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赌博纪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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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ttybittyhuac · 2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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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ll them with kindness" Wrong. CURSE OF QIN SHI HUANG
的是不我一有大在人了中到资要可以这个你会好为上来就学交也用能如文时没说他看提那问生过下请天们所多麽小想得之还电出工对都机自後子而讯站去心只家知国台很信成章何同道地发法无然但吗当於本现年前真最和新因果定意情点题其事方清科样些吧叁此位理行作经者什谢名日正华话开实再城爱与二动比高面又车力或种像应女教分手打已次长太明己路起相主关凤间呢觉该十外凰友才民系进使她着各少全���回加将感第性球式把被老公龙程论及别给听水重体做校里常东风您湾啦见解等部原月美先管区错音否啊找网乐让通入期选较四场由书它快从欢数表怎至立内合目望认几社告更版度考喜头难光买今身许弟若算记代统处完号接言政玩师字并男计谁山张党每且结改非星连哈建放直转报活设变指气研陈试西五希取神化物王战近世受义反单死任跟便空林士台却北队功必声写平影业金档片讨色容央妳向市则员兴利强白价安呵特思叫总办保花议传元求份件持万未究决投哪喔笑猫组独级走支曾标流竹兄阿室卡马共需海口门般线语命观视朋联参格黄钱修失儿住八脑板吃另换即象料录拿专远速基帮形确候装孩备歌界除南器画诉差讲类英案带久乎掉迷量引整似耶奇制边型超识虽怪飞始品运赛费梦故班权破验眼满念造军精务留服六图收舍半读愿李底约雄课答令深票达演早卖棒够黑院假曲火准百谈胜碟术推存治离易往况晚示证段导伤调团七永刚哥甚德杀怕包列概照夜排客绝软商根九切条集千落竟越待忘尽据双供称座值消产红跑嘛园附硬云游展执闻唱育斯某技唉息苦质油救效须介首助职例热毕节害击乱态嗯宝倒注停古输规福亲查复步举鱼断终轻环练印随依趣限响省局续司角简极干篇罗佛克阳武疑送拉习源免志鸟烦足馆仍低广土呀楼坏兵显率圣码众争初误楚责境野预具智压系青贵顺负魔适哇测慢怀懂史配呜味亦医迎舞恋细灌甲帝句属灵评骑宜败左追狂敢春狗际遇族群痛右康佳杨木病戏项抓徵善官护博补石尔营历只按妹里编岁择温守血���寻田养谓居异雨止跳君烂优封拜恶啥浪核聊急状陆激模攻忙良剧牛垒增维静阵抱势严词亚夫签悲密幕毒厂爽缘店吴兰睡致江宿翻香蛮警控赵冷威微坐周宗普登母络午恐套巴杂创旧辑幸剑亮述堂酒丽牌仔脚突搞父俊暴防吉礼素招草周房餐虑充府背典仁漫景绍诸琴忆援尤缺扁骂纯惜授皮松委湖诚麻置靠继判益波姐既射欲刻堆释含承退莫刘昨旁纪赶制尚艺肉律铁奏树毛罪笔彩注归弹虎卫刀皆键售块险荣播施铭罗汉赏欣升叶萤载嘿弄钟付寄鬼哦灯呆洋嘻布磁荐检派构妈蓝贴猪策纸暗巧努雷架享宣逢均担启济罢呼划伟岛歉郭训穿详沙督梅顾敌协轮略慧幻脸短鹰冲朝忍游河批混窗乡蛋季散册弃熟奖唯藏婚镜紧猜喝尊乾县伯偏偷秋层颗食淡申冠衣仅帐赞购犯敬勇洲束斗徒嘉柔绩笨拥漂狮诗围乖孤姓吸私避范抗盖祝序晓富译巨秀馀辉插察庆积愈端移宫挥爆港雪硕借帅丢括挂盘偶末厅朱凡惊货灭醒虚瑞拍遗忠志透烈银顶雅诺圆熊替休材挑侠鸡累互掌念米伴辅降豪篮洗健饭怜疯宏困址兮操临骗咧药绿尼蔡玉辛辈敏减彼街聚郎泡恨苏缩枢碰采默婆股童符抽获宇废赢肯砍钢欧届禁苍脱渐仙泪触途财箱厌籍冰涛订哭稳析杰坚桥懒贤丝露森危占茶惯尘布爸阶夏谊瓶哩惨械隐丰旅椰亡汽贝娘寒遭吹暑珍零刊邮村乃予赖摇纳烟伦尾狼浮骨杯隔洪织询振忽索惠峰席喵胡租款扰企刺芳鼠折频冒痴阴哲针伊寂嘴倚霸扬沉悔虫菜距复鼓摩郑庄副页烧弱暂剩豆探耐祖遍萧握愁龟哀发延库隆盟傻眉固秘卷搭昭宁托辩覆吵耳閒拨沈升胖丁妙残违稍媒忧销恩颜船奈映井拼屋乘京藉洞川宪拟寝塞倍户摆桌域劳赚皇逃鸿横牙拖齐农滚障搬奶乌了松戴谱酷棋吓摸额瓜役怨染迫醉锁震床闹佩牠徐尺干潮帽盛孙屁净凯撞迴损伙牵厉惑羊冬桃舰眠伍溪飘泰宋圈竞闪纵崇滑乙俗浅莲紫沟旋摄聪毁庭麦描妨勒仪陪榜板慕耀献审蟹巷谅姊逐踏岸葛卧洽寞邦藤拳阻蝎面殊凭拒池邪航驱裁翔填奥函镇丌宽颇枪遥穹啪阅锋砂恭塔贺魂睛逸旗萨丸厚斋芬革庸舒饮闭励顿仰阁孟昌访绪裕勿州阐抢扫糊宙尝菩赐赤喊盗擎劝奋慈尽污狐罚幽准兼尖彰灰番衡鲜扩毫夸炮拆监栏迟证倾郁汪纷托漏渡姑秒吾窝辆龄跌浩肥兽煞抹酸税陷谷冲杜胸甘胞诞岂辞墙凉碎晶邱逻脆喷玫娃培咱潜祥筑孔柏叭邀犹妻估荒袋径垃傲淑圾旦亿截币羽妇泥欺弦筹舍忌串伸喇耻繁廖逛劲臭鲁壮捕穷拔于丑莉糟炸坡蒙腿坦怒甜韩缓悉扯割艾胎恒玲朵泉汤猛驾幼坪巫弯胆昏鞋怡吐唐悠盾跃侵丹鑑泽薪逝彦后召吕碧晨辨植痴瑰钓轩勤珠浓悟磨剪逼玄暖躲洛症挡敝碍亨逊蜜盼姆赋彬壁缴捷乏戒憾滴桑菲嫌愉爬恼删叹抵棚摘蒋箭夕翁牲迹勉莱洁贪恰曰侨沧咖唷扣采奔泳迹涯夺抄疗署誓盃骚翼屠咪雾涉锺踢谋牺焦涵础绕俱霹坜唬氏彻吝曼寿粉廉炎祸耗炮啡肚贡鼻挖貌捐融筋云稣捡饱铃雳鸣奉燃饰绘黎卷恢瞧茫幅迪柳瑜矛吊侯玛撑薄敦挤墨琪凌侧枫嗨梯梁廷儒咬岚览兔怖稿齿狱爷迈闷乔姿踪宾家弘韵岭咦裤壳孝仇誉妮惧促驶疼凶粗耍糕仲裂吟陀赌爵哉亏锅刷旭晴蝶阔洩顽牧契轰羞拾锦逆堕夹枝瓦舟悦惹疏锐翘哎综纲扇驻屏堪弥贯愚抬喂靖狠饼凝邻擦滋坤蛙灾莎毅卒汝征赠斗抛秦辱涂披允侦欲夥朗笛劫魅钦慰荷挺矣迅禅迁鹿秤彭肩赞丙鹅痕液涨巡烤贱丈趋沿滥措么扭捉碗炉脏叔秘腰漠翅余胶妥谣缸芒陵雯轨虾寸呦洒贞蜂钻厕鹤摔盒虫氛悄霖愧斜尸循俩堡旺恶��燕津臣丧茂椅缠刑脉杉泊撒递疲杆趁欠盈晃蛇牡慎粒系倦溜遵腐疾鸭璃牢劣患祂呈浑剂妖玻塑飙伏弊扮侬渴歪苗汗陶栋琳蓉埋叡澎并泣腾柯催畅勾樱阮斥搜踩返坛垂唤储贩匆添坑柴邓糖昆暮柜娟腹煮泛稀兹抑携芭框彷罐虹拷萍臂袭叙吻仿贼羯浴体翠灿敲胁侣蚁秩佑谨寡岳赔掩匙曹纽签晋喻绵咏摊馨珊孕杰拘哟羡肤肝袍罩叛御谜嫁庙肠谎潘埔卜占拦煌俄札骤陌澄仓匪宵钮岗荡卸旨粽贸舌历叮咒钥苹祭屈陋雀睹媚娜诱衷菁殿撕蠢惟嚣踊跨膀筒纹乳仗轴撤潭佛桂愤捧袖埃壹赫谦汇魏粹傅寮猴衰辜恳桶吋衫瞬冻猎琼卿戚卓殖泼譬翰刮斌枉梁庞闽宅麟宰梭纠丛雕澳毙颖腔伫躺划寺炼胃昂勋骄卑蚂墓冥妄董淋卢偿姻砸践殷润铜盲扎驳湿凑炒尿穴蟑拓诡谬淫荡鼎斩尧伪饿驰蚊瘟肢挫槽扶兆僧昧螂匹芝奸聘眷熙猩癢帖贫贿扑笼丘颠讶玮尹詗柱袁漆毋辣棍矩佐澡渊痞矮戈勃吞肆抖咳亭淘穗黏冈歧屑拢潇谐遣诊祈霜熬饶闯婉致雁觅讽膜挣斤帆铺凄瑟艇壶苑悬詹诠滤掰稚辰募懿慨哼汁佬纤肃遨渔恕蝴垫昱竿缝蹈鞭仆豫岩辐歹甄斑淹崎骏薰婷宠棵弓犬涂刹郁坎煎螺遮枯台昔瘾蒂坠唔瞎筝唇表吁冤祷甩伞酱范焉娇驼沦碳沾抚溶叠几蜡涌氧弦娱皓奴颓嘎趟揭噹剥垦狭魁坊盐屎郝佩摧栗菊瘦钧匿砖嘘缚嘟盆债霞挽逍畔蕴颈获畏喂脾姬赴囊噪熄锡诀肇璋晕浊伐峡窃枕倘慌垮帕莹琦厢渺脏削锣虐豔薇霉衍腊喧娶遂睁裙韦矢伺钉婴蓄奸廿堵葬蓬鸦尝挨蕾璿挚券厨醇呻霍剃浆葡暨滨履捞咕耕棉烁尉艰妓棺鹏蒸癌纬菌撇惩绑甫崩魄拂汰氓歇萝呒萄蕃曝疋向胏烛腻襄妆髓朴薯颂薛滩橘贰嘲叹枚侮豹巢酬碑翩蚕辽矿屡谴卵撰攀肌冯宴盏阪浦迦颁炼尬胀辟艘株��湘饲爹梨喽侍疫雕黯并铝弗爪鄙钗栽狸谘柄悸喉擅劈秉芷裸锵贾逗寓咚璞烫铅啸炳屿竖惶仕挪栅迄顷窄鸥鲢郊倩兜���磊抒夷绰溯拙僚芙杖溃凶鸽妒沌祺呐卦聆栖蝇佮唾汇楣匠蛛悼舜耿瞄芋瞒竭茵吼苛浸拯克豆沛掠廊凸搅俺酌倡朦蕉暱焕掏蝉焰狄绳惰芽裹宛御赎燥滔贬悍袂坟颉啤押尴颤钝腥缔粮哑槟簿斧肿纶僵齣辖蹲敷喘扎酿佑肖愈隧嗜檬迳碌襟凋圭寇污哨倪筠桦诈姜旬秃脂噢撼衅庚炫谭惭涩崔贷胡晒琉捏绮膝拭暗醋膨杠鑫瀑喃剖袜逾涅扳惘凳呃掘捍榔窍蜗旷梵暇稻柠抉辗蔚钩卜莺匡蜘祯哔窟亟谛溢黛晦伶逮傍葱刁堤恍匣谍禧轿耸瀚斐忿泓拐驴罕沫绽刃窈渝仄瑛葵噜绣奕窥浏隶蔽仟敛丞诘鳖疤膏锥窕皱晰晖舅孰煽姚钞袱绊焚芦咸沮呕瞪淳丐茹盘菱篠涕衬蚀溉瑄翟怠钰躯肺掷丑奢荫靶纱芸佰峻阱哄肾庄囡阑戳腕菸凹蟾蒐呱巾雏螃盯馈垄毓犀逞姨穆樵阀弥跷搁隙疵憧忏琨阙萱怅辄搏榕饥捣渣眺虞俯绅谤珑咫俏淆蜀楠乞诅匀貂寰迋敞跪囚溺骆憬苇脊瑶疆乍杆眸窜孽卅夭簧徘馒趴鎚啼冗缉絮啄沸萃嘶鸳禽惫徨屐舆邂掀嫖苟檯矫铎棱哗徊拱蕙徬滞吠妞氾芹叩朽侪赦汐丰虔茅棠仑膳魉儡鸯懦渗邵筱畜崖瑕蕊揣擒挂屯莽矽侏弧澈饺奎裘塌饵偎泻蔓彗樽衔茍磋萎廓悯铸茎歼壤浇蚤恃瞻拚汀椒嚼粥磅佫勘脖吨澜锻笙厄嚷伽徽隅寥缤簾烘茜驯噎厦闰煤链锈诫颊俐曳蓓暧郤淌喀昆蔑峙躁菇逅雇殴泌酥缮莓辕骇巍糗扛杏茁琵礁秽岔僻焊嗡诵瞌捌遁赃涡琮卯锯扔苏邹莅隘蹋湛昼岫蛰桩藐汲禄皂濑绒耽粪粤卤曜懋咎痘聂垢瞳闵睿跤鉴躬斟淇莒毯幸骋岱庐殃橄恤叽鳞蒙芥榄楷硫苔麒椎禹喙厘袅亥倌吭诃裔梓蓦岩帜瓣狡惕蒙怯嫩龚嚎豚埠暸唆妃瓢蹄厮讥啃琶愿噱狷搪氢橙咆靡砌筷兑溼呸镀踹冢祟懈术搓攸橡膛俞祉冀炊瓷遐揽鹭茄蜢塘郡韬挟牟糙阎旻赘霆呎炭霄媳瘤猿颺煚铠蝠钜苓傀烬墅璇困愣恬嫉琐嫂淼梳憎搂藻酵屉陡摺箫飨桐蚱曦璧偈蹦昶咙铮嗤戌屌耘裳啾嵘胺笃烹巩厝疚鸶汹蔷沐咽烙畸讳揍曙铐朔涓睬矶岐凄鲫楞鲤荆偕徜饥肮蔼辙恁霈诛鞠茉煜傭嗓酹昙铨艳绷峨揉珈鹃诲臆焰隽熔堇韧扒憨舵肛戊坝抠骷碘鞍冕榨肘羔哺霓巳铲蚵惆驹撷稽羹纺蜕趾吊豁褪癸眨臻慷蝙胧沼舱柚抨葭枷靥硝绚绞缆讪褚砗嫣蒲丫鹦蒹憩懊聋盎婊盔峦矜凛铺鹉蜴惚畴羁媛堑泛疮韶憋祁诟搔蜥袒奄忱玖拌悴祠扼髅筑蛤茱骐捶须亢葔艸筛岳岳慵戮跎砰仑炜篱笈瘫吏痊庶厥棘娑沁窘鲸缕硷俨栈蔬鸠闲迢恣昀泠涟眩噫娥荼鳄镖侃虏俾樟榴咛炬窦笠翱莘躇翡姜枭匕藩徉觞拣吱皈墉傌梢巅踌萌幌杭侥栾奠痲夸瘖芯蟀驿耨禾瑾
“kill them with kindness” Wrong. CURSE OF RA 𓀀 𓀁 𓀂 𓀃 𓀄 𓀅 𓀆 𓀇 𓀈 𓀉 𓀊 𓀋 𓀌 𓀍 𓀎 𓀏 𓀐 𓀑 𓀒 𓀓 𓀔 𓀕 𓀖 𓀗 𓀘 𓀙 𓀚 𓀛 𓀜 𓀝 𓀞 𓀟 𓀠 𓀡 𓀢 𓀣 𓀤 𓀥 𓀦 𓀧 𓀨 𓀩 𓀪 𓀫 𓀬 𓀭 𓀮 𓀯 𓀰 𓀱 𓀲 𓀳 𓀴 𓀵 𓀶 𓀷 𓀸 𓀹 𓀺 𓀻 𓀼 𓀽 𓀾 𓀿 𓁀 𓁁 𓁂 𓁃 𓁄 𓁅 𓁆 𓁇 𓁈 𓁉 𓁊 𓁋 𓁌 𓁍 𓁎 𓁏 𓁐 𓁑 𓀄 𓀅 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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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ngjzrstyl · 3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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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ntotkoukumo · 7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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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色
本博全文归档
免责声明:文章全部是脑内。请勿对号入座,请勿发散,与真人无任何关。
“绯闻有什么的。”羽生结弦这样说。
这是个非常风和日丽的下午,天气晴好山川秀美,他的保姆车停在河岸旁边,助理小心翼翼调整好车的角度,让从旁边乔木���垂下来的一串串的黄花刚好在车门前面轻轻摇晃。
“说实话,这实在是我最不在乎的部分了,”羽生结弦坐在花树下叹了口气,“比起谈论我小学是不是被姐姐欺凌养成了阴暗的性格,初中有没有青春期萌动不负责任让同学怀孕,高中就利用自己的美貌跟已婚女老师搞不伦,大学期间结党营私对上逢迎对下刻薄、取得交流机会的方式也不合规章,进入事务所之后则利用手段让如日中天的大前辈为我让路、知名戏骨也屈尊给我做经纪人,一路打压后辈以维持自己的地位……我觉得放任八卦杂志讨论一下我的绯闻问题真没什么的,不是吗,‘知名戏骨’?”
“知名戏骨”织田信成靠在车身上,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羽生结弦坐在花树下半睁着眼睛的样子非常养眼,足够谋杀半个国家的菲林以及五百万颗芳心,但作为经纪人的织田信成早就看吐了,甚至非常想吐槽。
羽生结弦确乎是个非常出众的美人,这种美并不局限于外表:他的五官很秀丽,身姿修长挺拔,更兼是名门大学毕业又练过几年古典舞,气质亦是格外超群,这种人进入演艺界仿佛生来就应该在这里一样理所当然,出道不久就开始一路爆红,也使得海内外的少女都为他疯狂。
不过少女们应该不知道这孩子性格这么恶劣,织田信成想。比起周刊杂志在报道中恶劣的揣测、阴暗的捕风捉影,羽生结弦成长的路甚至可以说有点简单:平平淡淡的小学初中高中念完,平平淡淡的读着私塾考进早大,平平淡淡的做完了交流项目,平平淡淡的在大四那一年的话剧部被发掘。虽说周刊杂志似乎觉得如他这样的男生必定一路桃色不断,不过比起八卦记者们妙笔生花成如此“多姿多彩”的感情生活,羽生结弦事实上也只有“初二那年被交往了两个星期的巳樱子酱甩掉,第二天哭着不愿意去学校被家长打了��顿”而已。
这当然不能让周刊志知道,羽生结弦在仅有的自白之后这样亲切地叮嘱(或者说笑眯眯地威胁)过织田信成,“否则他们会说我受到打击太大从此不爱大和抚子只爱日之丸男儿,而你一定是我男朋友名单的第一位。”
“总之事务所还是打算出面给你控制一下目前的舆论。”织田信成不管这尊大佛很是无所谓的架势,心一横说道,“太多了……A社的白河佳代,就是上次《Challenge!!!》里演你老婆的童年时候的妈妈的——我知道你们都没同框过你甚至不记得有这么个人——A社专门买了《周刊女性》的稿,说你们在片场一面之缘然后迅速交换了line现在结婚为目的交往中;”
“然后,W社的春日部篠子,(羽生结弦冷笑了一声:你居然还提她?)好吧,我知道喝多了把你的地址给她经纪人是我的不对,可是我当时真的是被那个大哥灌到丧失意识了,也给你谢罪过了吧?她那次去你的公寓虽然你没有让她进去,但是她找了狗仔拍了自己上楼的画面,尤其你当时把窗帘拉严了在玩《战神3》从外面看来一团漆黑,现在风言风语讲你们共度春宵都不止,简直是要马上签结婚届了;”
“比较冤的是刚从偶像团体毕业要solo出道的小林沙良,人家不巧和你一班飞机飞纽约被拍到了,就说成纽约共筑爱巢——说实话你那么多海外通告,同机过的艺人有一个算一个的话结婚对象可以从这排到西太平洋,可是谁让你俩被拍到了呢——现在她的粉丝都喊着要脱粉转推,团队拼命发声明也没用,倒是有不少你的粉丝觉得你俩在一起挺般配的,还给你们建了个cp站……”
羽生结弦点了点头,“我也是小林沙良的推。果然她才是最可爱的啊,THGirls里面。”
“喂,你在听吗?”织田信成气结,“那我去找伊藤绿前辈要小林小姐的邮件地址给你?毕竟THG是她现在运营的团。”
“免了免了,我是偏爱和idol保持距离的那种粉丝。”羽生结弦��笑,“信成不要生气!我同意啦,就让事务所去弄吧。”
羽生结弦笑眯眯的,把手指放在胸口前,做了个他在电影《晴明》中经典的手势,不知道又要有多少女孩为此心跳停拍:“总之我一向把隐私保持得很好,不是吗?”
金博洋被戈米沙cue来看拍摄是昨天下午的事儿。他凌晨刚和上部电影的制片人喝完酒,在饭店门口等车的时候中年人满面红光——红来自酒精的作用,而光则来自这个热钱涌动圈子里来来回回应酬高脂肪食物催生的脑满肠肥——地搂着他,大笑着狂拍他肩膀:“天哥了不得了不得,我们时装片第一杆笔了,怎么能把您老买断啊?我的财神爷!”
“柳总可别把我买断吧,把我买断了,我怕是要为你写到死。”金博洋半真半假的推辞,“你们给了我剧本经纪多少钱?他也催得太狠了,就差扎个帐篷住我家了!”
柳老板又是一阵狂笑,胖大的身子一阵抖动,夏天大家也就是一件T恤,肥肉震颤着贴皮贴肉的传导过来让人直犯恶心。金博洋已经被中年男人喝完酒之后的体味烟味呛到不行,向着没人的地方翻了个白眼。然而柳老板看起来仍然兴味很足,打算去再续上一场:“小金,家里管的严不严?”
“啊?我没成家。”金博洋回答道。
“那不就更省事了!”柳老板一拍手,“哥带你看看咱下部片的演员?”
大半夜,有什么演员可看,无非是某些有科班学校的姑娘兼职的场子笙歌彻夜到了这个点儿。金博洋打了个哈哈:“我今儿就算了吧,喝太多,我感觉我弄不来了,阿哈哈哈。”
柳老板又似乎不死心,被他死活搪塞过去。这会儿叫的车也到了,柳老板也只能一个人上了车,道别走人。
“妈的不识抬举,假清高。”车还没开出多远,柳老板摇下车窗啐了一口。金博洋隐约听见他骂自己,笑着摇了摇头。夏夜的风吹得正好,大半个城市在这样的晚上理所当然地沉沉入睡,剩下一少半未眠的人在家中在路上在办公室怀揣各自的心事,这种暧昧不明的划界让这个以文化产品著称的城市显得比白天更加沉重了一点。
但今晚金博洋不是那个在街头买醉的失意人,一部剧的剧本钱打进账户里很足够他接下来几年不必为房贷发愁,他在微凉的风里伸了个懒腰,“哟西!今晚找奎爷*玩儿去咯!”
不过老天爷怎么能随人愿呢。在出租车上,他接到了戈米沙的国际电话。
“天总!睡了吗?”电话那头,这位崭露头角的青年导演的声音翻越燕山山脉传了过来。
金博洋调侃道:“米沙你知道吗,明朝修长城就是为了拦着你们这帮蛮夷不要骚扰我们中华儿女的,识相点快把电话挂了。”
“别呀别呀我的大编剧,我可也是半个中华儿女嘛——小半个,”戈米沙笑嘻嘻的,“我可有大事儿通知您老。”
金博洋忍不住哆嗦一下,“每次你这么和我说我都觉得有大事。我跟你说我很佛的,随便你们怎么改我的本子,按合同给剧本款就行。再强调一遍,落子无悔,不包售后!”
“不是不是,我这是来请你旅游的。这个片子我们主打人文主义提倡尊重每位主创,在蒙古也开了个会呢都觉得让你在现场看我们拍比较好,回头我们也好找媒体出篇稿,就说‘《图兰朵之诗》尊重编剧著作权  名笔金博洋现场督导戈米沙压力大吗?’,天总您看怎么样?”
“我靠,我能不去吗?”金博洋无奈的抻了抻胳膊,好像这就能打到蒙古高原上的戈米沙似的,但想到这部剧���打钱那么痛快还是忍了,“去几天啊?”
“你就过来吧,都给你弄好了,机票明天……啊不,中国现在过了零点,今天下午的,你回家睡一觉起来就奔机场吧。”
金博洋听得有点晕:“不对你等会儿,我tm没有签证啊,怎么去?”
“放心吧,你护照盖得那么满,申请哪里的签证都容易。早就让李唐续给你办好了,哦对行李他说也给你打包完了,他中午打电话叫你起床出发。”
金博洋把手机拎到面前盯了半天,慎重思考了一阵要不要现在就把手机扔到高架桥底下假装自己喝断片了。戈米沙在听头那边有点夸张的“喂喂?天总”的呼唤,金博洋最后还是良心发现唉声叹气地答应了。“好吧,明天下午见。”
司机开车把金博洋从乌兰巴托机场载到驻地小城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后半程进入国家公园,道路情况并不能说好,司机不懂汉语和英语只是闷了头把油门猛踩。深夜的车灯像舞台上的追光,两道仿佛实体化的光柱把浩瀚原野照得唰亮,然而金博洋根本升腾不出来一点点“星夜里疾驰”的浪漫主义情怀,只感觉脑仁儿都快被晃成了蒙古奶豆腐;车刚一停稳他就跌跌撞撞从车里滑下来,对着墙根大吐特吐,连骂米沙的力气都没有。
第二天早上金博洋起的很早,跟戈米沙一趟车先去片场。昨晚是一场夜戏,阿吉牙尼惕公主*在生着高高荒草的旷野中来来去去地奔跑直到太阳几乎要升起,米沙活灵活现地描述道:“我喊‘完美’的时候卡辛尼娅直接趴倒在草丛里。她恨死我了,她说她的腿都跑浮肿了以至于不能把靴子脱下来。没办法,这就是我工作的方式,我觉得她应该早就有所准备,不是吗?”
“所以你睡了几个小时?”
“3个。非常足够,比如我现在去片场看一下他们的情况,然后我打算去车里再睡一会儿,昨天晚上卡辛尼娅跑的时候我们已经把今天白天的分镜说明白了,上午先让助理导演来,”米沙一边开车一边侃侃而谈,“哦对,我有个秘密还没告诉你。你知道这部片子的男主是谁吗?我们保密到现在都没让媒体进组。”
金博洋很是鄙夷:“早知道了。羽生么不是?一边瞒着编剧选角一边自称人文主义,嗨呀。”
“不是,谁告诉你的?”戈米沙突然急了,一脚把车停到路边,“谁告诉你的,现在网上是不是都有了?我这儿信号也不怎么好,快告诉我。”
“拜托,你在国内天天抓着我改本子的时候就和我说了啊……当时一口一个找了羽生让我感性点儿,不差钱群演可以再加点儿,你大脑抽风了吧。”
戈米沙长出了一口气,“好吧,我还以为是漏收了他的手机,他自己和你说的。”
“他确实没手机,”金博洋耸了耸肩膀,“但是他经纪人有。”
“算了,是我不该问。”戈米沙重新发动了车子,夏天的阳光从原野尽头的山峦处肆无忌惮得延伸开来,草原上的晨雾在土路两旁退却,在这种没有参照物的路途上人很容易失去距离感和时间观念,金博洋朦朦胧胧地又想要睡。
梦里,遥远的安大略湖畔的春天。那个城市没有桃花,但公园里枝头绯云一样的,是每年冬雪尽消之后桃色花朵开放。
金博洋在车子又一个剧烈摇晃里醒来,咂咂嘴仿佛还有梦中加拿大紫荆的甜香。出现在眼前的是山阴面建设起来的片场——那是经过精心还原的窝阔台汗国首府也迷里城一隅。考虑到国家公园的生态问题,米沙他们只垒起了一截子高台和围栏,王帐和寺庙的戏都留着回中国影视城拍。
戈米沙叹息道:“你真是不知道我搭这么个破景花了多大力气。从中国招工人呢,嫌远,不愿意;本地工人呢,不是喝酒赌钱,就是干了两天跑了……后来又是加钱找关系才弄了俄罗斯的中国施工队来,我他妈惨啊,为什么不在内蒙拍?多花了多少功夫。”
金博洋拍了拍他的手肘表示安慰,“我懂你……集团的项目嘛,身不由己身不由己。”
米沙顺杆就爬,连哭带嚎的把头往金博洋肩膀上一支,“天总,外景苦啊,一个周才能去城里洗一次澡啊,洗一次澡两美金我们都快破产了啊……”
“上一边儿去,少跟我哭穷,不找卡辛尼娅演女一号能省多少钱你自己清楚,”金博洋面无表情地把他推开,“尾款照合同的来,不然本‘名笔’可要写黑稿了。”
金博洋从车上跳下来。助理导演梅德韦杰娃来得很早,正在安排群演换衣服化妆。这个甜美的女孩儿金博洋是认识的,但不是很熟,她向他露出一个笑容,金博洋挠挠头说了声morning,留意到她把头发紧紧地在盘在头顶上。他马上想起米沙嚎“一个星期才能洗一次澡”,这个女孩子大概是因为头发没洗才把头发扎了起来,想笑又不太好意思笑。
车上打打闹闹,下了车的米沙还是这个片场仅有的大独裁者,“热尼亚,去叫织田信成起床,然后让他叫羽生起床。”
梅德韦杰娃答应一声跑走了,她小腿细得极其夸张,穿着双大头登山鞋,发尾一颠一颠奔走的样子像一匹活泼的小马。“他们昨天在片场住的?”金博洋问。
戈米沙点点头,“日本人讲究,自己带了两辆车过来。昨天拍到深夜,他们团队干脆就没回去,羽生自己睡一辆,织田信成和助理睡一辆。”
“自费的?有钱真好。”金博洋叹息,戈米沙促狭地盯着他的镶钻腕表,“这话从你嘴里听起来可挺够不真实的。”
金博洋把袖子撸下去盖住手表,“偶尔、偶尔,我也是贷了20年的人。先说好,我来这儿就是混的,打死不给你们现场改本子了,要找跟组编剧我把李唐续给你们。我哪天能回去?”
“我知道之前跟组把你跟伤了,不过这个本子咱们都磨透了,基本就看现场情况微调就可以了,没必要动用你再来大改。”戈米沙带着墨镜,气场很僵硬,“放心吧,我们有跟组编剧。”
“热尼亚?”
“还有林恩讐。”
“……靠,我多呆两天吧还是。”金博洋无奈地说,“米沙你是故意的吧?”
“你要是实在无聊的话就先回国嘛,去象山帮我看看王帐和都城搭得怎么样了,顺便帮我们写条稿子点评一下,往好了写。”米沙没脸没皮地说。
他们正飞快走过旌旗飘摆的栅栏。已经有群演妆扮好了,在朝阳下面无所事事的站着。金博洋跟过横店的组,横店群演候场的时候大多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站在那儿的样子比职业演员还专注;而这里的群演大多是群演组和导演助理们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搜刮来看热闹的牧民,就算是薪酬很可观,人家还要盘算清晨骑摩托车跑一趟值不值得,更别提敬业精神了。
米沙跟他比了一个“嘘”的口型,然后站在高台上面拍了拍手,用俄语向群演们大吼起来。
金博洋在台子底下眯缝着眼睛,架势很像导演助理,不过他也不是很在乎,怡然自乐的神游物外:这个项目怪不得找戈米沙,这人会俄语啊,老毛子……
戈米沙吼了一通,回头跟金博洋说:“先等男主就位再开拍,你去化妆棚躲会儿太阳吧,今天没你什么事情,随便转。”
老毛子跳下高台去找负责群演的演员导演发脾气去了。虽然才刚是清晨,片场已经进入工作模式,场工扛着东西跑来跑去,脸颊上带着被高原紫外线直晒过的印记。金博洋在这片忙碌的氛围中分外格格不入,就跟慢吞吞的企鹅杀入了狂奔的鸵鸟群,但是看着周围人忙三火四的他反而更加怡然自乐,根本不觉得自己是正在看城门着火的池鱼。
不一会儿就有人过来拍了金博洋一把,他回头看了下不认识——对方也不认得他,估计就把他当作片场工作人员,“场工这边东西搬不过来了,哥们你是哪个组的?过来帮下忙。”
金博洋并没有反驳对方的误解,反而很是跃跃欲试。他很久不跟组了,早忘了干活干到昏天黑地毫无分工女人当男人男人当牲口的痛楚,反而有些怀念当初过于充实的新鲜感。他正要跟对方走去工棚,突然被另一个人拦住了。
“这是我的助理。”来人向场工这样解释。
场工是不懂英语的,但至少认识这个人的脸,大约也明白金博洋是对方手底下的人,点点头走开了。金博洋哀叹了一声,“你总是出现的这么不是时候。”
“我有吗?我还以为你不知道怎么回绝人家呢,看来我帮了倒忙,”羽生结弦笑了,刚起床的鸡窝头支楞着,毫无自媒体念念不忘的“小仙男”风范,“真的好久不见了,我……”
金博洋连忙拖着他往化妆棚里走,“有什么话到那边再说。”
羽生看起来已经跟化妆师搞得很熟。那是个同样很漂亮的俄罗斯女生,虽然比刚才见过的梅德韦杰娃年轻,但面容上的一些特质看起来更加刚毅。羽生在化妆椅上坐好,向她介绍:“阿丽娜,这是金博洋;博洋,这是阿丽娜-扎吉托娃。”
女孩子向金博洋点了点头,笑容欠缺温度,然后把羽生的头扶正,沉默地开始动工。非常俄罗斯风格。
“织田信成跟你一起来了?”金博洋坐在化妆镜前面的箱子上说。这是个挺简陋的场地,确实只是个棚子,预制板和深深打在地里的钢架粗糙地拼凑成一体,金博洋坐的那个箱子上凌乱的放着些电夹板、电吹风和发绳发夹,电线像不成熟的涂鸦搅和成一团。
羽生结弦回答:“是啊,不过再过几天他就回去了,事务所要开会。”
“对你还挺好的,这么照顾你。”
“主要是他也没什么事做。啊,博洋要不要吃个醋?信成每天都能和我在一起,之类的。”
金博洋失笑,“妈呀,这有什么可嫉妒的?我要是这么多醋要吃,我不活了。”
“那换一个,小林沙良那个事情你听说了吗?”扎吉托娃往羽生脸上狂喷爽肤水,他只能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最近,很多,媒体,报道。”
“听说了,”金博洋点点头,“我也喜欢小林沙良,真是她们组合里最可爱的了。”
羽生结弦笑了出来,抓着金博洋的手亲了亲:“博洋为什么怎么都不嫉妒呢?我都要难过啦,多在乎我一点吧。”
扎吉托娃终于说话了。“男孩们,我不在乎这里是不是有人打算从柜子里出来,但是我知道如果他的妆画不完米沙-戈要骂的是我;”她微笑着,冷冽的特征终于完全发挥出来,两个人都忍不住遍体发寒,“所以拜托,可以不可以配合一点我的工作?”
今天早上的戏没有卡辛尼娅,而是羽生结弦饰演的卡拉富和家臣密谋刺杀海都汗。扎基托娃和服装老师一起把羽生拾掇成了一个介于古代中国和蒙古风格之间的流亡王子,他的形象大概是整个电影里最贴近歌剧原著的一部分。金博洋站在梅德韦杰娃的椅子后面看着监视器,羽生在一群中亚人中间扬起眉毛,慷慨激扬地表达着——金博洋不需要梅德韦杰娃和录音导演扣在耳朵上的耳机,本子是他写的,一字一句深入血肉,他无声无息的跟着羽生的节奏默念台词:“恐惧的人离开吧!失魂落魄的惊鸟也会扎进灌木,茫茫草原难道还不如一丛灌木能容人?若是跟我走了的,你们是背着箭的鹿,海都取走了箭也不会留下鹿的性命。*我是离弦不折返的箭,我是蔑剌哈城的弯刀——”*
透过监视器能看见羽生在这一段表演中流汗。草原的清晨分外凉爽,汗水大概源于情感投入,金博洋放弃了监视器看了一眼片场的中心,摄像灯光和收音黑压压将羽生包围,他是落魄的王子,但他配得上最奢华的王帐,为了他屹立在草原中央。
直到现在金博洋才确切地意识到,《图兰朵之诗》的男主是羽生结弦。他终于演了我写的剧本,或者说我的剧本终于找上了他,可真的实现的时候却又好像也没什么,因为毕竟没人知道究竟有过怎样的经历——我们不是分享彼此痛苦的类型,但依然可以推己及人地用自己的生活将对方度过的日子画像——漫长的苦痛的夜晚,清醒的熬不过的白天,所有让这个圆满结果成为事实的难度系数足够把全部惊喜和梦想成真都被冲淡成一句“理所当然”。毕竟他配得上这个本子;我的笔也配得上这位影帝,金博洋想。
再几年前那曾经是非常非常大的期望,他们走在多伦多的街头,春天繁花似锦,如此适合畅谈人生告白心情。金博洋产生了一种混沌的情绪,啊,我想我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抗拒来亲眼见证dream comes true. 
因为大凡恋爱故事,写到这一步就可以停笔了。
金博洋抽身就走。羽生结弦在片场正中央,没有看见他离开了。
晚上戈米沙良心发现提前放羽生下班。说是“提前下班”也已经是八点多,被留下继续和海都汗拍夜戏的卡辛尼娅做了一个想死的表情,米沙亲切地抱了她一下,“亲爱的,你永远是我最爱的缪斯,多陪伴我吧。”
林恩讐一天都陪着金博洋跑前跑后,看他也打算走了,马上就要去给他找个司机。金博洋制止了,“没事,我开了五六年了,在北京也有车。”
他默默在旁边站了一会儿,林恩讐不知道他在干嘛,也只好陪着等。她是新进到米沙的团队里的小跟组编剧,不过很是有点眼力价儿,嘴巴也甜,适时还会卖萌喊两句欧巴,估计是米沙让她多捧捧金老师顺带取经。
羽生换完衣服卸了妆出来,向金博洋一点头:“走吧。”
“羽生老师不等经纪人?” 林恩讐问。
“啊,我和博……金老师是大学同学,正好今晚还可以一起聊聊剧本。你和织田先生说一声,就说我先回去了。”
羽生没说实话,大抵是因为驻组工作人员往往来回流窜,一个片场民工之间口口相传的桃色消息进入网络最终闹得沸反盈天无法收场说不清有多容易。韩国小女孩新入行,轻而易举地相信了他的话,脸上的表情似乎还有点羡慕——不知道这种羡慕指向的是那一边,也许两者都有。上车之后金博洋才白了他一眼,“大学同学?”
“那你要我怎么讲,”羽生在副驾驶拉紧安全带,“男朋友?”
“不,我只是觉得你们这种交换项目的学生根本就不算我们学校的。”金博洋一边调整着座椅和后视镜,猛然意识到在大草原上根本没必要担心后方来车,自顾自地笑了。
“你买车了,都没和我说。”羽生忽然开始假装委屈,“连那个小编剧都知道的比我早。”
“我给你传简讯啦,但是你手机被戈米沙没收了不是么?去打他去,我顺便给你录个视频,说戏霸片场殴打导演。”金博洋最后检查了一遍卫星定位,“OK,出发咯!”
天静如水。浩瀚草原上只有他们一辆车在疾驰,曾经有段子说蒙古司机在开车的时候睡着了,一个盹儿醒来脚仍然踏在油门上,车子在原野上不知道无人控制地开了多久,这里空旷孤寂大抵如此。越野车如同划过深潭的小舟,而他们两个人就在这一叶扁舟上相依为命。金博洋突然叹息:“好像就现在,我才觉得你是我一个人的。”
他指的不止是那些五花八门的新闻对羽生的消费,也包括无数疯狂的粉丝、被定义的附加价值、以及无处不在的观察者的眼睛。巨星“Yuzuru Hanyu”被资本塑造成和“羽生结弦”本人似是而非的形状,折射着世间相的光怪陆离,在舆论的浪潮中颠簸来回。
这不是个问句,所以也不需要回答。羽生把手放在金博洋控制档位的手上:“我好久没有坐过博洋的车了。”
羽生在加拿大短暂的那一年交换生涯就是和金博洋合租的,他看了FB page上的roommate wanted,然后选定了金博洋发出来���广告。金博洋开着车去接新室友,热情地表示既然是校友以后可以多多蹭车——英文能力是羽生结弦在那一年获得的第二大收获。第一大收获现在正在他身边沉默地开着车。
明明在片场人山人海里还能忙里偷闲在四目相对的瞬间微笑一下,但在金博洋的那一句话之后,两个人之间好像就陷入了一种过于凝滞的气氛。
羽生被金博洋手腕上的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他翻开对方衣袖一看,银灿灿实在是一块够得上奢侈的手表,于是为了活跃气氛地调笑道:“博洋现在车也买了,房子也买了,表都这么贵。真是养不起你了。”
“你是比我多双手还是多张嘴?我不用你养。”金博洋也努力地想把情绪调整过来,“不过前几年你帮我还的房贷我就不还了。”
他们谈论了一点轻松的话题,比如糟糕透顶的午饭。在这种地方属实没什么吃的,取景的国家公园远离城市,从最近的大城市开车过来要五到七个小时,采购一个星期只有两回,在旷野上埋锅造饭也指望不了什么水平。午饭的构成主要是肉和洋葱,一点西兰花干巴巴的缩在水煮土豆旁边,演员里只有羽生和卡辛尼娅有米饭可以吃,也是来自泰国的长粒米。
“米沙说伙食差主要是为了安全考虑,他担心引来戈壁熊。”羽生替导演开脱。
金博洋冷笑:“屁,戈壁熊都快灭绝了,老毛子跟谁俩扯淡呢。”
“天天,后面那半句我听不懂。”
“没关系,我只是在talking rubbish(讲垃圾话)。”
“不过他真的找了猎人帮忙巡场子,带着枪来的。猎户搭的棚子就在片场最东边。”
“……真行。”金博洋啧啧称奇。
羽生看着金博洋,他的眼睛确实配得上一部戈米沙强迫着金博洋改到吐的“感性”剧本,“我终于演到你的作品啦。算不算我们当年的梦想实现?你在这里,看着我演戏。”
“我早就看过你演戏了,多伦多戏剧节的时候你代表学校上场,还有你在早大被星探发掘的那一场话剧。”金博洋回答,“我觉得你非常优秀,非常闪耀,嗯,配得上我的剧本。”
“该说是博洋的剧本终于能够找上我了吧,”羽生结弦毫不客气地吐槽回去,“之前是谁因为做了一次跟组编剧被统筹导演为难得死去活来,回家之后考虑了一个月改行?”
他们相视而笑,方才一度紧张的气氛冲淡了些。金博洋拍了羽生手一巴掌,“您红得快,可是你红得再快也是我看上的人好吧。我一眼就知道你的才能,比你们事务所的人知道得都早,我只会喜欢最好的。”
“我知道博洋一直以来���很辛苦。”羽生慢慢地说,“我没想到你连这里都会过来,太偏远了,说实话日本的媒体都不一定愿意来。”
“我也说实话,这是份工作,米沙让我过来协调下剧本。”金博洋回应,“不过我可是你的头号粉丝,为了你来到哪里都再正常不过了。”
羽生忍不住低笑:“别提粉丝了,还记得小林沙良吧?那次绯闻就是因为我们都是头等舱飞纽约,流出去的图是我粉丝拍的。还好粉丝们不会追到这里来。”
“呃,他们不知道其实在纽约等着你的是我。”
“所以我觉得博洋很辛苦。”羽生低声道,“去了那么多地方见我……”
他们会面的地点往往不在日本本岛。虽然到现在羽生还没冒出“同性疑云”,但八卦记者的眼光太毒辣,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哪天就被抓包。所以金博洋主动要求不要在日本见面,与之相对应地,在羽生刚红起来的那几年,每接下一个海外摄影的时尚资源都会掏空刚入行的金博洋捉襟见肘的可支配流动资金,换取一张飞赴当地的机票,支付漫长的飞行时间让他们之间的熟悉感再度苏醒。
金博洋吸了一口气,“是我心甘情愿的。”
茫茫的草原上突然出现了银亮亮的光芒,那是月亮突破了东方低矮的群山。金博洋把车停下,催促羽生下车。“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看过月亮了。”
随着羽生知名度逐步提升,他们连海外的见面都变得不能任性而为。一次在泰国夜市闲逛的时候,金博洋去买一份烤香蕉,回来的时候羽生已经被一群修学旅行的日本女高中生团团围住,鬼知道她们从哪里冒出来的。金博洋在三个摊位之外的地方站了十几分钟才等到她们一一要过合照离开,香蕉已经不那么温热。
天幕低垂,月亮升起在远山顶。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毫无参照物,这让明亮的满月在深沉的夜幕中显得非常巨大,过于夸张地直冲人眼帘。楼宇间的月被钢筋混凝土挟制,几乎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绽放光芒;而旷野上的风长长短短地吹过来,在这片无人染指的寒冷原野上,圆月是漆黑夜空的唯一主宰。它是如此野性,震撼,美丽。
值得用一万首歌谣去歌颂。
羽生牵着金博洋的手在草地上走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良久,羽生说:“我时常觉得我们每次见面的时候,都要把所有情侣会做的事情压缩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都做一遍。”
金博洋沉默了一阵,说:“我只有每次见到你的时候,才能感受到我们之间的时间又开始恢复流动。我意识到你的改变,然后我对我错过所有你的生命感到愧疚。”
在金博洋没有参与到的时间里,羽生结弦已经快要登上国际级的高度。他不再是那个在他副驾驶上荒腔走板唱着歌的快乐交换学生,不再是那个打游戏到后半夜中午爬起来饿着肚子去上课的小年轻,几乎也不再是那个在冬雪里流着泪告白和发誓的他的爱人。
“就好像在多伦多的那一年里,我们已经将所有的未来都透支了一样。” 
“你没有离开过我的生命……你知道这不是所有的未来。”羽生亲吻他的额角。
月亮是那么美丽,照亮眼前人。金博洋陷入短暂的恍惚,当月光过于明亮,群星都会自惭形秽地盖住自己的光芒。唤醒了晦暗的长暮,这个人是星星,是月亮,是夜空中让人心碎又让人爱恋的风景——是他那么,那么爱的人。
金博洋握紧了羽生的手,淡淡地说:“我这次来的时候,有想过要不要和你分手。”
他没有看羽生的脸,眼光落在对方的锁骨上,似乎第一次见一样地不肯偏移视线。
羽生在他头顶轻声回答:“我知道。”
金博洋终于抬起头来凝视着羽生的眼睛,内心情绪鼓动,它们推动着他张口,却又轰鸣着让他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金博洋说:“但是有这一晚的月亮……我觉得我还可以再坚持十年。”
 是月亮,也许是月亮作为点缀的更多的东西。羽生在他的目光中终于笑了:“这几个晚上都是月圆。我们每晚都来看好吗?”
有一瞬间金博洋想说“后面的不算满月不作数”,但晴朗的月光下,他看清羽生的笑眼里有泪光。愧疚,更多是数不清的回忆和不能断绝的爱意涌上金博洋的心口,拥抱是情不自禁地发生的,他和对方紧紧相拥,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声“好。”
时光像有一瞬间停滞。如此星辰如此夜,如此在月光下的草原里相拥过的情侣从这山川被开辟以来有过无数,而他们也确乎是这无数爱人中间非常平凡的一对。大约当真有这么一刻,羽生不是粉丝们的宠儿、媒体的冤家、广告商的至宝、票房的良药,金博洋也不是那个为房贷车贷发愁被剧本经纪催到掉头发的编剧,他是阿吉牙尼惕,那个名字寓意着“光耀之月”的公主,而他是古拉富,那个刺杀海都汗未遂却迎娶了公主的落魄王子,他们在中亚的窝阔台汗国命运般地相遇然后义无反顾地坠入爱河,直到国家崩乱山河不在,也永远、永远没有分开。
请快一点啊,让我看见未来到来的那一天。
“啊天天,我好像没有带酒店的门卡。落在保姆车上了。”羽生抱着他的时候,突然这样说。
浪漫和伤感,氤氲着的情绪,如同风卷残云一扫空。金博洋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一时为仙台人的��面皮气结,最终化成一个四目相对的微笑。
他拉过羽生结弦亲了亲对方的眼睛,“就好像你带了门卡我就不会让你进我房间一样。傻子。”
今晩のお月様は桃色*。
第二天织田信成揉着眼睛去吃早饭的时候,正好看见羽生结弦轻轻关门走出来,于是呵欠着打了个招呼:“早。”
“不对等等我靠不对,”织田信成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职业素养让他第一时间压低了声音。“你你你你你你不是这个房间啊?!这房间里是谁你告诉我是谁??”
羽生歪了歪头,把手指支在脸颊上,一副苦恼的样子。
“不要卖萌了事,给我说清楚!”
看来这一套是行不通了,羽生结弦夸张地长叹了一口气,乖乖摊牌:“我大学同学,这部电影的编剧,博洋-金。”
“那你在人家的房间里干什么??夜光剧本??”
