙棒冰棍」,然後把他們倆反鎖在家裡,再趕投胎的一般風馳電掣地跑回去。
字面意思,他真是用腿跑的,魏謙因為要轉到夜班那邊,本來就有好多人暗中看他不順眼,他怕耽誤時間太長,給別人說三道四的機會,又不捨得那點車錢。
他就這樣活生生地練出了一雙趕超公交車的飛毛腿。
宋小寶那個沒心沒肺的一點也不知道心疼她哥,對這樣的生活還挺滿意,因為每天有一根半的「雙棒」吃……多出來的半根來自於魏之遠,魏之遠一般會把雙棒掰開,自己先吃一半,剩下一半多數時候就便宜小寶了。
好吃懶做——他已經完全摸清了這個小妹妹的尿性,並十分擅長對付她了。
這麼驢拉磨似的來回跑了十幾天,等魏謙去醫院複查的時候,當場被醫生劈頭蓋臉地臭罵了一頓,提出嚴重警告:「你要再這樣,就等著長一條山路十八彎的胳膊吧!」
魏謙覺得頗有些沒面子,因為麻子就帶著倆小東西在外面等著,這一大兩小一水的沒見過世面,魏謙覺得在他們面前挨訓十分沒面子,自己大哥的權威都遭到了破壞。
魏之遠一聲沒吭,感覺心裡好像被磕了一下,痠疼痠疼的。
他心裡生出某種男子漢一樣的保護欲,而軀體依然是幼小稚拙的。
日益生長的渴望強大的心和兒童有限的生理條件之間的矛盾,構成了魏之遠青春期之前的主要心理矛盾。
當天半夜裡,魏謙就聽見廚房裡乒乓亂想,他伸手一摸,旁邊的那小子不知什麼時候起來了,魏謙揉著眼低罵了一句,走進廚房,抬手拉開廚房的燈,一邊抬手擋刺眼的燈光,一邊不耐煩地說:「大半夜不睡覺,你瞎折騰什麼?」
魏之遠正拖著一條長長的鋼管,無辜地抬頭看著他。
廚房連著陽台的那一半平時是做飯用的,另外這一半就用於堆放各種雜物了,雜物裡不乏各種魏謙隨手丟在裡面的兇器。
魏之遠就是從這堆雜物裡拖出了一根廢舊鋼管,他這回特意挑了一根比較短的,趁他的手,不至於像上次一樣丟臉地拖拉在地上,手裡拿著武器的時候,他會覺得自己非常有力量。
魏謙愣了愣:「你拿它幹什麼?」
魏之遠看了一眼他換了新繃帶的胳膊,挺了挺胸說:「我帶著上學,明天你就不用來了,我帶小寶回來,到家我看著她不亂跑,會反鎖門。」
他說這話的時候帶著某種理所當然的態度,儼然是個能扛事的小大人。
魏謙覺得心裡怪窩得慌的,這撿來的小子不是個白眼狼,懂事,知道心疼人,可面上,魏謙卻依然不客氣地皺了皺眉,一隻手把魏之遠拎起來,打開水龍頭把他的小髒手沖了沖:「你還能耐了——把手洗乾淨,給我老實睡覺去,再折騰我揍你!」
魏之遠順從地沒爭辯,大哥表情雖然臭,話也不好聽,但是魏之遠不在意,反而很愛聽,他是受過真虐待的孩子,分辨得出那種是真正的惡意,哪種只是不同形式的關心。
不過魏之遠雖然當時是沒吭聲,第二天趁魏謙不注意的時候,他還是把那根水管塞進了自己的書包。
下午魏謙按著平時的時間跑來接人的時候,卻在半路上就看見了小遠正帶著小寶往家的方向走。
這倆崽子竟然沒等他,膽大包天地自己回家了。
因為在馬路對面,他們倆沒看見魏謙,魏謙也沒過去,只是遠遠地在後面跟著。
雖說是營養充足了、長開了點,那小男孩也不過只比小女孩高出兩個指頭,然而他就像一個有力的保護者一樣,表情嚴肅,一隻手拉著妹妹,另一隻手舉著一根髒兮兮的鋼管,把回家的這一小段路走得如同闖天門陣一樣義無反顧。
魏謙有些啼笑皆非,他一路目送著倆小孩到了家,魏之遠非常嚴肅地讓小寶先進屋,然後他就像地下工作者一樣舉著那可笑的鋼管,探出頭來在家附近仔細地偵查一番,沒能偵查到敵情,卻發現他哥正吊著胳膊,站在不遠處的牆根下看著他。
魏之遠愣了愣,隨即,他看見魏謙不但沒有對他擅作主張發火,反而對他微笑了一下。
魏謙抬起少年人那種特有的、極清瘦的下巴,沖魏之遠點了點,示意他鎖好門。
魏之遠乖乖地轉身進屋,把門反鎖,爬到床上,扒開窗簾,趴在了窗戶上,看著魏謙點了根煙,默默抽完,算是歇了歇腳,快步轉身走了。
「哥連口水都沒喝呢。」魏之遠這樣想。
當天晚上,魏謙回家的時候就驚訝地發現桌子上的搪瓷缸子裡,有人給他涼了一杯白開水,伸手一摸,不涼不熱,溫度正好。
之後一個禮拜,都是這樣過的,魏之遠獨自帶小寶放學,然後魏謙遠遠地綴著他們倆,看著他們到家鎖好了門,再離開。
終於,妞妞的事已經過了小一個月,附近沒再發生過別的不太平的事,而魏之遠又看起來非常靠譜,魏謙決定不再接送他們倆了,三個人又各自恢復了生活的正軌。
結果就真出事了。
第十一章
那天魏謙早晨起來晚了,他頭天晚上斷斷續續地做了一宿模糊不清的夢,夢的內容,他一睜眼就不記得了,但肯定是不怎麼愉快的,他直到起床,胸口都被壓得難受。
他在床邊坐了兩秒鐘,突然想起來倆崽子還要上學,早飯還沒著落,趕緊爬了起來,誰知他到廚房一看,發現魏之遠正在一臉嚴肅地用大勺子攪著開水鍋裡的速凍餃子。
魏謙靠在廚房門上,輕聲問:「怎麼不叫我一聲?」
魏之遠回過頭來衝他呲牙一笑,露出兩顆白得要命的小虎牙,討人喜歡極了。
魏謙在他的腦袋上摸了一把,轉身進了衛生間,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眼皮不知道��麼回事,一個勁地跳。
等他把臉洗完,魏謙才想起來,今天早晨原本是想讓麻子給炸幾根油條的。
魏之遠像做化學實驗一樣一絲不苟地煮完了一鍋餃子,三個人剛在餐桌旁邊坐下來,突然,樓下一聲巨響,好像是什麼東西倒了,緊接著是一聲尖銳得刮耳朵的慘叫,跟著就一片混亂。
魏謙端著碗推開窗戶往下看了一眼,隨後,他像是火燒了屁股一樣地跳了起來,飯也顧不上吃了,一把抓起錢包跑下了樓。
只來得及匆匆囑咐了一句:「你們倆自己上學,路上慢點。」
沒有幾分鐘,樓上三胖也跟著下來了,此時樓下已經圍了一圈人。
出事的是麻子他們家的早點攤。
麻子每天淩晨下班,幫他媽把早點攤支起來,炸油條賣豆漿,到九點半左右才收。
早點攤是露天的那種,幾張簡易桌椅,一個豆漿桶一個油鍋。
起因是一輛出租車開了過來,這條路平時不走車,因為太窄,一輛車進來幾乎能佔了整條路,司機不知是迷路了還是怎麼的誤闖了進來,就在出租車小心翼翼地往前開的時候,路口那裡突然拐進來一輛電動三輪。
電動三輪車主在趕路,開得飛快,拐過來才發現前方有車,再要剎車已經來不及了。
電動三輪的車主本能地一扭車把,車子藉著慣性沖上了路邊,毫無緩衝地撞上了撐著油鍋的小攤,麻子媽正好在油鍋後面炸油條,一鍋沸騰的熱油傾倒下來,整個潑在了她身上,連油鍋再人,被停不下來的三輪車拱出去一米多遠。
魏謙暴力撥開人群擠進去的時候,簡直連頭皮都炸起來了,因為是天熱,麻子媽只穿了非常薄的短袖和七分褲,大片暴露在外面的皮膚被熱油一燙,頃刻就不能看了。
有那麼一瞬間,魏謙覺得她都熟了。
空氣裡甚至散發出某種詭異的肉香。
麻子整個人都傻了,眼睛睜得快要脫開眼眶,直眉楞眼地在旁邊一動不動,彷彿成了一尊雕像。
魏謙照著他的臉扇了一巴掌,對著麻子的耳朵嚷嚷說:「你他媽還看什麼看!啊?你媽都熟了,還不去叫救護車!」
他轉過身對旁邊的人咆哮:「車!把那三輪車搬開!」
幾個路人忙站了出來,七手八腳地把肇事的三輪車搬走,三輪車主見勢不妙,本能地想溜,被魏謙一隻手拽了回來,一腳踹在了膝蓋窩上,狠狠地慣在地上。
三胖在後面喊:「謙兒!別管那孫子了,我報警了,交給員警,這他媽鍋都黏在肉上了,怎麼辦?」
魏謙回頭衝他喊:「我怎麼知道!」
最後,是三胖的父母用大澡盆接了一盆的涼水抬過來,小心翼翼潑在了滾燙的油鍋上,也不知處理得對還是不對,然後救護車和警車都到了,把麻子媽拉走搶救去了。
魏謙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一發現出事了,本能的反應就是拎起錢包往下衝,大概此時此刻他已經有了成為一個錢串子的本能,潛意識裡就覺得只有帶著錢才有安全感。
不過也幸虧是這樣,麻子那傻逼渾身上下只有十二塊錢五,木呆呆傻乎乎,什麼也不知道,魏謙跟著過去,作為一個獨臂大俠,上上下下跑了個焦頭爛額。
快到中午的時候,三胖和一個員警過來了,帶來了另外兩個事故當事人。
說來也是倒楣,這兩個人,一個是開出租的司機,一個是賣雜貨的小販,司機臉色灰敗如喪考妣,小販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魏謙一腳踹的,腿始終在哆嗦,站著不動都兩股戰戰、搖搖欲墜,活像一片風中飄零的樹葉。
交通事故,解決是要錢的,麻子媽要是死了尚且好辦,萬一她活下來了,這種重度燙傷,以後指不定是個什麼狀況,說不定還要負責一輩子。
而要命的是,這兩位偏偏都沒錢。
可在醫院的樓道裡,面對著幾雙沉默地、彷彿要把他們扒皮抽筋一般的眼睛,「希望正在搶救的人死了」這種話,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的。
巨大的恐懼和不知所措無從發洩,騎三輪車的小販突然「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大哭起來。
隨行員警問三胖:「你是他們什麼人?」
三胖:「鄰居。」
員警「哦」了一聲,又問:「小孩是她兒子吧?那女的他們家還有誰?她男人呢?」
三胖:「死了,就孤兒寡母。」
員警頗為動容,但對此情此景,他既不知該發表什麼感慨,也不知該給什麼建議,好一會,才嘆了口氣:「這不好辦,都沒錢,肇事方肯定無力承擔賠償金,你啊……唉,還是讓家屬做好心理準備吧。」
三胖抬起眼,茫然地問:「那……不賠錢怎麼辦?」
員警想了想:「家屬可以起訴——不過我跟你說句實話,省省,起訴也沒用,這種事法院多半會判肇事方賠償,可判不判沒區別,賠不起照樣賠不起。」
彷彿是為了印證他的話,跪在地上的小販突然用力地在地上磕起頭來,磕得地板都在震顫,完全是要一頭撞死的模樣,嘴裡含糊不清地喊著:「你們讓我給她償命吧……我家裡還有個病婆娘,孩子才五歲……我怎麼辦啊?我沒辦法,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了……讓我給她償命吧!」
一直沉默的麻子突然沖上去,瘋了一樣地對著那人拳打腳踢,眾人趕緊上去把他攔了下來,魏謙吃力地用一條胳膊抱著他的腰:「行了行了,打死他有什麼用?」
麻子喉嚨裡爆發出一聲嘶啞的吼叫,像是一隻受傷的野獸,把全身的力氣都吼出去了。
而後他忽然全身脫力一樣踉蹌了幾步,背靠著牆滑了下來,摀住臉,肩膀劇烈地顫動了起來。
受害人依然在搶救,生死不明,肇事人和受害人家屬在外邊面對面地痛哭。
隨行的員警大概是個剛上班沒多久的年輕人,臉上稚氣未脫,還沒能習慣人間無可奈何的生老病死,臨走的時候,他翻遍了全身,也沒能翻出什麼值錢的東西來,只好頗為自嘲地對三胖說:「我也是個窮人啊。」
然後他把證件和卡抽了出來,把錢包留下了,裡面總共有兩百塊零三十塊的紙幣,還有一把鋼鏰。
魏謙和三胖陪著麻子在醫院一整天,傍晚的時候,魏謙的眼皮莫名其妙地又開始狂跳。
他跟三胖打了個招呼,出去透了口氣,抽完一根煙,掐算著時間差不多,倆孩子已經到家了,於是用醫院門口的IC電話撥通了家裡的號。
那時候市面上已經有手機賣了,可不是他們這種人能用得起的,不過家用座機電話倒是隨著手機上市而走下了神壇,變得便宜起來。
儘管如此,魏謙家的電話號碼只有樂哥和幾個好兄弟知道,魏家長定的家規,電話嚴禁濫用——電話費是要收錢的。
電話通了,沒人接。
魏謙皺了皺眉,掛上電話,等了一會,又撥了一遍,還是沒人接。
第三遍電話沒人接的時候,魏謙的心已經狂跳了起來,身後有等著排隊打電話的人不耐煩地開口催他:「哎,小夥子,你電話打完沒有?這麼多人都等著呢!」
魏謙殺氣十足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對方頓時不敢吱聲了,罵罵咧咧地嘀咕了兩句,轉頭去找其他的公用電話。
魏謙不死心,又打了幾遍電話,一遍一遍地無人接聽,他手指尖涼得都麻木了。
「謙兒,怎麼了?」三胖見他許久沒回來,出來找了他一趟。
魏謙勉強鎮定,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強迫自己壓低了聲音,放慢了語速:「我……我不知道,家裡電話沒人接,那倆小崽子……」
他說不下去了,意識到自己再說下去,可能就要開始嚷嚷了。
三胖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你先回去,我在這盯著,我再給你找幾個人幫忙——倆崽子指不定今天沒人管跑哪玩去了,你別著急。」
魏謙撒腿就跑。
三胖愣了愣:「你他媽慢點,看車!」
三胖感覺自己已經算是出身貧寒,然而在他一生中見過的人裡,像魏謙和麻子一樣倒楣的孩子還真是絕無僅有,尤其魏謙,這小子活到這個歲數,好像就沒過過幾天舒心日子,不是在操心,就是在操心,三胖總是憂慮地想,遲早有一天,他得把自己活生生地操死。
這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魏謙一路狂奔回家,直到老遠看見三胖的一個兄弟磊子正蹲在門口,大概是被三胖打電話叫來幫忙的。
看見磊子正蹲著跟宋小寶說話,魏謙才停了下來,此時,他的後心已經讓汗浸透了,他彎下腰,一隻手撐住膝蓋,大口地喘了一會氣,額頭上一滴汗水落下來,從濃密的睫毛縫裡滲透下去,沒落進眼,順著眼睫毛的邊緣流下去了,簡直像哭了一樣。
魏謙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這才沉著臉大步走過去。
他先和磊子打了招呼,道了謝,然後急迫地一隻手捉住宋小寶的肩膀,粗魯地把她扯到跟前,上下一掃,見她除了眼圈有點紅之外,連皮也沒擦破一塊,這才稍微放下點心,而他臉上卻依然凶神惡煞,像審犯人似的審問小寶:「怎麼回事?為什麼不接電話?為什麼不進家?小遠呢?」
小寶嘴一癟,可算是見到親人了,眨巴著眼睛就要哭。
還沒等她哭出來,就被魏謙一嗓子吼住:「不許哭!小遠呢?」
小寶硬生生地把眼淚給憋回去了。
第十二章
宋小寶斷斷續續、詞不達意,好不容易才說明瞭事情的經過。
自從魏謙不再接他們倆放學以後,每天晚上一根「雙棒」的福利就沒有了,對此小寶非常的不高興,可是她不敢開口找魏謙要錢,魏之遠肯定不會要,指望他們大哥能自己能想起這點雞毛蒜皮的屁事,更是天方夜譚。
於是他們倆商量好,每天走小路沿途撿易開罐,撿回來以後偷偷藏在小寶床下,等著賣錢用。
這一天不知道為什麼,小遠照常走到一半,突然不讓她走小路了,兩人繞回到了大馬路上,宋小寶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照例是跟他吵嘴,結果這次魏之遠連招都沒接,不由分說地一路強行拽著她走了。
當時魏之遠表情太可怕,所以宋小寶最後毫無意義地順從了。
宋小寶這個同學,她是個非常典型的慫孩子,平時給鼻子上臉,別人聲色一厲,她一秒鐘就能變成一隻小鵪鶉。
幸虧是個丫頭,不然將來長大了沒準是個當公公的好材料。
魏之遠帶著她漫無目的地在大馬路上亂轉,先是到了十字路口處的百貨商場裡,七扭八歪地轉了一圈,出來以後他又非常警覺地往周圍看了看,帶著她走了從好幾家小店,都是從前門進後門出,足足在外面晃蕩了半個多小時。
之後,魏之遠才帶著小寶往家的方向走去,那時天都有點黑了。
回家要穿過一片小胡同,必經之路,沒法繞。
宋小寶看見當時小遠不把書包好好背著,而是拎在手裡,書包拉鏈拉開,他一隻手塞在包裡,也不知道是在找什麼,足足找了一路,手都沒拿出來。
然後她聽見腳步聲,魏之遠的神經好像一下就繃緊了,宋小寶就看見一個男人走過來。
具體多大年齡,長什麼樣,她哭哭啼啼地也說不清楚,只會說是個大人,像三胖的爸爸一樣大的一個陌生人。
魏之遠突然使勁推了她一把,讓她快跑。
直到這時,宋小寶依然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然而小遠的態度帶給了她莫大的恐懼,儘管小寶不知道她自己在怕什麼,可當時就是嚇得汗毛都立起來了。
她本能地遵從了他的話,跑到了小路盡頭,越跑越害怕,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小遠把手從書包裡伸出來了,原來他的書包裡藏了一根鋼管,男孩雙手握住了,側身貼在牆上,警惕地看著那個陌生人。
瞥見她回頭,魏之遠憤怒地衝她喊:「快跑!打電話找大哥!」
宋小寶再不敢停歇,一口氣地跑回家,可直到家門口,她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鑰匙——他家的鑰匙總共有三套,一套魏謙拿著,一套放著備用,還有一套以前是三胖媽拿著,現在給了魏之遠。
魏謙本意是想著反正這倆孩子總是同進同出,用一套鑰匙就夠了,小寶毛手毛腳的,給了她也怕被她弄丟了,可節骨眼上,倆孩子把這碼事給忘了。
如果不是碰見接到三胖電話匆匆趕來的磊子,小丫頭現在還主意全無地在門口哭呢。
魏之遠在外面流浪過,對各種惡意的人比小寶敏銳得多,恐怕是半路上就感覺到自己被人跟上了,所以才帶著小寶繞路,他的處理方法其實很正確,只是孩子畢竟還小,最後到底沒能甩掉對方,還是被堵住了。
這時,三胖也趕到了,三胖實在不放心,打完電話以後跟著就打了輛車回來。
一下車,他就上氣不接下氣地對魏謙說:「沒事,謙兒,你放心,樂哥也聽說了,他知道是你家的事以後,立刻派人去幫你���了,你……」
他的話音突然被打斷,因為魏謙面無表情地抬起手,一巴掌把小寶的臉打到了一邊。
磊子嚇了一跳,忙跳起來攔在魏謙和小寶中間:「謙兒,哎,謙兒!她還小呢,一個小屁孩子,她懂什麼?你跟她急什麼?」
三胖比較不客氣,三步並兩步地衝過來,衝著魏謙的耳朵咆哮:「媽逼你是活驢嗎?往哪打呢?小孩的臉不能打你知道不知道!魏謙你是不是瘋了?你個丫挺的玩意兒手那麼重,打聾了她怎麼辦?啊?」
小寶有生以來第一次挨打,她簡直是震驚的,開始沒反應過來,好一會,才感覺到臉上火辣辣的疼,她難以置信地伸手摀住臉,臉皮漲得通紅,眼眶裡開始蓄滿了淚珠。
被三胖扯到一邊的魏謙冷冷地看著她:「我看你敢哭!你還有臉哭?」
小寶果真就不敢哭了,竭力忍著,實在忍不住,她抽筋一樣地抽噎一聲,臉都憋得由紅變紫了。
魏謙把自己的胳膊抽出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可憐兮兮的小丫頭:「你把他一個人丟哪了?」
小寶抽抽噎噎地說了一個胡同名:「我……我剛、剛才跟磊子哥說、說過了……」
磊子趕緊說:「對對,我剛才通知過了,現在有兄弟往那邊過去了,謙兒你別急啊。」
魏謙彎下腰,直視著宋小寶的眼睛:「明哲保身,臨陣脫逃,宋離離,我教過你這麼做人嗎?」
這句話裡有兩個詞小寶沒聽懂,可不妨礙她領會了精神。這比大哥抽她一耳光還疼,宋小寶的眼淚終於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
三胖看不下去,把小寶拉到身後:「你怎麼說話呢?你這是遷怒!非得把你親妹妹搭進去你才爽是吧?你有病啊!」
魏謙無視了他,從兜裡摸出鑰匙遞給磊子,客客氣氣地說:「謝謝兄弟,屋裡喝杯水去,我今天招待不了,得先看一眼去。」
說完,他看也不看宋小寶一眼,扭頭就走。
宋小寶哭得更凶了,三胖趕緊彎下腰把小寶抱了起來,笨拙地像個大熊一樣拍著她的後背,哄著說:「妹妹,咱不哭啊,你哥今年沒打疫苗,狂犬病犯了。沒事,三哥給你找條毛巾敷敷,一會就不疼了,不怕不怕,三哥在這,你哥不敢再打你了。」
小寶趴在他的肩上,哭了個死去活來。
在宋小寶的童年裡,她只記得一個人的懷抱,就是她的胖子哥。
胖子哥一到夏天身上就有股怎麼也洗不掉的汗味,再乾淨都顯得臭烘烘的,更別提有時候他身上還會沾上油煙味、菜味,嗆人得很……然而那幾乎是她能得到的唯一一點溫暖的撫慰。
她短命的媽死得太早太不體面,以至於她對那個女人沒有任何印象。
而哥哥……打她有清晰的記憶以來,大哥似乎就沒怎麼抱過她,最親暱的行為也頂多就是在她頭上摸幾把。
小寶有時候半夜裡踢被子,被凍醒了也不蓋上,都是故意的,她裝睡等著哥哥來給她蓋,哥哥會非常輕柔地拉上被子,掖一下被角,有時候還會順手把她臉上的頭髮撥到一邊。
那是他白天沒有的、難得一見的溫情。
她哥疼她,小寶知道,她要什麼大哥給什麼,小寶也知道,可是她依然畏懼他,很多時候主動開口要東西,也要得心驚膽顫,並不十分地理直氣壯,因為哥在家裡老是冷著一張臉,皺著眉來去匆匆,甚至沒耐心和她多說幾句話,陪她看一會電視。
小寶總覺著大哥雖然愛她,愛得卻非常有限,如果她太討人嫌,說不定大哥那一點愛就收回去,不再給她了。
小寶嚎啕大哭,並不是因為魏謙打了她,其實她更害怕大哥不喜歡她了。
可惜胖子哥是個糙人,安慰人總也安慰不到點子上。
魏謙是在半路上碰到小遠的,小遠跟著一個樂哥的小兄弟,那位兄弟叫小賀,跟魏謙雖然不是很熟,但也偶爾有些來往。
小賀走在前頭,不時回頭看一眼後面的孩子還跟沒跟著,魏之遠見過他一面,算是認識,卻拒絕讓小賀拉著抱著,只肯一言不發地拎著他的鋼管走在後面。
小東西走路的時候不抬頭,專心致志地看著腳下,從小賀的角度,只能看見他頭頂上小小的發旋。
小賀找到魏之遠的時候,沒能看見那個傳說中專挑小孩下手的變態,只有一個六十來歲的老阿姨手裡拿著個長把的掃帚守著小遠,不時問他兩句什麼。
那變態已經跑了,魏之遠外衣鈕子崩掉了兩顆,臉腫起一半,頭上有一條大口子,明顯是有人按著小孩的頭往牆上撞的,鋼管底下的尖沾了一點血跡,牆上和地面上都有尖利的鋼管劃過的痕跡,可見是經過了一番戰鬥。
這個小戰士從頭到尾沒有放棄他的武器,直到幸運地驚動了一個剛好經過這邊的老阿姨。
小賀過去的時候,魏之遠正縮在牆角休息,感覺到有人靠近,肩膀明顯收緊聳動了一下,整個人緊繃起來,雖然沒有動作,但是小賀有種錯覺,彷彿自己再往前走一步,那小崽手上的鋼管就敢照著自己的腦袋削。
小賀停下腳步,試探著叫了一聲「小遠」,魏之遠費力地睜開腫了的眼睛,打量了他片刻,認出了小賀,身體才微微放鬆了下來。
老阿姨狐疑地看了看這個疑似混混的小青年,不放心地問:「孩子,你認識他嗎?」
魏之遠點點頭。
老阿姨這才放心,帶著她的長把掃帚走了,末了感嘆了一句:「都什麼人啊?該槍斃,這世道太亂了。」
小賀檢查了一下,發現小孩身上的衣服還是完完整整的,好歹先鬆了口氣。
他在前面走,魏之遠就不遠不近地在他身後跟著,腳步有些踉蹌,但是態度非常強硬,他不讓人扶,也不正眼抬頭看人,小賀覺得這小子小小年紀,身上就有種亡命徒一般的氣質,好像不知道疼,也不知道害怕,本能地會和人拚命。
小賀也不再試圖和他交談,因為這小崽滿臉血一身傷,還殺氣騰騰的模樣讓他有點毛骨悚然。
直到魏謙衝過來一把抱起了魏之遠。
小男孩好像愣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抱著他的人是誰,他後知後覺地放鬆下來,手裡的鋼管「嗆啷」一下落到了地上彈了兩下,小賀看見那雙佈滿塵土和血的蒼白的小手緊緊地攥住了魏謙的衣服,接著,魏之遠整個人都哆嗦了起來,就好像這孩子天生反應比別人慢半拍,直到這會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直到這會才剛知道害怕。
他像小貓一樣叫了一聲:「哥……」
小賀看著小孩貓崽一樣小心翼翼地把頭埋進魏謙的頸窩裡,還以為他要哭,可是魏之遠到底沒哭,他只是在大哥懷裡瑟瑟發抖了片刻,過了一會,彷彿要確認什麼似的,又叫了一聲「哥。」
魏謙問:「疼不疼?」
魏之遠從不知道大哥也有這麼溫柔的時候,幾乎有些受寵若驚,先是本能地點點頭,而後反應過來,又用力地搖了搖頭。
沒想到他這一搖頭,兩行鼻血就流淌了下來,魏之遠立刻抬起袖子,囫圇地抹下去,偷偷地把沾了血跡的手背在身後,生怕大哥嫌棄。
可是這回,他那脾氣臭嘴毒的大哥沒有嫌棄,也沒有放下他,甚至允許他膩膩歪歪地伸出胳膊摟住自己的脖子,把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路把魏之遠抱回了家。
魏謙還是個少年,個頭已經差不多了,肩膀卻沒有完全拉開,骨頭有些硌人,肌肉沒來得及長成型,硬邦邦的。
可是這硬邦邦的肩膀硌得他越疼,魏之遠就越覺得有安全感。
小男孩不知不覺中,竟然靠在了這麼一個硬邦邦、帶著些許藥味的懷裡睡著了。
第十三章
宋小寶和魏之遠這兩個崽子的相處模式,比每年妹子身上流行的衣服還要讓人費解。
通常是五分鐘之內能在「互掐」和「和好」之間無障礙切換好幾次。
……比閃電還要迅捷無常,不是愚蠢的凡人們能跟得上的。
宋小寶在給魏之遠起外號上,極盡其稀有的語言天分,她最喜歡的幾個外號是「狗崽子」、「大眼燈」、「蘆柴棍頂的羊糞球」(簡稱「羊糞球」)、「小王八」「王八蛋」等等……魏之遠則比較簡潔,通常「醜丫頭」三個字就能眨眼間殺她個乾乾淨淨。
不過那天以後,宋小寶對魏之遠的稱呼忽然之間不再那麼千變萬化了,她從此將其精簡成了一個「二哥」。
宋小寶停止了單方面的挑釁,在魏之遠面前,她終於從一個討人嫌的熊孩子,變成了一個可人疼的小丫頭,魏之遠投桃報李,自然也把對她的稱呼精簡成了「小寶」,從此,兩個小崽子從宿敵關係進化成了正常的兄妹關係。
然而魏謙沒空對這些小孩子們的鬧騰與和好喜聞樂見,他們倆只要不動手,即使吵架了他也看不出來,和好了,他也同樣沒什麼感覺,魏謙天生能做到對自己不感興趣的事熟視無睹。
那天,魏謙給魏之遠的小臉上抹完消腫的藥,臉上不動聲色,也沒什麼表示,先別彆扭扭地安撫了被他遷怒的小寶。
小寶淚眼朦朧地看著他,可憐巴巴的小眼神簡直讓人心碎:「哥,你還生我氣嗎?」
魏謙垂下眼,手指無意識地在身側撚了撚,他臉皮繃得嚴肅,心裡卻尷尬又懊惱,面對他的寶貝妹妹,魏謙既沒有辦法像正常人一樣挺胸抬頭地說「對不起哥不該打你」,也不能乾脆俐落地搖個頭說一句「不生你的氣了」。
倆人足足僵立了十多秒,魏謙才開腔說:「我……咳,我以後一個禮拜給你們倆十塊錢吧,你不是愛吃冰棍嗎?」
豎著耳朵旁聽的三胖聽了簡直要絕倒,服了這頭順毛眯眼逆毛炸的驢。
魏謙擦乾了小寶的眼淚,把她哄好,又把倆孩子趕去睡覺後,他這才走出家門,和三胖他們說:「找到這個人,我必須要廢了他。」
他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和語氣收斂得幾近於平淡,就好像隨便一句「我要去樓下買包煙」。
大概就是從那時候,少年魏謙開始學會了喜怒不形於色。
三胖覺得,出於哥們兒義氣,他應該附和,可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有一點隱隱地恐懼,當著其他人的面,他沒好意思說,說出來顯得自己很慫。魏謙眼下是樂哥那的紅人,小賀他們多少有點巴結的意思,一個個信誓旦旦地說一定幫他找到這個人,三胖在旁邊拍了少年瘦削的肩膀,一個字也沒說。
表面上,是別人把話都說盡了,三胖他一切盡在不言中,實際上,在三胖的內心世界裡,某種巨大的憂慮開始浮現出來。
打架,鬧事,甚至小偷小摸,這些都是混小子們的日常,儘管都不是好事,可捅不出大簍子,可魏謙只說了那麼一句話,就不再提這件事了,轉身去和小賀他們客套地道謝。
三胖瞭解他,知道他這是在憋著大事,他感覺到那種孤注一擲、無法無天的殺意,覺得魏謙這是要瘋的前奏。
那一瞬間,三胖衷心地希望那個變態躲遠一點,永遠不要被魏謙找到。
魏謙確實要瘋,第二天就拆了石膏,轉到了妖魔鬼怪的夜場,這樣,他就能在白天繼續接送倆孩子。
那時候搖頭丸之類的新型毒品還沒能流行起來,相關的監管也不嚴,夜總會裡什麼都有,有早期的性工作者,也有病病歪歪的癮君子,有年輕人瘋狂的舞池,還有搖滾青年深夜狂歡的劇場。
通宵達旦,酒氣熏天。
兩碗黃湯上了頭,幾乎每天都有鬧事的。
魏謙對付得就是這一幫人。
他的胳膊剛長好,就開始了新一段密集的幹架生活,他幾乎每天都要帶人打一架,每天淩晨都是一身酒氣一身傷的回來,短短的兩個月,魏謙就以瘋狗一般的姿態,橫空出世,成了一個頗有名望的打手。
樂哥不虧待有本事的兄弟,那段時間讓他收入頗豐,而那個變態的消息,也一直有小兄弟在給他打聽。
可不知道是不是三胖少年的祈禱感動了上蒼,竟然真的一直沒找到。
魏謙的身體在一次又一次激烈的衝突中變得結實起來,也開始有人叫他小魏哥,他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染上了真正的打手的危險的氣場,和當年那個中午偷偷溜出學校跑到檯球廳蹭飯的少年判若兩人。
