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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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lash:Viggo Mortensen/Sean Bean(Hades/Zeus)
作品标题:《会饮》
等级:NC17
警告与说明:古希腊神话宙斯*哈迪斯AU,波西·杰克逊与神火之盗角色同人,前世今生,人神一体。大量性描述,o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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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神的会饮进行到酣畅淋漓之时,冥王星闪烁着不祥的红光脱离了太阳系,拖着长长的尾巴变成一只乌鸦落在云雾弥漫的奥林匹克山巅,乌鸦合着黑羽用尖喙在山石上啄了三下,厚厚的云层打开了,露出了众神殿堂敞开的巨大金门。
一望无际的金色大殿里是一片飘着汗水、葡萄酒与欲望气味的肉体的盛宴——地上,塌上,椅上,墙上,空中,复数以上的神的躯体叠着神的躯体,兽类的躯壳压着人形的躯壳……阿夫洛斯管,七弦琴,里尔琴,排箫合成的层峦叠嶂呜咽般的靡靡之音,盖不住空气中此起彼伏高潮迭起的神的呻吟。
乌鸦落在地上,抖动着羽毛,化成一个身着黑袍,手执双股叉,手中抱住一只隐身头盔,灰发蓝眼,五官棱角分明线条冷硬的高大男人。在众神蔑视不善又恐惧的目光中,他回以神色傲慢的冷笑,蓝眼中冷冷的眼神对荒淫的神宴投以不加掩饰的不屑一顾。黑影的步伐在交媾扭动的肉浪中劈开一条海沟般的道路,一路的前行中,吸掉了无数带着诅咒抽搐着扭曲着趴在他脚边情欲巅峰中生的力量���每吸掉一点生的活力,他黑色的身躯就越发伟岸挺拔,他是交欢中不可避免的最接近死亡的高潮体验,他是十二主神中不受欢迎,又极致公平的——死亡本身。
死亡走向金殿中央那座由无数身体堆叠而成肉色的巨山,高耸的山顶上笼罩着铁灰色的乌云,有闪电的白光伴着急骤的暴雨落在各色的肉体上,乌云的漩涡中央是一个身形高大筋肉健硕的金发蓄须男人,众神之王肌肉发达的胳膊掐着身下任何一个绵软亢奋的肉体,像一匹黄金时代传说中永不停歇又永不知疲倦的金色种马,汗水像雨水般泼淌在雕塑肌理一样的背上,有无数的腿紧紧圈着他健硕的腰臀,神王卖力耕耘他胯下的每一片交叠在一起的肥沃土地,每一寸泛着汗水的血肉之躯,金戈铁马带着霹雳般的巨声浪响,红的进白的出,咆哮着与无数肉体纠缠着、一路前拓犁开,欧罗巴的大地在他越战越勇的阳具之下震颤。
而死亡戴上隐身头盔,化身乌鸦飞起来,落在他赤裸冒着汗珠与热气的厚实右肩头,霎时间,像有一片沉默的阴影笼罩在神王满弓一样绷紧的宽阔背上,行事中的神王带着低低的喘息,饱满胸肌上硬起的右乳被猛拧一圈一样猛地抽动一下,喉咙遭雷电击中一样咆哮一声,闪电在金殿的墙上打出两个男性的人形剪影,死亡在后面双手握扣住万神之王公牛一样抵背低伏耸动中的腰,手指和软舌草草疏通他鲜少被触碰的内部,在汗水的润滑中不容置喙地将肉做的权柄牢牢钉了进去,直没进他们都满足的深处,往上弯曲的前端钻开抵住那块凸起,他的右肘条件反射地向后猛撞身后的一片虚空,无形的大手捏着他的拳头,指引他揉搓他身下压着的一双饱满乳房,他的律动开始支配他的律动,强势,野蛮,原始——把他往前向那片泞沼深处顶送得更深更密实,身体的耸动从沉稳到狂野,众神之王的腰高抬起来,马上像颗冒头的铁钉被铁匠用榔头带着力度和速度往下狠砸,那双健壮的长腿逐渐绷出大理石一样的漂亮纹理,坠垂的睾丸比刚刚涨得更沉甸更满,玫瑰色王杖如巨兽陷入一个泛着白腻细沫的红肿肉圈做的陷阱尽头,神话般的两个身体如恒古的诸神之战、从内部扭打结合在一起,战役的鼓点在肉做的锤击中没有停歇的空隙,热汗从被劲敌猛攻的温泉关峡谷溢出,像干涸的血浆将他们粘连。乌鸦的尖喙在神王凸起抖动的喉结上轻磨,看不见的舌头舔他脖子上的血管,从背线一直舔到塌下的腰线,神王张大的嘴泄出一阵又一阵沙哑似雷滚一样的低吼,浑身的僵硬肌肉在持续的承重攻击中眼中放大的瞳孔只剩下一片深绿,像有无数看不见的触手扼堵住他打开的喉管,有力的手臂从后面巨蛇一样用箍的力气箍紧他古铜色汗透的肉体,从内部抽他大脑到阴茎的氧气,神王的阳具被敲撞得更直更硬,空气从滚烫的肉体里连同血液一块被抽干净了,在热里死的虚弱充盈了他,死亡阴冷的种子喷在他黑暗的深处,注定白白浪费,无法繁衍生息,却堵紧了缺口一股接一股喷射得偏执;而他带来生命的灼热精液同时射进他不在乎的身体里,神王有效的做工在诸神的会饮上完成了——失去力量的沉重身躯向后倒进稳稳接住他的阴湿怀抱,两具身体静静的拥跪如石塑的塑像,一只手窸窸窣窣摸在神王蠕动吞咽着重新索取空气的喉结上,现形的薄唇压在他张开的嘴上,死亡嘴里有无花果的苦甜味道。
会饮仍在继续,他们整理好衣物,死亡坐在众神之王右手边的宝座上,诸神之中,尽管这对兄弟在人间接受膜拜祭祀的神庙数量相差甚远,他们在奥林匹克山上的座位却如生死并立。
“你又迟到了,哈迪斯。”
神王收敛放荡,恢复了万神之主的权威,他在金色王座上坐姿看似放松,习惯性摩挲下巴胡须的手却充满掌控与算计,那双风流的绿色眼睛狡黠的监控着他一手操办的宴饮上纵情享乐的众神,对他的兄弟如是说。
“不……我只在该到的时间到,宙斯。”
死亡单手撑着下巴耸耸肩,素来对会饮宴席兴趣缺缺,他兄弟的身上仍有欲望的味道,皮裙下��他覆盖的味道。
“还是那么不爱凑热闹?”
他对他挑高眉咧嘴笑,对那古怪孤寒亲兄弟的脾性了若指掌。
“想不出你大费周章喂饱他们有什么乐趣可言,好像你习惯了做冤大头被吸血,不当一天就浑身不自在。”
死亡依旧一贯冷静又尖锐,过了一会,他继续了一句不无恶意的淡淡意见。
“我倒是有酒招待他们,保证他们喝了全部有去无回,在我那老实呆着,不给人间添堵添乱。”
“哈……别那么刻薄,哈迪斯,不然得注定一辈子又一辈子的做孤家寡人。”
他扭头抚上他的肩膀,宽厚的手掌亲昵的爱抚他,用灌了蜜酒一样的声音半真半假的劝他,这是神王巩固王权的方式,十二年一次的会饮。
“也不全是……”他灰蓝色接近透明的眼睛定定看着他的亲兄弟,语气平静又难以捉摸,声音轻哑,那些只言片语里却有通往冥府之路般的一意孤行。
“等足十二年也能成双成对一回。”他意有所指,每十二年一次,他只为他而来,而在这一晚,他妻室众多子孙遍地的亲生兄弟,他甘愿叩首称臣的奥林匹克山巅众神之主——掌管生的神王,会任由掌管死的死亡为所欲为。有时候他们性上的位置也不总是那么固定,但只要是他,他和他都根本无暇在意。
死亡视线下滑盯着神王短短皮裙下结实的长腿,他的欲望依旧无法平息,只要他在他眼前一寸,只要他在他的脑海中一时,天涯海角,他身体里沉寂的凝重欲望便永无平息之时,死亡的双股叉变做了两个头一个身的黑蛇,沿着他矫健笔直的小腿欲钻进有他精液的地方。
“你打算和我就这么干坐着聊天,哈迪斯?”神王站起来,无视缠着他小腿处用分叉的舌头轻舔他敏感不被其他人抓握过膝窝的蛇,“我们人间去一趟。”他对他邀请,神王的欲望也和死亡一样,无法简单的从一次纯男性间的交媾里得到平息。
他们从云端坠落,千变万化,变到古希腊妇人打水的黑色陶瓶上,陶瓶上的强壮男人抓住公牛尖尖的长角,孤身只影赤手空拳与身形巨大长硕的野兽相搏,一如哈迪斯的两个蛇头在宙斯的裙底交缠着像难缠的手合起来的指环一样,试图绞住他胯下公牛角一样尖锐蛮横不可一世的生殖器官,那阳物却变做一只展翅的雄鹰,从黑陶做的瓶画里两爪提着蛇身飞了出去,充满力量的鹰喙在空中沿着双头蛇身体中间将它撕成两半,大蛇内脏在钻心的痛苦中甩在空中,黑陶在瓶中画破壁活过来时碎成无数片,无色的水花在妇人的惊叫中在头顶炸裂开,淋湿了人一身。
蛇的尸体掉到一片全是黄土尘埃的地上,鹰的尖嘴不依不饶地啄着它,两辆罗马人的战车碾过它们,巨大的滚滚车轮将两个动物的身体压碾得血肉模糊,蛇和鹰同时在地上翻滚扬尘的尘土里消失了,两个身材强壮的角斗士奴隶戴着头盔面具,用三叉戟和长铁链在各自的战车上恶狠狠地攻击对方,两车的车辙在战马的并驱中合成一个车道,车轮和车轮相撞在一起飞了出去,铁铸的战车散架了,车轱辘飞出去老远,人和马翻倒在地上,拿着三叉戟的角斗士满身血污的爬起来,瘸着一只腿,扑向另一个拿着铁链的角斗士,地上的角斗士胳膊肘受伤了,露出红的肉白的骨,长长的铁索却一把锁到身上人的脖子上,他几乎折断成短匕的三叉戟同时要捅进他穿着渔网状锁甲的胸口,两个一样好斗善战的角斗士打得难舍难分,终于用锁的男人制服了用戟的男人,他跪着压着用锁链捆死他在地上垂死挣扎的脖子,被压者面具下有双永不屈服的绿眼睛,万神庙中人声鼎沸,头戴桂冠身着紫袍的皇帝率先站起来,在万众期待中拇指朝下、对着蓝眼者做出了处决的手势。
而蓝眼睛的奴隶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摘掉了彼此的面具与头盔,露出了在阳光下如金银般耀目的灰发和金发,露出了两张一样年轻英俊血汗油污的脸,胜利的男人压住身下的失败的男人,突然抱住他的脸和他像动物撕咬般啃吻在一起,绿眼睛的男人愣住了,随后受伤的手抓住他后脑勺的发根和他拥抱在一起亲吻,狠狠地吮吸他嘴里尘土和血腥的味道,强壮有力的胳膊抱着他,肌肉结实的长腿屈起来缠着他弓在他伤痕累累身躯上的血污身体,战斗余韵中亢奋起来的男性器官在短裙下头对头地相抵,两具黑色青铜雕塑一样的奴隶的身体在地上用交媾一样的拥吻姿势紧密镶嵌在一起,是那么的阳刚、强壮、美丽、骄傲、永不妥协。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这时万神庙斗兽场中的罗马百姓一起站起来,在震天的愤��呐喊声中一起拇指向下。
而他的蓝眼睛只看着他的绿眼睛��在两双眼睛里他们看到一样悲壮的,最后的微笑、一样的热望与死亡、一样的无声的默契——纵然我不能与你一起同生,我要跟你一起赴死。不等身后赶来处决的卫兵,他用力抱着他,在热吻里用牙咬断他的舌头,把残破的尖戟捅进两颗跳动的红色心脏里。
西班牙某个像心房一样铺满了深红壁纸的舞蹈室内,穿着深蓝色西装三件套的金发绿眼蓄须男人与三个长得一样同样穿铁灰色三件套西装的银发蓝眼蓄须男人跳舞。弗拉明戈的热烈舞步中混合了自由探戈的动作,他像一道闪电,在刚劲又节奏鲜明的音乐节拍里,穿梭于地狱三头犬一样的三个男人中间,从一双有力的臂膀流转到另一双有力的臂膀,那舞步随被抱起的身体悬空了,落地时又在地上用皮鞋跺出铿锵的声响,他们跳舞的动作像一场难缠的近身格斗,火一样的力量在风一样的速度里,暗中通过肢体语言爆发,汗水沁透了三件套的衬衣,耳鬓胡须不可避免的交颈又厮磨,每一步都在回身旋转中堵住对方的去路,三个男人最终变成了一个男人,金发的男人像曲颈的天鹅把脑袋用力顶在银发男人胸口,有力的腿插进他的双腿中间,皮鞋抵住他鞋根,犹如雅各与天使搏斗,而他的手用稳重的力量把他的手牢牢反握在自己手中,挺拔的身姿像一棵深渊里长出来的白杨树,成为金发男人舞蹈中强健火热身体的全部倚靠,他们的两手在热舞中将彼此身体互相圈在一起。
圆形空旷的希腊露天剧院,万里晴空下一层叠一层高的观众席上空无一人,只有周围历经风霜的多利克式柱形(注释:希腊柱式中代表男性化的)的断壁残垣,两个男演员在排练一幕现代戏。
他快步追上他,蓝眼睛充满悲伤又恳切地问他为什么在春风几度后不要他。
“你别过来……viggo…”
而他停在那里,和他半步之遥,低垂的绿眼睛充满戒备,语气粗暴又生硬。
“男人和男人互相睡几觉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有妻子和三个孩子……在我把你揍得爬不起来之前,别再纠缠我!”
全世界的小报都知道他婚姻破裂,包括他面前的他也知道,他欲盖弥彰强装幸福的家庭早就支离破碎,只有他一次次主动找完他��后,还在他面前依旧试图自欺欺人。
“那你把头抬起来直视我的眼睛再说一遍,sean…说完了我就不缠着你。”
他把半步的距离缩到一步不剩。
“说什么?说什么?我不跟你玩这种假装纠缠一辈子的游戏viggo!Fuck Off!”
但他的绿眼睛瞪大了看天看地,嗓门提高,语气虚弱,拳头提着他的衣领,就是没种拿出平时那种强势大男人的态度直视他的眼说话。他痛恨他自己,每当他极度渴望,又开始下意识极度的回避,结局总是把一切亲密关系砸得稀巴烂为止,他害怕他又再成功的搞砸了每一次,他害怕搞砸了最在意的他,索性把他推得老远不相往来,把他推回西班牙,把自己推回英国,随便把两个人推回哪里。
“但是我要跟你玩纠缠一辈子的游戏……sean……”
他靠过去,不惧怕他纸糊的威胁,捏着他的下巴与他闪烁的目光接触,他并不像他嘴里说的心里想的那样推开他,他说得出,但总是做不到,于是他这次真的看透他最渴望与最虚弱的一面。
“我要跟你纠缠一辈子……sean…”
死亡的内在借着演员的肉身与角色合一。剔透的蓝眸直视他对面装着神王内在演员的深绿眼睛。
“不止一辈子……sean…”,他继续说。
“在每一个剧本、在每一出戏剧里……我要跟你纠缠生生世世……无穷无尽……直至生死阔契的永恒……”
他不完美,他也不,光芒万丈下会各有各的软弱,各有各的破碎挣扎,各有各的诸多问题,但他们试图听从心的声音合在一起时,也许可以试着一块儿解决活着时可以解决的问题,也许就比独个时更坚强。
他的嘴唇在叹息中,在沉下去的夕阳余晖中,在地上合成一个的两个身体长长影子里,细吻他颤抖的迎合的唇。
神的灵魂内在像一口气吹散了般离开了两个凡人的肉体凡胎,只留下了神旨的祝福。
“我爱你……我爱你……我的兄弟……我爱你……宙斯……”
在沉沉的夜色中,哈迪斯的双手抓着天文台上的铁丝网,把宙斯为他折起的肉体顶进网格里,他的兄弟在他的挺进中完全吸附包裹了他,手搂住他的肩头指甲深抓着他的背,同样的勃起像雷剑一样随着晃动戳刺他的腹肌,在上面滑出湿漉漉泥浆一样的水痕,他的每一寸悬空的皮肉都从内而外因为他阴茎的缓慢又有力的抽动而通电般颤动,放开了滚着野兽般粗气的喘息呻吟全被他吞进每一个深邃的吻里,他被他深��到从身体深处激荡起细小的蓝色电纹,闪电游走在他们的皮肤上,刺激得他把他捅扎得更加透彻,也刺激得他的腿交叉着把他圈得更紧实。远处灯塔的白光射过来,照亮他们情欲中深红的汗湿的脸,紧贴在一起的肿涨的唇,密不透风重合在一起的健美男体。
“你什么时候可以真正的属于我呢?我是说……到我那里去……我的宙斯……”
冥王在一个神王几乎痉挛到不能呼吸的重挺中依旧诱惑他,这是死亡的本能,死亡的柔情与刻入骨髓的深爱,渴望万全的神之王做他棺中的新郎。
今夜群星璀璨,他在沉迷如死亡般的欲望中、在地狱火灼的晕眩里,凝视过深蓝色的黑暗深渊,掌管生的神王在和掌管死的冥王在角力般的性爱里体验了超越神性的生死爱欲,他们是一个生命生死南辕北辙的两面,通过深深的拥抱交媾结合使生死相逢。他的强大力量被他从他体内伴着极乐抽去了太多,这让他虚弱不堪,精力不足,可他还不能到他那里去,不能在他的时间未到时走进那个不能回头的深渊里——死亡的脚步像他阴郁浓烈赤裸的爱一样不曾改变,一直不停追逐在他的身后,锲而不舍地、热烈的追求他的神王,每一次都即将追上众神之王为他心动而躲闪的步伐,他有无数次无数无数次想就地转身,投入那个他同样深爱的怀抱。尽管总有一天他会像一颗疲倦的烧干的火星、最终失去热力,总有一天所有闪闪发光的星辰都会走向陨落,全能的众神之父也会失去所有的掌控,诗篇般的会饮失去意义,生与死的碰撞在旧有灰烬熄灭中燃烧出其他的新的重生。
然而此刻生的向往要万神之王背负他活的选择——神王活着时不能停歇的生的繁衍。
“我爱你……哈迪斯……我真的爱你……兄弟。请在诸神的末路尽头等我……”
他的金发与他的灰发从相碰的额头,像出生时那样亲密地贴在了一起,他不变的兄弟,他永恒的爱人,他唯一的男人,他低声呢喃:
“那时,我只属于你一人,只属于你……my brother……”
他在风暴一样的两人份高潮中回吻他,用雷电在黑暗中划破长空,降下了打湿大地万物的秋雨,与他独爱的死亡,签订了神之间的合约。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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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ll them with kindness" Wrong. CURSE OF QIN SHI HU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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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ll them with kindness” Wrong. CURSE OF RA 𓀀 𓀁 𓀂 𓀃 𓀄 𓀅 𓀆 𓀇 𓀈 𓀉 𓀊 𓀋 𓀌 𓀍 𓀎 𓀏 𓀐 𓀑 𓀒 𓀓 𓀔 𓀕 𓀖 𓀗 𓀘 𓀙 𓀚 𓀛 𓀜 𓀝 𓀞 𓀟 𓀠 𓀡 𓀢 𓀣 𓀤 𓀥 𓀦 𓀧 𓀨 𓀩 𓀪 𓀫 𓀬 𓀭 𓀮 𓀯 𓀰 𓀱 𓀲 𓀳 𓀴 𓀵 𓀶 𓀷 𓀸 𓀹 𓀺 𓀻 𓀼 𓀽 𓀾 𓀿 𓁀 𓁁 𓁂 𓁃 𓁄 𓁅 𓁆 𓁇 𓁈 𓁉 𓁊 𓁋 𓁌 𓁍 𓁎 𓁏 𓁐 𓁑 𓀄 𓀅 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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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君解读《琵琶行》
《琵琶行》的写作背景是白居易被贬到江州当司马。他为什么会被贬官呢?因为当时唐朝出了一件大事。“安史之乱”后出现了藩镇割据的局面,当时的宰相武元衡(武则天的后代)和他的副手、御史中丞裴度想削弱藩镇的势力,藩镇的节度使派刺客来刺杀他们。武元衡在骑马上朝时遇刺身亡,头都被割下来了。裴度也遇刺,但只是受伤。裴度从马上掉下来,滚到了路边的沟里,刺客以为他死了就没有追杀他,他才逃过了一劫。因为武元衡死了,就由裴度继任,拜为宰相。
武元衡和裴度都是白居易的诗友,他们遇刺让他很愤怒。他第一时间就上书皇帝,要求缉拿凶手。白居易当时的官职是太子赞善大夫,是辅佐太子的,他第一个上书要求缉拿凶手,就被他的政敌抓住了把柄,说他不好好辅佐太子,抢在谏官之前上书议论朝政,犯忌了。还有一批白居易的政敌翻旧账,指责白居易说:他母亲几年前赏花不幸掉到井里死了,而他居然还写《赏花》诗和咏《���井》的诗。这些诗实际上是他在母亲死之前写的,但这些人不管,搞文字狱,把这些诗拿出来指责他不孝,要求唐宪宗处罚白居易贬。唐宪宗也很烦白居易老是上书进谏,借机把白居易贬到江州(现在的江西九江)当刺史。刺史是一州之长,相当于现在的市长。白居易的一个政敌上书说,白居易道德这么败坏,怎么能当一州之长呢?于是在白居易离京赴任途中,唐宪宗又匆匆忙忙下了一道诏书,把他从江州刺史降为江州司马。司马是辅佐刺史的,大致相当于现在的副市长。
白居易以前担任太子赞善大夫,官品是五品上;去江州当司马,官品是从五品下,相当于降了三级。但不管怎样,还是五品官。所以,白居易在当江州司马时曾给他的朋友元稹写过一封很著名的信,里面说虽然现在贬官到偏远的地方,但当的还是五品官,月俸四五万,有饭吃、有衣穿,还能养家糊口,你不用担心。话虽这么说,但他从一个朝官被贬到很边远的地区,对朝政就起不到作用了。而且,虽然司马名义上是刺史的副手,其实是一个闲职,没有权力,往往是给那些退居二线的老干部当的。白居易曾经写过一首诗,其中有一句“司马还是送老官”,意思是说当司马的都是去养老的,是赋闲了。像白居易这种忧国忧民、很有政治抱负的人,被贬到江州,远离了政治中心长安,而且当的是闲官,对他来说就是落魄、沦落了,这就是为什么他在《琵琶行》里会说自己跟琵琶女 “同是天涯沦落人”。
关于白居易遇到琵琶女,宋朝有人怀疑它的真实性,认为是虚构的故事。他们认为,白居易那时是戴罪之身,是被贬去边远地方当官的,居然敢跟一个歌妓见面,要是被政敌知道,参上一本,不就会很麻烦吗?其实这是以宋朝的道德观看唐朝的事。唐朝的官员跟歌妓见面没什么大不了的,被认为是很正常的事。白居易在这首诗的前面写了一篇很长的序,就是为了强调这事是真实发生的,也就是说他不怕别人去告他,否则这篇序不就是罪证了吗?这篇序除了强调这事是真的,其实没必要写,因为序的内容都已经在诗里体现出来了。先看序反而剧透了诗的内容,所以我们欣赏《琵琶行》的时候,完全可以跳过那篇序不看。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开头的这一段是营造气氛,为琵琶女的出场做铺垫。用秋天的萧瑟、离别的哀愁、没有音乐助兴的不欢而散,营造出很悲凉的氛围。甚至看到江中的月也无心欣赏,显得很凄凉。就在这样氛围中,琵琶女出场了。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
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琵琶女的出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而且她犹犹豫豫不愿意出来,是不停地恳求、邀请才出来的。终于出来,还半遮着面。让人吊足了胃口,有了一个悬念:这究竟是何许人,为什么架子这么大,反复地请她才出来?她接下来要怎样表演?
“转轴���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琵琶女出场后,白居易先描写的是人,而不是音乐。描写了她弹琵琶的各种技巧、动作和神态,接下来才描写她弹奏的音乐。先写琵琶的声音: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这一段描写的是琵琶的音响效果及声音的特色。琵琶是四弦琴,它的四条弦粗细不一样。“大弦”应该指的是比较粗的弦,“小弦”指的是最细的弦。弦的粗细不一样,弹出来的声音频率也不一样。白居易用三种方法来表现大弦和小弦声音的不同:一用象声词“嘈嘈”“切切”拟声,二用“如急雨”“如私语”比喻,第三种方式是把视觉和听觉结合在一起,“大珠小珠落玉盘”,当大弦和小弦交错弹奏时,听上去就像看见、听到大大小小的珠子交替地往玉盘上落。这是在讲琵琶声音的特色。接下来再讲她弹的曲子的节奏、旋律变化: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一开始的旋律,节奏明快、流畅,就像小鸟在花底鸣叫。(“间﹝jiān﹞关”是个象声词,用来模拟鸟的鸣叫声。国内现在定为“间﹝jiàn﹞关”是错的,两个字都该读平声。我已经写过一篇文章《“间关”读音考���论证过,这里就不重复了)。从流畅、明快的韵律节奏过渡到缓慢、冷涩,就像泉水在冰下很缓慢、很艰难地流动。有人认为“冰下难”应该读作“冰下滩”,说“难”是“滩”的通假字,这完全说不通,是不懂诗的人乱解释。这句诗很容易理解,说的就是冰下难于流动的泉水,越流越慢,最终流不动了。体现出旋律越来越慢,最终休止了。在这个过程当中,因为跟前面明快的节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产生了一种幽怨的感觉,最后声音停止更让人觉得幽怨重重,所以“此时无声胜有声”,就是因为有前面的慢慢演变的过程。那么,声音停了,曲终了吗?没有——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声音已经停止,本以为曲子已经终了,突然一下很大的声响就像瓶子猛地被摔破,水浆四溅;又如同千军万马奔突交锋,刀枪齐鸣,把全曲很激昂地推向高潮,又戛然而止。这回真正停了,但大家都陶醉在其中,以为演奏还没停,乐曲还没终。不只是白居易这伙人在听没有发出声音,周围的船也被吸引了在听,也都没有发出声音。“惟见江心秋月白”是白居易诗里第二次写江中的月,但跟第一次不一样。第一次写江中月烘托出一种凄凉的气氛,再写江中月展现了一种曲终之后悄无声息的宁静。
曲终的时候,大家可能就觉得奇怪:为什么琵琶女的演奏水平会这么高超?水平如此高超的琵琶女怎么会流落到江州这么偏远的地方来呢?不只读者有这种疑问,白居易他们也有这种疑问。琵琶女显然知道别人想要了解其中的究竟,所以她想了想,决定向大家揭开自己的身世。
“沉吟收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
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她原来住在京城长安的蛤蟆陵。蛤蟆陵是唐朝长安的娱乐区,青楼、酒馆集中在那里。琵琶女从小就到教坊学弹琵琶,十三岁就出师了。教坊是唐朝官方教育培训娱乐、歌舞、音乐人才的地方,也为政府提供服务,类似于现在的文工团。���学得很好,小小年纪就出师了,而且因为弹得很好,曾经让“善才”们觉得服气。善才是指很有成就的音乐家,包括唐朝的宫廷乐师,连他们都觉得这个琵琶女弹得很好。琵琶女又长得漂亮,化了妆会让秋娘忌妒。“秋娘”是谁呢?很多青楼女子、歌妓都用“秋娘”作为自己的艺名,“秋娘”就变成了歌妓的代名词。也就是说,琵琶女多才多艺,不仅让宫廷乐师服气,也让歌妓嫉妒,成了一个明星。那些官家子弟、富家子弟都成了她的粉丝,纷纷给她打赏。她就在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生活中这么过去了。这是解答第一个疑问:为什么琵琶会弹得这么好。但为什么这么有才的明星会流落到江州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呢?