羽生慢吞吞地说:“就,关了灯,也不能干别的什么嘛……”
“原来你能接到这部电影还是裙带关系吗……!要是被扒出来你就完蛋了!”织田信成由怖生怒,居然还敢向着羽生挥了挥拳头。
羽生认真地思索了一下,“应该不算吧,首先这部电影的选角他没给过建议,其次我们在一起已经七年了。”
“你不是说只有初二的巳樱子酱吗?!”
“嗯,只分手过那么一次。”
“好吧,一直以来没被拍到算你有能耐,我说你怎么经常在海外行程里玩儿失踪,”织田信成无力地摊摊手,“那这个被曝的话你怎么办?”
“这个不行,还是要麻烦事务所出面解决了。因为这是真正的桃色新闻。”
织田信成感觉头疼,羽生又笑了。
“确切地说是现在还不行,以后……谁知道呢?”
*奎爷:游戏《战神》系列的男主。
*阿吉牙尼惕公主:被相信是图兰朵公主的原型,成吉思汗后裔的窝阔台汗国第三位实际控制者海都汗的女儿。(靠摔跤选老公,输一次要给她100匹马,靠这个赚到10000匹马的奇女子(可能是因为太女汉子了,才在《图兰朵》中被音乐家改成了猜谜语
*失魂落魄的惊鸟……不会留下鹿的性命:《元代名臣事略》卷三「汝奚匿予负箭之麋?亟以相还,不然祸且及汝。」……「逃鸇之雀,翳荟犹能生之,吾顾不如草木耶!」写到中间就跑偏去查了好多关于窝阔台汗国和元朝的资料OTL……蒙古人的修辞还挺有趣的
*今晩のお月様は桃色:这个就不用解释了��。日语里的“桃色”这个词我觉得真的太好听了,momoiro,听起来就柔软又魅惑
小林沙良=跳台滑雪的高梨纱罗,有人猜到了吗?私设出身日本东北地方的柚子是地元偶像组合THGirls(���北ギャルズTohoku Girls)的饭,写完了才意识到高梨纱罗是北海道不是东北地方的哈哈哈(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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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tastar · 4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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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OVERLEAF 行动:世界历史上最危险的武器测试计划
Chemtrails:核战争时代的气溶胶和电磁武器
通过艾米沃辛顿
北美现在正遭受美国政府打着国家安全的幌子进行的引人注目和危险的气溶胶和电磁操作的第七个年头。担心的市民惊恐地看着军用油轮用有毒化学物质变成合成云使天空变色。
我们不断目睹奇异的气象事件,因为强大的电磁装置操纵急流和个别风暴锋以创造人工天气和气候条件。嵌入在这些气溶胶任务中的黑人行动项目被记录在案,以使用生物测试剂和精神电子心智/情绪控制技术使选定人群生病和迷失方向。
在我们上方的大气层中发生的部分事情涉及五角大楼的秘密太空武器计划,该计划专为战略、作战和战术层面的战争而设计。NASA 的任务将很快转移到五角大楼的控制。1 空军太空司令部宣布,为了监测和塑造世界事件,它必须在太空中以极高的精度打一场激烈的、决定性的战争。 2 空军部长詹姆斯 G. 罗奇(James G. Roche)指出:“太空能力与杀伤链中的每一个环节相结合,并影响着每一个环节。”3
俄亥俄州国会议员丹尼斯·库奇奇 (Dennis Kucinch) 提出的立法中可以一瞥正在建设中的新死亡技术。他未能成功的 2001 年太空保护法案旨在禁止太空部署:4
* 电子、精神电子和信息武器* 高空超低频武器
* 等离子、电磁、声波和超声波武器
* 激光武器
* 战略、战区、战术或外星武器
* 化学生物、环境气候或构造武器
* chemtrails(这个项目是后来的版本中的,暗示胁迫)
为了保持在杀伤链中的佼佼者,永久战争的提供者故意使地球上的阳光变得暗淡,5 并通过阻塞肺的颗粒物和聚合物降低大气能见度。 6 这种生态恐怖主义严重损害了公众健康,据报道数以千计的推荐。多年来向立​​法者、媒体和军方官员发出的大规模呼吁,要求他们提供信息,并要求停止灾难性的大气退化,但官���们充耳不闻。公众对我们所遭遇的事情的认识仍然像我们的天空一样阴暗,因为那些“知情者”被国家保密法所掩盖,美国人无权挑战国家安全问题。留下来收集线索,到目前为止我们知道的很多:
1. 气溶胶项目至少有一部分被称为 Cloverleaf 行动,7 可能是由于其多方面的行动,包括:影响天气、军事通信、空间武器开发、臭氧和全球变暖研究以及生物武器和检测测试。2. 从飞机上倾倒成吨的颗粒物,将我们的行星大气地球工程化为高度带电的导电等离子体,可用于军事项目。 8 我们呼吸的空气中充满了石棉大小的合成纤维和有毒金属,包括钡盐、铝,据报道,还有放射性钍。9 这些材料充当电解质,以增强军用雷达和无线电波的传导性。10 与砷一样有毒,并且是人类免疫系统的有效抑制剂,11 大气中的钡会削弱人体肌肉,包括肌肉12 吸入的铝直接进入大脑,医学专家证实它会在脑组织内引起氧化应激,导致阿尔茨海默氏症的形成,如神经原纤维缠结。13 已知放射性钍会导致白血病和其他癌症。14
3.只有一小部分军队的大气改造项目是显而易见的。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同样危险。电离层、地球及其居民不断受到高频微波的轰击,这些微波用于操纵带电大气以改变天气、收集信息和用于构造(产生地震)武器。 15 独立化学轨迹研究员 Clifford Carnicom 证实,我们也不断受到到以 4 赫兹倍数脉冲的极低电磁频率 (ELF),已知频率会深刻影响人类的生物和心理功能。 16
4. 持续进行的大气研究中有一个有据可查的生物成分,在这些研究中,国家和地区通过专门设计的带有病毒、细菌、真菌、支原体、干燥血细胞和外来生物标记物的组合的传送系统偷偷接种,以便测试主管可以评估人类、动物和植物的反应。 17
5. 实施这些反人类生物化学项目的多组织巨石包括美国国防部 (DOD) 及其研究机构 DARPA,以及能源部 (DOE) 及其庞大的国家实验室和大学网络。私营国防承包商和制药公司大量参与其中。18 其他国家的合作政府以及一些联合国机构可能是同谋,因为气雾剂项目的范围是全球性的。
严重的化学和电磁污染只是我们所忍受的可怕现实的一部分。那些为了权力和利润而肆无忌惮地歪曲天空、气候和天气的反社会人士与自 1991 年以来发动了四次有限核战争的疯子一样。 整个文明世界都宣布为非法和不道德的放射性武器已被五角大楼在沙漠中使用风暴、巴尔干战役以及针对阿富汗和伊拉克的持续占领战争。很少有美国人了解以他们的名义在全球范围内造成的大屠杀。
根据科学定义,美国和英国军队在所谓的反恐战争中向伊拉克和阿富汗发射的导弹、坦克穿甲弹和掩体破坏炸弹是核武器。 19 放射性武器的拒绝不会扩散,而是留在大气中 有机毒性, 对所有活肉具有致突变性和致癌性 45 亿年。
五角大楼的两个新“解放”国家的居民现在正慢慢地死于辐射和重金属中毒。在阿富汗使用的美国武器的受害者体内含有平民从未见过的非贫化铀同位素浓度。20 吨贫化和非贫化铀污染了他们的土地、空气、食物和水,使他们痛苦地死去。根据英国原子能局 (UKAEA) 的数据,核科学家 Leuren Moret 计算出,1991 年和 2003 年估计用于伊拉克的 2,500 多吨贫化铀足以导致 2,500 万例新癌症。21据美国中央情报局称,伊拉克人口是 2500 万?
帮助五角大楼实施这场大屠杀的 25 万美国和英国作战部队也面临着不可避免的缓慢燃烧的放射性死亡。自 2001 年进入原子战区以来,联军已经吸入并摄入了数百万个微小的隐形陶瓷铀颗粒,这些颗粒在嵌入肺、肾、血液、淋巴和骨骼时会发出 α、β 和 γ 辐射。 22 辐射暴露于单个内化U-238(铀)α 粒子是国际标准下一年可允许全身剂量的 50 倍。23 随着 U-238 衰变成子同位素,它变得越来越具有放射性,导致细胞和器官的破坏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升级。24铀污染会导致丧失工作能力的多器官系统疾病,与数以千计的第一次海湾战争老兵所患的疾病相同。
谁知道残疾和过早死亡的军人人口对美国未来的稳定和安全意味着什么?然而,参议员查克·哈格尔 (R-Neb.) 现在要求美国通过恢复军事征兵为其原子战场提供更多的饲料,以便“我们所有的公民……承担一些责任并付出一些代价”,以便“了解我们面临的挑战。”26
尽管不诚实地否认原子战会造成生物伤害27,但五角大楼凭借其长达 60 年的大量研究充分了解铀武器的可怕现实。五角大楼的文件证实,美国的战争机构故意将自己的军队暴露在危险水平的辐射之下。 28 现在从战区返回的人因此而患上的疾病已经成为头条新闻。 29
因为我们的军事工业霸主公然毒害那些使他们的战争游戏成为可能的咕噜声,我们必须合乎逻辑地得出结论,他们几乎不会秘密和虐待地对我们其他人做任何事情。军事官员在化学追踪操作上撒谎 30 就像他们对 DU 武器的影响撒谎一样。如果人们考虑已发表的关于化学轨迹和 DU 的科学,他们就会明白我们都处于致命的危险之中。
五角大楼的气溶胶行动和有限的核战争都密切相关。我们可以将 Cloverleaf 行动的开始追溯到氢弹之父爱德华·泰勒博士的 Strangelove 大脑,他支持对有人居住的海岸线进行核弹以重新安排经济项目。31 在他于 2003 年去世之前,泰勒是该公司的名誉董事。劳伦斯利弗莫尔国家实验室,在那里制定核、生物和定向能武器的计划。1997 年,泰勒公开提出了他的提议,即使用飞机将数百万吨导电金属材料散布到平流层,表面上是为了减少全球变暖。 32
在泰勒的演讲后不久,公众开始看到狂热的化学追踪。2000 年,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新闻承认,科学家们“正在寻找解决全球变暖的激进方案,包括大规模操纵大气。” CBS 证实,在空气中加入微小颗粒的计划将“偏转足够多的阳光以引发全球降温。”33
Teller 估计,商用飞机可以以每磅 33 美分的成本喷出这些颗粒。 34 这使航空公司经理的报告可信选择协助军方完成 Cloverleaf 项目。35 1991 年休斯飞机专利证实防晒颗粒材料可以通过喷气发动机运行。 36 现在一些公立学校使用的一本科学教科书通过展示一个大的橙色来讨论防晒项目。红色喷气机的标题是:“使用更丰富的燃料运行的喷气发动机会向大气中添加颗粒以形成防晒霜。” 飞机上的标志写着“粒子空气”。37 不应低估这一重要信息的含义。
我们呼吸的空气中含有的三叶草颗粒和聚合物小于 10 微米 (PM 10),人眼是看不见的。相比之下,人的头发厚度为 60 至 100 微米。科学家和 EPA 报告说,由于 PM10 和亚微米污染颗粒绕过肺部过滤器进入血液,它们会导致内分泌和神经系统发生根本性变化���38 它们会在吸入后两小时内引发高血压和心脏病发作。39 它们会使血液变得粘稠,使心脏泵血变得更困难,并增加血栓和血管损伤的风险。40 现在台湾的研究人员记录当 PM10 污染物水平上升时,中风受害者人数“显着增加”。41 美国肺脏协会证实,我们呼吸的空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
称为聚合物的微小合成长丝是酿造的一部分。1990 年,北约的一份报告详细介绍了高空飞行的飞机如何通过喷洒聚合物来吸收电磁辐射来改变大气。44 美国专利号 6315213 描述了交联的水性聚合物如何分散在风暴中减少雨水。 45
聚合物化学家 R. Michael Castle 博士多年来一直在研究大气聚合物。他发现其中一些含有生物活性物质,“当这些物质被皮肤吸收时,会导致严重的皮肤损伤和疾病。”46 他已经确定了由基因工程真菌形式与病毒突变而成的微观聚合物。他说,数以万亿计的镰刀菌(真菌)/病毒变异孢子会分泌强大的微毒素,是我们呼吸的空气的一部分。47 有人过敏吗?
我们可以有把握地打赌,在我们富含粒子的空气中,实验人员也在倾倒纳米粒子,这些纳米粒子是为各种军事和工业用途而开发的。这些经过改造的碳分子只有人类头发直径的千分之一,具有奇异的化学性质,并且会引发器官损伤。48 南卫理公会大学最近的一项研究发现,暴露于一种纳米颗粒的鱼会遭受严重的脑损伤仅 48 小时后。49
军方的气溶胶操作已经将气候改变到了极端。空中交通是温室污染的一个巨大来源。为散布成吨的吸热金属颗粒和释放热量的钡盐,以指数方式增加交通量无疑会加速全球变暖。大气中的温室气体,包括二氧化碳,今年已达到创纪录的高位。50 随着二氧化碳含量的上升,氧气含量下降。
1996 年,全球责任科学家组织编写了一份报告,认为泰勒和全球变化研究协调办公室提出的危险地球工程在减缓全球变暖方面绝对无效。报告指出,气候工程研究是由与化石燃料持续高消耗的既得利益相关的行业资助的。51 粒子工程的脑筋急转弯计��旨在确保工业污染者永远不会被迫减少其温室气体排放。但由于自气溶胶项目开始以来变暖和污染趋势急剧恶化,我们必须怀疑减缓变暖计划是一个骗局,而且除其他外,化学拖尾的真正目的是制造一系列“妖精”。
讽刺作家 HL Mencken(1880-1956)准确定义了该机构保持对美国集体思想的激烈而有利可图的控制的作案手法:“实际政治的全部目标是让民众保持警惕,因此吵闹被引导到安全的地方,用无穷无尽的大地精来威胁它,他们都是想象中的。”
在 1967 年出版的《铁山报告》中,正当五角大楼利润丰厚的越南战争进入高速发展阶段时,当权派的智囊团证实,永久战争对于控制和操纵群众绝对至关重要。该文件甚至提出了多种制造虚构敌人的选项,并指出无休止的战争会诱使人们盲目效忠于政治权威。 52
自 1930 年代以来,包括布什家族在内的东方机构利用其纽约银行和石油公司秘密资助希特勒的德国纳粹党 53 以来,我们的控制者已使用恐惧,即敌人和战争的概念来束缚我们。Chemtrailing 是第四帝国的体现,这是一个由强大的军事巨头开创的企业法西斯时代,它制造敌人并发动虚假的恐怖袭击以恐吓我们无声地屈服。
萨达姆·侯赛因和 al Queda 网络长期以来一直受到美国政府和企业的资助,并受到美国军方和企业顾问的培养,以扮演“敌人”的有用角色。54 德国前技术部长安德烈亚斯·冯·布洛最近在美国电台证实劫持了9/11 事件,飞机能够在美国东部不受军事阻挠的情况下飞行,因为这些袭击是精心策划的“秘密行动”的一部分,旨在迫使美国与穆斯林世界发生永久冲突。 55
现在,一份“秘密”的五角大楼报告已经方便地泄露给了媒体。它认为,突然的气候变化是迄今为止最可怕的大妖精。 56 该报告由与中央情报局和荷兰皇家/壳牌集团有联系的变革代理人撰写,认为突然的气候变化将导致巨大的全球灾难,包括核战争和自然灾害,整个国家都消失在侵蚀的大海之下,幸存者为日益减少的食物、水和能源供应而战。
然而,五角大楼几十年来一直参与对天气、气候和大气条件的剧烈操纵。40 年前,美国在大力水手行动期间使用一种名为橄榄油的化学制剂在越南引发大雨。 57 题为“天气作为力量倍增器:拥有 2025 年的天气”的空军文件列出了其制造突然气候变化的武器化议程包括:风暴的产生和修改、雾和云的产生、降水增强、拒绝降水、干旱诱导和“空间天气”的人工创造。该文件还指出,军方激进的人工影响天气议程将“成为国家安全政策的一部分,在国内和国际上都有应用。”58
天气武器现在经常用于战区。一位来自塞尔维亚的公民报道指出,北约在巴尔干地区的行动中,突然间��蓝的天空乌云密布,冰雹有鸡蛋那么大,超现实的雷声和闪电让人们感到恐惧。他报告说,科学家们发现塞尔维亚上空的电磁场被击穿,导致雨水系统绕过该地区。59 除了人为干旱,科学家还预测塞尔维亚将因在那里使用的贫铀武器而遭受癌症死亡 10,000 人。60
据渥太华大学教授 Michael Chossudovsky 称,作为战略防御计划的一部分,在阿拉斯加开展的军方高频主动极光研究计划 (HAARP) 是改变天气和气候的强大工具。 61 由美国海军联合运营和空军,HAARP 天线轰击并加热电离层,导致电磁频率反弹回地球,穿透一切生者和死者。 62
HAARP 传输在臭氧层中制造了漏洞,63 又创造了另一个妖精。HAARP 发明者 Bernard Eastlund 在他的原始专利中描述了天线能量如何与用作透镜或聚焦装置的大气粒子羽流相互作用以改变天气。 64 HAARP 能够引发洪水、干旱和飓风,这让两者都感到懊恼欧洲议会和俄罗斯杜马 65
HAARP 还生成超低频/极低频范围内的扫描脉冲。66 2000 年,独立研究人员监测了 14 赫兹的 HAARP 传输。他们发现,当这些信号以高输出水平广播时,风速高达每小时 70 英里。他们看着这些相同的传输分散了一个巨大的天气锋,从加利福尼亚到不列颠哥伦比亚省接近西海岸。尽管最初预测会出现降水,但在卫星照片上可以看到锋面裂开,而降雨并没有出现。67 大地精干旱可以成为某些公司和管理实体的丰富和赋权工具。
HAARP 不仅能够破坏地球上任何地方的农业和生态系统的稳定,而且它的影响可以针对特定区域,在非致命战争项目中影响人类的身体、心理和情绪反应。68 HAARP 频率在特定目标上发射会产生灾难性地震,69 就像去年 12 月在伊朗造成数千人死亡的地震一样,伊朗是布什政府所说的克星。
五角大楼关于气候灾难的警告无疑只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尝试,目的是让大众为我们可以预期的奇异大气动荡做好准备,因为军队继续用其怪诞的玩具来残酷地对待我们的星球和近太空。我们还什么都没看到。Eastlund 博士和他的同事们已经制定了太阳能卫星计划,旨在通过电磁波束输出改变天气,使当前的 HAARP 系统相形见绌。 70 随着突然的气候变化越来越精心策划,我们肯定需要更多的法西斯机构,一个不断增长的机构。军事预算和更多毒粒项目恰好可以确保人口减少作为附带好处。
尽管有视觉证据表明我们的物理环境的各个方面都��为战争游戏而被操纵和破坏,但一些美国人无法接受一个他们仍然认为是自由的善良捍卫者的政府正在进行危险的秘密行动。他们的绊脚石是一种麻木的信念,即他们自己的官员永远不会对人类进行危险的实验,因为“他们也有家人”。历史和解密政府文件的发布证明了这种天真。
尽管“他们”也有家人,但美国政府及其国防承包商让美国西北部的公民暴露于来自汉福德核保护区的大量故意释放的放射性碘 131,在那里生产用于核弹的钚。 71 这些冷战释放的辐射释放了辐射数以千计的下风者患病,其中一些人在最大安全剂量设定为每年 0.025 拉德时接受高达 350 拉德的辐射。72 在 1949 年至 1952 年之间,对犹他州不幸的公民进行了放射性颗粒、灰尘和颗粒测试。新墨西哥.73
到 1963 年,在内华达试验场进行的 1,200 次核武器试验使美国每个人都暴露在致命的放射性尘埃中,导致数百万胎儿死亡、自然流产、死产和出生缺陷。 74 美国政府还进行了 4,000 多次辐射试验未经他们知情同意的单个人体测试对象。 75 今天,美国人口饱受流行性癌症和心脏病、神经系统疾病、低生育率、慢性疲劳、肥胖(甲状腺受累)的困扰,证明了数十年武器测试辐射暴露的延迟效应、免疫系统功能障碍和学习障碍。在美国,大约有一半的妊娠导致产前或产后死亡,或导致婴儿不健康。76 由于军用油轮以每艘油轮每小时 3,448 美元的成本向美国喷洒白色化学物质,77 我们想起了 Leonard Cole 博士 1994 年在参议院委员会上的证词,该证词涉及 45 年的露天测试,在此期间军用飞机向美国城市喷洒了细菌、真菌和致癌化学物质。78 在 1962 年至 1973 年之间,美国海军进行了数百次生化测试,称为 SHAD(船舶危害和防御)行动。像 Autumn Gold 和 Copper Head 这样的 SHAD 项目使 10,000 名海军人员暴露在装有生物和化学战剂(包括沙林神经毒气)的飞机喷雾中。 79 这些种族灭绝“测试”中使用的鸡尾酒现在与癌症、心脏和肺部问题有关幸存的豚鼠。伦纳德·科尔 1994 年在参议院委员会作证,内容涉及 45 年的露天测试,期间军用飞机向美国城市喷洒细菌、真菌和致癌化学物质。 78 1962 年至 1973 年间,美国海军进行了数百次生化测试,称为 SHAD 行动(船上危险和防御)。像 Autumn Gold 和 Copper Head 这样的 SHAD 项目使 10,000 名海军人员暴露在装有生物和化学战剂(包括沙林神经毒气)的飞机喷雾中。 79 这些种族灭绝“测试”中使用的鸡尾酒现在与癌症、心脏和肺部问题有关幸存的豚鼠。伦纳德·科尔 (Leonard Cole) 1994 年在参议院委员会作证,内容涉及 45 年的露天测试,期间军用飞机向美国城市喷洒细菌、真菌和致癌化学物质。 78 1962 年至 1973 年间,美国海军进行了数百次生化测试,称为 SHAD 行动(船上危险和防御)。像 Autumn Gold 和 Copper Head 这样的 SHAD 项目使 10,000 名海军人员暴露在装有生物和化学战剂(包括沙林神经毒气)的飞机喷雾中。 79 这些种族灭绝“测试”中使用的鸡尾酒现在与癌症、心脏和肺部问题有关幸存的豚鼠。海军进行了数百次生化测试,称为操作 SHAD(船舶危险和防御)。像 Autumn Gold 和 Copper Head 这样的 SHAD 项目使 10,000 名海军人员暴露在装有生物和化学战剂(包括沙林神经毒气)的飞机喷雾中。 79 这些种族灭绝“测试”中使用的鸡尾酒现在与癌症、心脏和肺部问题有关幸存的豚鼠。海军进行了数百次生化测试,称为操作 SHAD(船舶危险和防御)。像 Autumn Gold 和 Copper Head 这样的 SHAD 项目使 10,000 名海军人员暴露在装有生物和化学战剂(包括沙林神经毒气)的飞机喷雾中。 79 这些种族灭绝“测试”中使用的鸡尾酒现在与癌症、心脏和肺部问题有关幸存的豚鼠。
我们被告知,国防官员犯下了这些暴行,以便科学家们可以了解如何“保护”美国人免受攻击。那么,为什么在 80 年代后期,我们的“保护者”会不顾一切地为萨达姆·侯赛因的战争机器提供 90 批包括沙林、炭疽、肉毒杆菌、布鲁氏菌和西尼罗河病毒在内的生化武器?80
在我们目前的化学追踪/太空战争时代,美国人可能需要数年时间才能被告知正在对他们进行的测试。汉福德的顺风者直到 1986 年才了解到大约 30 年前向他们释放的东西。SHAD 受害者于 2003 年提起诉讼,以了解他们在 60 年代故意暴露于危险物质的程度。
要了解我们国家是如何走到这个世界末日腐败的,我们必须回顾一下,二战结束后,美国政府立即发起了“回形针行动”,通过该行动将大量德国纳粹科学家输入美国。一旦获得新的身份,这些死亡行业的专业人士就受雇于美国军事实验室,开发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秘密武器项目。 81 在国会的资助下,这一关系的最高成就是创造了可怕的新生物武器,包括艾滋病病毒 82 和从支原体和布鲁氏菌中提取的失能慢性疲劳剂。 83
通过美国法典第 50 篇第 32 章第 1520a 节的曲折措辞,军方有权继续进行致命实验。 法律规定,国防部长不得对平民进行任何化学或生物测试或实验,除非此类测试用于医疗、治疗、制药、农业、工业目的或一般研究或保护武器或执法目的,包括暴乱控制。所以国防部可能不会把我们当作豚鼠,除非是出于任何“好”的理由!法律规定人类受试者必须给予知情同意。但是第 32 章第 1515 节中的一个严重漏洞允许在国家紧急状态期间通过行政命令暂停知情同意,
很少有美国测试老鼠意识到国会五角大楼的男孩们现在有:
* 拨款数百万美元用于制造和测试新型“迷你核武器”和地堡破坏炸弹。84 * 授权能源部在内华达州恢复核试验。85
* 在这些新武器的开发过程中,美国国防部和能源部免除了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环境法的约束。 86
美国自 1945 年以来制造的 70,000 件核武器是不够的!随着美国能源部准备开发和测试第四代核武器,关于该机构严重腐败和管理不善的大量报道不断浮出水面。美国能源部对场地污染的惯常掩盖以及其对许多核工人遭受的严重疾病轻描淡写的狡猾努力是最近的丑闻。 87
当新的“低当量”核武器(定义为小于 5 千吨)在内华达州进行测试时,顺风者可能想知道,微型 0.5 千吨核弹头必须挖 150 英尺才能消除大气沉降。尚未开发出的武器可以穿透地球 40 英尺以上。经过测试的核弹头只有 40 英尺深,会将 100 万立方英尺的放射性碎片抛入大气层。 88
五角大楼的新核武器时代掌握在国防部长唐纳德拉姆斯菲尔德的有能力的手中,他如此干练地主持了对中东穆斯林的先发制人的核焚烧。拉姆斯菲尔德从来没有充分解释过��什么他的部门无法保卫五角大楼大楼,尽管整整一个小时才通知被劫持的飞机在空中。如果拉姆斯菲尔德因五角大楼的伊拉克酷刑丑闻而被取代,我们可以保证,他的布什任命的继任者将分享他的“拥有核武器将旅行”的意识形态。
与拉姆斯菲尔德密切合作的是一群亲核主义者,其中包括他的顾问基思佩恩,他是先发制人核战争的积极倡导者。佩恩写道,美国发动的“智能”核进攻只会造成 2000 万美国人的伤亡,“这是一个与国家生存和恢复相容的水平。”89
既然我们已经将历史和政治现实联系在一起,我们不经意地挥舞着旗帜,我们仍然希望足够数量的美国实验室老鼠能够奇迹般地从他们的集体昏迷中醒来,并评估我们令人震惊的情况。毕竟,啮齿动物的寿命是出了名的短,并且当对那些进行研究的人不再有用时,总是会被杀死。这个恐怖故事的讽刺意味是,我们这些老鼠正在被掠夺,以资助我们自己的死亡。我们 7.2 万亿的国债每天增加 18 亿美元。90 五角大楼无法解释其 2.3 万亿美元的阴暗交易。91 伊拉克的放射性作业每月花费 37 亿美元,阿富汗的放射性作业每月花费 9 亿美元。92 没有人知道有多少亿美元被投入到 Cloverleaf 行动和其他妖精项目中。美国
因此,在我们等待伟大觉醒的同时,在铝白色、充满颗粒、带电的航空浮渣的合成防水油布下度过一个美妙的、钡干燥的夏天。在盯着巨大的油性太阳环和油污的太阳狗(化学攻击的专利特征)的同时,好好忍受您的呼吸和眼部困难。当您看到油轮编队用如此浓密的微颗粒啤酒在大气中充满爱国主义色彩时,不要忘记敬礼并踩住脚后跟,以至于它们在自己的旁边或前面投下黑色阴影。
当您目睹天空中的有害戏剧时,请记住,这只是“杀伤链”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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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anquan-blog · 8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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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傲的“上海人” —— 上海英侨生活一瞥①
孤傲的“上海人” —— 上海英侨生活一瞥①
张 和 声
[ ] 大英帝国的子民向来以“傲慢”凌世 ,而面对上世纪初的“东亚病夫” ,以“上海人”自居的英侨 更是“傲”得嚣张。 不傲不足以显示其高贵 ,“傲”的背后自有其历史原因。 然而 ,傲者必孤 ,孤者必败。 这也是 其必然的历史宿命。
[ ] “上海人”; 英侨;社会生活
[ ] K25 [ ] A [ ] 1007-1873( 2004) 06-0038-07
[ ] 张和声 ,副研究员 ,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 200235
一个十字军骑士头戴铜盔 ,身披战袍 ,右手执剑 ,左手拥盾 ,盾牌上刻着名为《我相信上海》的诗:
我相信上海! / 让这些话铭刻在你的���上 , /我相信上海! /发誓要忠于上海 , /这是我生活 的地方。 /在上海生活安宁 ,不愁生计。 /我对上海充满希望 , / 上海也决不会让我失望! /看 准了机会 , / 相信机会就在眼前。 /要尽力抓住机会 , /让希望迅速成为现实! /我坚信上海定 将成为东方最伟大的城市。 / 信誓旦旦 ,信誓旦旦 , / 我深知命运终将实现。
这是在 1928年 5月亚细亚房产公司的广告小册子卷首的插画和配诗。图上的骑士正是居留在上 海公共租界英侨的自画像 ,其踌躇满志之情溢于言表。 这些人自称为“ Shang haila nder”。 《英汉大词 典》将这个词译为“上海人” ,不加任何诠释 ,容易使人产生误解 ,因为它既不是指一般意义上的上海 人 ,也不是指所有的在沪外侨 ,而是指居留在上海租界的一群特殊英国侨民。 英国学者毕可思将来华 英侨分为四类: 居留者、在华经商的英国商人和公司职员、传教士和政府官员。他指出居留者社团人数 最多 ,与其他三种英侨有很大差别 ,他们在文化上、经济上自为一体 ,是一个具有鲜明特征的利益集 团。 ②
居留者大多在上海的英国企业、工部局机关、工部局警察局就业。 如在工部局任打字员、秘书、做 工部局警察、上海港领航员等。 在通商口岸工作的大多数英侨属于工人阶级或中下层。 退伍军人 Maurice Tinkler等人的档案表明 , 1919年加入工部局警察的人大多是农民、工人、码头工人和大兵。 只有两个人有中产阶级背景。有些居留者从事房地产投机。也有些居留者为小商人 ,他们经营小旅馆、 小商店 ,做钢琴调琴师、书商 ,开牛奶棚。 ③
尽管英侨内部等级分明 ,矛盾重重 ,但无论是居留者还是海外公司的雇员 ,其生活轨迹不外乎如下几个阶段: 受聘来华 ,融入英侨社会 ,工作二三十年 ,最后退休 ,有的回到“陌生”的祖国 ,也有的留在 中国 ,或迁居到其他英国殖民地。 有的英国人定居在上海 ,生儿育女 ,延续 2代至 3代者所在多有。
①本文为笔者读毕可思《英国人在中国》的札记之一。 在华英侨研究,毕可思可谓海外第一 ,此书资料扎实,分析入理 ,堪称佳 作。 而作者于 1998年发���于《过去与现在》杂志的《上海人: 上海英国居留者社团的形成和认同》尤见功力。本文有关资料均由熊月之 先生提供 ,特此致谢。 笔者对上海史素无研究 ,若有错谬之处 ,均由本人负责。
② ③毕可思: 《英国人在中国》,曼彻斯特大学 1999年版 ,第 67、 70页。
19世纪大英帝国的国旗飘扬于世界各地 ,到海外打工也成了英国百姓的家常便饭。从 1815年到 1914年 ,英国有 1700万人离乡背井到海外工作 ,中国也是目的地之一。 在英国报刊上经常有招募到 中国工作的广告 ,同时也刊有到其他各国的招工广告。到 1922年 ,公共租界工部局各机关有英籍雇员 600名之多。 ①
有些人到中国来是因为那样能比在英国挣更多的钱 ,过更舒适的生活。在英国他们将面临更激烈 的求职竞争。 有些人从英国海外领地漂泊到上海 ,是因为他们有犯罪前科 ,回不了英国。 有些人自第 一次世界大战结束 ,脱下军装便来到中国谋生。有些人是想摆脱英国沉闷的生活 ,到中国来冒险求富 , 甚至为中国军阀打天下 ,如“双枪 Cohen”、“独臂 Sutton”。义和团运动后许多英国军人留在中国 ,有的 从英军驻华部队退役后也没有回国 , 1928— 1929年间 ,就有 86个英军退伍士兵加入工部局警察。
有机会到中国工作的人自我感觉十分良好 ,戴义思 ( Charles M. Dyce) 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 “当亲戚朋友得知我在伦敦的中国商行谋得一个职位时 ,便纷纷向我表示祝贺 ,说我是个幸运的小伙 子 ,有着光明的前途。… …当时我们经常看到 ,那些和我们一样的年青人 ,涉世不深 ,身无分文 ,在英国 地位低下 ,可是到中国去混了几年后 ,摇身一变就成富有的绅士 ,使留在本地的同学朋友既羡又 妒。” ②
当时英国报纸都把中国描述得相当理想 ,人们认为到中国工作要比在英国或其他殖民地更有发 展前途 ,在中国挣钱容易 ,获得提升的机会更多 ,竞争也不像在英国那么激烈。有些人选择到驻华领事 馆工作 ,因为那里比较容易进去 ,不需要经过严格的考试 ,到中国来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 ,一到上海马 上就有仆人伺候 , M eyrick Hew lett在 1898年到上海的第一天就派给他几个仆人。海关最低级的雇员 A. H. Rasmussen在 1905年到上海时马上就继承了前任的��人。在上海住得更宽敞 ,生活水准更高 , 在职务上得到提升的机会更多 ,在中国做记者成名更快。 因此不少人回英国后又再度来华。 “他们来 中国往往是为了逃避国内的种种不愉快的经历。”有的人来华是因为不满在英国的工作和家庭生活。 J. T. Pratt因为正巧通过领事人员考试。 J. O. P. Bland那时在都柏林三一学院上一年级 ,他的父亲 声称家里经济困难 ,无力让他继续在大学读书 ,他不得不自谋职业 ,于是便来到了中国。 当然 ,也有个 别人因不满英国社会现状而出走 ,但绝大多数人都是出于现实的考虑 ,来中国无非是为谋生发财。 ③
新来乍到的英侨 ,往往得先接受一番“谆谆教诲” ,让他们“不要忘记你是英国人。”要维持自尊 ,就 必须与中国人在方方面面保持距离。
这种“教育”既是通过口授 ,也见诸文字。 W. J. Mo rre年青时在英国商船上干活 ,初到上海 ,“船 长 Miners欢迎我的到来 ,我们坐在走廊聊天 ,他向我介绍当地的情况 ,该注意的事项 ,他们与中国人 在社交上几乎不相往来 ,中国人和外国人都不希望加强交往 ,对此我感到有点吃惊。” ④
先来的人自然比后到者更有发言权 ,“中国通”也就应运而生。 旧人谈 ,新人听 ,酒后饭余 ,中国通 侃侃而谈。在信件和日记里类似的言论更是所在多有。 1927年 4月 , Lo uis Hamilton随英国皇家海军 来到上海 ,有关中国的情况他是通过在酒巴和俱乐部里的闲聊才略知一二 ,他的信息来源无非是书 本、领事、海关人员和商人。
凡是到过中国的人好像都是专家 ,讲起中国的事情口若悬河 ,滔滔不绝。 当时有关中国的通信令 人吃惊地充满了相同的说教 ,许多简要的历史和论述十分相似 ,均直接或间接地来自通商口岸所谓的 中国通。 大量的中国回忆录也是大同小异 ,一个腔调。 人们通过描述新世界来认识新世界 ,同时确立 自己的身份—— 英国人的和通商口岸居留民的双重身份。 新来的英侨所了解的中国无非就是通商口岸 ,中国和其他城市和省份好象根本就不存在。 他们所学洋泾浜语言也无非就是些使唤下人的常用 语 ,如仆欧、阿妈、苦力等。《字林西报》和其他作家的中国报道使他们踏上中国的土地之前已形成先入 之见。
①罗宾· 柯亨: 《散居世界》 ,伦敦, 1997年 ,第 68页。 转引自《英国人在中国》,第 73页。
②戴义思: 《上海模范租界居住三十年生活忆旧》 ,伦敦 , 1906年 ,第 1— 5页。
③《英国人在中国》 ,第 76页。
④ 墨尔: 《从东沙群岛到苏州河》,第 31页。转引自《英国人在中国》 ,第 77页。
“上海人”不是天生的 ,而是后天造就的 ,英侨一到上海 ,就有一整套社区规范将其迅速改造成一 个地道的“上海人”。 对新招募的英侨灌输如下的价值观: 对中国人要避而远之;对别国的侨民保持距 离;忠于所属的社团、商行、机关 ,忠于自己的“种族”。 最大的危险莫过于“变成当地人”。 酒吧餐厅里 的交谈 ,俱乐部的活动 ,共济会的参与 ,所有的一切都促使他迅速适应“上海人”的习俗 ,信奉“上海人” 的理想。“上海人”的孤傲首先反映在社交生活上。新来乍到的英侨 ,立即会有人向他灌输一整套有关 英华之间该如何交往的观念。 英侨在上海接触的中国人无非是一些黄包车夫、佣人、买办和他手下的 跑腿、翻译。偶尔在正式的场合与买办或华商有礼节上往来 ,如请客吃饭 ,签合同。在社交上与中国人 基本上不相往来。
“上海是这样一个城市 ,在那里你至少要参加一个俱乐部 ,否则你就不知所从。” ① 刚到上海来的 人安顿好了以后 ,便要考虑加入哪个俱乐部。一个汇丰银行的老职员回忆道: “你应该被介绍给有关委 员会 ,能成为一位俱乐部的新成员是十分荣幸的。” ② 上海有很多俱乐部 ,各项活动都离不开俱乐部。 英侨有乡村俱乐部、上海总会和上海跑马总会。
乡村俱乐部位于静安寺路 ( Bubbling Well Road) , 花园占地 65亩 ,里面有舞厅、网球场和游泳池。 俱乐部也有档次高低之分 ,上海总会位于外 滩 ,档次最高 ,是上海滩臭名昭著的名利场 ,它的马提尼酒远近闻名 , 100英尺的吧台号称世界最长。 成为总会会员表明其身价不凡 ,在上海总会除了仆佣 ,华人女人均不得入内 ,会员卡要价极高 ,普通的 英侨也没法踏进上海总会的门槛 ,华人更是被拒之千里之外。时人曾描绘上海总会的盛况: “西人怒马 高车 ,如云而至。簪裾冠盖 ,座上常盈。或打弹子以消闲 ,或拉风琴而奏曲;或杯邀红友 ,别寻酒国之香 , 或几倚青奴 ,共索花间之句;以致围椹蹴鞠 ,跳跃高歌 ,任意嬉娱 ,毫不拘检。 惟华人之寓沪者 ,虽意气 飞扬 ,终不能问津而至云。” ③
大多数俱乐部 ,体育场、共济会和西式学校是禁止接纳中国人的。 英国人的等级观通常体现在俱 乐部活动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圈子。 美国总会在 1926年就允许华人入会 ,德国总会在 1917年 就接纳中国会员。他们不那么强调种族和国籍的限制 ,更具有世界主义的精神。英国人很看不惯那些 向中国人开放的洋人俱乐部 ,认为和中国人混在一起不成体统 ,有损英人尊严。
俱乐部提供食宿、娱乐、图书馆、酒吧、会客厅等各项设施。它既是一个娱乐场所 ,也是一个社交场 所 ,新朋旧友相聚于此 ,令人不知身处他乡。娱乐性的俱乐部发挥了社交和娱乐的双重功能 ,但俱乐部 的规则和惯例也对其成员的社交行为起了约束作用 ,参加俱乐部的活动也就意味着参加公共生活 ,并 遵守其规则来运作。
不少来华英侨是涉世不深的小伙子 ,有的才出校门 ,有的只不过在伦敦受过短期的培训。 传教士 在出国前通常要学习一到两年。 新来英侨必须尽快适应在异国的生活。 他们往往通过加入俱乐部来 达到迅速适应的目的 ,此外还参加各种志愿组织 (类似于俱乐部的社会团体 ) ,如共济会 ,青年协会 ,运 动队等。这些组织形成了正式或非正式的网络 ,是英侨社区的基础。也正是通过这些组织和社交活动 从而形成了人们的社区意识。
来中国的大多是初次出国的单身青年。乘船来华 ,一起结伴 ,一起工作 ,一起玩 ,一起就餐 ,一同参 加俱乐部 ,这对新来的人极为有利 ,这样他就能很快融入英侨的社会团体生活。 公司告诫新来的年轻 人不要挥霍过度以至破产。 1928年 ,一家新的共济会俱乐部在上海开张 ,目的是为新来英侨提供一个 社交场所 ,从而避免去一些低级的场所。 某些公司开办了自己的俱乐部 ,专供其雇员娱乐消遣。 希望 新雇员能在那里交上正派的朋友 ,要求雇员早睡早起 ,早餐前出门骑马 ,练好身体 ,不要把钱浪费在歌舞酒色之上。
①《北华捷报》 , 1928年 8月 18日
②哈丽特· 史琴: 《上海—— 文化冲突的焦点》 ,纽约 , 1990年 ,第 102页。
③ 转引自薛理勇: 《外滩的历史与建筑》,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2002年版 ,第 38页。
清晨溜马可比不上酒色那般迷人。 对于刚出国的年轻人来说 ,上海是个诱人堕落的城市。 1928 年 ,西文报纸曾为此发出叹息: “曾经是好端端的小伙子 ,可眼下却不得不被遣送回国 ,无聊的夜生活 和便利的赊账制度毁了他们。”人们常将年轻人的负债累累归咎于赊账。 A. H. Rasmussen 回忆起第 一次签单时说: “我感到自己就像一个阔佬。” ①
在华英侨大都信英国国教 ,他们在居留地建起教堂 ,积极参加教会的活动 ,在教堂用基督教的仪 式举行洗礼、婚礼和葬礼。 对于那些接受中国教徒的教堂 ,英侨大凡是不屑上门的。 教会组织也从事 一些社会公益事业 , 1859年 ,教会就在上海开办了一家海员旅馆。 [基督教 ]救世军也在上海开了一家 旅社供无家可归的外国人居住。
体育运动从一开始就是英侨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丰富的体育活动能使英侨感到虽在远东 ,却不无 故乡之感。 运动才能极受重视 ,有的公司要求其伦敦分公司派遣有体育特长的雇员来沪。 橄榄球、曲 棍球、板球、钓鱼、打猎、赛马。运动是一种让人放松的方法 ,也是一种公共活动 ,在赛马的日子里 ,外商 都歇业参赛 ,这时也是社会名流达官贵人大出风头的日子。
英侨酷爱骑马 ,许多人至今仍对中国美丽的乡村和好马津津乐道。一个人承认他到上海的第一个 冬天爱上了一个白俄姑娘 ,买了一匹中国小种赛马。每天凌晨五点 ,他便离开白俄姑娘 ,出去溜马。半 小时后 ,天色泛白 ,寒风刺脸 ,他纵马疾驰在冰冻的稻田上。“他还记得那匹小马的名字 ,却早已忘了白 俄姑娘的姓名。” ②