暴力,是一種非常危險的行為,在這種行為中,它能不斷地自我獎勵,自我加強,最後改變一個人的人格。
沒有接觸過的人,永遠也不會明白為什麼會有人沉迷於暴力。它就像一劑毒品,能在一瞬間點燃身體裡的腎上腺素,能用一種劍走偏鋒的方式建立起扭曲的自尊和自信、安全感、歸屬感、乃至於在小兄弟們畏懼的目光下,魏謙能在其中找到某種程度上的自我「價值」。
它能帶給人一種類似於「成功」的體驗,而就如同「成功」會在潛移默化中把一個人變成「成功者」思維,「暴力」也會在潛移默化中把人變成「暴力者」思維。
沉迷於其中的人,會不由自主地開始自我膨脹,規避正常人對「後果」的顧慮,規避其他的解決問題的思維方式。
畏懼與負罪感會在自我否認的情況下率先瓦解,而後自我控制力開始崩塌,直到最後,這個人所有的良心、道德感與溫情,都會一同在內心泯滅,終於落到一個「不可救藥」的地步。
有人說所謂「亡命徒」大多是為了錢連命都不要的人,其實並不準確,他們不要命換來的東西,遠比單純的「金錢」的價值複雜得多。
而魏謙,就步履清晰地走在這條康莊大道上。
他無知無覺,冷眼旁觀的三胖卻簡直心驚膽顫。
三胖終於忍不住,第二次私下裡和魏謙說:「你別幹這個了,還是去看網吧,那多輕鬆,白天還能休息一會,咱弟弟妹妹上下學我替你接送好不好?」
當時已經是深秋了,魏謙仗著年少火力壯,傻小子睡涼炕,絲毫不講究地把腦袋伸進水龍頭下面,用涼水沖洗,聽見這話的時候,正好抬起頭來。
他拎起一條毛巾把自己劈頭蓋臉地亂擦一通,然後用力左右甩了甩腦袋,回答說:「不用,你別多事。」
三胖只好再次閉了嘴。
三哥看著魏謙長大,瞭解這小子,說一遍可以,他知道是好意,也知道領情,說多了他那驢脾氣上來,真能六親不認地急。
三胖只好岔開話題:「哎,你說那麻子怎麼回事?神出鬼沒的。這街坊鄰裡地住著,我還一天往醫院跑一趟去看他媽,可愣是半個月沒見過他了,怎麼回事?」
麻子他媽在重症監控室住了好長時間,高昂的住院費弄得這哥仨差點砸鍋賣鐵,最後麻子把他們家房子給抵押出去了,借了一筆錢,好歹讓他媽撿了一條命,可是她燒得不像人樣了,一條胳膊和一條腿徹底截肢,再也站不起來了,估計以後也要這麼不人不鬼地過一輩子。
以後他們再也沒地方吃她做的豆漿油條了。
魏謙一愣,他白天沒事的時候也會去醫院,看看賬上還有沒有錢,盡自己能力補上些,但他也有半個多月沒見過麻子了——他還和麻子在同一家夜總會工作呢。
三胖皺起眉:「你說那孫子二百五兮兮的,不會出什麼事吧?」
被他一提,魏謙上了心,有一天晚上他正好值後半夜的班,魏謙特意磨蹭了一會,在監控室裡等著,等到了三點多,魏謙已經快睡著了,他看見麻子打掃完第一批退了的包廂走出來,監控很不清晰,魏謙看到距離麻子不遠處還有另一個人,長什麼樣看不清楚,但是一直和麻子保持同樣的距離。
好像竭力不讓別人發現,他和麻子是一起的。
魏謙一激靈,他從監控室出去,留了個心眼,避開了攝像頭,小心地跟上了麻子。
他不敢跟太近,和麻子一起的那個人太警覺,幾次三番地往後看。
麻子和那人走進了一個避風的小胡同,天還沒亮,魏謙站得又太遠,只勉強能看見麻子掏出一疊錢給那個人,那人接過去以後點了點,然後抽出幾張遞給麻子,又給了他一小包東西。
兩人匆匆分手,魏謙被深秋清晨的風吹得頭疼。
確定那人走了以後,魏謙又小心翼翼地跟了麻子一段路,直到他覺得安全了,才走出來,叫了一聲:「麻子!」
他準備對方才的事好好審問麻子一番,誰知麻子回頭一看,活像只驚弓之鳥一樣,撒腿就跑。
魏謙立刻追上去。
麻子跑得像兔子一樣快,在小胡同裡東拐西拐,沒多長時間,魏謙就失去了他的蹤跡。
魏謙用力踢飛了一塊石子,低罵了一聲:「操!」
然後回家,在麻子家門口蹲點等著。
等得天都快亮了,自己家的燈都已經開了,小遠和小寶起床準備上學了,他也沒能堵住麻子。
第十四章
麻子好像知道魏謙會蹲在他家門口堵他,乾脆,家不回了。
他甚至連醫院也不去了,只有賬上快沒錢的時候才神龍見首不見尾地悄悄去交個錢,自從在夜總會裡被魏謙看見一次,他就鐵了心地開始躲著魏謙。
這天晚上,魏謙不當班,他和三胖不知道第多少次在麻子家門口轉悠,三胖從魏謙手裡搶了根煙,往地上一蹲,盯著地上的螞蟻窩說:「丫夠能藏的啊,哎謙兒,你說那小子當年唸書那會兒,要是有這迂迴的腦子,他能連個數也數不過來嗎?」
魏謙被他念叨得煩:「閉嘴,那麼多話,你嘴漏?」
三胖摀住胸口:「你們這群小兔崽子,都兒大不由娘了是吧?我一把屎一把尿……」
魏謙涼颼颼地掃了他一眼。
三胖的話音戛然而止,片刻後,他用一種半開玩笑的口氣意味深長地說:「你沒發現你最近戾氣越來越重?毛血旺吃多啦?」
魏謙沒理他,三樓的玻璃上,魏之遠趴在了窗戶上,指了指某一個方向,衝他們做著口型。
三胖:「那猴孩子趴窗戶上跟個壁虎似的,幹什麼呢?」
魏謙一把拉住三胖,拐進了麻子家後面的小胡同,悄聲對三胖說:「我讓他盯著遠處給我望風。」
三胖大奇:「因為這事,你還給他買了個望遠鏡?」
魏謙:「沒有,他不知道從哪弄來的塑膠的凹凸鏡,對好焦距自己拿硬紙卷糊的。」
三胖感慨萬千:「真棒,心靈手巧,科學家的好苗子……臥槽,這是什麼?」
魏謙從牆角拎起了一個麻袋和一卷麻繩,自己拎起麻袋,把繩子丟給三胖:「躲老子?綁了他。」
三胖低頭看著手上的一卷麻繩,更加感慨萬千:「真棒,殺人綁票,梁山好漢的好苗子!」
魏謙走了兩步,回過味來:「你罵我是土匪?」
三胖:「哎喲喂,寶貝,你可真有自知之明。」
魏謙:「……」
三胖看不慣他,所以三天兩頭地要拿話茬刺他兩下,魏謙心裡都知道,但他也不計較。
他走著自己選的路,生死不論,無怨無悔。
可如雨中孤身穿行,淒風苦雨,滿身泥濘,別人願意拿手心捂他一下,他只覺熨帖,並不反感。
麻子遠遠地窺探了一番,確定胖子和魏謙都不在,這才做賊一樣地回到自己家,麻子緊張得要命,一邊哆哆嗦嗦地掏鑰匙,一邊鬼頭鬼腦地四處尋摸,終於,他把鑰匙插進了鑰匙孔,鬆了口氣。
然而這口氣沒鬆到底,突然,他眼前一黑,被人猛地推在了牆上,那人一膝蓋頂住他的身體,擰住他雙臂的手好像鐵打的,隨後,麻子的雙手就被綁住了。
麻子心裡一沉,一股難以抑制的尿意湧上來,他第一反應就是被員警逮了,心裡就倆字——完了。
魏謙和三胖一邊一個架著麻子到了魏謙家裡。
宋小寶好奇地看著她那被五花大綁的麻子哥,跳出來大喝一聲:「綁票!繳槍不殺!」
三胖苦笑:「親妹妹,你可真是添得一手好亂。」
魏之遠連忙一把拉住她,推著她到小屋裡,學著大哥的口氣說:「你數學作業寫了嗎?我不給你抄。」
沒地方抄作業是天大的事,宋小寶撅起嘴,對綁票失去了興趣。
魏之遠把她推進屋,從門縫裡往外看了一眼,三胖看見了,連忙滿面堆笑,對他豎了個大拇指以茲鼓勵。魏之遠衝他笑了一下表示友好,卻依然等他大哥的反應。
魏謙從兜裡摸出一盒夜總會免費給客人備的那種薄荷糖,隔空扔了過去,這回魏之遠眉開眼笑,屁顛屁顛地伸手接住,心滿意足地關門走了。
三胖覺得此情此景分外眼熟,後來才想起來,此乃標準的馴狗動作——魏之遠就差張著嘴接了。
「你啊,」三胖搖頭晃腦地對魏謙說,「缺德得祖墳上都烤羊肉串了。」
然後他們倆一起把麻子腦袋上的麻袋解了下來。
他們倆都沒想到能把麻子嚇成這樣——麻子的眼神都是散亂的,直到看清了他們倆之後好半晌,呆滯的眼珠才轉了一圈,他倒氣似的深吸了一口,兩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嘞個二舅姥爺,」三胖蹲下來,仔細打量他的臉色,「青春痘都嚇白了,你到底是做了多少虧心事啊弟弟?」
魏謙沒打算廢話,一把扒拉開三胖:「那天和你見面的人是誰?他給了你什麼東西?為什麼要給你錢?你幹嘛見了我就跑?」
三胖拉他:「慢點慢點,別把他腦子燒了。」
「燒了更好!」魏謙一把拎起麻子的領子,「你想自己說還是讓我搜你的身?」
麻子看著他近在咫尺的兄弟,舌頭像是打了結,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深深地看著魏謙,眼睛裡折射出某種驚心動魄的悲哀。
魏謙不管他悲不悲哀,說到做到,一言九鼎地開始動手搜他的身,很快,他就從麻子兜裡找到了幾個小紙包。
魏謙當然知道那是什麼,他死也不會忘了他媽臨終時是怎麼個鬼樣,然而他竟然一時間難以相信,愣了一下之後,他緩緩地拆開了其中一個紙包,裡面細白的粉末終於成了他無法逃避的現實。
「這是什麼?」魏謙問,隨後他的聲音陡然變了調子,「這是什麼?!」
一行眼淚從麻子的眼角流了下來,就像一隻在乾涸的河床邊垂死的烏龜。
魏謙突然跳起來,當胸給了他一腳,可惜沒踹實在,就被三胖一把抱住往後拖到了沙發上,魏謙奮力地想要掙開他:「反正他不要命了,不如我直接打死他,還能乾淨環保節能減排呢!」
三胖作為一個非戰鬥人員,兜不住他,連忙說:「孩子孩子,那倆孩子還在屋裡呢,你別在這喊打喊殺的。」
一句話,奇蹟般地讓魏謙冷靜了下來,魏謙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小屋,發現小屋的門被推開了一條門縫,兩雙小眼睛一上一下鬼鬼祟祟地正往外面窺探,倆崽子一對上他的目光,頓時嚇了一跳,「咣當」一下,欲蓋彌彰地把門關上了。
魏謙心口一把怒氣,哭笑不得地散了大半。
而麻子卻再也壓抑不住,他像是胸中壓抑了整個世界的荒涼無望,往後一仰,側身躺倒在地上,雙手依然被綁著,蜷縮成了一個大蝦米,不住地以頭搶地,嚎啕大哭,彷彿非這樣不能發洩他胸中萬中之一的鬱結。
三胖放開魏謙,蹲下來,圓滾滾的手指沾了一下不小心灑在地上的粉末。
他靜靜地等著麻子哭了一會,直到他哭聲減弱,三胖才輕聲開口問:「這是『白麵』吧?」
麻子只是「嗚嗚」地哭,說不出話來,三胖低了下頭,再抬起來的時候眼圈都紅了,他拚命地望向另一邊,企圖把眼淚憋回去,嘴唇不自覺地抿成了一條線。
「我知道這肯定不是你自己吸的,你幹不出這事,我也知道,是咱媽錢不夠用……」三胖聲音沙啞,至此,卻說不下去了,他深吸了好幾口氣,寬厚的後背就像一個起伏的風箱,才接上了話音,「可這是死路啊兄弟,哥不能看著你往死路上走啊!咱媽要是知道了,她今天晚上就能吊死在醫院的暖氣片上。你怎麼……你們怎麼都那麼不懂事呢!」
魏謙木著臉,默然不語,麻子的眼淚好像都流乾了,奄奄一息地躺在那,毫無反應。
三胖的手指在眼睛上抹了一下,不讓別人看出他哭了。
三個人在小小的客廳裡相對沉默了半晌,魏謙突然走到床頭櫃前,拉開,裡面有一小疊人民幣,都是他最近積攢的,他把錢塞進了麻子放毒品的兜裡,一字一頓地說:「三哥還有父母,做不了他們家的主,我們家我當家,我說了算——你看我這房子,要是出手,能值多少錢?夠養咱媽多長時間?錢用完你就跟我說,有錢我給你錢,沒錢我把它賣了。」
麻子的目光緩緩地落在他們倆人身上,眼睛裡全是血絲。
魏謙不耐煩地說:「看什麼看,遇到點屁事就抱頭痛哭,你們倆出息呢?不就是錢嗎?不就是錢嗎?」
他說到這,接不上了。
是啊,錢有什麼了不起的?可他們就是沒錢啊!
魏謙站起來,一屁股坐在了破舊的沙發上,努力地平復著自己的心跳——他聽見了自己胸中困獸的聲音。
三胖嘆了口氣,把麻子的繩子解開,扶起他,撿起幾包「白麵」,全都順著廁所衝了下去。
那天晚上,麻子接了魏謙和三胖給他的錢,一聲不吭地走了。
他走到樓前面——他和他媽原來炸油條的地方,突然停住了腳步,麻子仰起頭,衝著樓上喊了一聲:「啊!」
魏謙和三胖推開窗戶往下看。
麻子「噗通」一聲跪在了原地,彎下的脊樑團成了一個蝦,他給他的兄弟們赤誠的情義磕了個頭,然後伸手摸了一把額頭上的泥土和草屑,站起來走了。
他不善言辭,關鍵時候說不出話來,非如此不可。
天上一輪新月升起來了,再圓,就是中秋了。
那個專門欺負孩子的變態還是沒找到,大概是變態也沒想到,一樣米能養百樣人,香香軟軟好欺負的小孩子裡面,也有諸如魏之遠這樣打架不要命的壯士,那位變態估計讓魏之遠一管子戳得當場陽痿了,後來一直也沒再出現過。
八月節頭一個禮拜,魏謙掛了一回大彩,有道是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他眼下是才混出個名頭,真想在這小小的江湖上揚名立萬,不挨個千百刀,熬不出頭來。
魏謙這是第一回挨了砍刀,他是被人抬回來的,雖說都是皮外傷,可滿身的血也嚇人得要命。
不過他雖然最後趴下了,可當時到底還是扛住了場子,樂哥非常感激他,也認為他是個可造之材,給了他好大一筆過節費,讓他回家養個把月再來,魏謙「帶薪」休假了。
錢能慰藉魏謙的心,卻慰藉不了小寶的心,小寶一輩子沒見過這麼多血,當時就活像被竹籤子炸了屁股的耗子,對著他嚎了個驚天動地,宛如一陣陣炸雷在魏謙耳邊響,把他煩了個死去活來。
三胖徹底淪為他們家的保姆,拍著小寶的後背:「哎,不哭不哭,沒事啊,你哥皮糙肉厚,沒事呢。」
小寶哭得直打嗝。
「三、三哥……」她斷斷續續地說,「我哥,我哥……是不是要……要死啦?」
「……」三胖沉默了片刻,「去你的,倒楣孩子,胡說八道,你盼點好行不行?」
小寶哭得更加肝腸寸斷:「我、我看見他……翻白眼啦!」
三胖沉重地嘆了口氣:「我的祖宗哎,那分明是讓你氣的啊!」
相比她的驚天動地,小遠的反應平淡得多,他低著頭,始終一聲不響地蹲在魏謙床邊,好像一個沒有存在感的背後靈,魏謙被小寶吵吵得腦袋疼,看她哭得那麼傷心,又不好一嗓子吼住她,只好試圖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魏謙伸出包著紗布的手,粗魯地摸上魏之遠的頭,掰著他的後腦勺讓他抬起臉來:「哎,低頭幹什麼,撿錢啊你……」
魏謙話音陡然中斷,他看見原本低著頭的魏之遠眼圈紅紅的,悄無聲息地「啪嗒啪嗒」掉著眼淚,緊緊地咬著牙,捏著他小小的拳頭,顯得又傷心、又憤恨。
魏之遠那年不滿十歲,個子長了一些,還沒來得及進入瘋狂發育的青春期,他心裡清晰而又難以忍受的傷心憤怒,認為是自己拖累了大哥,讓他為了一點錢這麼賣命。
只有蜜罐裡泡大的孩子才不想長大,魏之遠不是,那一刻,他歇斯底里地想要變得強壯,歇斯底里地想要變成一個真正的男人。
宋小寶的嚎啕大哭只讓魏謙覺得無奈,然而魏之遠卻讓他覺得動容,魏謙難得心軟,往旁邊挪了挪,給魏之遠騰出一個小小的空間來,伸手拍了拍:「上來。」
魏之遠乖順地爬到了床上,小心翼翼地窩進了他懷裡。
宋小寶眼巴巴地看著他:「哥,我也想和你一起睡。」
魏謙對她的眼神毫無辦法,只好妥協:「行啦,你也過來吧,我警告你啊宋小寶,這是最後一次,你是女的,老跟男的一起睡像什麼話?多大了,狗屁也不懂。」
三胖嘖嘖稱奇,小狼崽子魏之遠像個沒骨頭的貓似的拽著魏謙的衣服不撒手,黏糊得不行,另一邊宋小寶變成了個只會嘮叨一句話的八哥,來回來去那幾句:「哥咱不幹這個了,不許幹這個了。」
而魏謙這種耐心指數為負的人竟然沒跟他們倆急。
開始小寶說一句,魏謙就應一句,後來發現她這一句話說成了車軲轆,氣笑了:「你快睡覺吧,不許說話了!」
小寶:「哥你不許幹這個了。」
魏謙:「……」
他嘆了口氣,勉強坐起來,拍著小寶哄她睡覺:「聽你的,你是我老闆,行了吧?」
三胖悄無聲息地幫他們鎖了門自己走了,他突然覺得也沒那麼嚴重,有著倆孩子的牽絆,魏謙怎麼也不至於落到六親不認的地步。
第十五章
八月十五那天下午,魏謙買了兩盒月餅,經過醫院的時候,他順便進去,給麻子媽放下一盒。
麻子推著他媽出來轉一圈,麻子媽卻不怎麼自在,她半張臉被熱油濺得坑坑窪窪的,基本是毀容了,對別人的目光格外的敏感——要是別人看她的臉,她就會驚慌失措地躲開,可是要是別人刻意不看她的臉,她又會覺得自己很嚇人,心裡難受。
她只有見到魏謙和三胖他們,還能放鬆些,他們倆比麻子來得還勤快,哪怕她的臉燒成了一塊黑炭,他倆也都看習慣了。
「姨,買了點月餅,我給你放下一盒,過節應個景,你多少嘗一塊。」魏謙說,他買的不是散裝月餅,是有包裝盒的。
麻子媽不跟他道謝,脫口就是:「買這個幹什麼?你又瞎花錢!」
魏謙從善如流地接著她的話茬:「誰說不是呢,這膩呼呼的東西也不知道有什麼好吃的,誰讓我那倆『老闆』都愛吃呢?」
麻子媽笑了起來:「可不能這麼慣著,到時候慣得都沒樣了。」
她嘴上不說,心裡卻總覺得自己是個沉重的負擔,沒人有財力給她請專業護工,大部分時間,麻子媽都只好自己孤零零地一個人住在醫院,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對她而言,有個熟人來聊聊家常瑣碎的事,就是了不起的享受了。
更不用提她的兒子竟然抽出了一整個下午的時間推著她在外面溜躂。
麻子媽已經很久沒這麼高興過了,這天,她的笑容即使醜,也醜得真心實意。
魏謙其實不習慣與人長篇大論地侃大山,他陪麻子媽坐了一會,險些把半個多月的笑容一次性花乾淨了,說得口乾舌燥,臉都有點僵了才走。
期間,麻子依然和往常一樣,默不作聲地在一邊聽著。
魏謙離開醫院的時候,有種卸下什麼一樣的輕鬆感,他和三胖已經把麻子撈回來了,以後對於麻子他媽,大不了大家輪流照顧,反正他自己也沒媽,多一個不算什麼。
魏謙回到家一推門,兩個原本坐在沙發上的小東西就和狐獴一樣,做了一個一模一樣地伸長了脖子回頭的動作,大有望眼欲穿的架勢,小寶剛想開口控訴,誰知先一步看到了魏謙手裡拎著的盒子,眼睛都直了,語無倫次地跳起來說:「月餅!電視壞了!」
「……」魏謙看著她說,「行,讓它給你修。」
宋小寶搖頭擺尾:「嘿嘿嘿嘿。」
魏謙下午說話太多,此時懶得再張嘴,就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廚房的方向,宋小寶呆呆地順著他的手望去:「廚房裡還有月餅?」
而魏之遠卻已經訓練有素地跳下沙發,鑽到廚房,把儲物盒下面的工具箱拿出來了。
這小狗腿已經修煉到能讀取腦電波的地步了,魏謙感到老懷甚慰,同時不滿地指責宋小寶:「走開,跟你簡直說不通。」
宋小寶委屈:「你根本什麼都沒說!」
他家的電視修過不止一次……他家什麼都不止修過一次。
魏謙早已經是熟練工,坐在地上,三下五除二就拆開了電視機的蓋。宋小寶垂涎三尺地對著月餅盒子拋媚眼,魏之遠卻趴在他的肩膀上看他檢查故障,乖乖的。
魏謙瞥了他一眼,覺得這小子比小丫頭還眉清目秀,也比小丫頭還像個貼心小棉襖。
魏之遠崇拜地看著他:「哥真厲害,我將來也要當個修電視的。」
魏謙:「……」
魏之遠瞪著一雙無知的大眼睛看著他。
魏謙說:「老子供你讀書,就是讓你當個修電視的?」
魏之遠猶猶豫豫地說:「那……我可以當個賣電視的!」
魏謙失笑——小崽子裝傻當可愛。
自從魏之遠開始正經八百地上學以後,成績單已經充分地體現出了這小子的天分,魏謙自己小時候已經是不同尋常地早熟早慧,回想起來,都不一定比他成績好。
晚上,魏謙修好了電視機,拿小刀分好了月餅,坐下來陪著他們一邊吃月餅,一邊看電視劇。
《射鵰英雄傳》裡剛演到郭靖離開蒙古,跟著江南七怪回中原,他們家門突然被人敲響了。
敲門的人手不重,似乎有些不確定,敲幾下,猶豫幾下。
魏謙以為是哪個兄弟,也沒穿上衣,叼著根煙露著滿身的繃帶就去應門了。
一開門,他先愣了一下,只見面前站著一個陌生的老太太。
老太太頭髮花白,但精神矍鑠,個子不高,還沒到魏謙的肩膀,又黑又瘦,上身穿著一件舊式農村老人家出門時常見的對襟布褂,下面是一條不肥不瘦的九分褲,褲腿吊著,露出她細腳伶仃的乾瘦腳踝。
她背後背著一個灰撲撲的行囊,手裡提著一個裝滿了空易開罐和飲料瓶的塑膠袋,頭髮梳得整整齊齊,一絲不亂,衣服也很乾淨,約莫有六七十歲,但是腰不彎,背不駝。
這老太太大概是個撿破爛的,可卻是魏謙見過的最體面的撿破爛的。
同時,老太太有些驚懼地打量著面前這個明顯不是良民的小夥子,顯然沒料到開門的竟然是這麼個人,但她沒往後退,下意識地挺胸抬頭,底氣十足地開口問:「宋大偉是住這的嗎?」
她態度說不上好,隱��還含著某種非常不友好的戒備,魏謙沒來得及計較,就是覺得「宋大偉」仨字忒耳熟,他一時沒想起這是誰。
老太太見他臉色茫然不答話,又說:「那宋離離是不是也住這?」
「宋離離?」魏謙皺眉反問,「你找她什麼事?」
小寶在屋裡聽見了,蹦蹦跳跳地跑出來:「哎!誰找我?」
她乍一蹦出來,那乾癟瘦小、儘量想表現出自己毫不怯場的老太太卻突然哆嗦了起來,她貪婪而專注地打量著宋小寶好奇得探過來的頭,顫抖得越來越厲害,突然,在魏謙沒來得及阻止的時候,一把摟住了小姑娘,隨後一點也不體面地大哭起來。
直到這時,魏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宋大偉」就是那曾經讓他過了幾年好日子的短命後爹,宋小寶的爸爸。
而非常戲劇性的,這老太太就是他後爹的親娘。
早些年,長途火車票對於偏遠地區的農村居民而言,價格是不菲的,民工流剛剛形成,還不成氣候,那時外出做事的人三五年不回家非常正常,村裡打電話不方便,親人之間主要靠書信和匯款聯繫。
後來宋大偉沒了消息,老太太本來非常著急地想來看看,可巧,那個節骨眼上,她的老伴中風了,那幾年她分身無暇,託人給兒子寫的幾封信也都陸續石沉大海——魏謙他媽那時候根本沒想到聯繫宋大偉家裡人,她淨顧著毀滅性地嗑藥和作死了。
終於,這一年端午剛過,老太太的病病歪歪的老頭子追隨著先聖的腳步,徹底吹燈拔蠟踹鍋台了。
宋老太太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孤老婆子,她大哭大鬧地發送了老頭,收拾起她不多的家當,勉強湊了點錢,一路靠撿破爛來到了這個在郵局匯款單上看到過的北方城市裡,來投奔她的兒子。
老太太在敲開門的時候還挺胸抬頭、橫眉立目,雖然手裡拎著一袋沒來得及賣出去的易開罐,可她在儘可能地試圖在這陌生的城市裡維護著她鄉下人的尊嚴。
而這尊嚴終於在她發現兒子也早早死了之後,碎成了一把渣。
中秋節,團圓節,全中國人民闔家團聚,誰也不知道在破舊的筒子樓裡,有個老太太驚慌失措地發現她的老伴兒子原來全沒了,這下沒人給她養老、也沒人給她送終了,她的前半輩子都活成了白活,落了個晚景淒涼。
她坐在地上哭得如同魔音穿耳,攪合得所有人連月餅都沒吃好。
魏謙看了看老太太隨身帶來的黑白舊照片,上面的傻小子依稀是他那短命繼父的模樣,又檢查了她帶來的匯款單,基本相信了她真是小寶的親奶奶。
畢竟是血親,魏謙雖然覺得這傻老娘們兒很煩,但是到底沒在八月節的當天晚上把她轟出去,暫時收留她和小寶住在一個屋裡。
可誰知這老娘們兒不識好歹,抹乾了眼淚,她一雙和魏謙的繼父宋大偉如出一轍的小眼睛裡儘是精明狡猾的光,打眼一掃就知道魏謙不是什麼好東西,旁敲側擊地問了他幾句,先還和顏悅色,後來得知他竟然是個夜總會裡看場子操刀的小混混,老太太終於難以忍受了。
那年代,農村老太太可不明白什麼是古惑仔、什麼是黑社會,在她眼裡,魏謙他就是個不學好的臭流氓。
……當然,她的看法是有一定正確性的。
老太太當然不能讓寶貝孫女和一個臭流氓生活在一起,但她也看得出小寶對這個大哥十分依賴。
這個老東西一輩子經歷了完整的中國近代史,兩場戰爭、改朝換代、乃至於建國後的各種運動她全都趕了個齊全,與天鬥與人鬥其樂無窮,精明得仨猴都不換。
她知道什麼事都講究個策略,所以並沒有和魏謙當面急赤白臉,決定先按兵不動,好好琢磨琢磨怎麼把孫女從這個臭流氓手裡「救出來」。
但魏謙沒空去管她是怎麼想的,因為當天晚上就出事了。
淩晨三點半,魏謙家的大門被人用力砸響,魏謙一激靈爬了起來,很奇怪的,他睡得最沉的時候被人這樣粗暴地吵醒,他第一反應不是罵罵咧咧,而是先出了一層冷汗——好像他預感到出事了一樣。
魏之遠迷迷糊糊地裹著毯子爬起來,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腦子裡一團漿糊,本能地光腳跳下床,跟著魏謙去開門。
魏謙門還沒完全拉開,門縫裡塞的一個東西突然掉了出來,他撿起來一看,只見那是一個信封,信封裡一遝錢。
門口的三胖還光著膀子,只穿了拖鞋和大褲衩,露著一身白花花的肥肉,明顯剛從床上滾下來的,他手裡拿著一個一模一樣的信封,沒等魏謙反應,三胖就飛快地說:「是麻子!我半夜起來撒尿才看見的這信封的,肯定是麻子那孫子塞的!」
那一刻,魏謙的腦子出奇的冷靜,他低聲問:「他哪來那麼多錢?」
三胖:「不會又去給人賣……」
「不可能!」魏謙截口打斷他,「不可能,三哥你不瞭解那群人,他們想讓你長長久久的賣命,絕對會一點一點地吊著你,不可能一次性地給你這麼多錢。」
明白了魏謙在暗示,麻子可能幹了比販毒還要嚴重的事,三胖難得倉皇失措地看著他。
「今天下午我看見他……我早該看出來他不對勁,」魏謙心裡轉得飛快,他伸手拿起桌上的電話,按了一個號碼,打到了這天後半夜當班的一個兄弟那,好半晌,魏謙放下電話,臉色難看到了可怕的地步。
「怎麼……」三胖不自覺地屏住呼吸,壓低了聲音。
「那邊今天晚上出事了,聽說來了一大幫員警,裡外搜查了一遍,還帶走了好多人,」魏謙飛快地套上外套穿鞋,「沒看見麻子,但願他和這事沒關係……」
三胖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他……他和這事能有什麼關係?」
魏謙壓低了聲音:「我怎麼知道?我過去看一眼,你去醫院問問值班的護士,看他晚上在不在那。」
魏之遠連忙小跑著跟上魏謙,魏謙一把捉住他的胳膊,把他拎回了屋裡:「你跟來幹什麼?回去睡覺,明天不上學了?」
魏之遠:「我幫你出去找麻子哥。」
「小崽子,」魏謙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你不給我添亂就是幫大忙了。」
魏之遠的腳步猛地一頓,亮晶晶的眼神立刻黯淡下去了。
他驟然感覺到了自己的矛盾——如果他表現出自己的早熟,就沒那麼容易得到大哥的注意,可他表現得和小寶一樣傻,雖然平時討好了大哥,但關鍵時候,他也會被當成和小寶一樣的毛孩子。
那兩個「大人們」此時已經慌了陣腳,誰也顧不上去揣測魏之遠那顆充滿矛盾的心。
「謙兒……」三胖沒動地方,手心全是冷汗,他聲音乾澀極了,「他要是被員警抓住,會是怎麼個下場?」
魏謙在沒開燈的客廳裡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一雙眼睛黑白分明,眼神如刀。
「你說呢?」他反問。
三胖的心沉下去了。
第十六章
魏謙淩晨五點鐘的時候,回家了,順便給家裡人買了早飯。
他的頭髮都被露水打濕了一層,臉上的表情就像是個打算屠城的殺人魔。
宋老太在異地他鄉一覺醒來就看見了這樣一張經典的魔頭臉,險些給嚇出心梗來,大氣也不敢出。
魏謙買了豆漿油條——當然,是別家做的,他心裡想了好多,七上八下,全無頭緒。
魏謙心裡煩躁地想,如果最後麻子被證明哪也沒去,就在醫院陪他媽,他一定要把那個狗娘養的揍成一包豬頭肉,熟的。
可他恐怕沒有這個機會了。
三胖沒能在醫院找到麻子,他們倆想盡了所有的辦法,也沒找到麻子,直到幾天以後,一個語焉不詳、曖昧不明的消息才傳出來——據說麻子死了。
然而他究竟是怎麼死的、因為什麼死的,沒人能說清楚,人多嘴雜王八多亂爬,眾人都是瞎哄哄,誰也說不準。
似乎有人對這事諱莫如深,知情人都被封了口。
流言三千沒一條有用,那種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焦灼就像把人架在了火上烤,可是在魏謙和三胖心裡,他們總覺得麻子不可能就這麼無聲無息地死了,他們依然在尋找,但都不約而同地沒有提起樂哥,尤其是魏謙,他對樂哥生出了某種深深的芥蒂和戒備。
麻子媽不止一次問起麻子,魏謙和三胖要隨機應變地編各種瞎話,有時候沒統一口徑,誰說走嘴了,又要費盡心機地圓回來。
魏謙也是人,精力實在有限,他不可避免地忽略了自己的家。
對於宋老太而言,這簡直是天賜良機,宋老太開始著手她在魏謙家後院放火的大業,她每天變著法地和小寶套近乎——這很容易,對孩子來說,成年女性長輩在成長中有無法代替的感情聯繫,這種感情在母親、祖母或者外祖母身上都找得到,但再親近的父兄也取代不了。
更何況魏謙雖然疼小寶,卻不是普通人家那種嬌寵的疼法,他惦記在心裡,極少掛在嘴邊,甚至有時候不耐煩了、脾氣上來了,還會凶小丫頭幾句,在宋小寶不長的人生中,從未接觸過長輩女性細緻的疼愛和撫慰,倒戈簡直就是時間問題。
是甜言蜜語,每天變著法地給做各種美味的奶奶好,還是每天板著一張債主臉,飯夾生不夾生他根本吃不出來區別的哥哥好?