“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
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
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弟”和“阿姨”,一般解释成弟弟、姨妈,以为她弟弟从军、姨妈死了,家道中落了。这是因为不熟悉唐朝的教坊制度。“弟”不是指弟弟。唐朝教坊里关系比较好的歌妓会结拜,结拜的时候不叫结拜姐妹,而叫做“烟花兄弟”。所以“弟”指的是跟琵琶女结拜、比她年轻的歌妓。她们从军当然不是去打仗,而是到军营当歌妓。唐朝的军营里也有歌妓,因为将军们要娱乐,需要歌舞,“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而且唐朝的琵琶也能当军乐用,“葡萄美酒月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也需要歌妓去弹琵琶。她的姐妹都分散了,因为那时候藩镇割据,中央政府没钱了,教坊养不起那么多人了,但军阀有钱,所以有些歌妓就从军去当军中的歌妓。相当于中央政府没钱了,在中央歌舞团待不下去,就到去部队文工团。所以她的年轻的姐妹都走散了,排场撑不起来了。
“阿姨”又是谁呢?不是姨妈,而是教坊里的女主管,跟她关系很好,叫她阿姨。阿姨也死了,没人罩着她了。而且她年纪也大了,年老色衰,没人再来找她,不会有人再给她打赏,就嫁给了商人,跟着到了江州。商人要做生意,看重的是钱财而不是夫妻感情,一走就一个月,留下她一个人独守空船。
白居易在这里第三次写了江中月,是通过琵琶女的口说出来的。看到明月,中国人都会想到团圆,但眼下夫妻分离,让琵琶女更感到孤单。因此,梦到自己少年时候的高光时刻就哭醒了,泪流满面把妆容都弄花了。“��干”,就是涕泗纵横交错的样子。
琵琶女的这番讲述引起了白居易的共鸣,他也向琵琶女讲述自己的遭遇:
“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
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
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
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
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
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
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
白居易这段讲述很啰嗦,反复说的就是浔阳这个地方太偏僻、太荒凉。浔阳是江州的府治所在地,是那一带最大的城市,跟长安比是还很荒凉。关键是没有音乐可听,只能听到杜鹃的哀啼、猿的哀号。即使有什么山歌、村笛,他也觉得太难听了。这是反衬琵琶女的琵琶曲让他觉得像听到了仙乐。为什么要这么吹捧琵琶女弹的琵琶曲呢?除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听过好音乐,跟山歌、村笛对比衬托出来的,更关键的是白居易想让她再弹一曲,还开出一个她没法拒绝的条件:为她写一首“琵琶行”。“翻作琵琶行”,“翻作”相当于根据她弹的曲子填一首歌词。这可了不得,因为当时的白居易已经是天下闻名的大作家、畅销作家。我前面提到他给元稹写的信,里面说了,他从长安到江西,两三千里地这么一路走过来,发现老百姓三教九流都在读他的诗。如果歌妓会读他的《长恨歌》,身价就涨了。他曾经在途中参加过一个聚会,宾客还把歌妓找来,向她们介绍说这是《长恨歌》的作者。可见当时白居易受欢迎,特别是受歌妓欢迎的程度。特地为琵琶女写一首“琵琶行”,当然是很吸引人的条件,所以琵琶女就被白居易这番话给打动了。
“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
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前面弹的琵琶曲虽然很冷涩、很缓慢,让人产生幽恨、幽愁,但最多只是让人叹息而已;这一次因为琵琶女被白居易那番话感动之后,改弹的是一首很悲惨的曲子,所有人都听哭了。哭得最厉害的是白居易,觉得自己跟琵琶女“同是天涯沦落人”,有共鸣。更想起自己这些年的遭遇,所以哭得最厉害。整首诗把感情推到了最高潮,但一下子就停了,就跟琵琶女弹的前一首琵琶曲一样,到最高潮的时候戛然而止,言已尽而意无穷。所以白居易这首《琵琶行》,整首诗的结构也像琵琶曲:前面有铺垫、悬念,中间有感情、节奏的起伏,最后达到高潮,然后突然停住。
最后一句“江州司马青衫湿”,“青衫”是官服的颜色。唐朝官服的颜色是根据官的大小定的,“青衫”是八、九品官穿的官服颜色。白居易是江州司马,不是最低级的小官,五品也可以算是高官。五品官本来应该穿绯服,也就是红色的官服,为什么他穿的是“青衫”呢?这是因为唐朝的官品分两套系统,一套叫做“职事官”,相当于官职。“司马”就是一个官职,类似于现在部队里的什么长,像师长、团长。另外一套官品系统叫做“散官”,类似于军队的将、校军衔,官阶由散官来定。白居易的散官是“将仕郎”,是文散官当中最低一级,从九品下。唐朝的官服在一般情况下是根据官阶大小来穿的,而官阶是由散官来定的,从九品下的将仕郎是最低的散官,所以他就只能穿“青衫”,青色的官服。
白居易中进士后当的散官就是将仕郎,他已经中进士那么多年,当了那么多年的散官,为什么还是最低一级,没有升呢?因为唐朝的散官要升迁是很难的,每年考一次,四年才评一次。连续考四年,成绩都达到“中中”级别,才能往上升一级。到了中唐,散官没啥用了,因为待遇已经跟散官没有关系,而是完全根据职事官来,所以散官就只是一个名誉而已。很多官员也就懒得去考散官了,这就导致很多官员当到大官,他的散官还是最低一级的将仕郎。甚至极端到已经拜了宰相,他的散官还是一个将仕郎。当然,这个时候皇帝会赐他穿大红袍,不会让他穿青衫了。
所以,当时的官员一般都懒得去考散官,一直是最低级的散官,到了一定时候再由皇帝赏赐一个比较高级的散官。白居易后来调回长安,又当上朝官,皇帝就赏给他一个散官“朝议郎”,他一下子就从最低的从九品下升到了六品。既然当时的白居易并不是一个最低级的官员,司马的地位也挺高的,他为什么要强调“青衫”,非要说“青衫湿”呢?就是为了让人觉得他很落魄,是最低级的官员。
相对抒情诗而言,中国的叙事诗很不发达。以前主要都是民间人士在写。写得最好的叙事诗像《孔雀东南飞》《木兰辞》等等,都是流传民间的。文人很少写叙事诗,有时候会尝个新鲜,偶尔写一下。杜甫开始大量创作叙事诗,例如《兵车行》《北征》《三吏》《三别》等等,叙事诗到他手里才变成了文人创作的重要体裁。杜甫之后,各个诗人基本上都在学他。只要学到了杜甫的一鳞半爪,学到了他的某个方面,就能成为一个出名的诗人,甚至成为一个大诗人。
学杜甫学得最全面的是白居易,白居易最看重杜甫的就是杜甫的叙事诗,所以他用力最多、学得最精的也是叙事诗。他提倡“新乐府”运动,就是要把杜甫的叙事诗发扬光大。因为他想把叙事诗作为政治手段,用它来抨击朝政、推动政治改革、提高政治影响力,所以他最看重的就是政治叙事诗,也叫政治讽喻诗。不过,白居易写得最好的叙事诗还不是他最看重的这些政治讽喻诗,不是《新乐府五十首》《秦中吟》等等,写得最好的其实是跟政治没有什么关系的长篇叙事诗《长恨歌》《琵琶行》等。尤其是跟政治毫无关系的《琵琶行》,更是千古绝唱。
2024.04.03录制
2024.04.29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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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柱/泉扉】婚姻大事
Summary:宇智波斑决定和千手柱间举行婚礼,但是宇智波泉奈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宇智波泉奈在电梯门打开之后看到了此刻最不想见到的男人。
“你怎么在这里?”
他皱起了细长的眉,黑黢黢的眼珠子一瞬不眨地盯着眼前穿着笔挺西装的英俊男人,刚刚还洋溢着微笑的秀美脸蛋顿时垮了下来,像一只散步半路遇到天敌后弓起脊背的炸毛的猫。
被当成天敌的千手扉间欣赏了一出难得的变脸大戏,他神情自若地提了提手里的礼物袋:“一些私事。”
闻言,宇智波泉奈迅速伸头瞥了一眼旁边的按钮,亮着的楼层同样是他的目的地,他看了看千手扉间手里拎着的明显价值不菲的伴手礼,更加警惕了。僵持了两三秒之后,他眼珠子骨碌一转,突然松开了一直压着电梯门的手,扔下一个得意洋洋的目光,三两步就窜进了隔壁的电梯里走了。
不知道宇智波泉奈这没头没尾的是在演哪一出的千手扉间沉默了,他觉得宇智波泉奈可能脑子有点问题,当然也不止泉奈,他一向觉得宇智波多多少少都有点神经质,而宇智波泉奈是个中翘楚,比他还要难以捉摸的只有泉奈的哥哥宇智波斑。
他沉默地按上了关门按钮,把这个小插曲抛到脑后,没想到片刻后他和宇智波泉奈又在同一扇门前重逢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宇智波泉奈想要按门铃的手僵在半空:“你也是这一家?”
千手扉间点了点头,泉奈的脸色立刻跟见了鬼一样苍白,他怀揣最后的希望挣扎着问道:“你是来见我哥?”
像是想到了什么,千手扉间���脸也白了,虽然他雪白的肤色根本看不出来有任何变化。他一狠心大踏步上前按响了门铃,看向了同样面如死灰的泉奈:“恭喜你,你的噩梦成真了——我是说,我是来见我大哥的。”
门开了,出现的是穿着家居服黑发披散在身后的千手柱间。他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爽朗笑容,看到站在门外的两个人露出了一丝讶异的表情:“你们两个一起到了啊,真巧。”
是啊,真巧。我们两个只是碰巧一起来,可你和我哥还碰巧住一屋呢。宇智波泉奈木着一张脸,操控着自己僵硬的四肢走了进去。明亮的起居室里随处可见的成双成对的情侣用品让他心如刀绞,茶几上的情侣水杯,沙发上的情侣抱枕,甚至连毯子都是同款不同色的。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那个男人给他带来的冲击力更强——听到声音从卧室里出来的宇智波斑,他的亲爱的哥哥,穿着和千手柱间同款的情侣家居服,脚上的拖鞋也是和千手柱间的狗狗拖鞋同系列的猫猫款。
“我瞎了。”宇智波泉奈双手捂住脸痛苦地弯腰,因为宇智波斑刚刚在他和千手扉间的面前给了千手柱间一个早安吻,他感到有些不合时宜的尴尬,眼前这两个人亲吻的动作自然到好像他和扉间不存在,这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什么冒昧窥探别人情侣生活的闯入者一样。
千手扉间的脸色不比他更好,常年保持高速运转的大脑在此刻进入了停滞,他注视着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幕,和自己身旁逃避现实的宇智波泉奈诡异地感同身受起来。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些什么来挽救一下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但是宇智波斑和千手柱间散发出的情侣光芒委实太耀眼,冲击得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兴许是两位弟弟的沉默和崩溃过于显而易见,那对万恶的情侣终于舍得把自己的嘴巴从对方的嘴巴上挪开,手牵手走过来关心一下沙发上的两座石雕。宇智波泉奈好不容易给自己做完心理建设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就是自家哥哥和死对头的哥哥手挽手像连体婴一样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他哀嚎了一声,用力地揪住了自己的头发。
“你们两个不是分了吗,为什么还在一起?”
“分手?”千手柱间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地歪头,“可是我们没有分手啊。”
“可你们不是早就散伙了吗?”宇智波泉奈气得嘴唇都在哆嗦,他坚信千手柱间一定是在装傻,“之前你们两个在公司吵得那么严重,最后连我哥哥都受不了出去单干了。所有人都说你们决裂了,平时王不见王,见一次吵一次。”
千手柱间笑了起来,和外表高冷矜贵的弟弟不同,他的笑容总是洋溢着蓬勃的生命力。他一把搂过身旁的宇智波斑的脖子,用宇智波泉奈最讨厌的那种无辜的、快乐的语气说道:“可是散伙和分手是两码事啊,公事上的分歧完全不会影响我和斑的感情。对吧,斑?”
宇智波斑纵容地点了点头。他抓住了千手柱间的手十指相扣,完全没有注意到弟弟投来的绝望的眼神,“找你们过来主要是想说一件事。”
因为理智下线而安安静静在旁边当了许久壁花的千手扉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智商高地,他从自家大哥脸上难得的害羞神情和宇智波斑放在膝盖上因为紧张而不由自主攥紧的拳头上嗅出了不妙的气息,他急迫地开口,想要阻止这一切。
“不……等等!……”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宇智波斑用最平淡的语气宣布了今天最大的噩耗——
“我和柱间已经决定要举办婚礼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宇智波泉奈的尖叫声划破天际。
“不行!!!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指针将将转过一整圈的时候千手扉间啪地合上了手里的资料,颇为头疼地看向了不远处正踱来踱去不停地碎碎念的宇智波泉奈。自从知道两个人的哥哥们一直在暗度陈仓之后,宇智波泉奈就变成了一只受惊炸毛的猫,又或者愤怒的小喷火龙,焦躁不安地在房间里绕圈,满心眼都是拆散情侣108式。
“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吗,”虽然能理解宇智波泉奈想要发泄的心情,但眼下他有更重要的工作需要完成,暂时分不出心力去操心他大哥和宇智波斑的感情问题,“你再多走两圈地板都快给你磨出洞了。”
听到千手扉间的抱怨,宇智波泉奈没有像以往一样一点就炸,反而突然地兴奋起来。他猛地扑过来,攥紧了扉间的手,用半蹲的姿势抬头,宇智波祖传的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闪烁着恳切和希冀的光芒。
“死白毛!扉间!”他夹着嗓子,用甜腻腻的、一听就有求于人的可怜语气说道,“你必须帮我!我大人有大量不计前嫌允许你暂时跟我结成同盟!”
被宇智波泉奈这副矫揉造作的模样恶心得够呛,千手扉间也痛苦地捂住脸:“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跟你组成同盟,我吃一堑长一智,不跟你似的吃一堑又吃一堑的。”
“那是意外!”黑历史被掀开的泉奈气急败坏。好几年之前,在他俩第一次发现宇智波斑和千手柱间的恋情之后,的确有过一段时日的短暂同盟,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创业未半而中道��殂,他俩为了拆散万恶小情侣的作战屡战屡败,最后两个人实在没办法了准备放弃,谁曾想突然柳暗花明又一村,宇智波斑和千手柱间因为公司未来的发展方向自己吵起来了。
于是在宇智波斑辞职跑路两人彻底分道扬镳之后,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拆散情侣作战同盟的塑料情谊立即烟消云散,而为了保护大哥免遭邪恶宇智波毒手而不得不跟着宇智波泉奈做尽蠢事的千手扉间在理智回归之后更是难以直面自己的黑历史,赌咒发誓这种蠢事他这辈子干一次就够了。
思及此,千手扉间毫不犹豫地抽回了手,他骨节分明的白玉般的细长手指被宇智波泉奈的大力出奇迹攥得皮肤泛红,红白相间的指印横亘在素白手背上,颇有种被凌虐的美感。他不爽地啧了一声,报复性地揪住了泉奈的脸颊肉往两边拉扯,像揉面团一样揉搓着手里那张秀美端丽的脸蛋。
“虽然我也不太能接受,但是经历过上一次的教训难道你还有什么办法能阻止你的哥哥和我大哥结婚吗。”
被死对头搓圆捏扁的宇智波泉奈有求于人也不敢造次,他维持着半蹲的姿势,哼哼唧唧地开口:“不试试怎么知道,我总能找到办法让我大哥浪子回头的!”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拆散他俩。”千手扉间百思不得其解,“识时务者为俊杰,而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是傻子。就他俩那情深似海的死心眼的劲,八头牛都拉不回来,要是能拆早八百年就分了。”
宇智波泉奈又不甘心地嚷嚷起来,横竖不过是些老生常谈的“千手宇智波是死对头”“千手柱间不怀好意诱骗我哥”之类的话。
这些话早听得耳朵起茧的千手扉间觉得宇智波泉奈着实有些魔怔了,他不知道宇智波家的兄弟是不是有什么神奇的诅咒,比如碰到哥哥的事情弟弟就会自动降低智商那种。他慈爱地拍了拍宇智波泉奈的猫猫头说你知道咱俩现在在哪吗。
不知道千手扉间葫芦里卖什么药的宇智波泉奈睁着迷茫的大眼睛环顾四周:“在咱俩的卧室里啊,怎么了吗?”
得到答案的千手扉间又指了指自己:“那你还记得我姓什么吗。”
觉得这个问话好像不太对劲,泉奈迟疑地缩了缩脖子:“千手死白毛你不会年纪轻轻就老年痴呆了吧,你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原来你还记得。”尽力维持着心平气和,千手扉间欣慰地点了点头,只是隐藏在灯光阴影中的表情怎么看都有点阴森森的怪瘆人的,“那你当初睡我的时候怎么想不起来我也是你的死对头的千手的一员?”
双标被情人当场戳破的宇智波泉奈脸都涨红了,不知道是羞的气的还是被扉间辣手摧花蹂躏的,他一边咕哝着“这不一样”但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一样,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被窝扯过被子蒙住头,大有学鸵鸟把头埋沙子里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风范。
许久之后扉间坏心眼地戳了戳身旁因为极度社死而一动不动尽情装死的蚕宝宝:“泉奈,你还醒着吗。”
片刻的寂静过后,蚕茧里传来宇智波泉奈闷闷的声音——
“没有,我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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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我的画不可爱而是充满了愤怒,这是因为一些事情让我感到愤怒,感到伤心,感到恐惧。 如果你搬进海边新家的过程需要坦克和士兵的护送,如果你的新院子底下是儿童的遗骸,如果你邀请朋友来上瑜伽课、喝葡萄酒时拿这些来吹牛,还说那些孩子活该去死因为他们胆敢反抗你这些“光明之子”,我觉得你的价值观很恶心。 #以色列侵略巴勒斯坦# sour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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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怎么画的这么好,妈的,忍不了,一拳把地球打爆!他奶奶的鸡蛋舅六的哈密瓜妹妹的大窝瓜爷爷的大鸡腿婶婶的大葡萄妈妈的黄瓜菜爸爸的大面包三舅姥爷的大李子二婶的桃子三叔的西瓜七舅姥爷的小荔枝二舅姥爷的火龙果姑姑的猕猴桃祖爷爷的车厘子祖姥爷的大菠萝奶祖奶的大榴莲二爷的小草莓他三婶姥姥大的白菜他哥哥的大面条妹妹的小油菜弟弟的西葫芦姐姐的大土豆姐夫的大青椒爷爷的大茄子嗯啊,杀杀杀!!上勾拳!下勾拳!左勾拳!右勾拳!扫堂腿!回旋踢!这是蜘蛛吃耳屎,这是龙卷风摧毁停车场!这是羚羊蹬,这是山羊跳!乌鸦坐飞机!老鼠走迷宫!大象踢腿!愤怒的章鱼!巨斧砍大树!彻底疯狂!彻底疯狂!彻底疯狂!彻底疯狂!彻底疯狂!🥺💜💖💜💖💜💖💜💖💜💖💜sooo beautiful omg
renata is so beautifu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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噤声侍者托着盛放在托盘里的面具,用手势询问他飞蛾还是群鸟时,德佩罗伯爵随意拿了一幅鹦鹉造型的鸟嘴面具。侍者鞠了一躬,如同夏日吹落的花瓣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背后鸟翼一般的披风擦过拉扎尔的衣服。
宾客们的交谈在剧院的扩音下糅合成了一种隐秘的窃窃私语,在烛光下显得如此生机勃勃,只有厚重幕布遮掩着的舞台是死寂的。拉扎尔将面具放在桌上,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摩挲着边缘。剧院与他走入俱乐部时想象的大不一样;他原以为该是那种狭小逼仄的房间,舞女在触手可及的舞台上搔首弄姿,人们在座位上喝着香槟和葡萄酒,放荡地大笑。然而当他被指引着,穿过几层天鹅绒与纱幔后,一座与凡人的剧院无异——不,甚至还要更大的舞台,出现在他眼前,令他惊讶。这座剧院原可以盛下上百号人,却只在视野最佳的位置摆放了几张圆桌,受邀的贵宾不过几十人,除此之外的一切地方都围上了猩红色的地毯和垂幔,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拉扎尔看向台上,幕布的褶皱仿佛是林地的入口,吞噬着一切理性,他第一次感觉到在纯粹的好奇心下,他想知道这后面究竟会上演什么。
“和您想象的很不一样,是吗?”
德佩罗伯爵回过头。大亲王将手里的乌鸦面具在脸上比划了一下查看是否合适,看见拉扎尔的脸,他笑了起来。
“您已经快三十岁了,那么卖力地研习无形之术锐利的一面,却从来没有享受过另一面的快乐。您应该享受一下——啊,勃利夫人,您好!为您介绍一下,这是醒时世界最伟大的剧作家,德·勃利夫人。”
阿图瓦伯爵做了一个夸张的动作,捧着她的手亲吻了一次。勃利夫人咯咯地笑了起来,用孔雀尾的羽毛扇遮着脸颊;她穿着一身绿色的裙子,颈上绕��珍珠项链,正如同林中牝马那样。
“您说的什么话,我只是篡改了那些历史而已,群鸟们一定恨死我了,我要是有一天升入漫宿,他们一定不叫我通过林地。”
“谁说得好呢?说不准他们其实爱死您的剧作了,只是拒不承认而已,毕竟,群鸟们如此傲慢。”
勃利夫人轻扇着扇子来遮掩她的笑,“您太会说话了,这样会把我宠坏的。您的这位朋友是谁?我好像还没见过他。”
“啊,这位是拉扎尔·德·佩罗伯爵,我们当中最忠贞守身的一个。”
大亲王调笑着,拉扎尔微微欠身,礼貌的用嘴唇轻贴上勃利夫人的戒指。
“哦,您真英俊,可惜您信奉了刃,不然漫宿的那些女士们一定会很喜欢您的——别惊讶,您都快把刃的凛冽刻在脸上了。”
亲王和勃利夫人都笑了起来,拉扎尔弯起嘴角勉强保持礼貌;他对这个玩笑并不感觉到舒服。
“还有几分钟就要开演了,别推辞,勃利夫人,您就坐在这里吧。今天有什么新鲜吗?”
“当然,先生们很幸运,我找到了一个新的孩子,他还没在无形之术里浸润太久,但他很有天赋,我一眼就被他身上的活力吸引住了,今天是他第一次上台。”
“我绝不怀疑您的眼光,夫人,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等到侍者将葡萄酒放在每张桌上后,蜡烛被吹灭了,一切光亮都暗了下来。随着沙锤和手鼓的轻响,幕布褪去,露出内里的纱幔,在清晨般凛冽的灯光下传来了群鸟的絮语,它们在焦急地寻找新的司辰,所有的台词均由梵语写就。扮成拾滩鸦与骨白鸽的舞者轻盈而傲慢的穿过众鸟,每个为白所钟情的,黑都予以否定,反之亦然;鸟群在树影的掩映下逐个离开,而乌鸦与白鸽仍然没能找到它们钟意的对象。
接着——每个人都没有眨眼,但纱幔确确实实是融化在了空气中。一束残月的光射进了林地里,照亮了一位背后生翼的年轻舞者;他背对着众人环抱着自己的躯体,双手搭在自己的腰侧,头上的两道冠羽柔顺地垂下来,当他微微转过头来时,人们得以看到他苍白的面具和细长的鸟嘴。他的翅膀黑白斑驳,在月光下散发着微光。
宾客们些微地交头接耳起来,显然他们中的大多数已经对每一位舞者的肢体都熟络于心,于是很快发现了这是一位新人。拉扎尔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快了起来,他一开始以为自己是被心的力量感染了,但很快就意识到这种悸动是源于一种熟悉——他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年轻的舞者,他的双手,他的小腿和脚踝,他的脖颈,他站立��那种姿势。一个名字哽在了拉扎尔的喉咙里,但他暂时还说不出所以然。
骨白鸽欣赏着他黑白相间的翅膀,拾滩鸦则盯着他裸露的每一寸皮肤看。舞者转过身来,他只在腰间围了一圈绒羽般的布料。群鸟十分满意,它们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同伴。在双生巫女和浪游旅人的邀请下,它们为新生的司辰在林地起舞,群鸟优雅地舒展它们的羽翼,如同洒在树木间的月光一样随着空灵的音乐旋转。而新生的司辰,则低着头,沉思着走入舞台的中央,残月追随着他,如同准备一场梦境的序幕。
然而下一秒,舞者猛地昂起头来,头上的冠羽因此震颤,他展开双臂,忽然以一种近乎狂野的姿态舒展开肢体,打在他身上的淡蓝色的月光骤变为了猩红色,群鸟被这突然的爆发吓住了,缩进了林地的草丛中,困惑地窥视着。舞台上只剩下了新生的司辰一个人的独舞,他肆意舞动着,高举起手臂又落下,伴随着脚下不停歇的奔跑和飞旋,空气中仿佛都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烟雾,在月光和猩红的交界处泛着磷光;音乐越奏越疾,小提琴在一声比一声重的鼓点下变成了原始的呼啸和尖叫。新生的司辰用目光扫过台下的每一个人,伴随着脚尖轻点的旋转和一次令人惊呼的跳跃,舞者忽然定格在了林地的中心,一声振动人心扉与五脏的鼓声,他刹那间展开了自己一直不曾舒展开的翅膀,苍白鳞羽上的黑色眼斑直直地盯着所有的宾客,人们的惊呼声汇聚在一起——真相大白,原来新生的司辰根本不是什么群鸟,而是一只飞蛾,那修长的鸟喙和冠羽,不过是飞蛾的口器和触角。
罗南·马聚里耶。拉扎尔的嘴唇嗫嚅着,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把这个名字说出了声。
群鸟们从草丛里钻出来,终于明白自己被怎样的愚弄了。优雅的鸟鸣变成了尖叫,它们跳出来,追逐着飞蛾。舞台上的林地忽然蔓延到了每个人的脚下,年轻的舞者跳下舞台,像真实的飞蛾一般掠过每张桌子,发出青涩而狂野的笑声;拉扎尔的目光无法从他的身上挪开——每个人的目光都贪婪地投射在他身上。经过拉扎尔的桌前时,年轻的司辰忽然顿了一瞬,接着如此自然地拿起拉扎尔面前的酒杯,将剩下的葡萄酒倒在了他的领巾上。勃利夫人发出一声惊呼,而阿图瓦伯爵则大笑起来;舞者故作礼貌地将空酒杯放回了拉扎尔面前,随着群鸟的悔恨和咒骂,他飞入了两侧血红的垂幔中,再也不见了踪影;但漫宿已经刻下了他的名字。灯光乍亮,���客们用手摸着自己的眼睛——演出结束了。
拉扎尔低头看着自己的领巾;它浸满了葡萄酒,已经变成了与垂幔一样的猩红色,然而竟然没有一滴洒在他的马甲或衬衣上。他把它摘下来,扔在桌上。拉扎尔忽然发现自己口干舌燥。
“您真幸运,看看周围这些人的眼睛,他们多想也被这只年轻的飞蛾光顾啊。”阿图瓦伯爵勉强止住了笑,用蕾丝的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泪,“不瞒您说,能体验到这样戏剧的刹那,我也是嫉妒的一员。”
“他跳得还没那么熟练,没那么完美,但我太迫不及待想让人们看到他了。”勃利夫人展开扇子,侍者在无声无息间送来了新的领巾,又在呼吸之间悄然离开了。演出的结束至少夜晚的开始,剧场摇身一变成为了沙龙。另一位侍者往他的杯子里斟上了新的葡萄酒,拉扎尔看着桌子上的领巾,竟一时间没想到要换上它。
“他叫什么名字,这个新来的舞者?”
阿图瓦伯爵发出了一声嘘声,勃利夫人笑了起来,拉扎尔立刻意识到他说错了话。
“哦,我替他道歉,是我没有教好他这里的规矩。”
“这没什么,不是没有过这样心急的年轻人,您别觉得太尴尬,甚至曾经有人一谢幕就气喘吁吁地找到我,问我要花多少钱才能和这些舞者共度一晚——您可千万别说这样的话,不,您得耐心一点,至少先送他们一两样礼物,别吓到他们了。”
拉扎尔窘迫地摸了摸身上,他从来不是爱好装扮之人,也绝不会随身带着为了以防万一需要调情的小礼物,除了手上的伯爵权戒,他只能找到口袋里他自己的手帕。
阿图瓦伯爵脸上挂着笑,从自己的手上随意摘下了一枚尾戒抛给拉扎尔,“拿着吧,还是说您会想着把您的权戒送出去?”
拉扎尔看着手心里的戒指,纯金打造的戒圈上镶着碎钻和一颗硕大的蓝宝石。他抬起头,在不远处的一张桌子旁,那位年轻的舞者已经褪下了翅膀,换上了一副红色的面纱,只露出他那对异族般金绿色的双眼,与面纱相衬的轻纱环绕着他的身体;有几位贵族聚在他的身边,一位穿着银色外套的心的学徒甚至学着戏剧中王子的样子单膝跪下朝他伸出手,围绕着他们的人们笑了起来,年轻的舞者的窘迫看起来一点并不比方才的拉扎尔少,但他仍然伸出手,允许那位贵族在他手背上落下一吻。
有那么一会儿,拉扎尔感觉到自己耳边只剩下了血液冲击鼓膜的声音。他把戒指还给了阿图瓦伯爵,微微欠身。
“我不能用您如此贵重的东西来满足���自己的欲望,请您原谅。”
大亲王不再笑了,他换上了一副警觉而玩味的表情。勃利夫人看着德佩罗伯爵站起离开的背影,轻扇着手里的羽毛扇。
“年轻人们,真是冲动啊,不是吗?不过,这有什么不好的呢,我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和他一样热情,那是半个世纪之前的事了,但我真是怀念那时候的感觉。您需要我在这里陪您吗,阿图瓦伯爵?”
当他站在年轻的舞者面前的时候,对方几乎立刻就被什么吸引,转过来看着他的方向。周围的无形之术的学徒无可避免地对拉扎尔投来了打量的目光,那位被打断了的银色的“王子”看起来尤为恼怒。拉扎尔靠近了一步,直到他能感受到舞者身上狂舞过后的热量和呼吸,舞者抬头看着他,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上也还戴着鹦鹉的面具。
舞者的眼睛只和他对视了一瞬就立刻垂了下去,但就是这一瞬——拉扎尔心跳如鼓;就是这一瞬让他确定了他的猜想,不可能有错的,除了那抹缺失的愤怒和仇恨,这双眼睛和他曾经在巴士底狱的火光中见到的那对如出一辙。拉扎尔沉默地递出了他的手帕,边缘绣着他的名字,布料上浸着古龙水的味道。
舞者犹豫了,他的寂静不语对拉扎尔而言几乎比他活过的三十年加起来还要长;他看着他垂下的头,看着他在烛光下闪着光芒的黑色卷发,看着他肩膀上散落着的几颗痣。他不知道罗南是不是认出了他,他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舞者抬起头来,接过了他的手帕,他向他行了一个宫廷式的礼,当他再次看向他的时候,他的神色变了,他好像真的全然不认识他,全然不认识拉扎尔·德·佩罗这个名字。
德佩罗伯爵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仍然围在舞者身边的追求者,他感觉到心烦意乱,胡思乱想着如果是在战场或决斗场上,这些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会怎么倒在他的刺剑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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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级斗争横扫好莱坞
作者:周黎明 2019-01-30
导读:很多美国影视剧里都有年轻人面临职业选择的场景:你想进入大公司、为邪恶卖命,还是愿意为了拯救人类、拯救地球,到非洲去当义工?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阶级斗争必须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
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
上述这些标语口号半个世纪前横扫中国话语的每一个层面,其渗透率不亚于粉丝群里谈论自己爱豆的频率。
但如今,好莱坞似乎接过了我们当年的衣钵,虽然仍做不到“阶级斗争片片讲”,但热衷程度足以让我辈瞠目结舌。
我刚去美国求学的上世纪80年代,看到媒体上不时有人说“还有多少多少美国家庭吃不饱”,顿生怜意。
后来才发现,那是懒惰白左的套话。
估计说话的人拿的都是50年前的本子,跟现实严重脱节。
超市里一刀可以买到一条面包,足以吃三天吧,至少保证你三天不饿死,而那时一个小时的法定时薪好像已经到了五刀。再加上教堂等地发放免费食物,只要你不挑食,怎么可能挨饿呢?(美国乞丐挑食在《宋飞正传》里有所描写。)
我很快觉察到,美国的穷人不是饿到瘦骨嶙峋,而是胖到步履蹒跚,像企鹅那样走路一摇一摆。
你到富人区,很少能见到大腹便便的;但贫民窟则挤满了大胖子,他们最爱吃的食物就是薯片,还有炸鸡……
且慢!怎么有炸鸡?那不是小资专利么?