撒纸赛马为英侨上层所爱好 ,《上海撒纸赛马总会史》颇为自信地宣称: “如果有可能去参加集会 , 聆听那些个冒险家的交谈 ,你会发现他们所谈的内容有不少是关于上海撒纸赛马总会的事情。他们远 离故土 ,来到远东打天下 ,挣大钱 ,创建了这个国际大都市。” ③
英国人每到一处都要打猎 ,上海撒纸赛马总会就是这种习惯的产物。 在印度 ,英国人凌晨 4时就 出外猎豺 ,到 6点才结束 ,吃好早餐 ,驾车进城上班。上海找不到类似的猎物 ,追逐头扎红布的人 ,玩起 来也没劲 ,于是英国人就玩撒纸赛马。据记载 , 1863年 12月举行了第一次比赛。第一名是奥古斯都· 布鲁姆 ( Aug ustus Broom) ,他的小种马名叫“泥泞”。取得第二名的小种马名叫“沼泽快驹” ,因为当时 骑手们曾陷入一片恼人的沼泽地。 中国人将这种崇尚体育的行为视为“发疯” ,《北华捷报》的老板在 1866年 12月的社论上忍不住对中国人大加嘲讽 ,它写道: “对于一个想考秀才的人来说 ,上午读书 , 下午外出跑马 ,简直是难以想像的事情 ,正因如此 ,中国社会犹如一潭死水。” ④
更多的人则喜欢从事射击运动 ,因为射击的费用较为便宜。射击可以放松身心 ,也有助于社交 ,两 三好友 ,租用一叶小舟同行出游 ,工部局的成员都喜欢这种生活方式。 20年代末之前 ,举行重大体育 活动和俱乐部的活动都严格遵守种族和等级的区分。 此后情况才有所松动。 夜生活也是英侨生活中 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它也能反映出一个人的社会地位 ,要出人头地就得在交际场上混 ,大把花钱。 在 十里洋场引领风尚的是侨民中的精英 ,而他们的时尚又直接来自纽约、巴黎和伦敦 ,当然也带有上海 特色。 赌博尽管是非法的 ,但能参与赌博则是值得炫耀的 ,因此也有不少人热衷于此道。
对很多英侨来说 ,到中国就意味着其生活方式和社会地位上了一个档次。 Ma urice Tinkler 1919 年来上海 ,他出身于兰开夏一个五金商人的家庭 ,因家道中落 ,在 1915年便辍学参军 ,成为下等兵 ,在 西线服役三年半。复员后在英国找不到工作 ,便申请加入上海工部局警察。 1919年 8月 ,他来到上海 , 沪上的所见所闻令他发出由衷的感叹 ,他在家信中写道:
①《英国人在中国》 ,第 80页。
②哈丽特· 史琴: 《上海—— 文化冲突的焦点》 ,纽约 , 1990年 ,第 103页。
③诺尔· 戴维: 《上海撒纸赛马总会史 1863- 1930》 ,上海 , 1930年 ,第 3页。
④ 《上海—— 文化冲突的焦点》,纽约, 1990年 ,第 109页。
上海是我所见过的最好的城市 ,英国的市镇将被它甩到一百年之后—— 这可决不是夸张。它 堪称世界一流的大都市 ,远东最漂亮的城市。 入夜 ,灯火通明 ,管弦乐团在黄浦江畔的公园内演奏 ,绿树葱茏 ,一旁是美丽的喷泉 ,到处洋溢着狂欢节的气氛。……而且似乎人人都有最新式的美 国轿车。 ①
在 Tinkler看来 ,上海并不意味“东方” ,而是代表“现代化”和“西方”。 尽管他在上海英侨中不过 处于底层 ,并牢骚满腹 ,但他在英国根本别想过上这种好日子。他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 ,时常出入夜总 会、舞厅和剧院。 作为一个下级警察 ,他工资不高 ,但也足够他开销。 他感到在上海活得才像个“人 样”。 他有一大串白俄女友 ,经常带着她们招摇过市。 他加入共济会 ,广交朋友。 在闲暇时间 ,常到郊 外打猎远足 ,出国旅游。 他是侦探 ,有专用的汽车。 他常在信中吹嘘自己如何在上海的高级饭店内高 视阔步 ,炫耀他的新衣服 ,漂亮的皮鞋。为了显摆自己的时髦 ,他还不时在信中添上几句从侦探小说里 抄来的美国俚语。
在对子女的教育上 ,英侨也尽量不让他们受到中国的影响。 “上海人”的子女在成为上海人之前 , 先得做一个英国人。随着家庭生活的日趋正常 ,居留者的子女都在沪就职。起初英侨为了使其子女避 免中国仆佣和环境的影响 ,通常送他们回英国读书。 在租界也有全英式的学校 ,这些学校校规和课程 全是照搬英国的方式 ,学生平时只过英国的节日 ,根本��视其所在地的习俗 ,不习汉语 ,对中国的事务 很少涉及 ,以至有人批评这种教程是种族歧视的根源。 要保持英国身份 ,就得从儿童教育和新来中国 的雇员的教化着手。 制定种种规则来约束英侨 ,对于违反者加以惩罚。
有些在上海的英国人学校不招非英国人 ,中国人更是被拒之门外。英国海外公司更喜欢招聘在英 国本土长大的新人 ,他们不喜欢在上海长大的英侨。 认为来自本土的人没有受过中国佣人的不良影 响。有个以前的学生回忆 ,在教室的墙上贴着英国的风景画 ,挂着英国国王和王后的肖像 ,学校的教学 目的就是要向这些儿童灌输英国的生活方式。
英侨的傲慢在婚姻和男女关系上反映得尤其明显 ,与华人交往过密被视为越轨 ,与华人通婚则更 是难以想象的 ,甚至连发生性关系也被视为禁忌。
在早期 ,英国人娶中国小妾是很平常的事 ,并不被视为异类 ,甚至还鼓励这样做 ,以利身心放松。 在 20世纪的中国通商口岸 ,英侨以单身居多。 后来才渐渐有人携妻室来华。 本来像在其他殖民地一 样 ,英国人在男女不均的情况的下 ,也将就在殖民地娶妻生子。在广东也有咸水妹为英国人服务 ,但是 亲友、同事和上司都会对年轻人施加压力 ,不准他们与华人、欧亚后裔和白俄搞关系。 从 1923年到 1941年英国圣三教堂没有登记过任何涉外婚姻 ,人们由此推测 ,英国男人与中国女子的婚礼都是在 领事馆内悄悄地举行的。欧洲妇女的来华 ,尤其是在 1917年后白俄大量涌入中国境内 ,这使英国人感 到更没有必要与中国女人来往了。 他们公认“我们之所以喜欢上海 ,因为那里有白种女人。”
为了保持国家和种族的身份 ,来华英侨对男性中等阶级在性关系上要求甚严 ,他们认为这些人代 表了英国中坚人物的形象。 1908年 ,英国驻华公使发出一份秘密函件 ,严厉抨击与华人联姻 ,威胁在 将那些胆敢违禁者永远逐出英国人的圈子。 ② 1937年 ,汇丰银行总裁写道: “与外国人、中国本地人、混 血种结合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如果有人这样做了 ,将立即被公司正式解雇。”这种父执式的独断目的有 三: 使下属服从并依附公司;在既定的侨民社会中对他加以庇护;不让这些社会规范受到侵犯。他们认 为自制、明断是英侨社区精英应有的品质。 欧亚混血种尤其不能容忍 ,在他们看来这些人混淆了种族 界线 ,自然低人一等。
英侨上层最讲究婚姻的禁忌 ,对其下层则相对宽松 ,一些下层英侨可以和华人、日本人和俄国女 人结婚。1934年上海公安局为 22个俄罗斯人和 6个中国女人颁发结婚证书 ,男方均为英国人。 ③但是 跨国婚姻仍被大多数英侨视为异类 , 1927年英国巡捕房总监在工部局声称“涉外婚姻不符合警察部 队的利益”。 工部局同人无不表示首肯。 ④后来虽然解除了禁令 ,但是在巡警来沪的合同中还是写明在服役初期不准结婚 ,并希望他们在回国度长假时 ,在英国寻找配偶。 英侨大多将“不和亚裔女人来往” 作为事关“自尊”的大事。
①Tinkler 文件 ,信函, 1919年 8月 22日。 转引自《英国人在中国》第 85页
②P· D柯塔斯: 《驻华领事: 英国驻华领事馆官员 , 1843— 1943》,香港, 1988年 ,第 441— 443页。转引自《英国人在中国》 ,第 99 页。
③④ 毕可思: 《上海人: 上海英国居留者社团的形成和认同》 ,见《过去与现在》 1998年 11月 ,第 188页。
对英国女性禁忌更为严格。如欲下嫁华人 ,那简直是大逆不道。 Tinkler在给他妹子的信中写道: “如果你在上海与亚裔男子有染 ,那你就别想在这里混下去。” ① 在 30年代中期 ,英国外交部远东司对 打算嫁给华人的英国女士都力图加以劝阻。官方手册指出 ,失去英国国籍就意味着她在中国将不受英 国法律的保护。 ②
英国男性侨民在通信中经常表示担心华人与“白种妇女”有染 ,海军军官 Charles Drag e写道: 他 对一个美国妇女与她的中国房东的亲密接触感到很不自在 ,听到一个有色人种称呼一个白种妇女的 教名总感到极不顺耳。 Ma rijo rie Clements 回忆一天夜晚她和一个“中国佬”呆在同一个二等车厢 ,同 车的美国大兵大惊失色。传教士和其他一些人也认为西方电影中妇女形象有伤风化 ,大加抨击。出于 同样的原因 ,一些人对西方电影中欧洲妇女的形象痛心疾首 ,认为那些色情的镜头有损欧洲白人的形 象。 让下贱的东方人来欣赏白种女人的肉体成何体统。
当时有不少外国报刊指出上海的外国妓院有损白种人的优越和纯正 , 30年代之前 ,外国妓院、按 摩院、游泳俱乐部、音乐餐馆均严禁中国人入内。工部局警察力图阻止白人卖淫 ,禁止白人到华人开设 的歌舞厅卖唱。 20年代白俄纷纷抵沪 ,不少人卖笑妓院 ,这种情况才有所改变。
在英国人的信件、日记和回忆录中 ,通常认为中国女人没有多大的吸引力。“英国人与白俄女人同 居是司空见惯的……日本女人也招人喜欢 ,但很少有人和中国女人同居。” ③有之 ,也不过是出于好奇 随便玩玩而已 ,中产阶级可以借此调节身心健康 ,下层人士也可由此得以发泄性欲。
1927年之前 ,上海工部局警察严禁与华人通婚。此后有所松动 ,如果华人的家庭背景档次不低就 可以批准通婚 ,对下等英侨网开一面 ,高级职员不在此列。 1927年 ,工部局警官 Parker的中国配偶经 过委员审核 ,认为她“双亲是有身份的人”。 所以同意结婚 ,但是“该警官从此升迁无望”。 ④在婚姻问题 上的变通反而加强了英侨在通商口岸的等级制。
1930年 ,海军上尉 Hilken 写信给他妹妹 ,劝她不要嫁给华人“如果你和中国丈夫来这里 ,就会发 现自己处于十分尴尬的境地 ,除了谈生意和官方的场合 ,这里的英国人根本不与中国交往”。 ⑤ Hilken 的确点出了问题的要害 ,与华人通婚是英侨社会的大忌 ,华人不能进入工部局的公园和游泳池 ,但中 国人嫁给英国人后就有了英国国籍 ,也就没理由阻止她出现在英侨的社交场合 ,而这也正是傲慢的英 侨所难以接受的。 无怪乎他们要竭力反对涉华婚姻。
“上海人”的傲慢也反映在他们的语言上。 英国在印度的统治确立了帝国文化的标准 ,其习惯、行 话、乃至历史结构对其他殖民地有很大有影响 ,成为它们仿效的模式 ,甚至英国在印度的语言 (午餐 tiffin, 10万 lakh, 帐房 shro ff, 仓库 godow n, 苦力 coolie, 码头 bund, 仆欧 boy , 小孩 chit )也在中 国流行。 用锡克人当门卫的做法也是来自印度。 Swire的一个雇员回忆道: “我们对待中国人的方式 , 完全继承了在印度的做法。”英国人早期在印度形成的习惯影响了他们在别的地方的行为方式 ,虽然 中国与印度不同 ,印度是大英帝国的殖民地 ,英国人是统治者 ,他们在中国只是租界内居留者 ,而且在 中国是列强并存 ,但是英侨自以为还是像在印度那样高人一等 ,在中国高视阔步 ,目空一切 ,在思想上 和行为方式上与过去如出一辙。
语言不仅仅是一种交际工具 ,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上海人”操一口英语 ,但他们的英语既带有 大英帝国的行话 ,又夹杂盎格鲁—— 印度的俗语 ,再加上上海的洋泾浜。这样 ,他就与中国人拉开了距 离 ,也有别于其它英国人和西方人。洋泾浜英语既是一种与中国交往的语言 ,更是一种指使人、奚落人 的语言 ,当时的旅游手册指出 ,对华人讲话 ,先要用英语 ,以示尊严。 “上海人”对华人一般讲洋泾浜英 语 ,对 20、 30年代的中国政治和商业精英则讲正规的英语。学中文被认为有失身份 ,是下等“白人” ,穷白人才去学汉语。 除因环境所迫 ,汉语的口语也不得不学几句 ,主要是工部局的雇员和警察要学中国 话 ,也仅限于口语 ,书面语几乎无人问津 ,只有传教士和领事馆工作人员才会自愿去学汉语。洋泾浜英 语、肢体语言加上几句常用的训斥语就足以在租界周旋了。
①Tinkler 文件 , 1927年 12月 24日
②《上海人: 上海英国居留者社团的形成和认同》 ,见《过去与现在》 1998年 11月,第 188页。
③ ④ ⑤ 《英国人在中国》 ,第 98— 99, 100页。
为了保持其英国特色 ,上海英侨在饮食穿着上也十分注意。 他们吃的是英国口味的食品 ,食品调 料大多从英国进口。他们基本上不吃中国食品 ,认为太倒胃口。只是偶然出于好奇才尝上几口。厨师 自然必须会做西餐。吃中餐 ,穿中式衣服都被认为有损英侨体面。他们认为中国人的长衫太没男子气 , 把��式服装当作化妆舞会时逗乐的道具。 有些传教士为了打入华人圈子传教 ,曾经穿上中式服装 ,结 果往往会遭到其同胞蔑视。 为了与华人保持距离 ,上海英侨出门必坐黄包车 ,从不上公交电车。
英国人讲究衣冠整洁。 在闷热的 7月中旬 ,《字林西报》还发表文章称“穿着整齐 ,男士才显得精 神 ,”文章进而指出男士“从喉结到膝盖都不应裸露在外。”这等于说英国人即使在打网球时也不能穿 短裤。 “衣着不整 ,下人一等。”《字林西报》刊登的一封署名为“礼节”的读者来信对一些青年人在电影 院和舞厅等公共场所表现的“不良行为和缺乏教养”深表忧虑。 “礼节先生”在大华饭店吃惊地看到许 多年轻人跳舞时还穿着在办公室工作时的服装。更糟的是有一对“得意洋洋的舞伴”在舞池里的表现。 男的居然穿着万国商团的短裤、卡其布袜、网球衫和遮阳上装。“礼节”实在看不惯白天人们穿着邋遢。 至于周六晚上更应该“打扮一新”。 ①
英国人的宣传品将英侨的素质描述得十全十美 ,正直、勇敢、公正 ,中国内地使团的刊物 China 's Million 评论员写道: “大多数来华的英商都经过挑选 ,在公立学校受过良好的教育 ,是为人正派的绅 士。”但事实并非如此 ,大多数英侨的素质并不象他们吹嘘的那么高 ,也未必人人都如绅士。
英国人并不象他们所说的那般富有绅士气 ,对待华人尤其粗暴无礼。 如对黄包车夫动辄拔腿猛 踢 ,上海市井俚语称之为“吃外国火腿”。 1936年对工部局警官 Peters 一案的审理也很能说明问题。 Peters杀害一个生病的中国乞丐 ,当时英国的公众舆论都偏袒被告 ,尽管证据确凿 ,罪犯却被陪审团 宣布免于处分 ,当庭开释。英国驻沪总领事曾言 ,“陪审团永远不会将一个被控谋杀华人的英国白人判 罪”。 ② 在英国人眼里华人只屈从于暴力 ,只有在暴力的威胁下才会服贴。
通商口岸的英侨社会生活结构加强了其固有的价值观: 帝国派头 ,尚武作风、体育精神。 1928年 , 上海商团有三分之一成员为在沪英侨 ,上海商团每周进行一次夜间操练 ,一年举行一次营会 ,平时还 要进行阅兵式和游行。 从 1900年到 1938年底 ,上海商团扩充了 16倍。 商团也是一种用以炫耀的装 饰品。在阅兵游行时 ,商团列队穿过租界 ,表示英侨的自信 ,同时向中国人大展军威。商团团员的葬礼 十分隆重。 以此表示对其成员的重视。 炫耀武力也是英侨社区与世隔绝高高在上的一种手段。 他们 鼓励民间准军事武装 ,强调诉诸武力来解决与中国的矛盾。他们认为武力比外交更有效。 1925年 5月 30日以后 ,许多上海英侨积极参与打斗 ,虽然他们并不是商团成员。
自我保护的意识使英侨社区对违反其潜规则的人决不宽恕 ,轻则轰出社区 ,重则押送回国。 对于 不赞成对中国人实行高压政策的人则动辄扣上“亲华”的帽子。
为了维护英国人的尊严 ,租界当局蓄意要将最穷的英国人逐出上海 ,免得他们在中国人面前丢人 现眼 ,使白种人的优越感大打折扣。 穷英侨为了维持生计 ,不得不租中国人的廉价房 ,娶华人、欧亚裔 或白俄为妻 ,酗酒打架 ,吃中国食品 ,和中国人一起打工 ,甚至为中国老板干活。 租界当局认为这些下 等白人有损大英帝国的声望 ,给英国驻华领事馆和公使团添乱 ,下层英侨以工部局警察居多 ,工部局 在与这些人签约时就要求他们期满归国 ,回国的旅费由工部局支出 ,工部局将穷愁潦倒的英国人送回 国内 ,将英籍罪犯遣送到香港 ,被解雇的警察如不肯回国就停发救济金。 ③
“上海人”尽管“傲” ,但毕竟很“孤”。 在中国的英侨始终有一种不安全感。 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 他们在人数上处于绝对的劣势。 孤傲的表象也恰恰反映了其内心深处的恐惧感。
在生活的各个方面与华人保持距离有助于维持“上海人”的身份 ,“上海人”之所以岌 岌于维持其双重身份 ,一方面也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大英帝国的保护。 如果他们与华人混为一 体 ,英国领事馆和皇家海军不会把他们视为己类 ,而上海英侨与上海居民的人数之比极为悬殊 ,若无 大英帝国在后面撑腰 ,英侨在上海的日子决不会好过。
英侨拥有居留地和租界以及自治权和各种资源 ,但是更甚于此的是他们在精神上是自为一体的 , 可见“上海人”在精神和物质上都堪称是一个坚强的实体。 居留者有自己的历史 ,有现实的身份 ,为了 保护其利益 ,他们在生活的方方面面设置了种种禁忌 ,力图与华人保持距离 ,建立在种种禁忌之上的 英侨社区生活由此才显示出其高高在上的威势。
作为一个特殊的利益集团 ,“上海人”与英国政府也有种种矛盾 ,但他们在中国的威势归根到底是 以大英帝国的世界霸权为根基的 ,正如本文开头所引用的诗画 ,“上海人”以十字军骑士自命 ,在上海 这片中国的土地上耀武扬威 ,以主人自居。 但他们毕竟是中国人汪洋大海中的一个异类 ,正如当年以 失败而告终的十字军东征 ,随着大英帝国的日薄西山 ,“上海人”渐渐失去“傲”的资本 ,陷入“孤”的窘 境 ,“上海人”的繁华梦也终将化为一枕黄粱。 傲者必孤 ,孤者必败 ,这就是“上海人”难逃的历史宿命。 (责任编辑: 张秀莉 )
①《北华捷报》 , 1927年 9月 3日
②《英国人在中国》 ,第 81页。
③ 《上海人: 上海英国居留者社团的形成和认同》 ,见《过去与现在》 1998年 11月,第 19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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粤政法委罗益群助抚顺农妇王曼郦假冒军人妄称国母
  值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际,2015年12月9日,亚太杰出女性联合会、中国足球有限公司携手中国中共党史学会、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国书法家协会、中国新四军研究会和北京新四军研究会在广州荔湾区南岸美术馆举办了为期4天“铁的新四军红色记忆经典美术作品展”,第一次全景式地展示了在中国人民英勇的抗日战争中,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铁的新四军”自新创建至归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光辉历程。
作品展现场有来混吃喝的新四军二代们,有来拿红包的退役的空军中将朱永清武警少将邓租选,还有来攀附的现职的广州日报社社长顾涧清、广东省政法委办公室主任罗益群等。作品展既然强调“记忆经典”,自然不会有什么新意,唯一引人注目的是身着07式现役军装陆军演出服的王曼郦,神采飞扬的出资人“亚太杰出女性联合会”主席王曼郦自称是“中共中央军委文工团”团长兼主持人,花蝴蝶般的军装王曼郦主持完开幕式后向各路大哥敬酒献媚,皇家禁脔无间亲民使得作品展气氛热烈得睾丸酮弥漫,文雅风流壮心不已的罗益群当众在裤裆撑起小帐篷,女王驾临的气势让王曼郦幸福得眩晕,众人瞩目的新宾县彭家屯农家女王曼郦挺胸扭臀满场周旋握手时掌心被朱永清挠拨,丰乳被邓租选触碰,肥臀被顾涧清摸捏,前裆被罗益群的硬茎顶撞,风情万种善解人意的王曼郦笑靥如花地颔首回馈互加微信。2014年03月王曼郦的第二任丈夫杨家诚因洗钱诈骗罪被香港法院判刑6年入赤柱监狱,如狼似虎奔四的王曼郦虽先后有几个司机陪睡伺寝但身体仍缺乏频繁规律的强硬深耕,熟谙男欢女爱又性饥渴的王曼郦被几门咸湿老炮撩得爱液喷涌内裤湿透,军裙的前后私处现出水迹。血火磨难的新四军本是作品展主题却被设计利用变背景陪衬,狐媚惑主的夜场王曼郦成军装皇后展览焦点。“江南一叶千古奇冤”的新四军惨遭后人出卖!
吃饱喝足了的新四军二代们打完饱嗝放完响屁后与军装王曼郦调笑嬉戏时疑虑丛生:解放军各总部各兵种各军区有文工团,我们父子两代人从建国起可都没少糟蹋各文工团的文艺兵女军官,怎么就错过了“中共中央军委文工团”呢?面对大哥们的质疑,王曼郦认真解释:“军委文工团”于2012年12月由军委最高领导密令组建直接指挥绝对保密,其地位作用都与同年成立的朝鲜牡丹峰文工团相同。王曼郦说自己是现役“军委文工团”团长兼主持人,“亚太杰出女性联合会”(Asia Pacific Famous Female Federation)主席只是自己兴趣所至的业余身份。传闻得到证实,酒酣的邓子恢之子邓淮生、黄克诚之子黄晴、张爱萍侄子张淮流等跪舔效忠:“小国母,请代向习总问好!曼郦的风采胆识远超武则天,盼您早日摄政,为我们当家作主!近平老弟真是州官放火独享齐人之福啊!”
山寨“亚太杰出女性联合会”实际三无:注册地香港无办公室,无国家民政部注册记录,无深圳市民政局登记记录。假“环球皇后”夜场王曼郦靠刑释干爹胡石英(假“中共中央国情调查委员会”主任)引荐攀附上近平成了习二嫲,小国母王曼郦的幼龄大女儿被胡石英开苞破身后称胡石英为姥爷,胡石英与习总是哥们,胡习哥俩先后享用王曼郦。岔辈了,贵圈真乱!
模特“馨儿徽安”王晓梦,是个爱美爱炫的女孩,为了提高自己博客的点击率,晓梦穿警服拍写真发在自己博客上,2012年11月被北京市丰台区法院以招摇撞骗罪判刑9个月,缓期1年。没有干爹大哥庇护的王晓梦真是Too Young,Too Naïve。夜场出身的山寨“亚太杰出女性联合会” 主席王曼郦攀附红二代猖狂到穿军装主持有党政军要员参加的政治文化活动并上国内外各种媒体版面,这个新宾县彭家屯农家女的疯狂行为该如何查处呢?我们期待着广州深圳相关部门的积极行动。
 王晓梦穿警服拍写真被判招摇撞骗罪,军装王曼郦的“军委文工团”身份若假,则涉嫌招摇撞骗罪、诈骗罪、颠覆政权罪、扰乱社会秩序罪、寻衅滋事罪。希望国家的公检法部门在重拳快打王晓梦这样的小蚊子之余,更要有勇气抓王曼郦这样的硕鼠,维护社会秩序和公正,维护执政党的形象。广州深圳相关部门若对王曼郦公然假冒军人的犯罪行为视而不见,置之不理,则构成严重的渎职罪。
 新宾县彭家屯王曼郦是雏妓出身的淫媒,香港洗钱罪犯杨家诚的姘妇,军委最高领导钦命的“中共中央军委文工团”团长兼主持,自称小国母叫板彭丽媛。靠面首罗益群幕后运作,农妇王曼郦身着解放军现役制式军装主持广州“铁的新四军红色记忆经典美术作品展”,此类集会从场地选择到最终批准需繁琐手续,部队转业的广东省政法委办公室主任罗益群为回报王曼郦的献身,色令智昏地为情妇王曼郦打招呼开绿灯促成其假冒军人主持党政活动的荒诞,文雅风流的罗益群真是精虫上脑智商为零。舔菊情种罗益群正坐等双规。
 王曼郦,杨家诚的第三任妻子(未婚,实为姘妇),出生于辽宁省抚顺市新宾县彭家屯的贫穷破落农家,曾住深圳圣莫丽斯A区16号,现住北京中南海,大陆身份证名字��曼郦,香港身份证名字王丽飞。王曼郦从小就很得意自己的相貌,干爹们大哥们相好们夜场姐妹们也都说王曼郦是小李嘉欣。其实男人们的龌龊心思是睡不到李嘉欣,睡个山寨版的也算是体验;夜场姐妹们的潜台词则是:你与李嘉欣一样,呸,万年金牌小三。李嘉欣有脱俗的五官高挑的身材,是因为她那1/4葡萄牙血统,王曼郦的五官身高则由1/4俄罗斯哥萨克血统所赐,混血的后面是国仇家恨的辛酸屈辱。1945年二战即将结束,斯大林为与美国争夺远东利益派百万苏联红军进攻中国东北三省全歼日本关东军,苏军占领东北后暗助共产党进入东北,林彪部得以在东北接收日本关东军的库存军械组建了百万雄师的四野,共产党实力骤增从而打败国民党迅速建国。苏联红军把东北当成占领地以征服者自居,苏军士兵的组成良莠不齐,很多士兵大肆抢劫奸淫在东北留下了几十万中苏混血儿,当时还是黄花闺女的王曼郦奶奶也在抚顺市家中土炕上被一大群苏军哥萨克骑兵轮奸,射入王奶奶体内的哥萨克精液流湿了大半边炕,怀孕后的王奶奶没有选择自杀,强忍着屈辱把混血的王曼郦父亲生下,为了生存拖着混血油瓶儿子嫁给了新宾县彭家屯上无片瓦的滚刀肉王二混子(几十年后假环球皇后王曼郦也是拖着混血油瓶野种女儿嫁给了骗子假百亿富豪杨家诚)。王奶奶惨遭凌辱可日子还得过,混血儿王父很快长大懂事了,隐约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就问王奶奶生父是谁。王奶奶想起往事心似万箭穿,下体又如被撕裂涨爆:当年可是一大群如狼似虎的哥萨克骑兵啊。粗通���墨的王奶奶心想那些哥萨克骑兵是苏共红军,只好不乏机智地对王父说:你是党的儿子,红军的儿子。
 柔美又果敢的女汉子王奶奶知道应该恨那帮哥萨克骑兵,可偏偏恨不起来:他们畜生般夺走自己的第一次,播下洋种,让自己生了个无法确定生父但健康帅气的小洋杂种,给了自己未来和希望,无奈嫁给王二混子是想给小杂种找个爹给自己找个安身的家,王二混子祖居抚顺县后安镇王家村,其爷爷因懒惰嗜赌无钱娶妻被迫到新宾县彭家村彭家屯“拉帮套”,器大活好的爷爷赚到了老婆丫鬟家产,在彭家屯繁衍了王姓子孙。懒惰嗜赌的家族基因最终败光了一切,连器大活好都失传,王二混子没有手艺,不喜劳作,只会喝酒吃肉打老婆,全家穷得只有外出穿的破衣,晚上一家人只能挤在土炕上光着屁股钻在一个破被窝里。习惯睡中间的王奶奶最难入睡,每当王二混子酒后钻进被窝躺在自己身边打呼噜时,握着他鼻涕虫似的男根,王奶奶都会觉得身体空虚,竟会回味哥萨克骑兵们动作的粗暴男根的粗长,曾经沧海难为水,可王二混子雄风不振根本没水,东北的夜,长啊,王奶奶全身燥热口干舌紧小腹收缩下体湿润转身朝着早熟的混血儿子分开双腿一手揉按自己双乳一手抚握和引导儿子那日渐坚硬的哥萨克种的粗长男根,至泉喷似火山水涌如海潮王奶奶才湿漉漉地在羞愧和满足中入睡,从此母子身心相通夜夜欢愉,配合默契谨慎小心一直瞒住了夜夜醉酒的王二混子。哥萨克骑兵的轮爆撞开了王曼郦奶奶内心那羞涩紧闭的性欲之门,漫漫长夜里王曼郦奶奶与亲生儿子、王曼郦父亲(小王二混子)的媾合打开了王家祖孙四代乱伦滥性的潘多拉之匣。
 香港《壹周刊》在2014年03月06日的总第1252期中刊文《前妻数臭杨家诚》,杨家诚的第二任妻子周丹揭爆党和红军的孙女王曼郦读小学时被生父开苞破身后破罐破摔,不到十四岁因怀孕人流从初中辍学到港深当雏妓,从站街拉客起步,后在深圳翡翠明珠香港大富豪等夜场当头牌,与妹妹王丽双成夜场知名的双飞姐妹花,王曼郦兼当野模后成淫媒,专门插足富豪家庭,港深贵妇阔太圈中传出“防火防盗防曼郦”。
 王曼郦王丽双姐妹义无反顾地去港深夜场当双飞姐妹花而不需顾忌父母的感受有深层次的原因:王曼郦王丽双姐妹在十一二岁就都被生父开苞破身了。好色淫邪的有1∕2哥萨克血统的王父理直气壮振振有词:傻兔子才不吃窝边草,自己弄出养大的闺女,凭啥让外人尝鲜。王母小白鞋不是省油的灯,发现老公的兽行后也默许:风骚妖艳的小白鞋老成了黄脸婆已无法满足强壮好色的老公,老公的歪理是话糙理不糙,老公出去搞破鞋至少得买头巾发夹送人吧,可搞自己的两个女儿,一分钱都不花,肥水不流外人田,女人嘛,谁睡都一样,闺女长大后爹来开苞尝鲜,这在东北农村不算个事,起码好过女儿放学回家时在高粱地里被其他禽兽男人白糟蹋啊。与生母和女儿们乱伦的禽兽不如的哥萨克野种王父成了坏榜样,多年后为人母的王曼郦把年幼的大女儿给红二代胡石英开苞破身再母女双飞侍寝,真是家学渊源。
 王曼郦有两个身份证(大陆及香港),结两次婚生的三个娃有三个爹:大女儿是王曼郦头婚后年少轻狂时在酒药性的狂欢PARTY中群交后稀里糊涂怀上的,根本找不到爹,王曼郦和大女儿被带了绿帽的第一任丈夫扫地出门;二女儿Camilla倒是王曼郦与第二任丈夫杨家诚所生,贩毒起家的菜二代理发匠杨家诚因洗钱罪正在香港赤柱监狱服刑;三儿子的爹是杨家诚的死党铁哥们生意伙伴、深圳康沃集团总裁王洪军,薄情寡恩的王洪军只为体验发泄,拔出男根就不认人更别提奶粉钱了。坊间也传三儿子的爹是杨家诚的堂侄、原中国水业(01129.HK)CEO上饶傻B杨斌,但王曼郦坚决否认,偷情不丢人可乱伦毕竟不光彩。新近更有一骇人传闻,三儿子的爹是现任中共总书记习近平,笔者托人数次询问,王曼郦均笑而不答。王曼郦三个娃的三个爹无一在家,王曼郦孤衾冷枕夜夜梦呓:孩他爹你们在哪?
 淫媒王曼郦先后当过两个公司的总裁:搞假医假药的康��霖中医馆,卖假玉假钻的曼郦珠宝(Manli Jewelry)公司,康泰霖中医馆和曼郦珠宝公司被较真的媒体揭爆卖假后都名存实亡。杨家诚被捕后,为替其洗罪减刑上诉,山穷水尽的王曼郦在香港注册山寨“亚太杰出女性联合会”到大陆诈骗圈钱。
 以英超伯明翰班主杨家诚三太身份高调亮相深圳福田社交圈的王曼郦近年交厄:贩毒起家再诈骗洗钱的二夫杨家诚被香港法院判刑6年正在赤柱监狱服刑,家产被没收家宅被拍卖公司已破产。王曼郦和自己生的有三个爹的三个子女贫寒交迫,夜场出身胆大皮厚的王曼郦走投无路只得借了一万港币在香港注册了“亚太杰出女性联合会”开始谋财养家。“亚太杰出女性联合会”注册地香港无办公室,无国家民政部注册记录,无深圳市民政局登记记录,靠印发“亚太杰出女性”证书及收取会费维持运转。
 运作亚洲及太平洋地区杰出女性事务的王曼郦穷得在香港深圳都租不起办公室,“亚太杰出女性联合会”如何运作“亚洲及太平洋地区杰出女性”的评选及联谊呢?虐心啊!财竭的王曼郦真应该在杰出到有钱租办公室后再打亚太牌。
 Wang Manli,the chairman of “Asia-Pacific Famous Female Federation”,is the new concubine (mistress) of Chinese President Xi Jinping.
 “Asia-Pacific Famous Female Federation” is a crime group:registered in Hongkong,organized in Shenzhen,swindle in China and Thailand.
 山寨“亚太杰出女性联合会”香港注册大陆诈骗,“军委文工团”王曼郦从彭家屯走进中南海。作死的节奏!
 第二任丈夫杨家诚被捕后急需摆脱困境的王曼郦经昔日夜场姐妹介绍找到了大师王林,来者不拒的王林很欣赏这个混血性感美女。深圳市罗湖区怡景花园内有栋别墅是王林的第二“王府”,大师王林带王曼郦进入其神光堂(开光房),鸳鸯浴后王曼郦裸身分腿仰卧在2.2m *2.2m超大的神床上,王林将口含的仙酒(实为农家自酿番薯酒)喷在王曼郦肚脐下后伸舌涂抹至阴阜阴蒂阴唇再舔体沟搅肉洞,温热渗入子宫后王曼郦闭上双眼呻吟叫唤挺胸扭腰,色浅无毛的下体沟壑潮湿肉洞水涌,大师王林猴急急地挺起那驴样大的货长驱直入插进曼郦,“啊,疼,轻点…!”,王曼郦的尖叫显得夸张,斩男无数生过两个娃后下体松懈又怎么可能疼哦。王林癫狂浪叫快乐地大幅度抽插,王曼郦也使出夜场成名的缩阴提肛术展现“郦花绽开玉玲珑”的风采,二人缠斗得窗振门摇,天昏地暗。
 明星名媛及军政商大佬的女眷们痴迷于大师王林的床上丹田喷酒巨雕抽插开光转运,有如下原因:1.大师王林成了社交平台,通过他可以结识各路权贵,铲事升职赚钱。2.天赋异禀的王林男根粗长强硬持久,可给女人终生难遇终生难忘的巅峰快感,尤其能满足生育后下体松懈的妇人,通俗地说,能塞满塞够。3.人生坎坷经历奇特聪明好学成熟圆滑的王林兼修佛道儒诸法,精通堪舆,善解人意更善解人衣。当代嫪毐,中国拉斯普京,巨雕大师,王林的名气不虚。
 2015年7月15日,王林因涉嫌非法拘禁罪被公安机关刑��拘留,同年8月20日被逮捕,羁押于抚州市看守所,后因病转入医院监管治疗,2017年2月10日,被告人王林因患ANCA相关性血管炎、自身免疫性周围神经炎,导致多器官功能衰竭,经抢救无效在医院死亡。
 王曼郦在其微信朋友圈中建立网上灵堂深切悼念大师王林,贴出情深意切的挽联:驾鹤西去音容在,喷酒深插恩泽存,并深情留言:大师王林亦师亦父,他满足了我对男人的所有想象。
 拜王林为师,认王林为干爹,在床上裸身接受王林丹田喷酒巨雕抽插开光转运的女子很多,若年轻貌美则免费且不限次数,如女明星李冰冰、刘芳菲、赵薇、周迅、李湘等;若年老色衰则需奉交最低10万元/次的开光费,港澳女士还需加倍,如深圳市卓能国际集团董事长姚少仪,麒麟马业中国区总裁温瑞玲,黛晶国际创始人涂燕翎(Monika Tu),王氏果菜美容连锁机构董事长王丽华,红二代叶选廉的小三京城第一名媛赵欣瑜,阴阳双面的芭莎珠宝主编敬静等。
 经巨雕大师王林开光的女弟子们除了上床陪睡王林,平时还在深圳市罗湖区怡景花园 “王府”兼当女佣,王曼郦就是在王府内结识了姚少仪温瑞玲涂燕翎等。王曼郦姚少仪温瑞玲交往密切,这三个婚姻畸形家庭残破的女子臭味相投,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地组建了“亚太杰出女性联合会”,走上了山寨协会香港注册深圳运作曲线圈钱的诈骗路。
 巨雕大师王林被捕入狱病死,在王府开光时裸身分腿嚎叫呻吟的女弟子们却都冷血地装聋作哑,只有王曼郦在其微信朋友圈中建立了网上灵堂深切哀悼隆重祭奠,网上灵堂虽然开放的范围有限,王曼郦对干爹王林,真是有情有义。
 辽宁省抚顺市新宾县彭家屯农家女王曼郦现在飞上枝头变凤凰身兼数职: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的全权私人代表,中共中央习近平办公室常务副主任,中共中央“一带一路”工作委员会主任,中共中央军委文工团团长,享受副国家级待遇。王曼郦的民间职务是亚太杰出女性联合会主席,中泰商会副会长。
 小国母王曼郦祭奠其师傅干爹王林,实际上是中共官方曲线追封王林为国师。巨雕大师王林成国师王林,真是做鬼也幸福!
 当代嫪毐巨雕大师王林没有想到王曼郦除了肤白貌美胸大腿长臀翘,更有色浅无毛的紧逼,即“郦花绽开玉玲珑”,难怪男人们用过都叫好,也印证了香港深圳夜场玩家们的传言:王曼郦的阴道全力收缩时可夹碎核桃。为了奖励王曼郦在深圳怡景花园“王府”随时接受喷酒抽插,更为了扩展人脉,王林把王曼郦介绍给了中共元老胡乔木的长子胡石英。
 红二代胡石英与农二代王林在深圳太子党饭局上相识,两人都在江湖行走靠人脉吃饭,出行都有美女相拥,曾经共同的经历使两人惺惺相惜成了死党:王林在1979年因诈骗罪入狱江西,被判刑7年;胡石英在1985年因诈骗罪入狱北京,被判刑一年半。
 得知红二代胡石英地位高人脉广,第二任丈夫杨家诚入狱后山穷水尽债台高筑的王曼郦决定豁出去套牢胡石英。
 2013年4月康泰霖中医馆官网上高调宣示党和国家领导人、中共中央国情调查委员会主任胡石英莅临康泰霖中医馆视察指导。高人得付高价,这难不倒善于利用身体资源并使出杀手锏的王曼郦:无法确定生父的大女儿已是豆蔻年华,是老色男朝思暮想垂涎欲滴的嫩肉,王曼郦带干爹胡石英到圣莫丽斯A区16号家中,王胡二人半夜进入王的大女儿卧室,怀着王洪军(亦传杨家诚堂侄杨斌)儿子的孕妇王曼郦裸身上床按住已熟睡的大女儿肩膀,干姥爷胡石英裸身骑压小姑娘手握秃顶老肉棍拨弄顶压强钻猛进抽插内射,母女再双飞陪睡侍寝伺候胡石英(此过程被王家好事的保姆偷听偷看后告诉了相好的司机而传出),王曼郦事后给大女儿买了最新款苹果手机封口。处女的鲜血与淫兽的精液齐流,幼女的痛哭与干姥爷高潮时的嗥叫共闻。这夜,圣莫丽斯小区狗狂吠,猫乱跳,蛇疯窜,鸟高飞,鱼惊跃,深沉的夜色掩盖了A区16号内的罪孽。红二代胡石英吃着伟哥在王家连住三天通吃干女儿干外孙女,乱伦的快感真叫绝,身体空竭钱包涨满的胡石英临走时捏着干外孙女的屁股拍着干女儿王曼郦的胸脯夸下海口去中南海调动自己和老爹胡乔木的关系包办杨家诚脱罪。王曼郦真有资格获“亚太最具创造力女企业家奖”,王曼郦胡石英涉奸淫幼女罪和聚众淫乱罪。 
 “中共中央国情调查委员会主任”胡石英的确有些来头,他是中共元老胡乔木的儿子,因为巨额诈骗,1984年被胡耀邦亲笔批捕,北京市公安人员将其从中南海胡乔木家中抓走。大公无私的胡耀邦因此得罪了满口马列毛思实则满脑特权思想的胡乔木,被邓公评价为“文笔好,人品差”的胡乔木联合众多元老伺机报复,左派元老们对胡耀邦的政治围剿间接导致了时任总书记胡耀邦的提前下台,酿成了改变中国政局的惊天风波。1985年胡石英因巨额诈骗被双开入狱判一年半徒刑,出狱后至今被北京市公安部门登记为“刑满释放人员”,每逢北京开两会胡石英都要到住地派出所交代行踪,刑满释放再出江湖后胡变成了无恶不作的诈骗犯,仗红二代身���头顶几十个虚假头衔到处玩空手道骗钱,他搞的国鼎信电子商务害得几万人倾家荡产,他任法人和董事长的清泉源科技(北京)公司因为非法传销,正被多地公安部门查处。重出江湖的胡石英有很多民间社团的头衔,但早被开除公职和党籍的他不是中共党员,不是中央、人大、政协委员,更不可能是党和国家领导人。笔者致电中共中央办公厅,得到明确答复:中共中央没有“中共中央国情调查委员会”这一机构。“中共中央国情调查委员会主任胡石英”与最近因为艳照门出丑的 “中国动态调查委员会主任李广年”是一路货色,都是骗子。胡石英搞诈骗被人投诉报案如潮,与王曼郦母女同床双飞涉奸淫幼女罪(王曼郦大女儿不足十四岁)和聚众淫乱罪,可其父胡乔木曾把耀邦书记拉下马,欺软怕硬的公检法也就懒得去捅这个马蜂窝,早就被开除党籍公职的胡石英也就得以继续当“中共中央国情调查委员会主任”,做“国家领导人”了。(《胡耀邦批捕胡乔木之子胡石英内情》)
 为取悦干爹,王曼郦还当着胡石英的面,收集自己大女儿的经血,精心烹制人血毛血旺,胡石英吃后龙精虎猛,日颠夜倒地与王曼郦母女同床双飞大玩3P。
 上床享受王曼郦及大女儿的母女双飞侍寝,再饱餐王曼郦用大女儿的经血精心烹制的人血毛血旺后,胡石英觉得王曼郦可以有更大的发展空间:王曼郦初中辍学进夜场卖身谋生,底层的贱民往往有更强的上爬欲望,更努力也更无底线,能与大女儿同床双飞母女侍寝恩主就是明证,这样的奇女子更懂得丛林法则。胡石英更惊奇地发现王曼郦与一女子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同为东北人,年龄相仿,身材外貌相似,均肤白貌美胸大腿长臀翘,那正是胡石英的发小死党习近平的前情妇梦雪。
 东北妹梦雪大学毕业后当上了福建福州东南电视台节目主持人,是台柱一姐,也是当时福州市长习近平的粉丝;王曼郦初中辍学当卖身的夜场妹,是深圳翡翠明珠香港大富豪等夜场的头牌,曾得大师王林床上丹田喷酒巨雕抽插开光转运。梦雪曼郦虽身形容貌相似,社会地位却云泥之别。
 胡石英忍心痛拉皮条将王曼郦引荐给自己的铁哥们去填补彭丽媛色衰、梦雪被逐后的空虚。能给男人最强烈感受的总是女人的身体,更何况天赋异禀的王曼郦有着“郦花绽开玉玲珑”色浅无毛精巧紧致好看更好用的下体。果然,肤白貌美胸大腿长臀翘逼紧的王曼郦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了小国母并身兼要职: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的全权私人代表,中共中央习近平办公室常务副主任,中共中央“一带一路”工作委员会主任,中共中央军委文工团团长,享受副国家级待遇。王曼郦的民间职务是亚太杰出女性联合会主席,中泰商会副会长。
 王曼郦任主任的中共中央一带一路工作委员会下辖:一带一路建设工作领导小组(组长张高丽)、对外联络部、对内协调部。副国家级王曼郦领导正国家级、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张高丽,这并不矛盾,因为王曼郦还是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的全权私人代表。习近平安排王曼郦领导张高丽,就像安排胡石英监控王岐山孟建柱,都是为了预防尾大不掉。一哥不好当啊!
 郭文贵点评:中共红二代中,品行人脉口碑最佳的是叶剑英长子叶选宁,品行人脉口碑最差的是胡乔木长子胡石英,最被看低的胡石英却有狗屎运:胡石英有个发小铁哥们习近平。
 中共总书记习近平为巩固个人地位而高调反腐,被习近平重用的发小死党王岐山手持尚方宝剑指使纪检门徒趁机对被查官员敲诈勒索,一时间官怨沸腾,王岐山只得象征性地清理门户抛出几个“内鬼”顶罪。恼怒的习近平无法弃用手握海量机密的王岐山,只得再请出自己的另外一个铁哥们、声名狼藉的红二代胡石英去对付王岐山。
 中共中央国情调查委员会与中共中央军委文工团都是由习近平密令组建直接指挥绝对保密,两个机构一硬一软各有妙用,中共中央国情调查委员与明朝锦衣卫、清朝粘杆处(血滴子)类似,都是用于监督官员铲除异己。刑满出狱的胡石英咸鱼翻身以中共中央国情调查委员会主任的身份监控王岐山的纪检系统、孟建柱的政法系统,权倾朝野的胡石英很快贪腐无双,“中国二哥”名动天下。王曼郦任团长的中共中央军委文工团于2012年12月组建,其地位作用都与同年成立的朝鲜牡丹峰文工团相同,作用就是娱乐领导。
 农家女王曼郦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了小国母,为了显摆后台习近平,王曼郦在自己公司的网站上贴出胡石英照片,使得中共中央国情调查委员会与中共中央军委文工团这些宫廷绝密从宫闱流出,十分有趣!   