自從宋老太來了以後,倆孩子的生活幾乎舒服得有品質可言了。
當然,儘管這樣,宋老太依然收買不了魏之遠。
魏之遠就像一條養不熟的小白眼狼,對宋老太這個突然闖入他們家的「外人」,他儘管想表現得懂事一點,依然忍不住會流露出陣陣的敵意。
宋老太原本想收他做盟友,沒想到此君小小年紀,竟然「腚力」十足,無論怎麼投其所好,他的屁股總是堅定地和他那個臭流氓哥哥坐在一條板凳上。
久而久之,宋老太終究忍不住放棄了這條戰線,她看出來了,這小崽子話少心眼多,屬狗的,吃了就走。
宋老太於是開始專攻宋小寶。
她會時常地用開玩笑、逗孩子玩的口氣問小寶:「你最喜歡誰啊?奶奶好還是哥哥好?」
以此來測試她和平演變大計的進程。
不像傻乎乎的宋小寶,她第一次問出這話時,魏之遠就體察到了這老太婆的險惡用心,他當即採取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措施——不再和這祖孫倆一桌吃飯了,寧可餓到半夜,等大哥回來,一起隨便吃兩口剩的。
一開始,宋小寶還會模仿他,和他一起等,可沒兩天,這個立場不堅定的小叛徒就在誘人的食物中繳械投降了。
魏之遠早料到有這麼一天,她好吃懶做不是一天兩天了,在這方面敵軍實在太過強大了,他不是對手。
而且在魏之遠的內心深處,對於宋小寶的叛變,他並沒有太不高興,反而有種隱約的竊喜。
魏之遠知道自己不該這樣想,可他就是忍不住。
「沒有宋小寶,以後哥就是他一個人的」這種想法無時無刻不在誘惑著他,就像一顆在心裡生根發芽的種子,哪怕是用火燒也燒不盡,春風一吹,又再次萌生發芽。
最開始,宋小寶對宋老太那句幼稚的問話笑而不語,或者顧左右而言他,宋老太就知道,她的答案其實是「喜歡哥哥」,慢慢地,她開始鬆了口,改回答說「都喜歡」,宋老太相當志得意滿,認為自己只差臨門一腳,終於有一天,宋小寶的回答變成了「誰對我好最喜歡誰」。
宋老太就知道,是時候了。
小半年過去了,入了冬,荷塘上、結出淺淺的冰,魏謙他們終於能確定,麻子死了——這次是當地警方發佈的官方消息,稱他們近期打擊了一起販毒走私案,當場抓獲嫌疑人三人,抓捕途中,遭到犯罪嫌疑人負隅頑抗,一人被擊斃。
被擊斃的那個人就是麻子。
在那個秋老虎兇猛的中秋夜之前,有人給了麻子一大筆錢,一把手槍,一部手機和一公斤的海洛因。
那時候,麻子就隱隱感覺到了什麼,他腦子不怎麼好,可不代表他真的傻得找不著北,他和他的兄弟們其實都不算混黑道,也不算走正道,他們只是夾縫中苟延殘喘的魚蝦,魚蝦生存不易,因此都知道潮水漲落和信風來襲,在這個黑吃黑的圈子裡,底層的人錢來得越容易,也就越危險。
可是那些人把他的家底查清了,知道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拒絕的。
麻子不想拖累他的三哥和謙兒,他們誰也不容易,都是從牙縫裡省出來的錢,給他和他媽,花著那些錢,他常常半夜都睡不著覺。
也許他能厚顏無恥一點,他就不會走上絕路。
中秋夜裡,他在醫院吃完了這輩子吃過的最貴的月餅,就轉身把錢分了三份,兩份還給魏謙和三胖,一份包好了埋在了他家住的小平房門口的槐樹下,算給他媽留下的養老送終錢。
然後他渾渾噩噩地帶著槍和毒品,跟著電話裡的指示走……
臨閉眼,他也不知道是給誰當了替罪羊,也不知道自己是死在了什麼地方。
他生得卑微,死得糊塗。
那天魏謙在一個臭烘烘的小酒館裡喝得酩酊大醉——即使是打手,他也做得兢兢業業,這是他第一次翹班。
麻子死得雖然糊塗,可魏謙心裡明鏡一樣。
夜總會是樂哥的產業,那人的控制慾幾近神經質,沒有他的攙和,魏謙不相信有人能在他的地盤上販毒,而這件事鬧得這麼大,從中央到地方風聲都緊得要命,佔滿了各大報紙頭條,樂哥……樂曉峰卻依然獨善其身巋然不動,到底是他無懈可擊,還是有人替他上了黃泉路?
少年時代如同神龕一樣供在心裡的人,「咣當」一下砸下來,斷送了他傻兄弟的一條命。
魏謙也不想回家,面對著那一群老老小小,他心裡有天大的委屈也只好憋著,憋得他都快到極限了。
三胖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給泡成了一個酒糟。
「三哥……」少年的眼神幾乎對不准焦距,空茫地看著小飯店泛黃髮黑的牆角,聲音微弱得好像被什麼堵在喉嚨裡。
三胖一把搶過他的酒瓶:「沒了一個不算,還要喝死一個是不是?」
魏謙被他一帶,就軟綿綿地趴倒在桌子上,他趴在桌上,頭偏到一邊,輕輕地說:「三哥,你說他一個結巴,下去到那一邊,都說不明白自己的冤情可怎麼辦?」
說著,眼淚就無聲無息地順著他的內眼角留下來,淌過挺直的鼻樑,滑到了他嘴裡。
魏謙爛泥一樣地趴在桌上,豎起胳膊肘,擋住了自己的臉。
而後他嚥下眼淚,嘶聲笑了起來。
有今生,做兄弟,沒來世,再想你。
那天是臘八,臘八下了雪,整條街都是雪化了以後的泥濘和冰碴子。
魏謙一身酒氣地推門進了家,屋裡魏之遠在角落裡的小桌上寫作業,宋老太正在教小寶做臘八蒜,一老一小本來說說笑笑,卻在他進門的一瞬間,奇蹟一樣地一同沉默了。
魏謙本來不是個敏感的人,然而氣氛變化太明顯,有那麼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像是闖進了別人家裡的歹徒,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隨著酒氣一陣陣地往上衝,沖得他直噁心。
幸好這時候魏之遠抬起頭,像往常一樣叫了他:「哥。」
魏謙的臉色一定難看得要命,魏之遠看了他一眼,立刻從椅子上跳下來,跑到他身邊:「哥,你怎麼了?」
魏謙一聲不吭地擺擺手,轉身走進了廁所,吐了個肝腸寸斷。
他感到自己忽然起伏的心緒來得莫名其妙,也想強行說服自己,推門進來時那一瞬間無法言說的難堪是小題大做。
他已經夠焦頭爛額的了,魏謙不願意沒事找事,他拚命地企圖安慰自己說自己想多了,然而不管用,他心裡就是難受。
魏之遠立刻倒了被水端給他,像個小大人一樣摟住他的腰,拍著他的後背,魏謙把酸水都快吐乾淨了,才勉強直起腰,接過水杯漱了口。
他頭疼欲裂,傷心欲絕,然而面對魏之遠,卻只是狀似隨口問:「作業都寫完了嗎?」
魏之遠點點頭,伸手想扶著他,卻被魏謙搖搖晃晃地拒絕了。
在魏謙慘白平靜的臉下,天翻地覆的心把他的內裡攪合成了一座隨時可能噴發的火山。
而等他聽見宋老太正在和他妹妹說什麼的時候,這危險的平衡點終於破了。
他聽見那混賬老娘們兒指桑罵槐地對宋小寶說:「我們離離啊,以後可要好好讀書,將來上大學,當科學家,可不能跟不三不四的人學壞,聽見沒有?」
她說還不算,非要意有所指地回頭看了一眼陰沉地站在那裡的魏謙,好像一點也不怕被他聽見,經過了這麼長時間的摸底和探訪,老太太早就看出來了,那姓魏的小子現在自詡是個「道上混的男人」,要命地要面子,絕對不會對她一個小老太太怎麼樣,頂多敢色厲內荏地裝兇狠嚇唬嚇唬她。
連魏之遠都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他抬頭看看小妹,又看看大哥,最後充滿仇恨地盯住了宋老太。
宋老太不依不饒地繼續說:「不好好上學,你就會變成社會上的渣滓,懂嗎?遊手好閒的那些人都不是好人,奶奶跟你說過,他們叫什麼?」
宋小寶這個小二百五缺心少肺地說:「流氓!」
老太太表情嚴肅地伸手刮了她的臉一下:「就是,臭流氓,咱們是女孩,不能老跟臭流氓在一起,要不然以後看誰敢要你,名聲都壞了。」
魏之遠沉下臉,一字一頓地說:「我大哥不是流氓!」
宋小寶愣住了,懵懂地看了看他,看了看大哥,又看了看奶奶,至此方才明白這是一場嚴重的家變。
魏之遠急了,把杯子扔在一邊,走上前去,指著老太太的鼻子說:「我大哥不是流氓!」
「行了,你閉嘴,屋裡寫作業去。」魏謙一巴掌把他鎮壓下去了,一手拎一個,把魏之遠和宋小寶丟進了臥室,
魏謙過自己日子多少有點粗枝大葉,家裡人的所作所為,偶爾讓他覺得彆扭一下,轉臉也就不當回事了,然而宋老太的話已經明裡暗裡地說到了這份上,他哪還能不明白她在想什麼?
魏謙大馬金刀地往宋老太面前一坐,面色不善地打量著她,毫不客氣地說:「老東西,你想怎麼樣?」
宋老太終於挺直了腰桿,整個人就像是一門準備發射的迫擊炮。
然後她對著魏謙宣了戰:「我要把離離帶走。」
作者有話要說:
基本虐到穀底了以後劇情應該是往上走了
「有今生做兄弟沒來世在想你」——《兄弟》任賢齊
第十七章
魏謙連親媽都敢當面直接叫「婊子」,根本就不把這小老太婆放在眼裡,當場冷笑一聲,用上了他十分的尖酸刻薄,說:「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要滾蛋自己滾,少惦記我妹妹,別以為你個老不死的沒幾年好活了,我就不敢提前送你上路。」
他十分沒教養——當然了,以他的人生經歷來看,如果他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有教養,那此人一定是穿越的。
老太太活了六七十年,還沒有遇到過這樣沒老沒少的混賬東西,虧得她多年勞作,身體健康,不然能當場給氣得厥過去。
人在面對混蛋的時候,總是忍不住變得更加混蛋,於是老太太拿出了老一輩農村婦女們撒潑打滾的絕活,毫不示弱地說:「行啊,沒問題,有本事你就打死我,你就是打死我,我變成鬼也得把我孫女帶走,我帶她去住雞窩豬窩,也不能讓她落在你這個流氓手裡!」
魏謙陰鷙地看著她,目光中的惡意仿如實質,少年幾乎已經長出了成年男人的體魄,寬肩窄腰,身上還帶著鬥毆留下的傷痕,更添了幾分說不出的戾氣,老太太本能地瑟縮了一下。
然後她回過神來,用更加強硬的態度勇瞪了回去,祭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架勢,放了大招:「有本事你就弄死我!弄死我你也是個不要臉的臭流氓!你不就點本事嗎?你還能幹些啥?老娘反正沒幾年好活了,怕你?我呸!」
她的唾沫星子還沒來得及從嘴裡撲騰出來,就被魏謙蠻力推到了桌子上,魏謙終於不要面子了一次,把宋老太和木頭桌子一道掀翻,泡臘八蒜的醋灑了一地,酸味嗆人。
宋老太「哎喲」一聲,四仰八叉地坐在地上,頭上可笑地頂著兩瓣蒜,隨後她深吸一口氣,亮出她十裡八寸都能聽見的大嗓門,坐在地上嚷嚷:「殺人啦!殺人啦!臭流氓殺……」
她的喊聲戛然而止,因為魏謙一把揪住宋老太的衣領,佈滿青筋的手捏住了她皺紋叢生的脖子。
宋老太的脖子就像雞脖子一樣細,被他一隻手就給握過來,她的皮膚鬆弛,可憐巴巴的,魏謙死死地掐著她的脖子,活生生地把她從地面上給拎了起來。
這俊美的少年眼睛裡全是陰影,形容冷漠,手心卻很熱,他的手勁奇大,好像是鐵了心地想掐死這老太婆。
宋老太根本掙紮不開,她像條掉到岸上的魚一樣四肢亂撲騰,徒勞地用剪得凸凸指甲摳著魏謙胳膊上的肉,臉很快變成了青紫色。
魏謙覺得自己幾乎掐到了她的器官和脊樑骨——他退學之後,日子過得無法無天,心裡血氣一陣翻湧,輕易地就越過了殺人放火的思想障礙,那一刻,魏謙是真想把這死老娘們兒這麼活活掐死。
宋老太伸出舌頭,開始翻白眼了,就在這時,魏謙背後的臥室門口突然傳來一聲女孩的尖叫:「哥!」
小屋的門不知道什麼時候打開了,宋小寶和魏之遠站在那,魏之遠面色凝重,宋小寶的尖利的童音像是一把直刺他心尖的劍,魏謙腦子裡的那根筋被輕輕地撥動了一下。
他終於反應過來,自己竟然真的險些動手殺人,還是在自己的家裡,登時駭然鬆手,宋老太站不穩,他一鬆手,她就順著牆根滑坐在了地上,噎得不住倒氣。
魏謙一隻手擋住撲過來的小寶,蹲下來用力砸了幾下老太太的胸口,學著電視裡的樣子用力地按她的人中。
好一會,老太太才倒上了這口氣,先咳了個驚天動地,而後她把黑眼珠翻回來,聲音尚且嘶啞,戰鬥精神卻依然閃耀著光輝。
她不顧自己方才在鬼門關上走了一早,清醒過來第一句話,就是指著魏謙的鼻子森然說:「殺千刀的小畜生,你這個婊子養的!」
魏謙還沒來得及對這句話勃然作色,小寶就一頭撲進了老太太懷裡:「奶奶!」
宋老太想到自己的晚景竟然淒涼成這樣,寡婦失業,千里迢迢地到城裡投奔兒子,被告知老年喪子,而後又讓一個小畜生給欺負成這樣……她頓時悲從中來,娘兒兩個抱頭痛哭起來。
魏謙的表情是麻木的,心裡也是麻木的,他手足無措地站在旁邊好一會,終於嘆了口氣,試探地伸出手去摸小寶的頭髮,卻被宋老太兇悍地一巴掌狠狠地打開。
這個老太婆十分神奇,鬼哭狼嚎成這樣,竟然也不耽誤她罵人。
「別碰我孫女,你這個臭流氓、殺人犯!遲早有一天槍斃你!你不得好死!」
有那麼一瞬間,魏謙竟然認為她說得對。
他從巨大的打擊、悲傷和憤怒中回過神來,突然就覺得心灰意冷。
宋老太收拾了簡單的行囊,當著他的面把小寶領走了,魏謙靠在牆上眼睜睜地看著,沒有阻止,甚至沒有吭氣。
小寶一隻手被奶奶牽著,被動地跟著她往外走,不停地回頭看她的大哥。
大哥的眼睛裡有血絲,整個人顯得疲憊極了,一路目送著她離開。
小寶以為他會說點什麼,可是他什麼都沒說,那眼神卻印在了她小小的、懵懂的心裡,印了一輩子,永不磨滅。
大門「咣當」一下當著魏謙的面關上了,好一會,他才脫力了一樣地坐在了地上,點了根煙,靠在牆上,叼在了嘴裡,他心裡茫茫然一片,哭不出也笑不出,只想倒頭大睡一覺,可他知道,自己大概也是睡不著的。
麻子沒了,小寶走了……還睡個屁。
魏之遠默默地蹭過來,把煙灰缸放在了魏謙的手邊上,小心翼翼地往他旁邊靠了靠。
魏謙抬頭看了他一眼,魏之遠連忙停住自己的動作,謹慎地觀察大哥是不是煩了,發現沒有,他就試探著更小心地靠近,最後,魏之遠摟住了魏謙的一條胳膊。
他發現大哥沒有反對,又試探著把自己擠進了魏謙懷裡,把頭靠在了他身上,嗅著他身上有些刺鼻的煙草味。
「……麻子沒了。」魏謙忽然開口說。
魏之遠抬起頭,看見魏謙的目光沒有焦距地落在地板上,直覺他的話不是對自己說的——魏謙不管自己怎麼稱呼,從不對他和小寶直呼「麻子」,都是「你麻子哥」。
所以魏之遠識相地沒吭聲,靜靜地聽。
魏謙把他攬得緊了一點,男孩溫熱的體溫給了他難以形容的慰藉。
這一句話過後,魏謙就再沒聲音了,他傾訴不出。
苦難磨鈍了他的神經,他早就失去了真實地表達自己感受的能力。
等魏謙抽完了身上所有的煙,才想起魏之遠來,小孩已經像個無尾熊一樣抱著他的胳膊,靠在他懷裡睡著了。
魏之遠開始有一點抽條了,腳先長了起來,接近了大人的型號,但骨骼依然稚嫩,站起來不矮,縮起來卻依然是小小的一團。
長得真慢啊——魏謙垂下眼看著他喟嘆。
而後他把煙掐滅了,彎下腰,小心地抱起小孩放在床上,像往常一樣,關了燈一起躺了上去。
突如其來的黑暗有種極強大的力量,幾乎是一瞬間就擊垮了他強撐的堅強和自以為的麻木。
魏謙睜著乾澀的眼睛想,他是個婊子養的臭流氓,連一手養大的親妹妹都不願意和他在一起,他這樣的人活著,還活得這麼艱難,根本就連一點價值也沒有。
活什麼勁呢?
還不如死了算了。
魏謙生於冬天,臘月月底,此時日子還沒到,也就是說,他還沒滿十七週歲。
他沒活到大,卻先想到了死。
當然,儘管這麼想了,魏謙依然沒死。
死可不是一個念頭閃過、說去就去那麼容易的事,他就算不願意活,也萬萬不敢死。
他得苦惱麻子的媽以後怎麼辦。
還得去把麻子的屍體領回來,他洗不脫麻子身上的罪和苦難,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把他留在人間的這個念想打理乾淨,好好安葬。
背負得太多,他死不起。
魏謙依然陰沉麻木地過他的日子,每天去樂哥的夜總會裡當他的打手,拿著樂哥的錢,把自己心裡的日漸增長的憎恨諱而不言地藏起來,只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睜著眼看著天花板,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他遲早有一天要樂曉東的命。
然後強打精神地去和三胖商量,怎麼辦麻子的後事,要不要告訴麻子媽,什麼時候去接她出院。
只有寒假放假在家的魏之遠安安靜靜地陪著他,好歹是個會喘氣的活物。
只有魏之遠才能讓魏謙感覺到一點生命力——他還那麼小,還什麼都不知道,還有前途,還要全心全意地依賴著自己。
魏謙養著魏之遠,也從小孩身上汲取微末的希望,他刻骨銘心地懂得了「相依為命」是什麼意思。
三胖來他家,開始還驚異地問小寶和宋老太怎麼不在,被魏謙發瘋似的發作了一通之後,立刻瞭然,不再提這事了。
那一陣子,沒有人敢在魏謙耳邊提宋小寶。
家裡的氣氛沉悶了好多天,魏謙連吃飯都開始敷衍,三胖生怕他活活餓死自己,於是每天受虐一樣地來他家裡,像個任勞任怨的鐘點工一樣哄孩子做飯,保證電視裡二十四小時播放娛樂幽默節目。
可惜效果不良,電視越娛樂,現實顯得就越冷。
電視裡面馬三立老先生正在說「逗你玩」,三胖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笑得前仰後合肥肉亂顫,魏之遠嘴角剛往上揚了一下,就想起了什麼時候扭頭去看魏謙,發現大哥表情木然,於是也跟著把那一點笑容壓了回去,同樣地擺出一副漠然的表情。
這兩兄弟一大一小,都在用上墳的表情聽相聲,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掃興。
三胖越笑越孤單,最後變成了乾笑,只好無奈地閉了嘴,再好玩的包袱也索然無味了。
魏謙沉默一會,就會點根煙轉身往窗戶邊上一站,他一身的煙味重得嗆人,三胖說他都快變成一根瘦高的煙筒了。
而宋小寶就是這個時候回來的。
魏謙真的以為自己一輩子也見不到小寶了,所以開門的時候看到她,足足有半分鐘沒反應過來。
他反應不過來的表現就是面無表情,弄得宋小寶越發惴惴不安,小姑娘活像是犯了誅九族的大罪一,怯生生地叫了一聲「哥」,背著她的小書包,用下巴點到胸口上的懺悔姿勢孤零零地站在門口。
魏謙的理智這才不為人知地緩緩回籠,他第一時間往外掃了一眼,發現那個老不死的傻老娘們兒竟然沒跟著,看來宋小寶是自己一個人偷偷跑回來的。
他心裡終於毫無顧忌地炸開了花。
魏謙緩緩地半蹲下來,目光與小寶齊平,伸出雙手,扶著她小小的、細瘦的肩膀,開口問:「你怎麼……咳,回來了?」
魏謙儘可能地不想反應那麼強烈,可是還是沒能一次性地說完這句話,中途就破音了,他不得不清了清嗓子,拖長了語音,這使得他這句話的語氣聽起來幾乎是溫柔的。
宋小寶:「我想大哥了……」
魏謙沉思狀低下頭,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輕輕地閉了閉眼,那麼一瞬間,小丫頭的一句話,就把他從沼澤裡生生地拉出來了,他發現那始終繚繞自己身邊的不想活的��頭奇蹟般地煙消雲散了。
他不知道該怎麼表達這種大起大落的心情,也許是抱著小寶轉一圈?或者和她抱頭痛哭一通?魏謙覺得自己哪個也做不到,所以他只是默不作聲地站起來,輕描淡寫地說:「哦。」
除了這一個字,他好像想不出別的什麼了,他拉開門,讓小寶進屋,看見她一動不敢動,這才想起來,又補充了一句:「那進來吧。」
小寶知道自己是個叛徒,沒想到大哥還肯要她,整個人都受寵若驚了。
她戰戰兢兢地走進來,先如蒙大赦地鬆了口氣,同時,見了大哥似乎可有可無的態度,小寶心裡又湧起某種說不出的慶幸,以她那幼稚而不發達的邏輯,她慶幸自己回來得還算及時,說不定再晚兩天,大哥就真的決定不要她了。
小寶走近了魏謙,頓時從他身上聞到了一股濃重刺鼻的煙味,她向來非常不喜歡煙味,忍不住揉了揉鼻子,不過沒敢說,她怕大哥改變主意,不讓她進門了。
魏謙卻敏銳地看見了。
他彎下腰從櫃子裡拿出一套新衣服,對三胖說:「鍋裡還有炒米飯嗎?你給她盛一碗。」
三胖冷眼旁觀他們的互動,嘆了口氣,沖宋小寶招招手,把她招呼到自己面前,慈祥地摸了摸她的頭髮,看了魏謙一眼,隨口問:「你幹嘛去?」
魏謙:「我洗個澡。」
三胖:「沒到睡覺的時候你洗什麼早?再說你燒水了嗎?」
魏謙:「沒有,我用涼水。」
三胖:「寒冬臘月天洗冷水澡,你有病啊?」
魏謙拎著衣服一把推開他,光速脫離了之前行屍走肉的狀態,恢復了他一貫的跋扈和混賬:「我樂意,你跟老母雞似的瞎叫喚什麼?要下蛋?」
三胖:「……是啊,怎麼樣?」
魏謙瞥了他一眼:「憋著,明兒再下。」
三胖:「……」
三哥發現以自己簡單的內心和平滑如蛋的大腦皮層,是真的跟不上魏大少爺的思想境界。
其實魏謙的想法並沒有多複雜,他就是怕身上的煙味熏到妹妹。
以及……他只是一時不敢相信,有點腦殘了而已。
小寶是他的親妹妹,這個世界上,統共只剩下了她身上那麼一點血脈和他相連,他從她沒有他一條胳膊長的時候就養著她,一直養到了這麼大。
有多深的感情,他連自己也說不清,她有時候不像他妹妹,更像他女兒。
小寶幾乎是他整個童年和少年時代的寄託,魏謙就算捨命也捨不得這個她。
……哪怕宋小寶是個吃裡扒外的臭丫頭。
魏謙被涼水凍得一激靈,心裡想:我這是有多賤啊?
小寶期期艾艾地叫了魏之遠一聲:「二哥。」
魏之遠看她就煩,不想搭理,一方面心疼大哥,一方面……
他冷眼旁觀著大哥和小寶的互動,大哥表現隱晦而內斂,以至於小寶會錯意,三胖不明白,只有他一個人不知怎麼的心領神會,越發不高興起來。
突然之間,魏之遠無師自通地發現,爭寵才是他正確的人生路線。
第十八章
魏之遠整整兩天,堅決不和敵人宋小寶說一個字,只要魏謙在家,男孩就每天裡出外進地跟著他。
每次魏謙一轉身,他都在後面絆腳,魏謙實在被他跟煩了,但他也知道魏之遠為什麼這麼彆扭,所以不想對他發火。
於是魏謙難得輕描淡寫地和起了稀泥:「好好一起玩,別打架。」
這回是聖旨下來了,魏之遠無可奈何,只好謝主隆恩,滿心怨念地重新和宋小寶建交。
魏之遠爭起寵來,宋小寶真是拍馬也趕不上——沒辦法,她實在是在這方面天生少根筋。
比如魏謙一推門進來,就能發現小男孩一個人低頭掃地擦桌子,小寶眼睛長在臉上活像喘氣用的,熟視無睹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她剛回來,魏謙也不想跟妹妹鬧彆扭,只是不鹹不淡地說了她兩句,但與此鮮明對比的,是他獎勵了魏之遠額外的十塊錢做零花。
第二天,眼紅的宋小寶一早晨爬起來就吭哧吭哧地在家裡做大掃除,中午之前就麻利地做完了,魏之遠冷眼旁觀,簡直想冷笑。果然——晚上魏謙回來,壓根就沒注意到屋裡變乾淨了。
再比如魏謙晚上衝完涼,四處找自己脫下來的髒襪子,打算順手洗洗,結果發現魏之遠正把洗乾淨的襪子往晾衣桿上掛。當天,魏之遠搖頭擺尾地享受了大哥有點不好意思的摸頭和表揚。
宋小寶羨慕嫉妒恨,於是企圖效仿,第二天,她把小爪子伸向了大哥換下來的內褲,被魏謙面紅耳赤地搶走了,以及……她得到了大哥一聲被踩了尾巴一樣的吼:「你瞎動什麼?」
可見人世間是多麼的不公平啊——魏之遠和宋小寶竟然真的屬於同一個物種!