韩剧把啤酒+炸鸡变成了情调食品,但在美国,那确实是蓝领的最爱,尤其是炸鸡。美国黑人区很少有正规餐馆,但用一层层铁栅栏当做窗台的炸鸡店遍地开花。
不知道这一点,你可能就无法充分欣赏《绿皮书》里有人建议黑人音乐家吃炸鸡的含意了。

(《绿皮书》剧照)
从表面上看,请这位黑人客人吃炸鸡,那是用他的民族习惯来招待他,是一番好意。
但这话可以有潜台词:黑人就配吃炸鸡,因为他欣赏不了精致的美食。
领跑本届奥斯卡最佳影片奖的《绿皮书》,最大的高妙在于将种族和阶级做了十字交叉。
1962年的美国,黑人的社会地位仍很低,在美国南方更是遭到公开的歧视;但唐·雪利是一名钢琴家,而且小有名气,他雇用了白人托尼当他的司机,而这位托尼哥不仅社会地位低微,秉性更是粗鄙。

这就好比,你用红色显示“黄”这个字,又用黄色显示“红”这个字,观者的直觉反应是说错,其次是抓狂,再往深想,那是一个社会实验。
《绿皮书》一上来就确定了两位的人设:托尼第一场戏就是打架;唐的出场是在卡内基音乐厅的顶楼,无论房间布置,还是他的着装和气质,全然是非洲王公贵族的派头。

(《绿皮书》剧照)
马赫沙拉·阿里饰演的钢琴家唐,有一场无声而震撼的戏,是他们到了南方,停车在路边,看到田里采棉花的黑人男女,双方相望,没有一句台词,却给了平时活在象牙塔的唐一种切肤之感:
即便他拯救了自己,但只要他的民族依然被看不起,他就无法独善其身。
唐的角色跟《为黛西小姐开车》里的司机角色(摩根·弗里曼扮演)是一脉相承的,弗里曼的司机虽然是下人,但也有一种骨子里出来的高贵,他用毕生的做人做事,让古怪的主人最终说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的心里话。

(《为黛西小姐开车》)
你若觉得这种主仆关系太温情,太虚假,不妨看看意大利的《幸福的拉扎罗》。故事设在1977年,但影片用“与世隔绝”的设置,使之陡增寓言性。
单纯的奴工拉扎罗和叛逆公子混到一起,公子的叛逆既像是好吃懒做的结果,也不能说没有意识形态的因素,反正,当他说出他俩可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时(理由是他父亲到处留种),那种套近乎颇为居高临下。
这故事好玩在下半部:公子丢失家产后,拉扎罗为这个把兄弟鸣不平,试图去银行要回富家子的财产,结果被误以为打劫。明明是政府把他们从奴役中解救了出来,就此流浪的他却要为剥削阶级讨回被没收的家产。
你说这拉扎罗究竟是善还是傻呢?

(《幸福的拉扎罗》)
你若觉得这些劳动人民太傻太天真,我给你推荐一部有反抗意识的。
《第一归正会》表面上无涉阶级或阶层,但围绕着教堂这个缓冲区,满满是阶级冲突。
代表上层的,是貌似慷慨捐款的大公司;代表底层的,是激进环保分子迈克尔。迈克尔有点像1960-70年代的嬉皮士,眼睛里容不得一点沙子,为了不污染环境,他禁止妻子生育(一个孩子给地球带来的污染超过很多普通活动)。
更重要的是,他愿意为自己的理想去死。
很多美国影视剧里都有年轻人面临职业选择的场景:你想进入大公司、为邪恶卖命,还是愿意为了拯救人类、拯救地球,到非洲去当义工?
迈克尔不仅选择了理想主义,而且把它推到极致。
我曾走在美国大学区的街上,看到有沿街乞讨的。
有人跟我说:你知道他跟某大企业家曾经是同窗吗?区别在于,那企业家当了一阵嬉皮士,发现改变世界还得自己先当人上人,而这位则坚持不为资本家效劳,宁可饿死在街头。
你说那是可敬、可悲,还是可怜?
我真说不清。
这波电影里的阶级斗争热,最明显的起因是2008金融危机,以及之后的“占领华尔街”运动。
每当资本主义国家出现经济危机,阶级斗争的情绪便会高涨。
当年大萧条,便催生了《愤怒的葡萄》等经典作品。
佃农乔德一家在乡下活不下去,便举家往大城市迁徙。
把美国农民描写得如此悲惨,却因一个小细节,而遭到苏联的抵制。乔德家很穷,搬家用的是家里破烂的卡车,但卡车这玩意在当年苏联,却是个人无法拥有的超级奢侈品。


(《愤怒的葡萄》剧照)
比《愤怒的葡萄》更加政治正确的,是1979年的《诺玛·蕾》,基本上就是一个党代表到工厂组织女工闹革命的故事。
如果万恶的资本家把男主给抓起来烧死,说不定有中国影评人出来说该片抄袭了《红���娘子军》。

(《诺玛·蕾》)
改编自1937年舞台剧的《大厦将倾》(Cradle Will Rock),原版由奥逊·威尔斯执导,1999年出电影版,导演是蒂姆·罗宾斯。这也是一个号召工人闹革命的故事,阶级斗争意识更强烈,有大量“咱们工人有力量”的雄赳赳气昂昂镜头,观看时感觉很穿越。
尤其是我看该片时置身于高楼林立的中国都市,一方面体验着自由市场带来的繁荣,另一方面看到大洋对岸的过来人更加迷恋我们曾经的做法,真是颇有一种欣赏大红色构成的黄字的脑力风暴。

相比之下,去年在中国公映的《青年马克思》反而显得十分理性,里面也有剥削阶级和被剥削阶级的对抗,但更多是诠释马克思理论的来源。同名话剧在英国颇受追捧,但编导不同,内容更多聚焦32岁马克思在伦敦的遭遇,是一个怀才不遇的故事。
如此密集地刻画一位声名远播、艺术形象相对缺席的革命家,似乎不像是马克思要摧毁的那个体制应该做的事情。

(《青年马克思》剧照)
该话剧版还获得英国国家剧院直播(NTLive)的待遇,因此世界各地的观众均有机会欣赏。
该直播系列中还有一部话剧,是《危险关系》,1988年的电影版由话剧改编而成,后来韩国、中国都翻拍过。
《危险关系》原本是一本1782年的法国书信体小说,讲一群法国贵族的勾心斗角和糜烂生活。
话剧直播前请来编剧克里斯多夫·汉普顿做演前谈,主持人问他,让他猜剧中人是否有感应,能预感原书出版七年后会发生法国大革命;
汉普顿说,那些贵族应该是不知道自己七年后会被押上断头台,正如现在的百分之一不知道他们接下来的命运。

(《危险关系》,法国贵族的糜烂生活史)
所谓的“百分之一”(one percenter),是“占领华尔街”运动提出的说法,指美国最富有的百分之一人口,占据了全国将近四分之一的收入,以及百分之四十的财富。
翻译成中国经典电影形象,就是黄世仁,就是南霸天,就是胡汉三。
讽刺的是,汉普顿面对的戏剧观众里,应该也有不少是属于“百分之一”的。在西方国家,高雅艺术的追捧者及赞助者以超级富豪为主。
把阶级矛盾表现得既充分、又艺术的,我心目中有两部是韩国片。
奉俊昊的《雪国列车》有着科幻和环保的包装,但车厢的阶层区分是一个很明显的比喻。李沧东的《燃烧》更加隐晦,也更加高级,表面是三角恋,二男争一女,但可能因为刘亚仁颜值不低,他的失落就有了个人魅力之外的因素。最终,他忍无可忍,他出手了……

(《雪国列车》:末尾车厢的底层造反史)
同样隐藏阶级性的《第一归正会》,伊森·霍克从调解人变身为行动者,要跟剥削阶级决一死战。(注意:此处有剧透,不想剧透请跳到下一段。)最终,女人的出现融化了他冰冻的心。
搁在从前,这绝对犯了阶级调和的错误。
好莱坞嘛,你不能指望它成为坚定的革命者。虽说独立片不属于狭义的好莱坞范畴,但把自杀袭击者捧上天,在美国还是犯忌的。
也许是电影生产有较长周期的缘故,这种阶级斗争精神反映到电影中需要一段时间,到上映时,或许碰巧经济复苏,贫富对立得到缓解,逼上梁山的急迫感变成瘪了气的气球,打土豪分田地的热情立马消减一大半。
2018年热门电影中,《罗马》也涉及到社会阶层。殷实的医生家庭,看住房,起码是中上阶层,而他家的保姆一眼就能看出是保姆,连女演员盛装参加金球奖,看着仍像是卡隆家的保姆。


(《罗马》剧照)
影片结尾处,保姆不假思索奔入海水,救出主人家的小孩。
炫酷的跟拍镜头,隽永的黑白色调,让人感受到感情是跨越阶级的。
那一刻感动我的,不是勇敢,不是职业精神,而是永不过时的人性。
(注:周黎明,文化评论人,以影评著称,以中西文化解读见长,著有中英文著作20余种。)
http://dajia.qq.com/original/24persecond/zlm2019013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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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ndarin vocabulary
Nouns
帐户 (zhànghù) – account
酸 (suān) – acid
演员 (yǎnyuán) – actor
广告 (guǎnggào) – advertisement
农业 (nóngyè) – agriculture
愤怒 (fènnù) – anger
踝 (huái) – ankle
回答 (huídá) – answer
弓 (gong) – arch
袖子 (xiùzi) – arm
腋窝 (yèwō) – armpit
脊椎骨 (jǐchuígǔ) – backbone
香蕉 (xiāngjiāo) – banana
胡须 (húxū) – beard
床(chuáng) – bed
水泡 (shuǐpào) – blister
血液 (xiěyè) – blood
腹部 (fùbù) – belly
书 (shū) – book
男孩子 (nánháizi) – boy
脑 (nǎo) – brain
新娘 (xīnniáng) – bride
小昆虫 (xiǎokūnchóng) – bug
黄油 (huángyóu) – butter
洋白菜 (yángbáicài) – cabbage
小牛 (xiǎoniú) – calf
骆驼 (luòtuó) – camel
便帽 (biànmào) – cap
地毯 (dìtǎn) – carpet
胡萝卜 (húluóbo) – carrot
椅子 (yǐzi) – chair
变色蜥蜴 (biànsè xīyì) – chameleon
面颊 (miànjiá) – cheek
胸腔 (xiōngqiāng) – chest
公民 (gōngmín) – citizen
煤 (méi) – coal
海岸 (hǎi’àn) – coast
硬币 (yìngbì) – coin
颜色 (yánsè) – color
角 (jiǎo) – corner
懦夫 (nuòfū) – coward
母牛 (mǔniú) – cow
罪行 (zuìxíng) – crime
庄稼 (zhuāngjià) – crop
乌鸦 (wūyā) – crow
王冠 (wángguàn) – crown
保护 (bǎohù) – custody
舞蹈 (wǔdǎo) – dance
危险 (wéixiǎn) – danger
日期 (rìqí) – date
天 (tiān) – day
死亡 (sǐwáng) – death
装饰 (zhuāngshì) – decoration
鹿 (lù) – deer
部 (bù) – department
沙漠 (shāmò) – desert
狗 (gǒu) – dog
门 (mén) – door
疑问 (yíwèn) – doubt
十二个 (shí’èrgè) – dozen
梦 (mèng) – dream
衣服 (yīfú) – dress
饮料 (yǐnliào) – drink
落下 (luòxià) – drop
鸭 (yā) – duck
尘土 (chéntǔ) – dust
鹰 (yīng) – eagle
耳朵 (ěrduǒ) – ear
地球 (dìqiú) – Earth
东边 (dōngbian) – east
回声 (huíshēng) – echo
经济 (jīngjì) – economy
编辑 (biānjí) – editor
教育 (jiàoyù) – education
日食 (rìshí)– eclipse
肘 (zhǒu) – elbow
末端 (mòduān) – end
能量 (néngliàng) – energy
环境 (huánjìng) – environment
事件 (shìjiàn) – event
眼睛 (yǎnjīng) – eye
眼毛 (yǎnmáo) – eyebrow
面孔 (miànkǒng) – face
公平的 (gōngpíngde) – fair
扇 (shàn) – fan
农场 (nóngchǎng) – farm
父辛 (fùxīn) – father
火 (huǒ) – fire
手指 (shǒuzhǐ) – finger
鱼 (yú) – fish
旗 (qí) – flag
火焰 (huǒyàn) – flame
肉 (ròu) – flesh
飞 (fēi) – fly
地板 (dìbǎn) – floor
面粉 (miànfěn) – flour
花 (huā) – flower
花盆 (huāpén) – flower pot
长笛 (chángdí) – flute
泡沫 (pàomò) – foam
雾 (wù) – fog
脚 (jiǎo) – foot
额 (é) – forehead
堡 (bǎo) – fort
喷出 (pēnchū) – fountain
青蛙 (qīngwā) – frog
燃料 (ránliào) – fuel
作用 (zuòyòng) – function
将来 (jiānglái) – future
赌博 (dǔbó) – gamble
垃圾桶 (lèsètǒng) – garbage
花园 (huāyuán) – garden
女孩子 (nǚháizi) – girl
玻璃 (bōlí) – glass
手套 (shǒutào) – glove
胶 (jiāo) – glue
山羊 (shānyáng) – goat
上帝 (shàngdì) – God
金 (jīn) – gold
祖父 (zǔfù) – grandfather
祖母 (zǔmǔ) – grandmother
葡萄 (pútáo) – grape
坟墓 (fénmù) – grave
卫队 (wèiduì) – guard
客人 (kèrén) – guest
树胶 (shùjiāo) – gum
习惯 (xíguàn) – habit
头发 (tóufǎ) – hair
手 (shǒu) – hand
锤 (chuí) – hammer
危险 (wéixiǎn) – hazard
头 (tóu) – head
堆 (duī) – heap
心 (xīn) – heart
热 (rè) – heat
脚后跟 (jiǎohòugēn) – heel
臀部 (túnbù) – hip
历史 (lìshǐ) – history
孔 (kǒng) – hole
家庭 (jiātíng) – home
蜂蜜 (fēngmì) – honey
角 (jiǎo) – horn
马 (mǎ) – horse
小时 (xiǎoshí) – hour
丈夫 (zhàngfū) – husband
催眠状态 (cuīmián zhuàngtài) – hypnosis
重要性 (zhòngyàoxìng) – importance
工业 (gōngyè) – industrial
消息 (xiāoxī) – information
首饰 (shǒushì) – jewelry
钥匙 (yàoshi) – key
刀 (dāo) – knife
结 (jié) – knot
膝盖 (xīgài) – knee
知识 (zhīshì) – knowledge
实验室 (shíyànshì) – laboratory
夫人 (fūrén) – lady
羔羊 (gāoyáng) – lamb
土地 (tǔdì) – land
车道 (chēdào) – lane
语言 (yǔyán) – language
笑声 (xiàosheng) – laughter
法律 (fǎlǜ) – law
叶子 (yèzi) – leaf
皮革 (pígé) – leather
豹子 (baozi) – leopard
柠檬 (níngméng) – lemon
莴苣 (wōjù) – lettuce
生命 (shēngmìng) – life
退 (tuì) – leg
嘴唇 (zuǐchún) – lip
文学 (wénxué) – literature
锁 (suǒ) – lock
爱 (ài) – love
情人 (qíngrén) – lover
午餐 (wǔcān) – lunch
肺 (fèi) – lung
魔术 (móshù) – magic
女仆 (nǚpū) – maid
多数 (duōshù) – majority
人 (rén) – man
地图 (dìtú) – map
按摩 (ànmó) – massage
材料 (cáiliào) – material
饭食 (fànshí) – meal
药 (yào) – medicine
瓜 (guā) – melon
智力 (zhìlì) – mind
镜 (jìng) – mirror
纪念碑 (jìniànbēi) – monument
蚊 (wén) – mosquito
谋杀 (móushā) – murder
芥 (jiè) – mustard
奥秘 (àomì) – mystery
名字 (míngzì) – name
需要 (xūyào) – need
针 (zhēn) – needle
邻居 (línjū) – neighbor
巢 (cháo) – nest
新闻 (xīnwén) – news
夜 (yè) – night
鼻子 (bízi) – nose
脖子 (bózi) – neck
钉子 (dīngzi) – nail
人们 (rénmen) – people
胡椒粉 (hújiāofěn) – pepper
人 (rén) – person
枕头 (zhěntou) – pillow
地方 (dìfāng) – place
毒物 (dúwù) – poison
人口 (rénkǒu) – population
罐 (guàn) – pot
土豆 (tǔdòu) – potato
祷告 (dǎogào) – prayer
价格 (jiàgé) – price
检品 (jiǎnpǐn) – prize
王子 (wángzǐ) – prince
公主 (gōngzhǔ) – princess
问题 (wèntí) – question
兔 (tù) – rabbit
人种 (rénzhǒng) – race
原因 (yuányīn) – reason
难民 (nànmín) – refugee
居住 (jūzhù) – residence
河 (hé) – river
岩石 (yánshí) – rock
屋顶 (wūdǐng) – roof
根 (gēn) – root
玫瑰 (méiguī) – rose
神圣 (shénshèng) – sacred
薪金 (xīnjīn) – salary
盐 (yán) – salt
沙 (shā) – sand
蝎子 (xiēzi) – scorpion
时节 (shíjié) – season
她 (tā) – she
一片 (yīpiàn) – sheet
歌唱 (gēchàng) – song
皮 (pí) – skin
天空 (tiānkōng) – sky
拍 (pāi) – slap
蛇 (shé) – snake
社会 (shèhuì) – society
南 (nán) – south
匙 (shi) – spoon
东西 (dōngxī) – thing
股 (gǔ) – thigh
千 (qiān) – thousand
时间 (shíjiān) – time
足尖部 (zújiānbù) – toe
牙齿 (yáchǐ) – tooth
贸易 (màoyì) – trade
声音 (shēngyīn) – voice
腰 (yāo) – waist
星期 (xīngqí) – week
重 (zhòng) – weight
西 (xī) – west
轮 (lún) – wheel
风 (fēng) – wind
女人 (nǚrén) – woman
词 (cí) – word
工作 (gōngzuò) – work
世界 (shìjiè) – world
敬仰 (jìngyǎng) – worship
年 (nián) – year
昨天 (zuótiān) – yesterday
青年 (qīngnián) – you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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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发女孩攻我后庭 S2-17] 趁热打铁的露出-准备
对男人而言,高潮通常只有一种,就是火山迸发时的酣畅淋漓。
但对于女性而言,高潮的体验却又截然相反的两种,一种一次性到达顶峰,然后缓缓降落,舒服但短时间不想再做。另外一种则不然,同样是冲向云霄,过山车下降后再度爬升,然后不知不觉间再次达到顶点,如此反复,一晚上7次高潮的女人也是有的。
偏偏左媛的高潮就是后者。
第一次高潮是欲望的钥匙,此刻屁股上被打的通红的左,汗流浃背的躺在地上,我上前抱着左,是香的。
我第一次能够如此抱着赤身裸体情欲高涨的左媛,可偏偏...
左努力挣扎着从我怀里起身,对着卿哥说,『可以把钥匙给我了吗?』说罢用手摸着我带锁的JJ,仿佛在说,我知道你憋的好辛苦,我这就拿钥匙给你开锁...
卿哥却不慌不忙的说,『这才完成第一个任务呢』 『想要开锁,第二个任务你准备好了吗?』
我羞愧的低下了头,刚才的时间我没能把情况跟左说清楚,这下...但是左似乎看出了我的自责,拍了拍我的脸蛋,说,『宝贝,没关系的,我这就去完成任务给你开锁』 此刻我感觉到左媛身上的男性气质又有些恢复了,如果不是她此刻光着身子,刚刚被sp到高潮的画面还印在我脑海里面的话。
『第二个任务是什么?』
卿哥笑了笑看了眼手机,『现在是傍晚9点半』,时间过得好快。『把你老婆衣服脱了』 左照做,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穿着的羞耻,透的不行的白色上衣,短的不行的热裤,两件脱完我就剩一条黑色丁字裤了,这是一条女性丁字裤,所以带着锁的样子从侧面看的清清楚楚。
『脱完了吗?』
左开始继续脱我仅有的丁字裤,这下前锁后塞的样子彻底暴露在两个女人面前,一个是我老公,一个是我的...室友
『还有一个没脱』
左愣了半秒,还是卿哥把我按在沙发上,拍了拍我屁股,示意我撅起来,左才看到那个肛塞,羞红了脸伸手去拔,却发现刚才sp的时间太长,之前涂得润滑液已经干了,拔出来有点费力。
卿哥看到这一幕,笑了笑,『你老婆流了那么多水,拿来润滑啊?』
『看着自己老公被打屁股流的水』 我趴在沙发上看不到此刻她俩的表情,但我感觉到左应该是被这句话羞愧到了,身子有点一软,硬硬的乳头碰到我的屁股,该死,前面顶的生疼。但随即温柔的手在我的马眼上拨弄,屁眼那里感觉到丝丝液体流入,慢慢的,肛塞总算拔出来了。
『你换上这一身』 卿哥冷冷的对左命令道。
左还不知道任务是露出,但是我知道啊,我心里一紧,这一身装扮,也太露骨了吧!况且左她是个假小子啊,一向是男生装扮,裹得严严实实的,这一身...
正在我犹豫的时候,左拿起肛塞,就对着自己的菊花塞去,可是左明显对自己没有经验,虽然塞男孩子经常做,可是塞自己菊花就...弄了好几下也塞不进去...虽然有我的前列腺液,但左的后庭还没有开发过,这点完全不够润滑的。
卿哥给了我个眼神,让我去帮左,我上前接过肛塞,对左说,『老公你放松,趴在沙发上,我来弄』 接着我从左的阴道那里涂了很多的淫液在肛塞上,然后用手指在左的菊花上轻轻的转圈,抚摸,像第一次她对我开苞一样温柔,慢慢的,我看到时机合适,把肛塞对准,左还是很紧张的缩紧了那里,我对左说放松,然后一只手在左的阴蒂那里轻轻的轻轻的按摩,左舒服的趴在床上哼唧,菊花也渐渐的放松了下来,我看准时机,把肛塞对准,然后开始推,左比刚才适应多了,但还是有点紧,卿哥突然在左的耳边耳语了一句,只听见左听到这句话突然发出骚的无比的呻吟声,我顺势一推,肛塞终于戴上了。
后面左穿好了衣服,丁字裤刚刚好,且不说那身热裤短到从稍微低一点的角度就能看到屁股,那上衣简直...胸前两颗硕大的葡萄凸显着,衣服偷的肤色也看的一清二楚。
左有多羞耻,我看着她一直在夹腿,甚至好几次忍不住用手摸自己的下体就能看得出来。而我看着她大腿一直留下来的淫水,本来想上去擦,但不知道为何,我突然觉得这样满大腿的淫水,好刺激!
『第二个任务开始了』 卿哥说道。
『不是穿衣服就完成了吗?』左很惊讶。
『怎么可能,这才是开始啊?』卿哥看左诧异的表情,继续说道,『别怕,就在一个小区,隔壁那栋楼看到了吗?』卿哥对着窗户外面指着,我们三个去那里。找我的学弟。
『我学弟据说有18厘米,还是个体育生』卿哥说完,拉着我去她房间,说是换衣服,毕竟我还全裸着。只留着左一个人穿着这样一套衣服,看着卿哥拉走了我。门缓缓关上,我就这样赤身裸体和卿哥呆在房间里,门外的左此刻什么反应,如何想的,是愤怒还是紧张,是兴奋还是欲火焚身,只有我换好衣服出来才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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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称 17
翌日黄昏与夜交替之时,伊万臂弯里挎着件毛皮大衣来到弗朗西斯所住的旅店的屋顶,他躲进烟囱的阴影里以避免自己被街上以及天井花园里的人发现,待花园里的人或是进入旅店中或是通过小巷离开后,他漂浮至弗朗西斯的卧室窗前。
弗朗西斯正站在圆桌边,他左手抱着右手肘,右手则端着只杯子时不时抿一口杯中的液体。因窗户是敞开的,伊万敲了敲窗户用响声示意弗朗西斯自己的到来后就径自翻进屋内。
“你来了。”弗朗西斯说,他迎向伊万走了几步,用疑惑的目光瞧了瞧伊万臂弯里的毛皮大衣,而伊万盯着弗朗西斯手里的杯子抽动了下鼻子问:“葡萄酒?”不待弗朗西斯回答,他又说:“你该多喝点儿好让身体保持暖和。”
“暖和?”弗朗西斯挑眉问。
伊万点点头,“虽说现在是夏末,可高空与飞行时的风依旧会让你感到寒冷。”他说着,递出毛皮大衣道:“我从未在使用意识体特有的移动方式时携带过另一名同族,我不知道那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我只能根据我自身飞行的经验来预估,你可以现在穿上大衣,或最迟在抵达新大陆后得穿上,否则当我们抵达马修的庄园后你肯定会被冻僵的。”
“你不穿吗?”
“厚重且会被高速的风吹得平展开来的衣服将对飞行形成阻碍。”伊万解释道。
“好吧。”弗朗西斯似乎接受了伊万的说辞,他一口饮尽杯中剩余的酒,又拽住放在他身旁的葡萄酒瓶的细长瓶颈仰头将里面的液体全灌进自己喉咙里,随后他放下酒瓶,做了个深呼吸说:“等我们踏上新大陆后我再穿上大衣吧。现在,我们该怎么出发?”
带领弗朗西斯抵达新大陆的过程没出任何意外,伊万牵起弗朗西斯的手翻至窗台上,他抬起右脚,身前花园里橡树那茂盛的枝叶、两侧与身后旅店的建筑轮廓皆如突然活过来了般开始扭曲弯浮,他朝前跨步,那些扭曲弯浮的轮廓便化作无限延伸的各色的线包裹住他和弗朗西斯,他们头顶那块混着点儿紫的黑蓝色块则被更明亮的蓝色一点点入侵,又逐渐染上层次模糊的黄与橘,当伊万在新大陆的某个山谷里停下时,位于他与弗朗西斯身后远处的雪峰表面还覆盖着一层由余辉组成的暖橘色调。
“穿上大衣吧,”伊万对弗朗西斯说,“从这里开始我们得一路飞过去。”
弗朗西斯接过大衣一面将衣袖套在手上一面问:“你说的飞,是指鸟类的那种‘飞’吗?那么你要怎么——我该使用哪一个词?搬运我?携带我?”
“我想我能抱住你。”早已设想过这一过程的伊万回答道,“我搂住你的腰,而你也回搂住我。”他比划着说。
“虽然我对自己的肢体力量很有自信,但我不敢肯定我能维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得抵抗重力两、三个小时。”
“我还会用一些巫术来辅助,但,”伊万迟疑地说:“我没有对同族使用过巫术,所以我——别担心,弗朗西斯,”见弗朗西斯睁大眼,伊万忍笑向弗朗西斯保证说:“我敢确定那些巫术能对意识体起作用,我不会让你从高空中摔下去变成一滩肉泥的。我不确定的是,嗯,巫术生效后你会有什么感觉,因为那通常不是用在活着的生命身上的……”伊万的声音越来越小,弗朗西斯的双眼瞪得更大了,伊万赶忙恢复原有音量补充道:“不是说它不能用在活物上,它也不会对生物产生任何伤害或坏的影响或糟糕的后遗症,就只是,我们通常不那么用而已。”
弗朗西斯张了张嘴又闭上,他抬手比划了个无意义的手势,沉默的与伊万对视数秒后说:“……我想我最好别了解得更详细了。你是现在就施放那个不知名的巫术还是——?”
“现在。”伊万说着向弗朗西斯的方向伸出手,他调动自体内散溢的能量拧成几束后朝弗朗西斯蔓延攀去。这些能量的触碰导致弗朗西斯打了个哆嗦,“那是什么?”他问。而伊万没分神回答弗朗西斯,他集中精力,操控那些能量变成的触肢钻进弗朗西斯的躯壳内,在触碰到如一汪积在浅坑里的雨水的、所有有肉体的生命在诞生之初就有的那个难以用话语来定义与描述的、非灵魂的存在后,他屏住呼吸,形如触肢的能量的尖端融化成某种软而轻的、介于液体与烟雾之间的东西,他控制着那些触肢在那存在的表面拖曳出特定的、人类称之为符文的纹路,这些纹路前后相连,既像是一个整体又像是能挨个区分开来,故很难说他到底是画下了一个长条状的图案还是画下好几个纹路。
待伊万画出所有他需要画的东西并小心翼翼撤回触肢放下手后,他与弗朗西斯皆长长舒了口气,“你感觉如何?”伊万问,他端详弗朗西斯的脸色与表情欲以此查看弗朗西斯的状态。而弗朗西斯露出不自在的神色用双手拍打自己的胸腹数下,“嗯,我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他揉了揉自己的肩脖,“这是……痒?还是说……冷?仿佛有什么异物埋在我的皮肤下,”他按压着自己的胸骨,垂眼打量自己仿佛像穿透衣服以及皮肉看伊万在他体内做了什么一般,“我分不清这是舒适还是难受,我只知道你对我做了些什么。”
“另一名意识体的能量对你肉体内的那种——嗯,”伊万皱着眉从脑海里挑选出一个能用作代称的词,“存在而言,的确是异物。”他张开双臂,“来吧,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得赶。”
飞跃那块隔在俄罗斯殖民地与马修的领土之间的、无归属土地的旅程对伊万来说不太好受,当他开始前进后,他才发现因两人姿势的关系,弗朗西斯那头长至肩膀的头发被风牵动着不停往他脸上拍打,且似乎弗朗西斯说了什么,可那些话还未触碰到他的耳垂就被风吹远了,在高声询问几次“什么?”以及“你刚才是不是在对我说话?”后,伊万放弃同风较劲儿,他偏头贴着弗朗西斯的左耳说:“现在我听不见你在说什么。”此后弗朗西斯不再尝试与他交谈,可没过多久伊万又为这种被风的呼啸声填满的寂静而感到尴尬。
在穿过国界上的薄膜时伊万为了防止柯克兰感知到入侵——毕竟这次是两名意识体,且过快的速度与过强的力量在薄膜上撕开的裂缝将更大——而降落至薄膜边。
“我们到了?”弗朗西斯问,“可我觉得这附近瞧上去不像是魁北克。”
“我们还未抵达目的地,这只是为了避免柯克兰发现我们入侵他的殖民地故得缓慢通过马修领土的边界。”伊万解释说,“以及,魁北克是马修居住的那座城镇的名字吗?”