 2011年6月,淫虫杨家诚在香港山顶白加道家中被香港警方毒品调查科财富调查组拘捕,被控2001-2007年期间洗钱7.2亿元,杨家诚的财产被冻结。2014年3月杨家诚因洗钱罪被判入香港赤柱监狱服刑6年,杨家诚的财产被没收。为杨家诚洗罪辩护上诉的费用是天文数字,再加上三个生父都不在的三个嗷嗷待哺的儿女的奶粉钱,王曼郦穷得连仅剩的司机的工资都无力支付。山穷水尽以身偿债的王曼郦只得与大女儿同床双飞母女侍寝各位干爹大哥小弟,王曼郦天赋异禀的女阴“花绽开玉玲珑”用后都叫好迷住了干爹胡石英,刑满释放的胡乔木长子胡石英是“中共中央国情调查委员会”主任,干爹忍痛割爱把干女儿引荐给发小死党、中共总书记习近平,王曼郦攀上高枝被钦命为“中共中央军委文工团”团长兼主持,是新四军二代邓子恢之子邓淮生、黄克诚之子黄晴、张爱萍侄子张淮流等力捧的“小国母”,后来居上叫板彭丽媛。
 2011年6月贩毒起家的理发匠杨家诚被香港警方指控洗黑钱而被捕;2014年03月香港区域法院裁定,杨家诚所涉5项洗黑钱罪全部成立,判入狱6年送赤柱监狱服刑;杨家诚入狱后不服定罪,反复向终审法院提出终极上诉最终在2015年8月获准保释外出等候上诉结果;2016年7月香港终审法院5位法官一致裁定杨家诚终极败诉,须实时重返赤柱监狱继续余下4年半刑期。
山寨“亚太杰出女性联合会”在中国大陆的非法活动终将终结,2015年4月,第十二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四次会议审议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外非政府组织管理法(草案二次审议稿)》,草案第五十七条规定,“未经登记或者未取得临时活动许可,以境外非政府组织、境外非政府组织代表机构名义开展活动的,将由设区的市级以上人民政府公安机关予以取缔;没收非法财物和违法所得;对直接责任人员给予警告,情节严重的,处十日以下拘留,并处五万元以下罚款。”
资料来源:
1.“对山寨协会应全民喊打”--专访民政部党组成员、民间组织管理局局长詹成付 作者:南方周末记者 王瑞锋
2.山寨协会批量产:香港注册,内地活动,曲线牟利。 作者:南方周末记者 马肃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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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富自由之梦的真实版本 | 深氪
文 | 石海威 编辑 | 杨轩 李洋 “无耻” “恶劣”“做得太绝”“坏了规矩”…… 蘑菇街创业8年上市,短暂的恭喜声后,是来自老员工和投资业人士的一片愤慨之声——上市之时,蘑菇街员工们才发现自己手里25份期权被合并为1股股票。 当天,就有员工匿名在脉脉上语气激烈地控诉蘑菇街期权稀释:他称自己早在B轮前蘑菇街不到一百人时加入,工资打折,还花了“小6位数”买期权,但此前内部说“实现财富自由有点难,买个房还是可以的”的预期最终落空;蘑菇街两年前招人时还说期权“至少10刀很值钱”的——实际上合股后才是一股发行价14美元。 “比较心凉。”上市当天,一位前蘑菇街员工和前同事们在小群里私下抱怨,虽然他加入时期权不多,走得也早。那些奋斗了三五年的人机会成本巨大、心理落差也更大,而杭州总部里那些做时尚内容的年轻员工是把创始人陈琪当精神偶像的,现在感觉是“被自己的英雄辜负了”。 上一次的类似操作,还是上一轮互联网公司上市潮中,优酷18份期权合1股。这创下了当时中概股历史上创纪录的稀释率,有老员工在得知稀释比例后当场后失声痛哭。此后多年,这个举座哗然的案例都让互联网业人们难以忘怀,优酷创始人古永锵也在这种“传颂”中名声不佳——时隔多年,一名前优酷员工依然对36氪说,古永锵是“不厚道”、“主观恶意”。 投资人们的愤慨,则更多源于蘑菇街案例破坏了大家对创业、期权和财富自由的预期,“以后创业公司还怎么用期权吸引人才?” 与硅谷类似,中国互联网的发展史,其实也是无数人希望通过创业和期权,实现财务自由梦想的历史。 近期的一次大型造富传奇,是一万多人在2014年9月19日同时变成了千万富翁。这一天,阿里巴巴集团在纽约证券交易所正式挂牌上市。身着橙色T恤的阿里人在杭州阿里总部附近街道上颇受欢迎,因为他们就是“行走的人民币”。 中国互联网历史上从未有一刻如此充满成功和钱的味道。 这种造富神话引领着所有人前进。紧接着,去哪儿、58同城、猎豹、京东也相继着陆。今年又是一波上市潮和新造富神话,比如,小米上市时造就了1000个千万富翁。 为员工争取利益,也是最能打动互联网人的故事。去哪儿创始人庄辰超在去哪儿被百度合并时,为去哪儿员工股权在合并时的兑换条件做了极力争取。庄辰超卸任后发布的那段朋友圈被一时传颂:“我们每天的生活是面对和沉浸在周边人的信任关系之中的。Qunar的故事结束了,托付与我的信任悉数交付了。” 这都是激励拼搏创业的一针鸡血。中关村办公室灯火通明,互联网人“996”蔚为一观,莫不与期权、财富预期息息相关。“期权”几乎成为了全体创业公司员工的精神寄托,甚至是这个时代下实现阶层提升的最大路径。 然而,我们要告诉你这个“财富自由”神话背后的真实版本。 创业之初:鸡血与小黑屋 “我们最近又完成一轮新的融资,大家手里的期权每股已经值两美金了!” 在望京卷石天地大厦的9层,雷军情绪激动,站到桌子上大声说道。 说这话的前一个月,小米刚完成B轮融资,小米1手机则发布不过三个月时间。创业头一年,小米过得并不容易,手机业务一度遭到投资人质疑,他们认为雷军没做过硬件,怎么证明能把硬件做好? 入职第一天,徐欢就赶上了雷军组织的这次季度会。据他回忆,那是2012年1月,身为应届生的他拒绝了阿里25万年薪的offer,降薪一半加入小米,获得5000份期权。 几百号员工望着桌子上的雷军,他们和徐欢一样热血沸腾。所谓季度会,在小米内部叫“打鸡血”,除了复盘过去一段时间企业的发展状况,更重要的是表彰和激励员工。那是徐欢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手中期权的价值。 “雷总在场一直强调,小米的发展速度有多快,明年要做到什么目标。他讲这些时我会感觉如果明年我们的业务再翻几番,我的期权也可以10倍20倍的长。” “雷总很拼的,他是创始人拼也有道理,但小米的所有员工都那么拼。”北京尚伦律师事务所创始合伙人张明若告诉36氪。 他也是雷军和徐小平的私人法律顾问,见证了雷军当时每天加班到一两点钟。在他看来,期权激励可以看做一场交易,创始人交付股权,员工担起创业责任,“企业发展艰难,你要给我挺住,需要你加班到一两点时,你要给我顶上去。这才叫事业。” 互联网的创业故事里,“改变世界”是表层说法,期权和创造财富则是更真实的动力——这也是时代赐予的机遇。 美团前员工刘继汉赶上的时代机遇,比徐欢还要略早一点。 那是2011年五六月份,他在美团参与百团大战。美团当时面临窝窝团大面积挖角,王兴召集大伙在北五环外的九华山庄开过一次动员大会,到场的都是能打仗的地推铁军。刘继汉说,王兴在会上鼓励大家要坚持到底,还提到战略和兄弟情义。讲义气表现为第二天一早,公司就安排大家签订了期权协议。 当时团购模式���空出世一年,千团大战中,美团虽然位列前十,但前十中还有疯狂融资的拉手、四处结盟的窝窝团、人人网支持下的糯米、腾讯支持下的F团……所有人都在疯狂BD、开城、拉单。 在美团北辰泰岳大厦13层的5平米小会议室里,刘继汉被授予了35000股期权。刘继汉对36氪说,协议是他和王兴单独签的。 刘继汉当时是美团青岛的城市经理,同时兼顾湖南、江西区域经理,每天早上8点准时到公司,“像链家一样,带领大家喊口号”。白天大家要去拜访商家,晚上总结之后要录单子,录合同,做供给。从早8点到晚12点,每天如此。做线下拓展免不了会遇到“地头蛇”,打架斗殴是常有的事。“我们是真的卖了命了的,这也是美团的成功之处。” 入职时间越晚,轮次越靠后,拿到的期权越少,行权价格也越高。一位滴滴前员工对36氪说,滴滴2017年前后的两次期权发放,上一次的行权价(员工为购买期权,自己需要支付的价格)还是7美元,下一次就上涨到了17美元。 一位蘑菇街前员工对36氪说,自己加入蘑菇街时已经是2016年蘑菇街美丽说合并、很后期了,自己拿到了1万份期权——相当于上市后的400股——相比前人的期权数量差距至少几倍。 正因如此,当时他签期权合约时,HR拿来了一份几页纸的全英文合约,他并没有细看,主要就看了两个数字:一个是自己分四年被分期授予的期权总份数,一个是期权对应的价值——当时是每份期权价值0.25美元,这也将是自己未来行权时将支付的价格。当然,英文合约他也看不懂。 当时HR跟他说,公司估值很高,期权还是蛮值钱的、也不是每个人都有。他当场签完,HR收走,三天后合同返回给他。但现在回顾,他认为其实当时一般HR也不知道公司总股本是多少,所谓期权究竟对应什么比例的股份,“大家都是懵逼的。”在蘑菇街的例子中,匿名员工也将矛盾指向了26亿总股本这一点。 总结多数人拿期权的场景,大多有如下几个共通之处:一份全英文合约,当场就要签字,只知道被授予的期权份数,但不知道自己期权究竟在公司的股份占比多少。 有时协议里会设置一些难以达成的条件,或是严格的离职回购制度,一些违规行为也会导致员工期权作废。况且目前国内创业公司许多采用VIE结构,期权协议通常是全英文,即便员工英文很好,也很难在短时间内看懂全文。而如果这个文件没有任何备份,其实相当于无效。 因此业内也流传着一种说法,所谓的期权协议是“小黑屋文件”。 “大部分员工在签股权或期权协议的时候,其实没有选择权,你不可能跟公司说这个协议我拿回去看一看,然后哪些条款我不满意,你帮我改一下,没有人会这样做,员工总是非常弱势的。”曾在腾讯供职6年的徐振华说。 2009-2014年间,他接受了来自腾讯19220股限制性股票。作为游戏制作人,即便加入的是一家上市公司,徐振华依然拿到了不菲的股票赠予。 2014年,徐振华从如日中天的腾讯游戏团队离职创立上海沐瞳科技有限公司,根据他与腾讯所签订的《保密与不竞争承诺协议书》,竞业限制范围包括九类业务领域和50家公司。而腾讯支付给徐的限制性股票,作为承诺保密与不竞争的对价。如果违约,则需返还限制性股票及相应收益。这次签约为他此后被腾讯告上法庭埋下伏笔。 行至中途:快速变化与荒蛮时代 在最高人民法院官网中输入“期权纠纷”四个字,你会得到1403个案例。纠纷数字随着创业公司进入后期、IPO增多一路走高。       (图片说明:股权激励案件数量年份统计) 中国新经济发展的二十年中,中国的独角兽公司(即估值超10亿美元)数量已超越美国,大量新经济公司从开始创业到上市只花费短短几年。与这种惊人的成长速度对比,它们在员工期权股权激励的管理上,普遍处于蛮荒期。 在公司的快速成长中,变化是随时随地的——公司的业务重心可能变化,团队规模和人才结构会变化,一个员工的贡献多寡可能变化——对如何用期权激励人也会变化。到员工离职之时,往往是此前埋下矛盾的爆发期。 刘继汉在加入美团两年多后决定离职,离职前他给王兴打过一次简短的电话。 “兴哥,我准备离开美团了。”随后,他提出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我问你一个事儿,我们的期权到底是不是岗位期权?” 刘继汉对36氪回忆,王兴的回答是“应该是吧。” 自2011年加入美团后,刘继汉经历过多次职位变动:最初是青岛城市经理,几个月后调入总部任商服总监,两个月后重回青岛,第二年5月重入总部做包销项目,8月调岗为聊城经理,后调任济宁经理,在调任徐州经理——那时,他听同事说自己获得的是“岗位期权”,意味着当岗位发生变化,期权也将失效。 刘继汉在美团内部发邮件咨询无人回应,便有了与王兴的那通电话。随后,刘继汉开始了与美团长达五年的诉讼之路。因为美团的境外架构,涉及案件归属地的争议极其复杂,很多律师最开始都拒绝了刘继汉的求助。 刘继汉对纠纷关键点的说法,和美团律师的说法是错位的。 美团法务负责人对36氪表示,刘继汉因为违反竞业义务,被取消期权授予——刘继汉离开美团之后,随即加入了百度LBS——该案件正在审理中。 双方争议点在于,美团并未向刘继汉支付竞业补偿金,但刘也未向法院提起申请,要求竞业协议失效。 期权+竞业协议的威力无比巨大,但搞不清楚状况的人却比比皆是。 因自己创业开游戏公司、涉嫌与腾讯竞争而被告上法庭的徐振华,最近二审结果已出,异常残酷:他被判支付腾讯约1940万元,创同类案件最高赔偿纪录。 这个令人乍舌的数字正源他6年任职腾讯期间拿到的19220股限制性股票。在过去3年中,腾讯的股价涨了很多倍,这笔应“退回”的股票价值也就水涨船高。 “现在不光要把股票所得还回去,还要倒赔很多钱,”徐振华对36氪说。 刘继汉仍怀念与王兴并肩作战的日子。“早年打城市战,一切基于信任,都是说干就干。有需求直接电话打过去,兴哥,这个事情需要你来一起弄,他随时加入。”但是,他打了5年官司所争的3.5万份美团期权的价值也是巨大的,根据目前美团市值,折合约1000万港币。 36氪联合易参调研了互联网企业100强涉及的股权激励纠纷——这是一份中国互联网协会、工业和信息化部信息中心联合发布的榜单,BATJ、网易、新浪、搜狐、美团点评、360、小米都在其中——并做了汇总分析。       图注:横坐标为诉讼请求出现次数,纵坐标为诉讼请求类型。由于同一个纠纷可能出现多个诉讼请求,故诉讼请求总量可能会出现大于纠纷总量的情况。图片来源:易参(股权资产数字化管理系统) 通过分析可以发现,员工的诉讼请求一般比较简单,而公司的诉讼请求包含事项更多,且各请求之间关联性较强——这意味着员工对股权激励制度中更信息不对称,而公司能从更多维度进行抗辩,在纠纷中占据主动。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资深HR表示,中国遭遇到期权陷阱的员工会陷入两难境地。“我会觉得这种人到我公司也会纠缠不清,遇到什么事也要打打官司?”官司打赢了还好,如果打输了,“下份工作大概只能托朋友帮帮忙了。” 同时,互联网企业100强大多都会搭建 VIE 架构,或者存在嵌套子公司的情况,涉外法律适用等法律问题复杂,也是争议焦点。 一位互联网金融公司副总裁告诉36氪,最初加入公司时,他曾被分别授予集团公司和子公司的期权,且被告知二者中间有兑换关系。后来子公司做砸了,创始人通过变换关系把大部分集团股票转到名下另外一家公司,并成功运作上市。他和另外十几个人的期权成了废纸。 “微信电话他都没回复,我们在尝试联系律师,不过因为公司注册地在维京群岛,起诉他也很麻烦。我因为做过金融还算懂一点这个东西,其他同事完全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而且老板以前是投行出来的,涉及到资产腾挪,他比我们专业太多。” 一位参与过该公司A+轮融资的投资人向36氪透露,早在尽调期间,他就发现了这一问题,也曾在投决会上提出“这家企业存在期权分配潜在风险”,但无人理睬。 “都埋了一堆坑,”一位投资人对36氪说,“最后就看老板良心了。” 创始人的困境:良心与利益博弈 “团队中的个体是不是在创造价值,管理者的感知非常明确,但又很难去量化这个感知。一旦创始人觉得这个人没有想象中能创造价值,调整期权,就会造成员工非常大的怒气。”一位创始人这样向36氪评价上述美团期权纠纷案例。 期权的本质,是创业公司想用来激励最值得的人。投资行业深谙事情要靠团队协力做成,行业规矩是会逼创始人在投资协议中写下公司预留的期权池情况,并要求创始人在3-6个月之内完成自己的第一批股权激励计划。 但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律师告诉36氪,在他所服务的客户中,至今还有很多公司的期权架构都由A轮融资律师来做。更有不少创始人直接把需求丢给公司的HR或财务,这些人一般会从百度文库下载一套股权激励模板直接使用。 一旦涉及财富分配,风险就是难以避免的。 某公司B轮融资后曾开掉一位创始人团队成员,因为能力不匹配,但承诺的期权也照发了。创始人对36氪说,天使轮时自己“大笔一挥”发了很多,但公司往往在A、B轮后可能有五倍十倍的增长,所以天使轮看似很少的期权就不是一笔小数目了。但这之后,他在投资方的建议下重新调整了期权架构,当然发放条例也更严格。于是被授予期权的员工开始感觉“老板是在算计自己”。“创始人就是这样里外不是人”,他说。 至于蘑菇街的期权争议,在北京极光律师事务所合伙人杨柳看来,关键可能是拟制股数过多:因为较高的股数更容易吸引优秀人才加入。 但因为股数多,员工听起来非常高的股票数量,实则占公司总体股权比例较低,这就造成了员工预期与上市后收益不匹配的心里落差,反而更容易出现矛盾和股权纠纷。 一名知情人士对36氪说,在蘑菇街上市前,考虑过是否要跟员工沟通合股的事情,因为担心员工情绪反弹大。但可能是考虑到一旦提前沟通,等不到上市,员工的情绪就要爆发,蘑菇街最终未做提前沟通。 “怎么就稀释成了这样?”一位蘑菇街前员工说。蘑菇街经历了多次融资,还经历了和美丽说、淘世界等的合并,大家猜测最终结果和一次次的稀释有关,但至今同事们都说不清楚,“都不知道怎么变成这样子的。” 激励得多、激励条件好,也会有风险。 2016年9月,蜜芽宣布完成1.5亿美元D轮融资,几乎同一时间,也爆出蜜芽核心高管“离职门”事件中,包括CTO宗东东、跨境业务总经理桂博文、O2O和妈米负责人赵哲、运营副总裁杜萍在内的4名高管离职。 理论上,如果跟随公司上市,这些高管还将获得更大的财务回报。但一位接近蜜芽的核心人士告诉36氪,其高管离职原因之一是蜜芽早期签订的期权协议约定的退出价格不合理。因为其行权价和回购价都很高,如果早期加入的高管持有公司足够多的股数,那么即使不上市,高管在离职退出时仅赚取差价也能财务自由。 “蜜芽已经很久没有融资了,上市很难。如果能提前变现,高管还不如自己投自己的A轮再创业了。”上述人士说。 离职则是风险的集中爆发期。 共享租赁行业的创业者杨东告诉36氪,他希望通过期权和员工一直绑定到上市,如果不小心“走散”,要不要回购就成了难题。回购期权意味着需要公司拿出大量现金流,创业公司没有这个能力。而如果替离职员工保管到上市,相当于离职的人坐享其成别人辛苦打下的江山。“不管是我要‘养’他还是用钱回购,两个都很痛。” 某直播APP创始人说,在他看来,上市之日也许就是员工离职之时。一旦期权兑现,财务自由的人工作动力也会减少。因此他在学习和效仿华为,“如果我们公司未来不打算上市,就没必要按上市的套路来搞,华为那种模式就很好,反正公司不上市,员工也不能拿期权做文章。” 互联网餐饮品牌创始人孔军的困惑比较特别:期权在互联网公司不够用,而在其它行业却发不完。他的公司内有大量一线服务人员,受教育水平不高,是流动人口,不要说期权,“他们甚至哭着求我别交社保,只为每个月到手的钱多一些。” 他认为,这种情况就是一锤子买卖。因为“对他们来讲,已经做好随时就走的准备了。所以所有的回报都是现结的。”尽管这听起来非常残酷,但“对公司来讲期权是这么宝贵的财产,他却觉得一文不值,换做是你会给他吗?” 一位资深律师向36氪表示,他接触过大量做全员激励的公司,最后基本都失效了,能做成的小米是一家。小米的股权激励的成功并不仅限于早期的全员持股,更重要的是雷军让大家充分相信期权的价值。 据徐欢回忆,后来每隔一个季度,小米内部都有一个大会,即便不是雷军参加,合伙人级别的也都会到场给大家鼓气,强调大家手中的期权在增值。等到2014年他从小米离职创业时,期权已接近20美元一股。 信任的核心来自于市场的积极反馈。如果翻看小米早期融资历史会发现,C轮之前,它保持了每半年一次的融资记录,估值从A轮2.5亿美元一路飙升至40亿美元。“持续的融资上涨和估值攀升一定会‘刺激’到员工,只要努力后面就还有更大的想象空间。”  上市梦醒:财富自由,或者难保体面 一些人跟着雷军吃到了肉。 徐欢告诉36氪,他当时是部门的第五个产品经理,前四位同事都没有离开小米,到今天至少有几千万收益。“有人已经给孩子买了学区房。” 小米登陆港交所前一天,雷军发公开信称,小米共有超过7000名员工持有股票或期权。美团则公布自己造就了4714名“百万富翁”。 不过,小米、美团股价至今尚在发行价下——二级市场的投资人比VC更严苛。 在这次资本寒冬中,一些公司不得不流血上市,不少人“上市即梦醒”。 一位前蘑菇街人士向36氪回忆,陈琪多次在内部说,蘑菇街不一定做成很大规模,但至少要是家很Decent(体面)的公司。 上市当天的期权闹剧当众撕破了这种体面。 考虑到“也会伤害到其他早期创业的公司”,陈琪在内网发文解释了这次争议:为了保证每股发行价在十美元区间,合股是一种正常操作。至于自己厚道与否,最关键是两个数字:一个是上市时创始人股份占比,陈琪是11.3%;一个是员工总期权池占比,是7.87%——这反映了创始人是否愿意分享成果、是否大方。 而一位前优酷员工认为古永锵“不厚道、主观恶意”的原因,是因为在优酷员工期权18合1时,古永锵上市时个人持股比例却高达41.48%,古永锵显然没有稀释自己的利益。 一位投资人对36氪分析说,上市前出现大比例合股的情况,可能是因为投资人、创始团队、员工的股份优先级层层递减:投资机构一般在协议中都有反稀释条款,当新一轮融资比之前估值低,就会触发这个条款;那么就只能稀释创始团队的优先股,或者员工的普通股;当然,创始团队可以选择不稀释自己的优先股,而是只稀释员工的普通股。 “我们还是一个小市值的公司,这是事实。蛋糕小了,怎么分也不会特别多。”陈琪总结,这是最终收益未达到一些员工预期的一个关键原因。 “如果公司真的发展好,谁愿意把员工坑了,流血上市是不得已,或是估值倒挂太厉害,已经融不到资了。”另一位创业者这样评价蘑菇街这场风波。 押注不同公司,收获不同结果。一位创始人告诉36氪,期权本质就是内购股票。假如当年有人愿意从阿里跳到蘑菇街,理论上是在赌蘑菇街的增长比阿里更好,获得的回报更多。“而结果往往是,大家图了高回报,却不能承担高风险。” 前述前蘑菇街员工说,自己team里有3个人离开时,都选择了不行权:这是预估蘑菇街业绩不如预期,评估了行权价后的理性决策。不同于一毕业就入职蘑菇街、对商业缺乏理解的年轻员工,“我们知道商业是残酷的。” 但他和前同事们还是发了朋友圈祝福蘑菇街的,“纪念自己曾经努力的青春”。陈琪说蘑菇街第一天就“出生在Hard模式里”所言非虚,“一路走来,巨头的伏击……真的难。” 越来越多与蘑菇街情况相仿的公司,正在“历尽艰难”争取上市的机会。 估值缩水、倒挂和流血上市已成为今年的普遍现象。造富梦碎恐怕是大概率事件。 一位阿里早期员工向36氪回忆,2010年加入阿里时他获得了五位数的期权。后有很多创业公司找到他,也许诺期权股票,他们认为阿里出来的人肯定更认可期权的价值。“但说实话,我真不信他们说的,因为你们这些公司都不是阿里。” 一位FA合伙人告诉36氪,结合2018年的市场环境,真正有价值的公司股票已是极少数,更不要提还有大把等待被并购的标的。“所以期权做不成是废纸,能做成的绝大部分也是废纸。比如ofo。” “每个前东家上市,大家都要恭喜我财务自由,我说没自由,大家还不信。”一位互联网从业者说。股票打到账户里,已经扣完了35%的所得税,其实每次都没太多钱,即使总监层级,股票收益也就够买辆车,该跳槽就跳槽,不值得被“绑定”。 即使“吃到了肉”,也付出了代价。一位接近小米的人士称,小米早期很多技术产品岗位负责人,干满四五年就退居二线,比如去了小米的投资部门。“因为高密度工作四五年之后,身体也受不住了。” 一位从业10年的HR则告诉36氪,最近很少有候选人会把期权作为求职条件,他们宁愿手里多拿点现金。 “再也没人愿意因为期权而降薪加入某家公司了。” (文中徐欢、杨东、孔军为化名)(感谢邱晓芬为本文整理数据) 关于期权、股份的故事,虽然做了诸多采访,但36氪相信自己接触到的只是部分样本,为了让关于期权的信息更透明充分,因此诚挚邀请你讲讲自己的故事。 请点击问卷链接:http://k6lbmp5qv6hv8j69.mikecrm.com/MLbznES http://dlvr.it/QvGHj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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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uehuanews · 8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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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4年前投比特币赚了百万美元 如今建议人们别买 北京时间14日CNBC称,格兰特-萨巴蒂尔(Grant Sabatier)是个人理财博客“千禧一代理财”(Millennial Money)的创始人,今年32岁,曾经破产失业,被迫“啃老”,但在5年内成功翻身,30岁时实现财务自由,成为一位白手起家的百万富翁。 个人理财博客“千禧一代理财”(Millennial Money)创始人格兰特-萨巴蒂尔 萨巴蒂尔还是一位比特币的早期投资者。2013年,他投入5000美元购买了比特币,当时每枚价格只有72美元。现在,他拥有69.2枚比特币,按目前价格计算价值超过110万美元。这些并不包括在他的净资产之内。 但他近日在CNBC撰文,建议人们不要在目前比特币价格飞升之际加入这一投资热潮。 以下是文章全文: 2013年,我首次投资比特币,花了5000美元,每枚价格72美元,现在,我有大约69.2枚比特币。 虽然我在2011年就首次听说了比特币,但直到我看了一部纪录片,并开始阅读有关比特币的论坛后,才决定购买它。很容易就看得出,比特币可能如何扰乱整个金融体系。 我决定购买比特币,作为一项长期试验,并动用了我当时的净资产的不到1%。当然,我希望能够在这上面赚到钱,但如果赔光了,也不会改变我的人生轨迹。 到我写这篇文章时为止,比特币的成交价为16600美元,我的比特币现在价值1,148,720美元。我用了五年时间,每周工作80小时,省吃俭用和在股市投资才挣了100万美元,而我的比特币仅2017年就升值了近100万美元。毫无疑问,这是迄今为止我赚到的最容易的钱。 但我不建议你们在今天投资比特币。 在我的博客“千禧一代理财”上,我收到了来自读者的超过100封电邮,询问有关投资比特币和其它加密货币的问题。我甚至上周还和一位读者交谈,他说他将自己的毕生积蓄投入了比特币,以1.1万美元左右的价格买入。这是个可怕的主意。 我还收到了一位22岁的年轻人的电邮,他想用的第一笔5000美元今天投资,想要知道比特币是否应该成为他的第一笔投资。这也是一个可怕的主意。 以下就是为什么,虽然我是个比特币百万富翁,但我不建议你们在今天投资比特币: 1、对比特币估值实际上是不可能的 比特币狂热席卷全球。甚至我的理发师也在买,尽管他对区块链一无所知。因为如此多的新人正在购买(而且这么快!),准确估值是不可能的。 当任何东西的价格一天内波动达到20-30%时,显然是不稳定的,因此你可能很快赔光所有的钱。特别是如果你在未来一年内需要用钱,那么不要购买比特币。在这样疯狂的短期波动中,比特币是一种短期赌博,而不是投资。 2、比特币可能根本毫无价值 比特币背后的价值是区块链技术,后者很容易被其他数字货币复制。很多数字货币实际上已建立了更好和更容易使用的版本。 莱特币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当然,比特币具有先行者的优势,但它之所以被创造是为了让人们安全在网上购买和出售东西,然而现在没有人这样做,比特币的价格已如此疯狂,交易成本正在飞速上升。 所有的交易量也在造成严重的延误,一些交易所最多需要10天时间让你的钱流进流出,比特币转账则需要一周以上的时间。 比特币转账的成本也在飙升,因为价格波动地如此疯狂,其价值可能远远高于或低于你发送之时。 大部分人购买的不是这项技术的价值,他们正在购买炒作。这是赌博,而不是投资。 3、比特币没那么安全 你可能认为数字钱包是安全的,但加密货币交易所和钱包持续受到黑客攻击。上周,比特币挖矿算力市场NiceHash价值超过7000万美元的比特币被盗。 类似Coinbase这样的交易所拥有2亿美元的风险投资和一个良好的市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不会受到攻击。因为没有中央管理机构保证你的比特币,如果你丢了它,可能很难找回。如果被盗了,那么是你不走运。黑客攻击还将继续发生。 如果你觉得购买比特币,我鼓励你负责任地购买。不要动用你净资产的1%以上购买,并且要对自己诚实:比特币是一种赌博,不是一种投资。这是超级冒险,有更好的地方可以安全地投入你的资金,无论长期还是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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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anrangyiren · 8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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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死亡面具
两年后
“我们接到了一个有趣的单子。”欧阳克敌甩了甩手里的资料。
欧阳克敌笑道:“我们已经好久没接过来自亚洲的单子了。”
是的,游隼自从亲身参与那两次被中国的“龙血人”事件之后,他们决定远离亚洲这个奇幻之地,尤其是对中国,更是避而远之。
佩尔问道:“不会是中国吧?”
“不,不是中国,是日本。”
“日本!”乔伯两眼放光,“我必须去,我一定去,只要有足够的钱,就能买到AV里那些女人陪伴。”
卡利也摩拳擦掌,“是的,必须去,我要带一卡车的漫画回来。”
欧阳克敌敲敲桌子,“给我正经点。这次去的人不多,而且你们注定不会是主角。”他把目光看像申屠殇。
乔伯不服气道,“难道殇才是主角?凭什么?凭他长得帅吗。”
“当然凭我是亚洲人了,白痴。”申屠殇瞪了他一眼。
“没错,好好看一看资料。”欧阳克敌把资料扔到乔伯脸上。
几人都翻了翻。
迪诺一边翻一边道:“哦,日本黑帮之间的赌博,要在地下车库举行擂台赛?真有意思,我想也试试。”
乔伯说,“你?你只能去当黑人保镖。”说完大笑起来。
迪诺踹了他好几脚。
欧阳克敌拍了拍桌子,“安静。我简要说一下情况。前几天尼奥找到我,说他一个日本的朋友委托他找一个厉害的打手。这个月底,日本两大黑帮势力,望月组和青火会,在长达几个月的火拼之后,终于重新回到了谈判桌上,最后决定以公平的擂台赛决定京都一个区的归属权。这似乎是他们当地的一种传统,如果两方纷争不断的话,就在京都一家百货的地下车库,在午夜时分进行公开擂台赛,打���打伤均不负责,但从今往后恩怨一笔勾销,不能再挑衅寻仇。”
“哇哦,地下车库,太酷了。”
“没错。而且他们商定不准请外援,必须从自己黑帮内部调派人来进行比赛,每方各派一人。青火会有一个特别厉害的家伙,最近刚冒出来,这地下车库是一个格斗俱乐部主办的,要缴纳高昂的会员费,一个月至少有四场比赛,那个叫做‘死亡面具’的家伙,自从出现之后,就从来没输过,甚至一招就杀了望月组的第一打手。望月组通过亚洲最大的情报贩子,找到了尼奥,尼奥找到了我们。他们在寻找一个东方面孔的人,帮他们打赢这场比赛。如果申屠殇输了,就轮到我们上场,杀了青火会的会长。”
申屠殇冷哼道:“我倒真想知道,他厉害到什么程度。”
“总之,这次任务报酬丰厚,如果杀了青火会的会长,还有额外奖金,所以我们的最终目标是杀了青火会会长。现在就决定由申屠殇上场比赛,我们充当外籍保镖。有意见吗?”
“没有!”
“好,明天出发!”
他们抵到京都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这个城市依然灯火通明。
望月组的管事接待了他们,并把他们安排在了高级酒店,给他们正细致地讲解了任务。
他们叮嘱申屠殇,尽量不要讲话,申屠殇的日语不算很好,说多了肯定暴露。然后他们给了申屠殇一个电脑,让他看“死亡面具”战斗的录像,提前做好准备。
看着这些日本人如临大敌的样子,申屠殇觉得好笑。
只要那什么面具还是个人类,并且没有注射什么该死的药,他就一点也不担心。
就算他输了,还有游隼其他人在。
所以他压根儿没看,回到房间舒服地洗了个澡就睡觉了。
第二天晚上,他们坐上一辆加长劳斯莱斯,来到了那个百货商场,并在一水黑西装保镖的左右拥护下,进入了地下车库。
申屠殇首先看到的是空旷的停车场上摆着围成一圈儿的各色汽车,吵杂的声浪充斥着整个空间,这情景让申屠殇不禁想起了“云顶”,只不过这个地方比起“云顶”,不像专业的格斗场,而仅是一个临时打起来的舞台。
他们的车通过车辆排出来的通道,直接开到了车库中心。
申屠殇和望月组的组长一起下了车。
他看到在车库的正中央,一块由慢坡形成的洼地上扣着一个巨大的铁丝网笼子。
六边形的铁笼中有三扇颜色各异的厚重铁门,其中的一扇被漆成了青灰色的铁门上,一个鲜红的浮雕恶魔头像诡异地眯着眼睛,就像是真实地恶魔刚刚从地狱中探出头来,窥视着眼前这由狂热的人群组成的场景。
另外的两扇大门全都是金黄的颜色,几乎完全相同。如果仔细观察,在两扇金色大门上还有些细小的窥视孔,可以让人从门后看清楚铁笼中的一切情景。
尽管一进入车库,那些戴着面具的人们便开始疯狂的叫喊、或是拼命地砸响喇叭。但他们却没有一个人离开自己的汽车,偶尔有人打开了车窗,也不过是伸出一只抓了一叠钞票、或是一张支票的手使劲挥动着,等候着那些在车辆之间往来穿梭的壮汉们收取他们手中的东西,再按照他们的要求交给他们一个个颜色不同的盾形筹码。
晚上十一点,当车库那厚重的大门被看守的粗豪壮汉们用力关上的同时,早已经接近沸腾的车库中猛地想起了一个充满了煽动与诱惑的声音:“你们想看什么?你们一个月缴纳十万美金的会费,你们想看的是什么?”
隔着汽车车窗传出来的声音有些怪异,但全都是同样的声音:“格斗!我们要看格斗!”
充满煽动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格斗?电视上、电影上、或是在竞技场中,几百块就能买个最佳席位的格斗,你们为什么不看?”
怪异的声音猛地像是骤发的海啸般提升了高度:“我们要看见血的格斗!我们要看杀人的格斗!我们要看最刺激的格斗!”
那声音也同样的提升了音阶:“那就给你们见血的格斗!给你们杀人的格斗!给你们最刺激的格斗!你们要看谁见血?你们要看谁杀人?你们要谁带给你们刺激?”
无数的喉咙里嘶吼着叫出了一个名字:“死亡面具!死亡面具!”
与那个正在将观众的情绪朝着狂热逗引的声音不同,在那扇青灰色的大门后,一个脸上戴着狰狞鬼面具的高大男人正静静地坐在离门口二十米远的沙发上,他双眼紧闭,两条长腿分别放在稠缎铺成的软凳上,由四个专业的按摩师仔细地按摩着他肩膀、胳膊、和大腿上的肌肉。
浪潮般的嘶吼声早已经冲破了那扇青灰色的大门,即使是那些见惯这种场面的工作人员也难免受到这种狂热气氛的影响,在举手投足之间现出些与往常不一样的地方。但那个坐在沙发上的黑发男人却像是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梦境中一般,就连两个专业的按摩师也无法感觉到他的肌肉有一丝的异常跳动。
随着大门后方那特制的挂钟上闪起了微弱的红光和细小的滴滴声,那戴着鬼面具的男人睁开了眼睛,眼眸如黑曜石般,明亮而深邃,他轻启薄唇,低声道:“斜方肌加重力度,右侧膝盖上的药袋,可以拿掉了。”
与他给予人的威吓的气势不同,这声音即使刻意压低了,也能听得出来非常的年轻。
不容置疑的话语声中,按摩师立刻按照他的指令开始动作起来,而另一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瘦小日本男人则是抢前一步,小心翼翼地从那男人的膝盖上取下了一个散发着浓厚草药味道的纱布药袋,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说道:“看来您亲自配制的药袋效果不错,膝盖上的肿胀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
略略转动了一下脖子来配合那按摩师的的手法,带着鬼面具的男人用平静地语调说,“少说没用的,告诉我今天的安排。”
依旧是谄媚地笑着,那身材瘦小的日本男人顺手从口袋里摸出个小本子看了几眼,这才一本正经地按照本子上记录的文字复述道:“今天您有三场比赛,首先上场跟您对阵的是俄罗斯的冰雪兄弟组合。按照您的实力来推算,两分钟后他们就该改名叫冰雪尸体组合了。而后,会有个令人惊讶的场面出现。两个手持战胜者名牌绕场一周的漂亮姑娘会向您突然发起袭击的,当然,她们手里只有两个比较锋利的拳套戒指,不会对您造成太多的损伤。”
沉闷的冷哼声从那张狰狞的鬼面具后传来:“两个比较锋利的拳套?应该还有一双带着刀片和尖锥的靴子吧?南美的女王蜂你们也招揽到旗下了?我该弄死她们么?”
讪笑着合上了手中的小本子,日本男人点头哈腰地说:“不必,请务必不要杀掉她们,只需要装着开始受到她们的蛊惑而被打倒,然后再把她们扔下擂台就可以了。这样她们就会有一次击倒您的记录,以后会更赚钱的。然后,您知道的,青火会长已经跟您说过了,今晚的重头戏,是要打败望月组派上台的人。这是他的照片,但是还没有关于他的任何战斗录像。”
“死亡面具”接过那张照片,看着照片上英俊而冷酷的东方男人,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日本人眼尖地发现了他的那一丝抖动,“怎么了?您有什么想法吗?”
一种听起来像是从深渊中传来的冷笑声让那四个按摩师不寒而栗,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他?这个长得像是歌剧演员的家伙是我的对手?你们是不是打算把这个格斗场改成特殊口味的妓院?”
那日本男人露出猥琐地笑容,“您的意思是……您感兴趣吗?原来您不接受任何服侍的女人是因为……”
那黑发男人鹰隼般锐利的双眼慢慢地扫了他一眼,把这个瘦小的日本男人吓得差点儿尿裤子。
“不不不,请您不要误会,我不该妄加猜测,我只是……哦,青火会长本来是希望您杀了他,但是如果您有别的安排,青火会长也会大方地答应的。”
“好,把他送到我的房间里去。”“死亡面具”把手里的照片捏成了一团,眼中迸射出寒光。
抬手示意按摩师离开自己身边,“死亡面具”慢慢地从柔软的沙发上站起了身子,开始进行格斗前必要的热身。
说话的当口,那扇青灰色大门上的时钟上已经亮起了整整一圈的红灯,看上去就像是一轮悬挂在黑暗中的血色月亮一般。大门边的一些工作人员已经做好了最终的准备工作,急救器材、专业的医护人员,将战败者拖回大门时使用的、被画成了地狱雪橇模样的拖拽式担架一应俱全,只等着大门开启时从扩音器中传来的巨大野兽咆哮声响起。
然后,格斗场上的几分钟,会让某个人活着,享受欢呼和杀戮带来的快感。会让另一些人死去,感受地狱的冰冷和恐惧带来的折磨。
三扇门同时慢慢升起,一双穿着军靴的双脚首先出现在观众面前,然后是修长结实的腿,再然后是充满力与美得腰身,最后,是点燃所有观众热情的狰狞鬼面具!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有几个年纪轻些的工作人员身子开始随着门外的嘶吼声轻轻应和着呼喊起来:“‘死亡面具’!‘死亡面具’!‘死亡面具’!”
通过巨大的青灰大门,“死亡面具”和申屠殇第一次面对了对方。
申屠殇坐在台下准备好的沙发上,眯着眼睛看着铁笼的门缓缓升起,仔细打量着自己的对手。
这人穿着一条黑色的紧身背心,结实的胸肌和腹肌显露无疑,下身是一条做工良好的军工裤,脚踩陆战靴,这人多半是个当兵的,装备习惯跟游隼的成员们都差不多。他脸上覆着一个狰狞的红黑相间的鬼面具,只露出了眼睛嘴巴和一小节线条优美的下巴,气势迫人。从他的皮肤和发色来看,更接近黄种人。
这人的个子至少在一米八七到一米八八之间,虽然申屠殇周围是一群人高马大的欧美人,并不觉得这个个子有什么稀奇的,但是这可是在日本,申屠殇实在有些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日本人。但这人确实长得一副亚洲人的骨架,因为他的肌肉结构劲瘦而柔韧,非常富有线条美,不像白黑人种那般显得孔武粗壮,看上去更像是模特特意练出来的那种花俏的肌肉,虽然外形漂亮,但并不实用。
当然,申屠殇不会认为这个人的漂亮身材不实用,一个能连胜多场比赛而几乎没受什么伤的人,绝对是个能跟他一战的对手。
“死亡面具”第一站的对手,来自俄罗斯的“冰雪兄弟”很快上场了,这两个俄罗斯壮汉光着膀子,露出一身白花花的肌肉,看的申屠殇有些倒胃口。
让他意外的是,死亡面具并没有看那俩人,而是把目光放在了他身上。
申屠殇毫不畏惧地迎向他的目光,尽管距离很远,但他视力极好,一下子就对上了死亡面具的目光。
那眼神让他愣住了。
死亡面具拿一种极其纠结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中有愤怒、有憎恨、有哀怨、有关切、还有申屠殇实在看不懂的情感,有点象父子重逢的喜悦。
这双深邃的眼睛让申屠殇感到莫名的熟悉,头也不免地微微疼痛起来。可他对这个人毫无印象,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拿这种仇恨的眼神看他,即使是俩人是对手,也不过是各司其主,仇恨未免显得可笑。
申屠殇冷冷地看着他,绝不会在还没上台的时候就输了气势。
死亡面具很���把脸转了过去。
今晚的第一场格斗开始了!
冰雪兄弟一左一右地朝死亡面具攻了过去,一个攻上路,一个攻下路,让人避无可避。
死亡面具却动也未动,直到俩兄弟近到快能摸到他的时候,他突然凌空跳了起来,两条长腿飞起,狠狠踢在两兄弟的脑侧,把俩人直接踢到在地。
他落地之后用手一撑,就像会飞一样跳了起来,冲过去又朝那对倒霉兄弟俩的脑袋各补了一脚,两人立刻就不动了。
观众爆出疯狂而热烈的叫声,整个地下车库都跟着震动了起来。
申屠殇扯了扯嘴角,体内的好斗细胞有些蠢蠢欲动。
这个死亡面具确实有两下子,动作快、狠、准,两个动作就把这俩头俄罗斯熊给干趴下了,这俩人没死也废了。
而且申屠殇明显看得出来,死亡面具并没有使全力。
面对这种压倒性的胜利,群众无法抑制自己兴奋的情绪,他们嘶吼到喉咙沙哑,眼眶充血,死亡面具简直成了他们的神,给他们带来比疯狂的精神享受!
场外工作人员动作麻利地把那两兄弟拖了下去。
两个金发美女举着死亡面具的名牌绕场一周,像观众示意,然后她们跳上了台,扭着细腰肥臀,贴上了死亡面具的身体。
观众们大喊着“干她们!干她们!”
死亡面具动也没动,任凭两个身材火辣的性感美人在他身上乱蹭。
突然,一个女人伸出带着尖刺的手,刺向了死亡面具的脖子。
死亡面具微微偏头,躲过了尖刺的攻击,另一个女人一脚踢在他的脖子上,把他踢到在地。
俩人一起扑向而来死亡面具,带着尖刺手套的手朝死亡面具的各个要害攻去。
死亡面具在地上翻滚了两圈,然后一个扫堂腿,将俩人扫到在地,接着他跳了起来,抓住了俩人的腿,将她们扔到了擂台下。
申屠殇对这场戏兴味索然,这也只能骗骗这些外行的观众,他一看就知道这是排演好的,估计青火接下来要力捧这对南美姐妹花,让她们一上场就博得将死亡面具打倒在地的好名头。
结束完一场比赛,主办人叫了半个小时的休息,让大家重新下注。
观众们都在等待着今晚的重头戏,就是青火会和望月组的终极对决,赌注是京都一个区的地盘归属权。毋庸置疑,这将是一场精彩的格斗,不仅仅是两个厉害的打手的较量,更是京都两大黑帮势力对封王的角逐。
即使现在时间已经是午夜,却没有一人感到疲惫,他们雀跃着,嘶吼着,等待着下一场激动人心的死亡格斗赛。
乔伯俯下身,在申屠殇耳边道:“欧阳克敌让我告诉你,台上的家伙不好对付,我们已经部署完毕,你不要拼命,一接到暗号马上撤离。”
申屠殇轻轻“嗯”了一声。
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申屠殇在主持人的渲染和观众的催促中,一步步走进了那个大铁笼,走上了这个血腥的擂台。
死亡面具站在对面,静静地看着他,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他就那么看着他一步步走向自己。
申屠殇晃了晃脖子,做了一些热身运动,对于外界的声音,他充耳不闻,脸上一片平静。
死亡面具动了,他踏前了一步,又一步,直到走到申屠殇两米远处,才停了下来。
战斗已经开始,申屠殇不想跟他玩儿互瞪的游戏,再说死亡面具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
他活动了全身的筋骨,感觉精力充沛,于是跳起来朝死亡面具攻去。
申屠殇今年三十二岁,是他体力的鼎盛时期,无论是速度、力量还是身体的灵活度,都达到了一个雇佣兵所能达到的巅峰状态,论空手格斗,他不惧任何一个人类,只要对方是人类。
他飞起一脚,狠狠踢向死亡面具的面门,死亡面具往后一闪,堪堪避过。
申屠殇一个旋身,左腿刚落地右腿又起,根本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又狠又快的一脚又踢了过来,动作凌厉漂亮。
这一下子依然被死亡面具闪了过去,他挡开申屠殇的腿,一拳打向申屠殇的肩膀,申屠殇闪身一避,肩头被拳头擦过,带了一阵痛麻。俩人开始拳来脚往,打得不可开交,动作快的快让人的眼睛跟不上。
申屠殇越大,就越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个人对他的功夫路数知道的这么清楚,就好像在耍他玩儿一般,挡下他的每次攻击,却不趁机全力回击。这让申屠殇心头生起怒火,攻击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猛,而且招招取要害,一步步把死亡面具逼退到了擂台边缘。
观众们从未见过一个人能将死亡面具置于下风的,群情激奋,几乎快把整个地下车库喊塌了!尤其是那些押了冷门的人,目光充血,满脸通红,恨不得把喉咙叫破。
眼看死亡面具已经没有路可以退,申屠殇飞身一脚,坚硬的鞋尖朝死亡面具的太阳穴踢去。
死亡面具突然一个蹲身,让申屠殇踢了个空,他心叫不好,已经回腿往死亡面具的背心脊骨最脆弱的地方踩去,死亡面具一拳打在他的胯骨出,一拳打在他的腰侧,这两击重拳直接把申屠殇打倒在地,半边身体几乎没知觉了。
死亡面具将他的两只手反手禁锢在背后,把他的身体狠狠压在地面上,让申屠殇动弹不得。死亡面具俯下身,在申屠殇痛的以为自己幻听了的时候,耳边传来了宛若幽冥般冰冷的声音,“别来无恙吗?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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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ngjzrstyl · 3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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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军生活
续:
海上的工蜂 在《远东英汉大辞典》里,SEABEES 这个词的中文解释为:海军工程营,成立于 1941 年 12 月,专负责在战区修建登陆设施和飞机场等,这实际上是海军工程部队给自己起的一个很贴切的绰号。SEABEES 直接翻译成中文就是「海蜂」,工蜂的任务就是整天忙忙碌碌地构筑蜂窝。二次大战时,为配合麦克阿瑟将军在太平洋战场上的「跳岛战术」,海军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在那些刚占领的南太平洋小岛上修建码头设施,油库和简易机场,这样美军就可以使用该岛作为一个出发点(储备物资,起降重型轰炸机)来攻打下一个岛屿,这样一步一步接近日本本土,因为那时并没有远程轰炸机和洲际导弹。
半个多世纪以后的今天,海军工程部队作为海军里的一个分支,仍然扮演着一个重要的角色。例如在海湾战争时,SEABEES曾在沙特阿拉伯修筑一条简易公路;1999年北约维和部队进入科索沃后,SEABEES又在那里建造带热水淋浴设备的简易营房,住进去的陆军大兵们都非常感谢。由于SEABEES的特长和拥有的工程机械,在和平时期救灾抢险也是其主要使命之一。
此外,还有八个现役的流动工程营。其中四个营是以加州的维尼米港作为大本营,海军里称做「家港 Homeport」,就像每一艘军舰都有自己的家港一样;另外的四个营则以密西西比州的湾港市为家港。所谓流动工程营的概念就是按照一定的时间和地点轮换去四个海外地点驻守,那四个地点是:冲绳、关岛、波多黎各和西班牙的罗塔;八个营里总是有四个在海外驻守,四个在家港休养。以我所在时的轮换日程来说,是七个月驻海外,七个月在家港(2002年以后改为六个月在外,十二个月在家)。而每一个工程营只去两个地方,我所在的那个营是去波多黎各和冲绳。
去冲绳的驻防又称为太平洋地区驻防,工程营的主体驻在冲绳,另外派出若干个小分队去韩国、日本本土、夏威夷和阿拉斯加,在当地的美国海军基地里做一些工程项目。每一个小分队从 15 到 40 个人不等,但都要配备一个军需人员。于是我就尽量争取去小分队,而不是留在冲绳和大本营在一起。因为不管是韩国、日本,还是夏威夷,好玩好看的地方都比冲绳多嘛。 驻防冲绳如愿到日韩
两次冲绳驻防我都如愿以偿。第一次是去韩国,在釜山附近的镇海住了七个月;第二次更爽,是在日本本土的横须贺基地,从那里坐火车去东京只用 45 分钟。去波多黎各的驻防也叫加勒比海地区驻防,还是同样的模式:大本营驻守在波多黎各的罗斯福路海军基地,然后向关塔那摩湾、安提瓜岛、海地和牙买加派出小分队。在加勒比海地区,波多黎各算是一个主要的旅游点,而小分队去的几个地方都比较偏远,所以两次加勒比海地区驻防,我都是留在波多黎各和大本营在一起。
记得刚进工程营的第一个月,一切都新鲜;住在两人一间的宿舍,在基地的餐厅里吃饭。第一周忙于办理各种手续,领作训服。因为这里是工程兵部队,日常穿的作训服不是舰队里的那种蓝色制服,而是迷彩服。四套制服和一件厚夹克要先送到裁缝店去锈上个人名字和 SEABEES 的图案。
然后就是整整一周的靶场射击。在工程营里,除了一年一次的 M16 步枪达标和野外训练期间,平时没有机会玩枪。靶场就在太平洋边的海滩上,著名的太平洋海岸公路,又称一号公路就在身后穿过。在新兵营曾经打过 M16 的模拟枪,这次是真枪实弹。最后一天的测验时,我打出一个高分,得到「步枪专家」的级别称号,得到我的第一枚奖章。
进工程营的第二个月就到了去波多黎各驻防的时候了。那是1997年4月初,我们从维尼米港旁边的蘑菇点海军航空站,乘包租的民航机飞7个小时到波多黎各。在我以前的印象里,除了知道波多黎各人经常被雇为打手和杀手 (又是受电影的误导 )以外,对这个美丽的热带岛屿所知甚少,经过两次一共 14 个月的驻防,我已成为波多黎各通了。
这个面积和台湾岛差不多的美国属地,正处在加勒比海地区东西南北航线的交叉点上,号称「加勒比海的十字路口」,战略地位极其重要。罗斯福路美国海军基地就坐落在岛的最东端,其面积之大,如果不开车哪里也去不了。工程兵在基地里有自己的一片靠海边的营区,大门口有一座巨大的卡通式工蜂模型、SEABEES 的标识,它是一只头戴水兵帽的工蜂,前两只手抱着一只 30 年代的「老汤米」冲锋枪,后面众多的手拿着各种工具,显示出工程兵既施工又战斗的特色。营区由五栋汽车旅馆式的宿舍楼和一些办公楼、仓库组成。我的房间离海边只有不到 20 米远,每天看着那些随风舞动的椰子树和近绿远蓝的海水,真是一种极大的心灵纾解。
每天工作之后可到营区里的「十字路口」去消磨时间,那是工程兵俱乐部的名字,里面有大屏幕电视,可看电影录像;也可以打台球和乒乓球,这些都是免费的休闲娱乐。如果你想花天酒地寻欢作乐,基地大门外就有一个波多黎各人开的夜总会,可以看各类疯狂表演。海军里的生活选择就是这么多样化。
说到此处,不得不提一下「MWR」 这个机构,MWR 是英文「士气、福利、休闲」三个词的缩写,这是美国海军中一个拥有巨额预算的庞大机构。每个海军基地都有 MWR的办公室,经营和管理各类休闲和娱乐设施,从体育馆、健身房、游泳池、高尔夫球场,到电影院、俱乐部、保龄球馆和咖啡网吧,从组织免费旅游、出租滑雪及潜水装备,到代售迪斯尼乐园海洋世界等的折扣门票,应有尽有。各个基层单位里也都设置全职或兼职人员经管 MWR事宜,并根据单位大小、地理位置不同领取 MWR 的经费。
通常越是在海外,越是偏远的地区,MWR 的经费就越多。就我所见所闻,海军里常听人提到的偏远驻防地点有阿拉斯加的艾德克岛、印度洋里的迪亚哥加西亚岛、古巴关塔那摩湾基地等等,那些地方军人们所享受到的娱乐活动之丰富多采,在美国国内一般低收入的美国人是绝对玩不起的。
在波多黎各的 14 个月,我基本上去过了所有著名的旅游点。首都圣胡安的老城区是必到之处,那里都是西班牙式的建筑,老城的东面则是一片赌场大酒店集中的地方,圣胡安附近还有一个著名的 BACARDI兰姆酒厂,免费供游客参观和品酒。加勒比海地区盛产兰姆酒(RUM),而波多黎各的兰姆酒厂更为出名,这种由甘蔗作原料酿成的烈酒有一种香甜的气味,兑在各种汽水里喝很提味。
波多黎各的旅游点数不胜数。我去过的地方还有热带雨林公园,拥有全世界功率最大射电望远镜的 ARECIBA 天文台,CAMUY 巨坑岩洞和位于小城佛哈多的「征服者」 大酒店赌场。这个据称是加勒比海地区最大最好的酒店赌场,实际上是由一片坐落在山坡上的建筑群组成。酒店的进门处在山顶,客房和赌场都是在两三层高的建筑里,一层一层错落有致,美轮美奂,一直修到山下海边,有大理石步行台阶和缆车提供上下的交通。海边那一层的建筑则都是酒吧、餐馆、精品店和游艇码头。2000年的新年之夜我就在此度过,当时发誓说:以后结婚度蜜月一定要来这里,绝对不去别的地方!