宋老太一發現小寶不見了,就知道她回去了「小流氓」那裡。
距離魏謙他們住的這片棚戶區不遠的地方,有一個私人經營的集體宿舍,分男女,專供進城務工人員住宿,一天一人一塊錢——如果小寶和奶奶一起睡,那她們倆也只用交一個人的錢。
宋老太原本打算攢一點錢,帶小寶找個小平房租一間屋子,實在不行,她就帶著小寶一起回老家去。
沒想到「回老家」這個概念剛一拋出來,小寶就跑了,她到底是捨不得她住了將近十年的家。
自從她回家以後,宋老太每天都鬼鬼祟祟地到魏謙家附近轉一圈,以便趁魏謙出門的時候偷偷看一眼小寶。
年關將至,凜冬倡狂,女工寢室裡有一個年輕的姑娘不幸感染了傳染性的肺結核,眾人只好一邊一哄而散地集體搬家,一邊疑神疑鬼地感受著自己是不是有咳嗽和低燒的症狀。
宋老太也背著她的行李捲,搬了出來。
她走在這個過於紛擾的城市裡,在一個橋洞下看見一個快要凍死的流浪漢,她駐足一會,發現那個人一直也沒人理睬,都快凍僵了,直到下午的時候,一對正好經過的中年夫婦才停車下來查看,而後報了警。
警車很快開來,把這個人拉走,宋老太聽路人議論,知道這個人如果能活下來,可能會被送到流浪人口收容所去,也有可能會被遣送回原籍。
原籍……
宋老太抬頭看著這座北方城市裡蒼茫而陰沉的天空,心裡想:快過年了,我為什麼不回老家去呢?
然而一個孤老婆子獨自過年,還算年嗎?
宋老太低下頭,抹了一把凍出來的鼻涕,下定了決心,不要這張老臉了。
而宋小寶也終於不負眾望地又一次胳膊肘往外拐了。
那天是臘月二十三,小年,魏謙拎著剛買的糖瓜和包餃子的肉回家時,就看見家門口亂得一塌糊塗,裡面在進行一場無聲的戰爭。
宋小寶貪心,放不下從小把她帶大的大哥,也放不下血脈相連的奶奶,所以在奶奶抹著眼淚找上門來的時候,還是把她放了進來……縱然此前發生的一切事,已經足以讓她理解到奶奶和大哥之間的劍拔弩張。
大哥還沒回來,一直透明人一樣不吭不聲的魏之遠先不幹了。
自從小寶認了這個二哥、不再挑釁開始,魏之遠一直對她不錯,幾乎沒和她翻過臉,似乎一個稱呼就能讓小孩懂得謙讓和照顧——前兩天的冷戰不算,宋小寶自認理虧。
所以小寶沒想到魏之遠的反應會那麼大,他就像是被侵入了領地的惡犬一樣,氣勢洶洶地盯著門口的宋老太和小寶。
但凡她們有一點打算越界的反應,他就準備撲過去決一死戰。
宋老太一直看不慣魏謙,但是對魏之遠沒什麼意見——魏之遠只是個孩子,長得漂亮,性格也不招人煩,乍一看,比鬧哄哄的小寶討人喜歡。
宋老太先是站在門口試圖對他講道理,可惜魏之遠一句人話也不聽,那種兇狠乃至怨毒的眼神,從這麼大的一個小男孩身上射出來,顯得格外瘮人。
宋老太放棄了和他和平解決問題,往門裡邁了一步,把行李放了進來。
魏之遠一把搶過老太太的包袱,毫不留情地給扔了出去。他還嫌不夠,轉身開始扔宋小寶的書包,宋小寶放在桌子上的東西,把這些都天女散花了出去,他又轉身跑到臥室,把小寶床上的枕頭被子一股腦地丟了出來。
要是宋小寶不存在就好了,要是她們兩個都不存在就好了——魏之遠被憤怒沖昏了頭,心裡只剩下了這一句話。
宋小寶要去推他,被魏之遠反手推了個屁股蹲。
「叛徒!」他指著宋小寶的鼻子,虛偽地不表達自己的訴求,先給她定下一個冠冕堂皇的罪名,以本能地掩飾自己的心,「你就是個大叛徒!」
宋小寶一開始還試圖申辯:「我不是叛徒,那是我奶奶。」
魏之遠:「呸!她是個不要臉的老巫婆!」
宋小寶一聽這話,也不幹了,跳著腳說:「你罵我奶奶!你個小王八有什麼資格罵我奶奶?這是我家!我哥!我奶奶!你不是我家的!你走!」
魏之遠愣了兩秒,一下就沒詞了。
他從激烈的憤怒中冷卻下來,意識到宋小寶說的話一點問題也沒有。
魏之遠幾乎已經忘了,這的確不是他家,魏謙的確不是他親哥,他也的的確確沒有資格來決定,讓誰進門不讓誰進門這個問題。
男孩的氣勢洶洶一下子煙消雲散,啞然在原地,臉「刷」一下就紅了,分不出是憤怒還是羞恥。
一眨眼的工夫,他年幼的自尊心就被擊打得支離破碎。
宋小寶一句話脫口而出,立刻就後悔了,可她在人情世故這方面的笨拙天性再一次佔了上風,即便後悔了,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好保持著倔強任性的表情站在原地。
兩個小孩同時靜默了一分鐘,然後魏之遠一言不發地越過她,轉身往外走去。
宋小寶終於感覺到不對,小聲地叫了他一聲:「二哥。」
魏之遠連腳步也沒停。
他空著手,悶頭往外走,帶著幾乎是破釜沉舟的淒涼決心。
魏之遠咬著牙想:走就走,也沒什麼,最多接著去垃圾箱裡和野狗搶東西吃,無論如何,比以前肯定是強的,他已經長大了三歲,自覺是個男人了,別說野狗,就算那天碰到的不懷好意的大人,他都能用一根鋼管打敗……
然後他就風蕭蕭兮易水寒地悶頭撞到了一個人懷裡。
那人從攬住他的後背,熟悉的、劣質的煙味傳來,讓魏之遠的心情一瞬間發生了自己都難以理解的變化——他眨眼的工夫,就從一個勇往直前的男子漢變成了一個滿腔委屈的小男孩。
魏之遠把臉埋在魏謙懷裡,死死地扒住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不讓哥哥往裡走,也不肯抬頭,他拚命忍著不哭,兩隻手把魏謙的外衣攥出了一層一層的褶子。
魏謙一抬頭就看見樓道裡亂七八糟的行李和被縟,臉色從尷尬轉為防禦的宋老太……還有怯怯地看著他的小寶。
魏謙深吸一口氣,有心想把這老東西一巴掌拍死,可是小寶……他的寶貝丫頭好不容易才回來的。
他投鼠忌器。
魏謙明白,自己想留下小寶,大概就必須得向這個乾癟瘦小、身無長物的臭老娘們讓步……縱然他心裡的疙瘩有拳頭那麼大,恨不得衝破胸口呼號而出。
他自詡一生哪怕賤如爛泥,也絕不向人低頭……直到他妹妹用眼淚汪汪的眼神,強逼著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妥協。
僵持了好一會,魏謙終於伸手輕輕地推了一下魏之遠的肩膀,小孩彆扭著不肯動,魏謙於是微微用了點力氣,掰著他的下巴,抬起了魏之遠的頭。
少年嘆了口氣,從紙包裡挑出了一顆最大的糖瓜,塞進了魏之遠嘴裡。
魏之遠懵懵懂懂地舔了一下,發現是甜的,他愛吃甜的,但是不愛糖瓜那種甜法,所以用舌頭把它推到了一邊,腮幫子上鼓起一塊,他用牙把糖瓜和舌頭隔離開,等著它慢慢融化。
緊接著,魏謙把手裡的塑膠袋和紙包都塞到他懷裡,然後雙手伸到他腋下,像拎起一隻小貓一樣把他拎了起來,抱進了屋裡。
「幫我洗菜去,晚上咱們吃餃子。」魏謙說著,刻意忽視了屋裡還有其他兩個人的事實,他態度幾近柔和地問魏之遠,「糖瓜好吃嗎?」
魏之遠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小男孩偷偷把隔離到了牙齒外面的糖瓜重新收回了嘴裡,舔了舔,覺得也還行,沒那麼難吃。
魏謙沒有理會宋老太,也沒有阻止小寶把她放進來,更沒有幫小寶撿東西。
……不過宋老太期期艾艾地走進廚房,觀察了他的反應片刻,試探著動手剁餡搟面皮的時候,他也同樣沒說什麼。
魏之遠心意難平,宋小寶心懷惴惴,而剩下的一個成年人和一個幾乎可以當成年人的少年達成了詭異的默契——他們倆不約而同地保持了表面上的和平,誰也沒輸,誰也沒贏。
宋老太終於還是沒能把她的寶貝孫女從臭流氓身邊搶走,而魏謙也只好捏著鼻子容忍了自己本來就不大的家裡住進了這麼一個討人嫌的老不死。
他們倆儘管抬頭不見低頭見,互相都完美地把對方當成了空氣,誰也不搭理誰。
那天晚上,宋小寶訥訥地和魏之遠道了歉,魏之遠瞥了一眼魏謙的表情,勉為其難地表示不跟她計較。
這事算過去了,小寶依然是小妹,小遠依然是二哥,之後的日子,他們偶爾也會湊在一起對寒假作業上的答案。
以前他們都是在宋小寶的小屋裡一起做功課的,那裡有書桌和簡易的小書架,可是自從那天以後,魏之遠再也沒進過小屋。
他把自己的課本和習題冊都搬了出來,用兩塊硬紙板把客廳裡平時不大用的一張腿腳不一樣長的小桌墊好,從此在那裡落了戶。
魏謙心裡有數,就隨他去了。
後來小寶年紀大了一點,不再那麼沒心沒肺,開始有一些小算計的時候,曾經幾次三番藉著各種名目,想讓小遠進去,可惜魏之遠完全不吃她那一套,直到他們搬家離開這個歷史悠久的棚戶區,魏之遠也沒有再踏足過小屋一步。
第十九章
那段時間魏謙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跟著樂哥有不少「應酬」。
以前這些事魏謙能推就推,但麻子死後,他生出了和樂哥你死我活不共戴天的心,當然要不動聲色地潛伏在樂哥身邊,賺取足夠的信任。
而且家裡的氣氛也確實詭異,魏謙實在是懶得回去。
這種詭異的氛圍一直綿延到了當年的三月份,魏之遠和小寶已經都開學了。
陽曆三月的某一天,正是舊曆的二月二,龍抬頭,這年的倒春寒冷得邪乎,眼看著快看春,居然又下了一場好大的雪,幾乎把整個城市埋了下去。
魏謙照例在外面陪樂哥,卻顯得有點心神不寧,不停地低頭去看樂哥新給他配的「小靈通」(注),酒喝到一半的時候,他的小靈通響了,魏謙一接,臉色一變。
樂哥偏頭看了他一眼:「怎麼了?」
魏謙壓低聲音說:「我妹妹病了,樂哥,小孩高燒容易落下毛病,我……我想回去看看。」
樂哥似乎有些不樂意,然而畢竟還是給他面子的,就隨口問:「我給你找幾個人?」
魏謙忙說:「不用,我回家看看就回來。」
魏謙說完,站了起來,先和眾人賠了不是,然後沒等別人有所反應,他就用桌子角搓開酒瓶子,當場吹了一整瓶啤酒,算是給足了樂哥面子。
在一眾大小混混的叫好中,魏謙恭恭敬敬地彎下腰,輕聲說:「司機和車我都給您叫來備好了,那輛『盾牌』,叫司機給您開好了暖氣。」
樂哥喜笑顏開地揮揮手:「去吧。」
魏謙不辦事則已,但凡他接手,似乎總能搔到自己的癢處。樂哥心想,自己一直照顧他不是沒緣由的,這少年人有銳氣,能豁得出命,能撐得起場面,卻也不是一味只會往前衝的莽撞人,魏謙有自己的特有的油滑,知道怎麼保存自己的面子,也知道怎麼給別人面子。
魏謙應付完這些人,匆匆往家裡跑,還沒到家,就看見宋老太費力地背著小寶,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大雪裡,旁邊跟著魏之遠給他們打著傘,男孩自己半個身子都被雪打濕了。
宋老太畢竟年紀大了,又不知道怎麼打車,背都被小寶壓彎了,嘴裡呼出的白氣一下一下粗重地飄在滴水成冰的大雪天裡。
魏謙大步走過去,把宋小寶接過來,伸手一摸,額頭滾燙,他立刻把自己的外衣脫下來,裹在她身上,抱著她直奔醫院。
小寶最近老換地方住,弄得自己日理萬機,加上奶奶和大哥之間那種瞎子也能看出來的互相仇視,以及小遠對她的芥蒂難消,一時間,她的心理壓力前所未有地大。
小寶心裡從來沒藏過這麼多事,正好學校裡開始流行病毒性感冒,她就壯烈了。
外面漫天的大雪彷彿預示了這個冬天的無邊無際,醫院的鐵架病床透著怎麼也暖和不過來的寒涼,西北風「呼呼」地拍著窗戶,小寶滿臉通紅地輸上了液。
其他三個人都已經是一身狼狽。
宋老太沒有任何經驗,之前掛號,帶小丫頭檢查、驗血,辦住院手續等等的事,都是魏謙在跑,她插不上嘴,也不懂。一直以來,她在魏謙面前都表現得像個一點就著的二踢腳,幾乎可以代表廣大農村中老年婦女的最高戰鬥力,這時卻顯得無助又脆弱。
她有些渾濁的眼珠總是不由自主地隨著偶爾來往的醫生護士不安地轉,坐在樓道裡等候的長椅上,顧不得一身的雪水化得她渾身濕漉漉的,屁股只敢挨著一點邊坐,每次有人不經意間靠近,她就會像犯了錯的小學生一樣,猛地站起來,手掌無意識地在濕漉漉的褲腿上磨蹭,露出她因為疏於保養而粗糲凍裂的手背。
魏謙安頓好了宋小寶,已經很晚了,他看了看跟來的那一老一小,披上外衣轉身離開了醫院,從不遠處一個快要打烊的小飯店裡買了兩碗熱湯麵,打好包拎上來,屈尊降貴地放在宋老太面前一碗,剩下的推給小遠,低聲說:「吃吧。」
魏之遠:「哥,你先吃。」
魏謙擺擺手,摸出煙盒,又塞了回去,轉身出去找醫生說話。
魏謙等他們倆吃完了東西,又看了看,見外面的雪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把雨傘遞給魏之遠,想了想,又從兜裡摸出兩百塊錢,一起塞給他:「太晚了,你們倆回去吧,到樓底下叫個車,也嘗嘗『打的』的滋味,剩下的這幾天家用,醫生說小寶得住幾天院。」
魏之遠:「你不回去?」
魏謙:「嗯,我在這陪陪她。」
魏之遠偷偷地撇撇嘴,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別彆扭扭地說:「那我也不回去。」
魏謙好聲氣地說:「你在這能幹什麼,別回頭你也感冒了,聽話,回去吧。」
魏之遠固執地不吭聲。
他實在是不想和那老太婆單獨相處,不然也不會這麼擰巴,魏之遠其實知道,大哥的好聲氣最多兩句半,超過了,他就要不耐煩了。
果然,魏謙把臉一沉,直接呵斥說:「少廢話,滾回去,別在這給我添亂!」
呵斥完,魏謙抬手摸了他的頭髮一把,發現已經乾了,於是催促說:「快走吧,家裡有點板藍根,回去自己泡水喝。」
宋老太在一邊,破天荒地對他以一種示弱的姿態開了口:「那要麼我在這吧,我歲數大了,覺少……」
魏謙挑起眼角看了她一眼,毫不客氣地說:「你?你會幹什麼?」
宋老太:「……」
魏謙冷笑一聲,轉身拉開了病房的門,示意他們倆都「快滾」。
宋老太猶猶豫豫地走出去,忍不住又回頭對他說:「那……明天早晨你別在外面買吃的,我給你們做好了送過來……」
這回魏謙眼皮也沒抬,眉目冷淡,好像自動遮罩了她的話音。
魏之遠蔫蔫地跟著宋老太走了幾步。
「等等。」魏謙突然想起了什麼,開口叫住了他。
魏之遠立刻如蒙主召,顛顛地跑回來。
魏謙彎下腰,幾乎是貼著魏之遠的耳邊,低聲對他說:「回去別忘了跟老師給妹妹請個假,這幾天……你早晚出門看著點,儘量和別的同學一起走,如果有人攔住你,也不用慌,問你什麼,你就照實說,不要緊,告訴他們我一直陪著小寶住院,沒人會為難你……如果家裡有什麼事,就直接到醫院找我,不要打我電話,我不開機。」
魏之遠驚疑地抬頭看著他,魏謙的目光在採光不良的樓道裡顯得格外深沉,目光森冷而平靜,裡面似乎有幽暗的流光湧動。
「除此之外,你什麼都不知道,記住了嗎?」
魏之遠點點頭。
魏謙單薄的嘴角輕輕地挑起來,在背光的地方露出了一個似是而非的微笑。
「小寶不要緊,還沒來得及轉成肺炎,就是病毒性感冒,一個禮拜就好了。」魏謙說,「她這場病,病得可巧……」
後來魏之遠回憶,他哥就是從這天晚上開始和奶奶結束了鬥爭,緩和了關係,乃至於後來握手言和的……哦,後來他跟小寶一樣,叫宋老太奶奶了。
這一宿發生了太多的事,看起來似乎是他們所有人命運的轉彎,神奇得要命,可只魏謙那語焉不詳的幾句耳語,卻始終讓魏之遠相信,有時候那些看似奇蹟的命運,要是刨根問題,竟然也會是人為的。
小寶的病果然如醫生所說,來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清早,她就已經從高燒轉成低燒了,宋老太如約一大早趕來,帶著給小寶的雞蛋羹和給魏謙的茶雞蛋、瘦肉粥。
茶葉蛋大概是煮了一整宿,味道浸得足足的。
魏謙沒客氣,接過來大口吃了,發現這老不死的幹別的不行,做飯倒是挺有一手。
小寶吃了東西,強打精神和奶奶說了幾句話,又昏昏地睡著了,宋老太神色拘謹地坐在一邊,幾次三番試圖和魏謙搭話,但魏謙不領情,也懶得給她面子,一直愛答不理,拿著一本缺頁的舊雜誌翻來覆去地看。
宋老太有些惴惴,兩廂沉默了一會,她終於站起來,輕聲說:「她哥,那你……那你中午想吃點什麼,我回家做去。」
魏謙不識好歹地冷笑一聲:「管好你孫女就得了,我用不著你,怕你下耗子藥。」
宋老太眼眉一立,看起來又想破口大罵,可她嘴唇動了動,到底憋住了,一聲沒吭轉身走了,中午依然忍辱負重地帶了魏謙的飯。
一日三餐,她都給做好了送來,變著花樣的,帶著明顯的討好,基本是愛吃什麼給做什麼,到了第三天,魏謙終於有點吃人嘴軟了,雖然他照例是不大買賬,可好歹不陰陽怪氣了——他閉了嘴,好話歹話都不說了。
宋老太剛走,三胖就來了。
三胖給宋小寶帶了新鮮水果,心不在焉地逗了她兩句,然後一扯魏謙的衣服,低聲說:「謙兒,出來,三哥有話跟你說。」
三胖臉色凝重,眼睛下面帶著厚重的黑眼圈,大餅臉似乎幾乎都有些縮水了,險些奔著甩餅的形狀去。
魏謙囑咐了小寶幾句,跟三胖到了外面,找了個沒人的轉角,三胖一把拎住魏謙的領子:「你為什麼不開機?你知不知道外面出什麼事了?你……」
魏謙攥住他的手,把自己的衣領解救出來,不慌不忙地說:「天塌不下來。」
三胖:「臥槽這時候了還跟老子裝神,樂曉東出事了!」
魏謙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前天晚上,就是你送小寶上醫院的那天,樂曉東他們喝完酒,半路上就被人給截下了,他那凱迪拉克據說當場就被人懶腰給撞翻了……當時跟著他的兄弟們全都紅了眼,當街和對方幹起來了,正是鬧市區,他媽一幫沒譜的王八蛋,眨眼就驚動了員警,前一段時間市裡剛說要重點打黑,這就撞槍口上了,你說他們是不是缺心眼……」
三胖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魏謙卻突然打斷他的話。
魏謙的聲音壓在喉嚨裡,低得就像悄悄話,他的少年音色已經褪盡,低沉如同某種沉鬱的琴音,好像帶著某種迴響。
魏謙問:「樂曉東死了嗎?」
三胖愣了兩秒,而後難以置信地看著魏謙,好一會,才呆呆地問:「不是,你……你早知道?」
魏謙露出了一個譏誚而尖刻地笑容,英俊得逼人。
三胖心裡把這事轉了轉,瞬間冷汗都下來了:「你在裡面扮演的什麼角色?你丫找死啊魏謙!樂曉東他們那些人,是我們這些蝦米小魚能動得了的嗎?你……」
魏謙豎起一根食指在自己的嘴唇上。
他走近三胖,從他的口袋裡掏走了一包煙,小聲說:「三哥,你說得對,我只是只蝦米小魚,什麼角色都不是。我當時飯都沒吃完就走了,既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走,也不知道他會走哪條路,你說樂哥每天晚上都換地方住,也能被人伏擊嗎?簡直太離奇了。」
三胖目瞪口呆的二缺表情如同剛被外星人綁架了。
「不過知道他死了,我就放心了。」魏謙一隻手托住自己的下巴,手指揉了揉自己微微冒出些胡茬的臉,拿著煙盒走出去,醫院不讓抽煙,這幾天快要憋死他了。
那起重大販毒案中,被捲進去的不單是麻子這樣的替罪羊,還有真正的大頭和老炮,樂哥獨善其身,連局外人都看得清怎麼回事,更別說牽扯其中的人。
樂曉東這個人,簡直就像當年的袁大頭一樣,嘰嘹嘰嘹地忙著落井下石,反咬段祺瑞一口,結果全國人民都統一意見地同意是他刺殺了宋教仁。
樂曉東也是一樣,作為一個短視的陰謀家,遇到事不想著怎麼坐鎮大局,先第一時間把自己摘出去,還摘得不甚高明。
魏謙知道,從那件事之後,就開始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樂曉東——���為有人曾經找過他,他作為樂曉東手下的當紅打手,還和死了的麻子私交甚篤,立場微妙。
不過魏謙當面沒答應,轉臉把對方賣給了樂曉東,表了一回衷心,也讓因為麻子而對他有些猶疑的樂曉東放心。
不是愚忠的傻小弟,誰來送他們樂哥上黃泉路呢?
樂曉東屬大龍,儘管全世界少說十二分之一的人都是這個屬相,但他就是認為自己的屬相獨一無二,有帝王氣。
他把每年把二月二龍抬頭當個節日過,必然要大宴賓客,魏謙臨走替樂哥準備好了他的愛車——樂曉東養了好幾輛名車,但是打心眼裡最喜歡那輛凱迪拉克,不為別的,就因為這車上過中央電視台的某小品,全中國人民都認識,都知道它貴。
……以及四個字顯得高端洋氣。
魏謙這「馬屁」拍得熨帖,樂哥當時心裡非常滿意。
樂曉東有好多住處,立志要狡兔三窟,誰也找不著他。每次都是坐到車上臨時決定去哪,他自以為別人不可能提前預知他的行程。
可惜,有一年他老婆去北歐掃貨,給他帶了一塊天價名表,樂曉東不管是不是剛初春,為了把表露出來,硬是穿了短袖的那一次,魏謙就明白了他今天晚上會走那條路。
樂曉東志得意滿地喝了酒,大宴賓客如同土皇帝,貼心的小弟給備好了土皇帝車,酒氣上頭,他如果不就近去市中心的廣場上轉一圈顯擺一下他的愛車,心裡該有多難受啊。
從廣場轉一圈,正好接上往北城的高架橋,樂曉東在北城有個九百多平的獨棟,是那一片別墅的樓王,裡面養著仨居然能和平共處的奇葩情婦,其中一個剛在「有心人」的點撥下,趁著樂曉東心情好打了電話給他「祝壽」,故意把「龍抬頭」說成是他的生日討好,把樂曉東祝得龍心大悅。都順路了,他要是不去看看他那「三宮」,心裡該有多難受啊。
哦,對了,樂曉東從不開車,從不坐副駕,他認為車的前面兩個位置掉了他的價。
所以只要衝著後面撞就好了。
太外露的人比較適合當個小人物,因為註定不可能走太遠,他們通常都會莫名其妙地冤死在半路上。
作者有話要說:
註:小靈通是一種簡易手機
第二十章
小寶在醫院整整住了一個禮拜。
她住院的那天大雪封城,出院的時候氣溫卻已經驟升了十幾度,春暖花開呼之慾出。
宋老太在家裡煮了一大鍋餃子。
小寶發現,曾經劍拔弩張的大哥和奶奶似乎奇蹟般地緩和了關係,而她這樣病病歪歪的,小遠也不好再和她過不去,拿出了這幾天的筆記給她。
棚戶區的舊筒子樓三樓,一室一廳的破爛房子裡,恍然間有了點家的味道。
樂曉東死了,魏謙胸中一口凝滯不散的仇恨好像也隨之而去了,他的精氣神似乎變了不少……哪裡變了,三胖也說不好,只是覺得他沒有那麼深重的戾氣了。
不管怎麼樣,都是好事。
臨去接麻子媽出院的時候,三胖帶著小鋤頭和魏謙來到了麻子家門口。
三胖往手心吐了兩口吐沫,在樹下一陣刨:「麻子那小子,屬土撥鼠的,什麼都往地底下埋,肯定留了東西——哎,謙爺,您能別在一邊紮著手看著嗎?能移駕過來,動動您尊貴的爪子幫幫俺老豬嗎?」
魏謙把鞋上蹭得泥磕掉,頭也不抬地說:「二師弟,師父給你機會讓你減肥,你就別他娘的廢話了,甩開肥膘挖吧。」
他說完,摸出一根煙,塞進嘴裡點了,然後倒著插到了大槐樹下,拍了拍樹幹:「好長時間沒嘗過了吧?不是好煙,你湊合著用。」
大槐樹靜靜地站在一邊,微風中,和著微微歪斜的煙,簌簌有聲。
真就有點像麻子一樣,總是不聲不響地站在那,誰看他一眼,他就沖誰傻笑一下,不問就不吱聲。
三胖很快挖出了麻子埋在地下的錢,塑膠袋封起來的信封裡還夾著一張紙條,說他就要遠走他鄉,只好厚著臉皮地把他媽託付給兩位兄弟……「託付」的「托」還寫錯了。
這炸油條的文盲,老大不小的,遺書寫得還不如當年剛上倆月學的小遠。
魏謙和三胖合計了一下,決定把麻子已經死了的這件事瞞下來,只把錢和字條交給了麻子媽,對麻子媽統一了口徑,說麻子為了給她攢錢治病,跟著一幫做生意的人走了,上柬埔寨倒賣咖啡豆去了……「去柬埔寨」這個說辭是三胖想的,算遠走異鄉,對得上字條上的話。
麻子媽截了一條胳膊一條腿,已經算是殘疾人,按規定,她可以申請五保戶,可惜全部辦下來沒那麼容易,需要漫長的開各種證明和跑手續的過程——不然當年魏謙也可以以未成年人的名義申請,只是當時太耗時間,他沒這個心力,跑不起。
現在他和三胖都有心有力,這事卻依然辦不成,因為過不去麻子媽自己那關。
魏謙嘗試著提起這事時,麻子媽堅定地認為自己已經有了個將近成年、並且有勞動能力的兒子,現在兒子雖然不在眼前,但是去國外做生意的,有經濟來源,她不該蓄意欺騙政府那點補助金。
她覺悟高得簡直讓魏謙腦仁疼,於是回去以後,他狠狠地捶了三胖一頓。
都是這死肥肥出的餿主意,編的餿瞎話,得,搬起石頭砸自己腳了。
魏謙沒有再回夜總會,他甚至沒有再關心過樂曉東死了以後,財產都由誰打理了。
「小魏哥」已經隨著死了的樂哥一起銷聲匿跡,金盆洗手了,他做打手做得本分極了,誰都知道他只是樂哥養得一條咬人的狗,牙口再厲,也沒人關注他,他們有的是別的事來互相打破頭。
魏謙托三胖爸找到了一個工廠點貨員的工作——哦,說白了就是搬東西的。
臨時工,按件計費,純體力活,中午管飯,一人倆饅頭,魏謙沒幹多長時間,就滿手都是大泡,整天都是髒兮兮的,一天到晚要看人臉色。
打手「小魏哥」的日子,彈指就成了鏡花水月。
魏謙開始幹這個活的第三天,蹲在路邊拿針挑手上的血泡的時候,心裡平靜得自己都覺得詫異。他曾經認為,這樣的日子會把自己年輕的脊樑給壓彎,會一想到自己這幅德行和「出人頭地」四個字之間十萬光年般的距離,就覺得心如刀絞。
然而並沒有。
如今他想要「出人頭地」的那種心緒依然沒有半點改變,他依然是個做夢都想賺大錢的錢串子,依然需要錢,需要養家餬口,可大概是他已經目睹過了足夠的浮華,經歷過了刻骨的生死,他的心已經不知不覺間就沉下去了很多。
對此更加喜聞樂見的是宋老太。
即使魏謙每天被人吆五喝六,孫子一樣地幹活,她也欣慰地為他終於「走上正途」鬆了口氣。她是莊稼人出身,不覺得體力活有什麼不好,憑力氣吃飯,吃得天經地義。做小工,哪怕吃糠咽菜,也比出入夜總會的穿金戴銀強。
宋老太在主觀地認為魏謙前途一片光明的時候,也終於發現,這個大男孩,還不到十八歲,已經確確實實是在撐起一個家了,於是對他好了一些。
她不知從哪弄來了跌打損傷的藥膏,偷偷放在魏謙的床頭櫃上,又為了幫魏謙補貼家用,每天早晨三點多起來,煮上一鍋茶葉蛋和玉米,踩著人們上班的時間出去賣,下午再去收硬紙盒子、包紙和瓶子去賣。
乃至於魏謙也不得不承認,這個神經兮兮的老娘們兒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她就這麼起五更爬半夜,竟然還能兼顧家裡孩子們的一日三餐,還能精神矍鑠地和鄰居那個惡老太每天大戰三百回合,相互問候生殖器地罵戰一通。
惡老太被魏謙小時候拿著菜刀嚇唬過,不敢出門硬碰硬,兩家各自上著門上的鎖鏈,留出一個門縫以供聲音暢通無阻,開戰。
這兩個老貨掐出了風格掐出了水準,嘴裡蹦出來的髒話讓魏謙這個職業流氓都聽不下去。
三胖不出門進貨的時候,就坐在樓道裡,抓一把瓜子,一邊嗑,一邊津津有味地聽一段,等戰鬥結束,他拍拍瓜子皮,扯著嗓子鼓掌叫好,他聲音洪亮,一個人能打造出「滿堂彩」的效果。
這時宋老太和惡老太就會一致對外。
宋老太罵:「小逼孩子!」
惡老太罵:「大逼胖子!」
三胖湊齊了一個「二逼」,心滿意足地扭著走了。
後來魏謙過去,一腳把惡老太家的門閂踹壞了,又和宋老太在家裡大吵一架,讓這倆混賬老太婆把嘴都放乾淨點,別把好好的孩子都教壞了。
……事實證明,倆潑婦鬥不過他一個人,於是她們倆自覺將切磋時間轉移到了午後,少年兒童們上學的時候,週末及法定節假日休戰。
魏謙把煙戒了,抽煙太貴。
魏之遠感覺童年讓他印象深刻的有兩種味道,一種是廉價的煙草氣味,一種是後來跌打損傷膏的藥味。
那段時間,每天他做完功課抬頭看的時候,大哥都一定已經累得躺在床上睡死過去了,天漸漸熱了,魏謙就穿個「二桿梁」背心和大褲衩,把薄毯往腰間一搭,留給魏之遠一個背影。
打手生涯和繁重的體力勞動把魏謙磨礪得腰間沒有一絲贅肉,修長緊實的肌肉緊緊地貼著,後腰永遠是窄窄的凹下去,突兀的一對肩胛骨就像一雙展開的翅膀,好像只要藏在下面,就永遠也不會受到傷害。
魏之遠看他一眼,又低頭寫了兩行字,正抄到一個課文課後詞,那個詞是「長兄如父」。
男孩按著老師的要求工工整整地寫了五遍,然後合上書本,關上燈,循著空氣中已經習慣了的藥味爬上床,爬過魏謙,熟練地鑽到了他懷裡,魏謙半夢半醒間下意識地抬手拍了拍小孩的後背,帶著鼻音低聲說:「快睡。」
魏之遠從這兩個字中分辨出了濃稠得恰到好處的寵愛意味,心滿意足地合上眼,享受著一天最舒服的時刻。
此後每每提及「幸福」,魏之遠都會想起自己年幼的時候窩在大哥懷裡、蹭著他的胸口,閉上眼睛等待沉沉睡去的一刻……即使他已經長大到大哥的懷裡再也裝不下了。
匆匆又過了半年。
這一天小寶和小遠期末考試,考完試就意味著要放暑假了。
夏日如火,魏謙騎著一輛二十塊錢買來的二手自行車,來到了冷飲批發市場,小商小販們都從這裡進貨,魏謙也打算批發一箱冰激淩回家給倆崽子解饞。
很多家裡有小孩、冷飲消耗大的人家都會從這裡直接買一箱冰激淩回去,平均零售一兩塊錢的冰激淩,批發價只有四五毛,能省好多。
魏謙正在看產品名錄的時候,突然,一個人有點猶豫地叫住了他。
「魏謙?你……是不是魏謙?」
魏謙回頭一看,只見對方是一個有些眼熟的中年婦女,他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仔細地打量了她一番,才恍然大悟地想起來:「你……您是李老師?」
李老師踩著高跟鞋快步走過來,一迭聲地問:「真是你!你是怎麼回事?連聲招呼也不打就退學,我還找過你好長時間,一直沒消息,你到底幹什麼去了?有什麼天大的事?為什麼不把學上完?」
三年了,驟然見了她,魏謙竟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學校?那好像……都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然而面對舊班主任,魏謙卻忍不住低下頭,這一刻,他既不像暴虐凶戾的夜店打手,也不像沉默寡言的年輕小工。
他忽然變得像個正常的、在老師面前有些拘謹中學生。
魏謙苦笑了一下:「老師,這說來可就話長了。」
魏謙帶著一箱冰激淩和一個陌生的中年婦女回家的事,讓所有家庭成員都非常的意外——因為印象裡,大哥就沒對誰這麼客氣過。
這位客人衣著整潔,帶著眼鏡,說話客客氣氣的,非常有禮貌,舉手投足間一看就知道是個知識分子,和週遭環境格格不入。
等奶奶弄明白了李老師的身份之後,她驚得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她老家的行政區域是這樣的,先是省,省下面是市,每個市管轄著下屬十幾個縣,構成一個行政地區,一個縣下面又有七八個鄉,鄉下面才是數不清的小村落。
宋老太老家相對偏遠落後,村裡孩子上小學要去鄉裡,初中要遠走縣城,上高中則要坐上七八個小時的車,去市裡,她們村裡好多年都沒有能考上高中的。
更不用說高中老師了,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一個活的高中老師。
宋老太幾乎把李老師當成了國家領導人來接待,拿出了渾身解數,做了一桌最高規格的菜,死活要留下她吃飯。
李老師實在盛情難卻,只好在飯桌前坐了下來,看著這個家,李老師多少明白了魏謙退學的原因,她在應付著熱情洋溢、不停地給她夾菜的宋老太之餘,試探地說:「魏謙,我記得你那時候成績挺好的,說真的,就這麼不上學了,真的挺可惜的。」
魏謙沒應聲,拿起一邊小碗:「老師我給您盛碗湯。」
李老師接過來,接著說:「你知道,我在咱們學校裡也工作二十多年了,作為老教師,在校領導那多少有點面子,而且你叔叔……哦,就是我丈夫,他在市教育局工作,你要是願意,我可以讓他想辦法幫你把學籍弄回來,就插在我現在帶的班裡。」
這話音一落,飯桌上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了動作。
第二十一章
眾人反應不一,小寶理智上知道這是件好事,但感情上,她顯然不認為上學是什麼好差事,她一方面高興,一方面也為大哥以後要和她一樣,老老實實地綁在椅子上聽課寫作業而幸災樂禍。
小遠卻比她心細得多,哪怕當年魏謙退學的時候他還那麼小,但他切切實實地感覺出了魏謙心裡強壓的絕望和悲痛,所以他帶著點期盼地抬頭看著李老師,用一種失學兒童盼來了救助的欣喜若狂。
而反應最大的,卻是宋老太,宋老太活得時間比他們仨加起來還長,經歷過的事太多了。
她發現,當魏謙坐到這個李老師面前的時候,人的氣質都變了,他顯得文質彬彬,禮貌而應對得體,看上去比同齡人穩重很多,面容英俊,匪氣褪盡了,露出他原本蒙塵的、逼人的青春。
大好年紀的少年,灼灼如火般的韶華。
一個念頭從宋老太心裡閃過,她當機立斷地做了決定,心想,這小子應該去唸書。
然而唯獨魏謙,聽了李老師的話,他只是微微愣了愣,好一會,他才眼皮也沒抬地輕輕笑了一下,反應平淡地說:「謝謝老師,不過……咳,我這個人,天生就不是很願意上學,可能也不是讀書的料……」
「你是怕沒錢交學費?」宋老太突然打斷他。
魏謙沉下臉掃了他這豬一樣的戰友一眼,要不是不好在李老師面前造次,他敢當場摔筷子——在人家老師面前哭窮,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是博取同情還是腆著臉地利用人家的愛心求扶貧?不要臉也要有一定的限度吧?