弗朗西斯点点头,他拢了拢衣领,“现在我明白你说的‘寒冷’指的是什么了,我觉得我的后脑勺仿佛被人挖掉了,要么就是被一把冰做的锥子刺穿了,”他用手梳理一下散乱的头发,仔细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又将手收回眼前打量,在发现指间什么都没有后送了口气,“我以为我的头发全像经过了一夜风雨的枝头上的枯叶那般掉光了。”
“抱歉,我之前没想到这个情况,早知道我该把毛帽也带来的。”伊万满含歉意地说,“或者,我可以对你的头发施放巫术?放心,这巫术本就是用在人类的毛发上,维那莫依宁教授给我,而我猜他是从乌克森谢纳那里学来的,你知道的,维京人。”伊万说着,侧过身伸出右手做出插入某种东西并朝一旁拨的动作。弗朗西斯好奇地望着伊万,他看上去对伊万所说的那个巫术跃跃欲试,不过犹豫片刻后拒绝了伊万的提议,“你在做什么?”他问。
“还记得我在信中提到的国界上的那个大部分意识体无法用肉眼看见的薄膜吗?”伊万的左手也插入薄膜中,他两手往两旁施力,将感知中的薄膜撕开一条能容纳他与弗朗西斯通过的裂缝,他回过头对弗朗西斯说:“虽然通常来说能使用巫术的我们对无法使用巫术的你们的感应更微弱,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你还是从我撕开的裂缝中钻过去吧,”他抬高双手尽可能给弗朗西斯腾出空间,“就从我两手之间。”
“这样做可有点儿古怪。”弗朗西斯嘟囔道,他弯腰从伊万的双手间穿过并前进几步后回过头看伊万,随即伊万跟在弗朗西斯身后跨进裂缝之中,他们再次贴抱在一起,只是这次起飞前伊万拆下自己的领巾充作发带将弗朗西斯的头发扎了起来。在经过近一小时的无言飞行后,伊万逐渐减慢速度向横穿魁北克市的那条河一旁的高地降落,他打算告诉弗朗西斯他们抵达了目的地,但在他出声前耳边就传来弗朗西斯略激动的“我们到了!”的声音,他瞥了一眼弗朗西斯,发现对方正以一种别扭的、之后会导致脖颈肌肉酸痛的姿势转头瞅着那座高地上的庄园。
他们落在包围庄园的石墙边的一颗茂盛的树投在草坪上的阴影中,“你知道马修卧室的窗户是哪一扇对吧?”伊万对弗朗西斯说,“你们得留意时间,现在是夏末,夜晚远比白昼短,我们得在黎明前赶回基辅。”他扫视四周,确认庭院中没有巡逻的守夜仆从,他猜想或许是不久前感知到弗朗西斯靠近的马修对仆人们下了避开此处的命令,“我就在这里等你。”
弗朗西斯点点头,他扯开绑住头发的领巾、脱下毛皮大衣并将其递还给伊万,用手指充作梳子梳理几下头发,又调整自己的领巾和袖口,低头抚平短大衣上不存在的褶皱,“我看上去怎么样?”他问。
“很好。”伊万简短回答道。弗朗西斯闻言做了个深呼吸,随后他转身向着前两次伊万敲过的那扇今夜维持着已打开状态的窗户走去。
伊万望着弗朗西斯的背影,随着弗朗西斯靠近那扇窗户,窗内的黑暗里突然冒出一双扒在窗框上的、小且短的手以及一个长着金发的脑袋,接着弗朗西斯的步速忽然变快了,他几乎是小跑向窗边。伊万情不自禁露出微笑,他转过身翻上石墙坐下,把大衣搭在一旁,仰着头瞧被月光照射出半透明感的浮云,半晌后低下头眺望高地下方的河流以及在两岸城镇中移动的橘黄色的火光,那是魁北克市内巡夜人手中的火把。他数巡夜人的数量,又去数此时还有多少扇窗户里透出烛光,厌倦数数后他晃动双腿用脚尖去拨弄地面上的野草,配合着有节奏感的刷刷声在脑中回播各类乐曲,他记不清自己无声哼唱了多少首乐曲,因有的乐曲他忘记了某部分旋律,有的则在哼至某段时不知怎的就变成了另一首乐曲。他望见那些还坚守在深夜里的窗内的烛光一个接一个熄灭,虫鸣与柔和的拂过他脸庞的风使他昏昏欲睡,在他被毫无预兆的摔坠感惊醒、双手及时握紧石墙避免自己向前一头栽进草丛中后,他听见身后传来皮靴摩擦草叶的动静。
“你们聊得怎么样?”伊万问,他转过身跳下石墙,瞥了眼不远处的石造房屋,发现马修卧室的窗户微掩着,窗帘皆合拢拉上,卧室的主人应是入睡了,他视线移回弗朗西斯脸上,或许是此刻天上的玄月恰巧被浮云遮住的缘故,他不太看得清弗朗西斯的神情。弗朗西斯沉默地走向伊万,不等伊万再次出声询问就张开双臂搂住伊万的肩脖并整个人倒靠在伊万身上,伊万怔愣一瞬,迟疑地回搂住弗朗西斯的腰,抬手拍抚弗朗西斯后背数下。
“我们出发前我喝下了一整瓶葡萄酒,”弗朗西斯的话语随着湿热的吐息喷在伊万的耳垂上,大约是因胳膊挡在口鼻前,弗朗西斯的声音显得有些沉闷,“也许是酒精发挥效用的时间延后了,我总觉得自己似乎对马修说了不少醉醺醺的傻话。”
伊万揉了揉弗朗西斯的背脊,体贴得没戳破意识体不但难以喝醉,酒精也不可能入胃两小时后才搞晕人的脑子的这两个事实。
弗朗西斯偏头蹭了蹭伊万的侧脸,他长长叹息一声,“你知道我先前喝酒可不是为了御寒吧?我……我都不明白自己喝酒到底是为了鼓足勇气告诉你我决定不与马修见面,还是让自己敢于前来魁北克,你敲窗户时我都还未作出选择,所幸你的那件毛皮大衣转移了我的注意力,我还想着你干嘛在八月末带上件毛皮大衣呢?没想到那居然是给我穿的,于是我就告诉自己,既然你为了帮我的忙已做了那么多的准备,那么我至少不能辜负你的心意……”他的声音渐渐被虫鸣声盖过,半晌后才再次于伊万耳旁响起,“我现在心里一团乱,万尼亚,我已见过马修了,可我是否该继续同他联络呢?我有些后悔了,如果今夜我没来魁北克——不,如果前几日我没抵达基辅该多好啊,那样我只需用接连不断的宴会、游猎和性爱来抵消踌躇带给我的不悦即可,而现在……”弗朗西斯又沉默了,伊万感到自己被弗朗西斯贴着的那侧脖颈的皮肤表面泌出层薄汗,毕竟夏末时的温度并不适合两名成年男性紧紧抱在一起。
“你很可爱,万尼亚,”弗朗西斯突兀地说,“还会做些可爱的傻事。”他搂着伊万肩脖的双手松开些许,撤回身子用前额抵着伊万的额头,“战争之前我们的那次交谈,你在信中的提议,昨日以及今日你的行为,一步步引得我打破了我惯来对待非主权意识体的原则,你没想过我会因此迁怒你吗?”
“打破你原则的不是我,弗朗西斯,”伊万轻声回答道,“是你的心才对。”
“而这正是我会迁怒你的原因,”弗朗西斯低笑着说,“你让我变得像名多愁善感、没有理性思维的妇人。”
“跟随自己的心行动有何不好呢?”伊万为弗朗西斯的自我比喻而皱眉,“况且意识体严格意义上来说没有性别,我们都清楚的知道会影响人类理性多少的因素不是性别而是个体的性格。”
弗朗西斯又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非但会做些傻事,还会傻乎乎坚持某些会被人们嘲笑的观点。”不等伊万反驳或自辩,他就吻了吻伊万的鼻尖请求说:“带我回去吧,万尼亚。”
弗朗西斯与马修决定维持这种私人联系,鉴于伊万在新大陆的殖民地未与马修的领土接壤,来往交通耗时且不便,伊万对马修的拜访周期定为半年或一季度一次。马修对劳烦伊万做这等麻烦且有所风险——若柯克兰察觉到此事的话,或许会将伊万和弗朗西斯的行为从个人层面上升至政府层面,即认定是俄罗斯与法兰西觊觎着大不列颠位于新大陆上的殖民地,“即使亚瑟明白我们的国家没想夺取这块殖民地,为了恶心我们他也一定对大不列颠政府提议向我们两国政府递交公开抗议,”弗朗西斯调侃说,“况且,我不知道俄罗斯想法如何,反正我的国王非常渴望新法兰西能回到他的统治之下。”——的事感到极为不安,他数次向伊万道谢又道歉,伊万只好借自己也得视察俄罗斯在新大陆东端的殖民地的理由来安抚马修。
弗朗西斯离开基辅后,伊万的生��回归日常,在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能熟练处理政务后,他逐渐退出以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为中心的、掌管着整个俄罗斯帝国的小型人际关系网,再次成为只具有象征意义的、地位特殊的宫廷人物。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似乎对伊万回避权力的举动万分不解,这次伊万并未替她解惑,而是告诉她“您该自己思考出这个问题的结论”。同时尽管伊万退出了顶层权力圈,或许是出于情感上的需要,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仍时不时或是召伊万入宫或是前往伊万家中并同伊万肆意畅聊,并不习惯同自己的统治者有如此亲密关系的伊万曾询问为何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不将那些话留给她的情人听,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则回答说:“他们的确很能讨我欢心,可我如何能像信任您一样信任他们呢?”
在成为弗朗西斯和马修的信使后,伊万逐渐同马修熟悉起来。也因此,伊万一面告诫自己他不该做这些事,一面在发觉当柯克兰拜访过魁北克可马修仍对如何使用掌控自己体内的能量一无所知后忍不住主动教导马修,他没问为何马修不去请教柯克兰——伊万记得自己说出过这类提议,而马修的性格显然不会无视旁人给他的建议,故要么柯克兰在马修面前表现得太过不好接近导致马修不敢向他提问,要么就是马修已尝试请柯克兰教授他巫术知识但柯克兰拒绝了——而要教导巫术,仅一夜、或者说刨除花在往返路程上的时间后余下的那几个小时显然不够伊万教导什么有用的东西,故伊万向马修提议也许他能估算好时间,与黎明时抵达魁北克市外的森林中等待马修,这样他们能将一整个白日用在学习巫术上。
看上去马修对伊万的提议非常心动——伊万悄悄在脑中对比了心动时马修与弗朗西斯的表情,认为依照两人相似的神态来看,虽然弗朗西斯推测马修是因西班牙和葡萄牙对北美西北部的殖民而诞生,不过接连不断移民去新法兰西的法国人到底还是让他俩产生一种由子民构成的血缘上的联系——可随即马修又一脸为难的拒绝了伊万,“仆人们会发现我没呆在家中或市内的,若他们找不到我,很有可能去向总督寻求帮助,那样的话……”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抬眸窥视着伊万的神色小心翼翼说:“……对不起?”
“您不必向我道歉,”伊万叹息着弯腰平视马修,“您也无须这般频繁得为各类小事道歉,熟知您的人知道您是个害怕给别人添麻烦的、愿意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替别人考虑的善良的人,但那些陌生人,或不愿了解您的人只会认为您软弱可欺罢了。而且——”伊万犹豫一瞬,接下来的话本不应由他来说,应由弗朗西斯或柯克兰来说,然而凭弗朗西斯对柯克兰的描述以及马修在柯克兰离开魁北克后的表现出的情绪低落的状态来看,柯克兰不太可能承担这项责任,而弗朗西斯也不再有养育马修的可能,故假若他不说,恐怕不会有同族对马修说那些话。
“按照意识体间的从属规则来说,我本没权利和权力教养您的,可我能瞧出这种教育的缺失给您生活带来的不便以及痛苦,所以,嗯,这不是高高在上的指教,仅仅是告诉您我们、即欧洲的意识体们是怎么与子民相处的。您愿意听吗?”伊万认真地问。
马修仿佛被伊万严肃的态度给吓住了,他茫然地眨着眼注视着伊万,两手无意识揪着睡袍搓揉,片刻后迟疑地点点头。
“我们是意识体,是独立于所有人类与动物之外的生命,人类在大地上出现后我们才诞生,我们死亡后人类也未必会灭绝,但脱离族群性的‘人类’这一整体概念,人类就只是快速出生又快速死去的、构成我们骨骼和血肉的存在而已,您会让您的骨骼与血肉凌驾于您的思维与心灵之上吗?”伊万伸出手隔着皮肤和胸骨轻触马修的心脏,“诚然,我们无力掌控自己的命运,在国家、文明与领土的层面上无法决定自己与谁成为朋友,与谁成为敌人,与谁生活在一起甚至成为家人,只是这不是您自轻自贱、把自己当作乖巧的宠物听从人类管教的理由。虽然您的体格与外貌形同十一、二岁的孩子,但您到来世间已有一个世纪了,您得让您的子民意识到您并非真正的孩子,而是一名有思考能力的、能独立作出决定的人,您得向他们宣告您已经长大了。更何况,我们的子民不仅限于人类,我们领土上的每一株植物,每一只昆虫与每一只动物都是我们的子民,您得学会脱离人类的视角,站在植物与动物,乃至于整块土地的高度来思考问题。”
伊万直起身,他走至窗边,而马修迷茫的跟在他身后。“您瞧,”伊万侧头望了马修一眼,示意马修望向窗外,“此刻您既在我的身旁,在这具小小的躯壳内,又存在于窗外我们视线能到达以及不能到达之处。粗看之下,您能望见人类是如何在一片荒地中修建起码头与石屋,如何种下大片的麦子、紫花苜蓿和油菜,如何从海洋另一端运来牛与羊,如何利用蜡和油在夜间驱逐黑暗,若您只是一名普通的人类,只是魁北克省长,那么您眼中看见这些已经足够了。可既然您是意识体,那么您就还得看见那些或是因年龄或是因性别而生活困苦的人,看见生活在房屋角落和水沟里的臭虫与老鼠,看见因人类到来而被砍伐的树木,看见那些被迫将领地让给人类的食草与食肉动物,您得看见、并真正明白人类焚烧草原、森林与开垦荒地对您的肉体会产生什么影响。”
马修两手扒着窗沿,他时而朝窗外眺望时而侧转抬头带着似懂非懂的表情看向伊万。
“您还记得我第一次……呃,我是说,第二次来拜访您时的事吗?我们皆疑惑于为何您能感知到体内那股自然的、巫术性的力量而弗朗西斯不能,同时明明柯克兰与您以及我一样,可他的附属意识体却没有相同的能力。”
“我记得,”马修轻声回答道,“我现在仍不明白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法兰西与大不列颠对待原住民的不同政策。原住民被欧洲的人们视为蒙昧、原始、野蛮的人,换而言之,未受到基督教这类一神论干扰的他们仍相信着自然万物皆有灵性,而灵性的汇聚能催生出神明。”伊万说,“我无法证实我结论的正确性,但据我调查,由于新法兰西以渔猎为主要经营项目,故与原住民多有合作,而大不列颠则倾向于驱逐甚至屠杀原住民。虽说在您的名字还是‘新法兰西’时,您的宗主国未将那些与法兰西人合作的原住民当作他们的国民,可您的肉体显然将所有生活在您的领地内的人类视作子民与构成您的血肉,我猜这就是您能使用那种力量的缘故。”伊万望向河对岸的石制房屋群,“这些年我前来魁北克,每隔几次都能看见这座城市在成长,所占据的范围在扩大,往后大不列颠会向您的领土运送来更多的英国人以及奴隶,这些新移民需要更多的土地以开垦成农田或修建牧场,这种需求必然会入侵原住民的活动范围,导致原住民与新移民产生冲突,而冲突会演变成战争或一面倒的屠杀。”
伊万抬手按抚马修的右肩,“即使您完全顺从人类,一心将自己视作宗主国的附属,认同管理这片土地的总督的立场将原住民视作不知好歹的、伤害大不列颠国民的野蛮人,当他们屠杀原住民时,那受到局限的思维和偏颇的立场也不能使您的肉体免于病痛,那时您该怎么做呢?”
马修先是怔愣着同伊万对视,不一会儿似乎对伊万描述的未来感到害怕般惊慌地说:“可是阿尔从没有——他、他同我提到过驱赶那些,嗯,‘头戴羽毛的野蛮人’的事,”马修抬手比划出单引号以示自己引用了新英格兰意识体对原住民的称呼,“他没详细讲述他们是怎么驱赶原住民的,但从他的话里我能听出在驱赶过程中原住民有不少伤亡,而他从未提起或表现出他的肉体因这些冲突而感到不适甚至受伤!”
“那是因为很可能一开始原住民就没被归纳进新英格兰子民的范畴内,”伊万说,“子民即我们血肉的一部分,所以子民的伤亡会作为伤口与病痛投射在我们的肉体上,且这种投射不会区分伤亡的原因,是因天灾、因镇压某次暴乱、因对外战争,还是这种非典型的‘内战’。”伊万叹息一声,“马修,您得做出选择。您可以一直躲在乖巧听话的面具之下,这样您不需去思考许多沉重的东西,不会经历哪怕竭尽全力去做某事却仍失败的无力与挫败,您还能躲开许多冲突,或至少那些冲突不会直接发生在您面前。然而作为代价,在您脱下面具前,没有人会将您视作独立的、有份量的存在,您本身的利益永远会被放在大不列颠的利益甚至某些远在英国的官员、企业家、本地总督的利益之后考虑,且在人们习惯您的温顺后,他们就会认定自己有权决定您的一切,例如决定您是否能独自在森林里呆上一整个白日。同时人类越是习惯您的温顺,当您未来因某件事——无论是什么事,是重要还是不重要的事——而表现的不那么乖巧时,人类就越是震惊,这震惊很快会转变为因感到自身权威被挑衅而产生的愤怒,简而言之,当您的体格再长大点儿,您想拥有自主性将变得极为困难。”
“我……您说的这些同我的父母——曾收养我的人类家庭以及其后的总督们教导我的说辞不一样……”马修呢喃道,他弯曲食指用指甲在窗口上来回划动,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用微弱的、仿佛担心被伊万之外的对象听见的音量问:“那我该怎么做呢?”
“我无法告诉您具体的做法,”伊万温柔地说,“具体的列出每个步骤的做法即意味着死板,而您需要的是随机应变,针对不同的性格、不同的立场以及不同目的的人需采取不同的方式。不过若拿眼前的这件事、即您身边的人在监视您的行踪来举例的话,”闻言马修张开嘴又闭上,伊万猜测也许马修本想反驳说他没被监视,“您想要摆脱这种紧密的监视,可以从明日开始在不告知身边的人您的目的地的前提下去森林或另一些您过去不常去的地方,等黄昏时分再回到家中,当人们问起您的行踪时,您该以一种底气十足的、混着些许奇怪的态度反问他们为何需要得知您去了哪儿以及做了什么,或您也能利用您的外表年龄,作出无辜单纯的模样告诉人们您仅仅是去森林里玩儿。您持续这样做,根据我的经验,三五次之后人们就会留下‘我们的意识体喜欢独自跑去人烟稀少的地方玩耍且他能保证自己的安全’这一印象,此后人们就不会再试图掌控您的一举一动。”
“啊!”马修小小惊呼一声,“阿尔说过类似的话,有时他来找我玩儿时,若时间太晚他会要求住在我家中,我曾担心他的总督会因他失踪而恐慌,还害怕如果他的总督发现他在我这里的话没准儿会引发新英格兰和新法兰西的冲突,可他告诉我他的总督早就习惯他时不时失踪几日了。”
“看样子您的邻居比您调皮。一个调皮的孩子总能比一个乖顺的孩子获得更多自由,因人们对前者的期望值比后者更低。”
“是的。”马修似想起了什么般微笑着说,下一刻他的神情又黯淡下来,“不但是新英格兰的总督,阿尔也不畏惧柯克兰先生,虽然阿尔时常向我抱怨柯克兰先生,例如说柯克兰先生像只喜欢把触肢插进人脑袋里的海怪一类的,但根据他谈起柯克兰先生时的语气与内容,听上去他与柯克兰先生相处得很好,哦,”马修停顿一瞬后改口说:“也许不是通常人们口中的那种‘好’,但至少……”他耷拉下双肩,“弗朗西斯告诉过我不少柯克兰先生的事,大约是想让我找到与柯克兰先生相处与交流的方式,可在柯克兰先生抵达魁北克后,我、我完全没有勇气把脑中预演过许多遍的话说出口……柯克兰先生不是个容易接近的人,我很难将我见到的柯克兰先生同阿尔嘴里的柯克兰先生联系在一起。”
“在欧洲有这样一个传言,”伊万说,‘尽管依实际情况来看,那更像是个只有当事人不知道其已公开的公开的秘密。’他想,“大不列颠王国拥有许多殖民地,不过众多附属中只有新英格兰的意识体对柯克兰而言是特别的。这名未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意识体占据柯克兰心中独特地位的原因众说纷纭,可没人对‘独特’这个形容词有异议。”伊万隐去欧洲众人的猜测不提,因那些猜测多半同些毫无根据的、下流色情的推断有关,至于伊万,在汇总弗朗西斯的闲聊和通信中对柯克兰的描述后,伊万认为柯克兰只是想制造出一个全然信赖依恋自己的幼崽,就如当初在娜塔莉亚诞生前伊万计划着将对某个还未来到世间的、附属于俄罗斯的意识体要做的那样——弗朗西斯在得知伊万的猜测后以“你还太过天真”的语气说:“唉,万尼亚,谁说这些目的是矛盾的呢?以亚瑟的控制欲来说,等新英格兰意识体的肉体成长到能勃起和射精后,亚瑟从仅做出你猜测的那些事发展到做出其他人猜测他将做的事也不奇怪。”——“而其它同族在柯克兰的观念里甚少有值得他正眼相看的对象,大部分同族都无法进入他的视野,尤其是小公国与附属意识体,余下的那些,因大不列颠赢得了数年前的那场战争的胜利,所以对他而言不是日薄西山的竞争者,就是尚且无法威胁到他地位的潜在对手。”
伊万不知自己的话是真的安慰到了马修,还是马修仅仅是体贴他的好意,总之面前这个身高已达至伊万胸口的意识体露出释然的神情,随后马修好奇的问:“弗朗西斯和您也在您说的那个范围中吗?”
“当然。”伊万笑了笑,“弗朗西斯就是那个日薄西山的竞争者,我嘛,则是个没认清自己位置的、一心想挤进欧洲的亚洲农夫。”马修诧异地看着伊万,像是不明白为何柯克兰把俄罗斯帝国当作亚洲国家般,“我的国家位于欧洲边缘,且近乎三分之二的领土属于亚洲。”伊万耸着肩解释道,“回归我们原本的话题,您得尽快决定您想要在这盘以整个地球作为基底的棋局中扮演什么角色,是扮演一个以大不列颠利益为首的‘另类原住民’,还是扮演一个以您的领土与子民利益为先的意识体?说起来,依照大不列颠现在的实力以及发展需求来看,他们必然会向新大陆东侧扩张殖民地范围,也许未来某日你我的领土会接壤,甚至发生军事冲突以及战争呢,马修。”
闻言马修僵住了,伊万能瞧出这可怜的孩子从未预想过这种可能性,他补充说:“以及弗朗西斯,英格兰同法兰西可是世代仇敌,以地理位置来说您不太可能直接同法兰西开战,但大不列颠必然会在战时要求您提供军备物资与士兵。”马修的神情使伊万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年幼意识体的后脑勺,“别担心,这不会改变您与弗朗西斯或您与我之间的私人关系。”伊万安抚道。
“可、可若我们的国家成为敌人……”
“您也说了,是我们的‘国家’,而非‘我们’。不得不承认在战争给已方带来无数损失的情况下,区分敌方的国家与意识体是件困难的事,然而国家的立场随利益而不断变化,诸如几年前的那场战争,想必您也听说过俄罗斯在新沙皇掌管国家后原本的盟友立刻变成了敌人。”见马修点头,伊万便继续说:“这种事时有发生,且即便是盟友,因目标与想达成的结果不同,合作时也常出现表面上承诺提供帮助但出工不出力的情况。因此,我们在与同族相处时,倾向于避免让人类的立场和情感过于影响我们自身的交际。”
马修垂首盯着自己的双手,木制窗台上出现数道浅而短的划痕,他摩挲着那些划痕,半晌后小声说:“我……我得用点儿时间来思索您说的这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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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时无题
知彗,1990 3月31日-2020 6月22日。 这块大理石的黝黑泛着云里的白月光,仅有的基本信息实在是乏味。 “真是个无趣的人..” 短发少年托着腮趴在黑色墓碑前,手里把玩着从土里抠出来的石子,“这块黑石头大概能卖不少钱吧?” 他瞧了瞧这块上好的大理石,又玩味的看了眼手里的小石子 “切! 该干正事啦!”
序章?
”疯子,呼哈...真的疯子!“ 短发少年在一栋废弃的楼宇里,气喘的怒吼,回升荡在灰色的水泥承重柱之间渐渐淡去。 “购物清单一:糖...这都是什么谜题!疯子!” 他靠在一扇防火门里,手里攥的纸条已经被汗浸透;他在等待心跳和呼吸慢慢冷静。 气氛刚刚安静下来,杂乱的脚步声又渐渐大了。“ 啪嗒啪嗒啪嗒...”
一个小时前,他还在熟悉的夜里徘徊。
夜晚是大多数人的噩梦,固定时间段巡逻的警队根本无法阻止中间三十分钟的真空时段发生的任何事。三分钟就可以让一个人窒息,把冷掉的尸体靠在墙边,做出一副依睡的样子。直到第二天警队赶人肃街的时候才能发现这具不知道几点几刻死去的可怜人。但他不一样,他有与生俱来的礼物。“哒...哒哒哒” 是停了一步,尔后急促的脚步。短发少年背后冷汗瞬间涌出,巷道里的风吹起好像要透过后背直穿到胸前来。抓紧扫视了前方的路, “先拉开距离” 念头已起,脚步也动起来。 “离弦之箭” 这个城市给他的名字,不知何时起的,大家就都这么称呼他。 短短三秒里他大步流星,跃起后借着一辆车做踏板,双手握住了混凝土里破败露出的钢筋,一个翻身便上了二层。 他抓紧回头确认那人的位置,最好还能看清楚模样。 可他呆住了,这家伙只是坐在下面的破车上,边抬头,边自顾自的惊叹,“好小子,跳这么高!” 也没丝毫的伪装,反而是整整齐齐的装扮,直挺的灰色西服。
“麻烦你下来咯?” 西服男微笑着。
“不如你上来。” 短发少年歪了歪头,眼前的人看上去不太聪明。
西服男站到车上,稍稍屈膝,跳起来抓住少年刚刚利用的钢筋。 然后双腿开始笨拙的甩起来。
这样的姿态怎么能符合他刚刚给少年留下的印象,这个整洁优雅的西服男现在像是挂在钩子上挣扎的肉猪。
“快拉我!我抓不啊...” “碰” 西服男重重的砸在车上,他也没有起来得打算,一副无力的样子躺在他砸出来的凹陷里,眉毛摆出无奈的样子 “你看到了,我不是运动系的,体谅一下吧?”
“你这种体能和身手,” 少年纵身跃下来,落地时借着肩部做了一个翻滚,整个过程一点噪音也没发出,“怎么敢在夜晚出来?”
“勇者敢于面对危险。”西服男依旧没有起来的打算,倒是右臂举起来,比了一个大拇指。
“弱智。”少年笃定了眼前人真的没什么脑子。 这座城市里的勇者或成为城南巨大焚炉里的灰烬,又或最终在城市里颠沛流离,然后某一个夜晚人间蒸发。 他不打算在这里浪费时间,一个人是有些吸引力的“猎物”,两个人就是一顿丰盛的“大餐”。眼前的西服男,穿着得体,又弱小不堪,指不定在哪栋楼后的窗子里正有一双眼睛贪婪的打量他的价值。 少年撇了一眼四周,正要离开。
“我给你提供安全的住处!” 西服男双手往背后一撑,坐起来,“还有每天的食物。” 他顺势打了一个响指 “哒”
“绝对童叟无欺!”见少年没有回应,西服男又讲了一句多余的。
实在是多余。且不说这位陌生男人的信誉,从小在这城市里成长,如今十余年过来,少年凭本事得到足够的食物和一个住处,虽然时刻要警惕,已经不是困难的事。
“走了。”少年迈开步子,连多说一个字都显得是对西服男的同情。
“我加码!你还可以知道很多有意思的事情,蛹七..” 西服男手掌遮住嘴,一副不小心说漏嘴都样子。
人间烟火不存在于表象,至少不存在于这座城市。没有熙熙攘攘的集市,没有霓虹闪烁的广告;餐馆是空的,早已是老鼠的据点;车辆肆意横在马路,内部已经氧化得报废。城郊外的野生动物,比如郊狼,大概是为了试图夺回祖先的领地,渐渐的把生存空间推进城市。 人呢?
他们活在被名为“世界镜”的机器里。
章一
(1)
如果说有什么能够阻止罪恶的毒品,降低城市的犯罪率,”幻想便是完成这个使命的英雄。 “知彗摆着极度自恋的姿势,大展双臂站在一块巨大的银幕前。 “幻想没有把你造就成英雄,你绝对不是,你看不到你毁灭了多少人吗?” 短发少年翻了翻身,一把将被子拉到头上盖住 ”你能不能关掉它,我又要睡沙发,还要被你早上打扰,你不想我长个了吗!“ 知彗却是趁着少年讲话时走到沙发边,弯下腰来,隔着一层被子,轻轻说:“ 那我的规矩呢?你为什么不遵守? ” 知彗抓住了被子的一角,猛地掀起来 ” 夜晚是罪恶滋生最猖狂的时候,你但凡是有点脑子就不会在外面瞎逛!“
”滚啊!” 少年挥出了一拳。
“蛹七啊,你什么时候能改掉裸睡的习惯” 知彗正拿着鸡蛋揉着自己红肿的脸颊 “你下手轻点好吗?” 知彗怯生生的问
蛹七换上了衣服,淡淡的几道土灰在白色衬衫有些不和气氛。”你对自己的作品,就没什么客观的评价吗?“ 他坐在沙发上蹬着裤腿试图穿上宽松的裤子,略长的裤脚甩来甩去甚是滑稽。 “ 我觉得这条裤子我改的不错,就是长了点” 知彗觉得他裤角甩起来的样子很好笑。 “少来,我在讲 ’世界镜‘ ” 蛹七左手将裤子扣住,右手手腕一转,凭空比画了一个圈,大银幕随着手势关机了。
一秒里,腐烂香蕉里滋生的果蝇扇动了100次翅膀。知彗却才缓缓张口:
“哪怕不是我,也会有别人做出来,蛹七你何必纠结于我...”
“别人关我什么事!“ 蛹七没好气的背过身去,拿起桌子上微硬的面包片狠狠咬下去。
知彗忍住上扬的嘴角,拿起杯子,却找不到砂糖包,于是转身走向窗边。
“蛹七,双刃剑永远存在的。 ”
街道上滚着一些塑料瓶子叮铃咣当,墙壁上的公告被风吹得刺啦响,一些不知名物体缠在电线之间,那都是导致停电的罪魁祸首。 只有每三十分钟一班的巡逻队,脚步声整齐而庄严。
知彗眼里闪过一丝情绪,便��上窗帘,不愿再往外看去。” 蛹七,今天就算是我造出了不老药,也会是一样的结果。总会有人创造‘ 世界镜’,也总会有人用它做烂事。“
“我还是不明白,除了你,也有人能创造出 ’世界镜‘ ?” 蛹七的语调有些上调,咬碎的面包屑呛在喉咙里,止不住的咳嗽。
“嗯,” 知彗抿下一口茶 ,眼神沉下来,像片静谧的湖。唯有茶水炙热的温度让他皱了眉。
“又是这副表情啊,”蛹七喃喃道。 “行吧,该结束讨人厌的话题了。我一小时后要出一趟门,你要我带什么给你?” 虽然他很想知道更多,但这些年来他渐渐记住了哪些话题是知彗不会透露过多的。
“大白兔,太妃糖,都没有的话就带包冰糖回来。”
“行,等我。”
城市里能够二十四小时持续工作的区域—A区,B区和D区—低吼着。 机器的轰鸣深沉而悠长,从未停下工作的机器向四周辐射着难以忍受的热量,高温中的水分子液化在冰冷冷的降温管上,形成水珠又抱在一起滴下,汇成一股水流流进排水口。 三个区域通过地下埋藏的线缆连接向城市正中央的巨物:中央脑。
(2)
阳光可以在清晨薄薄的水气上印下轨迹,在到处都是潮湿的表面上反射来去,刺眼的很; 植株拧在墙缝边只能苟且到一丝的空间;
空气很清爽,冰凉凉的。
蛹七深吸了一口气,不由得被刺激的打了个哆嗦。
“嗒嗒,嗒嗒,嗒嗒,”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这是代表巡逻队的声音,但和夜晚不同,其中混杂着笑声,聊天和训斥声。白天带给来的安全感着实抚慰人,同时太阳能发电机再次供给电力让这座城市的一部分恢复运作,带来一种和平的错觉。 错觉麻醉了巡逻队绷紧一夜的神经,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起天。
“我儿子他会...”