有关军旅生活的故事和趣闻在海军里称为「Sea Story」,每个单位里总是有一两个走南闯北年头多一些的老兵,有讲不完的故事和满肚子的笑话;每当 Party 的时候,两杯酒下肚就开始侃侃而谈Sea Story。
讲他们当年在香港和泰国如何的花天酒地,日本的女朋友如何主动情愿地倒贴他们,又如何喝得烂醉在伦敦的火车上睡死过去坐过了站,最后被英国警察送回到基地。也谈世界各地风土人情,去韩国大家就一窝蜂地买皮衣和毛毯,在巴林和科威特买波斯地毯和金首饰便宜,在东京的秋叶原可以买到最先进的电子产品,要纹身刺青也要去香港合算。在什么国家要避免去什么地方,要小心什么样的人,不然轻则破财,重则丢命等等等等。
老酒下肚 故事讲不完
驻防期满时,另一个工程营来接替,经过几天的交接工作后,全营卷铺盖回家。按规定每人除了可以带两只SEABAG 上飞机外,还可以托运 400 磅以下的个人物品。海运回国,通常大家都用自制的大木箱,来装运那些七个月海外驻防期间「瞎拚」来的舶来品。我经历了四次海外驻防,带回??品,各种牌子的兰姆酒,南美人惯用的那种叫 「马切蹄」 的砍刀;我那把是作为工艺品制作的,所以还配有漂亮的皮鞘。从韩国和日本带回的东西就更是五花八门,从东洋刀、歌舞伎偶像到日本画、韩国毛毯、冲绳药酒和各类瓷器。最后一次从日本横须贺回来时,我托运物品早已超过 400 磅。但我就是负责办理托运事宜的,怎么也要照顾自己一下,于是当然就 PASS 了。
回到家港的七个月是蛮清闲的,可以尽情地休假。每个军人每年有 30 天的假期 (除了正常的周末和法定假日以外),所有人员都会被安排去上各种各样的训练课程。大部分的课程是在家港的基地里面进行,一些人还要被派到外地去参加各种根据海军人员培训要求所开设的学校课程。我有机会去圣地牙哥的舰队训练中心去学一个有关后勤管理的电脑软件,为期三周,其实是上学、休假兼旅游。周末时曾去海洋世界和墨西哥的提华那见识一番,还经常去圣地牙哥海军基地里看免费电影。基地的电影院与外面的不同之处,是先要全体起立播放国歌,然后才放电影。
总之,训练训练,不停的训练,名目繁多的训练就是美国军队在和平时期每天要念的圣经。这个军队不生产、不经商,除了训练不干别的,是个纯花纳税人银子的队伍。实际上,军队就应该如此。
当时间离外出驻防还有两个月时,工程营的训练既达到它的最高阶段:为期两周的野外训练,届时将按照模拟战争的情节,全营必须在接到命令的若干天内做好出发的准备,然后携带各种工程机械和武器装备分批地乘 C-130 运输机和汽车开赴指定地区。实际上每次野外训练都是去加州的 FORT HUNTER LEGGETT 军事保留区,在旧金山南面约两小时车程,也是一处国家公园,一个没有围墙的陆军基地。常有各个军种的单位在此演习和训练,由于地域辽阔,军民互不干扰,游客们照样在此露营、钓鱼、划船和打猎;只是有些路口有警卫把守,游客不得入内。
工程营的野外训练就是把全营拉到这片山里,在一片选好的地点安营扎寨。搭起五十多座帐篷,包括指挥中心,野战医院和野外食堂等等设施。营地四周布设铁丝网,路障,构筑防守工事,全部安顿下来以后,再派出工程队在附近地区进行搭桥筑路一类的施工。工程营的军事活动只限于防守,战争时总是和海军陆战队一起出动,后者则是冲锋陷阵的主力。两周的野外训练,趣事多多。 野外训练 趣事多多
这地方虽然离度假胜地蒙特利湾只有不到一小时的路,但因为在山里面,所以感觉与外界隔绝。按照「防卫─施工─生活」的三步顺序,直到训练的第五天,营里才开始搭建野外食堂和野外淋浴帐篷。那么前五天就不能洗澡,没有热饭吃,全靠吃 MRE。这是一种有几十样菜式、软罐头包装、可以加热的野外速食。公平地说:味道还不错,但毕竟是罐头食品,连续吃上三天后,胃口就没了。等到野外食堂开始供应第一顿热餐时,本人立刻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填那些平时并不怎么喜欢吃的义大利「死不改题」肉丸子面条和蔬菜沙拉,只要是新鲜食物,什么都好吃!吃饱了再拿,迷彩服的口袋很多,可以装不少香蕉、苹果和甜点,装弹夹的两个硬帆布袋正好可以放盒装牛奶和果汁(真正的军人看到这里,非得把鼻子气歪了)。
在训练期间食堂的政策很宽容: 敝开吃,随便拿。反正大家都住在帐篷营里,没有人会把食物拿回家去。一个装满食物的巨大冷藏集装箱卡车,就停在食堂那个类似马戏团的大帐篷旁边,不知在真正的战争环境下会不会还有如此奢侈的供应。由于训练的地点是在加州中部的内陆地区,夏天气候乾燥,温差极大;白天热得人发昏,要尽量躲在阴凉处,不停地喝水;夜里则要钻进厚厚的鸭绒睡袋中才能保温,训练时有防守演习,使用空包弹射击。
有意思的是,营里还要进行如何对付外国民众反美示威的训练,因为在实际战争情况下,美军可能会受某国政府请求而进驻该国,亲美的那部分势力不一定能代表该国的全部民意,所以可能会有反美势力组织民众去美军驻地外示威,要美国佬滚回去。于是营里有专门的安全保卫反应队,一有状况既可出动,在营地大门外设置警戒线,扮演示威民众的都是些海军陆战队员,穿着便装,举着各种标语牌,跟真的似的吵吵嚷嚷地要闯进营来;还不停地呼喊反美口号,有几个陆战队员表演得很逼真,故意操着破烂的英语和怪声怪调的外国口音大喊大叫。什么: 「Go home Yankee!」,「You no help!」,「You kill people!」等等。
反应队的成员大多是新兵菜鸟,被这种推推搡搡的火爆场面激发起情绪来,一个个的表情都很认真很投入,好像已经忘了这是在演习。我则站在远处观望,不时被那些怪声叫喊逗得发笑。
驻防日韩 感觉亲��
与波多黎各的驻防相比,太平洋地区驻防更使我感到兴奋。韩国和日本的文化根本上就是中华文化的两个分支,太接近了;加上我对日韩历史地理方面的了解,走在韩国和日本的街头,感觉一切都似曾相识。在韩国我负责镇海和浦项两个小分队的后勤工作,住在镇海,每周去浦项一次,两个半小时的车程,通常都是自己一人独往独来。开一辆绿色的 CHEVY BLAZER,车子不挂韩国的牌照,只染有英文「美国海军」 和编号。过高速公路收费亭时只须说一声HELLO,然后免费通过。有时还要去釜山的一个美国陆军基地提取一些物资,然后再去浦项。镇海基地是为来此停靠的美国军舰上的人员提供文体娱乐设施,所以可想而知,住在镇海是多么舒服。
两年多以后,我到日本横须贺驻防,这应该说是最好的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当我们的飞机从蘑菇点海航站起飞时,我立刻把手表调到日本时间,心想这次终于有机会去看一下这个二次大战的战败国了,而且是以占领军的身份。我们先飞到冲绳,第二天搭乘海军的交通飞机直飞到东京南部的厚木基地,虽然二战已结束五十多年,时过境迁,但是占领军依然是占领军,所有人员和行李直接入境,根本不经过大日本帝国的海关!
从厚木搭巴士一个小时就到了横须贺海军基地,这个位于东京湾入口处的战略要地曾经是日本旧海军的基地,二战后成为美国海军在日本的一个主要基地,也是第七舰队的总部。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建设,这里实际上就是一座美国城市了;大型的百货商店和超级市场供应所有美国国内市场能买到的商品,还有美国小学和中学,有几家美国银行和几家美国主要的快餐连锁店。
在我们到达横须贺两个月后的一天,刚结束演习任务的航空母舰「小鹰号」 回到港内,这个钢铁的庞然大物一下子改变了横须贺的天际线,本来已经挤满了楼房的小海港突然又多了一座高楼;早在 20 年前笔者在北京就听说过小鹰号航母,今天终于亲眼看到了。在小鹰号停泊位街对面的是新建成的「舰队休闲中心」,爬到休闲中心五楼的餐厅才勉强可以看到小鹰号的飞行甲板,这是唯一的一艘以海外基地为家港的美国航母,有一段时间小鹰号开放给公众参观。横须贺基地里面是地道的美国生活环境,但是一出大门则是横须贺的闹市,一个不同的世界。记得第一个周末第一次出基地大门,首先要去的是基地旁的三笠公园,里面有一艘日俄战争时期的军舰「三笠号」。该舰作为打败帝俄海军的象徵,一直是日本人最引以为自豪的国宝,从 1923 年开始,该舰就停泊在此做为一个纪念馆。
二战结束后,美军要销毁日本所有的武器军备,据说当时日本人一再请求美军放过这艘老爷舰,美军还算照顾日本人情绪,没有把它炸毁,而是在舰四周浇铸上水泥,使它永远不能再航行;又在炮筒里灌上什么东西,炮塔焊死,使它永远不能再当做武器来使用。该舰现在是一座海军博物馆,舰旁竖有日俄战争时日本海军大将东乡平八郎的铜像,像座上刻有此人在日俄大海战之前写下的条幅:「皇国兴废在此一战」。
七个月的日本驻防,虽没有时间去外地旅行,没有机会登富士山,还是去了不少地方。在横须贺市,经常独自一人溜达,逛街市,穿小巷,上山顶公园。 一年后的现在回想起来,在横须贺基地的生活实在是满好的,因为那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尤其是那些长驻人员,等于是同一个时间和空间生活在美国和日本两种环境里,两种生活方式中好的东西都兼顾;有些人想方设法尽可能长期留在此地工作,有些人则娶了日本老婆,乐不思蜀。
薪资和福利待遇
在薪资待遇方面,美国各军种都是一样的。士兵阶层共分九个薪级,从 E1 到 E9,基本薪资是由薪级和服役年数决定的,新兵进来多数是从 E1 开始。薪资标准每年都上升,按照2002年的标准,E1 的每月基本薪资是 $1022,有五年军龄的 E5 是 $1828;听起来少得可怜,但实际上在比较军人和平民百姓的收入之前,首先要了解军队是一个特殊的社会组织,它的薪资和福利原则是和私人企业大不一样的,军人们在享有完全免费的住房、服装、吃饭和医疗的基础之上再领取一笔基本薪资,而且只按照全年的基本薪资收入计算和缴纳所得税,住房是最主要的一项福利。
已婚有家的军人和在一定级别以上的单身军人,可由政府配给单独式的住房 (只有 E3 以下的单身军人必须住在集体宿舍里,各个单位情况可能略有不同 )。每个军事基地都有一定数量的住宅,如果不愿住公房或者公房不够,可在基地外面租公寓或购买房产,然后领取住房津贴。住房津贴是由薪级,服役地区和家庭状况三项因素决定,在有些情况下,住房津贴的数额比基本薪资还高。旧金山湾区住房费用是全国数一数二高的,所以在此工作的军人都领有高额住房津贴 (从每月 $1600到 $3000 不等 )。
每个基地里都有公家食堂,住在集体宿舍的夥计们持有餐证,可去食堂免费就餐。住在家属住宅区的和在基地外面住的军人领有 「通勤伙食津贴」,自己在家吃饭。目前的标准是每天 $8,不论级别高低。领着伙食津贴的军人和其家属也可以去公家食堂就餐,但要交钱,早餐 $1.75,午餐和晚餐 $3。
军人待遇还有一?区的 COLA 每月只有 $56,不算高,因为此地只是住房费用高,一般消费品并不贵。而夏威夷则是住房津贴和 COLA 双高,海外基地的 COLA 就更高,其中巴林、新加坡和日本横须贺都是人们争着去的地方。海军里医疗和牙医不仅完全免费,而且定期的体检,洗牙和注射预防针是命令性的,不是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去医院看医师于办公事,公事当然要在工作时间办,如要去外地海军医院就诊,当然又是公费旅行了。
每个海军基地大院里都有 Exchange 和 Commissary,前者是免税百货公司,后者则是供应食物及日常用品的超级市场,一流的品质,平低的价格,当然只有军人及家属可以进入购物,总之要计算一下军人的实际收入到底有多少,就得把基本薪资和各种津贴全加起来,还要考虑到津贴收入是免税的,公费的医疗和牙医服务该算多少钱等等。
有关海军工作的年限问题,基本上每个年轻人一进入海军时都是签四年服役合同,四年期满后,可以退伍。做为退伍军人可以有多达$22,000 的大学奖学金,退伍军人住房贷款等福利,如果愿意继续在海军里工作,可再签合同。再签的年限可以从两年到六年不等。海军鼓励军人继续服役,对有些缺人或专业性强的工种还设有「再签约奖金」。
继续服役20年后即可退休,退休军人的待遇是领取基本工资的一半,免费医疗和使用 Exchange 和 Commissary 的权利,几乎所有的退休军人都会再找第二职业,如果升到E8或E9,则可做到多达 30 年,届时退休可领工资的 75%。
对刚刚高中毕业,没有任何职业技能和工作经验的年轻人来说,带薪的职业训练和免费的教育机会以及退伍后的奖学金是吸引他们参加海军的主要原因,在海军里学到的很多技能都可转为民用;像空中交通管理,航空机械师,电子仪器技师,IT 技师等等。在服役期间,军舰上有为军人安排的大学基础课程,如果自己抓紧时间,可在业余修一些学分,最终可拿到Associate's Degree,如果在陆上单位就更方便了,每天下班后就直接去基地附近的大学上课。
按照海军最新规定,现役军人利用业余时间读大学课程,其学费 100% 报销。退伍军人的奖学金叫做「Montgomery GI Bill」,可以留在退伍以后使用;譬如在伊利诺和德州这两个州,州法规定退伍军人可免费上本州的公立大学,连退伍军人奖学金都可以不用了,按最近的一项尚未批准的提案,退伍军人的奖学金如果本人不用,可以给配偶和子女使用。
十几年在美经历,五年多军队生涯,让我感到这个国家的主流社会是开放的和宽容的。做为一个新移民,只要你入境随俗,不自我设限,真正从心里把自己当作一个美国公民,认同这个第二祖国,就会觉得海阔天空。在海军的大家庭里,你就会找到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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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lgzx · 8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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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网2017.4.9】明慧网记载了大陆7省约七千起迫害法轮功遭厄运者的真实案例,上至中共政治局常委,下至迫害法轮功的非法组织“610”的乡镇人员和不明真相的民众。他们中有的车祸毙命,有的离奇猝死,有的自杀,有的暴病身亡,有的判刑入狱,还有的殃及家人……
这一桩桩不幸的案例不仅触目惊心,而且令人深思。明慧网表示遭到厄运的地区人数分布与迫害法轮功的程度成惊人正比。而辽宁、黑龙江、河北都是迫害法轮功非常严重的地区。
据明慧网的不完全统计,迫害法轮功遭厄运的案例分布在大陆23个省,北京、天津、重庆、上海4个直辖市,以及内蒙古、新疆、广西、宁夏4个自治区。
其中,截至2016年5月15日,辽宁省有1,049人参与迫害遭到厄运;截至2015年1月31日,黑龙江省参与迫害法轮功责任人中至少有995名遭到了不同方式的厄运;截至2011年,湖北省的案例达850人。仅此3省,有2,894人遭厄运。
在明慧网上,截至2013年8月14日,河北省参与迫害法轮功遭厄运者的案例信息记录有1,368条;截至2013年9月28日,山东省有1,009条记录;截至2013年10月18日,吉林省有775条记录;截至2013年10月16日,四川省有558条记录。仅此4省,有3,710条厄运案例记录。这些案例信息记录中,有的涉及者超过2人。
按保守推算,以上7省遭厄运者约在七千人左右;若按大陆23省、外加4个直辖市和4个自治区来估算,全国遭厄运者人数则远超过这一数字。
一、辽宁省遭厄运近千例
明慧网2016年5月15日发表的一份有详细统计数据的文章指出,辽宁省迫害法轮功遭厄运案有近千例,1,049名 参与迫害的责任人遭厄运,其中424人死亡,180人患各种重症,185人遭报落马或判刑。另外,厄运殃及家人的有198例,101人死亡。
在这些遭厄运案例中,公检法及监狱系统加起来,遭厄运人数为534人,死亡223人、殃及家人死亡45人,占总数的大约50%。
辽宁官场集体遭厄运
辽宁省长期被江泽民集团盘踞,一直是迫害法轮功的重灾区,大连和沈阳是最早活摘法轮功学员器官的地方。据明慧网不完全统计,辽宁省已经被证实迫害致死的法轮功学员高达483人。从2013年到2015年,辽宁省对法轮功学员的非法判刑连续3年居全国首位。
从迫害一开始,厄运就如影相随。2001年,原辽宁副省长、沈阳市长慕绥新以受贿罪被判死缓,2002年患癌死亡,不到60岁;副市长马向东被判死刑;整个沈阳官场80余名迫害法轮功的贪官,涉“慕马案”都受到惩罚。
近3年来,直接参与迫害的辽宁省政法系统至少有30余人遭厄运落马,包括原辽宁省司法厅长张家成(免职)、 大连市中级法院院长李威(免职)、沈阳市检察长张东阳(判无期)等。锦州监狱副狱长王洪博2015年11月上吊自杀。
2016年3、4月,积极迫害法轮功的原辽宁省委书记王珉、省政法委书记苏宏章、省人大副主任王阳(原鞍山市长)接连落马。
2014年,原辽宁省政协副主席陈铁新落马,2016年11月,被判刑13年9个月。陈铁新在丹东市、朝阳市主政期间,卖力迫害法轮功。
落马和入狱的部分辽宁高官
薄熙来,原辽宁省长,���先在大连搞尸体工厂,是活摘法轮功学员器官的主犯之一,被判无期徒刑。
王珉,原辽宁省委书记,积极追随江泽民迫害法轮功,涉嫌“严重违纪”被调查。
陈铁新,省政协副主席,是这次反腐中落马的辽宁“首虎”。陈铁新在丹东市、朝阳市主政期间,卖力迫害法轮功。
张家成,省人大法制委员会主委,落马。张家成长期担任辽宁司法厅长、辽宁省监狱管理局第一政委、省政法委副书记,是周永康在辽宁的忠实打手。
王阳,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被调查。明慧网报导,王阳在鞍山、抚顺任职期间,有14名法轮功学员被迫害致死,是辽宁地区迫害法轮功的主要责任人之一。
王庆国,原辽宁省公安厅副厅长,2014年9月患胰腺癌在痛苦中死去,年仅49岁。王庆国是2013年导致17名法轮功学员被非法判刑的“大连安锅案”的主要指挥者。
刘和,原沈阳市公安局长,被判刑20年。刘和多次参与绑架、迫害法轮功学员的恶性事件,包括震惊海内外的虐杀法轮功学员高蓉蓉一案。
宋勇,省人大副主任,原朝阳市委书记,2011年以受贿罪判死缓。宋勇迫害法轮功的搭档、朝阳市委副书记李忠武被判无期徒刑。
宋久林,凌海市委书记,绑架迫害法轮功学员,2008年遭报,因受贿、涉黑被判刑18年。
朱长波,本溪市公安副局长,辽宁省公安厅长李文喜的外甥,积极迫害法轮功,2009年端午节前后突发脑出血死亡,年仅47岁。
姜作勇、蔡哲夫,两人于2000年11月就任丹东市长和市委书记,不遗余力地迫害了近千名法轮功学员。2004年3月,60岁的蔡哲夫 “意外身亡”。2011年7月,59岁的姜作勇因胰腺癌死于沈阳。
王国强,凤城市委书记,携钜款潜逃后回国自首,2017年1月判刑8年。王国强任职期间,凤城市70余名法轮功学员被非法劳教、判刑,21人含冤离世。
杨亚洲,沈阳副市长,参与迫害法轮功遭厄运,被调查。
宋春山,原桓仁县委书记,遭厄运被判死缓。
于泉州,东港副市长,被判刑14年。
典型案例
国保队长谩骂法轮功当场猝死
辽宁普兰店市国保大队长李绍举,2015年2月9日在布置工作的内部会议上,大喊大叫,谩骂法轮功,企图发起再一次迫害。李绍举正起劲疯狂的时候,忽然一下子栽在桌子上,当场脑出血猝死。
“先进典型”先进了地狱
潘石,朝阳县柳城派出所所长,疯狂迫害法轮功,被朝阳市“610”树为“先进典型”。潘石在城乡演讲20场,他演讲时叫嚣:“我不怕报应,就打、就抓,共产党我跟定了!”两个月后,2010年11月19日,潘石在41岁生日那天暴死,“先进”了地狱。
刘忠波先后担任瓦房店复州城镇和驼山乡派出所所长,非法抓捕、殴打法轮功学员。2004年11月,在一次乘车途中,刘忠波从车窗探出头来向后望,被后面开来的一辆大货车撞到头部,当场死亡,身首异处。
郝建光,抚顺市国保支队长,非法抓捕法轮功学员,动辄实施“上大挂”、电击、“老虎凳”、“劈腿”等酷刑。郝建光于2011年以贪赃访民的钜款,被判无期徒刑,在执行判决的前3天,死于沈阳公安局看守所。
二、黑龙江近千起遭厄运案例
据明慧网不完全统计,黑龙江至少有527人已被证实迫害致死,居全国之首。黑龙江省参与迫害法轮功责任人中至少有995名遭到了不同方式的厄运, 其中388人死亡,179人被免职、查办或判刑。
黑龙江大批省级高官落马
原黑龙江省长田凤山、省委副书记韩桂芝(女),卖力迫害法轮功遭厄运,2005年因腐败大案分别被判无期徒刑和死缓。当时5名副省级官员及一大批地厅级官员涉“田韩案”下台,这些人大多是迫害法轮功的公检法人员。
在近两年的“打虎”反腐运动中,原黑龙江省委常委、大庆市委书记韩学键,在大庆残酷迫害法轮功,于2014年12月遭被免职。原黑龙江省人大副主任隋凤富2014年落马,隋是农垦总局党委书记、局长,非法抓捕法轮功学员和维权律师的“建三江事件”的主谋。
遭厄运的部分高官如下:
韩桂芝(女):原黑龙江省委副书记,分管政法委工作,卖力迫害法轮功,2005年12月被判死缓。
田凤山:原黑龙江省长,卖力迫害法轮功,和韩桂芝一起被判无期徒刑。
韩学键:原省委常委、大庆市委书记,在大庆残酷迫害法轮功,2014年12月被免职。
隋凤富:原省人大副主任、农垦总局党委书记、局长,2014年落马,2016年判刑11年。隋是非法抓捕法轮功学员和维权律师的“建三江事件”的主谋。
此外,省高等法院院长徐衍东、省检察院检察长徐发、省人大副主任范广举,都于2004年被免职。
鸡西市长、书记、公安局长卖力迫害法轮功遭厄运。前市长朱德义因涉嫌严重违纪2014年被免职。前市委书记丁乃今2006年以受贿罪等被判死缓,主管政法委、“610”的副书记曹国辉服毒自杀未遂,公安局长鲍华被免职。
原牡丹江市长张秋阳、市委书记董绍林、副市长高艳华及其下属30多人,积极迫害法轮功遭厄运,于2004年11月被法办。
司家祥,大庆市前市委副书记、纪委书记,主管迫害法轮功,2005年7月遭厄运车祸身亡,当时司家祥在乘车中由于汽车轮胎自爆,他从车窗被弹了出去,当场死亡,而司机毫发无损。
王毓华,原同江市委书记,亲自发放污蔑法轮功的小册子,2003年送2名法轮功学员去哈尔滨劳教所,在回来的路上发生车祸死亡。
三、湖北至少850人遭厄运
明慧网2011年发布一份名单,详细记录了湖北省及武汉市迫害法轮功遭厄运的案例,高达850人。其中各级政法委和“610”官员遭报应的320人,公安国保警察174人,公检法司人员135人,“610”42人,恶意举报法轮功学员和诽谤法轮功的不明真相者180人。湖北地区高校有近50名干部因参与迫害遭厄运被查处。
湖北遭厄运的部分高官
郭有明:原湖北副省长,周永康亲信,判刑15年。
吴永文:原湖北省政法委书记,周永康亲信,已落马。
张国光:原湖北省长,之前在辽宁任职,在辽宁和湖北两地迫害法轮功遭厄运,2004年涉沈阳慕、马特大贪污受贿案被判刑11年。
赵志飞:原湖北省公安厅副厅长,因迫害法轮功,2001年访美时在收到法庭传票和起诉书,被美国法院判有罪。
杨世洪:原武汉市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因贪污受贿罪,被判死缓,三次自杀未遂。杨世洪曾硬性规定各洗脑班“转化率”必须达到85%以上,对拒不“转化”的法轮功学员可以采取各种残酷手段进行折磨(只要不弄死)。众多法轮功学员在洗脑班被迫害致伤、致残,甚至回家后不久便死亡。在杨世洪担任江岸区委书记期间,江岸区谌家矶洗脑班因所谓的“转化率” 高而被树为全市的典型,并受到中央“610”头子刘京的“夸奖”。
赵致真:原湖北省武汉电视台台长。曾利用电视及报刊等媒体,攻击和诽谤法轮功及其创始人,积极充当中共迫害法轮功的文字打手和急先锋。2004年7月,赵致真在美国被以“用媒体煽动仇恨”提出控告,并判有罪。
杨松:湖北省委副书记、原武汉市委书记兼湖北省“610”领导小组组长,因迫害法轮功访台时遭控告。
蔡建明:先后担任武汉市武昌区区长、汉阳区书记、江汉区书记,一直躲在幕后指挥迫害,对武汉彭敏、李银秀和付晓云等法轮功学员被迫害致死负有一定责任。2004年蔡建明遭厄运,因涉嫌受贿被捕,2005年8月被判刑8年。他在法庭上提到2005年3月因煤气中毒去世的妻子以及还在读书的孩子时,放声痛哭,与当初发誓要严厉打击法轮功的嚣张气焰相比,判若两人。
彭永和:武汉市黄陂区王家河镇镇长,当地赌博、偷盗成风,他不抓,唯迫害法轮功积极。2006年10月在开车途中,他坐的小车钻到大卡车底下,当场车毁人亡,年仅40多岁。
袁杰:武汉市硚口区汉中街民政科科长(兼管街“610”),卖力迫害法轮功,汉中街先后有数十名法轮功学员被非法绑架关押,其中一人被迫害致死,十多人被迫害致伤、致残。袁杰于2006年遭厄运,得绝症死亡,年仅46岁。
焦俊贤:原湖北省政府秘书长,荆门市委书记,积极迫害法轮功遭厄运,2001年因受贿罪被判刑15年。
曾祥国:2009年担任湖北省“610”办公室副主任,负责指挥对全省法轮功学员的迫害,2010年以腐败罪被“双规”。
林正兴:原武汉东西湖区“610”办公室主任,2002年1月23日外出时,在小车中被黑社会成员枪击,子弹击中腹部。
魏道章:原武汉市东西湖区“610”头目魏道章患肝癌。
四、北京高官和央视大腕遭厄运
明慧网曾报导北京地区70多起遭厄运实例,其中有10多起是高官遭厄运落马或判刑,14起是宣传、教育等部门的人遭厄运,47起案例来自“610”、政法委、国保、公安部门。
除了广为人知的前政法委书记周永康、中央“610”头目、公安部副部长李东生外,2007年死在任上的政治局常委、国务院副总理黄菊也是参与迫害遭厄运。黄菊之前任上海市委书记,是江泽民集团的核心成员之一,黄菊任副总理期间,主管国家政府财政,为迫害法轮功提供巨大财力支持和保证。
在北京西城区首先开办洗脑班、绑架法轮功学员实行强制转化的北京市委副书记吕锡文,2015年11月遭厄运落马,2017年2月被判刑13年。
原北京门头沟区委书记王洪钟遭厄运被判刑14年。王洪钟任密云县县长期间,用金钱收买歹徒,举报一个法轮功学员给1,000到3,000元。
不太为人所知的还有,两位国家信访局副局长徐业安(上吊死亡)、许杰(判刑13年)遭厄运。1999年7月20日后,全国各地大量法轮功学员依法上访,到北京国家信访局反映法轮功的真实情况,结果信访办变成了抓人的公安局。参与打压迫害的徐业安、许杰遭厄运,以受贿罪等被追查。
迫害法轮功的无一不是腐败分子,在迫害政策没有结束前,这些人都是以“腐败受贿罪”被惩治。北京市劳教局局长周凯东,2001年因卖力迫害法轮功在人民大会堂“领功受奖”,其主编的迫害法轮功的“经验交流材料”在司法系统内部出笼。就在周凯东大红大紫之时,其两千多万元的经济腐败案败露,2003年以受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
另外,有多位央视大腕遭厄运身亡,死时都只有40多岁。他们被中共利用通过电视媒体煽动对法轮功仇恨,使无数世人深受其害,造下还不清的业债。
原央视新闻主播罗京播报大量栽赃陷害法轮功的谎言,造下口舌罪业。2008年罗京被查出患淋巴癌,口腔咽喉部位病变,舌头溃烂,不能说话,2009年6月5日死于北京肿瘤医院,终年48岁。
原央视新闻评论部副主任、“天安门自焚”伪案的主要制片人陈虻,2008年12月23日患胃癌痛苦死亡,死时47岁。天安门自焚,是中共栽赃法轮功的最大最恶毒的谎言,对世人的欺骗毒害最为严重。
原央视《东方时空》、《焦点访谈》等栏目主持人方静,2015年11月死于癌症,年仅44岁。方静在2005年1月23日央视的“焦点访谈”节目中,重复播报已经被国际舆论广泛谴责的“天安门自焚”谎言,并称去河南做了所谓“追踪采访”,再次诋毁法轮功,继续以谎言欺骗大陆民众,煽动仇恨。
五、其它各省迫害法轮功遭厄运的高官
吉林多名副省长落马
吉林省被迫害致死的法轮功学员至少有455人。
吉林副省长谷春立2015年8月落马,谷曾任职的沈阳市铁西区、鞍山市和吉林省都是迫害法轮功最严重的地区。
主抓迫害法轮功的副省长田学仁,2013年11月以受贿罪被判处无期徒刑。省人大副主任、长春市委书记米凤君2010年以腐败罪被判死缓。另一名副省长杨庆才2007年落马。
河北省委书记等人落马
河北省至少有478名法轮功学员被证实遭迫害致死。河北省委书记周本顺是周永康的亲信,2015年7月在任上落马。近年河北其他遭厄运的高官还包 括:河北省政法委书记张越(免职)、河北省委常委景春华(免职,判刑18年)、省委常委梁滨(判刑8年 )、省委常委丛福奎(死缓)。
广东多名江派高官判死缓
陈绍基:原广东省政协主席、省政法委书记、省公安厅长,因迫害法轮功在海外被起诉,2010年7月以受贿罪被判死缓。
朱明国:广东省政协主席,2014年底被免职,2016年11月被判死缓。朱曾任重庆市、海南省、广东省三省市政法委书记,主管迫害法轮功。
许宗衡:原深圳市长,江派成员,迫害法轮功遭厄运,2011年5月以受贿罪、买官卖官被判处死缓。
万庆良:原广州市委书记、广东省委常委,2014年落马,一审被控受贿1亿余元,2016年9月30日被判无期。万庆良曾在学生中大搞污蔑法轮功的宣传活动。
迫害法轮功的深圳市政法委书记蒋尊玉2016年4月被免职,原广东省委统战部长周镇宏2014年2月被判死缓。
“610”头目6月10日身亡
2010年6月10日,广州市公安局国保支队副队长王广平突然在办公室倒地猝死,年仅54岁。王广平于2001年至2006年任广州市“610”办公室副主 任,经王广平亲手迫害的法轮功学员,非法劳教395人,非法判刑16人,送洗脑班3310人次。“610”办公室是江泽民下令于1999年6月10日成立的迫害法轮功的专门机构,生前多次表示不信报应的王广平,猝死于6月10日当天,很多人都说是报应。
广州公安副局长自杀
王广平的上司、分管国保支队的广州市公安局副局长祁晓林,2013年1月8日在自己办公室的洗手间自缢身亡,时年55岁。广州市公安局称,祁晓林生前患有“抑郁症”。广州市公安局这对迫害法轮功的搭档祁晓林、王广平相继不得好死,震惊公安系统。
福建省长等高官落马
苏树林:福建省长,2015年11月7日落马,成为中共第一个在位落马的在任省长。苏树林任大庆油田总经理期间疯狂迫害法轮功 ,欠下血债。福建省其他遭厄运的高官还包括:副省长徐钢(判13年),省委常委陈少勇(判无期),省委宣传部长荆福生(判无期)、副省长丘广钟(免职)。
山西正副“610”头目落马
金道铭:山西省委副书记,省政法委书记,省“维稳领导小组”组长,“610”系统头目,2014年2月27日落马,2016年10月14日,被判无期徒刑。
杜善学:山西省委常委、副省长,省“维稳领导小组副组长”,“610”系统副头目,2014年6月19日落马,2016年12月20日,被判无期徒刑。
侯伍杰:原山西省委宣传部长,2006年9月以受贿罪被判刑11年。
天津原政法书记自杀
宋平顺:原天津市政法委书记、政协主席,策划实施1999年4月“天津事件”的主要责任人,此事件直接引发“四二五”万名法轮功学员到中南海上访。2007年6月,宋平顺涉嫌犯罪被查,在办公室自杀。
宋平顺的同伙、原天津市检察院检察长李宝金,2007年以受贿罪被判死缓。另一名同伙、原天津公安局长武长顺2014年落马,2016年被提起公诉。
其它省市落马的高官
原南京市长季建业被判刑15年、南京市委书记杨卫泽落马。
原四川省副书记李春城被判刑13年、副省长郭永祥判刑20年、省政协主席李崇禧判刑12年。
原安徽省委副书记王昭耀被判死缓,副省长王怀忠被执行死刑。
原云南省委书记白恩培被判处死刑,缓期2年执行,原省长李嘉廷判死缓、副省长沈培平被判刑12年。
原山东省委副书记、青岛市委书记杜世成被判无期,原河南省政协副主席、洛阳市委书记孙善武判死缓。
此外,甘肃省“首虎” 陆武成、陕西“首虎”祝作利(判刑11年)、内蒙古“首虎”王素毅(无期徒刑)、青海“首虎”毛小兵(开庭审理)、宁夏“首虎”白雪山(提起公诉)和 河南“首虎”秦玉海(判刑13年半)都是积极迫害法轮功的腐败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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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yimolin · 8 years ago
Text
妖仙道-青莲雪(卷一)
幕一
冬至那日的清早,儒门的学海无涯之内,各处都显得冷冷清清。考完试的学生都走了。耗在学海、直到冬至还没回家的,除了考试没通过的笨蛋,就只剩下唯念书是命的学霸。无论被归类到哪种人当中,都是非常丢脸的事。
意琦行功课全都过了。他耻于身为学霸,懒得回家也不是因为家太远的缘故。儒门四贵的银蟒家,府院私邸与御苑的宫墙只隔着一条大道。要说家远懒得回去,倒叫那些杀戮碎岛的同学情何以堪?之所以耗到这会儿还不回家,只是贪图这份难得的清闲自在。学期一过,满学海里空得见不着人。亭台古木之间,只有安安静静的阳光照着,走在其中,心情特不一样。
一年的学业,到冬至这天彻底结束。睡到日高方起的意琦行,起床到龙门道那边稍稍晃了一圈,这才郑重地考虑起回家过年的事。学校里没人,各处吃饭的地方也都关了。想起家中年下的丰盛和热闹,一股思归之情也油然而生。也不知今年怎么过。是在家过,还是上宫到龙首那儿去?回到寝殿的路上,意琦行被冬日里难得略带暖意的阳光照着,懒散的心绪云絮似的飘浮着,惬意得漫无边际。
意琦行是武职的学生。学海无涯的学生,只要靠上文科就刻苦得要命。相比之下,武职学生的日子简直像混的一样轻松。这是没办法的事,谁让身边念书的人都疯,要不跟着一样疯就得给踩下去。想留在儒门天下做官不容易,就算有家族背景撑着,也得跟人一样削尖了脑袋拼命。
留在儒门的出路当中,能进入内廷外朝供职当然是最好的。不过,那也是学霸级别的人才敢想的事。普通级别的,通常会考虑到三教当中儒门仲裁的属下任事。儒门都是有钱的地方,派到哪里都不错。只要不是苦境中原那样成天打仗,日子都挺滋润的。
学位是官场的敲门砖,对文科的学生来说,念书不成什么都别指望。相比之下,武职学生就简单多了。只要能打,念书过得去就行了,反正将来都要到战场上拼命。要不是必须学海毕业才能出任将官,只怕连书都懒得念。银蟒家是武将世家。佛公子家规死严,考试不过的,不论年岁辈分一律军法伺候。比起别人家的孩子,银蟒家的后辈都还算肯念书。
意琦行平日也算用功,成绩在同班里算是不错。他算术是很好啦,格物致知的几门课也学得来,就是轮到要背书的科目,每次都是险险低空掠过,叫人手心里捏着一把冷汗。临考试的十来天,意琦行早晚用功,晚上连睡觉都不敢踏实了,生怕哪个梦没做好,把好容易背下来的东西给混忘了。考试当天,早起连饭都没吃,捧着书又匆匆过了一遍。即便用功到这个地步,拿到考卷的时候,还是发现有好多背不下来的。
没办法,谁让天生就没那背书的脑子。意琦行最怵背书,特别敬畏那些学法理的。听说法理专科的学生要把几十上百卷的案例从头到尾地背下来。那滋味究竟有多难受,只要到鸿文馆藏书的殿阁楼上楼下地走一遍,就忍不住替他们毛骨悚然胃里发酸。武职出身的学生,要背的书拿尺一量,最多不过半寸。转头去看那些礼部法理系的研究生们,随便拎起一本书,都能当成砸人的凶器,难怪表情呆滞,连看人的眼光都凶狠狠的。
考试过了。意琦行把书收掉。脑子里背下的东西,一出考场的门就撇得干干净净。那种神清气爽的感觉,真好像大病初愈两世为人一般。寝殿之内,同住的人都在整理行装,商量着放假要出门到哪玩去。意琦行躺在床上,悠闲自在无忧无虑。他心里想的是:其实也不一定非要上哪去玩才有意思。这么好的天气,躺着没事不是也挺好的吗?
同住的人陆续都回家去了。寝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却一点也不觉得孤单。意琦行早起练功,回来洗澡换衣服,再出门吃个早饭。床被松松垮垮地堆着,跟换下的睡衣搅在一处。军营的规矩全都松掉了。这副没收没管的样子要是给他哥看见,准得把他踹飞到天上。
/
“白痴吗?几天没见就敢给我混成这样。”
意琦行打从外面晃回来,一推开寝殿的门,登时感到一股逼人的寒意。少独行站在寝台跟前,脸色阴沉着,眼风冷冷地扫过过来。意琦行心里像被冷风吹过似的哆嗦了一下,连因为早饭没吃饿得发空的肚子也不敢再咕咕叫了。
赶紧收拾吧,手脚慢了就该挨踹了。被少独行冷眼盯着,意琦行哪敢不识相,赶紧闷声不响地弯下身来,麻利地整理床上的被褥。军中的规矩,整理内务都有严格的尺寸。意琦行打从进了学海就跟一群连衣服都不怎么洗的懒人混着,入乡随俗,不留神就把军营里的规矩混松了。少独行站在一旁看着,心里一个不耐烦,不由分说一脚就踹了过去。
军规不讲情面,不讲理也不废话。行差踏错半点不对,一脚就踹了上去。有敢不明白的,都朝长官手里的鞭子说话。皮鞭,军棍,挨刀背砍算是轻的,违反了军令可是真掉脑袋。少独行比他早入军中多年,意琦行落在他手底下,没少给他踹过。少独行特讲情分,看在亲兄弟的面子,别人犯错被踹一脚的,踹他就两脚。踹翻了还得赶紧爬起来,否则还要被罚三天不准吃饭。
意琦行头一回被他哥踹翻在地的时候,脑袋撞得晕呼呼的,连北都找不着了。这特么是我亲哥吗?不是我的仇人派来整我的吧?心里碎念着,还没等明白过来,又被少独行狠狠一脚踹了上去。
军规可不是闹着玩的。意琦行当时被踹没敢吭声,过后也没敢跟任何人抱怨。将到年下,少独行领他回家,又黑又瘦的简直没人认识。佛公子一眼没瞧出来是他,还问“逸少哪儿去了”。打量半天,才认出是站在跟前的黑小子。
除夕晚上,少独行在他那一桌的上首坐着,领着他们一拨人喝酒吃饭。两边的人暗使眼色,把意琦行肩膀摁住,满满一碗烈酒灌下来,眨眼之间就把他晕了个七荤八素。他是最不能喝酒的人,沾酒就晕,喝酒就吐。被逼了这么多年,也就练出了三碗的酒量。幸亏军营里没有非喝酒不可的规矩,否则真不知道会被少独行踹成什么样。
床铺整理完了。意琦行直起身来,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眼见少独行微微点了点头,这才松了一口气。
“早饭吃了?”
意琦行没敢吱声。少独行脸冷着,拎起身边盛得满满的食盒放在桌上。
食盒的盖子抽开,扑面而来,就是一股热腾腾的香气。热乎乎的包子眼前摆着,香气触上鼻端,勾引得意琦行肚子里不争气地咕噜了一下。少独行话也不说,只将雪白细瓷的碟碗摆在桌面上。意琦行见他脸板着,一时没敢过去。
“过来吃饭。”
少独行一道眼风扫过来,意琦行赶紧到桌边坐下。少独行自幼沉默寡言,连损人骂人都惜字如金,从不多说一句废话。意琦行早饿坏了,包子一捡到碟里就赶紧往下吞,差点没被滚烫的汤汁烫脱了舌头。好在少独行好像早有预料,也没说话,只将晾在自己跟前那盏茶推了过去。
“白痴么。又没人跟你抢,急什么。”
“还不是叫你给踹的,都懵了。”
意琦行抬起头来看着他,低声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茶水微温,烫掉的舌头也捡回来了。这回没莽撞,捡了个包子先碟子里晾了一下,又戳破了包子皮让汤汁流出一些,这才咬下去。
“东西都收拾好了?”
少独行一面说着,目光四下里扫了一遍。
桌面上光秃秃的,书本和笔砚都收了,可见多少还是有那么点预备要回家的意思。
“九爷发话了,再不回家,有你���看的。”
意琦行听说佛公子点名拎他,赶紧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少独行等在一旁,眼望着窗外晴朗的天空,不知为何有些出神的样子。
注:佛公子在兄弟之中排行第九。家中晚辈管他叫九爷。
/
幕二
“你不想混啦?叫九爷知道,还不把你的皮给扒了!”
晏成君虽然跟佛公子平辈,年岁却小好多。人在学海念书,常跟意琦行这些晚辈的孩子混在一处。他从小跟佛公子出兵在外,只凭自己这一点那一点念的一些书,竟然通过了学海的入学考试。眼下还有一年就毕业了。银蟒家的人,难得有像他这样,念起书来竟然一点不费事的。
“你这么怕他啊?”
晏成君懒散地坐起身来,眼光带笑,抬手就在意琦行的脸上捏了一下。
“谁敢不怕?”
见他慢慢抬手过来的时候,意琦行已经准备要闪身,谁知还是叫他捏在了脸上。银蟒家快剑的功夫传在晏成君身上。他手底下的速度,别说是他,就连佛公子的脸都捏得到。至于敢不敢伸手,那倒是另当别论。
临近毕业的一年,晏成君出人意料地挂了两门功课。他脑子进水了,竟然跑去念法理,还跑去跟高年级的一起念。佛公子的规矩,明码标价,挂一科二十军棍。也不是必修的功课,你说这顿打挨的,是不是没事找事。
“不就是顿打么。”
晏成君无所谓地一笑,随手拎起床上的外衣,披在肩上。
他还没起床呢。寝被在床上胡乱堆着,满屋子里摊开的书本笔墨。这要换成是他,还不得叫少独行踹翻在地上。
“我这不是忙着交补考的策论,哪有工夫收拾。”
晏成君满不在乎地笑着。补考不能回家,留在学海复习功课。像这样的借口推出去,倒是挺能应付佛公子那边“催账”的。
“不跟你闹了。一会儿阿辰过来。我跟他约好下盘棋。你们要是着急回家,就先走一步好了。”
晏成君一面说着,站起身来,走到隔壁的房间去更衣洗漱。意琦行百无聊赖地房中转着,走到桌边,随手翻翻那些堆积如山的文书稿件。
少独行在楼下等着。意琦行走到窗边,想要招呼他上楼,便随手推开窗子。
隔水对岸的亭中有人坐着。意琦行好不意外,打量正在跟少独行说话的那人,看那背影衣着打扮,分明是学海的教授。
那不是青猫家太史侯么?
“他已经当教授了?”
晏成君唇角微弯,笑而不应。意琦行这才想起来,先时影影绰绰地听人提起过,文科礼部有个绝顶厉害的年轻人,刚升教授没多久,就教上了高年级的法理课。
“你选的是他的课了?!”
意琦行猛然明白过来,差点没把眼珠子砸在地上。
“你……你这也真是太够意思了吧?”
晏成君跟太史侯是好朋友。眼看还有一年就毕业了,选上法理这门课,就为了有空能和太史侯聊天。脑海中浮现起鸿文馆那些堆积如山的法理案卷,意琦行深深向晏成君的找死精神膜拜了一下。原本就不是文科出身的,混得好也要脱层皮,倘若补考过不去不能毕业,叫佛公子知道还不砸扁了他?
“小样,瞧把你给吓的。”
晏成君瞧他一脸震惊的模样,忍不住地想多逗他两下。法理之外他想选阵图试试。那门课很早以前是太史侯的兄长邪儒宗教的。彼时课程之难,能叫人死去活来地从头到尾崩溃下去。
“要说打底的学分也够了,就是课程长了点,只怕又拖延了毕业……”
“你还记得有毕业这回事。”
意琦行以手扶额,无语兴叹。法理和阵图,是学海出名的两大杀神课。特别是邪儒宗所创立的那门阵图,那简直就是非人类聚集之地。但愿晏成君只是想想而已,真打算付诸行动,就只能预备跟万年留他们作伴去了。
意琦行明白,晏成君坚持要选法理这门课,无非是要和太史侯作伴。太史侯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教授,别说同僚心里不忿,就连高年级的学生都有点藐视他。法理不是寻常的科目,那是学海礼部精英会聚之地。高年级的课,往年都是礼部执令亲自教的,如今却安排上年轻新近的太史侯,难说不是迫于邪儒宗的压力。太史侯确有才学没错,可他到底不是学海嫡系出身,履历上的都是些杂牌书院。他只在学海念了三年,通过了礼部全部的考试。谁知他是怎么考过的,究竟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还是靠着他那身为教统的兄长邪儒宗。
邪儒宗个性狂傲。他觉得学海上下的蠢货,没有一个配得上教他弟弟,故而打从一开始就不愿意让他到学海念书。太史侯在学海挂名念书,只是为了按时参加考试。短短三年的学海生涯,刷平了学海礼部的全部考试不说,还创下耸人听闻的战绩。他成绩全优,留任学海教书是理所当然之事。按说像他这样的年岁,当个教授从事就已经够可以的了。谁知邪儒宗却硬要安排他去考教授,逼得学海六部的执令师首统统神经崩溃,恼怒之余,不约而同地想要收拾他。
考论教授的过程历时三年,据说是学海历史上罕有漫长的记录。太史侯过后回想,只觉得一片空白,竟然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经过来的。累就不必说了,当时唯一的希望,就是等这一切都结束之后好好地睡上一觉。考到这个份上,旁人口里不说,心里也不得不佩服他能挺能撑的本事。
不晓得太史侯当上教授那天的心情怎样,只知道他替邪儒宗扫掉了那么多人的面子,扫得自尊心碎裂成渣,洒满遍地,那画面美得不敢说。太史侯留在了学海,当上教授,圆圆满满地顺了邪儒宗的心意。只是如此锋芒毕露地得罪这么多人,难免要被人敬而远之。邪儒宗身为教统,有权一手遮天,却无法左右他人的议论。以他的身份地位,定然早就超出了俗人的境界。只是他不屑于理会的那些事情,太史侯却无法不放在心上。想他年纪轻轻就坐上教授之位,置身于资深历久的同僚之间,当下如何立足,往后又如何自处……如此这般,谁都能想象到他心中的难处——邪儒宗却不管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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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成君约了太史侯下棋聊天,闲话散闷。邪儒宗忙于妖仙道上的事务,离家一年了无音信。将到年底了,太史侯心里记挂着他,做什么都没有心思。
“你哥还没来信?”
太史侯微微摇头。已经到了冬至,邪儒宗那边却还没有消息。像他这样顾守在妖仙道上的,终年在外,行踪不定。一时哪里有事耽住就不回来了。今年年下,说不定还是他自己一个人过。
“来我家吧。人多,也热闹。”
太史侯听他说起“热闹”两个字,无奈看他一眼,微微叹了口气。不晓得晏成君这次回家会不会被佛公子狠狠抽上一顿。他家的家法,比起军法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一顿皮鞭,抽得伤筋动骨也说不定。
“别小看人了啊。从军这么多年,别的不敢说,挨打可是不在话下。”
“你倒是满不在乎。”太史侯眼也不抬,径自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虽然容貌大不相近,可那种居高临下漠漠然的样子,倒还真和邪儒宗有几分神似。
棋盘是刻在石桌上的。棋下完了。两人一起动手,将石桌上的棋子拣在棋盒里。少独行对下棋没兴趣,走到临水的近处去看乌龟。意琦行在近旁坐着,也不知是刚才吃得太饱,还是周围太安静,迷迷糊糊地竟然有点想睡。
阳光好暖呢。风也不吹,细线似的柳枝垂丝不动。意琦行背靠着亭廊的立柱坐着,眼睛闭着,听着时而落下的棋子声。他们两人相处得真好呢。意琦行心里暗暗地想着。一时,听到两人站起身来。揉眼看去,只见晏成君跟太史侯对面站着。晏成君言笑轻声地说着话,太史侯神情淡淡的,带着两匣棋子,脚步轻轻地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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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差不多已经是掌灯的时候。开饭的时候还不到,晏成君听说佛公子在府后花园花厅上和人打牌,便径直走了过去。
佛公子年轻时有两样嗜好,赌钱加上抽烟,连喝酒都得在退其次。这两样嗜好如今都不怎么沾了。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当年在龙首身边侍奉着,只一句玩笑话,就把烟给戒了。自从继任了家主之位以后,牌瘾也撂下。他定下家规,自己以身作则,绝无二话。一年到头,只有冬至到年下几天才兴玩两下。
花厅上静悄悄的,气氛颇有些沉闷。按说赌牌的应该是热闹的。想必是佛公子不痛快,谁都不敢吭声。围桌的四个人,除了佛公子之外,手气都不怎么顺。佛公子独赢一面,手气这么冲,却还是一脸的不称心。
眼见这一局牌打完。佛公子端起茶杯,晏成君这才走上前去。佛公子抬起见是他,瞥了一眼,唇角边微微冷笑了一下。气场低得怕人,谁都不敢往跟前靠。意琦行眼瞧着晏成君满不在乎地近上前去,心中挑指赞叹:敢招佛公子的气压,真是纯爷们儿。
“赢钱了?”
晏成君走到佛公子身旁,单手撑在桌边,挺是凑趣地拨了拨堆在他面前的筹码。桌面上哗啦啦地洗牌,数钱算筹码的都不说话。佛公子身边有无弦剑灵伺候着,也不动手洗牌,咔咔地嚼起了青梅子。
“赢了不少啊。”
晏成君手里拨弄着筹码,凑趣地笑道。年下打牌,佛公子赢得钱都赏他们压岁。晏成君摆弄着他赢来的筹码,转头向少独行和意琦行笑着使了个眼色。
牌摞起来,照章打下去。佛公子的牌瘾和烟瘾总是一块儿上来。烟不能抽就改嚼茶叶,要么就嚼些酸得死人的青梅子。
“你还知道回来。”
佛公子总算发话了。晏成君笑眯眯地在他跟前凑着,也不怕佛公子脾气发作起来,一脚把他开出去。
“大年下的不回家,在外面晃个什么劲儿。听说补考的还是阿辰的课,有这回事?”
佛公子看着手里的牌,约一迟疑打了下去。这张牌点了对家,推倒亮牌。这下轮到他身边站着的无弦数钱了。
桌上又哗啦哗啦地洗起牌来。佛公子嫌弃地瞥了晏成君一眼。那意思是说,别在我旁边站着,净背我的手气!
“我看你就是皮痒了。挂一科二十军棍,你自己说怎么办。”
“那就打呗。”
晏成君站在佛公子旁边,笑得满不在乎。
“你皮紧了是不是。”
佛公子皱眉看他。
“大过年的,非找点不自在。当着晚辈跟前,你也好意思。”
晏成君笑着,低声答应了一句。
佛公子在内廷兵部办事,遇上学海御部来人,还特意向他提起这事。连龙首都知道了,这一挂科的,还混出了点小名声。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想在他跟前凑趣。”
圣明不过佛公子,一眼瞥在晏成君脸上,看得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邪儒宗几时回来?还没有信?”
“还没呢。冬至过了还没有信,估计今年又不能回来了吧。”
“阿辰呢?今年是自己在家过,还是有别的去处?”
“他要在家照看小辞,今年哪儿都不去了。他哥不在。我看他一个人冷冷清清在家,挺没意思的。”
“你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有没有意思?”