可是宋老太不管,滿地打滾的事她都幹得出來,臉面?臉面又是什麼玩意?能吃嗎?
於是她再一次搶在李老師前面開口說:「沒事,你去讀,我還沒老呢,幹得動。我守著路口,連早晨再晚上,一天能賣幾百個茶葉蛋,你算算,這能賺不少錢了吧?他們倆還小呢,沒到花錢的時候,小學唸書雜費一年沒多少,充其量是交一點書本費,你安心去讀你的書,放心吧。」
魏謙覷了覷李老師的神色,一邊悄悄地磨了磨牙,一邊對李老師勉強擠出一個純良無害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不,其實不是因為經濟原……」
他儘可能保持著他如同學生會主席般的風度,宋老太再次利用這一點,扯著嗓子打斷了他,她用自己罵街練出來的大嗓門衝著李老師說:「老師,可謝謝您,您就是我們家的恩人,只要讓這小子回學校唸書,學費我老太婆出,將來就是考大學,咱們也考得起,孩子只要自己有出息,說什麼也不能耽誤了,是不是?哎……您說的,他真能……」
李老師笑著扶了扶眼鏡,說:「大媽,您放心,當了一輩子教書匠,沒權沒勢,也就能辦成這麼點事,可惜一個好孩子,當時這孩子成績挺好的,考過前十名——是吧魏謙?過兩天我就讓你叔叔去辦,辦好了等暑假開學,你就可以直接入學,經濟上有什麼困難,可以對老師說,大不了你將來長大有出息了再還給老師嘛。」
宋老太大喜過望,差點要攏起袖子沖李老師作揖了:「喲!是嘛!那可太謝謝您了!太謝謝您了!」
宋老太一個人大呼小叫,以絕對優勢完全佔領了發言權。
小寶只知道吃飯,魏之遠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終於還是小心翼翼地夾了一塊肉放在了大哥碗裡——他看見大哥腦門上的青筋都迸出來了。
李老師吃完飯就告辭了,魏謙原本打算出去送她一程,順便好好感謝老師的好意,把「重新滾回去上高中」這種荒誕不經的事拒絕掉,可沒想到他剛起來,還沒來得及站直,宋老太那個老不死的缺德東西就猝不及防地給了他一記���陰腿。
大哥在小弟和妹妹眼前,前所未有地大幅度蹦了起來,喪權辱國地夾起了腿,像一隻受到了驚嚇的兔子一樣猛地躲開,然後大門就在他們仨面前「咣當」一下關上了,宋老太已經屁顛屁顛地追出去送李老師出去了,動作之迅捷,實在不像一個已經七老八十的老太婆。
沉寂了兩秒鐘之後,魏謙沖小寶咆哮:「你奶奶那個老妖婆是找死嗎?!」
小寶迷茫又無辜地看看他,擦了擦方才吃飯熱出來的汗,對他說:「哥,我想吃根冰棍!」
魏謙:「吃個屁,刷碗去!」
小寶只好委委屈屈地刷碗去了,魏之遠在旁邊也開了口,他關心地問:「哥,疼嗎?」
魏謙:「……」
於是魏謙把炮火對準了他:「閉嘴,滾!擦桌子去!」
魏之遠就滾去擦桌子了,在擦桌子之前,他還自作聰明地從床頭櫃上拿起了魏謙平時用的跌打損傷膏,往魏謙面前一放,低頭偷偷一笑,在大哥臉上徹底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前,跑了。
魏謙暴怒的臉色冷靜了下來,他輕輕地舒了口氣,往小遠平時寫作業用的椅子上四仰八叉地一靠,椅子腿短他腿長,只好委委屈屈地窩在一起。
魏謙劇烈的心跳平復了下來,其實他自己心裡清楚,要是他真的一點也不想去,真的像他自己說的那麼討厭學校,他根本就不會把李老師領回家吃飯。
宋老太那老東西再潑辣,還沒有他的胸口高,一個年輕小夥子真動了真格的,宋老太能攔住他嗎?
那是不可能的。
他自己打心眼裡想回到學校去,儘管兒時實驗室的夢想已經破碎得粘都粘不起來了,可學歷依然是他可望不可即的東西。
不管是什麼樣的學歷,哪怕將來他上一個非常破的大學,可畢業證書拿在手裡,才能讓他有一條和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人一樣奮鬥的起跑線,他不期待別的,只想登上那輛能開到起跑線的火車。
用兩條腿追著鐵軌上的輪子跑,這太艱難了。
他真的只是想要那一點點的希望而已。
可是如果他走了,誰來養家?誰來餬口?
還有不到半年的光景,魏謙就會滿十八週歲,在社會眼裡,他已經是能自食其力的大人,他有手有腳有力氣,沒人會因為貧困而同情他,也沒人會給他這樣的人救濟——世界上需要救濟的人永遠比救濟金多。
靠老太太賣茶葉蛋撿破爛的錢去念這個書嗎?打死他也做不到。
退一萬步說,李老師是大好人,願意幫他,那是算他命好趕上了。可李老師有義務幫他照顧家裡,幫他偷偷補貼麻子媽嗎?
大概二十分鐘以後,宋老太回來了,大門被推開的那一瞬間,魏謙心裡已經準備好了對她破口大罵的詞。
他原本想說:「你又不是我奶奶,你個老不死的東西算哪根蔥,你管得著我的事嗎?這他媽是我家,我說了算,少在老子面前人五人六地裝蒜!」
鑑於這句話比較長,並且需要一氣呵成,魏謙已經好好地深吸了一口氣,然而當他看見推門進來的宋老太臉上那沒來得及褪去的喜色的時候,他就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宋老太認為上學讀書是一件極其長臉、極其榮耀的事,在老家,她認識的最有學問的人是東頭那個有初中學歷的村支書。
她正在以用一種非常粗魯鄙陋的方式,嘗試著對他好。
魏謙終於緩緩地把那口吸進去的氣吐出來,連帶著牽連著五臟六腑的凶戾一起,聽起來就好像一聲嘆息一樣。
魏謙對小寶和小遠招招手,打發他們倆一人拿一根冰棍去小屋寫暑假作業。
小寶本來不樂意放暑假第一天就要寫作業,隨後聽見大哥讓小遠和她一起,她立刻忘了糾結作業的事,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魏之遠一起。
儘管魏之遠面無表情,魏謙卻看出了他的不樂意,於是加重了一點聲音說:「去,愛吃什麼拿什麼,聽話。」
魏之遠知道大哥他們有話要說,不想給他聽見,可房子小沒辦法,除了打發他們去小屋也沒別的地方可去,於是他頓了頓,擺手拒絕了小寶給他拿的冰棒,轉身走進了廚房,回手把廚房的門帶上,衝著外面大聲說:「我切西瓜!」
小寶失望極了,拿著冰棒在廚房門口踟躕良久,終於還是被那一道歪歪扭扭不結實的小破門給拒之門外,她無可奈何地轉身回到了自己屋裡,感覺奶油小豆冰都不好吃了。
魏謙這回是真嘆了口氣——他一雙弟妹長得都這麼畸形,弟弟是個氣性大得不行、死不回頭的倔毛驢,妹妹呢……唉,更別提了,她簡直是個別出心裁的二百五。
這日子,真離了他可怎麼過?
魏謙把腿放下來,弓起後背,一手扶著椅子把手,另一隻手手肘撐在膝蓋上,摀住了半邊臉,用一種罕見的、心平氣和的語氣對宋老太說:「我們學校一年多少錢,你知道嗎?「
宋老太伸出四根手指頭來:「你們老師說一年四百,這錢咱們有。」
這錢當然有,魏謙替樂曉東當打手那會,樂曉東一個月給他一千五,好煙好酒隨便拿,在當時算比較高的收入了。他手裡多少有些積蓄,四百塊錢的學費確實拿得出,可學費始終是小頭,其他的開銷呢?
魏謙搓了搓手指,他這時候真的很想再來根煙。
「我們學……我們原來的那學校,中午午休時間很少,晚上要上晚自習,全封閉管理,一天要在學校待十二三個小時,半工半讀是不可能的。我們要求一日三餐在學校吃,最省錢一個月也要一百五十塊錢,書本費另算,也是筆不小的開銷,咱們就先暫且不算了。家裡呢,你們三個買菜買肉——對,我知道你們在家做飯省錢,但是那倆崽子什麼歲數?正是連骨再肉一起長的時候,飯錢絕對省不下來,加上水電費好和其他亂七八糟的,一個月兩百,你們得過的緊巴巴的。」
魏謙抬起眼睛:「你告訴我,就這三百五十塊錢你去哪弄?刨去成本、電錢水錢,你賣一個雞蛋能賺五分錢嗎?你一個月賣得了七千個茶葉蛋嗎?你真當你那蛋是公雞下的啊?」
宋老太啞然,過了一會,毫無底氣地狡辯說:「我一天也不少賣呢,能有幾百個……」
「我買你幾百個雞蛋。」魏謙苦笑了一下,連續長篇大論,他有點口乾舌燥,他輕聲對宋老太說,「別耍你那點小聰明瞭,什麼行情我不知道麼,從早到晚,你能賣六七十個就算生意好了。」
宋老太:「哎喲你懂個屁,老娘賣破爛也能賺錢,包紙、紙盒子……對,還有瓶子,易開罐……」
「就算你一個月累死累活地能弄出這三百五十塊錢,萬一有點別的事呢?」魏謙打斷了她,「你年紀也不小了,我說句不好聽的,萬一有個磕碰住院呢?你有醫保嗎?再說,就算我可以湊合,你可以湊合,可是萬一倆孩子學校有點什麼春遊運動會,別人都給買新衣服零食,你讓他們倆也湊合嗎?小寶是個丫頭,現在什麼也不懂不要緊,過一兩年她知道美了,你是不是也準備讓她破衣爛衫地在同學面前抬不起頭來?」
宋老太聽到這,不知怎麼的,突然眼睛一眨,毫無徵兆地掉下了眼淚來。
魏謙說得對,她心裡明白,這是城裡,不是他們那窮鄉僻壤的老家,在老家,田間地梗、家長裡短,誰家的孩子都是泥裡滾大的,誰也不比誰體面多少,沒什麼好說。
可是在城裡,人家都是豪車寶馬、衣香鬢影,窮是沒有出路的。
這孩子是有多苦啊!
而她只是個鰥寡孤獨的老太婆,什麼本事都沒有,最大的技能是種菜,可惜這鋼筋水泥的城市,連二尺寬的菜地都找不著。
魏謙心裡原本是惶惶茫然一片,驟然發現宋老太掉了眼淚,他有那麼一兩秒鐘沒說出話來。
隨後,少年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冷靜了下來,他默不作聲地站起來,從桌子上拉過一卷衛生紙,撕下一點遞給她,用真正一家之主的鎮定氣度說:「別哭了,我跟你說的都是真事。」
宋老太越發地泣不成聲。
魏謙任憑她哭了一會,終於不耐煩了:「老太婆,差不多行了,哭哭啼啼的,晦氣不晦氣?有事說事,有什麼好哭的?」
宋老太聽他又沒了那種文明和體面,故態重萌地出言不遜,就彎腰扒下了自己的鞋,拿著鞋底使勁往魏謙身上抽:「你個小兔崽子!你個沒良心的小兔崽子,我打死你!你就那麼想當流氓是不是?就那麼想當小工是不是?抽死你得了!。」
魏謙當然不可能被一個鞋底抽死,他也懶得躲,索性縮著肩膀用胳膊護住臉任她打、任她出氣。
同時,他不打算陪她發洩毫無意義的情緒,魏謙在這樣混亂的背景音中,絞盡腦汁地思索起出路。
滿地荊棘,而希望就像一匹踏燕的馬,只有尾巴堪堪勾住了他的指尖。
第二十二章
魏謙本不想因為自己,弄得家裡愁雲慘淡,所以他雖然依然惦記著這事,卻照舊是沒事人一樣每天去工廠上班——他跟著樂曉東那幾年,心事重重的時候太多了,久而久之,就這麼養出了一副稚嫩的城府來。
可有人偏偏不讓他消停。
首當其衝的就是魏之遠,魏之遠原來是多好的一孩子啊,撒嬌不搗蛋,聽話又會看人臉色,可他眼下已經活生生地變成了一隻碎嘴鴨子,每天晨昏定省地要眼巴巴地問他一次,弄得魏謙煩不勝煩。
其次是宋老太,宋老太不用變,本身就是個車軲轆話的碎嘴子,一個人能頂五百隻鴨子,魏之遠那點囉嗦和她比起來就弱成了渣。魏謙簡直怕了她,有一天他回家一推門,宋老太正好從廚房裡走出來,見了他,腳步一頓,張開了嘴,魏謙就好像看到了一張可怕的血盆大口,二話不說轉身往門外走……
當然,結果其實人家老太太只是想打個噴嚏。
還有三胖。
三胖賤得絕代無雙,有一天趁他不在家,用刷子沾著紅油漆,在他家門口刷出了一行大字——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
那陰慘慘的樓道,那血紅血紅的大字……
對門惡老太起得早,淩晨四點多出門遛彎,天還沒亮,就受到了這種驚嚇,她在門口呆愣了三秒,短促地尖叫一聲,拎起褲子就摔門狂奔回自己屋……差點沒尿褲子。
在這種十面埋伏的情況下,魏謙從宋小寶身上找到了唯一一絲安寧。
宋小寶私下裡嚴肅地對他說:「哥,你要是不想去,就別去了吧。」
魏謙詫異地抬頭看了她一眼。
宋小寶叼著一塊西瓜,誠懇地說:「你是不想上學嗎?」
魏謙遲疑了一下,違心地點了點頭。
宋小寶搖頭晃腦地唉聲嘆氣了一番,故作老成地說:「唉,沒辦法啊,你的難處我都懂。」
魏謙吃了一驚,心說她不知不覺間居然已經這麼懂事了,有點窩心,於是問:「你都……懂什麼了?」
宋小寶「呸」一口,準確地把西瓜子吐到了煙灰缸裡,同病相憐地說:「跟你說句實話吧哥,其實我也不想上學。」
魏謙:「……」
宋小寶當天晚上被勒令把語文書上最長的課文抄了兩遍。
但是說起來很神奇,有的時候真有這種巧合,一個人對某事唸唸不忘的時候,真的會發生一些絕處的轉機——儘管可能並不是什麼好的轉機。
這一天魏謙換下工作服,推著他的自行車剛要騎上走,突然,有一個男人叫住了他。
那人一身價格不菲的衣裝,人模狗樣的,帶著一副墨鏡,魏謙不認識,但這人身上有股熟悉的氣息。
魏謙心裡當時就有了種預感,果然,那男人見了他,大步向他走過來。
魏謙早已經金盆洗手,不想理會,登上車就想走,那男人卻一抬手攥住他的車把,伸腳踩住了車輪:「這是小魏哥吧,我想和你說幾句話。」
魏謙按在車把上的手捏緊了,青筋暴了出來,壓低聲音警告說:「鬆手。」
男人摘下墨鏡,只見他鼻子有些歪,眼皮上面有一道疤,顯得一眼大一眼小,面相兇殘狡詐,他從兜裡摸出一張名片,在魏謙面前晃了晃:「胡四爺,他老人家魏哥總該記得吧?」
魏謙第一次一人單挑了一堆找碴的,打出名來的那次,確實有一個自稱胡四爺的人,給過他一張名片,很有招攬的意思,胡四爺是樂哥的vip客人,魏謙雖然當時拒絕了,但是對此人印象非常深刻,因為他看人的眼神怪怪的,就像他眼裡,人都不是人,都是能牽到市場叫賣的豬馬牛羊。
後來魏謙聽人提起過,那個叫胡四爺的老頭是個黃賭毒雨露均霑的傢夥,壞得十項全能,他名下有三四個著名的地下黑拳場,四處招攬看得上的打手和運動員,尤其喜歡魏謙這種打架不要命的職業精神。
魏謙當時眼皮一跳,知道這人不能得罪,於是伸腳踩在地上停住車,客客氣氣地問:「大哥怎麼稱呼?」
墨鏡男見他上道,十分滿意,搓了搓手,鬆開了他的自行車:「不敢當,我叫趙老九,你叫我老九就行了。」
魏謙笑了笑:「哦,是九哥,胡四爺不常來,可能不知道,樂……」
趙老九說:「樂曉東死了,這都半年了,早都知道啦。」
魏謙垂下眼頓了頓:「是,所以我現在已經不幹這行了,其實胡四爺和九哥看得起我,我不該推三阻四,可你看,我拖家帶口,什麼事都走不開,也確實是……」
趙老九眼珠轉了轉,點著頭說:「唉,我理解,誰都有難處,胡四爺是那麼不講道理的人嗎?現在主要是這樣,他老人家新開了一個『點』,『場子』還沒捂熱乎,特別缺人暖場,急需找幾個厲害的去撐撐,雖說是耽誤你上班,可價格方面你要放心,胡四爺絕對不虧待自己人。」
魏謙後期跟著樂曉東出入過很多場合,很多事他都多少知道一點——他聽出來了,趙老九的意思,是說胡四爺又新弄了一個黑拳場,想叫他去暖場。
兩廣的黑拳市場由來已久,玩命換來的暴利,一些地下拳場裡會有真正的高手,這些人在九十年代中期,一場就能拿幾萬塊錢,其他無關緊要暖場的小魚小蝦一場則是幾千不等。
魏謙自嘲地笑了笑:「九哥,別逗我了,我有幾斤幾兩自己還不清楚嗎?真正的拳擊散打高手,一根指頭就能碾死我,我死活不要緊,給胡四爺跟你丟人就不好了。」
魏謙知道,他如果答應了,肯定就算趙老九的人,趙老九替胡四爺辦事找人,中間必定是拿好處的,找來的人輸了贏了的,他都有份,這些事魏謙心裡都有數。
「你說得不對,不是那麼回事,」趙老九擺擺手,「真正的高手又不是大白菜,哪那麼容易找來?胡四爺什麼眼光,他看得上你,你也不用妄自菲薄……」
說到這,九哥突然四下看看,壓低了聲音對魏謙說:「再說九哥跟你透個實情,在拳場裡,其實你一般厲害就行,撈幾場,萬八千塊錢,拿了就走,這錢來得容易,什麼事都沒有。真厲害到一定程度反而不好,頂級的拳手在高級擂臺上下不來,總會有更厲害的,到最後的結局就是死在上面。」
魏謙眼角一跳。
「我不和你說虛的,」趙老九覷著他的神色,把聲音壓得更低,「胡四爺派我們出來,我也找過很多人了。像你這樣的,入場價是兩千,之後有沒有獎金和提成,就看你的個人表現,那些人……就是那些最厲害的,進場三五萬打不住,那才是玩命的價,你就是想和人家玩,也玩不到那個級別,懂了嗎?」
魏謙沉默不語,趙老九這幾句話確實有幾分可信。
「唉,兄弟,我就是跟你說個普遍行情,沒嚇唬你,咱們這回,跟普遍的行情還不一樣,咱們的任務就是暖場,就是把新拳場炒熱,等於開業酬賓,你明白吧?就是個花絮,風險很小,不到玩命的地步。」趙老九親暱地拍拍他的肩膀,塞給他一張火車票:「下禮拜一的票,背面寫著我的電話號碼,你要願意,就去那邊找我,不願意就算了,我這也是找兄弟幫點小忙,買賣不成仁義還在呢,是不是?」
魏謙揣著這張火車票,躺在床上一宿的沒闔眼。
趙老九的出現幾乎是才打瞌睡,就有人給送了枕頭。
魏謙曾經想過,如果他回去上學,他該怎麼維持家用?趙老九給了他答案,入場費就有兩千,不用多,他只要能撐個兩三場,就有五六千塊錢。
五六千不算什麼,可這筆錢當時在尋常人家裡,已經不是小數目了,家裡有一個像宋老太這樣一分錢掰八瓣花的,魏謙相信,以她的勤儉持家,用這錢舒舒服服地打點一整年的生計都沒有問題。
可是……
錢難掙,屎難吃——這道理誰都知道,天上沒有白掉下來的餡餅,魏謙清清楚楚地明白,趙老九說的什麼「開業酬賓」什麼「花絮」,儘是扯淡。
為什麼單單找上他?從南方到北方有這麼遠,能打架的不計其數。
魏謙一尋思,覺得恐怕就是樂曉東死了,胡四爺才千里迢迢地找上了他,要的就是他這種沒根沒底的。
他眼前是一池子水,清澈見底,池底是肉眼可見的金子,可魏謙根本不知道,自己一個猛子紮進去,到底是跳進了多深的水,他也不知道,自己跳下去了還能不能再上來。
麻子臨死前,也是賺過一筆大錢的啊。
魏謙翻了個身,躺得時間長了,他的肌肉開始痠痛。他輕手輕腳地爬起來,儘量不想驚醒魏之遠——天太熱,小孩一腦門都是汗,睡得這麼實在難得。
魏謙走到樓下,一圈一圈地圍著棚戶區的舊筒子樓轉,驢拉磨一樣,企圖拉出一點禪意來。
魏謙覺得這都是自己太貪心的緣故,負擔尚且沉重,他卻還想讓他們都過上相對鬆快的好日子。
他總是想著,他媽賣身都能把他拉扯大,難道他還不比一隻雞強嗎?他怎麼能讓小寶小遠他們過自己小時候的日子?
而這些尚且不夠,他竟然還奢望上學。
魏謙在晨光熹微中,頂著剛落下來的露水,像個渡劫渡心魔的大妖一樣,嚴厲地拷問著自己的內心。
他兇狠地對自己說,上學有什麼用?上高中就一定能考上大學嗎?上了大學就一定能讀完嗎?讀完了一定能找到好工作嗎?就算找到了好工作,能彌補他浪費的這從高中到大學的六七年的光陰嗎?
魏謙在自己心裡列舉了他所能想到的、種種不值得上學的理由。
這時,他看見樓下的小賣部老闆打著哈欠開張了。
魏謙踢飛了一顆小石子,心裡對自己說:上個屁的學,你怎麼不想上天呢?
他從小賣部買了一包煙和一個打火機,正式宣告了他在戒煙半年之後,徹底失敗了。
魏謙蹲在路邊抽完了這根煙,然後他就做出了和剛才想的大相逕庭的決斷——不就是廣東嗎?去!
第二十三章
魏謙跟誰都沒提這事,週末,他騎著自己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都響的破「二八」,來到了高中門口專門賣二手書的小書店,以低價買好了高一高二的兩摞課本,然後他又為自己購置了一些簡單的行李,到了工廠辭職結賬。
星期一淩晨四點半,魏謙就悄悄地爬了起來,全家人都還睡著——宋老太三點多煮雞蛋,之後為了入味,會用小火慢慢煨著,她自己也就趁這工夫去睡一會,要到快五點才起來關火。
魏謙不準備驚動家裡人,做賊一樣地點了一百五十塊錢的零鈔帶走,其他的錢都已經兌成了整票,被他輕輕地放在桌上,用茶杯壓好。
他留了張簡單地寫了大概什麼時候回來的字條,語焉不詳,既沒說他去哪裡,也沒說他要幹什麼去。
誰知他做完這些一回頭,卻發現魏之遠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了。
這小黃鼠狼悄無聲息地坐了起來,正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他。
魏之遠張嘴要說話,魏謙連忙一把摀住了他的嘴,男孩不明所以地抬頭看著他,魏謙側身坐在床邊,把他按躺下,抽過薄被子蓋在他身上,小聲說:「別吵,奶奶剛煮好雞蛋,讓她多躺會——你也老實點,起這麼早幹什麼?」
魏之遠掃了他的行李一眼,壓低了聲音:「那你要幹什麼去?」
魏謙含糊說:「哦,我出去辦點事。」
魏之遠刨根問底地追問:「幹什麼去?」
魏謙垂下眼皮掃了他一眼:「你管得倒寬。」
魏之遠突然一翻身爬起來,抱住他的腰,黏糊糊地猴在他身上:「我也要去!」
小崽子長了份量,還挺壓人,魏謙一皺眉,把他從自己身上掀下去:「老實點,你多大了,鬧什麼?」
魏謙心裡多少有點奇怪,這孩子平時挺聽話的,不怎麼討厭,怎麼突然這麼能找麻煩了?