“你们看到...”
“A区停电了,大哥他巡逻到那里时,已经是一切停止的1小时后了”
然后是来自前排领队的训斥
“别一到天明儿就犯傻!注意力给我集中起来!”
A区停电了?路过的巡逻队给蛹七带来这个消息。 “那可不得了啊...A区...” 蛹七的声音显得有些颤抖。“知彗,今天糖可能没戏啦..”
章二
低温,输氧,深眠。人们处于这样段状态,像被精致装好的小礼品,安置于这些黑色盒子—维生舱。 他们的眼睑抖动的厉害,谁能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样的梦呢?是勇敢的屠龙少年,还是满桌饕餮盛宴? 但我们知道他们在做自己最想做的梦。
(1)
听得见风在树叶身边逗留的声音,带着几分挑逗吹响远方;蝉虫窸窣,飞鸟鸣。从今往后的A区就要恢复生机。没有往日机器那折磨人的震动声,即使在蛹七眼里是一样的观景,却陌生的可怕。
蛹七还离着远,在他旁边的树梢上挂着一个虫蛹,悄悄地一动一动。蛹七想要再走近瞧瞧。正常的情况下,在巡逻队发现这样的事情并通报后,军队会来处理好尸体并运去城南焚化炉。 看着一些打开的维生舱里正空荡荡的,证明军队是来过了。
蛹七还想走到更中心去。
一步脚深,一步脚浅,蛹七的步伐有些不稳。他想让腿使起劲儿,也只能抖得更厉害。一直到 他几乎处于A区中央,身边尽是紧盖着的维生舱。他恍恍惚惚盯着这些黑匣子,这些黑色的壳子长出了触须,节肢从两侧延展出来,变成甲虫的模样,一群包裹一群,聚成一层浪扑过来。
“扑通” 蛹七彻底没力气了,腿一软坐在地上。眼前没有甲虫,黑色维生舱都乖乖的待在原地。他大概能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惊醒后错愕,漆黑里试探;逐渐被噎住喉咙的窒息感促使他们不顾一切敲打,扣弄眼前将他们困住的舱体,直到恢复以往的平静。 近乎同样的经历一定发生在A区的每一台舱内。
蛹七尽力压住自己不住抽搐的呼吸,才让眼前的眩晕稍微好转了些。 外面的世界已经泛着深紫,但时间的流逝对于蛹七已经没有意义,在他眼里夜晚可真是太温柔了,至少比起眼前是这样。
恢复了些气力,蛹七选择原路返回。 路上他不经意刮蹭到一枝树梢,一只挂在树上的虫蛹掉到地上,蛹已经空了。
城南的巨大焚化炉打从这天起,烧了整一星期。四万五千的灰烬遮住了半边天。
(2)
生物的基因有着无法突破的长度限制,但机器没有。
2010年2月,名为 “世界镜”的系统被广泛曝光于世。在神经连接早已风靡的城市里,这款系统与同一产业大致没有区别。不温不火的两年里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后,一位举足轻重的政治人物以虚拟的形象出现,他宣传着镜里世界的美妙。 然后是明星,大亨...“成为你想象过的一切,亦或体验平凡乐趣的人间烟火,在这里你无所不能。” 越来越多的人在屏幕里呈现着奇妙的模样在城市的银幕上宣扬着令人着迷的体验。
张扬的宣传仅是一个开始。当这股浓滚滚的浪潮跨越了阶级和贫富,理智的锚已经被弃之不顾,自然没人预见蛰伏的下一浪潮 。
“幻觉神经有限公司” 在对外开售“世界镜”之后,反而与原本无干系的政客们往来频繁。财阀与政治地位颇高的从政客们连选举时都没拿出的热情投入到了未知的活动里。他们的笑容不同以往的虚假,那副表情不仅仅是一个嘴角上扬的弧度;他们眼里有光,紧抿着的嘴关不住喜悦。 金钱与权利,在浮浮沉沉世界的台阶上他们得到的一切在眼前都不再重要——-他们再也不需要为这个世界奉献飘渺的承诺和笑容了。
2010年8月, “世界镜” 的功能被彻底开放。政界战场的硝烟从那时停止,他们彻底消失在人们得视线里。也许是以往政客们的活动太频繁,他们带来的寂静一时让人们注意不到另些领域的变化。
股市空了,本该跳动变化的数字倔强得闪烁了最后两下,彻底定住。工厂停了,投资方相继撤资,留下不再“吭哧吭哧” 运作的机器。留下诧异的局外人在混乱中摸索真相,愤怒里暴乱。他们被迫成为时代更替的弃儿。
(2)
“我回来了。” 蛹七的声音穿过回廊。“知彗?” 声音寻遍了每一个房间,但得不到回应。蛹七没好气地将一包大白兔甩到沙发上,自己也顺势躺下去,“嘁,自己不也是乱跑。”
在这座城市里,蛹七见过不少失去灵魂的躯体,大多是城市里失去生存空间,连苟活也做不到的人。 满脸胡渣,蓬头垢面的男人;蜷缩着,指甲里都是泥土的女人。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空白躯壳们摆在城市里的任意角落。 他们毕竟是有着丰富的情绪,那些在黑暗里惶惶终日的每一个月夜紧紧包裹着微弱的蜡烛光。那倒不如熄灭了,享受最后的安心。
而那些躺在黑盒子里的人,
他们似乎就是天选的领路人。哪怕是时代更替前的他们也光鲜亮丽地让人无法把今夜的画面与他们拼起来。因为此刻,那些领路人正举着绝望的血淋淋的手正奋力敲打着舱盖,
“砰!”
知彗秉持着一贯的高调把门关得响亮。“我回..” 本想爽快得喊一句,知彗因看见沙发上已经入梦的蛹七而闭了声。 知彗身上的白色大褂有几处被浸透得看得见里面衬衫的颜色,他将大褂脱下来,略带嫌弃得用食指和拇指捏着衣领挂到衣架上。 鞋子不再随意从脚上甩下来,智彗久违的、安静的把鞋摆在门口。他轻轻地走到沙发边。而当知彗俯下身时,一滴刚凝聚在它发梢的水珠也停止滴落,定在知彗一动不动的眼眸前。 蛹七睁开了眼,半俯着的知彗正定格在他面上。
“不管经历多少次...”蛹七深吸了一口气,“实在是...真实得让我怀疑自己。” 眼前定格的知彗,他脸颊上轨迹分明的水痕,身上汗与雨水的味道刺痛着蛹七���每一个感官。
“该和你的朋友说再见了,蛹七。” 轻柔的声音混杂着温度在蛹七耳边传来,一个女人在蛹七身边轻轻地坐下,一边说着,一边帮蛹七摘下面部设备。
蛹七摸索着握住她的手,只是颤抖着抓紧。他眼前的面孔正分崩离析,每一处让他感受到真实的细节都越来越模糊。然后他的眼前只剩一片模糊的白色光晕,白炽灯的光芒透过蛹七眼上薄薄的泪层,被卷走,从眼角溜走了。
“明天,去陵园的时候也要穿的整齐些。他见你也放心。” 女人抹去蛹七耳上的泪,低头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你这自私的贪婪鬼,每天都有这样有趣的星空看。难怪能那么果断的离开我。” 蛹七双手垫着脑袋躺下,把脚搭在黑大理石墓碑上,“你那时候的世界,人类还在探索这片星空吧。离开地球引力,在那样深邃的静谧里探索,这还不够精彩吗?怎么现在都窝囊的躲在那个数字建起来的幻想里,太没志气了!” 蛹七坐起来,盯着墓碑上下打量,“我现在只剩一个地方没有找过,而对于像你这样胆小的人,也许是个不错的去处。如果找得到你,我要在你那像奶奶针织毛线球一样的头发上,揪下几撮毛来,等着我。”
2020 年 6月22日,知彗失踪于公寓内,蛹七自此开始寻找真相。
他梦见了窈窕佳人,他与她在水一方;梦里更有葡萄美酒,他也饮得淋漓酣畅。然而南柯一梦,醒来后也都怅然若失,卷席着无助与寂寞。但幻想总来的比现实符合自己意愿,那不可预测,又反复玩弄人的现实总能让人患得患失。不如这梦境,直来直去,有求必应。
知彗俯下身,沙发上蛹七明显是彻底的放松下来,正打着鼾挠着肚皮睡得昏天,还压着大包奶糖的一角。从蛹七的身下抽出那包奶糖,知彗一副如获至宝的样子,撕开这被温度融的有些软的,黏在糖纸上的大白兔。甜味在知彗的舌上妩媚,奶香气冲进鼻腔深处,知彗贪心地回味着,也许这将是他对现实的最后记忆。
“蛹七!请务必找到我!你这机灵的小猴子一定能明白我给你的信息!” 荧蓝色的光从并排的屏幕上钻进知彗颤抖的瞳孔里。知彗坐在一台胶囊状的银色舱体里,身后一条黝黑的橡胶管伸出它的九只触角吸附在知彗的后脑,而知彗半响没有任何行为,手指悬在小巧的方形红色按钮上。
“谁会不喜欢做梦呢?”知彗靠在椅子上哼嗤嗤笑道,“而我们也许能让他们美梦成真” 知彗食指甩着自己的工作牌转起来,“你想不想体验一把大摆锤的乐趣?” “来!让我体验体验我们的小宝贝!” 男人取下脖子上的工作牌放在书桌上,“我可是为今天专门剪了短发!知彗,帮我连接!” “记得做些在你所经历过的记忆里的事,我们的体感数据库目前可没那么多数据基来模拟额外的神经反馈。” 知彗将一条软管末端连接上芯片,“芯片贴上去的时候会有轻微刺痛感。”
“能接受,乐趣总是伴随着代价。”
“你这算什么代价,小蛹七可比你难多了。那小屁孩儿才多大,一年才能见自己的父亲一次。“
“…小兔崽子抓紧连接!”
知彗耸耸肩,手握一支塑胶镊子,夹着芯片,缓缓的把芯片贴上男人的后脑处。“旅途愉快!“
男人的身体在智慧按下方形按钮后,失去一切对肌肉的控制,同海绵一般瘫软下来,倒在智慧怀里。
他的身边只剩一片白茫茫,一时间认不清自己的方位,只听见知彗正在哼哼使劲的声音,“你是真的重!” 一阵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后,他的身前平白闪出了一个荧幕,正显示着知彗的大脸,“喂?看得到我吗?” 男人招招手示意。“你可以开始构建模拟了!自由发挥吧!” 知彗激动地搓手说。
知彗话音未落,男人这边已经有了变化。一滴水刚落在这片无垢之地,激起四溅的小水花,却眨眼间卷席成数十米高的巨浪,它们奔涌着,呼啸着,通透的躯体裹挟着无法抵挡的力量吞噬了一切纯白,原本的纯白无暇的世界已然变成了海面之下的世界,蓝色与黑色交织,又重新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你经历过这个?” 知彗不可置信道,并果断打开录像机。
幽蓝的远方传来悠长低沉的鲸吼声,夹杂有轻快高亢的声音。海底脉动的轰鸣,像是古神的低语,沉闷而不绝。男人就在这样的静谧中闭着眼缓缓的沉浮着,任由暗流推动。
他睁开眼,似乎动了新念头,一切又翻腾起来,急速收缩着,海底世界从远方开始褪色,几秒钟内便回到最初一滴水的模样,随后消失殆尽。世界又回到无垢的白茫茫了,但马上又弹出一个沙发,一个小男孩正坐在上面,两只小手举着一瓶汽水“咕咚咕咚“喝得开心。他看到男人,一下从沙发上跳下来,蹦蹦跳跳地跑向男人,然后被一把抱起。小男孩,温度和触感是他记忆里拥有的,是切切实实属于他自己的,所以真实的仿佛不参杂任何假象。
“海底那些是你的真实记忆?“ 知彗不是很会挑时间地打断了这个画面。
“那是我当初毕业时做的特效,我只是调用了那个画面,然后想象水下肌肤的触感,和浮力,后者便都是我的真实记忆了。”
“好主意!“ 知彗转身对着录制镜头一脸正经道,”测试编号次n-330,测试人员编号224223,2011年2月15日测试结束“,便关掉了录像机 ” 想见蛹七了吧? 明天是我们研究所的休息日哦。”
“用你说!你去看看我的桌子柜子里放了什么 ?” 男人在屏幕里一脸得意。
知彗蹬着电脑椅滑到男人的办公桌旁,打开了唯一的锁柜 “哦哦!《启明星》豪华沉浸体验版!我都完全抢不到啊!” 知彗抱起眼前的大盒子,眼里充满了光,激动地在电脑椅上转起来,不小心撞���了桌子上的咖啡杯。
咖啡的液体浸湿了几张文件,继续前进,淹没了男人放在桌子上的工作牌,只露出一个“蛹”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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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欧组】E♪♪erkoppen/知蛛
*长文预警
*18+ 预警
房间里的另一头响起了开门的声音,迎面走来的女人,她匆忙张开的双臂很平静。男人走到门侧,女人折回门口,双臂里抱起一个少年。男人好像鼓足了勇气似的,直直地便杵在原地,就那样把手伸着。女人回头等候回应,躺在手臂里少年伸头张望。可男人伸出的双臂却发着隐隐的抖。
“让我来抱阿冰吧,西尔维娅小姐。”
男人喊出声来,音量大得能恰到好处地给自己一些自信。
“我不要!”
少年的头在西尔维娅的双臂上向着男人伫立。被称作阿冰的少年刚把话讲出口,话却碰着了男人眼里微弱的凉意,于是手捂到嘴边,好像说话的舌头被凉着了,因此接下来的话,多少带了些愧疚的凉意。
“我的上半身还可以动,我想在家里坐轮椅。”
“你不想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了吗?”被叫做西尔维娅的女人轻轻地问。
“我想一个人看会书。”
女监护人什么都看见了。她的眼角夹着疲惫,却是微笑的。
“别和老师较劲了,阿冰。”
提诺从西尔维娅的手臂上接过阿冰的时候,她正用食指帮阿冰拭去眼泪。不知是困乏还是有一种悲伤,各式各样的小孩向来是流眼泪的高手。提诺第一次学着女主人西尔维娅的姿势抱起他的时候,并没有掂到一个普通的十三岁孩子应有的分量,好像连他的体重都在抗拒自己。
一年前的那个秋天,阿冰——或称他的全名,艾斯兰·弗洛克松,在提诺闻讯赶来之前,就在他面前从一个半成年人那么高的爬杆上像一片布一样掉了下来,掉下来的时候周围包绕的是学校的枫叶山林,和他坠落大地时那不合情理的回响。有那么一瞬,提诺就那样同后来从爬杆上逃窜而去的小朋友们一起看着艾斯兰的脖颈渐渐变青变红,红得刺眼,随着入秋的呼唤,绿色的青春像学校里漫山遍野的秋日红枫一样,染上了妖冶的鲜红。提诺来时的那天,班上很热闹,走时的那天,班级也是一样地热闹,好像他从来不是师长,艾斯兰从来不是朋友。
他抱着艾斯兰往沙发走去。这并不是一个宽阔的家、也并非一个窄小的家。提诺用脚丈量着这个家的宽度:三步并作两步,便可从艾斯兰的房间行至沙发、两步并作三步,便能从沙发行到完全开放式的厨房,折返一步便来到餐桌。再折返一步就又是沙发。艾斯兰独自住在靠门的一侧的走廊,也就两步宽,餐桌则在窗的一边,紧紧挨着。在门与窗的中央,往更深处安眠着的,则是房子的主人两口的起居室。这是个碗橱与装饰画同样昭彰的家、这是个拖鞋与地毯同样匍匐的家、这是个倦怠无力与兴致勃勃同样纡尊的家。
艾斯兰被放在靠门的沙发一头,提诺自己坐在向窗的沙发一头,他们之间的纽带便是这一双发臭的下肢。提诺低头沉默着,牵拉起流浪在人间的腿,把手掌合上脚掌,向艾斯兰的方向扳过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与艾斯兰在沙发上的活动便是这沉默的牵拉,好像划着一艘湖水里游泳的红船。
“累吗?”
“累。”
艾斯兰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被他从额头抹在手里的汗被重新攥紧,他在忍受。他眯起眼睛,模糊的光影里看见提诺的眼里兀自闪亮着。在他下肢瘫痪后的一年里,这个前班主任的眼里总是闪着浑浊的光,艾斯兰的流汗没有停止,提诺眼里的光又没有要停歇的意思,于是他干脆把眼睛闭了起来。
“还累吗?”
“今天到这吧。”
直到电视机也打开,五彩斑斓的画面从荧屏上显示了,他才示意提诺调转方向,直到他调着频道,头枕在提诺的腿上,一切训练才终于停止,他能好好伸出手掌来,看着自己抹到手里,流作一片狼藉的汗了。艾斯兰就保持着他枕在提诺的大腿上的姿势,任凭自己撒了很长一会沉静的娇。许是已经从疲倦中缓过神来,他开始同提诺搭话。
“...你想看什么。”
“我?”
“又在播基督教堂被烧掉的新闻、摆了台后,这个台是雕像公园的广告...就是那个福洛格纳公园。我不想看。你想看些什么就看些什么。遥控器给你。..现在我不喜欢看电视。”
“诶,可是,过会我得给西尔维娅小姐帮手做菜。要说看电视...”
“这个台在播《动物世界》、你看这个吗?前几天上生物课的时候,你放过这节目,也讲过这节目:蚂蚁和蚜虫、它们是特别的一对共生的关系。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呢...因为你从前上科学课的时候也讲,只是没有今天讲得这么复杂。我以为你经常看这个节目,要不就不会把今天的课讲的这么难懂。”
“是更抽象了些、因为还加了些中学的内容。”
“但是挺有意思的、..挺有意思。”
“你能感兴趣...我很高兴。那时的科学课,是要给克里夫先生代课。他年纪已经大了。”
“你的科学课比尖老头讲得好。连奥拉夫和比约恩那样的笨蛋都已经知道了蜘蛛和蚂蚁、蚜虫们的区别。”
“奥拉夫他,不是不喜欢听课,只是,要比起上课来,他更想和别的孩子聊天,他性格比较怕孤单。比约恩虽然不喜欢听课,但是他的父亲是养蜜蜂的。他喜欢昆虫。世上没有笨孩子。”
“可是他们的成绩,那时确实总是比我要差些...”
提诺的五指顺着艾斯兰柔软的发,顺得他比从前更加疲倦了。蜘蛛从屏幕那头出现的时候,提诺感到枕在自己大腿上的孩子的肩膀轻颤了一下,频道便从这头换到另一头去。艾斯兰的头被放进沙发里的时候,他的眼睛便从电视机前挪开去、跟着提诺的腿去了厨房。
刀在响。
“阿冰的成绩总是比同龄人要好些。比起职高,他更适合普高课程。他仍有一个聪明的大脑。”
碰开羊排骨的刀声与摞开白菜的声音秩序井然地码放在对话的间隙之中。两个人的手在贴近案板的低空碰了几碰,羊排骨与白菜便齐齐整整地码放在锅中。
“这一年来,彼此都辛苦了。尤其是您。”
“您客气了,这是我职责所在,不管是替您家分忧,还是为我的学生分忧...我刚刚收到回应,有一所中学愿意接收阿冰作为他们的特别学生——他们会保证阿冰同每一个挪威公民的孩子一样坐在课堂里学习,只要那时能够到场参加他们的期末考试,拿到让他们满意的成绩...按阿冰目前的恢复状态和学业表现来看,那并不是难事。请您放心、我会尽我所能...”
“可您的酬劳,同您付出的思虑实在是不成正比。”
“同我在职时没有两样。”
“连现在阿冰的入学事宜,也是由您去沟通的。”
“过程算不得顺利、也不全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贝瓦尔德先生也帮了不少忙。况且,阿冰是聪明的孩子...他应得的。”
“可您这时,不该连佣人的活也一起做了...”
“因为您也让我借住在这里。”
锅子在火上烧着最后一煲汤。西尔维娅的一双手洗得白净透亮。窗外刚刚隐隐亮了一亮,她的一只手还在水流下受着洗,另一只邀过提诺的双手来,用指腹细细揉搓着他沾了羊肉血珠的手。
“那毕竟是我的过失,否则我便不会离职。况且,倘若是真正的佣人的话,本该连最难打扫的客厅也一并清洁,尤其是沙发,因为阿冰平日里在那上面锻炼还流汗...应该很容易变得臭烘烘的。”
西尔维娅搓洗的手停了一下,柔软的水流在四只手掌之间积蓄起来。
“您本应该在高中、甚至如果实习期结束,应该回到你的故国芬兰,或是转到挪威的大学去教书,或者是按你原先的计划去,继续读完你的硕士——...。”
西尔维娅喃了喃,水龙头最后洒出清水几滴,只剩两颗指腹在湿润里互相厮磨。
“在挪威,这可不该是双佣人的手啊。”
“可做老师的总要先学会做佣人,您应该要懂我,科勒夫人呐。”
“别叫我夫人,我可不过三十出头、比你可大不了几岁。”
提诺·维那莫依宁看见西尔维娅似笑非笑的嘴角,那笑容只是刹那一瞬,就转眼消失在她疲惫淡漠的眼中了。她往耳朵上别了一下头发,他觉得那笑容一定被她别到那头发之后,顺着滑进发梢的森林里去了。
从阿冰在学校登记的名字里,或许可以推断出她嫁作人妻之前的名字,可她对外总是称其丈夫的姓氏,工作以外做的也全是妻子的家事,这让他有时会忘记她只不过是艾斯兰的姐姐。可那点缀着她丈夫的家姓,却总像她时而蓬乱,时而柔顺的金色长发一般,在她雾色的姓氏前如妆般摇曳着。她暂时离开厨房,靠在洒满昏黑与霞白的窗边倒茶。热气从茶杯里扑满他的面颊,她穿过热气的珠雾,把一口饮料送到提诺的嘴边。
“先别急着喝。”
在他还未着手打算享用忙碌的馈赠的时候,两片肌肤的热气汇成脸颊间肌肤的暖流。西尔维娅对着他的耳朵说话。
他知道这是西尔维娅要同他说些小秘密,只是在科勒家偶得的每一次双颊紧贴之时都让他的心跳如此措手不及。西尔维娅特有的聊天方式对他来说就像一场社会性灾难。在灾难来临的第一回,当他想说“不行”的时候,无处安放的手被她十指相贴缴械投降,隔着西尔维娅披散开的发帘,他看见马西亚斯·科勒,冠以西尔维娅以本家女主人身份的,真正的一家之主,闭着眼喝着咖啡。他看着马西亚斯的喉结上下摆动,黑色的饮液像流行在喉间的水车一样击打着西尔维娅耳旁微风的节奏,使得西尔维娅的声音也带着一线苦涩,直到马西亚斯一饮而尽的终末,他才终于听清饮料里西尔维娅摆动的双唇。
“今晚,贝瓦尔德·乌克森谢纳要来。”
提诺揉了揉耳朵,西尔维娅的唇就这样同他的耳朵分开,在他的脚步声里热气远去。
“贝瓦尔德先生、他又要来了吗?”
“应该是快了。”
艾斯兰看见提诺从餐桌前走来,边看着大门,边对着漫杯的茶水开始喝,直到喝得茶包都露了底,他便把嘴角抹着了,杯子摇摇晃晃地挂在艾斯兰的头顶。提诺接着伸了些懒腰,指头上还挂着茶杯,随着他的懒腰上下飞舞,最后茶杯落在沙发的靠枕上,他的手肘和下巴也撑在沙发上。茶杯底已干的茶包滑着杯底的水,隔着透明的玻璃在艾斯兰的头顶晃来晃去。他们俩就这样同艾斯兰分享着看电视的快活。
艾斯兰烦了,说:
“提诺,杯子拿开!”
跟在提诺后头的西尔维娅说:
“阿冰,坐起来。贝瓦尔德先生要来了。”
“我来帮你起来。阿冰,来。
艾斯兰翻身的时候,遥控器落在了地上。他的眉头轻轻皱起,连带着瞳孔也一并向里凹陷下去,但他的思虑只是略略地在眼珠上踩出一个浅坑,便即刻往深黑的瞳孔里塌陷坠落,像一朵瞬间枯萎的雏菊。提诺俯下身去抱他,再起身的时候便见到了那双眼睛。艾斯兰在轻声地说。
“我、..我回房间去。”
“不看电视了��?”关切的是西尔维娅。
“现在我不爱看这个节目。”
频道从这头切到那头来的时候,蜘蛛从屏幕的那头又出现。提诺把遥控器摆了又摆,孩子却只是垂着眼睛。提诺揉了揉胳膊,从电视机前将他抱起的时候,门外飞进一声清脆的邀请函,是门铃。
“我来吧。”
艾斯兰像块肥皂一样滑到西尔维娅怀里。她在这孩子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提诺便目送着他们前往艾斯兰平日的住所里去。他的双臂和这间屋子忽然空了,只有不疾不徐的门铃在屋子里清洗着。他用掌跟抹着额前的碎发,心里笃笃说着别着急,只是这话的声音一旦从喉咙滑进心口,回声便在他的心里荡起一阵频波,和门铃轻轻地和鸣着。他握着门把的手心出了汗。我来开门、我来开门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掌根贴着门把向下一摁。
“Sur-pri-se!”
西尔维娅轻掩上艾斯兰的房门的时候,那充满活力的大喊已力透耳膜,男人和提诺扑了个满怀。
“圣诞快乐、圣诞快乐...提诺、西尔维娅在哪里?不在这里,看来我只是太想她了...我提早回来了,你今天看起来很精神,和以前一样精神,圣诞快乐!你来自圣诞的国度,我自然要尤其祝你圣诞快乐,是吧,是吧...提诺?”
提诺应和着过分热情的男主人,帮他抖掉肩膀上的雪,换下沾满炸鸡和牛肉味的大衣和帽子。马西亚斯·科勒拍着提诺的肩膀——他足够高,高高地扬着笑脸——然后转身向西尔维娅迎去。
“我回来了,西尔维娅。”
他的唇和西尔维娅之间没有距离,在唇线上精致地挂着胜利者的微笑,勾得优雅,像国王走向行宫。西尔维娅踮起脚尖,伸手扶了扶他被帽子压折的翘发,顺着鬓角托起半个脸颊,又用她特有的聊天方式柔声诉说。
“马西亚斯。谢谢你。谢谢你特意这么早到家。贝瓦尔德呢?”
“圣诞快乐,吻我,亲爱的西尔维娅。”
西尔维娅向提诺的方向望了一眼,接着周身开始如上了发条的齿轮般向内旋转,齿案一颗颗地向内卡去,卡去,直到他们俩咬合成天衣无缝的机器,使得周围的空气再也擦不出火花为止。他们站在阿冰房门前的回廊,这条被西尔维娅一眼望得到头的回廊,便如静止的八音盒一般,让音乐也停止,让提诺也停止住了。只有如齿轮一般旋转、旋转在门和门槛的夹缝之间的门铁,正在为了扳开这道被提诺的铁臂挂住了的门而向外牵拉的力而从这音乐盒中,擦出了一声——
“吱扭。”
那就是最后到场的贝瓦尔德。
“圣诞快乐,贝瓦尔德!”马西亚斯字正腔圆。
谁都知道今晚马西亚斯·科勒家在忙着准备庆祝圣诞夜,这一向是所有生活在奥斯陆的人家们的传统,不论是马西亚斯家还是奥斯陆人的圣诞夜,虽无人提起,却无人忘记。从去年到今年,这是马西亚斯家横遭不测的一年。在滚烫的石油之血从地底向上奔流至挪威地表的每一处毛细血管的时代,在脊髓灰质炎被疫苗彻底消灭、分娩的疼痛永不复发的时代,在解脱了一切独裁者与战争狂人,人们谈论昼夜一般谈论幸福的时代,他们却听说马西亚斯·科勒家的孩子从爬杆上坠落,摔伤了颈椎,自那以后便连挪威人引以为傲的、儿童教育黄金时代的七年级都无法可读,连奥斯陆人引以为傲的圣诞夜都只能在医院度过。报纸是易燃品,可正当他们把愤怒指向那高高端坐在班级金銮殿之上不可一世的实习班主任的时候,他却从那王座上消失了。奥斯陆的怒火被刹那浇熄的时候,没有一个外乡人是无辜的。那班主任是个外乡人,奥斯陆人听说他辞职住进了受害者的家中,听说他现领着极微薄的薪资,干着仆人的差事。这足够了,虽无人提起,却无人忘记。奥斯陆人咬牙切齿地看着马西亚斯家门口渐渐有彩灯亮起,那来自圣诞之国、全然洗净了自己罪过的班主任正在拉起那棵漂亮、高耸的云杉树。
“提诺,进来吧!”
奥斯陆人看见那窄门向外逗留出些许的暖光,从清冷闪亮的圣诞彩灯那里,他们看见欢腾的外乡人,提诺·维那莫依宁,向着门里小跑而去,渐渐与那暖光融为一体,然后在屋内屋外全都融成一片的欢闹声里,门关上了。他们要喝酒了。
“日子是在不断变好的。”
马西亚斯·科勒把扎杯放下。
“你酒喝得太多了,马西亚斯。喝点姜糖水吧。”
重新升高的黑色液面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西尔维娅把一杯饮料递到他的唇边。马西亚斯的双眼自此迷离开来,好像双眸糊了一团粉红的口香糖,上下眼皮扯出的长丝黏糊糊地垂下嘴角。西尔维娅用红色的餐巾纸替他擦着嘴,马西亚斯的话被餐巾纸扑得嘟嘟囔囔的:
“我当然知道我喝得太多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嗝。”
马西亚斯扶着啤酒的扎杯把,仿佛铆足了劲似地往椅子背后仰去,简直要摔在椅子背上成一滩人泥。
“可在前天还是冬至,小傻瓜们。你们知道冬至是什么日子吗?在那一天,太阳到了最南边去,从那一天开始,太阳在逐渐回到北方的怀抱。夜晚是在不断地变短的啦。黑夜最长的一天过去了,我们北欧人正是如此!总是呼唤着黑夜离去,白昼快快来临——”
贝瓦尔德把纸巾递给西尔维娅,让她替这饭桌演讲家擦擦嘴巴。
“西尔维娅啊,你是好女人..我们不坏,我们一直都不坏,日子在不断地变好。从我们过去直到现在,我们有了阿冰,阿冰也长得这么大了——阿冰,你今年几岁了?”