佛公子鼻音里哼了一声,一张牌丢在桌面上。
“说吧,想这么着。”
晏成君笑着没说话。说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桌边人来人往,端茶倒水,都是剑灵刀灵在服侍。又一圈牌打完了。晏成君接过一盏青梅子泡的茶,摆在佛公子的手边上。
“还站着干什么?该多少军棍自己领去。”
佛公子端起茶盏,眼光看在牌上,仿佛闲话似的吩咐道。
“等两天吧。年前这两天,他手边上肯定还有些家务。到了二十七,要是邪儒宗还没回来,咱们家就派人去请他。”
晏成君听见佛公子发话,微微含笑地应了声“是”,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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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三
将近年下,家里的人越聚越多,晚饭的菜色也越来越丰盛。佛公子的胃口大开,一个人干掉了整只的烤乳猪,喝了两坛烈酒,面色微微地透出红润。晚饭过后,继续在花厅里摆牌,额外开了好几桌,比先前更加热闹。佛公子这桌也换了几个人陪着。十来圈过后,晏成君从外面回来。人还是精神照旧,只是身上换了一身衣服。
佛公子这桌站起了一人,换晏成君替上。晏成君才领了军棍,洗澡换了衣服就过来了,刚洗过的头发还微微湿着。佛公子端着茶盏,手里看着牌,只随便问了句“吃饭了没有”。听说已经吃过了,便也不再多加理会。
该说晏成君挨打的本事真不差。四十军棍挨过,没事人似的坐在桌边,陪佛公子打牌到大半夜。习武的人家,上好跌打伤药随常备着。晏成君洗牌的工夫,侍候在佛公子身边的无弦已经取来了两样伤药。
“这一样外敷,是消淤止痛的。这瓶是药酒,回去兑温水,晚上临睡前喝。”
无弦将走近前来,将一只小银盒连同一只精致的瓷瓶交给他。晏成君接在手中,随口旋开银丝螺纹的盖子,凑在鼻端闻了下。
好香。闻起来还带着点轻飘飘的甜味。晏成君目光微微带笑,朝佛公子看去。
听说佛公子新近收了个人,擅长酿酒又擅长制药的,人不必说,自然是长得漂亮。
这一桌的人,连少独行在内,身边都已有了侧室。银蟒家的规矩,行过纳剑之礼才能沾染男女之事,在此之前只由刀灵和剑灵侍奉。剑灵是仆从,名分上虽比侍妾的身份低,与主人的关系却更加亲近。毕竟同在战场上厮杀,与主人生死相随,比起枕边人来情分自是不一样。
人各有所好。随人喜好不同,不但身边侍候的人不同,连纳妾室的眼光也不一样。少独行的口味挑,身边的人虽不多,却显得很别致。可像佛公子这样广纳博收来者不拒,比起他尊贵的身份来,别致不说,还显得特别另类。
服侍在少独行身边的人,三年前过世了。从此以后,便再没见他身边有人出现。人已成年,除非是迎娶正室结婚,佛公子并不过问。可少独行的身份,将来迟早要继承家主之位。身边人少孩子就少,这一点倒叫人不得不顾虑。
“我看就到春宵幽梦楼去挑两个吧。那儿好看的多,说不定有中意的。”
坐在晏成君对面的异法无天,轻吐朱唇,略显轻佻地微微开口笑道。
异法无天虽然年轻,却也和佛公子平辈。虽然年岁相差不大,可轮到辈分,少独行还得称她一声表姑姑。
春宵幽梦楼是儒门的教坊,楼主步香尘是异法无天的闺蜜。不过也有人说,真正的楼主其实是个男的。
以银蟒家外戚贵族的身份,倘若选立正室,不必说,自然要门当户对。不过在纳妾的事情上,倒是没那么多的讲究。
少独行没有应声。他冷脸惯了,坐在那里简直像座冰山似的。
异法无天眯着眼睛,纤长白皙的手指上夹着一支细长的烟香,凑在唇边轻微笑了笑。
服侍晏成君身边的两个人,一个善弹筝,一个善弹琵琶,却不是从教坊里选来的。行过纳剑之礼的那年,佛公子亲自挑了两个人,放在他身边侍候着。如今也有些年了,只听说那两人弹奏乐器的手法越来越高,孩子却没生出半个。想必是真心有人了,佛公子暗暗想着。可无论对方是谁,都跟太史侯没关系。
太史侯从前在银蟒家住过。邪儒宗执掌妖仙道,终年在外行踪不定。太史侯年幼多病又无人照顾,便由佛公子出面,将他接到银蟒家。青猫和银蟒两家世交,晏成君和太史侯从小长大,人人都觉得他两人般配。见他两人相处得如此亲近,自然会以为晏成君对太史侯有心。
“那是怎么样呢?瞧着阿彻,明明就是有心上人了。”
无弦是侍候佛公子的剑灵,多年来战场上生死相随,与佛公子情分至深。佛公子没立正室,无弦对他来说就像正室是一样的。晏成君是它帮忙从小带大的,怎能不关心他的婚事。
无弦跟佛公子提过。不知几时,晏成君腕上忽然带起一条白水晶的手链。他向来不好这些装饰,忽然带起这个来,自然惹人留意。
佛公子淡笑无话。他晓得晏成君的心事,只是还不到说起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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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场牌打完,已经是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冬日里天短夜长,倘若不是年下休假,此时已经在上朝的路上了。
牌打了一通宵,相当尽兴。佛公子懒散地摸了一张牌,看也不看地打出去,身子向后靠椅背上。最后一把手还是他赢。筹码高高地堆在手边的桌上,随手抓了一把就散下去。
“跟人约了打猎,不好不去。你们该玩的接着玩,该睡的就去睡。晚上继续开牌,赌大的。”
佛公子离开,少独行也起身告退。打牌原本就不是他的嗜好,只不过佛公子点名要他陪着,不得不应个场面。坐在对面的晏成君也笑着推开桌子。他前几天补考通宵写策论,累得脑筋都转不动了。陪佛公子打了半夜牌,也输了半夜,再打下去可真要穷光了。
佛公子从花厅出来。晏成君随他走着,举目望见满园的雪景和梅花,心情也为之一澈。
凛凛寒冬,清晨里更添寒意。晏成君刚走到外面,服侍他的碧血长风便跟了过来,将一件暖绒披风搭在他肩上。晏成君才挨了打,背后有伤,抬手略微不便。碧血长风绕到身前,替他把披风的束带系上。
佛公子站在一旁,看着他两人亲近的样子,不觉微微一笑。别看晏成君平日里说说笑笑满不在乎,其实脸皮薄得要命,被他一眼看过来,带笑的脸上禁不住红了一下。
“你今天就在家吧。好好睡个觉。”
晏成君笑着答应了一声。要不是身上有伤,今天也该跟佛公子一道去打猎。佛公子年年打猎都要带他,否则就从心往外地没意思,打得猎物再多也好像缺了点什么。
银蟒家私邸当中有座梅园,以此分开成为南北两苑。晏成君小时候跟佛公子一道在南苑住着。长大之后,佛公子将北苑整个归给他,让他照管着晚辈当中的那些孩子。
晏成君回到住处的时候,早起练功的意琦行已经回来了。他不喜欢打牌。昨天晚饭吃多了犯困,跟人下了两盘棋就回去睡觉了。他平常很是用功,每日里早起练功,就算天上下刀子也不落下。等到晏成君和少独行回来的时候,练功回来的意琦行连澡都洗过了,正坐在廊下靠近外面的地方晾头发。
雪是将近天亮的时候才停的。意琦行练功回来刚出过汗,只穿着一件单衣在外坐着,不是闹着玩的。侍候在他身边的澡雪使劲儿地央求他,可他就是爱理不理,倚着廊柱坐着,一动也不动。
“你白痴的吗。大冷的天跑这坐着。”
少独行几步来到跟前。这是在家,又赶上大过年的。要在军营里,他准把坐在廊下的意琦行踹翻在雪地上。
“你的地盘啊?谁规定下雪就不能在外面坐着。”
要照平常,意琦行肯定不敢顶嘴的。可这是年下,他晓得少独行大过年的不好踹他,有恃无恐之余,特别有点长毛病。
“欠揍。我看你找踹了是不是。”
意琦行白了他一眼,那意思是小爷就这样,不服你咬我试试。
没事找抽,这可就不用客气了。少独行二话不说,抬起腿来,居高临下一脚开出,踹得意琦行球一样地滚翻在雪地上。
“你下来!”
意琦行滚起身来,炸着毛朝少独行吼道。
少独行冷笑一声,抬手抽开身上披风的带子,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打架也有规矩。不准用武功招式,不准用内力,不准咬人,不准抓脸,除了要害的那处地方,随便招呼。厚厚的积雪当中,与意琦行摸爬滚打地扑在一处。廊下空旷无瑕的雪地,洁白的积雪眨眼之间就被祸害得狼藉一片。
“咱们赏雪吧。”
晏成君坐在廊檐之下,目光带笑地向那两人望去。碧血长风浓浓地泡了一盏茶过来,递在他手上。
这样晴朗的雪后天,正是煮茶赏景的时候。想起独自住在家中的太史侯,遇上像这样积雪厚厚、阳光暖暖的早晨,也一定会暂时放下家务,坐在廊檐下喝杯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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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四
一场架足足打了半个时辰,少独行总算是赢了,可意琦行却也没叫他占去多少便宜。论年岁还是力气,意琦行都是绝对打不过少独行的。可这份越挫越勇的锐气,实在是叫人有点佩服。
身上只穿着单衣,又在雪地里滚了大半日,意琦行果然着上风寒,从雪里爬出来,一进暖房间便禁不住打了两个喷嚏。碧血长风给晏成君煎药,顺便也熬了姜茶给他。晏成君坐在寝台旁边喝药,瞅意琦行连打喷嚏的样子就憋不住笑。意琦行自己也笑。果然是欠骂,早听要人说一句,还至于喝药么。
叔侄俩各自喝完,安安稳稳地睡起了午觉。意琦行喝了好几碗姜汤,睡得舒舒服服的。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有什么暖暖的碰在脸上似的,伸手摸过去,原来只是阳光照下的影子。
午后的阳光透过垂帘,斜斜地照在寝台跟前的地面上。格窗抬起着,露出积雪映衬下愈发显得明净的天空。凭着枕上,略略欠起身来,便能望见被淡金色阳光铺满的雪地。天是淡淡白色的,远云飘着的地方略带些朦胧的雾色,好像还飘着烟雪一样。
看天色,说不定晚上还有一场雪要下。
意琦行心里想着,懒懒地躺回枕上。寝帐之外并无帷屏隔着,可以一眼看到远处立着的九九消寒图的屏风,还有屏风之下那静谧的影子。意琦行侧头望去,只见碧血长风的剑灵披落着银灰的垂发,正专心致志地勾描桃花的花瓣。可真是好看呢。意琦行静静望着,目光里不由得生出几许不自知的迷恋。
银蟒家的人都有刀灵剑灵侍候在身边,与侧室不同,感情却更加亲近。习武之人没有不爱刀剑的,情欲的事上很淡,但面对刀灵剑灵的心情,却总是难以自制。
人这一生,朋友或许可以很多,但真正的知己却只有一个。剑灵与主人也是一生一世的。自从铸火中生出的那一刻起,到剑身毁断的那一刻结束,一生的心愿,只求能追随一位真正的主人。可有时候,甚至连一个也得不到。
名剑无主,终老于匣,乃是世上最悲凉难解的恨事。恨事有多深,遇到真正主人的情分就有多重。剑灵的一生,远比人的一生更加纯粹。任何事物,只要纯粹,就会自然地生出一种无可比拟的美丽。
他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剑灵呢?浮想联翩的时候,意琦行的心情总是飘飘然的有点浪漫。少独行有独行刀的刀灵陪伴身边。那种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的,心满意足又骄傲的样子,总是令人羡慕。
他会遇到怎样的剑灵?他与它会怎样相遇?那一眼相遇的时候,它会如何看他?想起这些,脸上竟微微红了一下。
屏风上有九九八十一朵桃花,已经填满了大半。晏成君离家在外的时候,碧血长风每天勾上一朵桃花的颜色。那种认真的神情,仿佛那是世上最重要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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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梦了?”
晏成君好笑地看着他,抬手在他头上揉了一下。
想什么呢?脸这么红,是梦见给人亲了?
意琦行窘红了脸,闷声摇摇头,没有说话。
一觉醒来,中饭的时辰已经过了。晚饭还早呢。意琦行翻身坐起来的时候,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噜了一下。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恋爱都可以缓谈,吃饭可是头等重要的大事。
意琦行混在学海的这一年,狠狠拔高了一截身量,饭量猛增,直逼佛公子的境界。学海的饭菜还行吧,就是没什么肉。家里每次派人去看他都带肉,可劲儿地供他吃,要不长起个子来怎么那么不含糊。
银蟒家的人,身高相貌走的是截然不同的两路。佛公子个子不高,长相特别精致。少独行是跟他一路的,虽比他高了些,脸相更加幼嫩。佛公子天生孩子气的一张脸,美艳白皙,妆扮起来简直跟少女一样。这长相遗传到少独行身上,褪去女气,却往幼齿的道路上更进一步,以至于少独行到了这把年岁,无论走到哪里,初次见面的人都会把他当成娃娃。
比起佛公子那一路妖孽的脸相,还是晏成君和意琦行这一路更显的帅气。个子高挑挑的,脸容长,加上眉清目秀,天生就是一派丰神俊朗的贵公子样。意琦行和少独行站在一处,旁人一听说两人是兄弟的,准把意琦行认成哥哥。少独行脸嫩,个子也没有意琦行高,被人误会也懒得解释。或许是觉得深藏不露的挺有意思吧,又或者是宠着意琦行,让他偶尔过上一把当哥哥的瘾,心中小小地得意一下。
格门被拉开。人还没进来,食盒里的饭菜香就先飘了进去。少独行给他们送饭来了,只怕意琦行饿着,特意让厨房单独留下了午饭。晏成君身上有伤,只按着佛公子的吩咐留了粥和几样素菜。至于留给意琦行的那几盒,实打实的,满满的全都是肉。
碧血长风起身,带着侍候的剑灵分开饭菜,在两人跟前用小桌摆上。晏成君平常也不吃素,只为身上有伤,不得不依着佛公子的吩咐忌口两天,免得冲撞了药性。少独行陪他们坐着,打牌熬了整夜却一点没有犯困的意思。跟在身边的侍候人烫酒端来,满杯斟上。比起意琦行是无肉不欢,少独行可是有酒才更有精神。
“晚上玩什么?”
意琦行嘴巴里嚼着东西,含含糊糊地问。
眼看着天色渐晚,要到掌灯的时候了,佛公子却还没回来。
也不知他这一天能打回些什么……想着佛公子将要带回猎物,心就痒痒的。
“不说打牌吗?等他回来,还要赌大的。”
晏成君目光带笑。他晓得意琦行痒痒的心思,有意逗他,故意不提打猎的事。
“那也太没劲了。”
意琦行拉长了声音抱怨道。他不爱打牌。打牌最没劲了,也不知道这群人成天爱玩个什么。
“怎么会?他今天是出去打猎,总得带回点东西吧。”
想起去年冬狩的情景,连晏成君也不觉露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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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去年的冬狩,真叫人有精神。
银蟒家的人,但凡出门打猎,从没有空手回来的。打猎没什么稀奇,猛兽凶禽谁没见过?可像佛公子带回的那些猎物,要是没个铁胃还真没法消化它。去年冬天,外出打猎的佛公子拖回一条巨大无比的鳄鱼,据说是在鬼林沼泽里抓到的。眼见这披着一身重甲般硬鳞的猛物,没法动刀,箭也射不进去,引得佛公子兴致高涨,寒冬腊月跳进冰冷的泥水里,空手白刃地跟它在沼泽深处肉搏了整整一个时辰。那家伙满口利牙,能掰的都叫佛公子给掰了,被折腾得气空力尽,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还给人倒拖着尾巴在沼泽中抡来抡去。庞大的身躯,十来匹好马也拉不起来的分量,最后还是佛公子亲自动手,才把它从沼泽的泥泞中拖了出来。
去年,少独行和意琦行两人都在军中,没赶上冬狩。过后听说了这件事,跺脚捶胸的,深恨错过了大场面。这回佛公子又出门打猎,又是冬天的时候,比照去年那么大只的鳄鱼,无论带回什么都准定够看。如此边吃边聊着,不觉到了掌灯的时候。只听外面的廊下一阵热闹,七八个少年热火朝天地跑过来,招呼他们赶紧出去。不用问,肯定是打猎的佛公子回来了。
正厅之前的庭院内,已经挤满了十来岁的孩子。大人也都出来看了,虽然不会像孩子们那样拼命地挤着,却也说说笑笑地十分热闹。意琦行赶来的时候,院里已经挤不进去,连墙头上都坐得满满的。心里正急得冒火的时候,紧跟在后的少独行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说拖着他绕到后院,几下搭手,就从房后攀到了正厅的屋顶上。
屋顶上已经坐了七八个人,都是跟意琦行差不多的年岁,看见他们两人上来,也都挪了挪让出座位。屋顶上铺的是光滑如镜的琉璃瓦,房檐倾斜的角度又特别刁钻。就算有轻功能搭上来,也要小心不踩破一片瓦,否则准得把屁股给搭上。坐在屋顶上的人,一望便知,正是轻功上出类拔萃的那几个。眼见意琦行如此吃力地被人拖着上来,都前仰后合地大笑不住,差点没从房上折下去。
爬上琉璃瓦屋顶的时候,意琦行起初还能跟在少独行身后。他的轻功按说也不错了,可比起屋顶上坐着的那几位,确实还差了一大截。爬到快一半的时候,意琦行脚偏一滑,差点把琉璃瓦踏破了一块。已经快到顶上的少独行听见身后的动静,骂了一句“白痴”,回手一拖,将他整个人都搭在了肩上。
扛着整只意琦行,少独行的脚步自然比先前慢了下来。屋顶上坐着的几个人见此情景,有的大笑有的无奈摇头,纷纷都站起身来,搭手把两人一道拉了上去。
“你带他上来干嘛啊。死沉一头的小猪,别连累得你也掉下去。”
人都坐定之后,早在屋顶上的那十几个人好像故意约好了似的,开足了嘲讽七嘴八舌地向少独行抱怨。意琦行就在少独行身旁坐着,听见那几个家伙连说带笑、口无遮拦地刻薄自己,脸色登时涨得通红,站起身来就要冲过去掐架。
少独行见他猛地就要起身,赶忙抬手把他拉住。这小子真是白痴得没救。琉璃瓦脆得要命。这要是一动踩穿了,坐在屋顶的这些人,全都得叫佛公子捶成个外焦里嫩。
庭院正当中,小山似的耸起一尊庞然大物。要不是坐在房顶上,居高临下地俯看,还真就没法瞧出是头山猪的模样。夜色已降,灯光火把照下,只见它身上又粗又硬的鬃毛插箭似的狰然林立着,连反出的光都亮闪闪的。那口里伸出的两根獠牙铁光锃亮,要能砍下来打成镖箭的箭头,准是够用。只不过……
“这得怎么吃啊?”坐在屋顶上人虽多,可真正关心的话题却只有一个。
“得先扒皮吧?我去,这皮得有多厚啊!”
“就是。我看这毛都够拔一阵子。”
“你看这毛,够粗啊!做箭杆都差不多了。”
影影绰绰的灯光照下,最显得狰狞又令人震撼的还是山猪的脑袋。猪头肉是好吃没错。可亲眼见过这么一张狰狞可怖的大脸,不晓得有没有胃口吃下去。
“我知道~猪头得上供~!”
坐在屋顶上最小的一个女孩,好像是被他哥抱上来的,忽然炫耀智商似的喊了一句。
“对对,这倒是。”众人想起去年上供祭祖的情形来,纷纷附和。
上供还是猪头合适。提起去年上供的那个鳄鱼脑袋,虽说是屌炸天了没错,可看起来总是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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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五
离祭祖的日子还有十来天。佛公子带回的那口山猪,已经被砍得四分五裂。猪头斩下来留着上供。前腿一双斩下,送进宫中去。这是特别呈献给龙首享用的。野猪身上的那张厚皮,已经连夜扒下来,硝制切割,正好铺满了上厅的地面。除夕年夜,上厅是全家人聚齐吃饭的地方。如此空旷宽大的厅堂,得用上百个暖炉熏着才够用。如今铺上这张隔冷的皮子,暖炉什么的,差不多都可以撤下去了。
山猪身上所有的那些都没浪费,就连鬃毛和獠牙也被送进武库备用。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该如何料理这些猪肉。按说家中上下有这么多人,特别是这么多能吃肉的孩子,料理起猪肉来绝不在话下。只是这只山猪身躯庞大不说,筋肉还特别健硕。斩骨用上了兵器,砍肉剁肉干坏十几把厨刀。过后回想起来,真亏得佛公子是怎么赤手空拳把它干趴下的。
“力气倒还平常吧,就是跑得够快。”
佛公子随意笑笑,仿佛不值一提的一件小事。
何止够快?简直跟一阵黑风似的。马是追不上了。佛公子心血来潮,一猛子腾起轻功,无定三绝的招式照头劈了下去。
前厅铺上野猪皮地毯的那天,佛公子带人来逛了一下。这地毯厚实得没话说,保暖最佳却不像砖石铺地那么硬,一脚跺上去砰砰闷响,乐得一群孩子跑来跑去到处滚着,摔跤掐架嚷得震天。佛公子见他们玩得开心,一时兴起,索性叫人把桌椅摆设统统挪开,把这正厅当成演武场一样,随他们遍地翻滚打闹。他本人在上坐着,侍候人端茶在侧,十来个年轻的妾室陪在身边,满眼珠玉玲珑说说笑笑。放眼望去一片热闹,说实在的啊,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孩子。
今年的年景丰盛。到处都没有灾,收成好得叫人打从心眼里高兴。许久不曾开战了。天下太平的年月,就连临近魔界的地方也都平安无事,官仓私廪岁入丰足,满眼都是兴旺的景象。早在冬至之前,封地的各处庄园便已将岁收奉上。山林水泽,至于偏远海滨的贡物,冬至过后的三五天里也都陆陆续续地送到。除了进上龙首的那些,全归家族中人共同享用。
儒门四贵这几大家族,权势地位或有高下,家产私财之丰厚却大体相当。外境封国,除非特别有钱有势的那些,倾国之资也未必赶得上他们一家财力。只不过同是有钱人,各家表露在外的作风却大不一样。
同在四贵之列的青猫家,平日里起居用度,不显得有任何张扬之处。可从古版书籍字画,一直到写字研的墨,煮茶用的水,不知有多少钱被砸在了那些压根没人看得见的地方。龙首宗室的刀龙家,讲究排场,喜欢繁华热闹。华庭盛宴,置酒高会,金盏玉盘一夕千金散尽,从里到外是奢华作风。他家主人喜欢在外安家,娶了不知多少侧室。也不知是出于怜香惜玉的心情,还是想免于同室操戈的麻烦,每娶一个侧室就在外安一个家。佛公子侧室也多,一个屋檐下住着,也没见有什么麻烦。他觉得刀龙家亲王纯是吃饱了撑的,娶了这么多侧室还都安置在外,他还记得清谁在哪谁是谁吗。
佛公子土豪惯了。钱是身外之物。虽然没有必要像白狐家的人那样聚敛无厌,可既然有用,就应该花在实在的地方。有钱的人生离不开享受,那享受也该是实实在在的。就拿吃喝来说吧,他品不出来那一盏雪水烹出的茶到底有何妙处。喝茶就该喝酽的,喝酒就该喝浓的。别管有多少钱,他还是会把红烧肉的肉汤泡饭。谁敢剩饭就骂谁。家里有钱没错,可照样不准浪费一颗粮食。
贵族的家庭,并不满眼都是风花雪月,连人间烟火也不要沾染一下。也不都是挥霍无度,把什么都不当一回事。他们也是贵族家庭里出来的人,却并不知道衣服上绣花的名目要有讲究,也尝不出一杯茶里泡的十样东西。他们的饭碗里,照样也有穷人的食物。他们过得很享受。享受不在花钱,重要的是得有点意思。一样东西的意思,也不是别人说有就有,说有才有的。有没有意思要自己觉得。对每个人来说,有意思的事情都不一样。或许太史侯他们家的看来,喝那一杯雪水泡的茶,就是很有味道,很有意思。而在佛公子家,把砍成大块的山猪肉架在火上,烤出滋啦滋啦的香味,再加一点盐,那才叫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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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干神马?!”
“我要再加一点盐。”
意琦行拨开一个性急的家伙的手,在烧的滋啦作响的烤肉上小心翼翼地撒了一点盐,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
“开吃。”
一语未落,围在篝火边上的少年便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烤山猪肉的香味早就飘上云天之外,要没意琦行恶狠狠的眼光拦着,那些烤得半生不熟的山猪肉,准得被那些性急的家伙啃上了牙印。不过,多等了半天的工夫也不是白费的。少独行说的没错,论到吃,谁都没意琦行这吃货活得明白。
当吃货要有本钱的。意琦行每顿都吃那么多,可他就是有种本事,别管吃多少都长不胖。他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吃下的东西,全都长到个子上了。这跟成天习武也有关系。哪怕顿顿都吃肉,胳膊腿照旧细长。油水这么丰足,也没见脸上有半点圆润。
“你怎么吃的啊?教教咱们呗。我姐在六庭馆学舞,成天怕胖,现在除了凉水什么都不敢喝了。”
坐在意琦行近处的一个小子,心里羡慕他长胳膊长腿的高个,特别有上进心地请教道。
“你姐谁啊?我连你都不认识。”
意琦行眼也不抬地拨着烧烤的篝火。他说的没错。家里的孩子太多,一大群人凑在一起吃东西,有不认识也是正常的。
“我姐你不知道?薄红颜啊!”
“女王。”坐在意琦行另一边一个人,拿胳膊肘捅了他一下。“薄女王你不认识?”
“哦,是她啊。”专心拨着火的意琦行,脑海里慢吞吞地过了一下。
薄女王他的确见过,仔细回想起来,还真是有点印象。
异法无天之后,薄红颜是银蟒家最大的大美女。那一把弯弯细细的蛇腰,裹着红纱再跳起舞来。那身段,美就不用说了。就是脾气忒厉害。
“那她……现在就只喝凉水?”
片刻的寂静之后,人群之中忽然有人问道。
“是啊。饭也不吃,光喝凉水,喝得脸都绿了。”
“那她……喝凉水就不长肉了?”
“废话。光喝凉水还长肉,那她也太牛逼了。”
由此起头,众人热烈地讨论起喝凉水究竟到底会不会让人长胖。提起大美女薄红颜,这群人的智商也不知怎么,突然就降了一个次元似的。
云云扰扰的语声中,唯有意琦行如山不动,心思全在转动烤肉的铁钎上,周围的话题半点都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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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六
腊月二十七的清早,佛公子派了晏成君到青猫家,接太史侯来他家做客。邪儒宗至今还没回来,也没派人送回任何消息。想必是事情忙罢,这在邪儒宗也是常有的事。
冬至那天,太史侯也从学海退了下来。将近年末,家务上有许多事情要操持忙碌,不过还是比学期之内轻松了许多。学期之内要教书,还要单独指导学生的功课。有时执令师首那边还额外派下一些文书公务,一下子就占去了许多时间。邪儒宗离家在外,家里上上下下的事情都委在他身上。白日里在学海教书,晚上批改课卷预备教课,还得挤出时间来检点家中日常用度的账目。如此忙碌,一天也就能睡上一两个时辰。
冬至以后,学海那边的事情差不多都完结了。虽说还要把来年的教课提前预备一下,却也没有什么需要特别赶工。家务上的事情,年下多一些。比如佛公子家中那样,年下各处的岁收要记账,各处开销要结算,家中上下所需的检点预备,再加上内外应酬,倒也着实忙碌了一阵。佛公子派人来接的那天,他刚刚理完了家中用度和岁收的账册。余下的几天要预备过年了。只是邪儒宗若不在家,只有他和枫岫两人,倒也不必特别预备什么。
青猫家的私邸坐落在宫城的东向上。从这到学海那边,乘车也得近半个时辰,故而学期之内,太史侯都住在学海的官舍,很少回家。邪儒宗常年不在家。先前家中只有他自己的时候,像这样住着也无所谓。只是如今添了枫岫,倘若完全托给侍候人手里照应,却又不放心。想来想去,最后决定连枫岫也一起带到学海那边去住。以他这样的年轻,身边却带着个容貌相近的小孩子,起初还惹起了一些误会。
青猫家原先也曾是人口繁盛的大家族。只是前些年忽然接连发生了几场变故,子嗣上又无所后继,故而在人脉上大不如前了。这得怪在邪儒宗,要是也肯像佛公子那样散叶开枝,也不至于让家族凋零到这个地步。他为人冷淡,继承了家主之位以后执掌了妖仙道,为此终年在外忙碌着。身边仅有的几个尚无名分的侍候人,一年到头也不得见上一面,故而至今也没有生下孩子。如此冷淡的性情,或许是因为少年时的经历。传言他家早先那一辈上,妾室逼走了正室,被扶为正后又虐待前妻所生的孩子。详情外人不得而知,只知道邪儒宗年纪轻轻就离家出走,直到正式被传了家主之位才回来。
邪儒宗继承家主之后,把父亲的侧室连同他们所生的子女一同赶出家门之外。家中所住的,除了与他同母所生的太史侯,就只有从外面抱回来的枫岫。论到名分,那些人好歹是庶母和兄弟,哪有就这样把人赶出去的。不知就里的人都以为他做得过分,只是连龙首都无异议,旁人都不敢多说。
太史侯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书院寄宿,已经不太记得和家人住在一起的情形。他右手的小臂上还留着一道疤,隐约记得是有人生气摔碎了东西,碎瓷崩飞起来,正戳在他身上。至于是什么人摔的倒不记得了,也许是父亲吧,说不定是跟兄长邪儒宗吵架的时候。他那时候年岁太小了,除了哭就只是生病,整日昏昏沉沉的,哪里记得那些事。
太史侯当家之后,被赶出家门的继母和庶出兄弟,几年之间陆陆续续地搬回了府上。事情过去也就算了,这是太史侯为人处世一贯的调子。有他在身边劝着,邪儒宗的态度也稍稍和缓了些。花园西面,也就是原先上房的地方,隔出来任由那些人居住。花园以东只有他们弟兄三人住着。虽然同在一座府邸的围墙之内,却泾渭分明互不相见。
车在东面的府门前停了。因为要接太史侯,就近东楼,自然停在这里比较方便。这私邸的府门原先在西,因为正房就坐落在这个方向上,入宫上朝从这个方向走也近便些。邪儒宗当家以后,改掉府邸的格局,不但重修了东面的几座楼,还将府门重开在东向上。这样一改倒是合他心意了,只是上朝的路绕远,反而要多花上一刻钟。
花园重起的时候,起初并没有想造楠木楼。只是太史侯无心提起,从高处看到的桃花,好像粉云似的,特别好看。只这一句话,便勾起了邪儒宗为他造楼的念头。起初只想修起一座藏书楼,作为两人喝茶看书的静处。后来一想,不如造一座楼给太史侯独住着。想他年岁渐长了,也该有自己独住的地方。
念头一起,却也不急着建造起来。先是让人设计,选看各种图样都不甚满意,最后自己动手,删改了几番,便成了楠木楼如今的样子。造楼用了半年。迁居那日,太史侯初次踏上这座楼,却不显得如何高兴。倒不是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只是忽然与哥哥住得远了,心里有些不自在。看到寝室的对面被布置成书房,便对邪儒宗说,不如添张卧榻。从前住在一处的时候,邪儒宗常在书房里彻夜办公,困了便睡在书房的卧榻。太史侯住在对面寝室,晓得邪儒宗就在身边近处,睡觉也会安稳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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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成君看到太史侯的时候,见他眼睛微微发红,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太史侯说,看字看累了,觉得眼前雾蒙蒙的,便用茶水稍稍熏了一下。
枫岫坐在被子里玩。他如今也有四岁的模样了。水灵乌黑的眼睛被笼烟似的额发衬托着,安安静静的模样,特别显得乖巧可爱。在他身旁匍匐着一只小奶猫,毛色虎斑,耳朵尖顶着一点俏皮的白色。以枫岫的年岁,竟能化出成形的元灵,实属罕见。
“转眼这些年,不知不觉倒也长大了。”
晏成君听他略带伤感地提起这些,又见他眼睛微微发红,也知道他又在回想过去的事。
邪儒宗从外面带回了枫岫,一看这模样是青猫家的,一点都没有错。太史侯抚养着他,与其说是兄弟,更像是自己亲生的孩子。邪儒宗从来也没提过这孩子的身世,太史侯心中明白,从来也不问。
人在忙碌的时候,哪有工夫回想过去。忽然闲下心境,不免会触上心头浮想联翩。太史侯心思特重,或许他刻意让自己忙着,以免想起太多的事。想着像这样一年到头地忙下去,或许不知不觉就到了邪儒宗回家的日子。
“来我家住几天吧。你有什么要带的,我帮你收拾。”
太史侯摇了摇头,虽然没有来信,可说不定邪儒宗哪天就回来了。这次就不住过去了。左右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就只是那一包,都是枫岫的玩具。
“这样也好。”
晏成君点点头,让人把东西先拿去车上。
“早点可吃过了?”
晏成君不好意思地笑笑。他早起练功,因为赶着过来早饭也没吃,这会儿还真觉得有点饿。
“我这里还没吃,让他们一道泡个茶吧。”
这家人早餐清淡。泡茶加上点心,远没有自家热气腾腾的那么丰盛。煮雪烹茶,那都是有闲的时候才偶一为之的消遣。况且邪儒宗不在家,就算有工夫,他一个人独自喝着也没什么意思。
侍候人呈上托盘,摆上茶盅和盛着点心的碗盏。太史侯走到床边抱起枫岫,桌案旁边,有专门给他摆设的座位,不是凭靠之用的矮几,却是一张小椅子。这家的点心太过清淡,特别没味道。红豆的豆沙也不甜,桂花糖的蒸糕很软,却也只有少许的甜味。唯独泡茶的香味很好,想来应该是为了不盖过茶的味道,才故意把点心做得这么清淡的。
坐在一旁的枫岫,小半块桂花糕,一点点地吃着。也不知是不是看惯太史侯的样子,不知不觉就学会了。瞧他吃点心喝茶的样子,简直跟坐在对面的太史侯一般无二。
“吃过饭到阿彻家去。”
太史侯转头告诉枫岫。那声音真的很轻,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象起两人平日里轻言细语地说话的模样。
枫岫乖巧地依在太史侯身边坐着。太史侯和晏成君说话,他就坐在一旁,仿佛很懂似的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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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七
出门的时候,雪又下起来了。太史侯身披一件玄色的披风,一柄湖色的雪伞撑在头上。怀里抱着的枫岫,身穿一件月白色罩衫,露出在里面梅红的袖口来,略有些昏蒙蒙的雪天里,显得格外娇艳。
车停在门外。门前阶上的积雪扫开在两侧,花园路上的落雪也扫掉了。
“去西面查看一下。石阶和甬路上的雪都扫干净。”
上了年岁的人,踩在冰上滑倒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太史侯一面走着,随口向跟在身后的人吩咐了一些家务。走到在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向随身之人吩咐道:
“花园和东面前厅的雪都别动。檐下花枝上的那些,小心别摇散了。”
一行人次第上车,前后三辆。太史侯抱着枫岫,跟晏成君坐在最前面的那辆。后面的两车跟着随从侍候。
将近年下,繁华的宫城比往日寂静了许多。雪天的道路上,行人寥寥,静得连车辙压在雪地上的声音都能清楚听到。车帘之外,远望中银装素裹的宫城巍然壮丽,飘飘细雪中更添几分情致。
“倒像回家似的。”晏成君看着坐在身边的太史侯,目光里尽是温和的笑意
枫岫坐在太史侯怀中,静静摆弄着手中的玩具。一柄精致的九连环,环环相扣。如此复杂的玩具,摆弄在这么小的孩子手中,时而轻声地响动一下。
盛在包裹中的是个木匣子。里面盛着满满的一盒积木,还有一把是杨桐木削成的算筹。枫岫专心致志地摆弄着这些,仿佛深得趣味。晏成君从旁看着,只觉得他这么小的年岁就能玩起这些,可见实在是聪明。
“原都搁在箱子里,是他自己找出来玩的。”
太史侯轻然笑道。学海的公务忙,他虽然带着枫岫,却没有许多时间陪他。枫岫很耐寂寞,自己一个人摆弄这些,还玩得甚是有趣。他从小就喜欢看书,特喜欢图画书,还喜欢画画。
“如此聪明,将来又是一位年轻的教授也说不定。”
太史侯听他打趣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他虽然端庄稳重,却是性格温和,很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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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成君的住处有间特别宽敞的屋子,是将几间屋子的隔断拆去连起来的。太史侯初来乍到的还有些纳闷,后来见到下雨天的时候,十几个孩子在里面开练过招,才晓得这屋子原来是演武场的用处。
乐器存放在架上。有几张很好的琴,筝和琵琶,此外还有数不清的箫管和笛子。东西存了太多,摆得相当随意。光线很好的寝室用屏风隔断开来,一边是寝台,另一边摆着一张宽大的画案。太史侯来到画案跟前,见笔具颜料摆放得井井有条,草稿的画纸却随意堆放着。都是很好的画。太史侯拾起草稿一张张地看起来,不觉站了好一会儿。
“坐啊。”
晏成君将画案跟前、自己平日所坐的靠椅让给他,自己则随意坐在案头一侧。
来到银蟒家,先到前厅去拜见佛公子,坐下来聊了一会儿。佛公子满不高兴的,埋怨在外的邪儒宗,就算不回家也该叫人捎个信。如此风行浪迹的,自己是够潇洒自在,尽叫家里人替他担心。太史侯坐在一边静静地吃茶,也不附和佛公子的抱怨。佛公子性情直率,尽可以说邪儒宗的不是。可他身为弟弟的,却不好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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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留下吃饭吧。”
花厅的牌局还开着。佛公子抱着枫岫玩了一会儿,便让晏成君带着太史侯下去招待。两人沿着积雪的小路走回,见到开满梅花的枝头堆雪簇簇,几次停下观看。
晏成君住在南苑。比起佛公子住着的北苑,这里的向阳天气暖和些,就算刚下过雪,也不妨在廊下喝茶闲坐。
“你哥也是的。就算再忙,也不至于没个捎信的工夫。”
晏成君递过茶盏,闲话似的向太史侯问道。其实他心里想的是,人出去这么久,若是平安无事的话,晓得太史侯惦记他,就该有个信。太史侯也是这样惦记的吧,虽然说不出的担心,却不好在人前显得心事沉重。
邪儒宗终年远行,行踪飘忽不定。倒不是有意不通家信,只是妖仙道上的事情,往往与踪迹莫测的邪灵相关的,就算邪儒宗想告诉他,也没法说定一个确切的去处。邪灵很难对付。太史侯心中惦记邪儒宗,总怕他出什么意外。近来,他接连几晚都梦见不寻常的东西,醒来的时候头晕目眩遍身冷汗,只担心会是什么不祥之兆。
“不会有事的。”
晏成君好言安慰他。想着让太史侯散心,便让人取来了乐器。
太史侯在家的时候经常弹琴的。供职学海之后没有闲暇时间,很久没碰琴弦了。晏成君邀他合奏,将自己平日所用的琴推给他,自己让人取了一支笛子。枫岫坐在一旁,见太史侯要弹琴,也挪到近前,特别留心地听着。
“你也来试试?”
太史侯扶着枫岫的手教他,回想出一段简短的乐曲来,在琴弦上按了两遍。枫岫眼光留神他的指法,耳中听着,手指在长衣下摆上轻轻抚弄着。他聪明极了。只看了两遍之后便能轻松地弹奏下来。只是身量太小,右手拨弦,按弦的左手,指法虽然记得,可惜伸长了手也够不到。
太史侯见他探着身按弦的模样,不觉微微笑了下。早想给枫岫配一张合适的琴,要合适他身量的,只是没有时间。枫岫年幼,细小的手指太过娇嫩。倘若琴身的尺寸配不合适,会把按弦的手指磨伤。晏成君听他提起,起身去了隔壁,片刻工夫取回一只半张琴长短的匣子。这是他小时候学琴用的。琴身是凤尾桐木,弦是柔丝软线,取出一比,倒与枫岫的身量正相合适。
“还不谢谢阿彻。你如今也有自己的琴了。”
枫岫软声软语地向晏成君道谢,一笑之间,又露出那种腼腆可爱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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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公子让人传话,叫晏成君陪着太史侯到前面来吃晚饭。枫岫还小,不好将他带过去。虽然有侍候人跟着照看,可太史侯将枫岫看得特重,总是不放心交他在别人手上。
“要不也不至于把他带到学海去住了。”
晏成君遣人到中庭对面的屋子。意琦行不在。少独行倒是没有出去,好像在房里看书的样子。
“这是阿辰弟弟小辞,请他过来帮忙照看一会儿。”
片刻,门外响起了脚步。格门半开着,少独行走了进来,先向太史侯见礼,又向晏成君也点头见过。
枫岫坐在太史侯近旁,一心摆弄着刚刚得到的凤尾琴。忽然听说太史侯要暂时离开,便立刻推开琴不要玩了。
“没什么的。我到前面,只一会儿,去去就回来。”
枫岫点点头,望向少独行,颇有些腼腆地笑了下。
太史侯和晏成君去后,枫岫便静静地在一边坐着。少独行头回见到枫岫,只瞧他安静乖巧的样子,也不像会哭会闹,便打算坐在寝台的另一边翻起书本来看。
说实在的,肯坐在这里替人看小孩,以他的性格可着实不容易。这也就是晏成君吩咐的,不好说个不字。
“你自己玩,行吗?”
少独行绷着一张冰山脸,见对方点点头,便翻开书本,从刚才看到的地方接着往下看。
枫岫被太史侯抚养在身边,耳濡目染,深得太史侯的风度。���史侯沉默寡言,端然稳重,虽然一板一眼地不苟言笑,心地却出人意料地厚道,相处日长更觉亲切,对比他那兄长邪儒宗,真是温和得叫人难以想象。
想必是随了太史侯吧。少独行心里想着,同母所生的兄弟竟然会相差这么大。
屋子里静悄悄的。少独行看了一会儿书,忽然觉得屋子里静得出奇,忍不住从字里行间抬起头来,朝枫岫坐着的那边瞥了一眼了过去。
枫岫侧坐在琴边,悄不作声地摆着积木。他晓得少独行在看书,不想打扰就没有摆弄琴弦。如此看来,真是难得的善解人意。
倒是个好看的孩子。
少独行的目光落在那身量娇小的背影上。浓密的淡紫色发丝柔软地披在两肩,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发梢,扇面似的铺开在背后,给月白的长衣衬着,愈显得颜色淡而娇嫩。两鬓边截短些的垂发,因着向前略倾的身子垂落下来,露出白皙小巧的耳轮,玲珑剔透。果真是个好看的孩子。
“你看的是什么书啊?”
枫岫专心摆着积木。仿佛是觉察到身后的目光,忽然问了一句。
少独行正留神看他,也没多想,就回他一句“是《国策》”。
“什么是《国策》啊?”枫岫娇小的声音又轻轻地问了一句。
小孩子好奇心盛,逮住什么都爱问上一句。少独行向来少说话,想要告诉他,可又觉得这么大点的孩子跟他说也不明白,索性就没答应。
看书��不起啊?
枫岫转头看他,见他埋头看书不理,心里哼了一声,念头一转便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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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枫岫是邪儒宗是从外面抱回来的。名义上是邪儒宗和太史侯的弟弟,其实是邪儒宗跟龙首生的孩子,故而头发特别是紫色。(看起来,龙首心血来潮,也会给人生个孩子。虽然龙首是可攻可受游刃有余,可日后成为太学主的邪儒宗,也真是牛逼的逆了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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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侯和晏成君去了大半个时辰。回来只见少独行一脸淡漠地坐在旁边看书,看起来还跟先前一样。
枫岫坐在寝台上,若无其事地摆着积木。听见他两人进门的声音,抬起头来,轻轻笑了一下。
“有劳了。”
太史侯朝少独行点点头,微然笑了一下。
“天色不早了,收拾起来,咱们回家去吧。”
枫岫点点头,放下手里的积木,规规整整地摆进身边的木匣子。
“还不跟人家说声谢?”
少独行起身告退。正要走的时候,听见太史侯向枫岫轻声道。
枫岫果然道谢了,仰起脸来,还特别乖巧地向少独行笑了一下。
借着满室明亮的灯光,少独行仔仔细细地看在枫岫脸上。
到底……也没看出这妖孽是什么做的。
肤色白白净净的。覆在额上的柔软短发,软融融的,好像笼着烟似的迷蒙。瞧他那腼腆含笑的乖巧模样,谁晓得会趁人不注意到的时候偷偷一眼瞧过来,带着颇有些得意样子。
少独行脸色淡漠,看不出心情有什么异样。晏成君正和太史侯说话,也没在意他两人的神色。
这是怎样的妖孽啊,竟然随便哪本书都能倒背?辩起书上道理来,反说正话,堵得人哑口无言,只能噎在那里听他议论。
少独行深感智商碎裂,膝盖疼痛。难为自己也念了这么多年的书,摆在枫岫眼前,却好像个白痴一样。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吧。银蟒家的人都不擅长念书,可就这么轻易被一个小孩给摆了,面子上还真是有点过不去。
少独行回到自己的房间,心里郁闷好一会儿,这才想起件事。
枫岫是太史侯的弟弟,更是邪儒宗的弟弟。太史侯性情温和不好与人争,论到学识根基却远超众人之上。至于邪儒宗,那可是执掌学海的教统大人,是叫整个学海上下智商和自尊都统统碎裂的人物——
想到这里,便觉得膝盖没那么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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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八
回到家中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深了。太史侯府门前下了车,沿着园中细雪铺成路径,踏着积雪声,一直走到楠木楼的楼下。
枫岫伏在他肩头,静静地睡着。月光照落。雪后的花园中,积雪分外明亮。
云缕飘在空中,烘托着一轮明月。天色清寒,雪后愈发明净了似的,更加幽远深邃。
楼上没有半点灯光。难得有这样明亮月色,何必让灯火染了去。
脚步踏在楼廊的台阶上。一步一声,静夜里听得格外真切。
伏在他肩头的枫岫,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目光向四下张望了一下,又靠在他的肩头上。
“大哥回来了哦……”
枫岫睡意朦胧,喃喃低声道。
太史侯停下了脚步。暗影里走出一只黑猫,正静静地站在对面的楼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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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朦胧的暗处,清冷的酒香潺潺流动着。
“今夜月色不错。”
枫岫伏在他膝头,静静安睡。窗边升起竹帘,透窗的月色盈盈飘下,落在手边水一般地明亮。
酒意微醺,轻轻勾起倦意。太史侯略略侧身,凭在扶手的矮几上,黑发披在肩头,清恍恍地垂落下去。
夜色静悄悄的。听得见窗外的微风,在积雪的枝梢上轻轻拂过。
卧在身边的黑猫,脚步无声地站起身来,月光里转头向他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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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下的枝稍上有积雪堆着。照进寝帐里来的天光,比平日更加明亮。
酒意未散。或许只是平日中积累下的困倦,只觉得眼帘沉沉的,不想睁开。
枕上略侧过头,脸旁边冷不防碰着一点冰凉凉的东西。困意登时都散了,抬眼看去,滚在面前的是个金红的橘子。
枫岫侧坐在枕边,将金橘剥了一瓣,笑着送进他口里。太史侯从枕上略欠起身来,也剥了一瓣喂给他。两人互相拜了年,说笑了一阵,这才起身分开了床帐。
床头桌上泡着一盅橄榄茶,尚自温热。太史侯端起喝了一口,手捧着让枫岫喝,随手理了理他鬓边的垂发。
侍候人用黑漆雕金的木盆端进水来。两人梳洗过了,这才注意到摆在床头的那两只别致的衣箱。小点的那只是枫岫的,里面盛着一套上浅下深、银白绣纹的薄青色长衣,外罩一重深青色的外褂。如此装束,衬着他软紫娇嫩的发色,仿佛春色里藤花初绽一般明艳。
真是好不俏丽。
太史侯心中高兴,将枫岫抱在跟前,要亲自替他穿上。枫岫不好意思直是笑,推开他的手,要看另一只衣箱里盛着的衣服。
“先看你的么。”
太史侯微微笑着,打开另一只衣箱的上盖。这衣箱也是黑漆雕金,光泽深亮。衣箱内有几层,盛着从里到外的一身,用料无比华贵。打底的里衣柔软雪白,深青色底衣,外披的常服里外纯黑,衬着衣领和袖口上蔓生着晶莹剔透的银丝绣,沉稳之中更显得雍容贵重。
“大哥偏心。你的比我的好看!”