其實魏之遠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平時大哥只要是一皺眉,他立刻就稍息立正不敢吭聲了,可是這天,他就是心裡慌得難受。
魏之遠不是被魏謙吵醒的,他是做了噩夢自己醒的,一睜眼他就忘了自己夢見了什麼,可是心裡一下一下地跳得非常不穩當,上上下下,總好像一腳要踩空,始終是不踏實。
那是一種本能的直覺,告訴他一定要跟著去。
「帶你幹什麼?養肥了吃嗎?」魏謙不耐煩地扒拉他,「少給我添亂,魏之遠,你還聽不聽話了?」
魏之遠被馴化已久,聽見飼養員指令,條件反射地正襟危坐了,點頭。
「聽話就給我躺下睡覺。」魏謙不輕不重地在魏之遠後背上拍了一下。
說完,他彎腰拎起自己的包裹,往外走去。
走了兩步,他又停下轉了回來。
魏謙知道自己這一去是前途未蔔、生死難料,此時離愁別緒雖然說不上,但他心裡多少是升起了幾分不捨得,放輕了聲音哄了魏之遠兩句:「等你開學了,哥就回來,給你買好吃的帶回來好不好?」
誰知魏之遠軟硬不吃,像泥鰍一樣一翻身,這回他撲在床邊抱住了魏謙的大腿,宣佈說:「別��我當小寶那傻丫頭糊弄,我就是要去!」
魏謙簡直想把他一腳踹開。
魏之遠察言觀色,知道他耐心告罄,馬上要發脾氣,立刻機靈地補充了一句:「不帶我去,我就喊,把他們都喊醒!」
他竟然還學會了威逼利誘,看準了魏謙選在這個點鐘走,就是怕驚動了那一老一小兩個女人,招她們囉嗦。
可惜,要說軟硬不吃,魏之遠還是師承魏謙的,所以大哥哪是那麼好拿捏的人?
魏謙一彎腰,輕易地就掰開了小孩的手,冷笑一聲,一字一頓地說:「你愛喊不喊。」
魏之遠:「……」
魏謙揚眉瞥了他一眼,一甩行李,揚長而去。
魏之遠在床上呆愣了片刻,然後這小崽子當機立斷,草草套上衣服,衝到廁所,花了一分鐘的時間把自己洗涮乾淨,連襪子也沒穿,踩著拖鞋就跟著飛奔出去了。
清晨還沒有公交車,好在魏謙他們住的地方離火車站不遠,魏謙決定溜躂過去。
誰知剛走出小胡同,他就聽見身後一陣雜亂無章的腳步聲,魏謙回頭一看,氣得肝火險些從鼻子裡噴出來,他惡狠狠地瞪著腦袋上翹著一撮頭髮的魏之遠:「你跟出來幹什麼?回去!」
魏之遠就像幹了壞事被主人發現的小狗,僵立在原地不動了,低著頭背著手,盯著自己的鞋尖,欲蓋彌彰地假裝自己是個不存在的事物。
魏謙哼了一聲,繼續往前走。
……然後身後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又跟著響起來。
魏謙一回頭,魏之遠就表情無辜地停下腳步,他往前走,小孩就也跟著往前走,始終和他保持著二十幾米的距離。
魏謙作勢回頭要去抓他,魏之遠見機也快,扭頭就跑。
他跑得比兔子還快,邊跑邊回頭看看大哥追上來了沒有。
就在魏之遠迅捷地衝過了一個小胡同的拐彎時,他一回頭,發現大哥沒再追他了,魏之遠試探著往回走了兩步,到了拐角處探探頭,大哥不見了!
大哥肯定是趁他往前跑的時候,拐到了其他的路上,把他甩掉了。
魏謙比較謹慎,始終沒提過自己要去什麼地方,所以魏之遠也不知道。
男孩皺起眉,利用有限的線索,在原地仔細琢磨了一番,想起魏謙那句「你開學了哥就回來了」——大哥看來要走一個多月,那肯定是很遠的地方,所以他去的不是火車站就是長途汽車站。
眼下還不到五點,天都還沒亮,而小遠也知道,一般的長途汽車都是早晨六點多才開首班車的,魏之遠以其豐富的流浪經歷判斷,大哥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火車站。
他決定去碰碰運氣,於是往火車站的方向跑去。
火車站建造的越來越洋氣、管理越來越嚴格是很多年後的事,那時候火車站的進站口還基本沒什麼人管,車票當然也不是實名制的,所以每天晚上,有些短時間內找不到工作的農民工就會為了省住宿費,在火車站裡打地鋪。
裡面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
魏之遠混在過夜的人群裡,找了個小角落藏了起來,眼睛緊緊地盯著進站口的方向,一眨也不敢眨,路上,他拿出了運動會衝刺的勁頭,跑得胸口直疼,然而緊趕慢趕總算是有了回報——他蹲點蹲了五分鐘以後,看見魏謙進站了。
在看見大哥的一瞬間,魏之遠就想跳起來撲上去,但是他忍住了。
魏之遠心裡盤算著,如果自己現在被大哥發現了,肯定會被馬上送回去,或者再被甩掉,他不甘心功敗垂成,於是貼著燈光昏暗的牆邊,悄悄地跟上了魏謙。
到廣東的這趟車一天只有一趟,所以即使是淩晨五點半,候車大廳也擠滿了人。
魏之遠不怕人多,人越多他越容易混上車,這件事他有經驗。
他看見大哥隨便找了個角落坐下了,從包裡拿出了一本舊書,在人聲嘈雜的候車大廳裡安安靜靜地看了起來。
魏之遠一邊留意觀察著他,一邊尋找著合適的機會——混上車的機會。
最後,他找到了一對扛著大包小包行李的外地夫妻,這倆人也不知道生了多少個孩子,都快湊出個足球隊了,罔顧計劃生育,流水線一樣地生產。
大孩子小孩子滿地亂竄,男人拘謹地坐在一邊,神經質地一遍又一遍檢查者手裡的車票。
檢票進站的時候,魏之遠就偷偷跟上了這對夫妻,混在一大堆孩子中間。
檢票的人太多,乘務員根本來不及點人數,就著男人手裡的一打車票一起來了一鉗子,就把他們全體都給放過去了。
魏之遠有驚無險地上了月臺,再悄悄地離開孩子堆,跟住了魏謙,走到了魏謙所在的那一節車的車廂。
上車的人一大堆擁堵在門口,沒人排隊,全部都你推我搡的,守在門口的乘務員也無可奈何,只得一邊扯著嗓子喊「別擠啦」,一邊手忙腳亂地接過乘客手裡的票檢查。
就在乘務員低頭看票的一瞬間,魏之遠這個逃票專業人士已經像只泥鰍一樣地躥進了車廂裡,他先是踮起腳尖看了一眼,確定大哥真是在這節車廂的,然後心滿意足地暫時縮進了有洗臉台的小隔間裡,大功告成。
火車嚴重超員,過道乃至廁所裡都擠滿了人,除了自古身懷絕技的那個賣「花生瓜子八寶粥」的小推車,連只蒼蠅也飛不過去,三十多個小時的硬座車廂真不是身體素質一般的人能扛下來的。
由於站票太多,好多人不得不擠在廁所裡,於是車廂末尾的兩間廁所被人為地分了男女——男的上廁所,就去擠滿了男人的那間解決,女的就去擠滿了女人的那間解決。
進去了的,不光脫褲子方便要被人圍觀,要是不費九牛二虎之力,他也別想出來。
一個長途旅客看魏之遠孤零零的一個小男孩怪可憐,就分給了他一個可摺疊的便捷小馬紮,魏之遠縮在洗臉池旁邊,靠著骯髒的牆壁,在小馬紮上坐下,開始打盹。
一開始還可以忍受,時間長了,他開始感到飢寒交迫起來。
魏之遠已經開始躥個子,最近一段時間格外的容易餓,從早到晚,他滴水未進,覺得自己幾乎已經前心貼了後心,餓成了一張紙,只好閉眼以睡覺作為逃避。
他覺得自己好像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小會,就被人粗暴地搖醒了。
小遠一睜眼,整個人都一激靈——他看見了怒不可遏的大哥。
魏謙好不容易從廁所裡拚殺出來,又穿越了「千山萬水」,打算到對面洗臉台洗把臉,誰知一低頭就看見了那熟悉的小兔崽子,魏謙足足愣了半分鐘,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等好好地用涼水洗了把臉清醒了一下之後,魏謙才彎下腰,細細地打量了一番——見了鬼了,還真是魏之遠那小王八蛋!
他用了個小花招甩開了小孩,本以為小東西無計可施就會自行回去,沒想到他居然還挺神通廣大,不但找到了火車站,還混上了車!
魏謙打量著眼下一圈青黑的魏之遠,心想這崽子不得了,可能是要成精。
第二十四章
但遺憾的是,別說是成精,哪怕魏之遠成神了,這一頓教訓也逃不過去。
魏謙陰沉著臉拍醒了魏之遠,拎著他的後脖頸子,一路腥風血雨地跨過滿地的人,像扛麻袋一樣把魏之遠扛到了車廂裡、他自己的座位上,用栽蔥的動作把魏之遠扔到了座位上,站在旁邊,山雨欲來風滿樓地說:「你怎麼回事?」
魏之遠意識到自己犯下大罪,萬死莫贖——非得挨頓臭揍不可,出於「坦白從寬」的一般法則,他把自己的推理過程、實踐經歷以及逃票所有步驟都交代了。
魏謙聽了他的歷險記,覺得三胖說得對,這熊孩子可能真是個黃鼠狼變的,找死都找得這麼機靈!
他正打算不顧公共道德地破口大罵時,就聽見魏之遠肚子裡突然發出了一聲空腹的響動,男孩按住肚子,可憐兮兮地抬起頭,仰著一張蒼白的小臉看著魏謙。
魏謙看了看他,在那一瞬間,表情幾乎是憂鬱的。
大哥被魏之遠活生生地磨沒了脾氣,只好無奈地從那輛傳奇的小推車上給那小崽子買了一個麵包,一根火腿腸和一瓶礦泉水,在旁邊看著他像頭小餓狼一樣狼吞虎嚥地塞了進去。
魏之遠吃飽喝足,預感此時不能善了,惴惴不安地從座位上下來:「哥你坐。」
魏謙一句話也沒說,只是看了他一眼,魏之遠感到自己的小脖子附近陰風陣陣,頓時連大氣也不敢出了,默默地坐了回去。
剩下的將近二十個小時,魏謙是靠著座椅背全程站下來的。
他們在廣東某市下了火車,找個地方先休整,住進了一個價格過得去的小旅館,先睡了個昏天黑地。
睡醒了,魏謙沖了個澡,又買了點盒飯回來吃了,等兄弟倆休息好、吃好了,魏之遠就如願以償地挨了一頓臭揍。
精彩紛呈的男子單打過後,魏謙用旅館前臺的電話聯繫到了趙老九,然後他從兜裡摸出了二十塊錢給魏之遠,嚴厲地警告說:「餓了就自己出去買東西吃,不許離開這裡超過一百米,再敢亂跑,我就打斷你的腿。」
魏之遠:「哦。」
魏謙狠狠地在他的大腿上抽了一巴掌:「聽見沒有!」
魏之遠連忙挺胸抬頭,中指貼褲縫,用納粹呼喚「元首萬歲」的腔調匯報說:「聽見了!」
沒過多久,樓底下來了一個騎摩托車的人,載著魏謙走了。
魏之遠把頭伸出了窗外,一路目送大哥離開。
這裡的夏天熱得沒邊,空氣濕漉漉的,好像一個大蒸籠,看大哥的意思,是打算在這待上一個多月。
魏之遠不想給他添麻煩,他專心致志地趴在了床上,晾著他險些被打腫的屁股,同時思考起自己怎樣才能不做一個拖累的問題。
趙老九已經先魏謙一步回來了,熱情洋溢地請他吃了頓飯,酒過三巡,才拿出一份合約來給他看。
魏謙的酒量只是一般,和真正海量的人不能比,但他心裡的弦繃得太緊,硬是撐出了十分的清明。
他知道這份合約就是個笑話,打黑拳本身就是非法的,簽了它,不代表受法律束縛不能違約,而是宣佈自己把命交出去了——自願,生死兩清,銀錢兩訖,各不相欠。
上面標註了價碼,按級別排,最低級別的,贏一場一千,級別越高贏錢越多,挑戰頂級拳王贏了,能拿到一個在魏謙看來難以想像的天價……當然,他也就是看了一眼而已,沒動不該有的心思——他聽說過這些頂級拳王,這些人都經歷過極其嚴酷的訓練,一條腿能掃出一噸,真被他一腳踹結實了,能當場從臺上飛下去五臟破裂,可不是鬧著玩的。
趙老九冷眼旁觀他仔細推敲合同,發現這小子面熱心冷,推杯換盞就坡下驢的本事駕輕就熟,很是知道怎麼給人面子,但談到真格的,卻不那麼好糊弄。
趙老九點起一根煙,睨著魏謙說:「各地的規矩都大同小異,你也多餘看,我跟你念叨念叨咱們這不一樣的——頭一個,你不能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就算你想走,也得給我打完三場。四爺包吃包住,但是你得給他老人家臉,這道理你懂的對吧?」
魏謙不動聲色:「還有呢?」
「開弓沒有回頭箭,」趙老九接著說,「就是上了台,只准往前,不准往後,只准升級,不准降級,什麼時候上臺,怎麼個打法,你得聽我……也就是四爺的安排。」
這也就是說,哪怕上午剛被人把腿打折了,下午胡老闆一聲令下,他就是爬也得爬上擂臺,還是和比以前更強的人對陣。
魏謙垂下眼睛想了想:「九哥,別的地方可真沒這個規矩。」
「這道理九哥我當然知道,所以我們有額外福利啊!比賽贏了的錢另算,這個……」趙老九叼著煙,從懷裡摸出錢包,隨手抽出一疊人民幣,推給魏謙,「訂金,你剛到,水土不服吧?吃點好的,算九哥一點心意。」
魏謙拿眼一掃,一千塊錢。
他沒伸手接,只是儘可能地顯得有些侷促地笑了一下:「九哥不怕我帶著錢跑了?」
趙老九伸出油乎乎的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一笑:「這麼點零花錢,你九哥我還不放在眼裡——你歲數小,我也不虛偽地叫你魏哥了——小魏,你年輕,有的是前途,年輕人不能貪財,可也不能不貪財,眼皮太淺的,一輩子也成不了大器,你說有道理沒有?」
魏謙看了看他,緩緩地把那一小疊人民幣拿了起來,塞進兜裡,輕薄的紙幣像一個鉛球一樣重重地壓在了他的胸口,趙老九滿意地笑了笑,繼續說:「除了訂金,四爺還給你提成,贏一場,獎金之外,他給你翻倍的獎勵,到時候你就知道,千八百塊?嘿嘿,零花錢而已。」
趙老九給魏謙在拳場附近的酒店裡開了間新房,囑咐摩托車少年每天給他送飯,點什麼給買什麼,魏謙和摩托車少年打了招呼,先去賓館退了房,接走了魏之遠,把這累贅小崽安頓下來之後,就獨自一個人到了的拳場。
拳場確實是新的,角落裡還有工人在裝燈管。
檯子周圍十分昏暗,不刺眼的燈光只往臺上打,省得拳手的精力被分散。而所謂的「檯子」是中間用黃線圍出來的一塊區域,人們在旁邊走來走去,只要不怕被誤傷,想離多近就離多近。
高一點、遠一點的地方是嘉賓座,嘉賓不少,但是沒有滿座,一個個打扮得挺像那麼回事。
拳場裡多數是男人,也有女人,有些是女拳手,基本上一個個膀大腰圓面目猙獰,不說根本看不出來是女的,另一些則衣著曖昧,色如春花,多半是穿梭於嘉賓席的招待。
魏謙溜邊走進去,十分低調地找了個沒有燈光的地方,等著看開場。
當幾個賽場的燈光同時亮起來的時候,人群裡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口哨聲和大聲呼叫的髒話聲,魏謙眯了眯眼睛,往離他最近的一個賽臺上望去。
只見台中間站著兩個男人,都光著上身,其中一個是個足有一米九的壯漢,一身的腱子肉,他緩慢地活動著自己的脖子和四肢,好像故意要給對手造成壓力。
他的對手則正好面沖魏謙的方向,這男人也不能說是小個子,不過比起對面那五大三粗的壯漢,就顯得有些營養不良了,他胸口上有一道長長的傷疤,像一條醜陋的大蜈蚣趴在他身上,燈光下,眼睛裡布���血絲。
魏謙眼神不錯,離得不遠,他看見這個男人的眼角正神經質地不斷地抽搐著。
魏謙的肌肉本能地縮緊了一下,他覺得這人好像有點不對勁。
莊家在賽台後面擺了張桌子,美女們開始鼓動大家下注,壯漢和刀疤的賠率是一比二,很多人擠過去下注,魏謙讓了地方,往後退了一級台階。
這時,一個少年穿著件背心就衝了上去,手裡拿著一個大鈴鐺,咣當咣當地亂震一通,代表開場了。
這裡沒有專業的裁判,所有人都是裁判,上了賽台的,沒有規則,生死不論,一方站著另一方躺下為止。
魏謙的注意力還沒從那位穿著大褲衩大背心的少年身上拉回來,壯漢一記左勾拳就衝著對手的臉砸下去了,他帶了拳擊手套,顯得拳頭大如籃球,刀疤男猝不及防,被他打得臉偏到了一邊,頓時鼻血橫流,魏謙懷疑他鼻樑骨都被打歪了。
身後人聲鼎沸,震得他耳朵生疼。
頭上突然遭到重擊容易腦震盪,被啤酒瓶子砸過的人都知道那種感覺,砸得重了,當場就能懵了,誰知那刀疤男人的腦殼好像是鐵皮做的,竟然渾不在意,他甚至連鼻血也不擦,猛地撲了上去,赤手空拳地把壯漢兩條常人大腿粗的胳膊架住,砲彈似的發射到了壯漢被迫張開的懷裡,胳膊肘一橫,結結實實地捅在壯漢的心窩。
那壯漢五臟六腑都遭到了重創,往後接連退了三四步,腳步立刻顯得虛浮,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刀疤男一聲怪叫,飛起一腳補了上去,直接把壯漢給踹得仰面倒地。
魏謙和所有人一起伸長了脖子去看,按理一方倒地,應該有裁判數秒,可是現場沒有裁判,也沒有人阻擋,刀疤男人乘勝追擊地壓了上去,像個瘋狂的鼴鼠一樣雜亂無章地往壯漢身上拳打腳踢,嘴裡「嗷嗷」亂叫,活像犯了病。
觀眾們都磕了藥似地亢奮了起來,有嚷嚷的、叫好的,不遠處也不知道誰打碎了酒杯,一股啤酒的味道飄來,混雜著汗臭與血腥味,魏謙情不自禁地靠了靠樓梯的扶手,他的手心上浸出粘膩的冷汗。
直到這時,被痛揍的壯漢發出哀聲求饒,雙手舉過頭頂,三四個保鏢模樣的男人才躥上賽台,把形如癲狂的刀疤男架了起來,將兩個人拉開。
方才敲鈴鐺的少年奔上來,舉起刀疤男人的一隻手,眾人高聲歡呼,賭贏的人一擁而上,找莊家領錢。
魏謙沒有在意誰輸誰贏,他緊緊地盯著贏了比賽的刀疤男人,只見他一臉血污,眼睛裡的紅血絲更明顯,眼珠不自然地高速轉動著,胸口劇烈地起伏,表情茫然而呆愣。
他似乎還沒有回過神來,就被少年領了下去。
退場的出口就在魏謙旁邊,魏謙一路看著那個刀疤男神色木然地像他走過來,然後就在快要和他擦肩而過的時候,那人突然一頓,眼睛陡然睜大,瞳孔劇烈地收縮了一下,摔倒在地,那人先是抽搐,隨後是口吐白沫,到最後劇烈地掙紮了幾下,就一動不動了。
魏謙又退了一步,站在了兩層台階上,居高臨下地與這仰面朝天的男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藉著微弱的燈光,他判斷這個人死了。
一股涼意順著他的尾椎一路爬上了脊樑骨。
第二十五章
不一會,就有人擠了過來,魏謙被人推到一邊,來人似乎是醫護人員,怠慢地壓了壓刀疤的頸動脈,又翻了翻他的眼皮,幾分鐘以後站了起來,神色冷漠地宣佈說:「抬走吧,死了,這個衰仔自己興奮劑吃多了猝死。沒本事打,還學人家上臺,活該。」
這句話引起了群情激憤,方才賠了錢的人紛紛跳出來大罵莊家暗箱操作,賽臺上依然上演著下一場生死搏鬥,賽台下已經發展成為一場群毆,才開場,就高潮迭起。
魏謙躲過了幾下險些誤傷他這個路人的拳頭,默默地走了出去,在濕潤粘膩的夜風中,他快步穿過馬路,走到一家販賣煙酒茶糖的小超市,買了一包煙,猴急地拆開,抽出一根點著了塞進嘴裡。
一個正打算進超市的老人看了他兩眼,看他的樣子,還以為他不是在吸煙,而是在吸毒,嚇得愣是沒敢進去,繞路走了。
從頭到尾,魏謙都面無表情,只有佈滿了冷汗的手一直在哆嗦。
他回去的時候,魏之遠已經睡下了。
魏之遠很久沒有聞到過那股濃到嗆人的煙味了,他在半夢半醒間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問:「你抽煙了?」
魏謙輕輕地應了一聲:「嗯,下次不了,我去洗個澡,你睡吧。」
魏之遠沒吱聲,對他抽煙也沒什麼意見,他甚至迷戀那股味道。
趙老九給他們開的房間是個標準間,條件不錯,空調的冷氣很足,環境也乾淨。最重要的是有兩張床,在家的時候擠在一起是沒辦法,在這裡,魏謙不打算委屈自己,因此草草洗漱之後,他就躺在了另一張床上。
魏之遠此時已經徹底醒了,他非常不習慣地發現,大哥竟然沒打算和他一起睡,等了一會,魏之遠估計大哥已經睡著了,於是踩著拖鞋,悄悄爬上了魏謙的床。
誰知魏謙也沒睡著,小崽一有動靜,他就睜開了眼睛。
魏謙心裡正煩著,沒好氣地在魏之遠後背上摑了一下:「你又過來討什麼厭?」
魏之遠不吭聲,輕車熟路地鑽進了他的被子裡。
魏謙:「你有病啊?有兩張床非要跑到我這來擠。」
魏之遠小聲說:「想跟哥一起睡。」
魏謙面無表情地垂下眼看著他。
魏之遠往下縮了縮,躲開了他的目光,伸手摟住了魏謙一條胳膊,無聲地耍起了賴皮。
魏謙啼笑皆非,這個小東西已經十一二歲了,竟然還這麼粘人,從家裡一路黏著他來到了南方,大老遠地出門在外,還要一直黏到他床上……真愁人。
魏謙沒有再驅趕他,不著邊際地想起了別的事。
趙老九給他的一千塊錢還在襯衫胸口的兜裡,弄得他如鯁在喉,仰面朝天地躺著也壓得胸口疼,魏謙在考慮,帶著這一千塊錢就這麼悄無聲息的跑了,再也不來這個是非之地的可行性。
可是趙老九和他說的那些話不可避免地在魏謙的腦子裡迴響起來,魏謙鬱悶地發現,趙老九簡直看透了他。
為了幾千塊錢去打黑拳,這聽起來簡直是腦子有坑的人才能幹出來的事。
理智上,魏謙當然也認同這個看法,然而一打一打的人民幣就是在他的腦子裡縈繞不休、揮之不去。
他沒辦法把這瘋狂的渴望趕走。
魏謙恍然間就理解了,有些整天被自己的老公老婆在精神或者肉體上虐待,竟然還哭著喊著不肯離婚的神經病都是怎麼想的,那真是執迷不悟啊,真是割捨不掉的真愛啊!
魏謙自嘲地想,別的不敢說,但是他對人民幣的感情,絕對不輸給世界上任何一種或扭曲或執著的愛。
說是魂牽夢縈、鬼迷心竅也不為過。
所以要錢還是要命,就在他腦子裡開始了激烈的角逐,比當年他拿著小刀思考要不要殺了他媽還激烈。
就在這時,魏之遠說話了。
魏之遠說:「哥,我要跟你說個事。」
魏謙不經心地隨口應:「嗯?」
「咱們樓底下有一家川菜館,我和老闆說了,以後我去給他們幹活,端盤子上菜,老闆答應每天給我五塊錢。」
魏謙一愣,回過神來:「你說什麼?」
魏之遠繼續說:「他們一開始嫌我小,怕有人來查,我就說我可以假裝他們家兒子,放暑假過來幫忙——哥,我看見他們的招工廣告了,也打聽過了,要是找個大人來做,一天至少要給十塊錢的,老闆只要不傻,就肯定要我。」
魏謙良久沒吭聲,魏之遠生怕他不高興,又連忙補充說:「我不給你搗亂,每天上午十點出去,晚上就回來的。」
魏謙側過身,摟住魏之遠的肩膀:「你哥窮瘋啦?缺你這五塊錢?」
魏之遠:「我也能賺錢,我不是累贅。」
「累贅」兩個字,魏之遠說得輕極了,幾乎被他吞進了喉嚨裡,然而魏謙畢竟離得太近,還是聽見了。
魏謙忽然心裡一動,聽出了他話裡話外的意思,隱約有點不是滋味,過了好一會,他才踟躕不決地問:「小遠,大哥是不是對你不好?」
魏之遠一愣,連忙飛快地搖了搖頭。
魏謙抬起手,摸了摸他的頭,儘可能地把聲音放地平緩:「你不是累贅,小寶也不是,你們還小呢,我養著你們是應該的。」
魏之遠抬起眼看著他,魏謙略嫌粗魯地把他的頭按了下去:「將來你們倆長大了,能記得給我養老送終就行了……行了,睡吧。」
他說完這句話,奇蹟般的,心裡一片澄淨,再也不考慮是要錢還是要命的問題了——魏謙決定,明天就去聯繫趙老九,他打算休整一個禮拜,之後再上場。
如果真的死了呢?
他想,如果死了,那就算了吧。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他千里迢迢地跑到這裡來打黑拳,歸根到底,不是為了別人,總是為了自己多一些,他想有個前程,就得搏一把,沒什麼好說的,也沒什麼好怨的,公平得很。
魏之遠如果知道是他一席話把他哥推上了拳場,一定寧可自己是個啞巴。
開始的一個禮拜,過得非常安穩,魏之遠不知道大哥在忙什麼,反正每天早晨,就像送他上學一樣把他送到小飯店,晚上又會按時把他接回去,有人按時給他們送飯,有時候還是他從來沒有吃過的外國飯,魏之遠有種他們是來旅遊的錯覺。
然而一個禮拜很快過去了,那天,魏謙第一次來晚了。
天色將晚,飯店裡的客人少了,魏之遠不用一趟一趟跑著上菜了,他坐在老闆給他的一個小板凳上,幾乎望眼欲穿地盯著門口,盯一會,就抬頭看一會表,一直等到了天已經完全黑了,一個人才掀開門簾進來,先是客客氣氣地衝飯店老闆點了個頭,然後才對魏之遠招了招手。
老闆娘剛把五塊錢塞進魏之遠兜裡,魏之遠就迫不及待地撲向了魏謙,像個砲彈一樣,每次他這麼一撲,大哥都能一隻手接住他,然後用胳膊夾著,把他雙腳離地地悠起來,可是這次,魏之遠卻敏銳地感覺到大哥躲開了。
他撲過去的一瞬間,魏謙不大自然地彎了一下腰,只用胳膊接住了魏之遠,阻止了他繼續往前撲,然後又轉了半個身,側對著他,這才拉著他往酒店走。
魏之遠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收斂了,皺著眉問:「哥,你怎麼了?」
魏謙:「沒怎麼。」
魏之遠往他身邊靠了靠,皺起鼻子,聞到了他身上有一股血腥味:「那你身上為什麼有血味?」
魏謙眼皮也不眨地扯謊說:「路上遇到一個殺豬的,濺我一身血,好不容易擦乾淨的。」
魏之遠感覺到自己的智商遭到了毫無誠意的侮辱。
魏謙卻不動聲色地把他領到了一家麥當勞前,這種後來都沒有人願意吃的垃圾食品,當年剛進國內的時候還是挺奢侈的,它的裝潢和包裝都色彩鮮明,聞起來比吃起來香,所以對小孩有巨大的吸引力。
魏謙趕著快要關門的時候,進去給魏之遠買了一個兒童套餐和一個冰激淩。
「我警告你啊,」魏謙說,「吃就吃了,回去別告訴你妹,她煩死了,聽見了嗎?」
魏之遠一方面本能地被食物吸引,一方面又心懷隱憂,兩廂糾結,他表情苦大仇深地點了點頭,把冰激淩舉到魏謙嘴邊:「你嘗嘗。」
魏謙往後一閃,臉上痛苦的表情一閃而過,擺手拒絕:「吃飽了,沒胃口。」
說完,他又好像讓自己顯得比較可信,故作不屑地說:「這都是給小孩吃的。」
魏之遠有些遺憾地縮回手,珍惜地舔了一口手裡這個死貴死貴的冰激淩,同時也在偷偷地觀察著他哥。
藉著微弱的路燈光,魏之遠發現魏謙的臉色極其蒼白,額頭上的汗浸濕了他的幾縷頭髮,貼在額角和鬢邊,幾乎顯得他有些憔悴起來。
魏謙的眉頭輕微地皺著,並且一直保持著這個表情。
魏謙這個人,和不熟悉的人怎麼稱兄道弟都可以,哪怕他是天生性格孤僻,四處討生活的日子也把他磨礪成了一個知道怎麼樣圓滑的人,只有面對家人,他本來的臭脾氣才會不加掩飾。
魏之遠知道,大哥極其討厭別人吵鬧,尤其討厭奶奶嘮叨,在家裡,他要保持家長尊嚴,所以不喜歡讓自己顯得很活潑,他很少笑,也很少誇誰,久而久之,魏之遠只能通過他的行為和細微的表情判斷他心情好壞。
根據他的經驗,他哥面無表情,但是身體姿勢放鬆的時候,心情多半是很愉悅的。
如果臉色不好,但是肯開口罵罵咧咧,就是不高興了,但不高興的程度很輕,屬於轉眼就忘的那種。
如果他的臉沉下來,同時眼神變得很尖銳,卻一聲不吭,那就是非常憤怒了。
他不會一直皺眉,只有身體不舒服,才會不自覺地長時間地輕輕皺眉,看起來表情十分嚴肅,實際上卻是在忍痛。
魏之遠默默地吃完了食物,順從地被魏謙打發著去睡了。他一直閉著眼睛裝——這招魏之遠駕輕就熟,剛開始被大哥收留的時候,他總擔心自己晚上被扔出去,不敢睡死,有時候神經太緊張睡不著,就會裝睡。
果然,不一會,魏之遠就聽見魏謙窸窸窣窣地起來了,他感覺大哥的動作有些凝滯,撐在床上的胳膊略有些發抖。
魏之遠偷偷把眼睛睜開一條小縫,魏謙似乎想起了什麼,忽然轉過身來,魏之遠連忙把眼睛閉好。
幸好魏謙沒注意,很快站了起來,從床頭櫃的抽屜裡摸出了傷藥,走進了衛生間。
剛脫下上衣,還沒來得及擦藥,魏謙先扶住馬桶吐了,然而胃裡沒東西,只是吐酸水,他的對手一拳砸中了他的胃,結結實實的一下,乃至於魏之遠讓他吃冰激淩的時候,他都不禁噁心了一下。
好一會,反胃才平息下來,魏謙幾乎快要直不起腰來了,低頭仔細看了一下,確定馬桶裡沒有血跡,他才略鬆了口氣。
畢竟是年輕,不嚴重。
魏謙靠著牆休息了片刻,這才沖水漱口,開始處理身上的傷口。
他光裸的上身佈滿了可怕的淤青,褲子別著的胯骨上有一大塊好像蛛網一樣的紫色淤血,魏謙咬咬牙,抽下腰帶,把褲子拉開一點,先沾著藥膏使勁往淤血上按去,他要把淤血推開,關節活動開。
受過這種皮外傷的人都知道,關節處淤青一大塊,本來就疼得難以彎曲,如果慣著自己一動不動,時間一長,可能就真的疼得彎不過來了,得趁著還沒「鏽住」的時候,得忍著疼把它活動開。
地下拳場比他想像得還要危險,才第一場,最低的等級,魏謙就贏得艱難,可他已經走出了這一步,兜裡還有胡四爺叫人送來的三千塊錢的酬勞和獎金,他退不出去了,除非熬完趙老九說得三場。
但艱難歸艱難,他這種級別的打法,雖然遍體鱗傷免不了,但總歸是死不了,況且趙老九只說三場,又不一定非要贏,實在不行他還可以認輸——前提是胡四爺和趙老九他們肯讓他按部就班地升級,踏踏實實地打完這三場。
那天死在他腳下的人始終在魏謙腦子裡揮之不去,像這種黑拳場,幾乎每個人都會服用興奮劑,這是潛規則,拳場也會提供興奮劑買賣,可稍有常識的人就知道,這玩意終歸有度,過量食用給人的身體造成的傷害是無法逆轉的,甚至有可能當場去見列祖列宗。
那刀疤男一看就是老手,他不可能不懂這些,而他的對手一身中看不中用的塊狀肌肉,爆發力和耐力都不一定夠,絕對沒有強大到讓那個刀疤死命灌這玩意的地步。
要麼是有什麼在逼他,要麼……是他吃的興奮劑並不是市面上常見的。
疼痛刺激了魏謙的大腦,他下狠手揉著自己身上的淤血,腦子卻轉得飛快,至此,他突然有一個可怕的想法,如果胡四爺四處找一些像自己這樣沒根沒底的打手,並不是單是為了暖場,而是為了……試藥呢?