“十三岁了。”艾斯兰费力地切着一块肉肠。
“十三岁了、你本应该要上七年级了才对...命运是何其不公啊,我们没能把你从险恶的命运之中拯救。我听说你的同学们嫉妒你的才华。你的智商怕是有一百五,乃至有一百六,要比历史上的所有人都逼近爱因斯坦——你一定知道他是个科学家。你知道尼尔斯·玻尔吗?他也是科学家。人们常把尼尔斯·玻尔同他相提并论,我从前崇拜过玻尔,但我现在喜欢爱因斯坦...玻尔有脑子,还有一大帮朋友,但爱因斯坦除了脑子什么也没有,却胜过他那一大帮朋友。脑子够了!有脑子的人不应与少脑子的人为伍,因为他们总是想方设法地摧毁你脑子...你是一匹独狼,你应该对那些把你从爬杆上推下去的王八蛋们竖起中指!”
马西亚斯的话没有接着往下行去,便被自己用半杯姜糖水泼灭。他畅快地发出饮用碳酸饮料的声音。咔~
“里面加了蜂蜜吗、西尔维娅...还有杏仁和葡萄干...”
西尔维娅点了点头。
“下一次,放到冰箱里、...更好喝,好喝得很...”
“真是的、你懂什么啊...”
艾斯兰把刀磨得吱吱作响,带着脆骨的肉肠在他的嘴里嚼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把带着刺,烤得焦香发辣的话语在其余四个人面前咽下。马西亚斯又喝完剩下半杯姜糖水,长长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这次没有畅快地“咔”,他的皮肤往里皱进去、皱进去。在他眼下的肌肉如口香糖般若有若无地伸张、抽搐后,提诺看见叫马西亚斯的男主人的眉根轻轻下垂,便在左眼里涌出眼泪来。
“是的、我不懂...我什么都不懂...”
他把整张脸都埋进空空如也的盘子里,好像脸上真有一张口香糖似的,便呜呜地哭泣起来。艾斯兰用刀叉把盘子划得吱吱作响,似有火星溅出,好像在切一块钢。一只意料之外的手摁住了艾斯兰的拿刀的手腕,提诺也抬起头来,他看见贝瓦尔德已经把眼镜戴好了。
“阿冰、不要这么说你的姐夫。”
“没事。贝瓦尔德。”西尔维娅抚摸着哭泣的家主的背脊,像安抚一匹狗。“他也不该在这几天提这种论调...虽然明天才是平安夜,但今天也是小平安夜了。”
“可日子确实是在变好...不是吗?”
话从贝瓦尔德宽厚坚实的胸膛里传出。艾斯兰没有继续再磨刀叉了,只是埋头喝汤。在一阵微妙的沉默过后,提诺·维那莫依宁感到自己忽然成了目光的聚焦点,还有西尔维娅在冲他露出微笑。他感到脸有些发烫。壁炉里火已经渐渐有些颓势,他的脸却愈发滚烫,于是他吐了嘴巴里的骨头起身,预备去壁炉里加柴,当他转过身去,贝瓦尔德却已经先一步去把温度升高。那火结实地吃了贝瓦尔德一记,火焰便重新扭着腰,从炉灰里懒懒地生了出来,重新在壁炉里安睡下去。
“日子确实在变好的。”
马西亚斯不知何时也从臂弯里露出脸来,却只是头在双臂垒成的围墙上滚了一圈,侧着脸意犹未尽地冲着提诺笑,脸上的泪还没有干,眼神却变得更加清爽起来。
“一年来你实在是帮了我们家很大的忙,对吧,提诺。你不要害羞。没了你,我们家今年的日子恐怕不会像现在这样顺溜...你看,看看这些菜,没有你帮西尔维娅的忙,做不成这样!还有这些蜡烛,摆的多么齐整,多么像圣诞...你是芬兰来客,圣诞的来客,你把圣诞带给了我们!”
“你在来挪威之前在芬兰做些什么?也是做老师吗?西尔维娅说你还在读书...?读的硕士吗?”
“是的、...”
“专业呢?”
“...古生物。”
只剩下壁炉在安静、纯净地燃烧。艾斯兰看见提诺的脸上的红潮渐渐地发起灰来。
“研究史前生物啊、了不起。”贝瓦尔德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你也是一匹天才啊!”
马西亚斯开始拍着他的肩膀,吐着酒味的嗝。
“用错词了,马西亚斯。”
他拍了一阵提诺的肩膀,觉得乏味起来,便又重新趴回手臂里。
“不要搅我的兴...贝瓦尔德,总之就是,很厉害、很厉害!...枉我见过这么多能干的人,我都没听说过这个专业!是研究乌贼、长毛象那些东西的吗?博物馆里那样、你们是怎么把它们从一堆泥巴变得那么高大、那么伟岸的?”
“所以我常说。”西尔维娅轻轻地叹气。“提诺他...原本也不应该受雇于我们家,沦落到做佣人的地步。实在是他自己人太好。”
“提诺以前也做过佣人吧?手很巧、虽然说你不是芬兰人嘛...但是羊排做的却很有挪威味,简称挪味——”
“笑话太冷了。”
贝瓦尔德轻轻地点头附和着。西尔维娅接着说:
“就算他自己不那么觉得,但在旁人来看,这几乎就是刑罚。”
她抬起头来,双手向上合成十字。
“去年的同一天,我们聚在一起,在医院里忧虑着阿冰的未来,反省着一直以来我们的教育为何会导致这样惨痛的结果,直到真正的圣诞到来的时候,也如惯常的忧郁一样溜走。阿冰迄今以来的人生,又有多少属于孩子的节日是这样一点点地从我们傲慢的忧虑之中溜走的呢?”
松开双手以后,她从马西亚斯的身边夺去酒瓶,便往面前的扎杯里倒酒。提诺瞪大了双眼,好像那硕大的扎杯里灌满的是他的眼球一般,一颗接着一颗地充满西尔维娅的口腔,直到她的腮帮似乎再也装载不下如此巨量的啤酒以后,她才开始努动自己的食道,每一颗都在她的喉口团成一块球状的皮肤,在她通红的高领毛衣上攒出一个显而易见的圆来。
“您是不是喝得太多了、科勒夫人...——”
“随我、这点随我。”马西亚斯嘿嘿地笑着。提诺看见贝瓦尔德站起来,像制止艾斯兰的刀叉一样,用一只手就摁住她的酒杯,在桌上稳稳地刹住瓶底。
“你得听听阿冰怎么想,西尔维娅。”
“...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艾斯兰从汤碗里抬起头,往西尔维娅的方向侧着眼睛。
“她要喝就让她喝——”
马西亚斯还想为妻子辩护几句,西尔维娅却用食指堵住马西亚斯的口,止住了话语的泄露。
“万幸...我们失去了那个圣诞夜,但我们再也不会失去任何一个圣诞夜,因为提诺·维那莫依宁从圣诞之国来了。
世界可被称之为北欧五国的国家之中,挪威、瑞典和丹麦自不必说,他们的历史向来是维京人的历史,是奥丁庇佑海盗的历史,哪怕自称皈依基督,他们的心也从未接近基督。而远在大西洋上漂浮的冰岛,也被迫卷入了海盗的历史。
只有芬兰——我们提诺·维那莫依宁的故土,是圣尼古拉避开了海盗的港湾,向着一览无余的冰海行船,把耶稣基督的教诲带到那里。在耶稣降生的日子里,圣尼古拉像东方三博士一样,向每一个他所知道的孩子赠送着礼物,用善意给养伯利恒之星。
哪怕人已在大地上获得了法律的许可...他在全能的天父眼中也仍是孩子。因此,提诺·维那莫依宁献出了自己宝贵青春中的一年,赠送给了生活在海盗历史之后的奥斯陆,送给我们这贫瘠之家以弥足珍贵的礼物。”
她用那根堵住马西亚斯嘴巴的食指蘸了蘸剩下的啤酒,将身子跨过伏在桌上的马西亚斯,酒珠从提诺的额头滚落,湿润左眼的睫毛。
“你是我们的家人。你可以离职,你可以离开。”
西尔维娅说。
“你离开以后,去到哪里都是我们的家人。”
西尔维娅开始轻轻地唱起圣诞颂歌,马西亚斯轻轻哼着,右手轻轻打着餐碟。贝瓦尔德稍稍迟钝了一下,但却很快转过头来。提诺见他的眼镜里满是温柔与赞许,西尔维娅解开她的头发,将头绳递到他的手里,贝瓦尔德便自若地伸出手指来拨弄着,拨弄出诸多的音符来,数个音符很快堆叠成一首和鸣的诗,不断地堆叠起来。有���声“呜呼”,马西亚斯在双手里拍出热烈的节奏来,贝瓦尔德推了推眼镜,皮筋里便喷出一切的音韵,他们之间即刻展开一场响度战争,这战争把歌曲拍碎又重合,在热烈的餐桌和鸣出一首即兴的原创圣诞金曲,献给看呆也听呆了的提诺。
艾斯兰看见,提诺脖子以上的头开始不自禁地跃动起来。艾斯兰现在低头划拉着铁匙,他抬头仰起脖子痛饮浓汤,他左顾右盼,窗外已经是深得黑的黑,蜡烛从餐桌的这头一直点到餐桌的那头,火光贯穿到壁炉的一头,早已把提诺烤得腹背两面发红发光。涔涔的汗与油滴在碗里,艾斯兰右手发力,餐刀一点一点把黑麦面包的油皮拧进刀口的孔洞里,直到餐刀的铁与瓷盘相撞,击缶,击缶,击成曲末最终的一柄撞针。
音乐戛然而止。艾斯兰觉得自己现在便差站起来了。
“我吃饱了。”
提诺抱着似已沉沉睡去的艾斯兰背向火光,向着黑黢黢的卧房行去的时候,他听见孩子、学生与他所愧疚的对象说出这句梦呓般的低语:我无法忍受了。他感到手臂实在有些酸——许是那滴额间的啤酒已经渗入他的肌肤,他开始喜欢上这家的啤酒味道——因此他靠着墙根稍微站了站,以解酒昏。红色的火映照红色的沙发,餐桌旁的贝瓦尔德在伸出一只平齐的掌来,眼镜的红缓缓抹平在镜片之上,渐渐地便泛起一层粉色的雾,雾下影影绰绰,他往暗处看了一眼。
“可是现在一切都很好。”
“关于您提的我可以离职的事情、...还请您再允许我考虑到圣诞节为止。”
提诺打开房门的时候,便又听见那童稚的呓语叩打耳畔。
“你啊,该不会是已经喜欢上贝瓦尔德了吧。”
两盏橘色的夜灯也停靠在客厅的桌面上,贝瓦尔德略略前倾,写满文字的笔记本便上足了暖色的光晕。
“我来帮您整理睡觉的地方。”
“谢谢。”
眼镜被夹在他长而宽厚的指掌中间,架在其中一盏夜灯上,橘色的暖光便蒙了些许灰黑的斑点。提诺看着他从衬衣口袋里夹出一支黑色水笔来,干练遒劲的笔迹蔓行在霉斑的纸张上。
“是瑞典语吗?”
贝瓦尔德点点头,伸手拍了拍提诺的腰,示意的手接着便向下落进沙发,让出一个可供陪同夜谈的座位来。笔没有停,提诺便借着笔迹追看了半晌,好像夜不曾阖上人的双眸一般。流畅的笔迹,在渐渐晕开的墨点前停顿。他的笔在簿上扣着,打着沉闷的节奏。
“你懂瑞典语吗?”
“我曾学过一些。”
“用它写诗的时候,我才愿意写出诗来。”
“虽然一直知道您是诗人,但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看您作诗、...这是首讲什么...”
“帮我读一读。下面的部分我难以想象。”
贝瓦尔德的头枕着双臂,双臂枕着沙发的扶手,半身是睡进沙发里了。他闭起眼睛,眉头紧到一起,像有些诗还在里面。
“那、请您稍等...有些词有些生疏、..”
贝瓦尔德睁开眼来,一把夺过写满了诗歌的簿子。
“那不用再念了。”
他是忽然地站起身来,把步轻轻地踱着,也不看小簿子了。提诺在背后出了声,声音是有些发抖的。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让您不高兴、我也不是有意地冒犯您的诗...您要吃水果吗?”
贝瓦尔德重新看着了提诺的眼睛,这回是平视的了。提诺起初眼里还有些微颤动的水光,不过很快便淡向别处,是有些害羞了。贝瓦尔德轻轻叹着气。
“晚餐桌上,西尔维娅也说过一些讨人厌的话。你怎么看?你记得是哪一句?”
“..我、抱歉...我不记得。”
“你当然不记得。你会记得那种话吗?你们芬兰人,会记得那种话吗?”
奥丁庇佑海盗的历史。这句话像撞击后宏大的钟声一样在提诺的大脑里嗡嗡地响着。尽管壁炉仍然燃烧,但贝瓦尔德这时的表情却冷极了。或许是他也觉得自己的表情有些冰冷,他接着便说:
“我总是这样、...他们不是什么坏人。西尔维娅也好、马西亚斯也好。你也是——况且我每次来到这里,占了你平时睡觉的地方。”他重新坐回睡觉的地方。
“那样反而更好、这样我就能顺理成章地和阿冰挤在一张床上。他需要不时有人给他翻身或者换尿布——从那以后他便没有再睡好过觉,可他总是介意和我一起睡。但是,医院现在也渐渐减少了专人前来辅导的频率...或许艾斯兰渐渐也能够有睡着的机会了。有时他虽然显得成熟过了头,但终究还是小孩子、睡得着的时候,也还是会说梦话。那时我便不愿叫醒他。”
“你喜欢照顾小孩子、我喜欢写诗...”
“这、不一样...。毕竟您是职业诗人、...。”
“算我说得错了。我不喜欢写诗。”
“可是我看过您的诗。您说您不喜欢、但那怎么可能呢...怎么说呢...我觉得竟能在这困难的一年中,读到您的那些充满希望的,文风有如H·豪格一般的诗歌、甚至结识了您本人。在这充满绝望的一年中,已经是我今年莫大的幸运了、...。”
“你读得挺多。我和他完全不像。”
“或许...我不懂。可能有些多嘴了。但您已经是我亲眼见过以诗为生的、最棒的诗人了。”
贝瓦尔德把笔插回衬衣口袋,把沙发坐垫久久坐稳。提诺也这么坐着,壁炉在燃烧,二人有汗烤出。
“谢谢。”贝瓦尔德闭上眼睛。
“可能有些冒犯您了。”提诺站起身来,借着橘色的光,最后抽出一张纸巾来,把贝瓦尔德有些浑浊了的镜片擦拭干净。沙发上靠着半躺的人把眼皮打开一条缝,盯着他擦。
“我、...和科勒太太他们,可能都不太会说话。您或许有只能由自己来排遣的忧郁,我想,科勒太太他们如果知道您对那些话感到不舒服、一定也会同您道歉的。那句话...在我听来也确有不妥之处、..”
手指抓紧了衣领。
贝瓦尔德揪紧了提诺。
愤怒抓住了惊恐。
眼镜还差最后一擦。
“什么不妥?”
壁炉刹那翻腾出喷涌的火星。提诺·维那莫依宁的双臂膨胀起来,眼瞳里的惊恐即将向着彼岸挥出全然正义的暴力机器——他要保护自己。而此刻他想逃避的,那对贝瓦尔德的眼眸早已全无护卫的秘密可言,因为他的眼镜已经被抓在自己手上。刹那之间他想起艾斯兰,那个一年来头脑总是无法规劝身子的孩子,贝瓦尔德此刻庞大的身躯便如同那孩子一般,他紧紧攥着提诺的衣领,他那悲悯的眼无法控制自己庞大的双臂手中的动作。他太过愤怒,以至于他赤裸的双眸之中,竟闪烁着诸多无辜与哀求。提诺背对着壁炉,因撕扯而裸露出的肩膀被热气所烘烤,他却感觉到了凉意,热气从顶撞头脑的眼处慢慢退潮,他冷下来,在与贝瓦尔德赤裸的双眸相对,冷凝的话语便从唇里流出。
“圣诞老人是假的。”
芬兰并不出产圣诞老人,他知道那是一场芬兰人自营的生活骗局。当他书写板书背过身去,将完成的礼物献给他的孩子们时,他们便埋起头,念起又抄写起自己的书来,口里念的与手里写的却始终是地地道道的挪威语。从孩子起,他们便不同这芬兰人一样留恋圣诞老人,留恋驻留与别离,只是低着头,弓着腰,拾起地上遍布的礼物,把笑脸全部奉送给礼物。对提诺·维那莫依宁而言,这俯拾的道理早应在他从父辈接过教育的重担时便全然接受——他以为自己早已抓稳,但当要捧起这颠簸的手把肉,啃噬这一沉默的真理的时候,他的眼泪却无法停止地因为疼痛而流淌——接受圣诞老人的假象。
热气还在持续顶撞着他的大脑,却不再是愤怒与惊恐,而是不断地冷凝成渐渐浑浊的涡流。他的唇早已被眼泪灌满封口,不再有言语的余裕,多余的泪便不断地顺遂着叙述的召唤,重新从眼瞳泄出。
提诺很强,不是因为他随时准备着动手回击眼前的怒汉,而是当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流泪的时候,他便打算努动舌头,重新向贝瓦尔德解释起眼泪与偶然的口误来。但他说不出话来,他以为自己只是因为刹那的情感口不能言,便四下寻觅,直到发觉自己用于解释的嘴唇现被贝瓦尔德亲吻着、用于努动的舌头在交缠的时候,他却没能像镇定自己膨胀的手臂一般镇定自己渴望亲吻的心,当这颗心被贝瓦尔德湿乎乎的舌轻轻撩动的时候,他因为欣喜若狂在贝瓦尔德的拥抱里剧烈地颤抖着,而贝瓦尔德如前,也无辜地、哀求着地颤抖着。
当他们发现自己是在做如同马西亚斯和西尔维娅之间的,只有彼此的情人才能做的事情的时候,提诺便渐渐使自己平放在火红的沙发上,就像他平日里睡在这张佣人所必然专享的非床之床上一样。在他的愧疚稍微减轻些时,他也渴望与阿冰共享一张床,但他唯有在这火热的沙发上能够全然遁入仅有的昏暗体验,舒展开自己的肢体。那冬日于无人之境燃烧着的壁炉在他的睡前总使自己想起自己的家,与严厉却不失温柔的父亲。于是他向贝瓦尔德展开自己的肢体。衬衫的纽扣已经顺滑到成了他身体的拉链,他希望身上的拉链一直解到两腿之间,但却轻轻把双腿夹紧,伴着贝瓦尔德向下轻啄轻吻的频率轻轻开合着。
他的呼吸渐渐跟上了心跳的节奏,他的感官追上了吻在身体地图上的踪迹,像是一场漫长而色淡的旅行。没有人在沙发上说话,只是壁炉中轻轻开裂的木与柴在他的耳畔回响:
“日子是在不断变好的。”
他像捧起一只生命一样,双手从贝瓦尔德光滑的脊背后捧起他的下巴,一直到头与头、眸与眸再次两相对视。
“我拿灯过来。”
小夜灯中的一半光亮在沙发靠背的平原上一览无余,借此贝瓦尔德能够发现提诺漂亮的眼睛,那眼眸却只是与他的双眸凝视了一会,然后缓缓地合上,等待。或许取而代之的是下沉至面颊的绯红,但在赤红的暖光中,便连那点爱情的余裕似乎都不足为道,只有提诺的声音在陈说。
“贝瓦尔德先生。”他说。
“我在这里。”
“我从以前开始、可能就已经喜欢上您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
“在这里。每到您回家过节的时候,西尔维娅说你是从采风的地方回来的。每见到您一次,我的心里都对您更加尊敬一些、..。”
借着灯,他看见贝瓦尔德期待的笑意爬上唇角、可那像是一双在看着的眼睛吗?提诺在犹豫着,因为那眼眸瞪着它所怒视的对象要裂出血管来。他的眼只是怒视无法被性爱覆盖的地方,好像他再有一秒便不再打算继续了。但他的手却始终温和地替代起微笑的唇吸吮着早已充血的乳,在贝瓦尔德的双眼所看不见的地方爱抚。
“你这同性恋。”贝瓦尔德吐出一句。
提诺几乎到了羞耻的地步,因为贝瓦尔德的那目光很烫,烫得他感到自己的热情还亏欠了很几分,他应更坦诚些、更解放些、更感恩些。他想说出话来,可贝瓦尔德在帮他系上纽扣,衬衣被涨满,酸胀起来的乳在衬衫上撑起乳白的峰顶。提诺惊叫不好,因为衬衫把他的乳重新勒得疼痛,胸口闷起来了,他轻声哀求着。
“这样不喜欢吗?”贝瓦尔德也只是看着,手的吮吸却没有隔离。
“喜欢、...。”
“下面也挺起来了。”
“等一下、等一下...”
他拒绝得很轻,因此贝瓦尔德开始动手套弄起仍锁在裤中的凸出。提诺以极小的幅度开始颤抖的时候,他自己都为这颤抖结实地吓了一跳,但旋即便是习惯与忍受,他的心很快就适应了习惯与忍受。他挽出自己的一只手臂衔在嘴里,轻柔地咬着,好让自己能够有快活得发笑的余裕。拉开拉链的声音静悄悄的,有人在问:
“不喜欢吗?”
“喜欢、...。”
拉链重新合上了,提诺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衬衫已经透湿。他抬起手臂,看着浅浅橘红色的牙印像看着名贵的手表,这只手臂遮住了贝瓦尔德的脸,哪怕他在抬起身子。提诺只是冲着手兀自地噙着眼泪,然后偷笑了一阵,那浅橘红色却渐渐地从手上淡了。他正想追赶消退的牙印,却从手臂背后见着了光,圆柱状的夜灯稳稳当当地落在自己酸胀的胸口,贝瓦尔德看着自己了。
“接下来还要继续吗?”
他心里是急促地渴望着继续的,因此回应的语气已经不似往日般柔软,而是发涨、富有弹性。贝瓦尔德的手近了,一只手托起他的腰,于是他闭上眼睛,期待着另一只手落下。他等了有一会,不知另只手会伸向哪里,只要他能在腰际被托起之时,尽可能地忍受胸口的闷,这闷绝的拉链也一定终将被贝瓦尔德彻底地赤裸、彻底地公开的。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被拉开,腰在外部被一块坚硬的东西顶撞着,另一只手从他的腰际拉出了这坚硬的东西,像是被从沙发坐垫下抽出。提诺并不感到奇怪,现在他什么奇怪也没有,可那腰上是什么呢?
“喜欢吗?”
没有等待,也没有期待,他的腰渐渐贴着沙发坐垫了,黑暗中,属于他的拉链便被拉上了。提诺仍然紧闭着眼,为的是等到更多的拉链,更多的拉链被拉开。他听到塑料硬壳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打开。他的脸滚烫着,直到冰凉的手捧住自己的脸,拇指和食指拉开他闭着的眼皮。他只是顺从着,顺遂着,他期待地睁开眼睛,等待自己的圣诞礼物。
他睁开眼的时候,却看见一片鲜��。
“喜欢吗?”
贝瓦尔德的脸在崭新的塑料壳上变得不可辨认。
“想继续留在这吗?”
眼球凸出、尸体半边汹涌如柱的红流里,静默地垂成一线的脑回,像一条沮丧的蛆。
“还喜欢我吗?”
橘色的灯光把这具尸体照得光明磊落、不可侵犯。尸体的胸腔内结成了蛛网。
“哪怕我是杀人犯、一个杀人犯?”
贝瓦尔德在这张专辑的B面后面笑着,笑得光明磊落、不可侵犯。
“还喜欢吗?”
贝瓦尔德的声音在笑,笑声在无辜地、哀求着地颤抖着。
提诺逃跑了。
“还喜欢吗?”
艾斯兰这么问了。提诺把他从书桌前抱到床上、再帮艾斯兰批改起作业,不时拉动窗帘调整台灯的亮度,好让它和星光能够交融出一个既不过分奢靡,又不过分清冷的色泽来。提诺想起些什么来,又把艾斯兰从床上抱到书桌上。
“我应该睡在哪里?”艾斯兰有些恼火。
提诺一边思考着艾斯兰的发问,一边手中仍在展平自己将与艾斯兰共枕的床铺。他热起电熨斗往上贴紧,用热力好让这床单看起来能够齐整一些。但他无论怎样铺展,床褶都重新翻折回去,像一颗卷曲的螺旋,又像是一只床单的耳朵。他忽然感到一阵恶心,胃液从腹部翻涌上来,迸射而出的却是眼泪,直挺挺地落在床上,刚熨平的床单湿了,泪渐渐没入毛绒绒的床单里,只是总凝结出面上黏糊泛白的东西,他知道是刚刚的光线又没能调好,但他现在伸不出手去,仿佛定身在那滩乳白的泪之中,仿佛乳白色的眼泪黏在他的眼球之上,成为里头的一块眼白。他知道自己今晚为什么睡这床,是贝瓦尔德来了,他从壁炉旁的沙发又搬到这儿来,他要与瘫痪的学生共眠。学生的瘫痪由他而起,他或许此刻也正以自己的瘫痪报答学生。他回过头去,星光与二极管的灯光把书桌旁的艾斯兰衬得光明磊落,不可侵犯。
“你在害怕吗?”
提诺点了点头。
“...谢谢,提诺、老师..。这一年我从你这里学到了很多。”
他示意提诺送他上床,向着提诺涓流般流淌的泪中,揩出一条平整的道来。
“好好休息,老师。”
他的双眼渐渐模糊。艾斯兰后来似乎还自言自语了很多,但不一会便开始翻动床头的书、一页页地在灯下照看着了。艾斯兰感到提诺的掌平放在自己的腹上,渐渐地又温热起来——这是提诺设计的康复训练的结果。他们或许都想起了父亲与壁炉,因而还微微留一点眼泪在枕上,他还想回上几句,表达自己有在倾听,只是耳朵却渐渐地被水声没过,在月光里静默成为了一滩乳白的泪。
“那之后,我便要连姐姐和你的份、...向贝瓦尔德讨回来。”
讨回什么呢?提诺轻声地对自己说,却不愿意睁开眼睛。
他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却知道这里应该是艾斯兰的房间。迈过房间去,他便一定会见到贝瓦尔德。这房间对他来说很惬意,科勒夫妇向这个房间倾注了太多的爱意,当他抱着有轻微鼾意的艾斯兰、听取其中无数噩梦的梦话而沉沉入梦的时候,他渐渐地总觉得自己像是孩子一般。他伸出手去,攀上同床连为一体的书架。艾斯兰的桌边总是摆满了书。他从前总是静静地坐在班级的角落,在他转过身去写黑板的板书的时候,嬉闹的声音中似乎总是缺了现在对他来说太过熟悉的声音:同十岁的他一样怯懦、同十岁的他一样坚强、同十岁的他一样柔软的声音,在轻轻念诵着书架的书上晦涩的词句。
“我又带书过来了喔。”
在最开始进入这个家中的一个月里,叩响艾斯兰房门的总是这一句话,那会为提诺与他背包里的小说赚到一些难能可贵的善意的目光。提诺总是爱在教科书里夹上一本,当他从背包里将它连同半块黑面包拿出的时候,给同一个班上生物课的,外号“尖老头”的克里夫总是会同大家一起抛来怜悯的目光,仿佛他的姓氏就像进化论中的一个玩笑。《万奈莫宁》总该是写给有黑面包以外的食物享用的人才是,就连万奈莫宁本人也该是从大熊座那里得到种子以后,才渐渐开始吟唱他的诗歌的。他知道尖老头不会说,他一直想请人代课治疗咽炎。直到某天,尖老头环顾四周良久,才终于向他开口:
“请您替我代班上一星期的课吧。”
但艾斯兰却把《万奈莫宁》放在书架最触手可及的一端。他够了够那本书,就着窗边微弱的阳光看诗,像从前父亲用手指舔着书页,一边用舔过书页的手指抚摸着他的头,在壁炉边为他念诵古老的诗歌一样。父亲不是诗人,但他慈爱的眼镜里似乎有诗人才能看见的世界。提诺看见艾斯兰在《万奈莫宁》一书上贴下的密密麻麻的书签,正要从胸中由衷地呼出舒服的气来,却发现床边早已空空如也。
他要迈过这房间去。他在门的这头,听见了外面不断地传来熟悉的呻吟。他捂住了嘴唇,眼泪几乎快夺眶而出。
“还喜欢吗?”
他的手心在出汗,门把却因打滑而无法转开。当他旋开门把夺门而出时,艾斯兰早已带着一身热汗倒在地板,还在喘着粗气。
“哎呀、...今天真是好睡啊,提诺。”
马西亚斯扶起艾斯兰的手腕。
“今天你起得格外地晚、我就事先先替你做了,阿冰每天要做的康复训练。”
“我不要再让你来做了...你这白痴、...。你是完全的傻瓜..。”
艾斯兰眼里还有泪。
“我不要...、...”
“看,提诺你看。阿冰他——”
提诺的沉默并不是绝无来由,而几乎是千钧一发了。马西亚斯是仔细地托着艾斯兰颤颤巍巍的双臂,他自以为自己的双臂足够可靠。但那可靠的双臂在艾斯兰站起的刹那腾了个空,接着他所希望向提诺展示的奇迹,便被提诺本人夺去。他伸伸五指,又抬头看看几乎怒不可遏的提诺。艾斯兰借提诺的手攀上沙发的浮岛,艰难响亮地呼吸着。
“您为什么、....!”
提诺想痛骂,却不知应痛骂什么。他张开嘴巴,口中率先回荡起的却是呻吟。
贝瓦尔德握着一把刀,刀在替他说话。
“在做康复训练的时候,阿冰只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站起来。马西亚斯是在帮他。”
刀在字与字的缝隙之间落下,贝瓦尔德在厨房的角落一字一句地把语言切开。
“提诺、今天你可以放假。”
戴着烤箱手套的西尔维娅说着,把一盘切好的生肉端进烤箱。提诺看见贝瓦尔德他低着头、他抬起头,鲜红的肉沫从刀尖挤到手指之上,被冲进水槽里。厨房的阳光现在已经好了不少,能看见北欧少有的阳光。案板上整整齐齐的肉排在这阳光下泛着漂亮的油光,贝瓦尔德长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很满足似地把目光对上一旁的偷窥工作者。
“为什么、..”
提诺的问话声音很低。
“今天你起床要比以往都迟上不少、生病了吗?”西尔维娅脱下一对烤箱手套,把手贴着提诺的额轻轻地说。
“不、...”
“没关系,不用愧疚。”
西尔维娅帮他整了整毛衣的领子。
“我想...可能我们家真的离不开你。但你说的也对...总要让你做个决定,对吗?至少今天和明天,希望能够让你好好歇一歇。”
“我打算今天带你和阿冰出去转转。”马西亚斯借机用一个勾肩搭背略去了此前同提诺的剑拔弩张。“你平日里真的太累了。我从来不知道帮阿冰做康复训练是这么累的一件事!汗我都出来了!”
“因为你是傻瓜。”艾斯兰声嘶力竭。
“可你能站起来了,是吧!你们刚刚都看见了,阿冰站起来了!”