枫岫缠在太史侯怀中,搂着他故作不满,笑着埋怨道。
“那你穿我的,我穿你的,咱们换。”
太史侯轻声笑起来。手指摸着衣料和精美的绣纹,眼神之中流露出几许温润。如此样别出心裁的衣装,一定出自邪儒宗亲手设计。这古朴凝重的绣纹,先前帮他整理书桌的时候好像还看到过。邪儒宗拿出一整本来翻着,仿佛随意地问他觉得哪种好看。
枫岫在床上站起身来,将太史侯的常服披在身上。曳地长衣,长长地拖在身后。他身量还不够高,如此穿着,简直像是埋在层层华贵衣装之下的玩偶娃娃。
“这样穿着,简直像宫里人似的。”枫岫笑着回头,摸了摸拖在身后的衣摆。
太史侯略笑了笑。想起要入宫的事来,心中淡淡地叹了口气。
/
邪儒宗在寝室对面的书房里坐着,看见太史侯走进来,目光中颇有些复杂的神色。
长得越来越像母亲了。
邪儒宗默然无话。想必连他自己也感觉到了,分开的时间越长,越觉得有些难见面。
新年初见,太史侯拜在面前,向他行了大礼。枫岫也随着他,神情里一丝不苟的,行礼的身姿倒是有模有样。
“坐吧。”邪儒宗淡淡开口道。
侍候人奉上茶盅,便悄然退了下去。新年之日,原该向主人家说些道喜的话。可遇上惯常冷漠、面色阴沉的邪儒宗,还是静悄悄的少说为是。
“你还好吧。”
邪儒宗看着太史侯,目光注视着,忽然轻声道。
太史侯略侧过目光。想必是太久不见了吧,被他这样目光淡淡地看着,总是略有些不自在。
“这一年照管家事。学海那边也忙。难为你操劳这些,辛苦了。”
道谢的声音冷冷淡淡的。不习惯他这口气的人,难免会觉得生硬。
“这没什么。”
太史侯应了一声。久别重逢,原该亲近些的。他很不习惯邪儒宗如此客气地说话。这两年,邪儒宗待他越来越郑重,刻意以礼相待,好像不是家人了似的。
他晓得邪儒宗那冷冷淡淡的脾气,习以为常,并不见怪。分开一年,他心里是很想念邪儒宗的。他晓得待他也是这样,或许是久别重逢的尴尬,让两人之间颇显得有些生分。
太史侯默然无话地坐着。或许邪儒宗客气道谢的时候,他也该礼尚往来地说点什么。可他天生就是这么一副有点笨拙木讷的样子,遇到表情达意的场合更是一句话也不会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清高冷淡。
“你大了么。总不能像先前那样随意对待。”
邪儒宗语气淡然。他总是这样难说话,与其说是性情冷漠,倒不如说是因为心中的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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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侯少年的时候,曾经因为顶撞邪儒宗,被他重重地责打过一次。
缘故太复杂了,很难说清究竟是为了什么。太史侯性情温顺,向来对兄长顺从敬畏,不知为何竟突然有了冒犯他的胆量。小腿上的伤疤是竹鞭抽出来的。不知打了多少下,最后连竹鞭都抽断了。邪儒宗逼着要他哭,要他认错。太史侯死也不肯,竟然咬紧了硬挺下去。那种又生气又委屈的心情,直到如今还记得。好像小腿上至今还在的伤疤,虽然过了这么多年,却抹也抹不去。
其实他当时心里好害怕,感觉离死那么近,好像伸手就能摸到。可自己唯一哥哥竟是这样不讲理的人,活着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叫他打死算了。想死的念头越来越深,连挨打都不觉得疼了。邪儒宗打了半天,见他既不认错,连哭不哭,火气窜上心头,手底下一狠心,竟把他抽得跪倒在地上。竹鞭被抽断了。太史侯用手撑在地上,勉强爬起身来。他觉得还是死了算了,便将眼泪死死地忍着,抖抖索索地拉起衣裳的下摆,由他继续打去。
毕竟同父同母的兄弟,硬起心来简直是一模一样。邪儒宗回过神来,看见他腿上的伤,也知道自己下手重了。他没想到太史侯这样能忍,也没想到自己会被怒气冲昏了头,竟然失手打坏了他。太史侯伤心极了。默默地走开,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没想到邪儒宗会对他这样。从此冷了心,整整半年再没跟邪儒宗说过话。
背着邪儒宗,太史侯哭得不像样。那年冻坏了手。邪儒宗用烈酒泡过极热的椒姜,让他把手浸在药酒里泡着。那股又辣又痛的滋味就不必说了,可就算那样的疼,也比不上被竹鞭抽在小腿上的时候。他不是从来没有被人欺负过,可从来没有过这么委屈,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孤伶伶地死在那儿。大哥是狠心的人,不讲道理,又没情分。当时死也不哭,过后却心里苦得发酸,没人看见的时候掉了不知多少眼泪。
太史侯挨打之后,生了一场重病。他觉得自己命不长了,一口气上不来,不过是早晚的事。邪儒宗守着他照顾,见他伤势总不见好起来,心中更加愧疚。他忘不了太史侯挨打时的样子。那时是夏天,十五六岁模样的太史侯站在他面前,抿着嘴唇,死死地噙着眼泪。小腿被竹鞭抽得鲜血淋漓,身子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末了将衣摆放下,默然无话地走回书房对面自己的房间,抬手将房门轻轻地关上。
邪儒宗坐在书房里。足有一刻钟的工夫,什么也没有做。对面的寝室里静悄悄的。隔着门外的走廊,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如此狠心,下手这么重。心中懊恼着,正自心烦意乱的时候,忽然听见对面的房门里,有什么声音,很轻又非常清楚的,扑通一声跌落下去。
房门反锁着。邪儒宗用力推开,只见太史侯昏倒在床边,脸色苍白昏死过去。身下的衣摆被鲜血染透了。以为都是隔着衣物、从小腿的伤口渗出来的,当时并没有特别留意。
邪儒宗把太史侯抱到寝帐中,解去外衣,用被轻轻盖上。腿的伤口用药水反复清洗过了,用药敷过。太史侯身上发烧。脸上的泪痕仍在,唇色灰白,衬得脸庞都消瘦了。
整整一下午,邪儒宗独自在书房中坐着,心情坏到什么事情都做不下去。将到半夜,只觉得头痛得厉害,勉强撑着头,不知不觉睡了一下。也不知是梦见还是真的,只听见走廊里隐隐约约地传来声音,好像是什么人将死一般,急促而虚弱地喘着气。
睡意登时散了。邪儒宗站起身来。伏卧在书桌底下的黑猫翻身爬起,倏地窜了出去。
/
寝室的门虚掩着。邪儒宗推开房门,走进房间,只见床帐里空空荡荡。太史侯人不见了。心中正恼火焦急的时候,只听黑猫在楼廊尽处发出低声呜咽似的叫唤。
太史侯坐在靠外的楼梯上,胸口微微起伏,奄奄一息,昏沉沉地靠在扶栏上。邪儒宗回头看去,只见一路地上的点点血滴,便知道他是怎样艰难地扶着楼栏一步步走过来的。夜这么深了,谁晓得他竟然挣扎起身,好像非要到哪里去。
“你起来干什么。”
邪儒宗伸手去拉他,又觉得不对。借着楼廊的灯光,只见太史侯脸色惨白,嘴唇发冷似的微微颤抖着。湿透的发缕贴在脸上,鬓角边涔涔地渗出冷汗。
“不要你管……”
太史侯低低呻吟了一声。四肢虚弱无力,想要推开邪儒宗,手却只是无力地动了动。
邪儒宗俯下身来,一手扶在他背后,一手拢着腿弯。正要抱起他来的时候,冷不防地触到他身下微湿的血迹。
妖身起初不分阴阳,随其长成,变化出男女不同的模样。太史侯已经长到十六七岁了,少年的身躯不会再变。谁想又突然见了喜,且初次见喜就疼得这样,只怕将来会不好过。
邪儒宗搂起他微微发抖的身子,抱回房内。太史侯身上滚烫发烧,冷得直打哆嗦。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身上不知怎的这样疼,疼得冷汗直出,大颗滴落在枕上。
“他怎么就惹你了!你自己瞧,好好的孩子叫你打成这样!”
佛公子亲眼过来看时,忍不住朝邪儒宗怒气冲冲地吼道。
见喜不是病症,却比生了病还叫人难受。太史侯昏昏沉沉地躺着。头晕得想吐,身上哪里都疼,好像被人打散了似的。
邪儒宗将他搂起来,喂他喝下一些止疼的汤药。药效很快。喝下没多久,人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当时无比混乱,过后模糊不清,全都记不得了。昏睡醒来,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眼前仿佛凝固一般悬着静止的印象:床帐的天顶绣着些藤蔓似的花纹,因为头晕而影影绰绰地浮动。
视线里昏蒙蒙的。耳边听见人对他说,说是要帮他解开衣服,把身上擦一下。
身子滚烫发烧,被酒擦了一遍,果然觉得好受。
那人的话不多。就算是问他,也是那种强硬得不容置疑的口气。
把药吃了吧。
喝水吧。
吃点东西吧。
……好像是在问他,可随他摇头或是点头,都得依着那声音的意思。
或者问他,身上还疼么。
心里难过了一哭。那守在近旁的声音沉默下去。
/
幕九
邪儒宗带回了好些东西:笔,墨,砚台,各色的书纸和信笺……盛在一只描金的文具匣里,摆在太史侯的书桌上。
还有各色的糖和精致点心,各色的木雕玩具,各样精致有趣的宝石,带着各色花纹的石子……总之都是枫岫喜欢的东西。
有搜拣这些的工夫,就不能给家里来封信?太史侯还是不高兴。连枫岫也看得出来,大哥真是的,一点也不明白人家的心思。
“你别生气了。”
枫岫哄着他,拿自己新得的宝石给他看。这个好不好看,那个好不好看,太史侯随他一样样地看来,起初心不在焉的,渐渐地也觉得有趣了。
“咱们做点吃的吧~”枫岫手里推着他,缠磨在身边,软软的声音央告。
“做什么?”太史侯懒在床上,被枫岫缠在身边,忍不住露出一点笑容来。
“蒸水晶糕。要那种带紫色的。”
太史侯蒸过一次水晶糕。只那么一回,赶上邪儒宗也在家,就着喝茶也尝了一块。
“不做。怪麻烦的。”
太史侯在床里枕着。枫岫爬在他身上歪来缠去。太史侯一动不动,任凭枫岫缠在身边,衣服揉皱也不在意。
“做吧~不麻烦的~”
“那就做一块。”太史侯无奈笑了,坐起身来,理了理稍有些揉乱的衣裳。
闲常在家,穿着也有些随意。反正邪儒宗在家,他既不出门也不见客,只一件淡青色里月白色面的长衣披在身上,既舒服又轻便。
“那咱们就做去!我帮你!”枫岫高兴起来,立刻从床上下到地上。
“你帮我添乱。”太史侯目光带笑地看着他,站起身来,顺手理了理床铺。
“那做几块呢?就小小的一块不够分吃啊。”枫岫一面说着,一面用手比划了一下。
棋子大小的水晶糕,只做一块,哪里够分吃的。
“一块还不够?不就你自己吃?”太史侯故意问道。
“再做一块,咱们两个好喝茶啊。”
“那就做两块吧。”太史侯微微笑着,明知他的小心思却故意道。
“那再多做一块吧。反正做都做了。”枫岫走近前来,拉着他的手腼腆笑道。
/
既有邪儒宗在家,太史侯也不再过问家事。备课也不忙,如此一来,忽然就多了许多闲工夫。
平日里从来都不下厨,放眼望见厨房里的这些,一时还真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反正是玩,又不会有人见笑。一边比照着单子一边回想着弄,渐渐地也都上手起来了。
邪儒宗的口味挑得要命。他这点跟龙首很像,学艺无事不精,只是从来也不亲手去做。太史侯被他养得君子远庖厨,连杀鱼杀鸡都不忍心看,陪着枫岫玩才偶然做两样点心,真要洗手作羹汤,那才要命。青猫家不比佛公子家,混饱肚子的事情上人人都有两把刷子。他家人什么都吃,好吃的不提,再难吃的东西也能咽下。在外行军打仗的,总得这样禁扛禁造。倘若断了军粮,就算吃土,也得想方设法地活命。
遇上真正会做饭的,肯定笑他这样的人没用。太史侯心中也自嘲而笑。生在这样的人家里,弄点这些也不过是闲情逸致。一点不会倒也无妨,反正都有人伺候。只不过,世易时移,说不定哪天沦落到要自己动手烧饭的地步——到时只怕会饿死也说不定。
话说回来,论做事认真,少有人能跟太史侯一般较量。点心他不会做,去找会做的人抄了一张单子,跟在旁边用心看着学着动手,连“少许”的糖是多少都量过记下。教他做点心的那人,见他一板一眼地用功,又是惊奇又是好笑。虽然如此,做出来的东西竟丝毫不差,也叫人不能不佩服他用功的力气。
水晶糕蒸好了。因为混着紫薯,带着些软软糯糯的淡紫色。将点心切得棋子大小,再用五瓣梅花的木格一压,摆在青白瓷的碟子中,晶莹剔透的样子,看着就叫人觉得喜欢。
“说好的,就做两块。”太史侯压出了两朵“紫梅花”,故意向枫岫笑道。
“做三块。”枫岫拖着手央他。太史侯忍不住微笑,一朵又一朵地压了下去。
/
邪儒宗在书房里坐着。他手边总有事情,就算放假在家,也绝少踏出书房半步。
枫岫端着点心,轻轻地拉开书房的门。只见邪儒宗坐在那里翻书,倒不像很忙的样子。
“做点心了。阿辰说分你一块。”
枫岫称呼太史侯名字,对邪儒宗却不会这样。邪儒宗身为兄长,性情冷峻严厉,沉默寡言,叫人不敢接近。他已经算是很胆大的了,还敢跟邪儒宗一来一去地说话。这也是依仗着阿辰的缘故。他知道,要是邪儒宗胆敢凶他,阿辰第一个不答应。
“你们吃了吗。”邪儒宗手里拿着书,看了一眼面前的青瓷碟子,冷淡问道。
“没呢。我还要跟他泡茶去。”
“泡茶有我的吗。”
话是寻常的问话,可口气却能吓得人心里一哆嗦。
枫岫瞧着他的冷脸,心里哼了一声,非但没有被吓住,还忽然反问了一句:
“你跟我们好吗?”
“我还不够跟你们好么。”话虽冷淡着,可怎么听都像是有点怨念似的。
“谁让你不写信回来。他气你也难怪。”
“你倒和他是一伙儿的。”邪儒宗微微冷笑道。难得意外的,竟然没有显得生气。
“我们泡茶去了。你要来就来。晚了就没有了。”
枫岫说着,端起点心的碟子走了出去。
/
太史侯泡好了茶。见枫岫端过去的点心又端了回来,心中不免有些介意。
“你又不给他了?还是说他不要?”
泡好的茶已经斟在杯中。已经都预备好了的,难怪太史侯会稍稍有点不快。
“他说他过来。”
枫岫一面应着,将手里碟子放在茶桌的另一边,也不用太史侯吩咐他,便膝行到书案近旁拖来一方茵褥。
茶点都预备好了,走廊对面这才传来拉门的声音。脚步近前,停在在门外。一只黑猫从虚掩的房门中走了进来,很是淡漠又矜持的目光,向房里望了望。
枫岫坐在靠外的地方,见那黑猫走到近前,便双手搂着将它揽了过去。他身边随着一只尚在幼小的猫儿,深青色却有花纹的,见那黑猫近前,未免怯怯地向他身后躲了一下。
太史侯原坐在茶桌的正位上,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便起身让到侧座上去。近卧在窗边的那只猫儿,随着他起身和脚步,回头望了一下。瞥见枫岫怀里那只黑猫,又淡淡地转了回去。
枫岫将那黑猫抱在怀中,从头到尾地顺着毛摸了一下。藏在他身后的小猫也探头出来,试探着走近跟前,谁知被那黑猫一眼看过来,又怯怯地缩了回去。
“讨厌。”
枫岫皱眉,撅起嘴巴,气鼓鼓地在那猫儿身上拍了一下。黑猫被枫岫一拍,顺势从他怀中跃下。太史侯坐在近旁,想要拦他,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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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阳光,静静洒落在窗边的地上。日影悄移,卧在暖日里的青猫,不时也将身子稍微挪动一下。
窗前摆着十几盆兰花,开得缤纷各色。很是古雅深静的房间里,浮动暗香,盎然添出几分春意。
“花开得不错。”
邪儒宗走近窗前,随意地看着那些花,难得有些悠闲的兴致。
茶香满溢。氤氲的水烟轻浮着,引人生出些慵懒的倦意。卧在窗前的青猫,感到邪儒宗的脚步近前。也知是不能安睡了,索性站起身来,脚步静悄悄地走去别处。
“讨厌。觉也不让人睡。”
枫岫皱眉,小声嘀咕着。站在窗前的邪儒宗,明明听见他在说自己,却也不在意。
“过来喝茶罢。”隔了许久,还是太史侯先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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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十
新年初日,晏成君早早地起身,到北苑的前厅跟佛公子碰面。新岁朝贺,凡有从五位以上的官职以及殿上人身份的,都要随佛公子参上觐见。这是新年以来的头一件大事。全家人天还没亮就在前厅上聚齐,整装待发,丝毫不敢怠慢。
佛公子身穿白地银纹的蟒衣,将冰生雪冷的容颜衬托得愈发清冽。官职在身者皆穿朝服,殿上人身份的众位少年,身着武服,悬剑在身,灯光与月光的交映之下,更显得俊朗英气。
晏成君身着武服。他是殿上人的身份,且已定下要入宫参上,身份更比他人贵重。此次入朝上宫,由他亲自担任佛公子的随扈。眼前这一身精致华丽的白装束,衬上丰神俊朗的英姿,更显得光彩夺目。
人都到齐了。车驾已备。晏成君于殿下检点完毕,走上前厅,向佛公子复命。
“都准备好了吗?”佛公子看着晏成君,目光中流露出满意的微笑。
“是。”晏成君神色肃然地应了一声。虽然身在家中,凡有像这样重大的事情,一切都要按着军中的规矩。
“走吧。”
佛公子站起身来,侍奉在身旁的无弦剑灵,捧剑跟随身侧。晏成君紧随其后,铎铎的脚步声走出厅堂,满堂肃静,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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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朝贺的这天最是忙碌。入朝觐见,行礼,赐宴。一切都得按着规矩来,不可有丝毫行差踏错。
佛公子上殿参见。龙首见到他身边的晏成君,微微笑了下。
“阿彻长高了。”
儒门最贵重的四家,新年初日都会入宫向龙首觐见。其中除了刀龙家是龙首的内家宗室之外,其余是三家都是外家贵戚。论到血统身份,自然是刀龙家最为尊贵。不过,血统亲近未必就恩宠隆重。就拿龙首待佛公子的态度来说吧,那种略显得随意的口气,一望而知是不同寻常的亲切。
四贵的家主会聚御前,都在内廷殿上。青猫家的邪儒宗,银蟒家的佛公子,刀龙家亲王虽不曾亲临,却派来了世子殿下。只是白狐家的大宗师竟然没来,不免有些出人意料。
来的是个生面孔。紫衣雍容,乌发金钗红宝盛饰。人虽年轻,举止言谈却是异乎寻常的文雅高贵。龙首是认同他的,向众人引荐之时还微微笑了一下。
“这是无衣。烟宫因病不能来了,由他暂时掌管家事。”
大宗师原先也曾侍奉宫中,故而有烟宫的封号。退宫之后,为表谦退,自称只用古陵逝烟的名字,但龙首提起他来,无论态度还是称呼,都和先前一样。
刀龙家的亲王也没来入宫参见。隐约听说他近来跟龙首之间有些不快。不过既然是亲兄弟,礼数或有所缺都不得什么。偶有不快也是一时的,过去而已,更不是什么大事。
年前,与道境玄宗之间,因为一些琐事摩擦,叫龙首厌烦了好一阵子。既已过年,烦心之事都该放下。过年的时候就该欢欢喜喜的说笑,寻些开心事。身为龙首的,要连这点雅量都没,那日子就没法过了。
朝贺觐见的时候还没有到。会聚在御前的众人,只是随意不拘地聊些家常话。适才上殿的时候,佛公子已经向龙首行礼参见。他以前曾经在内廷侍奉过,国礼之外,又有几分家礼的意味。
晏成君没有跟在佛公子身边,而是单独向龙首行礼参见。这是龙首的意思,阿彻已经是大人了,原该郑重其事地对待。行礼起身之时,龙首也微笑着颔首,还礼了一下,对待年轻的太史侯也是同样。
太史侯预备入宫,日子已经定下来了,就在今年的三月。龙首跟邪儒宗提起,太史侯既已定下入宫,何必又要在学海任事。他向来身子弱,里里外外忙得吃不消,叫人看不过意。可邪儒宗却以为太史侯年轻就该多加历练。但有繁难就心生退意,将来难担担重任。
龙首没再多说什么了。邪儒宗身为家主有权处置家事,他虽身在上位却不会干涉过多。邪儒宗性情严厉,颇有几分不近人情之处。难得太史侯如此温顺,竟然从来也不怨恨他。
“小辞来,这边有赏汝的东西。”
龙首含着烟管,微微笑着招呼。
枫岫安静地坐在太史侯身边,听见龙首召唤他,便膝行挪近前去。
龙首坐在上位上,手凭着矮几,惬意悠然地吞云吐雾。紫金竹的烟管,袅袅烟香如缕轻浮着。淡紫珠光的鬓发垂落,流丽华美的姿容,由不得令人心摇目眩。
“看看喜欢什么。”
身边的侍从女官,将一只古朴凝重的玉匣打开,满目琳琅的珠光宝气,迷得人眼花,更不知该挑些什么。
枫岫跪坐在龙首跟前,颇有些为难的样子,腼腆地露出一笑。龙首心情甚悦,抬手勾了勾他垂在肩头的淡紫软发。难得,倒是与自己的发色一般无二。
“喜欢什么,都挑去。”
枫岫难为情了,扭头看向太史侯,又向邪儒宗看了看。
“那就挑一样吧。”邪儒宗淡淡开口道。
枫岫低下头,向匣子里看了看,拣出一条琉璃光色的手串。各样的珠宝都见过,唯独没有见过这样,倘恍迷离的晶莹,说不出是什么颜色。
“这是鱼龙眼睛做的。一日思君十二时,会变颜色。”
龙首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着。
枫岫纳闷。宝石会变色他懂得,只是不解这“一日思君十二时”,和自己又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好好留着吧。”
龙首略笑着,却没有回答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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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弦随在佛公子身边,看见龙首赏给枫岫东西,忽然想起晏成君的那串水晶的手串,仿佛就是龙首那年过年时赏他的。
阿彻有心上人了。他喜欢的人是龙首。正因如此,才特别不愿意叫人知道。想到这里,无弦心中不禁叹了一下。
晏成君像枫岫这么大的时候,也在龙首跟前出入。安成君去世得早,龙首舍不得他,时常将他接到宫中去住。
龙首年下的赏物总是华丽的居多,叫人过目不忘。晏成君容貌俊美,却并不怎么讲究装饰。龙首见他不爱奢华,便赐他寻常之物。晏成君只拣那最不显眼的带了,好像生怕人觉察了似的。那种有点难为情似的心思,看在龙首眼中特觉得有趣。
大抵是随了安成君,平生只好简朴装束,就算是侍奉在宫中的时候也是一样。彩云易散,琉璃易碎。可惜他年纪轻轻就去了,否则看到阿彻如今这样,不知会怎样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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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贺已毕,会宴的时候还不到。晏成君随在佛公子身边,伺候他入内更换衣裳。
因为是曾在内廷侍奉过的人,龙首恩赐,会宴之中仍与内廷一道在帘内就座。
“只怕隔远了就生分了。”龙首当时笑着,吩咐佛公子道。
佛公子换上常服,梅红色的里,月白色面。冠带卸去,银雪似的垂发披落在肩,两鬓的发缕任其垂下,披在背后的长发用银饰约略结束起来。眉间妖印艳红,衬着雪白精致的面容,更添几分妖美之色。
“换上常服吧。龙首吩咐,让你也一道进去坐。”
晏成君答应了一声,动手解下身边的佩剑。侍候人围拢上来,将他身上银白装束的武服卸去。
因为要穿常服,打底的里衣也不得不换。那里衣雪白。一袭深蓝色里薄雪色面的常服,外罩一层透明无色的纱,起坐之间平添了几分朦胧的意境。
发冠卸去,长发披落下来,整个人像是变了一样。他眉间没有妖印,悬了一颗银蓝镶嵌的宝石。衬着清白如雪的肤色,更显得幽远深邃。
装束已毕,佛公子让他起身,站远些看看。
长长的衣裾在地席上曳过。佛公子满意地看着他,让人取来一把银骨玉面的折扇交在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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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十一
离会宴还有约一刻钟。侍从女官奉了龙首之命,请晏成君到上殿去陪龙首说说话。
“你去吧。”佛公子点头,目光中微微带笑。
侍从女官在前。晏成君并不怎么在意似的从容随着,经过复道的时候,目光不由得向远处望了一下。
去年梅花开着的时候……晏成君心里想着,落在手腕上的手,不由得轻轻地转了转那串水晶手链。
远处是御苑。楼阁云起,廊腰缦回,复道行空,长桥虹卧,映在雪景之中,好一派儒门气象。
晴暖的阳光照着,皑皑雪色映着薄蓝的天空,空明澄净。隐隐的白梅花于雪色之中深藏着,唯觉暗香起,混着帘内飘出的御香,随风飘送。
侍从女官升起垂帘。暖香扑面而来,映入眼帘之中,珠光宝气的雍容依然如旧,为春暖花开的香色点缀着,更显得饶有情致。
“阿彻来了。”龙首看见他,目光中流露出温然的笑意。
御座设在屏风之下。说是座位,如此宽大,侧卧着也很舒适。
晏成君来到近前,向龙首行礼参见。龙首略笑看着他,目光端详,颇显得心情愉快。
御座跟前还有外客。因为身份还不在内廷,与之相见也无碍。
外客是玄宗来的。往年到年下,玄宗那边总会来人问候,只是没想到,今年竟然是宗主亲自出面。
“这是阿彻吧?”宗主向龙首望了一眼,笑呵呵地问道。
龙首淡略笑着,紫珠晶莹团扇微微摇了下。
“你好啊。”宗主向龙首的目光里确认过,这才转向他,笑呵呵地问候道。
“几年不见,愈发长得出落了。又不是不认识,还不给我拜个年?”
龙首微微点头。晏成君便转向宗主那边,行礼见过。
既是拜年,不能不给赏赐。显见宗主那边是有备而来的,一管名贵的碧玉箫,聊为见面之意。
“这是已经收在身边了?”宗主端着茶,调侃的目光望向龙首笑道。
龙首略笑却没应。倒是晏成君,闻听此言,脸上微微地热了一下。
“你们龙首好么?”宗主笑呵呵地问道。仿佛是瞧出晏成君的难为情,故意拿他取笑。
雪衣白发的宗主,道骨仙风,确实有种先天高人的气派。只是随意调侃的笑容目光,非但不显得清高,反倒有点像……
“还能是什么。不过是个位高权重不管事,混吃混喝——”
龙首正要说出“耍流氓”三个字,想起在孩子跟前说着不好,话到口边又止住了。
“别理他。惯常这般没形状。”
龙首低声笑骂着。以他与宗主之间的好友关系,斗口饶舌,互相取笑,都是寻常事。
玄宗年下来人,除了打秋风之外再没别的事了。可瞧龙首的样子,倒不像是在应付打秋风的。那种轻松懒散又随意的态度,悠闲自在的,比对佛门中人的脸色可大不一样。
龙首年轻的时候,曾有过一段守宫的经历。那时的守宫就是如今身为玄宗宗主的这位,虽说因缘早已断了,可当初有过情分的人,毕竟感觉还是不一样。
提起那段因缘,堪称是一件遗憾事。龙首上了年岁,往日的事都不提了,如今只和这位宗主友情相交,倒也相处得颇融洽。
年前那事,可说是玄宗又把儒门得罪了一下。故而有玄宗宗主亲自出面赔情,好叫龙首的心情上和面子都过意得去。话说回来,这事要放在当年,可没有轻易过去的。只是龙首如今的心思已经不在宗主身上,故而生气归生气,却并不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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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宴的时刻将近。侍候龙首近身的穆仙凤端上茶来,请问龙首的意思。
“一道吃饭去吧。”龙首放下紫金竹烟管,起身向宗主笑道。
“我去合适么?况且你身边也没我的地儿啊。”宗主笑呵呵地调侃道。
“你坐门外头。”跟宗主说话的时候,龙首也随他,不太用儒音讲话。
“外头冷。你得给我添个火锅才够。”
龙首笑骂了一句。宗主也笑。像这样老脸厚皮地蹭饭,在他也不是头一回了。
时辰将到。坐在近旁的宗主,从仙凤手里接过披风,替龙首搭在肩上。
“阿彻就坐在吾身边吧。”
龙首起身。晏成君也随他吩咐站起身来。龙首瞧他执礼恭敬的样子,不由得微微一笑。
果然是大人了。待吾也这般客气。
晏成君见龙首含笑瞧着他,脸上又微微热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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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首到时,内廷外朝的众人均已在座。隔着一道垂帘,外朝的众臣两班列位。帘内是内廷的众人。宗主是外客,先前身为守宫时坐在龙首身边,如今设座在垂帘外,虽如此,还是与龙首相离甚近。
如今的内廷,看起来虽然跟先前一样繁盛,可真正在龙首身边的人却不多了。故而佛公子等人,虽然身已退宫,逢年过节的时候还会回到龙首身边聚一聚。此外,宗室的公子们都长大了,御宴时奉陪在龙首身边,倒也显得颇为热闹。
自安成君去世之后,内廷众位御殿,或有故去,或有退宫,如今都不在了。御殿以下,出身并不太高,也没有什么人合龙首的心意。御廷众位上殿的位置都空着。龙首的意思,与其轻许其位,倒不如留与真心喜爱的人待年为是。反正又不急,且如此一来,也显得格外郑重。
宗室的公子中,也有预备在今年入宫参上的。眼前身边虽显得空落,可等到这些人一来,自然就会热闹起来了。
晏成君随在龙首身边,越过众人,一径走到龙首身旁的座位。佛公子见他走进来,目光里微微带笑地看着。晏成君的身量高挑,给雪白的宫服衬托着,更显出玉立清长,俊朗风致。
御座的另一边,设着太史侯的座位。这是龙首特意吩咐留的,不但如此,还让他把枫岫一并带在身边。龙首来到近前,太史侯起身下座,向龙首行礼拜见。枫岫也随着他起身拜见,只是刚一起身,便给龙首笑着搂过来,抱在怀里坐着。
“这难道是龙儿?”
宗主见枫岫如此样貌,又见他被龙首如此亲切地抱着,不由得显出意外。
“胡说。哪里来的龙儿。”
龙首闻听此言,轻声斥笑了一句。
“这是凤卿家的孩子。”
“哦。”宗主会意。目光转向邪儒宗,颇有些意味地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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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儒宗身在外朝,设座在垂帘之外。他是学海教统,位高权重,文臣的首位自然是他的。他素来排佛厌道,眼见一个笑呵呵的白毛道士对坐面前,就算有龙首的面子,也实在难掩心中的嫌恶。
与邪儒宗正相对的,原该设着武职首座。只是今年额外添了玄宗宗主的位子,为表敬客,便将佛公子的座位稍微移了下去。刀龙家的亲王今年没在,否则按礼也当与龙首在帘内同坐。如今来的只是世子殿下,便只依其武职出身,将其座位又设在佛公子之下。至于白狐家,虽然大宗师没来,仍由无衣师尹坐在仅次于邪儒宗的座位上。可见龙首是真心看重他,并不仅仅为大宗师的面子。
会宴既开,钟鸣鼓响的礼乐声中,升起一派祥和安乐的气氛。内廷外朝的众臣向龙首敬酒,恭贺新岁。内廷众人也起身敬酒,向龙首道以千春万福的祝愿。
晏成君坐在龙首近旁。龙首递了一杯酒给他,目光含笑地看他一饮而尽。
“阿辰也喝一杯?”
晏成君递还了酒杯。龙首接过来,转向太史侯问道。
平素里不甚相近,也不知他是否禁得起酒力,故而有此相问。
不过,既是龙首赐酒,也没有道理不遵从奉命。太史侯接过杯盏,恭恭敬敬地饮下。
龙首同样目光带笑地看着,见他一身水晶花色的常服,淡青色里,月白色面,眉间悬着透明的水晶额坠,只在转侧之间微然闪过晶亮。容貌自不必说了。出身清贵名门之家,举止之中自有一种端然稳重的含蓄风度。
华庭盛宴。舞乐歌声中,一派荣华富丽的升平气象。
宫灯夜明,昙华正盛,正是共饮逍遥一世悠然的时候。微醺的醉意里,慵懒的目光略有些轻飘地向垂帘之外望去。
恍如隔世啊……
隔着垂落的珠帘,目光遥遥地相遇。
龙首略笑着,抬起酒杯,向宗主那边微微敬了下。
/
会宴至夜深方散。龙首将内廷的年轻人留在身边,聚在春萱殿上饮茶,谈笑聊天,随兴而起地弹奏各种乐器。宗室家的贵公子们在龙首身边陪伴着。特别是刀龙亲王家的两位公子,盛装容华,光彩夺目,众人之中犹显得俨然尊贵。
身为亲王之子,正室所出,且是要送到龙首身边的,举其所有,无不让人瞠然惊叹。以其贵重的出身,龙首对他两人入宫的事情也格外重视。刀龙家与白狐家世代为亲。为他两人入宫,除了刀龙家的预备之外,白狐家也愿意不惜重金,只想将两位公子入宫之事办得尽善尽美、风光体面。
“汝父王还好吗?”
龙首随意看向坐在近旁的千宫,略笑着问道。
想来许久不见了。自从两人不欢而散的那次,亲王每每回避入宫参见,直到如今不曾见面。
千宫是刀龙亲王的长子,外家是白狐家,两边的人对他都格外重视。坐在他身旁的雨宫,是与他同母所生的弟弟,比起刀龙家的其他众位公子,这两人无论容貌还是性情都格外相近。
千宫蒙龙首问话,移身就近相谈。他的声音格外的轻,清冷之中透着一股令人捉摸不透的味道,正仿佛他的心思一般,深沉难测。雨宫虽然年少,性格却比他张扬。他脸容白皙,姿态也柔媚。外面说他长的佛公子的模样,传到龙首耳中,不过是微然一笑。
“阿纯是冰雪之姿。”
言下之意是不及了。相由心生,佛公子心无杂念,自然纯如冰雪色。至于雨宫,总觉得他那柔媚的眼神里,透着一股阴然之色。
刀龙家世子并非亲王所生,而是龙首与道门出身的容成君所生的殿下。容成君早逝了,龙首遗念至深,很看重他所留下的孩子。顾念他没有后援人,更不愿道门借此机会插手儒门的事务,索性将他降为臣籍,赐予刀龙家,如此一来��便夺去了原属于千宫的世子之位。因为这个缘故,龙首向刀龙家亲王许诺将千宫和雨宫接到身边照顾,否则也对不起与亲王之间兄弟的情分。
夜色更深。时已不早,也该是尽欢而散的时候。龙首起身,众人也起身行礼恭送。走到晏成君跟前的时候,龙首目光含笑着,略略停下了脚步。
“回去的路上,吹一首曲子好不好?”
晏成君俯下身来,行礼恭送。因为话音很轻,众人又都在低头行礼,故而除了近旁之人,并没有谁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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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月西沉,弯弯的一痕,悬映着如水的天色。
深冬里夜色冰寒。笼在湖上朦胧的水烟,闲云似的,清越的箫声中缕缕飘浮断续。
五瓣落梅花的曲子,飘飘簌簌,盈满了月夜。
站在不远处的太史侯,闻此箫声,不觉微然而笑。
酒意微然。盈满的衣香,还带着殿上垂帘中的温度。曲折的栏杆扶在手畔。应着箫声,指节不觉轻轻地叩出节奏。
曲调常是这样,只是填了不同的词,便由此生了出不同的情味。
帘卷天高。凭楼远目,隐隐宫城在望。只觉得那茫茫无尽的星空,此夜更加深远寂静。
忽来一阵微风,在高树的枝梢上轻轻拂过。细雪轻飘,散乱如香屑,随着那宛转悠扬的箫声夜色深处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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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想到邪儒宗身边的三个人,龙首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美得无处藏”,太史侯是“人在身旁如沐春光宁死也无憾”,枫岫是“国色天香任由纠缠哪怕人生短”。并不是说他跟这三个人怎样,而是说三个人的性格和命运是这样。至于他对龙首,应该就是“待我拱手河山讨你欢”……脑补得有点燃了。
注:李煜·玉楼春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凤箫吹断水云闲,重按霓裳歌遍彻。 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感觉……终于给龙首报了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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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十二
晏成君回到家中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佛公子早先回来的,已经歇过一觉,刚刚起来,正在和身边的人闲聊说话。
佛公子身边的妾室很多,却没有正室,故而新年的头一晚歇在哪里,并没有一定的拘束。只不过他多年来的习惯,这一晚只留在自己的住处,与无弦剑灵相伴。如此彻夜相陪,虽与肌肤之亲无关,却也是难得至深的情分。
佛公子住在私邸的南苑。同住在他身边的都是年长之人,不像住在北苑的晏成君,身边拢着大群的孩子。银蟒家的风俗,孩子生下来,过了断乳的年岁便被抱开,聚拢到一处照拂。银蟒家常年征战,家中无父无母的孩子多不胜数。战场上生死无定。或许今天还有父母,转眼之间就都不在了。为免伤心,倒不如早早地从怀抱中放出去。
佛公子年轻的时候,身边聚拢着好些孩子。那时他刚刚继承了家主之位,家中无父母的孩子都照管起来,无论血统和出身,都一视同仁地抚养照顾。这些孩子当中,有的是尚在年幼的兄弟,同辈弟兄留下的血脉。佛公子把他们抚养成人,又亲自带领他们到战场上冲锋陷阵,就好像他们当年的前辈那样。所有这些责任,全都担在他一个人的肩上。
时过境迁,当年抚养在身边的孩子早已长大成人了。战场上死了很多,伤心事都不提了。留下来的这些,个顶个地身手了得,战场上都能独当一面。人有了几分年岁,伤病缠身,难免有心无力。十几岁的一大群孩子,光是应付他们一人一下的调皮,就已经吃不住。好在晏成君已经靠得上了,有他照管着他们,倒也放心得下。
岁月不饶人啊。看到眼前的这些英气勃发的少年人,想起已故的那些同辈兄弟来,又仿佛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当年与安成君一道侍奉在龙首身边,战场上并肩拼杀,相约生死同命。结局都是在战场上的,只不过安成君先走了一步。可他去的实在太匆忙了,人还那么年轻,以至于让他至今都难以相信,这样一个人,竟然永远地离开了自己身边。
晏成君长大了,容貌和安成君如此肖似。佛公子每次看他,想起安成君来,心中为免感慨万端。你起来啊。看看你的儿子。你看他长得多大了,像你不像……只如此地想着,便觉得那人的目光,从九泉之下的冥冥中向他微笑地望着,心里凭空地生出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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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初一日已在忙碌中度过。往后就是自家过年,大可随心所欲。从初二这天起,一直到正月十五结束,佛公子留在家中,想待客就待客,想出去会朋友就去会朋友,或者想跟兄弟们打牌,跟妾室和孩子们玩点什么,都随他高兴。毕竟以他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往来应酬已经是可有可无的事。
银蟒家的家规严格,与军营的军规不相上下。只有眼下这过年的时候,规矩会比平时少很多。晚辈的孩子太多,发压岁钱可不是一桩小事。好在身边人早已帮忙预备妥当,否则临到这一天,只怕连手都不够用。
佛公子平常在家,穿着并不随意。他是讲规矩的人,起居坐卧都有节制,就算是在家里也好像还在军中。身为主将自当以身作则,否则就没有威信。只是过年这两天不在规矩之内。全家都玩么,他也不妨轻松享受一下。
晏成君一到家中,径直来到佛公子的住处。他这里已经被孩子们闹过一阵,接下来不知还有几阵,总得有大半天才能闹过去。
上房的寝室里聚着好些人。佛公子靠着卧榻歇着,已经笑得乏了。身边的年轻侍妾们,花枝招展地侧坐相陪着,正自说说笑笑。老远就听见阵阵的笑声,叫人心里喜气融融的。
“阿彻回来了。”
廊下响起脚步。数声通传,引得佛公子带笑的目光向门外望去。
晏成君笑着走进门来,一到佛公子跟前便将身拜倒,大礼参见。
“阿彻给哥哥拜年了。”
佛公子大笑着了受礼。眼见晏成君英挺的模样,心里格外喜悦。
“昨晚回来的时候,顺道沿着湖边走着。一听那箫声,就知道是你在望云楼上。”
宴罢之后,从殿上退下来的时候,佛公子和邪儒宗一道,沿着宫里重嘉湖的湖边走了一段。
多年不在宫中了,月色今如昨夕,景色也依然如旧。人非善感,只是回首当年,不由得生出几分心境。
“是我和阿辰。昨晚退下的时候跟他一道出来的,在楼上望见月色特好,就随意吹了一段。”
“这样啊,那他回家也得够晚了。”
佛公子微然而笑。晏成君被他那含笑的目光看着,笑得有些难为情的样子。
话是实情没错,只是如此一说,未免把龙首吩咐他那一段隐去。
从望云楼出来,天已经快亮了。太史侯一向规矩,从来没这么晚回家的。虽说被龙首留在宫中吃茶,晚到天亮才回家,难说不会被他哥哥埋怨两句。
“至于么。一年一回罢了,还不许人轻闲一下?”
佛公子不以为然地笑笑。要说邪儒宗真是有些怪脾气,说是管得严,倒像是怕人把他家阿辰拐跑了似的。
年拜过,就该赏压岁钱了。虽说晏成君已经不是孩子了,可佛公子照样乐意给他,图的就是这么点意思。
“今年不给钱。这个你拿去。”
佛公子一面说着,将一只一尺见方的玉匣,笑着向他跟前推了过去。晏成君打开一瞧,只见里面盛得都是龙眼大的夜明珠,颗颗圆润晶莹,玉匣开启的瞬间,满眼的宝色灿然,明光辉耀。银蟒家的夜明珠历来是进奉龙首的供物。可像这样的一匣夜明珠,就算是他家也着实罕见。
晏成君就要到龙首身边侍奉了。想到这些,便会明白佛公子为何送他如此贵重。
留个纪念吧。往后就是龙首的人了。只不过这样的话,又不像他佛公子所能说的。
居家闲话着。满眼玉盈盈,笑语声中珠摇翠乱。佛公子懒散地靠在卧榻中,显得颇为自在。
晏成君坐在近旁,正要跟佛公子说话的时候,只听外面廊上一阵轰轰乱响的脚步,又笑又闹的叫喊声,转眼就到了门外。
“来了!又来了!”
佛公子大笑着,靠倒在卧榻上。
晏成君笑着站起身来,将两侧房门统统拉开。一片欢笑声中,数不清的孩子潮水般涌进来,转瞬间就把佛公子淹了下去。
一年到头,只有这一天不在规矩之内。随你怎么闹,闹得起劲儿才叫人高兴。
“喂喂!你们别揉我啊!”
佛公子大笑着靠倒在卧榻上,顺手也将离他最近的孩子搂在怀里。面前人影晃动,眼见着这些顽皮的孩子潮水般地拥上前来,又笑又闹,不由分说扑着压倒在身上。他的力气很大,这边拎起那边放下,丝毫也不费事,就算给这么多人压着也不在乎。可眼前的孩子太多,好像突突的泉水冒出来似的,哪里是他一双手能捂得住的。
“阿彻快过来帮帮我啊!”
佛公子大笑着喊晏成君过来帮衬。身边的妾室们都花枝招展地笑个不住。无弦坐在近旁,瞧他实在有点挣扎得喘不过气,忙笑着带人上前,把压在他身上的那些孩子连哄带抱地拉了下去。
“拜年拜年!”
不知道哪个孩子先嚷起了一声。眼前的人群排山倒海似的,呼啦啦地拜倒了一片。
佛公子大笑着,从卧榻上坐起身来,吩咐将压岁钱散下去。如此笑闹着,又欢腾了好一会儿。
“不行了。再闹下去,这把老骨头还不得叫你们给拆散了。”
佛公子靠在榻上,虽说是笑乏的,却也着实有点累了。
他打从年轻起就带兵在外,吃苦受累,所受之伤不计其数。人还没怎么老呢,这身子骨就时不时地闹些毛病。
“你先带他们下去,容我歇歇乏,说不定过会儿还有得闹。”
无弦在身边侍候。佛公子就着他手里喝了些茶,笑着向晏成君道。
晏成君笑着起身,辞了佛公子和他身边的众人,拢着这些孩子们北苑的住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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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十三
清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晏成君的住处,那几间屋子打断间隔连起来的房间,已经席地坐满了上百的孩子。他们大多十三四岁,手里都拿着半枝一朵的梅花,粉白薄红地映在晨光中,格外好看。
私邸的花园之中白梅无数。唯有开在山顶上的那些,雪白的花瓣中微染薄红的颜色,和别处的都不一样。
“这么早就都来了?”
晏成君走了进来,目光含笑着,四下里打量了一遍。
屋中北向立着屏风,绘着九九消寒图,白雪红梅甚是鲜艳。晏成君在屏风跟前坐下。眼前这些孩子,刚才还喧喧嚷嚷地互相说话,只见他居中坐下便都屏住声音,好不期待地要听他说些什么。
晏成君手里也拈着一枝梅花,也是从园中山顶上折来的。玩游戏么,既然要玩,总得人人都参与才有趣。他如今虽已不是孩子,可一想起小时候冒雪折梅花的有趣时光,心中就痒痒的。还是碧血长风知道,他这人啊,别看一脸大人的模样,可心里却还没长大呢。
银蟒家的风俗,初五折梅花。梅花也不是随便折来的就算,只有园中山顶的那些梅花折来才作数。
上山有几条不同的道路,虽然又陡又高,可对于身负武功的孩子们来说,却算不得什么难事。只不过,要上山的人不少,可能折的梅花却不多。这么多的孩子成群结伙地聚集起来,互相拦阻争斗,就算山路上没有机关,也不容易上去。
能折梅花都是有数的。这是龙首赏的,满园里就这么一棵。要把花枝给折秃了,别说是佛公子,就是晏成君也不能答应。要上山的人这么多,单打独斗绝难成事。历年的惯例,彼此交好的孩子们会组队上山,各自分担任务,互相掩护照应。
组队相争,使得竞争更加激烈,也让游戏变得更加有趣。成群结伙的孩子们,好像行军打仗那样默契配合,进攻,掩护,冲杀,接应……有时候还得诈起来,打草惊蛇,诱敌深入,虚虚实实的,颇有几分兵法的味道。既是组队上山,必得有个分兵派将的人指挥调度。晏成君放眼望去,面前这些孩子们看起来好像是随意聚坐的,其实早就分好了阵营,各自拥护着主将。
晏成君近处坐着几个年长的孩子。今年的阵营有趣:往年总是合伙的少独行和意琦行,今年不但特意分开,彼此竞争得还相当激烈。女孩子们合伙坐在一边,齐刷刷地有气势。往年从没有女孩子单独组队的,今年薄女王领头,众人齐心协力抢上山,随后跟上来的那些人都叫她们给扔了下去。
打得真够凶的啊。……
晏成君心中暗笑,目光沿着他们的脸上一一看去。薄女王气定神闲,连妆容都没乱。转看另一边的几个小子,神情忿忿的脸上都挂着花,也不知是不是被指甲给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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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冬天不冷。湖上的冰不厚。我看就在冰上开战吧。”
晏成君此话一出,在座的众人全都微然动色。
寒冬将尽,冰雪微融。湖上的冰看起来还算结实,可要在打斗之中拿准力道踏上去,绝非易事。
女孩子们都赞成在冰上开阵。谁让人家抢上山的时候赢了,正式开战选在什么地方,自然是人家说了算。
“那就各自准备去吧。”
晏成君站起身来,面上微微笑着,略带称许的目光向女孩子们的方向上望去。聚坐在一起的女孩子们,鬓上齐齐地簪着朵白里透红的梅花,衬着脸上骄傲的神情,尤显得漂亮。
儒门的书本中有些瞧不起女人的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之类的。女孩子么,就该六庭馆弹弹琴,念念诗,再学个跳舞什么的,恭顺温柔才有妇德之道。银蟒家并不是诗礼传家的门第,规矩就没有那么多。他家的人不太念书,也不甚遵从礼教。四贵之中,其他几大家族都没有女性在外朝出仕的。唯有他家的女子,非但在六庭馆身居高位,且代代都有出任外朝的高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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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们骄傲地走开了。留在屋子里的人,开始七嘴八舌地互相埋怨。
今年的冬天不冷。昼夜温差大,早晚一冻一化,使得通往山顶的路上结满了薄冰。上山的道路,说是有几条,可哪一条其实都不是路:不是从绝壁往上攀,就是从山洞里往上钻——所谓的道路,不过都是以前的人摸索出来、用来避开危险的捷径。
平常想要攀上山顶,有上好的轻功就成了。可如今是组队相杀,往上爬的时候没掩护,还得让人给扔下去。今年跟往年不一样。结了冰的石壁滑得镜面似的,轻功好的人虽然上了山,却没法把掩护的人拉上来。两边的人联络再被切断,���下的人跟不上去,已经上去的那些寡不敌众,被人群起一攻,统统都被扔了下去。
该是检讨战略的时候了。可检讨之前,实在没法不互相埋怨两句。起先没瞧起人家,几组人各自为战,还照往年那样互相打压争斗。等到发现被人抢上山的时候,想要再联手也晚了。同一阵营的人也在互相埋怨。轻功好的那些,怪底下的人不中用。惹得对方反唇相讥,只说替你们掩护了半天,又是挨打又是扛揍,那会儿怎么没见你们这群家伙这么有能耐呢?
意琦行闷不吭声地坐着。他心里生着闷气,更觉得身边的吵闹不堪。少独行不动如山地稳稳坐着,还是面无表情的一副冰山样。反观意琦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被吵声惹得心里一烦,按耐不住,腾地站起身来吼了一声。
“吵什么!都别特么吵了!”
屋里静了几秒钟。十几个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只怔了片刻便排山倒海地吼了回去。
“你还有理了!就特么是你,半天上不来,耽误多少事。”
女人都手狠啊。留着老长的指甲,染得通红,照着脸上就给你抓下去。被困在山顶的十几个人,群起围攻之中,脸上脖子上,不知道被挠了多少下。末了给从山上扔下来,就算侥幸没摔得七荤八素,落地的姿势也够难堪的。
想起年前,意琦行被拖着爬上房顶的时候,他们彼此之间还忍俊不禁地偷笑:就这也算是练过轻功的?真不知从几何时,连轻功的概念也变得如此宽泛了。虽然如今自己也栽下来了,可此时提起小猪意琦行和他狗爬兔子喘的轻功,又忍不住前仰后合地大笑一通。
“你才是呢!”
意琦行脸气得通红,大声吼了回去。他哪里像猪?就凭他这么高这么瘦的,猪要长成他这样的,还能叫杀吃了!