魏謙思考得入神,絲毫也沒察覺到衛生間門口,魏之遠光著腳跑下了床,正小心翼翼地透過門縫往裡看。魏之遠眼圈都紅了,像個被激怒的小獸,他拚命地咬牙忍著,一根筋在太陽穴附近跳個沒完沒了,有種自己把牙都咬碎了的錯覺。
過了不知多久,魏謙放下藥膏盒子,雙手撐在洗臉池上,輕輕地「嘶」了一聲,然後接了捧涼水,洗去自己一頭一臉的冷汗。
魏之遠這才從一片木然中回過神來,悄悄地離開,躺回床上。
他沒躺多久,魏謙就帶著一身冰冷的水汽和藥味出來了,然而他似乎想起了這小崽鼻子靈的事,猶豫了一下,魏謙彎下腰替魏之遠拉了拉被子,轉身往另一張床上走去。
魏之遠終於忍不住了,啞聲說:「哥。」
魏謙被他突然出聲嚇了一跳。
就聽見那小崽子突然帶著哭腔來了一句:「你要是沒錢,就賣了我吧。」
魏之遠心裡並不是這麼想的,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句話就脫口而出。
大概……是他實在身無長物的緣故吧。
第二十六章
魏謙先是一愣,隨後他心裡湧上一股說不出的滋味,似乎是一種沒有血脈的相連,在他心尖上牽扯了一下。
他放鬆了身體,靠在冰冷的洗臉池上,感到那股冰冷幾乎是鎮痛的。
「胡說八道什麼?」魏謙看著他,突然笑了起來,半開玩笑地問,「小子,你能值幾個錢?小姑娘買回去還能當童養媳,買你個半大小子回去幹什麼?替人家吃飯啊?」
魏之遠意識到自己說了句蠢話,他突然發現自己都快改不回去了,但凡開口,本能地就會模擬弱智兒童宋小寶,挑著最蠢的那些話說。
魏之遠決定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討人喜歡是不夠的,撒嬌裝可愛也是不夠的。
他端端正正地站著,好像少先隊員對著國旗宣誓一樣擲地有聲地說:「等我長大了,我照顧你,我去賺錢,我養你好不好。」
魏謙的心忽然軟了一下,他第一次明明白白地感覺到了自己陷下去了一塊的心,以至於無所適從,幾乎不知該如何表達,只好做出討厭的大人的模樣,笑話起魏之遠來:「那你倒是快點長啊,我看蘿蔔都比你長得快。」
魏之遠信誓旦旦地說:「我想明天就長大,我……我一輩子都對你好,以後不讓你吃一點苦。」
「明天就長大?」魏謙彎下腰,一隻手就抱起了魏之遠,把沒穿鞋的小崽子丟在床上,「我上哪給你找那麼立竿見影的化肥去?」
他胳膊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顫抖,乃至於單手有些不穩,魏之遠本能地摟住了他的脖子,下一秒鐘,又訕訕地縮回手——他突然覺得這個動作有些羞恥,好像不過眨眼的工夫,他就已經長大到對這種小孩子式的親近不適應的階段了。
魏謙關了燈,很快就睡著了。
一方面是他真累了,一方面,是他從弟弟身上獲得了某種屬於真正成年人的力量感,這股力量支撐著他坦然而平靜。
想要他的命?沒那麼容易,樂曉東說不定還沒來得及轉世投胎呢。
魏之遠閉了嘴,黑暗中,他睜著眼看著哥哥輪廓模糊的側臉。
他輕輕地閉著眼,表情安寧,鼻樑和嘴唇的側影如同畫出來的,頭髮有些長了,額前一縷斜斜地落下來,顯出依稀幾分即將褪去的稚氣。
在魏之遠初步形成的審美觀裡,他覺得世界上再沒有第二個人比他哥好看,哥哥就像無往不勝的天神一樣,把原本該落在自己頭上的苦難全扛走了,在風雨飄搖中撐起了一個小小的涼棚。
第二天,魏謙依然沒敢吃太多東西,胃還在隱隱作痛。
魏之遠跑到小飯館請假一天,回來以後開始糾纏魏謙,強烈要求回家,小東西昨天還拚命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小男子漢的形象,現在故態重萌,又開始撒嬌耍賴無所不為……他大概不會用別的招數對付他哥。
……抗爭的結果是,他被魏謙用透明膠條在嘴上貼了叉。
魏謙簡單活動了一下,就坐下來翻看他帶來的二手課本。
高中課本是一種非常逆天的東西,一言以蔽之,就是要多無聊有多無聊,可是魏謙不覺得,他看得如飢似渴,津津有味。
魏謙離開學校已經太久,不想回去跟不上進度。
每次他翻開舊課本的時候,心就會奇蹟般地安靜下來……況且在他看來,也挺有樂趣的,書的原主是個酷愛發表自己感想的奇葩,連三角函數都能讓他編成各出各種小段子,這奇葩還非常善於畫烏龜,除了正文和筆記的地方,每個空白的角落裡都讓他畫滿了各式各樣的烏龜,各自搔首弄姿,不一而足。
哦,對了,奇葩在最後一頁上標註:「神龜一出,誰與爭鋒,欲成龜功,必先自宮。」
不知道此人讀書究竟讀到了一種什麼樣的境界。
魏謙一直平靜到了中午,直到送飯的人來了。
來人帶了兩份食物——魏之遠平時在對面打工,中午不回來吃,送飯的就只送他一個人的,這一天,魏謙因為沒胃口,所以根本沒有囑咐對方多送一份來……這說明有人在監視他們。
酒店是趙老九訂的,說不定就是他們自己的產業,這樣的話,連屋裡也不一定安全了,因為很有可能有攝像頭。
魏謙一想到這個,立刻維持住了若無其事的表情,默默地坐回到標間自帶的小沙發和小桌上,抽出一張便簽紙,一邊狀似無所事事地臨摹著舊課本上的「神龜」,一邊沉下心仔細地琢磨起來。
魏謙是慣會揣度人心的,他知道,底層的拳手大部分和他自己一樣,缺錢,想撈一把就走,對於他們這些人而言,出場費拿到了,獎金多半並不奢求,也就是沒有人會為了贏而玩命。
如果第二場他們平安度過,那麼第三場肯定會來,但選擇使用興奮劑的可能性很小——因為輸就輸,輸了求饒投降,挨兩下,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如果第二場就把他們逼到絕境,那這些人第三場多半就不打了。
魏謙不知道對方監視得有多嚴密,他基本能猜到酒店是對方的,但屋裡有沒有監控,手機有沒有被竊聽,出門會不會被人跟蹤,魏謙不能確定——可能有一或兩項,但不大可能面面俱到,趙老九他們不大可能會有那麼大的精力。
退一萬步說,假設趙老九真的能面面俱到,整個市區都是他們的囊中之物,這些人退無可退,起碼第三場還可以裝死。
半死不活地強行上場,被人一巴掌打趴下,這總可以理解吧?
魏謙一筆勾出了一個俏皮的王八尾巴,筆尖一頓,心想,要讓他們這些惜命又貪財的窮打手奮不顧身地玩命,得怎麼設計呢?
照著軟肋戳?比如綁架家人?
似乎也不大可能,根據他這些天的瞭解,很多低等拳手都是沒家沒業,光棍一條,而且這些人南腔北調,從哪來的都有,那樣工程太大,勞心費力不說,不在自己的地盤上,還容易出事。
所以魏謙斷定,這個關鍵的因素要簡單直白得多——要麼是錢,要麼是血性。
他猜測,第二場和第三場之間的時間肯定非常短,甚至有可能那些人會逼他一天打完兩場……但是怎麼逼呢?
這個具體的操作方法一定非常簡單,但是巧妙而有效。
魏謙一遍一遍地勾勒著王八尾巴,心想對錢的貪慾,他能控制住,心裡有個度,賺夠就走。而且魏謙相信,很多人也和他一樣,心裡有這麼個譜,至於血性……他們這些人哪個沒有見識過三教九流,而且有些人的年紀已經不小了,血性不是那麼容易被激發出來的。
他暫時想不出來,於是放下筆,抬手叫過魏之遠:「走,跟我出去一趟,給奶奶匯錢去。」
魏謙穿上衣服,先是假裝對週遭的路不熟,在路邊買了一份地圖,拿著地圖,還不停地帶著魏之遠繞圈,繞了兩圈,魏之遠就明白了。
小男孩敏感得驚人,立刻警惕地想要回頭看,魏謙伸手攏住他的後腦勺,制止了他。
他晃晃悠悠地帶著魏之遠來到了郵局,自己留下五百,剩下的三千五匯給了宋老太,然後拿出一把零錢,在路邊買了兩個冰激淩,自己一支,魏之遠一支。兩人一直走到一個相對空曠、週遭沒有人的路段,魏謙才輕輕地對魏之遠說:「以後不要亂說話,想辦法聯繫你三哥,但是不要被人看見,讓他到了以後也不要來找我們。」
魏之遠奇蹟般地領會了他的意思,同樣小聲問:「叫他來幹什麼?」
「我還不知道,等我再想想。」魏謙眼角瞥見路口處有一個形跡可��的人,似乎在打量他們兄弟倆,碰到他的目光,又飛快地假裝看別的地方。
是個不怎麼高明的跟蹤者。
魏謙不動聲色地垂下目光,聲音提高了些,轉開了話題,「對了,我還沒問你呢,期末考試怎麼樣?」
魏之遠在一瞬間眉飛色舞起來,大聲說:「第一!」
由於他經常故意在表現自己「很傻很天真」和表現自己「很聰明很有用」之間快速切換,精分的經驗豐富,所以魏之遠的角色變動之快,把魏謙都弄得一愣。
魏謙頓了一下,才順口問:「有並列的嗎?」
這時,他們倆已經走過路口,和那個跟蹤者擦肩而過,都好像是絲毫沒有注意到對方的樣子。
而魏之遠也像個真正的傻逼熊孩子一樣,挺胸抬頭,毫不怯場地表演了什麼叫做「好學生的賣弄」:「我們班從來沒有和我並列的!哦,對了,哥,我忘了告訴你了,小寶這次倒數第十,老師點名批評了,還說下學期要找你談話。」
「……是嗎,」魏謙乾笑一聲,「我怎麼那麼光榮呢?」
危機四伏中裝腔作勢得這樣到位,竟然還不忘了順帶給宋小寶上眼藥!
魏謙想,這小崽子真是絕代了。
傍晚的時候,魏謙接到了趙老九的問候,趙老九先是對他噓寒問暖一番,囑咐他愛吃什麼就讓人去買,第一場打完,給他一個禮拜的適應時間,願意在當地逛逛,可以叫送飯的給他們當導遊。
趙老九還特意提到了魏之遠:「你弟弟那個小孩子啊,長得實在是太快了,我看他那條褲子,剛來的時候還好好的,轉眼都短了一大截……哎,這個年紀真是沒辦法,就是費衣服。」
他這樣說完不算,當天下午送飯的人就帶來了一套衣服,一上身,合適極了。
他們剛來不到半個月,魏之遠既沒有吃高效化肥,也沒有變成一顆一夜上天的轉基因豌豆,哪能逆天到眨眼就讓褲子短一大截?
魏謙知道,這是趙老九在用魏之遠警告他。
作為回報,魏謙毫不客氣地收下了衣服,然後諮詢了送飯的少年本市最上檔次的地方,最後選了一家法國餐廳,帶著小遠去開了一頓血貴的洋葷。
途中,他表現得就像個分不清東南西北的路癡一樣,舉著地圖,不停地問東問西,間或拋出幾個極其沒常識的問題,用盡了辦法勾引那少年的話匣子。
魏謙不知道法國菜好不好吃,他選了這家餐廳,是因為走過去剛好要從地下拳場路過。
經過時,魏謙往那邊看了一眼,同時捏了捏牽著的魏之遠的手。
魏之遠立刻會意,裝傻充愣地問:「哥,你看什麼呢?那是什麼地方?」
魏謙也假裝尷尬地看了一眼領路的少年,低聲說:「別瞎問,那是人家辦公的地方。」
領路的少年臉上閃過一個嘲諷的笑容,不過很快就收斂了,順著魏謙的話音對魏之遠扯淡說:「是啊小弟,我們這最厲害的人才能進去辦公,你好好長,長大了也能進去。」
正說著,潮濕的風中傳來了一股臭味,魏之遠摀住鼻子,直眉楞眼地對領路少年說:「你們倆糊弄小孩,臭死了,我覺得那地方一點也不厲害!」
只見一個大垃圾車從一個非常狹小的路口裡開了出來,上面放著好幾大桶的垃圾和數不清的大大小小的垃圾袋。
魏謙揉了揉鼻子,心裡突然一動——對,那些死了的人都去哪了?
有親人的自然有人領走,那麼那些無親無故,甚至沒留個真名的,他們的屍體到什麼地方去了?
魏謙心念急轉,裝成鄉巴佬的樣子大驚小怪地說:「喲,你們這竟然有人專門打掃垃圾,我們那邊就沒有,得自己處理,好幾個垃圾堆放點,臭得能把衛星都熏下來。」
領路的少年看起來也不是什麼核心人物,順口告訴他:「嗯,有收的,拉到城西郊區去,易開罐什麼的能賣的就賣了,其他一把火燒了——哎,快吃飯了,說在這麼噁心的事幹嘛?」
城西?
魏謙瞄了一眼詳細地圖,只見那是一大片空地,沒有任何機構和顯眼的建築,大概是一片人跡罕至的荒涼區域,附近有一條小河,從市中心一路蜿蜒輾轉地流過去。
電光石火間,他心裡有了個猜測。
而一個禮拜也眨眼就過去了。
第二十七章
飯館下午兩三點鐘左右,總是人氣蕭條的,那段時間魏之遠作為端盤子的服務員也會比較無所事事,所以有一天,他一臉天真地問老闆可不可以玩他手機上的貪吃蛇的時候,老闆毫不在意地給了他。
魏謙研究了一個禮拜的地圖和城市垃圾處理系統,魏之遠就玩了一個禮拜的貪吃蛇……以及給三胖傳了幾條消息。
第一條簡單:三哥,救命,別回短信,收到晚上九點打我哥電話,響一聲掛——小遠。
第二條,魏之遠留了城市名和地址,後面又註明:別回,別找我們,自己找地方住,到了給我哥打電話,響兩聲掛。
第四天,魏謙收到了三胖的兩聲鈴。
魏之遠於是按著魏謙的指示,給了三胖第三條留言:弄一條大狗來,弄來以後給我哥打電話,響三聲掛。
最後一天,魏謙調整好自己的身體狀態,準備去拳場了。
他早早地起來,趁魏之遠還沒醒,拿碳素筆在小孩的手背上畫了一隻小烏龜。
魏謙已經把那本數學舊課本從頭到尾翻了一遍,同時,他還跟著原主畫了一打便簽紙的小烏龜,乍一看,簡直得了那位「神龜真人」八九分的真傳,畫得惟妙惟肖。
畫完後,魏謙穿好衣服,仙氣飄渺地走了。
而與此同時,三胖帶著一條大狗,已經鬼鬼祟祟地在城西的郊區搜了一天一宿了。
一輛皮卡車開過來,三胖慌忙躲開車燈,拉回狗繩,強迫狗和他一起縮起脖子躲起來,警惕地等著車開過去。
大狗伸著長長的舌頭,眼見三胖帶著惶恐的大胖臉湊過來,於是非常順便地舔了他一口。
等車開走,三胖才暴怒地衝著狗咆哮:「媽逼你剛吃完屎!」
狗顯然不覺得這有什麼衛生問題,搖頭擺尾地說:「汪!」
三胖憂心忡忡地看著這條狗,不知怎麼的,它看起來高大英俊,但是智商好像明顯低於同類水準:「寶貝,咱都在這耗一天了,再找不著,魏謙那小王八蛋說不定就吹燈拔蠟了。」
狗……就姑且叫它狗歡樂吧——狗歡樂高高興興地拖著他往前跑去,撒歡一樣地又「汪」了一聲,好像在喜聞樂見地說:「讓那小王八蛋去死吧!」
三胖嘆了口氣:「誰說不是呢,我也想讓那小王八蛋去死,他就跟一長了腿的麻煩似的,也不知道這次又闖了什麼禍——在城西找屍體,唉,你三哥我明明是個演喜劇片的,他娘的千里迢迢地讓我來客串恐怖片!」
狗歡樂突然剎車,三胖的神經頓時緊繃起來:「怎麼了?在這附近嗎?」
……結果只見狗歡樂抬起腿,衝著樹底下撒了泡尿。
三胖:「……」
這時,三胖才發現,狗歡樂已經把他拉扯到一個地勢比較高的地方了,往下一看,正好能看見垃圾焚燒處理廠,臭氣熏天,也不知道狗歡樂帶著比人類靈敏多少倍的鼻子,這種條件下怎麼還能維持它歡天喜地的英雄本色的。
三胖眯起眼往下望去,他突然發現,有幾個顏色不一樣的大垃圾桶沒有被和其他垃圾一起處理,方才從他身邊開過去的那輛小皮卡停在垃圾處理廠旁邊,幾個人下了車,把那幾桶搬上走了。
那幾個人絕對不是垃圾處理廠的人,三胖看得分明——肯在這裡幹這種工作的,多半是上了些年紀的人,年輕人能吃下這種苦的不多。
而從車上下來的這幾個人年富力強,個個看起來孔武有力,輕易就能把一個個看起來非常沉重的垃圾桶抬上車。
不一會,皮卡就重新開走了。
三胖蹲下來,拿出地圖,小聲對狗歡樂說:「不對啊,地圖上說那邊沒別的東西,就是一大片空地了。」
狗歡樂不理,只是要拉著他走。
三胖:「行,那聽你的,走著!」
三胖貓著腰,一路小心翼翼地躲躲閃閃,分辨著車轍和方向,借助著狗鼻子,循著皮卡的蹤跡跟著去了,已經快要破曉的時候,他才找到了一排非法建築物,似乎是那種民間非法的煉鐵小作坊,皮卡車已經開走了,幾個垃圾桶卻排在了外面,蓋子開的,有一個不小心倒了,已經空了。
三胖探著頭,仔細往那倒了的垃圾桶裡張望了一番,認為它簡直乾淨得不像話。
垃圾桶裡什麼都有,特別是一些湯湯水水的東西,絕不可能像這個桶這麼乾淨,它肯定裝了什麼別的東西。
三胖有種說不清的預感,他覺得自己找對地方了。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狗歡樂的異狀。
狗歡樂雙眼大睜,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衝著那一排垃圾桶的方向呲出了尖利的犬牙,爪子不安地扒著地,做出了一個介於逃跑和攻擊之間的動作——它肯定是已經聞到了什麼,嚇壞了。
這天上午,魏之遠打工的小飯館裡來了個奇怪的客人,剛開張,他就進來點了一碗麵條,也不急著吃,只是耗時間一樣地坐著。
老闆和老闆娘都有點害怕,因為一般人是不會在這個早飯不早飯、午飯不午飯的點鐘來吃一碗熱辣口的面條的,那位客人穿著的短袖背心下面隱隱露出紋身的邊角,一腦袋黃毛,不像好人。
魏之遠這天拿了魏謙的手機,調成了靜音,等著三胖的消息。
如果找到了,三胖會給他響一次鈴,辦成了,三胖會再給他響一次鈴。
早晨第一次的響鈴已經過去了,可是第二次響鈴卻遲遲不來,魏之遠心裡終於忍不住有些著急了。
而就在他低頭看手機的時候,那個奇怪的客人不知什麼時候站了起來,悄悄地靠近了他。
魏謙已經打完了第二場。
方才他一站到臺上,就察覺了不對勁。像魏謙這種做慣打手的人,一個人只要是往他面前一站,他基本能在第一時間感覺出對方是不是有威脅。第二場他按規矩升了一級,對手理所當然地應該更強大,可是這個人一點也不比第一場的對手厲害。
魏謙幾乎毫髮無傷地就把這個人撂倒了。
觀眾發出失望的噓聲——因為魏謙這個對手在外行人看起來,真的是非常人高馬大、肌肉虯結。
不過只有親自上場的人知道,那人的肌肉實在是太虯結了,好像是健美先生的那個路數,大塊如同死肉般的肌肉嚴重限制了他的出拳速度,除了還算抗揍之外,幾乎沒什麼作用。
魏謙擦了擦汗,準備回到更衣室。
就在他剛下臺的時候,趙老九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一把拉住他的手,把他拽進了牆角,先是假裝焦急地上下打量他一番,隨後非常做作地大鬆了口氣,拍著他的肩膀說:「哎喲兄弟,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魏謙知道,事才真正來了。
他不動聲色,假裝迷茫地問:「啊?」
趙老九一拍大腿:「哎喲,你說這群人,養著他們幹什麼用……剛才讓他們弄錯啦!你那個對手,根本就不是你這種低層級的,人家是中層級的,那大塊頭,一個人能頂你兩個重呢!九哥剛才生怕你出什麼事……」
魏謙心裡冷笑,臉上卻配合地做了一個目瞪口呆的表情。
趙老九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拉開皮包,從裡面抽出厚厚的一打人民幣——看起來真的挺厚,兩紮還多一些,魏謙輕輕一翻就知道,少說得有兩萬多。
「這次的出場費和贏比賽的獎金,按著那個人的級別給你,各一萬塊錢,還有五千是九哥自己貼給你的,唉,九哥對不住你啊,要不是我沒盯緊,也不會讓你受這罪了。」
魏謙裝模作樣地推拒一番,末了不負眾望地「失敗」了,把錢裝進了自己的腰包,趙老九滿意而慈祥地看著他:「小夥子啊,有前途!去吧,換衣服去吧。」
魏謙對各種各樣的情況心裡早有預判——當然,兩萬多塊錢是他一輩子沒有見過的鉅款,作為一個合格的錢串子,他的肝顫了顫,腦子熱了熱也是非常正常的,可是很快,就被強大的意志力給拉回來了。
他以一種非常緩���的步調貼這邊離開賽台,中途停下來回頭看了趙老九一眼,發現那人臉上帶著某種說不出的志得意滿的笑容目送著他。
找一個不知從哪弄來的弱雞,讓他以為自己打敗了中級,然後用錢讓他自我膨脹,乃至於下一場心甘情願地跳級?
不可能的,真正的打手都分得清誰是狠角色,誰是看起來兇狠的花架子,剛才那一場,他們只會認為是僥倖,有多少人會為了兜裡的兩萬五千塊錢鋌而走險?
肯定有,但那些人通常是需要大筆的錢,比如那些吸毒、高利貸或者供養大病病人的,而他們也不會���簽三場的約定。
對於大部分三場約的低級拳手,這一場的收益就已經超出預期,有勇氣再搏一次的絕對不會多。
這是拿錢往水裡扔,是肉包子打狗,趙老九不可能這麼蠢。
魏謙的腦子前所未有的冷靜,幾乎是全速地轉動了起來,突然,他停住了腳步。
趙老九那句「換衣服去吧」驟然在他耳邊迴響起來,魏謙想起哪不對勁了——是更衣室!
從第一開始,魏謙就隱隱感覺到了賽台設置很不正常。
按照正常人的想法,相鄰級別的賽台應該挨著,這樣觀眾也方便,其他級別的賽台確實是這麼一字排開的,但是低等級的不是。
最低等級的賽台在靠近大門口的地方,而第二等級卻在最裡面。
這樣,二等級的拳手想要回更衣室,就必須穿過一條貼邊的狹長的過道,那裡只供一人通過,非常窄,裡面幾乎是黑的,據說燈壞了,還沒裝好。
而選手們上場時從外面走,讓嘉賓看清楚,下場卻另外有規定,要他們從拳手通道裡下場,省得擋住嘉賓的視線——嘉賓不是他們能惹得起的。
也就是說,第二級別的拳手下台,只有走那一條通道,而那條黑洞洞的狹長小路,眼下就已經在魏謙面前了。
錢和……血性。
電光石火間,魏謙就想明白了趙老九會怎麼操作這件事。
想像一個窮鬼拳手,出於僥倖,懷裡揣著他這輩子沒見過的鉅款,欣喜若狂地走進這條過道,在最深的地方,如果突然被人偷襲,他會怎麼樣?
來人如果不光下了狠手打傷了他,還搶走了他身上的錢,他又會怎麼樣?
在黑暗中猝不及防被偷襲,對於一個人的心理衝擊極大,而一個剛從賽臺上贏了比賽、血還沒涼下來的人,他絕不會因為遭到襲擊而恐懼或後怕,他只會憤怒,甚至仇恨,失控的憤怒才會點燃原本理智可控的膨脹感。
更不用說還有錢。
得不到的錢也就算了,但是得到了再從他手上搶走,所有人都會被激怒……何況是他們這樣的人,他們會瘋。
簡單粗暴,但是肯定會驚人的有效。
魏謙的手心被粘膩的冷汗浸滿。
就在這時,一個人在他身後低聲問:「你怎麼不走了?」
城西,三胖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快要被恐懼撐炸了。
至今,三胖也不知道魏謙和魏之遠究竟出了什麼事,只知道這兩個孫子招呼也不打一聲地就跑了,把宋老太給急得要團團轉,幾乎要上樹,再也顧不上罵他大胖子了,每天見了他,都要像祥林嫂一樣喋喋不休地盤問一通。
三胖也著急,麻子的事發生過一次,三胖雖然嘴上不說,但是幾乎有了心理陰影。
加上每天被宋老太這麼念叨,他都快崩潰了。
直到他收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用魏之遠的口氣發的短信。
三胖當天就從黃牛那買了車票趕了過來,一直極端地提心吊膽,尤其收到魏謙他們托他去找什麼屍體的消息時。
當然,「屍體」倆字在紙面時,還只能激起三胖的擔心和憂慮……等他真的看到那些貨真價實的屍體,才毫無緩衝地幾乎被嚇破苦膽。
三胖和狗歡樂潛進了非法小作坊裡,途中狗歡樂彷彿能感覺到旁邊這個人類的恐懼和小心翼翼,竟然一聲都沒叫,其他人大概已經開車走了,裡面只留了一個中年男人看著。
中年人在一個陰森森的小屋裡,三胖看了一眼,只見小屋是一個簡易的祠堂,裡面供著一個佛像,那個人正在哆哆嗦嗦地燒香磕頭,院子裡是一堆的廢銅爛鐵,三胖和狗歡樂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破爛,奔著一個好像是存放煉油罐的地方去了。
一進去,膽小的能當場尿了——那裡有一排槽,都是屍體,一水地面朝外面,翻著白眼,張著嘴,最外面的屍體還是僵的,最裡面的已經在廣東潮濕溫熱的天氣裡發出了陣陣的腐臭味……槽還沒排滿,大概排滿了才會統一焚化。
三胖當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同時,狗歡樂極端恐懼地「汪」了一聲。
第二十八章
三胖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左腦和右腦發生了難以言喻的碰撞。
他轉頭看著狗歡樂,險些給它跪下,懷疑這狗東西是他上輩子的仇人,專門轉世投胎來坑他報仇
的!
狗歡樂觀察不出他想表達什麼,於是又扯著嗓子:「汪!」
外面的腳步聲臨近了。
後來三胖想起來,在當時那時光汩汩的行程中,一定生出了某種難以言喻的罅隙,冥冥中似乎有種神力,使得他當機立斷,衝向了屍體群,撿了一個最近死的、最高大的屍體,使了吃奶的勁,把屍體拽了起來。
屍體的僵硬程度幫了他大忙,三胖躲在屍體身後,讓屍體「站」了起來。
屋裡十分昏暗,不仔細找,根本看不到那「殭屍」後面還有個人。
這一回,狗歡樂踩對了節拍,瘋狂地大叫起來。
那看場子的中年人本來就十分戰戰兢兢,開門一看,裡面一條渾身漆黑的大狼狗正在歇斯底里衝著一個青面獠牙的殭屍叫喚,更可怕的是……那殭屍晃了晃,竟然緩緩地向他走過來!