这热烈的呼喊声便把艾斯兰淹没在火红的沙发之中,由马西亚斯带头的掌声便响起来,在西尔维娅歇息的餐桌旁响起来,在贝瓦尔德仍在忙碌的厨房旁响起来。提诺的耳畔,竟也响起了来自他自己的掌声,他不知道自己的掌声从何而起,却不忍去看艾斯兰的表情,而是转头对上了贝瓦尔德。
“今天我有贝瓦尔德帮厨。他说想试试看,能否在晚饭做他拿手的肉丸。午饭,我们两个人随便吃点。”
丸子从贝瓦尔德的左手抛到右手、右手抛到左手。他仿佛极为专注、极为投入地炮制着干练的晚饭。西尔维娅在提诺的脸上落下一吻、又在马西亚斯的唇上落下一吻。她还想接着吻一吻艾斯兰,只是没能吻上,便帮他整了整领子,又折回原地,她疲惫的面容上总归是笑了。
“能在天黑前回来就好了。”
“您好、您好、...”
“您好!哟!——”
“你好!——”
“我们当家的!马西亚斯休假回来了!”
马西亚斯吹着口哨,麦当劳一楼餐厅里耸立起一呼百应的口哨与欢呼。
“还没呢、还没呢。”
马西亚斯满足地笑着,手却搭上一个餐巾上挂着鼻涕的孩子。那孩子正努力学着大人吹口哨的手指,把唾沫喷满了一整个餐盘,只是抬起头,马西亚斯的手便揉起他的脑袋。
“你真努力,不是吗?不过、用不着这么努力也可以。”
他举起孩子,孩子的母亲用双手屏住了呼吸,盖住了矫情的热泪。
“看呀——!这是努力的孩子!”马西亚斯高声朗笑,欢呼一浪高过一浪。
“我讨厌他们。”艾斯兰坐在轮椅上轻声地说,或许是声浪太强,好像没听到似的,提诺仍是点单。放下孩子以后马西亚斯呼唤所有人安心用餐,立刻便有人从服务前台行到艾斯兰坐着的餐桌旁,挨着轮椅换了张小桌,其后又询问起是否需要代切汉堡。
“他自己可以吃。”提诺礼貌性地笑道。
艾斯兰叹了一口气,让提诺把轮椅的把松开,双手滚着轮椅,寻找其他偏远的座位。
“我的服务生们要我留在这儿、他们离不开我。我不在的时候,这地方就开不下去、但总得有人休假,不是吗?我得陪你们,还有西尔维娅。”
马西亚斯找着新位置,便接着对提诺这么说,不时还恋恋不舍地回头张望。那远方的服务台终于没再看他,于是马西亚斯回过头来,边聊天边督促艾斯兰不要噎着。
“待会要去公园散散心吗?”他抚摸着艾斯兰的头。
“也不坏。”艾斯兰把头埋进大人们视线所不能触及的高桌的阴影下,提诺听到矮桌旁传来吸饮料的声音。
“我们去福洛格纳。”
等到提诺用手指把艾斯兰的发捋得柔软了,艾斯兰便用手推着轮椅的轮向前行去。马西亚斯锁上车,便同提诺一起缓步追着车辙。
不知是因为此时正是阳光的正午,天空才十分明亮刺眼,还是因为他不知道在这样灿烂的阳光下得做些什么才能称得上休闲,因此未向前方睁开更多的眼。艾斯兰的轮椅不停地向前方滚动着,他不知是否该把步子加快一些,与其说他在看护着艾斯兰与轮椅,不如说是艾斯兰在牵引着他进入公园深处。周围的人脚步虽缓,却从未停下正眼看过那轮椅一眼,只是略略向旁躲开、再躲开一些。于是有些拥挤的人流里,中央拉开的一方平坦,便像是为艾斯兰的轮椅所划开的道一样。提诺没有听见两侧高耸的人浪中窸窣的议论,只是向前行走。
“我们现在也像是一家三口,对吗?”马西亚斯忽然冲他笑。
提诺没有回答,这时他或许觉得自己和马西亚斯有些像摩西的子民。
圣诞前夕,渴望圣灵降临前的人们,都在正午时分踏上遍地的冰雪,前往福洛格纳的中心。这里的访客太多了,与挪威人印象中的市集相比而言都有些拥挤。杉松只在挪威的秋季死去,他们的枯枝上渐会伴行着冬日的纷雪涨成全新的行道树,它们全新的,纯白透晶的叶却是从地下抽枝起来,因那雪下的大时,极寒之地的雪便不像从天上恩赐,倒像从地上飘起一般。在终于停雪,却也仅有几日阳光的时节,公园的工人会把雕像的头顶、基底和纹路里堆积起来的雪同地上的积雪一般清理干净,只留下一道更深的痕迹。这是只有彻底的天寒地冻之中生出的人类,才可踏上足迹,去经行的地面。
提诺已经许久没有踏上过这样的地面,或许他也踏过,但从未仔细地行过脚下的路。他习惯照顾的是科勒家被壁炉烘烤的,从不积雪的地板,如今定睛细看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好似踏着柔软的布一般,脚步尽管因此飘然,却有了些实感。
“怎么样,怎么样!没来过吧?”马西亚斯口中呼出的白气几乎把提诺所能见的面容尽数遮挡,只从语气里可以看见他的笑。在他的印象之中,马西亚斯先生似乎永远只有微笑和大笑,好像昨夜哭泣的酒会从未发生过一般。
他来过这儿,尽管离科勒家有些远,但在他成为科勒家的用人之前,他便已拜访过这公园。路并不难走,却少了公园的气氛。马西亚斯揽住了提诺的肩膀。
“小孩们也都喜欢来这儿玩,那些雕塑的花纹对他们来说很新奇。”
“得把阿冰叫过来。他走得有些太远了。”提诺望着冰雪之上尽力滚动的轮椅。他在远处轻声呼唤,阿冰便停下来,向后伸着头等了一阵。白雪在他白雪般的发下,在他的额前闪光,因为推着轮椅,他的额上大汗淋漓。
“我们真的很像一家三口哇!”马西亚斯拍着提诺的脊���。
“这话可别被西尔维娅小姐听到。”他却没有接着往下拒绝,马西亚斯便把手搭在他的肩上,齐步向前。
提诺帮阿冰揉了揉手臂,他们便接着向公园深处行去。积雪从赤裸的雕塑上被扫清,露出它们彻底自由的解放来。风雨淋洗的锈像在无数行道树之间昭彰着青与黑色的坦然,男人从雪与铜中解放的器官,有如路牌指示着通往喷水池还要深处的,更加雄伟的雕像,他们远远地望过去,那根柱子好像一只天地间巨大的灵。
“再往上走吧,我想看看那个。”艾斯兰头也没有回地说。
“阿冰今后会成为古斯塔夫·维格兰这样的艺术家吧。”马西亚斯说。
“他也很喜欢科学。因为阿冰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他喜欢思考。”
“喔——当然,思想是很高贵的事情。正如卢梭所言:只有高贵的思想,没有高贵的血统。”
“您很擅长言谈,这点让我很羡慕。...刚刚,在餐厅里,您那号召力很是令人吃惊。”
“没什么、这没什么。一份工做久了,自然就会和身边的人混得熟,经理的工尤其如此。您不也一样吗?西尔维娅和贝瓦尔德都很喜欢您。”
“...不一样的。这个、...”
“我们家原本就没有找佣工的打算。如今佣工也叫保姆,还是有不少人喜欢雇保姆的,全职的、小时的;男的,女的。但是我们家一贯以为,在现在的挪威做这种事,那是贵族做派。可现在他们俩可舍不得你啦!只是他们俩不说。西尔维娅也不说,他们总是有些害羞的。”
“谢谢...请代我向西尔维娅小姐转达感谢。也谢谢您。”
“我也很舍不得你呀。”马西亚斯说。
“我还没有打算要走...我在犹豫着。我还有想弄明白的事情。”
“让我猜猜——是贝瓦尔德?”
马西亚斯把手臂向下垂下去,却只是冲着天空在自言自语,因此在话语里,他藏起了提诺突然糟糕的脸色。
“他同市教育局的人员也都认识,这事你应该听说了。重新给你安排一份教职,或者向原先那地方讨一份声明、推荐信什么的...当然不在话下。你还没找他通通关系吗?毕竟他也偶尔只来咱们家一次。他出身很高,可不像我。他姓乌克森谢纳?知道吧。名门之后,他爹是那有名的大提琴手,还是他们老家的议员,在挪威是提琴手,在他们老家是议员。乌克森谢纳家是世家。他处处都显着乌克森谢纳家的绅士做派。”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努了努嘴巴,沉吟了会,突然笑起来。
“我戒了挺久的烟了,老这样!”他高高地把手扬起来,给了自己一嘴巴子,又自己行了几步踉跄,差点扑上在前方带路的轮椅,只是他的脚间交叉一拐,却巧妙地把身子拧回提诺身边,大口喘着粗气。提诺不知该对这超现实的花招露出怎样的表情。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笑,笑着笑着,看提诺不笑,他就不笑了。
“我抽烟的那阵喜欢像我的父亲一样抽烟,还喝酒。烟已经戒了,酒还是没戒。他抽烟的时候不打人,喝酒的时候打人。他搞黑金属,我和他也一起搞黑金属,因为搞的时候他不打我,还有烟可以抽,有酒可以喝。我们的乐队那时很出名。”
喷泉的水声清冽地冲刷在石的阶石之上。艾斯兰的轮椅在前往“生死柱”的阶梯前停下。马西亚斯把手插到大衣的口袋里,让旁人以为他的假烟已经抽完了。
“阿冰,想上去吗?”
“想。”艾斯兰说。
“提诺,搭把手。”
提诺抱着艾斯兰,马西亚斯抬着轮椅,艾斯兰在两个人的中间脊梁绷紧。他们经过36座扭曲成不同形状的人体,又经过回头,向这蠕动着的三人慕道会报以怜悯目光的无穷的路人。正如马西亚斯所言,冬至日也刚刚过去不久。从他们来时这天还蒙蒙亮着,不一会便渐渐黑了,星辰都渐渐在他们的头顶上显示出来,好像是一夜之间,石头上色彩便从此转暗了。这在北欧总是非常很常见的,周围的人渐渐离开,没有人想要在黑天的时候,在公园里惬意去。他们一级一级地行上台阶去,彼此之间似有一种微妙的、沉静的默契。
“我听说您是丹麦人?”
提诺发问。
“丹麦和挪威离的也不远。”
他们经过人们的雕像,与看雕像的人们。“生死之柱”渐渐地近了,那是挺高的一根石柱,不算太高,但是的确挺高。他们在中间的坪停了停,提诺摇了摇自己的手臂,马西亚斯则是捋了捋自己的手指,艾斯兰则没有动,只是撅着腰,等着下一次再被抱起。
“我听说,我也不是挪威人。”
艾斯兰发问。
“怎么这个时候提起这个?你是我和西尔维娅领养的。因为不知道你的名字,把你起作你的故乡的名字。”
“生死之柱”渐渐又近了,那上头已经可以看见是人了。或许是因为它挺高,略略往上些的积雪便没有清理干净,落在人和人之间的缝隙里,使得“生死之柱”高贵而坚挺的柱头染上了一丝圣洁的雪白。这根柱据说是链接天国的柱子,在靠近天国的这根柱子上,当然应该沾点天国的白雪,只是因为柱子的顶端是平坦无比的,因而在刚被太阳晒过的时候,最该圣洁的地方反而是全无雪白,一览无余的平地,上头有化雪后水的黑色染痕,同柱子的最下端,最为平坦的那层一样。底层刚化雪还没多久,因此底层罗马式的柱黑得笃实,坚定,隐忍,但也没有黑得太多,只浅浅的一层,便过渡到了石头了。中间就是人。这根雄伟的,博大的,挺拔的,高尚的柱上,全都是人。
人。人。人。人。人。
艾斯兰努了努嘴。
“阿冰,往上走过来的路也有讲究。”马西亚斯笑着说,“每条路上的雕像不一样。有儿童的路、有青年的路、有老年的路——”
“那我们走上来的是哪条?”
“最后一座就是这里。看这根柱子,人和人都拼起来。”
“拼得起来?”
“像一组上升的旋律!”
马西亚斯恐怕觉得自己这比喻很好、很巧妙,很能给艾斯兰以艺术的灵感。吸饱了艺术的灵感的艾斯兰接着努了努嘴巴,好像吸了漫长的一口气。
“贝瓦尔德,就在这里杀了你的父亲。”
马西亚斯的眼角开始渐渐发黑,艾斯兰的眼角却渐渐泛红,红和黑都交成一块了、拧成一团了,在空气里擦出火花了。在维格兰静默的雕像群之中,儿童在苦劳、壮年在天真、青年在震悚、老人,只有老人在柱下独自死去。
马西亚斯恐怕是在老人枯瘦的尸体前坐了很久。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在梦里见过。”
马西亚斯在老人枯瘦的尸体前坐了很久,才开始说:老人枯瘦的尸体生前是无恶不作的,老人枯瘦的尸体是该死的。尸体所到的地方,有一座基督教堂就烧一座基督教堂,有一杯基督徒的血,便饮一杯基督徒的血,他儿子的母亲便在他的酒杯,头盖骨便是他的酒杯。尸体用人肉的乐器唱世界上最邪恶的音乐,他很会唱,嗓子的声不光是金属的,还是黑的,不是被烟和酒腌的、是被血染黑的。尸体喝了血以后就醉了,醉了就打儿子、儿子迎醉长大,渐有了一身气力,尸体打他不过了,便朝他施以邪恶的萨满巫术。儿子看见自己巫术的眼中有马、有巨人、神、精灵和矮人,在烟尘之中迈出脚步,尽数从黄昏之下向他奔来,为首的独眼神明,唤名做伟大的奥丁。
马西亚斯说:尸体的儿子首肯了他的血脉,让连着同他前来的两个男孩儿也这么做、矮个儿点的男孩儿是个假声男高音,尸体让他替自己唱了歌;高个儿点的男孩则是提琴手的名门之后,老人让他弹贝斯和拉提琴,儿子则只打鼓。尸体只有两只手,俩手最多弹吉他与键盘,但加上两个男孩儿和儿子,就是八只手。奥丁骑着的马,脚也是,而他们四人拼在一起却绝不像马,而像蜘蛛,因为为首的那颗头并不是骏马的头。蜘蛛在大地上爬行、蜘蛛在教堂前爬行,有一座基督教堂就烧一座基督教堂,有一杯基督徒的血,便饮一杯基督徒的血。蜘蛛除了腿以外就是头,老人有了腿,就接上了老人的头,不仅有头,且绝只有他一个人的头,其余三人绝不可出头。尸体说:“成了。”第一张专辑就出来了。
“贝瓦尔德出了头。”
马西亚斯说:矮个儿的男孩儿渐渐长成了女人,假声男高音却没有渐渐长成花腔女高音。马西亚斯接着说,乐队的嗓子没了,尸体的嗓子里头却已经全是烟酒。贝瓦尔德听得分明,尸体最后说的话是:“得把他变成女人。”那之后他不再说话,嗓子里的烟会烫死蜘蛛、嗓子里的酒会淹死蜘蛛,但是嗓子里有女人就不一样,几亿的蜘蛛全都可以浸泡在乳色的大海里,从中再生出几亿亿的新的蜘蛛,所以他不再说话,只是动手。在维格兰公园平坦深厚的石阶上,枪与玫瑰没有打算隐藏。
“贝瓦尔德也会用枪。”
提诺在听着,眼前却不是一把枪,而是一只蛆,从脑回那里垂下来,在沮丧着,尸体的胸腔里,结成了蛛网。马西亚斯说:他不知道贝瓦尔德是怎么学会用枪的,就像他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到维格兰公园的柱下、他们三个是怎样离开了马西亚斯的父亲的,又是怎样长成新的男人、女人和男人的。他们好像一夜之间长得很大,很大。女人现在是马西亚斯的妻子,贝瓦尔德现在是马西亚斯的朋友。
“可是,一切都过去了。”
马西亚斯只是冲着艾斯兰笑,把他的头发揉成一团,又把他的头发根根捋顺。
“贝瓦尔德是杀人犯,但那又怎样?我父亲是个人渣,他早就该死了。正义永远不会杀死善良的人。对吧?我感激贝瓦尔德,他为了西尔维娅把自己弄疯了;我希望西尔维娅能幸福,这愿望也是他的愿望。”
“就连贝瓦尔德现在的疯病...也渐渐好转很多了。”
提诺离轮椅上的艾斯兰和马西亚斯实则很远,因此他的喃喃自语只是飘在空中。他只是不时点头。
“日子是在不断变好的。”
没有人说着这句话,他却在马西亚斯的话与话之间听见了这句,眼前渐渐起了一层水雾,这是欣喜与快活的水雾。他此前从没有把��界看得这么清晰,这么分明。他看见了“生命之柱”诞生的过程,在大地的震颤与轰鸣之下,人与人首尾相接,彼此咬合,膝盖与膝盖交叉在一起,人便向上攀登,通往天国的大门敞开着。那柱的顶端是谁?
对,应该是贝瓦尔德。贝瓦尔德·乌克森谢纳。他是名门之后,他是暗黑的、悲怆的英雄,他应该要是从伊尔马塔的腹中生出,再高高地立在大海之中的石柱之上。他曾经是乐手,万奈莫宁也是乐师;他现在是诗人,万奈莫宁也是诗人,提诺的姓氏在闪光。火炉旁抚摸着提诺的头的、慈爱而严苛的父亲有了形状,他就是父亲。在马西亚斯与西尔维娅需要他的手艺与力量的时候,他必然在铜船上归来。从铜船上归来,从墨西哥的东海岸归来,从阿瓦隆归来,从弥赛亚归来,人、人、人、人、人,一切都将归来。他赢了,他终于会是赢的!黑暗没有战胜他,光明却呼住了他!他赢了!提诺·维那莫依宁的眼中的雾气渐渐有了形状,喜悦和激动的眼泪重新袭上他的心头,他能原谅,他能宽恕,他想回去!他想回答!他能留下!
“还喜欢吗?”
“还喜欢、比从前还要喜欢。”
艾斯兰,你在哭吗?你和我一样在哭吗?
马西亚斯轻轻地抹掉眼角的眼泪。艾斯兰从轮椅之上,向提诺转过头去。那只是孩子,只是孩子而已。艾斯兰努了努嘴巴,好像刚刚抽干了一根烟。
“我看见过。我看见过贝瓦尔德。他不是英雄。”
“因为他做了和你父亲一样的事情。他玷污了我的姐姐。”
你胡说。
你骗人。
你什么时候见到的?!
“在梦里。我见到了。”
你这撒谎精。
你这爱说谎的孩子。
“但是不一样。在我还能走的时候。我也见到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你为什么要骗人?
“节日的每一次。”他仔细地低下头想了想。“几乎是每一次。”
“艾斯兰!”马西亚斯是抢先一步揪住了艾斯兰的领子。他齐整的领子,现在被揪得出水。艾斯兰总是汗涔涔的,额头在汗的瀑布之中发着亮光。马西亚斯的手在颤抖,因为艾斯兰低着头,他低着头,眼睛闭了起来。艾斯兰紧闭着的眼睛前忽明忽暗地闪光,不停地闪着光。马西亚斯用拇指抹掉他眼角的泪,才发现艾斯兰也在发抖。当他的眼从发下暴露出来的时候,忽然他哭了。
“我想救你们、让我救你们吧...”
他伸出双臂抱住马西亚斯的头,艾斯兰的肺与他仅有的半身痉挛着,呼吸之中起来像冰冷黏着的雪粒在鞋与地缝之间摩擦。马西亚斯的眼神终于柔软了下来。提诺手里拿着刀、拿着枪了,就像贝瓦尔德拿着刀,拿着枪了。提诺看向自己的掌心,枪与刀都勒出柱的形状。
“我并不是不相信你...”
马西亚斯没有再说话,艾斯兰却拼命地点着头。
“现在,我们回去吧,好吗?”
马西亚斯现在半跪着,双手掌心里捧着艾斯兰颤抖的泪和脸。他轻声允诺了好一阵,发现艾斯兰只是点头,从开始哭起便没有再说话。他抬头望去,满天的星辰下,提诺的眼泪轻轻打在艾斯兰的头发上。
他���仨都哭过了。
“天马上就要黑了。”
“生命之柱”在哭泣的大地上矗立。
天已经黑了,今天的黑是特别的。如果平安夜的夜晚以黑夜的长度来丈量恩赐幸福的厚度的话,至少挪威人应该要是世上为数不多的、在世界的平安夜里最为幸福的居民。他们开车路过一角的平安夜。他们经过中央车站,从奥斯陆前往卑尔根的火车铁路会穿过南部那些被春风滋润的挪威森林,逐步爬升至美丽的哈当厄尔高原,常年飘雪四季如冬的芬瑟,接着穿过沃斯周边一众秋色无边的田园村庄,最后到达时常飘雨的卑尔根。至少他们中应该没有人去过卑尔根,因此从来只在平安夜继续向前。他们路过卡尔·约翰大街,从公交巴士下站的街口城墙上会倒映着锡箔的雪花,漫长如蟒的圣诞彩灯把楼和楼之间的人流拉近拉满,在逐渐上升的街道两旁是次列间错排开的国旗与市旗,还有挪威国王的王宫,和挂满彩灯的树木。孩子们在议会大厦与国家剧院中的溜冰场上驰骋,比昂斯滕·比昂松和亨利克·易卜生在冰面上注视着圣诞夜空下的一切:易卜生把手背过身后,看着冰面下的裂痕;比昂松则把手插在裤兜,高高地昂起头,看着冰面上满地玩耍的孩子们。
“今后会有机会重新来这里玩的。”马西亚斯对后座的艾斯兰说。
他停了车,今天是马西亚斯第一次在按下门铃前犹豫,在终于想起有钥匙之前,提诺已经率先把钥匙插进了门孔之中。他回头去把在轮椅上等待许久的艾斯兰抱回家门口。迎着敞开的门,他和艾斯兰都看见了全新的装置。
“这是贝瓦尔德为阿冰准备的圣诞礼物。”
提诺已经换完了鞋子,他转头去看壁炉烧火的情况,才忽然发现那并不是真正的壁炉,而是电壁炉。这电壁炉看上去使用已经颇有些年头了。他看见贝瓦尔德仍勤快地在簿上抄写些什么,只是在西尔维娅提到他的时候,才把笔插进口袋之中,转过身来。
“这是之前找市医院订做的截瘫步行器。”贝瓦尔德说。“试试看。”
他站起身来,伸出双臂想让马西亚斯把艾斯兰交给他。他的手牵起艾斯兰的双臂,感觉手里握着的触感是颤抖的。他不知是马西亚斯的手臂在发抖,还是艾斯兰在发抖。
“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圣诞故事,况且这个也塞不进袜子里。现在试试看。”
他缩回一只手扶了扶眼镜,不知是被马西亚斯盯着了,还是眼镜的角度不太对。直到他摸起耳畔的一根深沟,才吁出一口气。
“现在不要。”艾斯兰的声音轻得像哀求。提诺转过身来把艾斯兰接去房间,又折回抱起步行器。
“我先放回他的房间去。”提诺像在和步行器说话。
“西尔维娅,您现在有空吗?”马西亚斯脱下外套,牵起西尔维娅的手。她的手上还戴着烤箱手套。马西亚斯尽可能轻地替她脱掉手套,好似戴上戒指一般柔和,西尔维娅没有出言反驳,也没有迟疑,她便随着马西亚斯向着房间走去。两边的房门都已经关上,贝瓦尔德拾起眼镜来。
这是平安夜最长的一段沉默,沉默得就像之前经行过的所有年岁一样。在贝瓦尔德的笔记上,不曾记述过的这首诗,此刻却非常应景,它们从四面八方响起,却又像来自天空的正中央。这是来自圣夜下,窗外边,每家每户的在沉默之中为祝福念诵的祈祷文,这是一首以色列人摩西的诗歌:
“我们经过的日子、都在你震怒之下。我们度尽的年岁、好像一声叹息。 我们一生的年日是七十岁。若是强壮可到八十岁。但其中所矜夸的、不过是劳苦愁烦。转眼成空、我们便如飞而去。 谁晓得你怒气的权势、谁按着你该受的敬畏晓得你的忿怒呢。 求你指教我们怎样数算自己的日子、好叫我们得着智慧的心。 耶和华阿、我们要等到几时呢。求你转回、为你的仆人后悔。 求你使我们早早饱得你的慈爱、好叫我们一生一世欢呼喜乐。 求你照着你使我们受苦的日子、和我们遭难的年岁、叫我们喜乐。 愿你的作为向你仆人显现。愿你的荣耀向他们子孙显明。 愿主,我们神的荣美、归于我们身上。
愿你坚立我们手所作的工。
我们手所作的工、愿你坚立。”
人们在节日里默念这首祷文。在挪威人的节日中,昨天叫做小平安夜,今天则是大平安夜,今天要比昨天的晚餐吃得更加丰盛,正如今年要比去年的晚餐吃得更加丰盛。艾斯兰坐在餐桌的窄边,宽边上则两侧分开,提诺与贝瓦尔德坐在一侧,西尔维娅与马西亚斯坐在另一侧,靠南的一边则尽数交给了窗,与窗外尽情绚烂的烟火,如果从窗外看去,还能发现窗外彩色的圣诞树。没有人知道今夜是如何到来、如何来到的,就像没有人知道这些菜肴是如何仅仅凭着两个人的手做出来的。他们动刀子、他们动叉子,三文鱼腹,黑面包还有香肠;他们倒杯子,他们倒盘子,肉丸,鱼子还有越橘酱;他们找乐子,他们动嘴皮子,羊排,猪五花还有熏羊头。
马西亚斯在那边举起酒杯:
“我们敬贝瓦尔德一杯!”
他们高高举起酒杯,马西亚斯爽快地一饮而尽。
“我们敬提诺一杯!”
提诺把酒杯举起,马西亚斯又爽快地一饮而尽。
“来,阿冰,你也来。”
艾斯兰说他喝果汁也喝不下了。于是只有马西亚斯一饮而尽。
“西尔维娅,来、来、来...”
敬西尔维娅的那一杯的时候,马西亚斯喝到一半的时候,便醉倒了,睡着了。于是接着,他们不再动刀子、动叉子、不再倒杯子、倒盘子,连嘴皮子和乐子他们也稀微了,于是人们散了,灯也关了,艾斯兰与贝瓦尔德散了,客厅与餐厅、走廊与房门、厕所与厨房,已经尽数地交付给绝对平安,绝对无憾的夜了。
没有人在等这个夜来临,也没有人在等,外面的人没有等,里面的人也没有等。奥斯陆的所有都收敛起了他们可能发出的光,卡尔·约翰大街变暗了,市政大厅变暗了,���家剧院变暗了,建筑与建筑之间捆绑起来的圣诞彩灯变暗了,孩子们玩耍的溜冰场也变暗了,冰面上没有比昂斯滕·比昂松,冰面下也没有亨利克·易卜生了。中央车站变暗了,春风吹过的挪威森林变暗了,美丽的哈当厄尔高原变暗了,飘雪如冬的芬瑟变暗了,秋色无边的田园村庄变暗了,飘雨的卑尔根也变暗,且暗得还要往远又更远处了。福洛格纳、维格兰雕像公园正中央,人与人之间用肢体堆砌的,从地表通往天国的台阶没有亮起来,地表和天国并不打算显示它们;就连肢体与肢体之间,微末的雪也没有再亮起来,它们是心怀感激地接受了黑暗的。黑暗在沉没,夜在沉默,只有说要有光,它们才会重新亮起来,像这照耀地球的日光一样。光没有来,它们也不来,光说要走,它们也不会停留,光会消失,但不会隔绝,黑夜长存,但绝不永存,一切没有等待黑夜,它们只是在享受黑夜,一切在等待光,连黑夜也在等待光。
光来了。
贝瓦尔德赤裸着。
西尔维娅赤裸着。
马西亚斯赤裸着。
提诺看着。
尸体也看着。
西尔维娅把尸体端正地摆放在自己面前。
“贝瓦尔德不是杀人犯。他谁也没杀。”
电子的炉火在机械地燃烧,烧得各外通红。在马西亚斯还没有挥出拳头,贝瓦尔德也没结结实实地挨下那一记拳头的时候,提诺在他见到贝瓦尔德的那个沙发上见到了西尔维娅。她把尸体从专辑唱片里搬出来,让提诺用食指和中指去仔细触摸。在提诺没能摸到手的时候,西尔维娅从唱片的B面又抽出一张纸来,把它细细地展平了。那上面全是字。
“这是遗书。至于封面上,那是他自己来的。不一会就死了。”
“他从前很亢奋...毕竟也喝酒。马西亚斯现在会喝酒,也都是和他学的。但是连他也没有杀过人,更不要说他妻子。是有一天她起床上厕所,在厕所里滑了一跤,死了。然后他就开始喝酒,马西亚斯就是和他学的。喝酒以后就是抽烟。
他的烟抽多了,咳嗽的时候的声音被人听得像黑金属,于是让那时饿得快死的马西亚斯帮他找人来听。有人爱听,贝瓦尔德就爱听。他家里人不让他听这个,所以贝瓦尔德愿意花钱。他也有钱可以花。
他的烟抽得越来越多了,歌也唱得越来越好了。但是除了贝瓦尔德没有人在听。基督教堂也不是他烧的,但是总有人在烧,于是渐渐地就是他烧的,人也就渐渐是他杀的了。”
西尔维娅把照片贴在胸口。
“这都是他摸着我的胸的时候告诉我的。他说我的假胸像他死掉的妻子,摸起来比真的还要更真。我知道他不是想和我说话,他是想和胸说话,说着说着,他就忽然哭了,说毕竟不是真的。他那以后就常哭。
他溜到维格兰雕像公园的半夜,是他带着我的。对着我的胸,想让它告诉贝瓦尔德点事情。他不在乎马西亚斯,也不是在乎贝瓦尔德。他应该是在乎贝瓦尔德的钱。
假胸不可能告诉贝瓦尔德这些事情,但是马西亚斯知道了。召去辨认尸体的时候,先一步赶到的却还是贝瓦尔德。
唯一说对的是,贝瓦尔德真的拿了枪,是他自杀用的那一把。他的脸上都是鼻涕和眼泪。”
贝瓦尔德的脸上全都是鼻涕和眼泪。他的眼镜已经碎了,却不是在脸上碎的,是浴室的镜子挨着他的背先碎了,在灯暖被飞来的碎片击碎的时候,他滑了一跤,眼镜就是在那时被他用膝盖跪碎的。他插着全背的玻璃,但仍挺立着,全部流着血,在铁青的脸上爬行。他用这双膝盖爬出浴室,马西亚斯用那双脚退出浴室。
“如果不是因为枪里面只有一发对准了颈动脉的子弹,也在他死的时候被用光了的话,这张封面上的脸还会那么完整、血和脑浆还会只从这一个地方流出来吗?”