民間自古有新喪的屍體不能碰貓狗的毛,否則會詐屍的說法,看場子的中年人本來就心裡有鬼,見了此情此景,好懸沒背過氣去,他目瞪口呆地深吸一口氣,扯著嗓子聲嘶力竭地打吼一聲:「媽呀!詐屍啦!」
三胖為了應景,捏著鼻子,在屍體後面發出一串陰慘慘地「呵呵呵呵」,中年男人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被門檻絆了一下,摔得滿臉血,他愣是連擦都沒敢擦,就這麼頭也不回地跑了。
三胖鬆了口氣,拍拍胸口:「還好還好,運氣不錯,封建迷信害死人啊……」
正說著,他手一鬆,屍體轉了半圈,正好和他來了個貼面,紫幽幽的嘴唇在三胖臉上打個啵兒,三胖汗毛都立起來了:「媽耶!」
他連忙扔下屍體,往後退了一步,又踩到了另一個屍體的手,三胖一蹦三尺高地跳到了一邊。
他驚嚇過了頭,幾乎要惡向膽邊生,用他的一臉橫肉擠出一個惡狠狠的表情,信誓旦旦地對狗歡樂說:「魏謙那個狗娘養的,等老子回去,一定要倒拎著他的腿,把他捲成個麻花,放在油鍋裡,炸他個外焦裡嫩!」
狗歡樂針對這話分泌出了大量的唾液……說來奇怪,人類的正常指令它好像一句也聽不懂,卻似乎對「外焦裡嫩」四個字格外知心換命。
三胖看見牆角有拆下來的裹屍袋,就小心翼翼地戴上手套,挑三揀四地找了兩具相對矮小一點的屍體,從兜裡摸出兩張能以假亂真的名片——那是他在自己家附近找了個小列印店自製的,金光閃閃,上面標註了魏之遠告訴他的拳場地址,還自行起了個暗示感十足的豔俗的名。
他把兩張名片分別塞進了屍體衣服裡,而後連塞再踹地把他們倆塞進了一個裹屍袋裡,艱難地拉上拉鏈,大喝一聲扛在肩上,帶著狗歡樂從後院溜了。
不遠處有一個規模不大的自然村,三胖呼哧亂喘地扛著裹屍袋找到一個小坡,然後躲在樹叢裡觀察片刻,把一具屍體從斜坡下扔了下去。
狗歡樂出於其追逐高速物體的天性,立刻脫肛的野馬一樣跟著奔跑了出去。
三胖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活著的為大,讓您二位受委屈了,回去我一定給二位燒足紙錢,雖然我長得是很帥,以後可千萬別變成鬼來非禮我啊……」
然後他又把第二具屍體連著裹屍袋一起推了下去。
村裡家狗野狗不分彼此,除非個別攻擊性強的會在院子裡拴著,其他基本都是散養,這些家狗和野狗平時混在一起玩,混在一起蹭飯,也混在一起起鬨。
狗歡樂的異狀很快招來了大批的本土住民,一群家狗野狗眨眼間就如江流入海般地集結成隊,爭相加入了追逐死人的行列,裹屍袋迅雷不及掩耳地就被這群狗東西玩壞了。
狗的騷動也引起了人的注意,這兩具死屍引起了軒然大波。
三胖推完屍體就跑了,否則村民上到小坡上查看他說不清。
他躲到了附近一片經濟林裡,遠遠地拿出望遠鏡——還是魏之遠當時自製的那個。
二十分鐘之後,好幾輛警車就開過來了,三胖眼見任務完成,給魏謙的手機打了個電話,響了一聲後掛斷,他衝著小自然村的方向揮了揮手,在看不見的地方和他的狗兄告了別。
像這種愛撒歡的大狗,從鋼筋水泥的城市裡脫身出來,以後能在鄉野間瘋跑,也算是有歸宿了。
而後他腳下抹油,跑了。
眼下,他能做的事都做了,剩下的,就是聽天由命了。
在市中心的飯店裡,黃毛男子終於走到了魏之遠附近,低頭窺視男孩手裡的手機,發現他正一臉投入地玩著貪吃蛇。
「小孩,哎,小孩。」黃毛推了推他的肩膀。
魏之遠先是應了一聲,眼睛沒離開手機螢幕,遊戲告一段落之後,他才慌慌張張地站起來:「對不起,客人您有什麼事?」
黃毛眼珠一轉:「有那麼好玩嗎?我看你半天就沒幹別的。」
魏之遠連忙惶恐地壓低了聲音,解釋說:「我幹活了,我擦過桌子了,因為您吃飯,我沒敢掃地,等您吃完立刻就收拾。客人……是有什麼不滿意嗎?」
黃毛眯起眼打量著他,好像想從這小男孩臉上看出一點端倪來,然而隨即,他又覺得自己多心了,畢竟,這只是個看起來連小學都還沒畢業的小崽子。
黃毛重新坐了回去。
快到中午的時候,飯館開始忙起來了,有人電話打過來叫外賣,送外賣的店員急匆匆地騎摩托車出去了。
他們這並不經常有人叫外賣,只是偶爾才需要一個人跑腿,所以平時負責送外賣的只有一個人。魏之遠雖然頭也沒抬,但是心裡簡直欣喜若狂,他沒想到自己的運氣竟然能這麼好。
魏之遠給一位客人上完菜之後,就做出手機沒電的樣子,轉到櫃檯後面,把手機放在櫃檯的凹槽裡,插上充電器,同時,在黃毛看不見的地方,他用毛巾堵住了內置的喇叭,然後飛快地撥了飯館的電話。
電話響起來,魏之遠表情自然地接起來:「喂……哦,可能時間長,您等得了嗎?嗯,行……您地址?」
魏之遠裝模作樣,一筆一劃地在旁邊的本子上寫下了一個胡編的地址:「一會給您送過去,需要另收您外送費三塊五。」
然後他掛上電話,拿起小本走向後廚:「叔,有個客人點宮保雞丁的外賣……」
當魏之遠帶著飯盒,從老闆那拿了兩塊錢的公交車費,準備走的時候,黃毛也連忙結賬,跟上了魏之遠。
他盯梢並不專業——至少還不如當年碰上的那個變態戀童癖,魏之遠很快就「無意中」發現了他,男孩立刻禮貌地停下來:「您吃好啦?歡迎下次再來,您請先走。」
黃毛瞥了一眼人來人往的鬧市區,只好無可奈何地大步走到了他前面。
黃毛飛快地繞了個路,好容易掉過頭來,再次跟上魏之遠,卻發現男孩正排隊要上一輛公交車,黃毛大驚失色,連忙飛奔過去,趕在車門關閉之前,一步從後門躥了上去。
公交車裡能把人擠成相片,黃毛粗暴地撥開一個又一個的人,伸著脖子尋找魏之遠,可是魏之遠不翼而飛了!
黃毛簡直不敢相信,從車尾擠到車頭,又從車頭擠到車尾,引起了無數怨憤,可他就是沒找到魏之遠。
他終於確定,那小崽子壓根不在這輛車上,黃毛連滾再爬地在下一站下了車,跑回了原地,那裡早就沒有了小男孩的蹤跡。
對方沒把魏之遠這種小崽子放在眼裡,因此只留了一個人看著,魏之遠眼角瞥見黃毛上車,就迅速遛下了車,連冒險再運氣,他成功地把人甩脫了。
魏之遠拎著一份宮保雞丁,一路狂奔,找到了一個公用電話,幾乎是迫切地聯繫了三胖,至此,他們才得到了第一次對話交流的機會。
而此時,在那個外表金碧輝煌,內裡藏汙納垢的黑拳場,魏謙的瞳孔本能地收縮了一下,隨後,他意識到自己的肌肉做出了防備的反應,轉過身來以後,已經把表情調整到嚇了一跳的模樣。
魏謙面前站著一個極富有壓迫感的男人,穿著一身工作人員的黑衣服,半握的拳頭有些畸形——如果這個人攥緊了拳頭,那麼四個手指並列的地方會成一個極平整的平面,而不像普通人那樣中指關節略凸起,人的手當然不會天生長成那樣,這種拳頭是經過無數次打擊之後生生磨出來的。
這個人才是狠角色,魏謙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他懷疑這人就是趙老九送給他的大禮,準備在黑暗的過道裡揍他一頓的人,大概久等了,有些不耐煩了。
「嚇我一跳,大哥你怎麼在別人背後突然出聲?」魏謙半是抱怨地說。
那人又問:「你怎麼不走��?」
魏謙苦著臉,一隻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微微彎了點腰:「唉,我這人沒出息,一緊張就容易鬧肚子,我得先去個廁所。」
那人冷冷地打量著他,魏謙的後心上冷汗順著脊樑骨往下淌,心裡計算著,如果正面和這個人動起手來,自己能有幾分勝算?
片刻後,對方輕蔑地哼了一聲:「正好啊,我也去。」
一到了廁所,魏謙就迅速地鑽進了一個小隔間裡,重重地鬆了口氣。他知道那個人就在外面,明擺著不會放過他,心裡飛快地轉了起來——三胖一直沒有消息,能不能靠得住?如果不能,那他該怎麼脫身?
就在這時,隔壁隔間傳來對話的聲音,一個有些油滑的男聲說:「正常情況下,你是打不過他的,但是我這有些好東西。」
另一個人的口音怪怪的,好像舌頭老伸不直:「什麼東西?」
老油子就說:「吃了長大力的藥啊,很多人都偷偷用的。」
大舌頭不屑地問:「你說興奮劑?」
老油子:「那種東西怎麼有效來?那個只會讓你發揮好,不能真的激發人潛力的。我這個才是真的能讓你越級贏比賽的,吃了以後你覺得有用不完的力氣,身上不管是什麼傷都能暫時不疼。」
隔壁傳來一陣人撕開紙包的聲音,魏謙聽見那大舌頭狐疑地說:「這不會是某種毒品吧?怎麼可能有見效那麼快的東西?」
老油子連忙說:「你這個人不要亂講話,我這是好東西,可不是那種損陰德的衰仔們賣的毒,你放心吃,保管沒有副作用的……哦,副作用有一個,就是紅眼,你想想看,人的血流速度加快,血管肯定要變粗嘛,眼睛看起來充血也是正常的,過一兩天就好了。」
大舌頭沒說話,應該是在遲疑。
「哎呀,你不要想啦,你打不過那個人的——昨天那場女人拳賽,你看了嗎?那兩個人相差至少二十公斤,小個子女人不超過六十公斤,大個子至少要八十公斤,結果被那小個子一拳打飛,爬都爬不起來。我們外行看熱鬧,比不上你們內行,那個小個子女人的體型,分明是腿粗胳膊細,肩寬不超過四十公分,後背、肩膀、胳膊上都沒有肉,一看就是訓練用腿的選手,她拳頭上沒可能有那麼大力氣的,大個子很狡猾,看出對手的能耐,才會一直靠近,防止對手出腿。她就是沒想到那個小個子吃了我的藥,結果反而吃虧了。」
大舌頭頓了頓,低聲說:「我看你比我內行。」
老油子諂媚地說:「怎麼會呢大哥?我們第一次買賣,我不騙你,免費給你拿回去吃,吃得好再來找我,以後咱們做長久生意,怎麼樣?」
隔間傳來門響,魏謙聽見老油子笑意滿滿地聲音:「吃得好要再來找我啊!」
然後是一陣腳步聲。
魏謙不動聲色,他不確定自己是正好趕上了一場興奮劑買賣,還是隔壁故意演給自己聽。
就在這時,他聽見隔間被人敲響了,老油子的聲音在另一邊響起來:「老弟啊,我看你進去很久,是不是比賽太緊張壞肚子了?哎,其實你放輕鬆就好咯,我這有保管你能贏的東西。」
……看來剛才那一場是故意給他聽的。
魏謙「上道」地接話說:「是和剛才的大哥一樣的東西?」
隔壁老油子一聽他「上鉤」,幾乎喜形於聲,忙不迭地說:「對啊對啊!怎麼樣,要不要試一下?」
魏謙故作遲疑地問:「那……給我也免費嗎?我、我可沒什麼錢。」
老油子忙說:「你贏了比賽就有錢了嘛,我是個厚道生意人,第一回做生意都不收錢的,你拿好。」
說完,他從隔間下面一指寬的小縫隙裡塞進來一個紙包,魏謙彎腰撿了起來,同時嘴裡模擬了一個一唱三歎的屁聲,隔壁聽到了這樣的「音樂」,感覺自己不能久留,見目的已經達到,立刻就走人了。
魏謙稍稍鬆了口氣,不知道能不能讓他們放鬆一點警惕,給自己找個可乘之機。
然而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騷動,魏謙趴在門上聽了聽,從亂鬨哄地人聲裡分辨出了「條子」兩個字,他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是三胖!三胖那混小子竟然成功了!
兩具被狗咬出來的屍體是大案,刑警大隊出動了大批人馬,屍體身上的名片非常可疑——名字起得活像個賣淫窩點,而隊長明明記得,那地址是一個高檔私人會所。
儘管懷疑是有人故意陷害搗亂,可還是要帶人來看看,於是轉眼,一串警車停在了會所門口,他們一進去,裡面的人驚呆了,刑警隊的也驚呆了。
胡四爺是個人物,保密措施極其嚴密,裡面的人看著這些從天而降的員警,一時弄不清是怎麼回事。
而外面的刑警隊接到的也不是打黑任務,隊長本來做好了和那些有錢有勢的衣冠禽獸打太極的準備,誰知進去一看,迎接他們的竟然是一個非法格鬥場!
新入職的年輕刑警小聲問:「隊長,怎麼回事?」
隊長任憑內心豬突狗進,嚥了口唾沫,表面上還得穩住場面,一揮手:「把……把主要負責人帶回去!」
第二十九章
隊長下了令,可是沒有人動。
小地方沒什麼事,一天到晚抓小偷閒得蛋疼,好容易遇到這麼大一樁案子,能出外勤的一窩蜂地都跟了出來,結果遇到了有史以來最奇幻的情景。
一幫人大眼瞪小眼地看著他們隊長,終於,有一位年輕的小同志勇敢地發問:「隊長,帶走哪個,哪個是主要負責人?」
隊長把臉一拉,挺胸抬頭地做出一副怒目金剛的表情,然後理直氣壯地說:「我他媽怎麼知道?」
一干同志繼續大眼瞪小眼,方才那位接收到同事的鼓勵目光,再一次勇敢發出內心的詰問:「隊長,你能判斷出這是個什麼地方?他們在幹什麼嗎?」
隊長臉色發青,臉皮直抽:「我他媽怎麼判斷得出來?」
年輕的小同志非常絕望:「隊長,那你能告訴我們他們這是正常營業,還是某種不知名的黑社會組織嗎?」
隊長內心的苦逼逆流成河,只好衝著他咆哮:「我他媽拿什麼告訴你們?」
這個裝潢豪華的私人會所讓人十分費解,當他們走進裝潢富麗的大廳時,本著一股仇富的思想,隊長本能地擺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舉起工作證喝令負責人出來。
一排接待表情空白地看著他們,突然,有一個保安模樣的人好像抽羊角風了,臉色慘白地撒腿就跑。
隊長的第一反應是,這個人就是兇手,大喝一聲:「站住!」
隊長一馬當先,其他人雖然不知道這人是幹什麼的,但是不能落後於領導,於是也撒丫子開始追。
這種潰逃和追趕,很快激發了群體效應,原來還算鎮定的突然也不確定這是個什麼陣仗了,跟著快速戰略轉移起來。
眨眼工夫,一幫膀大腰圓的保安都活像遇到了流氓的良家婦女,一個個跑得比兔子還快。
只剩下一排漂漂亮亮的大姑娘瑟縮著擠在一起,面如痛經。
跑在最前面的人正好遇上樓道中間巡邏的大堂經理,大堂經理是個高級打手出身,大堂經理一見這見鬼模樣,以為來了火拚的,從腰間掏出了手槍——別人輕易可沒有這待遇。
他剛想呵斥險些撲到自己懷裡的保安,就見那貨見鬼了一樣地說:「員警!一大幫員警!」
大堂經理說:「不可能!」
後面緊跟著跑來了好幾個,大呼小叫如同「狼來了」一樣:「我操,這怎麼有條子!」
大堂經理遲疑兩秒鐘,在「和條子拼了」與「果斷撤退」之間痛苦地猶豫了片刻,果斷撤退了。
這一追,就追出事來了。
追根到底,就怪趙老九,趙老九這人匪氣太重,是胡四爺手下的一個頂尖刺頭,什麼違法亂紀的事,只有別人想不到的,沒有他幹不出來的。
但凡能上檯面的人,他都看不起,他看得上的,基本都是有案底的——見到員警,本能地先以為是出事了。
比他們跑得更快的是嘉賓,嘉賓裡要麼是來路不正的,要麼是有頭有臉的,都是開開心心出來玩的,誰都不想沾上條子,一個個滑不溜手,聞風就地解散。
趙老九心裡有著同一個問題:「我操,這怎麼有條子?」
可他得撐場面,不能上躥下跳的。趙老九抹了一把冷汗,他沒有收到任何消息,仔細回憶了一下,似乎也沒有出什麼紕漏,他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這些員警到底是幹什麼來的?難不成是欠繳水電費了嗎?
趙老九低聲對一個手下說:「先把人都疏散——廢話,當然疏散拳手,嘉賓們都他媽老泥鰍,用你提醒,早跑了!除了女服務員和身世青白的,誰也別留下……算了,那也就剩女服務員了。叫人把營業執照準備好,一會沒準我要跟他們走一趟,很快就回來,放心,肯定沒事,你叫人把場面上都收拾乾淨了,特別是籌碼和『藥』,對外就說賽臺上都是請來的模特,是表演性質的,然後立刻通知胡四爺。」
手下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弄懵了,低聲問:「那……要是萬一有事呢?」
趙老九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放你娘的屁!」
手下和他一樣,一腦門冷汗,不敢吱聲,轉身去安排了。
就這麼著,魏謙被疏散了。
大浪淘沙,只有細小的浮游生物才能不動聲色地鑽出去,沒有人會關心它們。
魏謙離開拳場,直奔火車站。
才剛一進站,他就差點被魏之遠撲了個跟頭。
三胖和小遠已經在這裡足足等了他一下午。
當天中午剛過一會,三胖就頂著炎炎烈日和一身的熱汗接到了魏之遠,一見面就急赤白臉地問:「你哥呢?在哪呢?啊?你個小兔崽子發給我的地址是個什麼地?他在那幹什麼?」
魏之遠:「打黑拳的。」
三胖聲音提高了八度:「什麼?我操你們倆大爺!你們倆小兔崽子能讓老子多活兩天嗎?!」
魏之遠看著他不言聲。
三胖繼續咆哮:「少給我裝可憐,還不帶我過去給他收屍?」
魏之遠冷靜地說:「我哥不會讓你去找他的。」
三胖張了張嘴——也反應了過來,他們聯繫也好,報警也好,都是在暗地裡進行的,魏謙要讓這件事看起來完全是一個愚蠢的巧合,把水攪渾,他才能遊走。
所以三胖作為一個陌生人,絕對不能出現在任何一個人的視野裡,他們不能引起哪怕一絲一毫的懷疑,都夠他們喝一壺的。
三胖:「那你說去哪?」
魏之遠抬起手,把手背上的小烏龜展示給三胖看,把三胖愁的,摸著他的腦袋說:「哎,真好看,長得跟你哥一模一樣——這熊孩子,都什麼時候了還在手上畫烏龜呢?」
魏之遠指著烏龜殼:「這是我哥畫的,三哥,你仔細看,龜殼是個倒過來的鐵路路徽,我們去火車站。」
就這麼著,三胖和魏之遠來到了火車站,從烈日當空,一直等到太陽西沉,等得一大一小兩個人心裡的焦躁都燒成火了,幾乎望穿秋水,魏謙才姍姍來遲。
魏之遠一邊抱著他的胳膊不撒手,一邊從衣服裡抽出了一本他夾在褲腰帶上的書,正是魏謙帶來的那個畫滿了神龜的舊數學課本,封皮都被小孩的汗浸透了。
魏謙拿在手裡,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三胖一開始比小遠還要激動,幾乎不能自已,整個人變成了一個巨碩的噴壺,唾沫星子噴了魏謙一頭一臉。
可惜,這死胖子的溫情只維持了幾分鐘,激動勁一過去,翻臉就不認人來了,讓人充分體驗了一番什麼叫做「胖子都是善變的」。
他把魏謙拉到沒人的角落裡,變著花樣,用「擺事實講道理」以及「問候祖宗罵娘」兩種方式,雙管齊下地衝魏謙開了一通炮,角色轉換自然得體,彷彿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最後,三胖用長篇大論得出了一個他認為合理的結論:「魏謙,我今天要告訴你一個科學界的重大發現——你就是一個大傻逼!」
被「科學」嚴密地論證為傻逼的魏謙無言以對,只好罵不還口。
三個人來的時候都是硬座,回去奢侈了一把,買了臥鋪。
可惜臥鋪沒比硬座舒服到哪去,因為三胖同志的呼嚕聲實在是太石破天驚了,幾次險些把火車從軌道上震出去,而這死胖子還毫無自覺,睡得極早,起得極晚。
旁邊的幾位乘客幾乎把他當成了階級敵人,最後大家不約而同地趴在床上,摀住耳朵,把腦袋埋進枕頭裡,用這種活像躲炸彈一樣的姿勢度過了漫長的睡眠時間。
魏謙睡不著的時候,就平躺著計算著家裡的財務,他這一趟基本沒什麼開銷,加上寄回家裡的,加上以前有的一點微薄的積蓄,他現在總共擁有身家三萬塊錢。
他們一家四口人平均一個月五六百塊錢就能生活得非常���裕,一年下來,只要不橫生枝節,學費,生活費加起來,不會超過六千,如果他能寒暑假和節假日找地方打工,還能多出千八百,養活麻子媽。
暫時可以鬆口氣了。
就在魏謙心裡一筆一筆地思考生計問題的時候,他的上鋪突然動了動,然後黑燈瞎火地露出一個小腦袋來,懸空倒著看著他。
魏謙無意中一抬頭,被小腦袋上那雙灼灼的眼睛給嚇了一跳,於是呵斥:「魏之遠,你鬧什麼鬼,睡覺!」
魏之遠遭到了呵斥,一點也不難過,好像還很高興,縮回了腦袋。
魏謙收回思緒,這些日子他一直精神緊繃,精力有點不濟,習慣了噪音之後,即使耳邊是驚天地泣鬼神的呼嚕,他也慢慢地升起了一絲睏意,就在他快要迷糊過去的時候,上鋪那個小腦袋又做賊一樣地偷偷摸摸地冒了出來。
魏謙沒好氣地半撐起身體,探出頭扒到上鋪:「你吃飽了撐的?沒事老看我幹什麼?」
魏之遠立刻乖乖地躺了回去。
魏謙以為是小孩頭一次坐臥鋪新鮮,於是順手給他拉了拉被子,聲音放低了一些:「睡不著就把耳朵塞上,實在睡不著就踹那胖子一腳。」
魏之遠輕輕地應了一聲,依然是盯著他。
魏謙爬了下去,學著別人的樣子塞住耳朵,把腦袋捲進枕頭裡,閉上眼。
過了好一會,魏謙忽然在一片黑暗裡想明白了,魏之遠不是在鬧,他一直伸出頭,是想看看自己還在不在。
把這小崽子都嚇壞了,魏謙心想,不應該帶他出來啊。
他們哥倆回到家,理所當然地遭到了宋老太的大呼小叫和問東問西,魏之遠裝傻不吱聲,宋老太的炮火就噴向了魏謙:「你哪來那麼多錢?你去哪了?是不是幹什麼壞事去了?你說話!」
她就像一隻大號的蒼蠅,在魏謙耳邊嗡嗡不停,他忍無可忍地離家出走,把剩下的兩萬五開了個戶存進了銀行,沒告訴奶奶,省得她再聒噪。
等他溜躂了一大圈回去,發現宋老太依然法相森嚴,絲毫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魏謙終於服了,不耐煩地說:「我賣血去了,行了吧!」
宋老太張口結舌:「賣……賣什麼?」
魏謙態度越發惡劣:「賣了二斤血,一個腎,你丫問夠了吧,讓我消停會行嗎?」
這話一聽就是扯淡,可是宋老太不這麼認為,她沒讀過一天的書,只聽說過賣血的,但是不知道人血這玩意不是蘋果西瓜,不能論斤稱,再一打量魏謙那慘白消瘦的臉,頓時就胡思亂想地信了。
魏謙本意是想讓她少來煩,沒想到造成了這麼個後果。
只聽宋老太亮了個十裡八村的豁亮嗓子,哭得戲劇效果十足,端是個頓足捶胸、打算上吊的前奏。
小寶和小遠互相看了一眼,然後一同把不知所措的目光投向了大哥,大哥的表情足足有半分鐘是空白的,小遠覺得他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魏謙在宋老太旁邊蹲下,用準備模電門的小心翼翼伸出手指,戳了她一下,又飛快地縮回來,乾咳一聲:「那什麼……咳,你別哭了。」
宋老太臉上鼻涕眼淚一鍋燴:「我窩囊啊!我一個農村老太太……我什麼也不會!我就能添亂!讓孩子去賣血賣腎,那是人幹的事嗎?我怎麼還不死喲……我活著幹什麼……」
魏謙雖然不至於手足無措,卻也無計可施,他默默地聽著老太太那一套一套的哭詞,覺得有些啼笑皆非,心說幸好沒告訴她自己去打黑拳了,要不然得把這老東西活活嚇死。
而在這啼笑皆非的荒謬感之餘,他又感覺到了一點奇異的慰藉。
「讓孩子去賣血賣腎」這句話筆直地戳中了他的心窩,從小到大,很少有人會用「孩子」來稱呼他。
在魏謙看來,「孩子」兩個字並不是描述某個年齡段的人類的中性名詞——他認為中性名詞應該是「崽子」——而「孩子」這個稱呼,似乎代表了某種來自成年人或者長輩的,特別的關照、寬容和寵愛。
……那是他從未得到過的。
魏謙有些不好意思,等老太太哭聲弱了一點以後,他才從餐桌下面拿出了一卷衛生紙遞給她:「哎,你別哭了,我剛才是說著玩的,騙你的。」
宋老太抽抽噎噎地罵人:「你個王八蛋!你到底幹什麼去了?」
魏謙說瞎話連草稿都沒打:「我一個朋友有些門路,拖我入夥,往南方運點貨,跑了幾趟大卡車……」
宋老太:「你放屁,你怎麼不撒泡尿照照你那臉色?」
「我……」魏謙忍不住讓她給氣樂了,「你知道我們一天要在路上跑多長時間嗎?大卡車上高速一天十多個小時,車裡吃車裡睡,風吹日曬的,誰能有好臉色?我又沒成仙。」
宋老太狐疑地看著他。
「真的。」魏謙掰得和真事一樣,「三哥也去了,不信你問他,我們從廣東那邊的工廠拉來的貨,直接到北方倒手一賣價錢就翻幾番,給我幾千塊錢勞務費值什麼了?」
反正三胖會替他圓謊的。
宋老太這才有些將信將疑,過了一會,她說:「那……那你把衣服掀開我看看,人說賣腎的後腰上都有一條口子。」
說完,她就要親自動手扒魏謙的衣服。
魏謙從地上蹦了起來,往後退了一大步:「幹什麼你?男女授受不親!你都那麼大歲數了要點臉好不好?」
宋老太聽他越說越不像話,順手捲起了一本書,劈頭蓋臉地照著魏謙身上抽:「我讓你滿口胡謅,讓你不老實……」
這麼抽了一頓,她終於忘記了扒魏謙衣服的事,這一關算是過了。
暑假飛快的時間掠過,宋小寶那個不成器的東西又開始東挪西湊地瘋狂地補作業,三胖時常過來轉一圈,宋老太白天出去賣東西,這哥仨就一人佔一個角落,自己看自己的書,安安靜靜的,彷彿他們自來鑼鼓喧天的家變成了一個大自習室,充滿了學術的氣息。
有時候三胖坐得時間長了,還覺著怪不自在的。
魏謙換了一身乾乾淨淨的白T恤,頭髮理得很整齊,心無旁騖的時候,眉宇間的陰鬱會消散乾淨,看起來就像個普通的中學生。
九月,他終於回到了自己闊別三年多的校園,重新開始了規律充實而泛善可陳的高中生活。
每天清早,他先騎自行車載宋老太去賣雞蛋的地點,然後從她的鍋裡撈一個玉米一個雞蛋,帶走去學校吃,一天八節課忙忙碌碌地上完,他就趁著晚餐時間飛快地從學校裡跑出來,騎自行車把宋老太送回家,再從家裡隨便拿點吃的趕回學校,趕上晚自習。
有個能照顧家的大人,魏謙卸下了一多半的重擔,他心裡是感激奶奶的。
其實魏謙高一都沒上完,但為了節省時間,他直接進了李老師帶的高二班,儘管暑假一直在看書,但第一次月考仍然不理想,只勉強躋身中下游。
不過,魏謙沒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沒有墊底就說明還是跟得上的,到期中考試的時候,他已經從中下游升到了中上游。
他讀書就像給樂哥看場子當打手的時候一樣一心一意,並且成就顯著——所謂「刻苦」,不也就是起五更爬半夜,多比別人看會書、多比別人做幾本題的事嗎?
這種「苦」法對於魏謙而言,根本什麼都算不上。
到期末考試的時候,魏謙從中上游徹底升到了上游,變成了一個學校裡隨和寡言長得帥的優等生……這在大半年前,還是一個不可想像的身份。
可惜,他在家裡是說一不二的一家之主,宋老太每天做小買賣給人幫工,忙得早出晚歸團團轉,那倆崽子也沒人敢多嘴詢問他的成績,魏謙又覺得自己說顯得太顯擺,破壞他一家之主的威嚴。
可著實把他給憋壞了。
一直憋到了過年,宋老給他們發了紅包,煮好了餃子,飯桌上,才想起問魏謙:「她哥,你學習怎麼樣?考試考第幾?」
魏謙別彆扭扭地拿著他有生以來第一份壓歲錢,順口說:「你管得倒寬。」
宋老太喜氣洋洋地笑罵他:「兔崽子,說人話!」
魏謙於是故作輕描淡寫地報了一下成績和排名,好像那都是雞毛蒜皮不值得一提的小事一樣,是她非要問,才勉為其難地說一聲。
宋老太攪合餃子鍋裡的沸水的手突然停住了,好一會,她小心翼翼地問:「那……這夠考上大學了吧?」
重點高中裡的學生從來不把「考上大學」當回事,他們的目標都是儘可能考上「最好的大學」。
不過宋老太接觸過的文化人有限,平時那些光顧她生意的學生和白領,她都把人家當成另一個階級的伺候,從沒有想到過自己家裡也會出一個……那個「階級」。
「上大學」在她的腦子裡,是一個卑微而遙不可及的夢想。
魏謙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宋老太內心沸騰了,激動得無法表達,直到好多天過後,魏謙都快開學了,騎車去她下午打短工的地方接她的時候,還聽見她跟一起做事的人手舞足蹈地吹牛:「我大孫子在是重點高中,老師都說以後考大學沒沒問題。」
魏謙遠遠地聽見,嘀咕了一句:「老東西,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誰是你大孫子?」
可雖然這樣說,他推車走過去的時候,卻還是若無其事地說:「奶奶,���了。」
所有的苦難與背負盡頭,都是行雲流水般的此世光陰。
你可以一無所有,只要你的精神還在——2013年上海交通大學校長畢業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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