贝瓦尔德的全身现在都是血,他伸出手,往脑门一直抹到脖子,让玻璃的碎渣割破了自己的手掌。他站起来,马西亚斯往后退了一两步,他一直往亮着灯的走廊伸出手掌去,又伸回自己的面颊,瞪着掌心,好像自己的眼球理应更多地瞪出一点血,应该喷到手掌心里,没过每一缕掌纹似的,但眼球终究没有流出血来,什么血也没有。
“贝瓦尔德那时在咆哮。他已经被按到了地下,还在咆哮。”
贝瓦尔德在咆哮。
“我是...”
他伸出被割破的手掌,使劲地把已经脱落的玻璃摁进自己的脸颊,头发在四处飞溅,他用膝盖在满是玻璃的背上行走着,每一下的膝盖没能笃出全然的声响,他便用拳头砸进地面,木屑和油的声音在断裂。他的咆哮没有单词也没有语法,只是用黑色的声音在咆哮,咆哮的临终,他终于咆哮出了一句话。
“我是一个、维京人——!”
马西亚斯的怒火变成了害怕,两行热泪流到唇角。当它干裂的唇纹被泪水浸润以后,那满是利牙的上下颚便猛地从中间裂开去,他的双唇便自此皲裂,从里头渗出全然的,令人羡慕的血来。
“马西亚斯那时候在我的旁边。他很害怕,他那时候甚至哭了,这是他后来对我说的。但是哭了以后,他反而变得好战起来了,他并不是一个好战的人,这也是他后来对我说的。他对我说很多,包括后来他说他忽然喜欢我,他说他想给我幸福,他说他想要个孩子。这些都是真的。只是在那个时候,他忽然从我的手里挣脱去了,他去抢到了贝瓦尔德用来射他爸爸的那把枪。”
马西亚斯掐住了贝瓦尔德的脖子,他的血混着贝瓦尔德的血,在他的双手里握着。
“但那只是一把空枪而已,被按在地上的,紧闭着双眼的贝瓦尔德没有听到,紧闭着双眼的马西亚斯也没有听到。”
“因为枪只响了一声,只有我听到了。”
西尔维娅从碎裂的镜子里走出来了。她的眼睛睁着,胸前赤裸着,两颗假胸在那之后荡不起任何波纹。
“枪响的时候,他在我怀里,还摸着我的胸。后来,贝瓦尔德每次也都是在浴室,一边接吻一边摸我的胸。马西亚斯也早就知道,他只是不说。他不说的时候,我也让他在我的胸里。贝瓦尔德只是同我接吻,马西亚斯只是哭泣。没有人杀过人,也没有人玷污过我。”
提诺看着西尔维娅,看着她的胸。
赤裸着的西尔维娅,赤裸着她的胸。她说:
“你们要像维京人一样决斗吗?”
她说完以后,转身便从容地在他们眼前离开,屁股和胸部都在风中赤裸着。只是因为太暗了,或许因为彼时她自己的血已经糊住了她的眼睛,她看不见往前的路,在跨脚往卧室,去取她所说的“给维京战士的斧子与盾”的时候,跌了一跤,便自此昏在了地上。一具裸的女人,四处都光滑的女人,横亘在了贝瓦尔德和马西亚斯之间。他们的血早就在风里和热里干了。
提诺听到西尔维娅的最后一句话,却不是这个。他听到的西尔维娅说的最后的话现在还分明。
“贝瓦尔德也和你一样喜欢你。你们是互相喜欢的。”
西尔维娅低垂着头,疲惫地微笑,询问着。
“可是你真的要离开吗?离开我们、离开我们的家吗?”
他看见贝瓦尔德和马西亚斯去探西尔维娅的呼吸,去探脉搏,去摸体温。他应该是回到了艾斯兰的卧室,那个有星光与灯光、还有《万奈莫宁》的房间。他帮艾斯兰的身子翻了面,在星光与灯光下,艾斯兰朝上的脸尽是无穷的水渍,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提诺应该是太累了,所以倒头便在床上安眠而去。
他听见睡梦之中,星光和灯光下的艾斯兰说:
“快逃跑。”
“那你怎么办?”
他努力在梦里去奔向光明的前方,门打开了一扇一扇一扇一扇一扇又一扇,在扇与扇的最后,他睁开了眼睛,艾斯兰不见了。
他在打开的门背后,看见了整洁如新的家。浴室只是空了,却没有镜子的碎片也没有血迹。走廊上没有血迹,没有打斗也没有晕过去的西尔维娅。马西亚斯在笑着挽着艾斯兰的肩膀,贝瓦尔德则戴上了全新的眼镜,替他的腿和他的腰穿上全新的截瘫行走器。艾斯兰平举着双臂,在马西亚斯放了手的时候,艾斯兰结结实实地站在了家的正中央。
窗外的挪威人的欢呼声在庆贺圣诞。今天是圣诞节。
“成了。”马西亚斯笑着说。
“成了。”贝瓦尔德扶着眼镜说。
艾斯兰回过头来,提诺看见他的眼睛,他的眼里见了提诺。
“我已经逃不了了。”
贝瓦尔德搀着艾斯兰的左手,马西亚斯扶着艾斯兰的右手,他们打开门,先跨出一步去,静静地等待艾斯兰用自己全新的双腿往前迈去。艾斯兰渐渐把头朝提诺的方向,渐渐地拧回门的方向,他也向着门外头去了,双脚最终落在了门槛外面。
“我们现在要去医院看西尔维娅。她摔伤了。”
提诺在门外仿佛看见西尔维娅,她轻声问询着:
“可是你真的要离开吗?离开我们、离开我们的家吗?”
西尔维娅站在他们之中,刚好是四个人,八只手。他一时分不清这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说的话,但是他们全都向着提诺挥手道别。他们挥手道别,就像第一次挥手见面一样,门便从此关上了,房间的屋子里响满了关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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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共和时代Roman Republic (509BC-27BC)
公元前509年,王政时代最后一位王高傲者塔克文Tarquin the Proud暴虐无道,被愤怒的罗马人赶走(主力是侄子布鲁图斯Brutus和儿子戈兰提努斯Collatinus领导的贵族集团),王政时代结束。然后选举出布鲁图斯Brutus和Collatinus两名执政官,建立起由罗马贵族掌权的罗马共和国。罗马的社会仍是由贵族、平民、奴隶三个等级组成。国家形态由执政官Executive Magistrate、元老院Senate及公民大会(也说立法议会Legislative assemblies)组成的三权分立结构,权力主要集中在元老院(跟王权时代相反),执政官由百人队会议从贵族中选举产生,行使最高行政权力。
元老院主要功能是制定对外政策,其成员由德高望重、德才兼备的贵族成员担任,通过的法令decrees(即senatus consulta)由执政官(consul)执行,当然更重要的是还掌握着国家预算和军队事务。元老院的席位也因革命的缘故而空缺,以至一批平民进入元老院,但他们没有实际投票权。
共和国初期的执政官preator是两名(理论上是为了避免“独裁”),由公民大会选举产生,任期一年, 只有两名执政官意见一致,方能行使权力。事实上布鲁图斯革命后不久,权力仍然收归执政官,跟前朝君主无异。
公民大会,即共和国的投票议会,是罗马共和时期的立法机构,由平民和贵族构成, 包括3个主要机构---百人队会议the comitia centuriata (centuriate assembly) (前一时期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库里亚大会仍然存在,到现在就只能算是一个标签的存在了),部族会议the comitia tributa (tribal assembly)和平民议会Plebeian Council。百人队会议由平民和贵族组成,按照经济地位分为5级(只要第一级骑士集团和第二级一等步兵决定的事情,后面几级即使人数众多对投票结果也是没有什么影响的,平民意见可以不算),只有它能决定战争与和平、重要官职官员的任命等等重要事宜。部族会议仍然包含贵族和平民(所有的罗马公民被安置在其中),由三十五个部族构成,选举不重要的官职人员。平民议会成员当然没有贵族了,选举平民市政官以及保民官,同时只有平民保民官能召开平民大会。
公元前5世纪,罗马共和国就开始四处征战,先后战胜拉丁同盟(当代史学家发明的词汇)中的一些城市Latium(现在的意大利中西部区域)和伊特拉斯坎人Etruscan civilization等近邻,又于公元前4世纪中期征服了亚平宁半岛南部的原住民和希腊人的城邦,完成意大利的统一,成为地中海西部的大国。
政体结构也就决定了国家机器的运转。
贵族时代The Patrician era(509-367BC)
承袭王政时代的贵族政治,在这个时期随着平民对自身权力的渴求而发生根本变化---贵族阶级估计只是想给平民一个参与国家事务的名誉,但并不打算让他们拥有能够左右贵族决策的权力,结果就是平民与贵族阶级矛盾的激化,平民想要获得更多的主宰自己阶层命运的实权,那怎么办呢?在罗马所有公民都是要去打仗的,军队中平民自然是最多的。公元前494年,罗马与临近部落的沃尔西人爆发战争,借此机会,平民士兵以拒绝打仗,成立了新的平民大会,选举自己的护民官,以对抗政府对平民的不公,从而迫使元老院给予他们立法权,算是真正开启了古罗马民主政治的先河。虽然平民大会限制了元老院的权力,但是并没有压制他的力量而完全取代,看看美国的国会大概也就能想象那个时候罗马的元老院和平民大会的情形。而罗马的宪法也正是因为元老院和平民大会的此消彼长而从未进行过革命性的变革,也就只是开会修补,这也成了英国至今没有一纸成文宪法的原因---因为他们是效仿罗马的宪政结构。同时对于权力的分散和监督的重视,使得罗马宪法成为美国宪法的一个重要典范。
权利纷争时期The Conflict of the Orders(367-287BC)
不过平民阶层也一样会分化,形成平民和平民贵族,显然平民的权力自然又转移到平民贵族手中。公元前367年,公民大会通过了每年需要选举一个平民行政官的法律条文,平民就同时掌握了执政和审查的权利。一般地位的平民是不可能进入到高层决策圈子,护民官在这个阶段也是跟元老院的议员们利益共存,所以普通老百姓的利益还是不能得到保障。到公元前287年,平民的经济状况到了只能离开罗马另谋生路的局面---他们像元老院请求救助而被其视而不见,于是平民遁走他乡。没有选民的国家不是一个国家,为了结束这样的情况,一个独裁官被任命,并由他颁布了《霍腾西亚法》the Hortensian law---元老院必须同意公民大会通过的任何法案。这不是第一个要求公民大会的决定具有完全的法律效应的法条。公民大会在449BC通过修改草案获得了这样的权力。这个法律的重要意义是夺走了贵族对平民的最后的武器,而导致的结果就是国家的控制权转移了,不是转到了选民的身上而是转到了新平民贵族身上。
人类社会就是这样的不可理喻。
新贵族的霸权The supremacy of the new nobility (287BC–133 BC)
《霍滕西亚法》赋予了平民与贵族平等的权力,这应该是当时整个世界的进步---恐怕只有罗马的平民能跟贵族平起平坐了吧。但是平民是否就完全能利用好这个权力呢?实际上平民大多数是怀着小富即安或平平淡淡过一生的态度,也是很少注意使用自己的权力的。所以这一时期的决策权还是在元老院。而这个时代是罗马军队横扫欧洲的时代,军队最为活跃,外交和军事政策成为国家的主要议题,民生似乎就是根本不予考虑的问题。
公元前264到前146年期间,为争夺地中海沿岸霸权,罗马对古迦太基Carthaginians发动了3次布匿战争Bella punica(古迦太基的称呼,现地中海西部包括西班牙、葡萄牙、法国、北非摩���哥、利比亚等等这一圈),在前146年征服了迦太基并使之成为罗马的一个行省。公元前215年至前168年发动3次马其顿战争Macedonian War,征服伊比利亚半岛Iberian Peninsula(布匿战争中迦太基的领地,同时也是最著名的第二次布匿战争中,迦太基主帅汉尼拔Hannibal Barca所率领的远征军的前进基地)、马其顿王国Macedonia Kindom并控制了整个古希腊(直到这个时候希腊才完完全全被罗马接管)。第二次布匿战争后的公元前192到钱188年,通过罗马-叙利亚战争Roman–Seleucid War(也称为安条克战争War of Antiochos或叙利亚战争Syrian War)和外交手段,占领了希腊Greece、爱琴海Aegean Sea以及西亚的小亚细亚半岛Asia Minor和黎凡特Levant地区(大概是地中海东岸,阿拉伯沙漠以北等区域),建成一个横跨欧、亚、非三洲,地中海成为内海的泱泱大国。
国内战争时期Social troubles and civil war(146BC–27 BC)
从这段战争历史期来看,罗马共和国确实为日后的罗马帝国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但是由于长时间征战而带来的社会问题却成为罗马共和国最后100年内部战争不断的根源。战争需要勇士,但勇士都去打仗了,谁来耕种呢?而种地都靠女性和奴隶,在战争年代人口数量也是递减的。逐年战争导致平民离开田地去战斗,田地荒芜,没有收入(要知道国家发给士兵的粮饷来源于税收,最根本的农业生产失去了,士兵当然也就没有收入);另一个重要原因是罗马在战争中的胜利带来的战俘成为元老院议员和上流社会庄园主(吞并平民的土地)的新劳动力,比起本国的农民来说几乎是免费,农民既没有土地又失去了工作机会,加上西西里岛的廉价农产品,使得罗马本土农民破产沦为流民。此外战争的胜利还造就了一个以商业贸易大发横财的骑士阶级,但有法律限制他们参政的权力,所以这也成为骑士阶级与元老派发生冲突的原因。
到共和国后期已经是民不聊生,社会各阶层矛盾重重---公元前130年到前30年,史称内战时代,先后爆发了西西里奴隶起义和斯巴达克起义(经常成为影视作品的取材元素),形成了破产农民与大地主的斗争,无权者与当权者的斗争,骑士派equestrians与元老派的斗争,交织进行。就跟中国的动乱年代一样,到处揭竿起义,不过最后都被镇压了,农民起义也未取得成功。前133年至前123年期间发生了格拉古兄弟改革The Gracchi,格拉古兄弟提比略Tiberius和盖乌斯Gaius先后当选为护民官后,哥哥拟定法律改革土地所有制,弟弟加强民主权力,结果触犯贵族阶级利益,最后两人均被谋杀。由此可见公民大会是不足以掌控国家真正的权力的。
也正是因为社会变动造就了罗马共和国后期的军阀独裁,从而造就了罗马帝国。公元前107年,马略Gaius Marius当选为执政官并开始实行军事改革,推行募兵制,使大批无业或无地公民投身军队,成为之后各军阀的私兵。前82年,苏拉Lucius Cornelius Sulla在罗马发动第二次内战(Sulla’s second civil war,实际上是与Marius争权的战争);并于次年迫使公民大会选举他为终身独裁官dictator,开创了罗马历史上军事独裁的先例。接下来就是共和国末期那几位著名的独裁官出场---前60年,克拉苏Marcus Licinius Crassus、凯撒Gaius Julius Caesar、庞培Pompey秘密结盟,共同控制罗马政局,史称前三头同盟。这一时期国家相对安定。前48年,尤利乌斯·凯撒先后打败另外两人,被宣布为终身独裁官,集军政大权于一身。他厉行改革,但因独裁统治而招致政敌仇视(更主要原因是他与埃及艳后的儿子可能继承罗马的统治),于前44年遭贵族派阴谋分子刺杀。凯撒死后,罗马内战又起。前43年,安东尼Antony(Marcus Antonius)、雷必达Marcus Aemilius Lepidus、屋大维Octavian公开结盟,获得统治国家5年的合法权力 ,史称后三头同盟。随后屋大维将另外两人打败,公元前27年元老院授予屋大维“奥古斯都” Augustus的尊号,建立元首制。共和国宣告灭亡,罗马进入帝国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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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特征
雪峰
生命的本质是有灵性的反物质结构,要使生命有活力,有表现,这个反物质结构必须要借助能量,装载在具体的物质结构中。从这个意义上我们来看生命的特征。
生命有八大特征(就地球上看到的生命而言):有形状、有意识、有灵性、有活力、有诞生、有新陈代谢、有死亡、有转化。
能符合以上八大特征的,就是生命,不符合以上八大特征的就不是生命。
我们试举一些例子来分析。
人是生命。有形象:能看得见、摸得着、能占据空间;
有意识:对于客观物质世界的变化有反应、通过眼、耳、鼻、舌、身、意的感知、感觉上升到思维领域,进而形成思想,并以自己的思想指导自己的言行。
有灵性:灵魂只是灵性的基础,人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憧憬、对上帝的敬畏、对神佛的敬拜、对大自然的热爱、对人类的无私奉献等等是人的灵性的表现。
有活力:能行走坐卧、能劳动创造。
有诞生:不论是从母亲子宫中生出来,还是“克隆”出来,总有个开始。
有新陈代谢:人从诞生,成长为少年、青年、壮年、老年,就标志着人有新陈代谢。
有死亡:没有永垂千古、万寿无疆的人,人都有一个结局--死亡。
有转化:从物质不灭定律讲,人的肉体是吸收了能量的结果,人死后,肉体被微生物吸收后转化成了其它能量;从灵体不灭角度讲,人的灵体是一个反物质信息结构,人死后,这个反物质信息结构进入了横向时间领域,在另一时空中又开始了新一轮生命的循环。
人是生命,对此,想必没有什么人会提出异议。
那么家畜、野生动物包括飞鸟鱼类呢?
它们都是生命,都有意识,这是不言而喻的,惟有动物的灵性和转化有些人持怀疑态度,其实,只要稍加观察,就知道动物是有灵性的,狗猫都会“撒娇”,鹦鹉会“学舌”,马不“乱伦”,海豚与人“玩耍”等等表现就是动物有灵性的标志。此外,有关动物报恩的故事、马戏团里动物们的“绝招”,动物求偶时千奇百怪的“献殷勤”方式,一些动物为了不使种族灭绝而表现出的“高尚”自我牺牲精神等等,都说明动物有灵性。至于动物死后生命的转化,只有在神话和小说中有记述和描写,从科学的角度人类尚不了解,这表明科学尚未到达这个领域,人类的思维还未达到这个认识水平。
现在地球上为什么动物越来越少,而人越来越多了呢?
实际上,大多数动物都转化成了人。我们从人类的习性上分析就会发现,有些人天生非常残忍,因为他们是从狼虎豹等动物转化而来的;有些人生性非常胆小怕事,因为他们是从小鹿小羚羊转化而来的;有些人天性倔强,但又忠诚可靠,因为他们是从牛羊等家畜转化来的;有些人天生狡诈,因为他们是从狐狸转化来的;有些人生性机灵,善于见风使舵、察言观色、投人所好,原因他们是从狗转化来的……
那么昆虫和微生物呢?当然也是生命。
关于昆虫的灵性,请阅读法国著名昆虫学家亨利.法布尔写的《昆虫记》,这个10卷本,400余万字的专著对许多昆虫的灵性有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的描写。实际上,只要我们细心观察蜣螂(屎壳郎)把粪制造成球形往“家”里搬运的情形,蚂蚁和蜜蜂配合默契的团队精神,苍蝇做爱时的动作和技巧等就不难知道昆虫是有灵性的动物。
至于昆虫和微生物死后的转化,这是另一个空间(世界)的事,昆虫和微生物虽然与人类息息相关,但它们的生命与人类的生命性质不同,相互没有转化,也就是说,人不会成为昆虫和微生物,微生物和昆虫也转化不成人。
我们现在来看看植物有没有灵性。
首先我信手拈来网络上登载的一篇文章中的几个事例:
天台山,南华寺有一种叫“细叶紫薇”的植物,当人们抚摩它时,它的枝叶会摆动不止。“含羞草”只要一触动它,它的叶子就马上收拢起来。还有一种植物叫“风流草”,有风吹动时,它的小叶子会不停地翩翩起舞。
中国抗战时期,各地竹子自杀性地大量开花(白花开后即自行枯死)。80年代末,江淮洪水发生的当年春季,当地竹子也开花,当地民谚有“竹子开花,洪水到家”的说法,预报了夏秋的水灾。
不和睦的家庭中的君子兰不爱开花,家中喜庆将要来时,君子兰会提前开花“报喜”。
橡树在伐木工人到来时会自行爆炸,胡萝卜在田里生长期间,若见到兔子,会惊颤不已。状似棕榈的龙舌兰,在电流计上试验出,它能反应试验人的心理感情,甚至追踪其主人每天的安危和喜怒。
喜阳的植物若栽在阴湿处,它们就闹情绪,不好好生长,喜阴的花草若种植在阳光充足的地方,它们就要发脾气,甚至会“气绝身亡”。
有些花草会释放“毒气”,“夜来香”会使血压高和患有心脏病的人不舒服,有些花草能使自己不喜欢的人过敏得病。
葡萄栽在松树旁不结果,栽在榆树旁结酸果。
折断植物的一个枝条,我们发现它们会“流泪”,会释放一种愤怒的“生物波”,我们关心它们,给它们浇水、施肥、播放音乐、与它们交谈,它们就会欣欣向荣,并释放喜悦的“生物波”。
长颈鹿喜欢吃的一种树能在长颈鹿开始吃它的几分钟之内释放毒气,迫使长颈鹿弃它而去。
在神话小说中植物,特别是花卉拥有人一样的灵性,甚至是上界的仙子下凡。
总之,植物有灵性,它们有语言、有情感、有喜怒哀乐、有记忆、有思维、有感应,人拥有的特性它们都有。我们对植物好,它们就会保护我们,我们对植物差,它们就会惩罚我们。
植物死后能转化吗?是的。不开花的草木死后会转化成微生物,能开花的草木,死后其生命可转化成昆虫,既能开花,又能结果的草木死后会转化成食草动物,草木死后不会直接转化成食肉动物和人。
所有的花卉属于仙界的灵气所致,死后直通仙界,不会转化成人。
草也是生命,但它们的生命与昆虫等构成一个生命体系,不属于花木动物人类仙佛体系,也就是说,人不会转化成草,草也转化不成人。
除了人、微生物、昆虫、其它动物和花草树木外,其余的都不能算作生命,但这不是说,它们就没有灵性,“万物皆有灵”,山有灵性、水有灵性、大地有灵性、石头,特别是宝石类有灵性。金属有记忆力,万物都有记忆力。虽然这些物质具有生命的绝大部分特性,但它们没有思维意识,也无法在消失后转化成其它生命,所以不属于生命范畴。
至于无形的天仙、佛、神、魔、鬼等,属于灵界,当他们以有形体出现时,才能看作生命,若没有形体时,只能称为灵,这就是为什么神耶稣、佛释迦牟尼、仙老子以人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的缘故。
死后去往千年界、万年界的人不是灵,而是生命,因为他们在那儿仍是以有形体出现,至于死后成佛的人,他们有变化,在极乐界他们可以以灵的形式存在,也可以幻化成有形体的形式出现,自由自在,无所不能。
总之,我们要以生命的八大特征来区别生命和非生命,凡符合八大特征的,就是生命,凡不符合八大特征的,就不是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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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安,无常
作者:鲁秋琴
生命有了缝隙,阳光才能照进来
2020年,回台北过旧历年,��上的日历记着,岁次庚子,疫情已逐渐延烧。令我想起1900年的庚子,整个中国陷入了八国联军的围攻,阳台上的花树被寒风吹得瑟瑟发颤。临行,一向坚强的母亲竟泪眼婆娑地说,“下次不知何时才能再一起吃团圆饭?”,心中那些安慰的辞句随风飘舞。一转身,母亲和我各自投入毫无硝烟的战场。
病菌,无所不在,虎视耽耽地盯着每一个人,企图撕裂每一个呼吸道。出奇不意的事故不仅打乱了心情,一连串被取消的旅游,像败军之将,垂头丧气地蜷缩在垃圾箱中,没有风光明媚的照片,没有旅游见闻,我们失去了欢聚的时光,还得忍痛告别那些被侵蚀的生命,日子被罩上了口罩,无常取代了日常。
才打完三针疫苗,正想南下访友,三月份一场大翻车祸,外子和我都受了伤,我的右肩胛骨折,成了独臂娘子,外子的颈肩压迫着神经。预料的的復原并不顺利,再次将他送回医院,由神外科修复异位和辍伤的颈椎。
将近四小时的手术,住了四天回到家,拆除了所有的管线,内分泌失调,体重骤减,外子戴上颈环后,睡眠成了一大考验。几乎每隔十分鐘得换睡姿,我随时地起身支撑着瘦骨如柴的外子,像是在战争片中抢救伤兵的南丁格尔,既得永远抢在事件发生前,先一步控制情况,又得盯着病人不敢二心,以免旧创復发。每一天的备战状况令我身心疲惫,长期昼夜颠倒,精神几乎崩溃。
正想偷闲昼寝,传来了门铃声,友人送来了一本书,《抹不去的痛》,记载的正是2020-2021疫情下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抽空静下心来展读,在生死关头的接力赛中,儘管血泪模糊,依然带着人性的温暖。经历了一场车祸后,我深深感觉每一段文字像是为我而写,每一种磨难都和我切身相关。
仿佛走入一个似曾相似的森林,在猛虎,野兽不断的叫嚣声中,试图找出一丝光线,容我看清足下的小径,不经意踢了凸起的树根, 痛彻心扉。在同一条路上,我发现了相似的足屐,於是,我不再是踽踽独行的过客。
第一辑《乱了人间》铺陈了无常的侵袭,从度日如年的疫情生活记下左邻右舍的变化,有人怀疑过,“路在何方?”,更有人分享“咬着牙挺过的每一天”,最终,我们仍得在“度日如年”中,执着地,“活下去!”
在疫情下,生离死别只是一种日常,隔离,消毒,疫苗,不过是一层薄如蝉翼的保护层,人们仍在漫天病菌下坚持地互相扶持,匍匐前进。思绪重返车祸的现场,眼前是支离破碎的车壳,驾驶座上的外子,丝毫没有反应,世界似乎要就此沉落了,竟然有路人向我呼喊“需要帮助吗?”读着《匆匆离去的大哥》文中最后的一段话,“慈善行为是普通美国人生活的一部分”(p43)心有餘悸也反问自己,如果没有那个热心的路人,今天我们还能存活吗?回想车祸当天,各据一方的子女们竟能放下手边工作,同心协力地出现在眼前,将我们带回家。在《十岁生日》的结尾,我找到了一个共鸣--“疫情中孩子悄悄地成熟老练,不也是一种最好的生日纪念?”(p48)灾难考验了筋骨相连的亲情,重新巩固了亲子关系,也算是劫后余生中的一项最佳的礼物吧!《来来去去》是场和病毒的拉锯战,回乡难,重返更不易,然而笔下依然展示了对生命的尊重,“在这漫天厚雪下,在不久后便会冒出新生的翠芽和含苞的蓓蕾”,(p58)呼应了华滋华斯的诗句,“我们宁可在残光中觅取新生的力量!”作者笃定地从书中走了出来,告诉我,“一切还没结束,但,这终会过去。”
循着甲子而来的疫情是一种无常,一直潜伏在生活中,伺机制造各种惊悚。仿佛是树根从步道中钻出来,理直气壮地宣告它的主权,第二辑的《天灾人祸》忠实地记录了各地的乱象,从《山火烧到家门口》中重温了空污和野火的肆虐,此后《插翅难飞五个月》《天不助,人助》乃至於《拨云见日》。最后,《我还活着》细细阐述了乱世怪象。
西雅图所发生的一切乱相,曾在网络及新闻中晃过,然而,随着各种消息此起彼路,匆匆消逝得无影无踪,透过文字。恰恰由于车祸,生命面临了一个大逆转,使我们重新恢复了同情和同理心,那一幕幕的惨剧也就此烙在心版上,在法治的灰色他带,我们只能自助, 互助,却永不能妥协或退缩。否则,太多的“Ego”,最后就逼得自己成为无处可逃的“oh,no”。
灾难的本质并不止於‘’破坏,它给予人们反思的机会,面对着无常的生命,我们不仅得学习生存,更得勇敢地正视死亡, 在层出不穷的病菌变种下,活出尊严是唯一的选择。第三辑,记载了“顶风而行”,“让梦想飞扬”,“在不寻常的日子里”的作者提出了“记得是忘却的开始,忘却是自由的辽阔” “世间所有的一切自有定数,世间所有的浮华终将散尽 ” “在不寻常的日子中,更需要淡定的回归”(p209)视无常为日常,苦难只是修行的过程,而非终极结果,在艰辛的坎坷山路后,往往是一道极美的彩虹,像一篮礼物在路的尽头, 而疫情的礼物,正是生生不息的爱和宽恕。
史坦贝克的《愤怒的葡萄园》最后一章曾提到一位新生儿的母亲用乳汁喂给素昧平生而奄奄一息的流浪汉,人性的光辉如旭日般在患难中逐渐地照进地球的缝隙。“老枝鲜花”中,作者记下了感悟,“爱是力量,有爱就有盼望”。
好不容易看见外子入睡,听到鼾声大起,我蹑手蹑脚地去打游击,洗个战斗澡,三分鐘不到,却传来一阵沉重的撞击,探头一瞧,却见他满脸鲜血,斜倒在助行机旁,痛楚不堪地嚷着“打911 吧!”
眼看救护车送走了伤员,忐忑不安地站在路旁,邻人们走过来,替我收了邮件和垃圾箱,拍拍肩膀对我说,“担心太多了!交给医生去处理。”
顿时,阴霾尽消,回顾这一路走来的经历,四周的邻人们总是在最艰困时出手相助,门口不断有新鲜水果和药材,而每逢复健,取药,总有邻人会主动伸出援手,我们也就在这些爱心中找到自己重生的力量。
“和阿姐在一起的日子”追叙一个洒脱而勇敢的患者,面对疫情,依然执着用自己的方式去面对生活,默默承受各种不幸和不公,作者用米兰昆德拉的话作为阿姐的点评“人的伟人,在於承受自己的命运,就像阿特拉斯用肩膀扛起天穹”(p154)��
我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使命感,尽管只剩下一只肩膀,仍然能够顶起半片天,所有的困难只是一地鸡毛的琐碎,瞬间就被自己心中那一点伟大的情操吹散四方。
逐章翻阅着,念头一波一波,来去如潮水, 仿佛在山林间,觉察到叶子落下,大树倒下,却以另一种形式回来。生命,岂只是一枯一荣而已?它是生生不息的,而宇宙也是息息相关的。
《抹不去的痛》记载的真人真事,不在於事件大小,而是每个人在疫情下面对生离死别的态度和信仰,因此,它能够深入人心,对於刚经历劫难的我而言,它不只是伤痕,它是再生的能源,让我从创伤中看见生命的意义。我打开手机,向母亲问好,仿佛看得到,也摸着了那生命的源头。
日常与无常,都将是充满挑战的一天。
【作者简介】
鲁秋琴,1976年毕业于东海大学历史系;1985年毕业于加大电脑资讯系。
报刊发表文章:
2002-2006 《星岛日报》阳光地带,星月集
2008-2013 防癌协会会刊
2001-now 自由撰稿於《世界日报》副刊,家园及周刊
2019年出版处女作:《绕着地球开同学会》
2020-2021 庚子疫情中,出版父亲的故事《少年捕手,鲁俊传奇》。记录了父亲那段摆渡人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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