“没说你胖。说你是猪是说你笨。”
坐在他近处的少独行,冷冷一刀补了上去。
意琦行转过头来,气狠狠地朝他瞪了过去。他嘴上的功夫不好,讲不过人家,憋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别吵了。赶紧商量对策吧。”
少独行冷看着众人。此话一出,倒也是一片安静。
是啊,赶紧想对策吧。吵架有什么用!再吵下去,只怕黄花菜都要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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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上开战,轻功好就能占上绝对的优势。女孩子身体轻盈。更不必说薄红颜她们学舞出身的,简直像是云中飞燕,运起轻功来更是绝仙飘逸。意琦行轻功没那么差的,可和人家一比,实打实的成了一只小猪。
“咱就打个比方说吧,把薄女王和意琦行两人抡起来往冰面上扔过去,人家薄女王准定能轻描淡写地飞起来。意琦行么,准定咕咚一沉,没准儿比金砖沉得都快。”
意琦行脸涨得通红,心说这群家伙可真是要命。打那天从房上下来,一提起轻功不好,尽扯着他说事。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把这茬儿给忘了。
“金砖多值钱啊。说你值钱还不乐意。”
坐在旁边的人瞧他一脸生闷气的样子,闷声笑着捅了他一下。
“你才值钱呢!”
意琦行闷气低声地回敬道。
别管值不值钱,反正冰一踩裂开,一沉底就全完了。众人聚坐商议,议论了半天,到底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
“我看还是另想法子吧。”
少独行站起身来,径自推开屋门,向湖边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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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上满眼是冰。看起像是很厚,却禁不住很重的分量。
像薄女王她们的轻功,踩在这样的冰上是绝对没问题的。别说是整块的冰,就算是一块碎冰浮在水上,人家也能蜻蜓点水地飘上去。
站在湖边,举目向湖上望去。轻功再好的人,也不能当真凌波微步。倘若这湖上的冰尽化成水,难道也能站得住?
“火攻啊?这能行吗?。”
这么冷的天,要是满是冰面的湖上点起火来,谈何容易?就是能放起火来,要把湖上的冰都化去,至少得烧几个时辰。
“我看烧不起来。再说也没有那么多引火的东西。”
“火攻无益。关键是得有好水性。”
少独行一面说着,目光扫过来,在意琦行身上很是琢磨地看了一下。
瞧我干什么!
意琦行刚想这么说,忽然……也觉得这主意不错。
还不笨嘛。
少独行的目光淡淡地从他身上扫过。就在旁边众人还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的时候,冷不防一声闷响,引得大家伙儿纷纷回头去看。
“诶,意琦行呢?”
意琦行早不见了。湖面厚冰上多出了个的窟窿。眼尖的人看得真切:就在刚才,少独行一脸淡漠地从意琦行身边经过,突然猛然抓住意琦行的手腕往湖上一抡,“通”的一声,就把人砸了下去。
真扔啊?
就这么就给扔下去了?
这是他亲哥吗?这大冷的天,往水里一扔……
站在近处的几个人,想起刚才“金砖沉底”的玩笑话,转看少独行那淡淡的脸上,不知怎的,忽然都觉得背后有点寒浸浸地冒着凉气。
半刻钟过去了。冰窟窿里的水平得如镜,连波纹也不动。不是真给砸晕过去了吧?众人担心起来,忍不住往湖冰上张望。
意琦行的水性好。让他在水底埋伏,多久都能沉住气。
这就是少度行的打算。而他说服众人的理由,还有那说服的方式,真是相当具有说服力。
一刻钟过去了。只觉得时间过得好慢。湖边聚了好些人,连在屋里都出来看热闹。
“要不要捞啊?别真给冻死了。”
“他不冷啊?赶紧上来吧。”
这么冷的冰天,往水里一扔,真不是什么好滋味。要不怎么说少独行牛逼,亲弟弟往水里一扔,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行了!出来吧。”
站在湖边的少独行,脚踩在一块岸石上。猛然抬起腿,只见岸石飞起,“噗通”地一声,砸进了湖水之中的冰窟窿。
岸石沉底了。冰窟窿里的水波纹微微轻摇,冒出了几个气泡
“你砸我干什么!”
意琦行腾身出水,一个轻身翻起,稳稳地落在冰面上。他轻功哪有那么差。大家伙儿都爱逗他,还不就是因为逗他才有意思。
少独行稳稳站着,满不在乎他的怒气,只向身边的几个人看了看。
“咱们水战吧。”
“我看这个办法行。”旁边的几人点头,纷纷开始商议具体的行动。
意琦行刚从湖里上来,浑身精湿,给冷风一吹,连连地打了两个喷嚏。
少独行听见声音,转头看去。只见意琦行浑身往下湿淋淋地淌水,垂在背后的头发,发梢都有点冻硬了。
“赶紧去换衣服。”
水底下真够冷的。可要比起上岸吹风时的那股冷劲儿来,简直算得上是暖和。
“赶紧去。”
少独行低声喝道。
一阵冷风吹过,意琦行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赶紧向远处的屋子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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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照耀。冰湖上摆起战阵来,颇有气势。
女孩子们尽着红装,亭亭而立的身姿,仿佛白雪红梅一般,令人精神一震。她们人数并不多,因为抢上了山头居高临下,占绝了地利。相比之下,身着白装束的少年,虽然人数众多,能抢上山顶折来梅花的却没几个。合战只许折来梅花之人参加,其余人等只能在旁观望。如此一来,两边阵营的人数相当,都没有特别的优势。
晏成君身披常服,坐在水晶碧玉亭中,目光含笑地向湖上望去。他心中其实挺痒的,可又不好意思再混在孩子中打群架。战鼓声一起,便忍不住心头骚动,手里的折枝梅花颇有些耐不住寂寞地转动着。随侍近处的碧血长风从旁看着,忍不住偷偷暗笑。
“咱们小时候不也没少打过。”
心头浮起旧年的情景,晏成君目光含笑地望着它,满是深情的味道。
“谁和你小时候。我都多老了,你才几岁。”
剑灵转去望着他,目光藏着深深的笑意。
名剑老于匣,原想自己的一生只能空过了。要不是遇上眼前的这个人,终此一生,未免长恨。
剑灵目光深深地望着。晏成君被它看得脸红起来,颇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
冬日晴朗的阳光照满了湖面。只见云淡天高,仿佛无边无际的白梅花,如云如海似的,在晴天的阳光里微微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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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十四
“瞧他们好像人少了几个。”
对阵还没开始的时候,便有几个女孩子细心地留意到。
“别是摔傻了吧?吓怕了也不一定。”
不知谁说了这句,红装的阵营里盈盈地漾起一阵娇笑。
“瞧他们平日里自以为是的样子。”
站在薄女王身边的几个小姑娘,冰水似的面容,冷冷高傲地向对方的阵营看去。
“打他们的!衣服都扒了,扔湖里去!”
盈盈的笑语之声随风吹来,听得白衣阵营里的众人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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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局开始了。一时三刻不到,就有几个人被扒了衣服。
衣带用剑一挑,三下五除二,一个大活人就给扒光了,抬起来一扔就抛进湖里。瞧着手法熟练的,不是六庭馆出身,哪有这般能耐!
薄女王宽宏大量,赏他们留下身上的里衣,免得自尊心跌得太碎。
凌空飘起的红云,如点点飞花般随风散乱。藏着红云里的冷艳剑锋,利光一闪,眨眼之间就过人无数。
对战既起。几个回合的厮杀过后,冰上���经裂出碎纹。除了轻功特好的几人之外,更多的人都只能小心翼翼的移动脚步,想辗转腾挪却不敢跳得太高,唯恐踩破了冰,不但自己遭殃,还得连累别人。
“还等什么!一口气,灭了他们!”
薄女王剑指之下,女孩子们一阵冲锋,转瞬间将白衣阵营分冲成两段。眼见白装束的少年们被飘忽的红云笼罩着,几伙人背靠背地抵挡拼杀,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
冰上的人越来越少了。放眼望去,湖面上到处都是被砸出冰窟窿。有的是一不小心自己掉下去砸的。更有甚者,打败了,被几个女生扒光了拎起来,高高地提到空中,狠狠一摔砸下去。
从冰窟窿里爬起的人,冻得哆哆嗦嗦的,被人连拉带拽地拖上岸。衣服是找不回来了。可找不回来的又何止是衣服?
湖冰碎裂而开,无依无凭地飘在水上。被困在碎冰上的那些人,被人攻击也无可逃避。几个女孩围拢,合力抬起冰面一掀,一阵欢笑声中,连人带冰都翻到水底下。眼见队友狼狈落水的惨样,围攻之中还在拼命抵挡的那些人也不禁心寒恻恻。看来薄女王的战术果然威慑甚重,如此一分心,又有几个人被打了下去。
“都沉住气。时候差不多了。”少独行冷冷的声音低沉道。身边近处的几个人,仗着轻功够高,勉为其难地支撑到现在。人手本就不多,又派了几个人在水下埋伏着,局面更加支绌。
红衣的阵营每起一阵冲锋,身边的人就少几个。也不知所谓的时机何时才到?瞧这些女孩子,别看身体单单薄薄的,却比预想之中更有体力。
不都天天喝凉水吗?喝凉水还喝得这么有体力,成天吃肉的人简直都白活了!
开战的时间越来越长。没有体力的支撑,再好的轻功也难以施展。更何况,无论是把人拎起来往下扔,还是连人带冰地掀翻过去,虽有威慑,却都是特别消耗体力的战术。眼看着白衣阵营的人已经不多,半空中飞来飞去的女生们,也渐渐飘身落下。好几个人甚至歇了下来,拄着长剑站在不远处的浮冰上,聊天说笑地看着人打斗,摇手扇着打斗之后发红发热的脸颊,颇显得轻松惬意。
“我看差不多了。赶紧动手吧。”
话说的没错。再不动手,水底下埋伏的人就该冻硬了。意琦行是属乌龟的没错,他是不怕冷又憋得住气。可随他一道下水的几个人可不都是这样。
“动手!”
少独行一声喝令,随他身边的几个人立刻纵身腾起,落下的瞬间重重地踏在冰面上。随着一阵沉闷的碎响,冰上卷起怒涛,翻涌而过。围攻身边的人正自热火朝天,猝不及防,娇声惊呼着,纷纷跌落在水下。
陆战转眼间变成了水战。埋伏在水下的人一拥而出,白浪翻腾,将围拢的红云震开四散。转眼之间,湖上的冰已经碎不成块。轻功再好也没用了,不分红白,全都卷在水里厮杀。翻涌的湖水,一时间四处腾起高高的白浪。
湖面上还剩下两个人:轻功最好的少独行,踩着浮浮的碎冰停身稳站着。对面的红衣女子更是不甘示弱,登萍踏水,有意施展起凌波微步的轻功,只凭踊跃的浪花就立住了脚步。
这可真叫不是冤家不聚头啊。论及骄冷傲慢之气,眼前这两位,也算是银蟒家的绝代双“骄”了。
“你可想好了。现在认输还不晚,别等叫我把你扒光了——”
薄女王目光藐着面前之人,唇角微微地挑起冷笑。
“你也一样。”
不等她把话说完,少独行便冷冷一声回敬过去。话音落处,只见白雪红花飘身一处。冷冽剑锋铿然,转眼间就过了上百招式。剑花寒不落,弓月晓逾明。银蟒家的快剑和强弓闻名天下。见他两人快剑相杀,远在水晶碧玉亭上观望的晏成君也不禁站起身来,走到近水的地方,留神观看。
“鹤龄的刀法好,没想到剑速也如此之快。女王么,蛾眉刺下之风,快是理所当然的。”
目光含笑的晏成君,仿佛自言自语地叹道。
注:鹤龄是少独行的字。薄红颜字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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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伏在水下的时候,意琦行专心致志的,一心只留神听着冰上的动静。
初下水自然是冷的,可待上一会儿就不觉得了。最难挺的还是憋气,一起下水的十几个人当中,已经有几个撑不住的,眼瞧着冰面上有被砸出的窟窿,真想出去换换。
怎么还不下令啊?距离相近的几个人互相看着,用手语互相比划。水下憋气,只觉得时间过得格外漫长。且又听见头顶的冰面上打得热火朝天,真忍不住地想出去。
别动!
身边的水波稍动。意琦行扭头看去,瞪了他们一眼,用手语狠狠地比划了一下。
埋伏在水下的人并不多,必须更加提防暴露。冰上哪里被砸出窟窿来,他们这些人就得随机挪动,免得被人发现。
湖水很深。冰面上透出的微光,只能勉强照出一丈远的深度。更深的水下,全然安静,也全然黑暗。
水下飘着长长的水草,还有游鱼缓缓地游动着。冰水寒透。想起鲜美的肥鱼火锅,热气腾腾的,肚子里忍不住咕噜了一下。
等打完了,准得捞一条鱼上去。意琦行心里默默地盘算着,眼望身边的众人,看来也有不少人跟他想的一样。
这湖里住了一条鱼龙,是晏成君养的。只要别去惹它,捞两条鲜美肥大的白鱼还不算事。
冰面碎裂得越来越多,随着冰裂掉下来的,除了被扒光的人之外,还有随水乱飘的衣物。
这也太狠了……眼见一件雪白的外衣从面前漂过,忍不住抓在手里看了看。
时候差不多到了。头顶上渐渐聚拢的喊杀声中,只听少独行一声令下,埋伏水下的众人腾身而起,撞开冰面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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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乱战过后,浑身湿透的众人互相拉扯,纷纷上岸。
放眼湖上,整块的浮冰全不见了。满眼碎冰,映在阳光之中,晶莹地闪耀着。
水战一开,水下的游鱼也被群群惊动。连那条深藏不见的鱼龙也浮出水面,遍身如宝石之色的瑰丽之光,引得湖边的众人纷纷上前,围拢观望之中称奇赞叹。
晏成君站在亭中临水的地方,击掌三下。闻声而动的鱼龙,缓缓转动身躯,向碧玉亭的方向游去。
两廊之下挤满了人。红白装束的少年少女,此时也都顾不得身上衣裳湿透,一片兴奋的欢笑声中,捻了梅枝上花瓣花蕊,朝着缓缓游近的鱼龙纷纷抛去。
少独行站在东侧的廊上。相隔不远之外,薄女王也被一群人簇拥着。偶然目光碰着,冷哼一声,傲然高冷地看向别处。
事先已有说话。仿佛故意要有言必践似的,临去之时,少独行将她红菱衣带的末梢挑了一段。
也算是稍微报了一箭之仇罢。
心中暗叹着。远目湖上,只见随处漂着的白色外衣,实在惹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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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十五
初五过后的一天,晏成君亲自折了两枝梅花,用水墨琉璃的花尊插着,让人送到太史侯家府上。
年来过了初五,晏成君总会送梅花过来。作为回礼,每年三月桃花开的时候,太史侯也会从他家园里折上两枝桃花,遣人送去。
礼匣附着五叶松的松枝,装着两只手捧大的白瓷罐。里面所盛的,一个淡青,另一个微白透明的,分别是用青梅和白梅花花蕊酿的蜜露。
“这下好泡茶了。”
枫岫笑着捧来茶壶和茶杯,坐在紫陶茶炉边上。从前太史侯怕他烫手,泡茶的时候不让他亲自碰。瞧他如今拿东西也稳了,有自己在旁边看着的时候,也让他动手试一试。
蜜露用温水化开,兑在茶里。想必是为送他而特意酿的,两样都不太甜,正合他的口味。
“听说他们家初五那天玩得可热闹了。”
初五那天,晏成君清早带人折了梅花,又在湖面的冰上开起合战。傍晚聚坐,在廊下饮酒说笑,唱歌弹琴,一直玩到深夜。
“咱们家怎么就没什么玩的……”
枫岫低声嘀咕着,略带不满的目光,向对面书房的门上瞥了一下。
太史侯靠坐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幅薄被,外衣也肩上披着,看起来比平日更有些怕冷似的。
枫岫泡好了茶,用乌木托盘端着,走到床边,递在他手上。
茶水微微发烫。捧在手中啜饮着。略有些苍白的脸色给氤氲水气一熏,倒比方才的颜色稍稍好看。
原说要到阿彻家去玩的,只是太史侯忽然身上不好,卧床躺下,这两天一直有点没精神。
房门轻轻一开,侍候人将药盅端进来。里面是姜椒红枣茶,用黑糖熬的。枫岫端起来尝了尝,才给太史侯递过去。
“我怕它苦啊。看起来黑黑的,谁知是不是药?”
太史侯淡淡笑着,随意喝了些,拉起被子来侧身躺了下去。枫岫瞧他躺下,也不要摆弄泡茶了,爬上床边和太史侯躺在一处。
屋里静悄悄的。微微沸响的茶声,混着蜜露的清甜香气。屋子里的兰花都开着,阳光从帘外照进来,���在窗边地上。
窗边侧卧着一只青猫,慵慵懒懒地枕在阳光下。枫岫的那只猫已随着他跳在床上,脚踩着松软的被子,在床尾边走来走去。
邪儒宗在对面的书房里坐着。整天不是办公,就是看书写字。
“好没劲啊。”枫岫躺在太史侯身边,喃喃轻声道。
“你过去陪陪他吧。”太史侯有气无力地低声道。
“我才不呢。又叫我练字儿。”枫岫不以为然道。卧在枕上的太史侯,目光瞧着他,无声微笑了下。
“我陪你。”枫岫转过身,搂着他的脖子。
“你什么时候能好?正月十五咱们看灯去?”
眼下是初七,离十五那天还远着。并不是家里没人陪他玩,只是太史侯身上病着,玩点什么都没心思。
“我就好了。”太史侯轻声应着。十五那天准去看灯,早已经应下了枫岫。
“那我去楼上把灯先找出来。”枫岫爬起身来,下到地上,带着那只小小的花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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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存着好多箱柜,一层一层的,高到房顶上。
侍候人掌上灯,按着枫岫记得的一一找去,果然找到了他想要的。
楼是太史侯住着。楼上的东西也大都是他的。枫岫随他住在一处。他年岁还小,东西虽然不多,却也存了好几个箱子。
太史侯年幼的时候,也有一些玩具。虽然远远不如枫岫的这些,但都被主人精心经意地保存着。
旧年玩过的花灯,如今只剩下一个。枫岫从木匣里取出,点起里面的蜡烛,摆在桌上静静观看。
时下的花灯都用萤石照明。有钱人家摆设的那些,还有用珠光的。像这种插着蜡烛的灯,虽说样式有些别致,可即使放在当年,也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所玩的东西。
太史侯是个恋旧的人。有时候谈起花灯,还说要找有没有那种插蜡烛的。这种老式的花灯,远没有萤石和珠光映得那么明亮,照起来朦朦胧胧的,别有一番怀旧的趣味。
不知不觉中,蜡烛已经燃去了半寸。枫岫揉揉眼睛站起身来,吹灭蜡烛,手摸在花灯上,也觉得那微温的感觉很有趣。
“你找什么。”
邪儒宗站在门外。他是个重规矩的人,眼见房间里胡乱摊开的这些,目光颇有些不悦。
枫岫没理他。邪儒宗四下看去,眼前摊开的这些,原来都是太史侯小时候的那些玩具。
已经这么旧了……
枫岫捧着手里的那盏花灯,是他很久以前买给太史侯的。灯里点的是蜡烛,经年被火气熏着,就算没有烟,不知不觉已经泛成黄色。
邪儒宗走到敞开的箱柜跟前,看见里面静静地搁着着一套积木。这是有一年太史侯过生日的时候,他托佛公子带回的礼物。积木至今还完整无缺,只是因日久把玩而被磨得微微发亮。邪儒宗不愿细看,目光移开,落在旁边那一匣积攒起来的石头上。
枫岫存着各色的宝石。他从小富贵,好东西见过太多,偶然见到平常之物,愈发觉得有趣。太史侯见他喜爱,就全都给了他。这些石子是太史侯从小积攒起来的。从前,每次邪儒宗带他去海边的时候,就捡回来一两块,直到如今还保留着这个习惯。
“收起来吧。”邪儒宗淡淡道。
太史侯心中念旧。反倒是他,很多时候不愿意回想过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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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侯晚饭没吃。枫岫陪在他身边守着,流露出发愁的样子。
“你去吧。我这就睡了。”仿佛累极了似的太史侯,目光淡淡向他看了一下。
枫岫退出来,将房门轻轻关上。他难得有些寂寞了。书房的灯光倒是亮着,可一想到邪儒宗那冷然肃穆的脸色,心里就莫名生厌。
楼廊上点着灯,沿着楼梯,一路照下去。枫岫脚步无声地下了楼,坐在楼梯的拐角上。
青猫家的人都有晚睡的习惯。夜还不算很深。像太史侯这样早早睡下,就算人在病中,也是不同寻常之事。
想必是太累了吧。辛苦了一年,绷紧的精神稍微松缓了些,就无可奈何地病了下去。还不是因为你才累坏的?枫岫心里想着,更加讨厌邪儒宗的脾气。
书房的门整日关着。邪儒宗关起门看书,好像手里的书比什么都重要,就连太史侯病成这样也没说过去瞧瞧。
可怜太史侯,打小跟在邪儒宗身边,真不知是怎么过下来的。邪儒宗性情严肃,沉冷寡言,简直没半点人情味。难为太史侯一天到晚地面对着他,天晓得多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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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这里做什么。”
枫岫侧头看去。邪儒宗脸色阴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颇有几分吓人的样子。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站在他身旁。脚步悄无声息,忽然又开口说话,由不得吓人一跳。
“你吓死我了!”枫岫生气地扬起脸来,大声叫道。
卧房里传来太史侯声音,轻轻咳嗽了两声,隔门听着特别显得虚弱。
邪儒宗没有说话。冷冷不悦的目光向枫岫看去。
你瞪我干什么。谁怕谁啊。
枫岫也没说话,虽说有点怕他,可还是满不客气地用目光顶了回去。
“还不过去看看。”
邪儒宗沉冷声道。
“你怎么不过去。”
枫岫忽地站起身来,赌气朝太史侯的卧房那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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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猫门外站着,仰望着他的目光,颇显得关切。
青猫憔悴了好些,身形特别显得虚弱。那无精打采的样子,毛光都暗淡了,走起路来连身子都有些摇晃。
“你怎么了啊。”
枫岫蹲下身来,双手搂着将那只青猫抱在怀里。他心里害怕,不知道太史侯为何突然病了,还病得这么厉害。
“你怎么了啊……”
枫岫小小声地问它,手里爱抚着,眼中禁不住有些酸涩。他恨死邪儒宗了,转头冷冷地看他,砰地一声地把房门拉上。
“这是怎么了?”
寝帐中的太史侯略欠起身,向枫岫望去。
病中虚弱无力,只能将身子在靠枕上倚着。已经整整一天都没吃东西了,也不觉得饿,只是没有精神。
“他讨厌!”
枫岫走到床边,将怀里抱着的猫放在床上。太史侯瞧他只低着头生气,也不说是因为什么,不由得淡淡笑了下。
“你怎么跟他生气。他是怎样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所以才说他讨厌!”
明明是在关心。可为什么总是一副不理人的样子,真让人讨厌!
“他太忙了。”
太史侯淡淡说着,已经习惯了似的口气,与其是劝枫岫,倒不如说是对自己的安慰。
“他哪里是在忙?我看他成天都闲着。”
从门口经过几回,只见他坐在那里翻书,哪里是在忙什么事。
太史侯默然无话。一时心烦起来,便向���上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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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深了。楼廊上的灯光静静照着,将夜色映得更加沉寂。
书房的门开着。对面卧房的门也虚掩着,并没有完全关上。
这么晚了,还出去。
邪儒宗看着它,没有说话。门外的青猫略转过头来,颇显得倦怠的目光深深地向他望了一下。
目光是琥珀色的。黑如曜玉的猫眼,只是被楼廊下的灯光映着,泛起金色的光影漾漾地摇动。
那目光虚浮而暗淡。时而清醒了似的回过神来,迷惑的目光打量着眼前,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
阿辰,到哥哥身边来。
目光对上那青猫的眼睛,心中轻轻地唤了一句。青猫仿佛听见似的,踩着悄无声息的脚步,缓缓来到他身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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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是书案。满堆着书本卷册,一直堆到案边地下。青猫来到跟前,小心地绕过堆在桌案旁边的那些书,踏在了那随意散放在身边的薄白字纸上。
邪儒宗伸出手来,拢住腰身,将它轻轻抱住。
猫身暖暖的。以前娇小而精致,如今体态匀称修长,更多了几分优雅细腻。
青猫被抱在怀中,起初颇有些不自在,只是生性特别温顺的缘故,伏在怀里安静卧着,一动不动。
手覆在猫背上,徐徐抚摸着,仿佛无声的安慰。青猫舒适地闭起眼来,偎身靠在他怀抱之中,显得安心又惬意。
阿辰受委屈了。
青猫抬起头来,仿佛听见了似的,低喃一声,湿润的目光向他微微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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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十六
新制的花灯送来了。太史侯起身下床,和枫岫一起过去看。
花灯尽是新样。各处廊檐下都挂着,虽然白天里还显不出光亮来,可仍然觉得很有意思。
玄色的披风搭在肩上。天已经暖了,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枝条里透出萌萌的青色,令人心中生出喜意。
枫岫穿着鹅黄色的衫子。淡紫的发丝软软披拂在身后,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末端像扇面似的铺展开来,随着脚步轻轻摇动。
“剪头发了?”
枫岫点头。邪儒宗看过日子,把他叫到身边,将头发的末端稍稍修剪了一下。
太史侯微然而笑。病中懒散着,垂落身后的发梢长长了也没在意。
这一日吃汤团。照例是果仁芝麻和山楂的馅料,糖水煮的。因为太史侯胃寒,特意加生姜调了一下。
这家人的性情习惯,总是一动不如一静的。就连吃东西也是这样,只要先前的原味,都不讲究尝尝新样。按说汤团有那么多种口味,可他家年年就只吃这一样,倘若不是原来的味道,就好像缺了点什么。
早饭吃汤团。午饭蒸鲈鱼,加上一道莼菜和嫩豆腐炖的鲫鱼汤。这几样是他家团圆菜。每到正月十五就上这些,也不是什么时候开始定下的规矩。
枫岫吃饱了开心,枕在太史侯身边,特别惬意。太史侯身上也好了。两人都说好了,天晚就出门,一道去看花灯。
“吃好饱啊。晚上得出去走走了。”
太史侯不作声地笑。刚喝了热汤暖茶,脸上泛着微微的红晕,非常好看。
“晚上去哪。”邪儒宗随口问道。
“去看灯。”想着灯会上的���闹,枫岫心里喜滋滋地高兴。
“家里也点灯,何必出去看。”
“不止是看灯,还要看人啊。”枫岫白了他一眼,忍不住嫌弃道。
邪儒宗不近人情惯了。枫岫懒得搭理他,有好玩的都拉着太史侯,就不理他看他怎么样。
“看人。”邪儒宗微声冷笑着,“怪了,难道我还是鬼不成。”
枫岫噗嗤一笑。太史侯也忍不住笑,目光看向一旁,只不笑出声来。
“谁要看你~”枫岫站起身来,走到太史侯身边,笑着拉他的衣袖。
太史侯也笑。邪儒宗看见他的笑容,心里也颇觉得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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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初沉。灯海浮光摇摇漾动,仿佛东风里绽放千树繁花,又恍如漫天繁星散成雨落。
车行在三条大道上。这是往通三市的道路,灯节这天尤其热闹。人流熙熙攘攘,自不必说了。只听龙马喧声,车流络绎,耳闻凤箫鼓点之音,只隔着车帘坐着,便说不出地惹人心动。
太史侯带着枫岫坐在车上,吩咐将车帘升起,只隔着垂落的竹帘观看。车里有暖炉,丝毫不觉寒意。太史侯手扶凭几坐着,枫岫倚在他膝旁,两人隔帘望向灯火游人的热闹之处,低声轻语地说笑着,真是好不自在。
名门贵家,出行的气派自然是与众不同的。太史侯生性不好张扬,就连节下出门也不愿引人注目。坐上了这辆颇有些惹眼的车子,还不是都是邪儒宗的意思。往来的车辆,一见这车身的纹饰和家徽便纷纷避道。如此人车拥簇的灯节之夜,一路无阻畅行,没遇上任何麻烦。
邪儒宗对礼制和身份非常看重。他觉得礼制尊卑有序,就是要把人分出高低贵贱。等而下之的人不该僭越,在上位的人也不可一味低调,以至于自贬身份。那些不明事理的人,见到你一味谦逊退让,未免敢于冒犯。自降身份与自取其辱无异。大过节的,太史侯还没出门,就被他数落了一顿。
“还不就是讲排场么。”枫岫不屑地哼了声。
大过节的,何必教训人呢?不过话说回来,枫岫自己也是爱讲究排场的人,坐上这辆又舒服又漂亮的车,他心里倒是非常高兴。
平常不太出门,也不太晓得到哪里逛去。枫岫和太史侯商量,或者有楼高的地方站上去看看,或者只乘着车子随意走走。太史侯凡事依他,只要他高兴,随他怎么都陪着。两人说说笑笑,把被邪儒宗训话的那点不开心全都忘掉了。这会儿又调侃起他来,背地里偷笑个不住。
“你说他别扭个什么劲儿啊。是不是因为咱们出门不带他?”
枫岫挽着太史侯的手,压低了声音偷笑道。
太史侯被他说得也笑,想起留在家中的邪儒宗,心中不由得过意不去。
“那咱们下次出门也带上他吧。”
“谁带他啊!准定烦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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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将近闹市。人流和车流汇聚在一处,大道虽宽,却不容易走过去。能聚起这样多的游人,想必这里的灯应该是很好看的。枫岫满心盼望,要不是身份所拘,早想下车跑过去。
“等会儿再过去吧。”
瞧着前面人多,太史侯便吩咐找个地方将车先停下。跟着人回说,只怕一会儿更走不过去,因为游街的花车很快就要过来了。
“这可怎么办呢。”
枫岫隔着垂帘向大道两边望去,只见楼台比邻,笙歌喧闹。他心里急着要下车去看,只是地方不熟,不知道哪里能暂时坐一下。
“阿辰!”
太史侯抬头望去,只见不远之外的楼上,晏成君手扶着凭栏,笑着朝他挥手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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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成君遣人来迎他,轻车熟路的,只一会儿工夫便将车带了过去。
儒门的亲贵家族,各自经营着许多的生意。银蟒家的生意不是吃喝,就是用来玩的。眼前这座楼是卖甜酒出名的地方,酿酒之外,还制各样的点心和甜食蜜饯。
“还想让他们开个卖豆腐的呢。”
太史侯忍不住笑。他家的人都爱吃鱼,嫩豆腐鱼汤当然是最好的。
晏成君说笑着将他们让进来,请上最好的座位。
楼很高,最上面的两层都为自家人留着。楼下做生意,因为坐落在三条大道与闹市相接的地方,又是灯节的晚上,楼中满满地挤不下人,还有只站着凭栏杆的,只等着满载花灯的游车从楼下经过。
卖酒的地方,自然少不了酒香气。只听楼下说笑喝酒的声音,就觉得离热闹很近。
侍候人捧酒奉茶,端来三五十碟的零食点心,摆在宽如丈许的桌面上。
“吃点什么?”
太史侯略笑摇头。眼前这么多花色的甜点蜜饯,他认都认不全的,哪晓得吃什么。
晏成君向桌上扫了一眼,指了两碟让端到太史侯近处。太史侯尝了一尝,配茶果然合适。
楼上好些人,都是晏成君带出来玩的孩子。楼外凭栏的地方摆着十几张梅花形的几案,众人不分男女杂然坐着,正玩得有说有笑。
酒温在手边。晏成君时而端起玉壶来,一杯两盏地自斟自酌着。他正和太史侯说笑,忽然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从人群那边跑过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让他把骰子掷一下。
晏成君接过白瓷骰盅,���起摇了摇,笑着揭开盅盖。
“十五!”
女孩朝人群那边喊了一声。围坐在桌边人互相看了看,忽而推倒按住了还在发愣的意琦行,手里拿着酒杯酒壶,不由分说,大笑声中倒一杯喝一杯地灌了下去。
晏成君抚掌大笑。太史侯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挨他坐着的枫岫笑得肚子疼,伏在膝头,伸手直要他抱。
时辰将到了。楼下的人声漾动起来,潮水般的。楼栏近处的少年少女们纷纷站起身来,挤在楼边向远处探望。
“来了来了!”
栏边的人回过头来,连连招手笑道。晏成君笑着站起身来,披上外衣,和太史侯一道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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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管箜篌的清音,在夜色里随风飘荡。明月盈满清光,洒向尘间,却被如海潮般涌起的灯辉夺去了声势。
火树银花,如星河般流转灿烂,更有盛放的焰火时开时落地映在夜空中,流光溢彩,说不出地令人眼花缭乱。
游街的花车,为灯火盛装般地夸饰着,如高楼一般巍峨壮丽。载在花车上的舞女,彩袖飞扬,混着香屑的花瓣飘雪般地散开,引着两旁楼边上的人频声赞叹,情不自禁地伸手向半空中抓去。
“今年好热闹。”
晏成君微微一笑。其实年来如此,只是太史侯不常出门,故此也不多见。
“倒不知宫里热闹得怎样。”
晏成君想到宫里去看看。原想约上太史侯同去,转念一想到他兄长在家,恐怕不便太晚回去,便没提此事。
花车如流水一般,仿佛没有尽头似的。时候不早了,太史侯带上枫岫告辞回家。晏成君送他一段,留话给身边的人,便径自往宫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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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不禁夜,宫城之中也不例外。比起外面车水马龙的喧嚣,宫里的繁华热闹,又别有一番不同的情致。
殿上歌舞正开。鱼贯而行的侍从女官,盛装往来出入。管弦之声悠扬,婉转清歌,萦绕着御香飘出帘外,隔水相闻,更觉飘渺清澈。
明月散华,薄白的银霜洒遍雕栏玉砌。檐下月灯照着,照得近水的地方点点光色,仿佛如镜的水波之中,更有一个清平世界。
侍从女官升起垂帘,含笑问候。与会宴的规矩不同,只是龙首和伴在身边的人随意不拘地享乐,并没有什么拘束。
御殿之位上没有人。等而下之的人或蒙召见,却也不甚亲近。虽说是后宫,可毕竟还是谈得来的好,否则倒不如清清静静的来得自在。
“吾就说么,阿彻准会来的。”
侍从女官奉上茶来。龙首看着晏成君,不禁向身边的仙凤笑道。
预备的甜酒和点心,都是晏成君所爱吃的。龙首悠闲地卧在榻,眼看着他,目光里尽是宠爱。
御前设着坐榻。晏成君行礼坐下,端起酒杯。酒味是他最喜爱的,正因如此,反倒叫人有些难为情了。
“可到外面玩了?”
晏成君点头,放下酒杯,和龙首说起刚从外面看回来的热闹。
龙首喜欢会说话的人,但更多的时候,只是喜欢听某个人说话。
说什么都好,说什么都爱听。就算话也不说地坐着,也爱看。
晏成君被看得语塞起来。他本就不是擅长言辞的那种人,此时被那含笑的目光望着,只觉得脸上微微发热,哪里还说得出话。
“主人不该这样看人家的。”侍候在旁的仙凤忍不住偷偷笑。
“嗯,是不大好。罚吾一杯吧。”
龙首说着,端起近前的酒杯,略略向晏成君递去。晏成君无话,只得执起跟前的玉壶,向那杯中斟了下去。
酒漾微光,泛着迷人的琥珀色。龙首端起杯来,眼望着晏成君,慢慢喝了一半。
“替吾喝一半?”
半杯酒递在眼前。晏成君无语地接了。此时他脸上已经微微泛红了,也不知是透过薄纱帷屏的光,还是……
殿上的歌舞,不知几时,悄然退散下去。只有隔水吹奏的笛音,远远听来,甚有清味。
“汝喜欢在哪儿住?”
宫中各处御殿,离龙首住处最近的���方,还没有赐下名字。据说殿所的名称要随殿主人的封号而定,可见是专门为人预留的。
“阿辰的哥哥说,想让他住在一个清静的地方。东北向的住处最是安静,只是离上朝和办公的地方稍有点远了。”
龙首的住处坐落在东向。隔着紫宸殿,与之遥相照应的殿所,虽然远离龙首的住处,可无论上朝还是前往太政厅的官所,都甚为便利。龙首将那处地方留给太史侯,随口又问晏成君想在哪里住。晏成君不好意思回答,只是笑笑低声说了句“住哪都一样。”
“倒想让汝住在身边呢。”龙首略笑着看他,好像特别喜欢看他不好意思的样子。
持中殿的东侧��一座后殿。龙首想让他住在那里,只是有点顾忌着被人说闲话。侍候日常起居,不是身份高贵的上殿所该做的。更何况是自己喜欢的人,更不可以轻率对待。
千宫和雨宫的身份很高,安排他们住处的时候,不能不顾及刀龙亲王的感受。晏成君入宫之后,肯定会经常被召上侍奉,倘若时时经过他两人的住处,被人看在眼中,未免会引来不快。
晏成君没有说话。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小事,可在别人心目中却未必是这样。
龙首心中,另有一件忌讳之事。他不想让晏成君住在安成君从前的住处。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可一想起安成君过世的情景,心里还是不免难受。
“就住阿纯留下的地方吧。”
从前佛公子住着的地方,封名为武成殿。殿所坐落在重嘉湖边,临水开阔,放眼一望就觉得心情畅快。
“他以前的东西还都在呢。如此一来,还省得摆设了。”
龙首掩扇轻笑着。这可都是玩话。既要迎自己的心上人入宫,哪有不焕然一新地装饰起来的?宠爱一个人,就是要让他事事都顺心如意。但凡阿彻想要的,只要说出来,没有不让他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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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十七
正月半过后,回到学海的学生又开始了新一年的忙碌。太史侯将要离开学海了。学海礼部的执令和师首以为他不宜在担当教务,便只安排他暂时教些武职的学生。
开学第一天照例考试。太史侯带着刚刚收回的考卷,按时来礼部官厅封印。只见官厅上人来人往的议论,都是好不耐烦又生气的声音。学海重文轻武。负责武职学生的教授,薪水不高,处处受人轻视,难怪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发作在学生身上。
“明说了开学要考试,叫他们放假回去好好看书,全不听话。要他们预习那些的新功课,统统交的是白卷。就连去年考过的东西都记得颠三倒四,真不知他们脑子里都装得是什么。”
考卷堆在面前,哗啦哗啦地一翻。对错暂先不论,就打量这歪歪斜斜的笔迹,就让人心里恶心。
到底是武职出身的,各个都是朽木难雕的德行!落花流水,乱七八糟,一塌糊涂……骂人的四字成语都不够用了,索性推开,让从事官从文科那边叫几个高年级学生过来,随便翻翻改改了事。
教授们都喝茶去了,仿佛不喝茶不足以散闷。现在的学生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声音渐渐远去了,留下厅堂里批改考卷的从事官和文科学生,笔墨沙沙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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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侯办公的地方,被安排在礼部官厅西向最末间的屋子。因为不太有阳光能照进来,连在正午的时候都非常阴暗。
学海是讲究论资排辈的地方,就算是同一位阶,也要按照入职的年序,在待遇上分出高下。文科转武科等同于发配。太史侯就要入宫参上了。以前的同僚迎面见到,打量的目光都变得有些异样。
太史侯年轻有才,很是招人嫉妒。不过,邪儒宗身居教统之位,倒也没人敢明着针对他。但入宫参上毕竟不同别事。众口铄金,一听说他要到龙首身边侍奉,一向嫉妒他的那些人,都忍不住要说点什么。
太史侯不像邪儒宗。他很少得罪人,从来都不愿引人注目。起初进入学海的时候,上司同僚都以为又来了个邪儒宗,都对他敬而远之严阵以待,可日久天长却渐渐发现,太史侯虽然面色冷淡,可待人接物倒很是和亲。他绝少与人深交,人情世故不太来得。他做事认真,人还挺执拗的,但凡是不合道理的事情,就算是一直以来的规矩,和他照样讲不通。他这人相当聪明,可有时候又有点呆呆的不知所谓。这种人在官场上就是个麻烦,好在性情温和,从来不与人争。
人在学海几年,教过的学生都说他为人不错。风评里推他为人方正,却也不像那些自诩方正的教授,总是自命清高,专爱指责他人的不是。他是个老实人,听不懂那些弦外之音,也闹不明白那些人情世故的弯弯绕。瞧他那样子也不是装出来的,可惜他学问做得清楚明白,官场上的事情却一窍不通。他与同僚相疏,对待学生却很是亲善。好学生敬佩他的学识,愿意向他请教。更多的学生却喜欢他为人敦厚,因为他从来也不瞧不起人,待人公正不偏心。听说他要进入内廷侍奉,不少学生都替他感到遗憾。以他的人品才学,倘若留在学海,执令师首都算不得什么。倘若能做到教统的地位,对学海来说更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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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侯调职的那天,照例来到官厅接受执令和师首的训话。他们是太史侯的上司,平日的关系算过得去。虽然也听说同僚之中有互相排挤的事情,只是太史侯既然没说,他们也就没有过问。
“你好自为之。别忘了学海是出身之地。”
太史侯退出来,心中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早想离开学海了。老实说吧,与其在这里教书,倒不如回家带带孩子。
他在学海这些年,没什么开心事。之所以会枫岫带在身边,表面看来是不放心,其实是为了排解忧闷。
他到底是干什么来的呢?一天到晚地忙着,却忙得不知所谓。只有晚上回到住处,搂着枫岫说说话,才觉得有点暖和。
邪儒宗总不在家,他这些年来也习惯了。幸亏有了枫岫,要不然,都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想到将要入宫,心情难免黯淡。他是真心舍不得枫岫的,也不知道邪儒宗能不能明白。
太史侯回到自己办公的那间屋子,推开屋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房间好不阴暗,正是冬天,阴冷得叫人难受。
还是改试卷吧。
太史侯在桌边坐下。身旁的炭火盆熏了一会儿,稍稍有点暖意。手冷的厉害。太史侯放下笔来,双手轻轻搓着,目光有些茫然地向窗边望去。
门被敲开,原来是太学主那边送来的书信。类似这样例行公事的信件,将要离开学海教职的人都会收到。太史侯动手拆开,没想到,竟然是太学主的亲笔书信。
太史侯回到桌边坐下,半天没动笔墨。他原该想到的,邪儒宗身在教统之位,自己入宫之事,当然会让太学主在意。
他原该想到的。邪儒宗受到龙首信任,就必然会受到太学主猜忌。学海之内,邪儒宗虽是万人之上却仍在一人之下。坐在学海最高之位的太学主,掌握着血榜的力量,倘若所选的继承人有背离学海道统之势,想要挪开一颗不听话的棋子,简直不废吹灰之力。
太学主要插手儒门朝政,龙首也要将权力伸展到学海之内。两大当权者相对博弈。若是无法维持这危险而微妙的平衡,身为棋子之人必定会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太史侯深深地吸了口气。邪儒宗从来也没跟他说过这话。所有这些,都是他近来自己想到的。
邪儒宗不会和他说起这些的。他只是说,你到龙首身边去吧。尽你所能,好好帮他做事。
他有时想起一句,突然会说:他人不错。
太史侯明白。其实他想说的是,你放心,他会待你很好的。
他无论如何也要入宫。这样至少能帮邪儒宗一下。他希望自己能对太学主有用,对龙首有用。
他其实心里非常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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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门有内廷外朝之分,专为制衡太学主的权势。学海出身的人照旧进入外朝做官,但选入侍奉内廷的人,却不必遵循学海遴选考核的规矩。龙首设立内廷,是为摆脱太学主在用人方面的牵制。特别是对武将的任命:唯有进入内廷侍奉的武将,才能统领御廷卫和虎贲军。外朝太尉的官职已经形同虚设,最多可视为龙首的顾问。太学主在兵权上没有任何优势,想要插手儒门政治,就只能凭借文官集团施加压力。学海那边,名义上是没有兵权在手上的。不过,学海的武职学生都必须听从御部,加上掌握在太学主手中的血榜力量,想要撼动太学主,可没有表面看来那么容易。
外朝的群臣无一例外都是学海出身,这是让人最感到掣肘之处。龙首设立的内廷,名义上只能“协助”龙首处理政务。仅以内廷出身,没有资格在廷议之上与外朝重臣抗礼争辩。内廷出身的人,必须有外朝的官职才能参议国政。龙首不愿向太学主妥协,便选用学海出身之人入宫参上。如此转换立场,势必遭到旧时同僚的排斥。也不知是否是心怀嫉妒之故,学海的那些人,背地里谈及入宫参上、以身侍奉龙首而身居高位的那些人,口气相当轻蔑。
太史侯入宫参上,在学海的同僚之中引起了莫大的非议。邪儒宗性情乖张,离经叛道。历代坐上教统之位的人,从没有一位像他这样,能与龙首而非太学主保持如此之多的相同政见。学海教统是终身职务。邪儒宗能取代太学主之位,无疑对龙首非常有利。但他毕竟是太学主亲自选中的人,与龙首的不谋而合再多,终究还是站在学海的立场上。太学主没有反对他将太史侯送到龙首身边,虽然出人意料,但也能让人隐约猜测,这位老谋深算的人物,似乎是想借着邪儒宗和太史侯,将自己的影响力渗透到内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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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侯将要入宫参上了。龙首召见邪儒宗,特意写了一封郑重的书信。
东面的谨成殿,是专门留给阿辰的。这些年我一直在留意,觉得他虽然年轻,却有着贵重的品行,任事又很贤能。青猫家是清誉显贵的名门。如今郑重地向贵家求请,希望能让他来帮助我治理政事。能够得到他的辅佐,大概就可以避免缺憾了。
邪儒宗是个眼界颇高的人物。就算对方是儒门龙首,想要太史侯入宫,也必须如此礼遇。半年之后,太史侯将以内廷御殿的身份参上入宫。往后就是龙首的人了。想到这些,他心情未免有些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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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小辞跟着我吧。”
“傻话。”
邪儒宗略微冷笑着。那种轻声责备的口气,好像还只当他是个孩子。
“让他跟在我身边吧。你那么忙,连自己都没人照顾——”
“关你什么事。”
邪儒宗冷冷地打断了他,口气颇为不悦。
他晓得太史侯的意思。无非是劝他娶亲,免得枫岫没人照顾。
这话也不是头回说了。每次提起来,都会惹得他不痛快。
太史侯默然了。他该怎么样呢?邪儒宗性情固执,想要说服他简直是没可能的事。可若不这样,小辞谁来照顾?
“管好你自己吧。”
邪儒宗冷声略笑。他觉得太史侯胡思乱想的心思都没用。
他心里很不痛快。太史侯明明有心事,却刻意瞒着他,想要自己撑下去。
他知道太学主的那封书信。虽然没看过,却晓得那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你少操心。我的事不用你管。”
“可是小辞——”
“不用你管。我自有主意。”
邪儒宗微声冷笑,眼光向枫岫一瞧,吓得他赶紧低下头去。
“难不成你不在家,我还能把他给饿死了?”
没饿死也会被闷死的。枫岫坐在旁边,心中暗暗地吐了吐舌头。
邪儒宗冷淡地看着太史侯,眼光像是厌烦似的。
他晓得自己刚才口气太重了,可说出的话又没法收回来,只能装作无所谓。
太史侯一言不发地坐着,脸上神色冰冰凉,好像心都灰了似的。
邪儒宗没有说话。倘若一定让他说,只能说他看不得太史侯这伤了心的样子。
“阿辰……”
枫岫移近太史侯身边,伸出手来,轻轻拉着要他抱。
这是撒娇的意思。太史侯最是在意他的,只要一分心在他,就顾不得跟邪儒宗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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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十八
太史侯就要离开学海了。他叫来自己的学生,和他们说了最后一些话。
太史侯做事认真,可从来不会勉强过别人。他对学生的态度也是这样。想学的话,他一定会耐心教下去。不想学的他也不会去烦你,这大抵就是他做人的分寸。
“您还能教到我们多久呢?听说您不久就要离开学海,去做官了。”
太史侯无可答话。他的确待不了多久了。想到这些,未免对眼前的学生们感到歉意。
“做官是好事啊老师。你看咱们这些教授,一有征召的旨意下来,哪个不是高高兴兴的?”
太史侯没说话。心里蓦然地生出一种冲动,几乎忍不住想对眼前这些心地还单纯的学生们说:做官可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是参上内廷。就是到龙首身边……做事。”
太史侯犹豫了一下,缓缓开口道。
“那多好啊!老师您能侍奉在龙首身边,我们都觉得有面子!”
太史侯淡笑了下。眼前这些懵懵懂懂的学生,或许对他们来说,无论是供职内廷和外朝,只要是服侍龙首的,都是一回事。
风言风语的传闻,大抵也听说太史侯将要入宫参上的事情。消息是瞒不住的,如此的出身和人才,去侍奉龙首也很合适。只是打从消息传开以后,众人打量他的眼光,渐渐专注在别的事情上。
儒门制度,以侍奉内廷的身份入朝供职,可以直接进入太政厅的官厅,授予参议的官位,能当上纳言官也说不定。年轻就当上高官是不错的,可惜不是正途出身,落在旁人眼里便成了讥议。况且更重要的是,服侍在龙首身边,人长得怎么样?龙首宠不宠他?几时能替龙首生下孩子?
恐怕是要保住自己的地位吧。毕竟在内廷那种地方,能功成身退地混下来也不容易。宫斗是修罗场,不见血腥却万分险恶。太史侯不像是有心机手腕的那种人,但或许只是深藏不露?能不能斗过旁人呢?能或不能,在旁人眼中都觉得趣味。
不是还有他哥哥吗。学海教统的兄弟,龙首亲自选上封为御殿。但龙首真是喜欢他吗?还是只不过看重他兄长的地位和权势?只怕会成为摆设吧?瞧他那不通情事的样子,说不定龙首只会敷衍他,何尝会把他放在心上。况且他兄长的脾气性格,将来十有八九得弄出点事来。到时候连累上他,就算无辜,只怕想逃也逃不掉。
能在学海当上教授的人,到底还是有些见识。多年以后,太史侯果然被邪儒宗连累。提起当年议论此事的情景,当时在座之人不禁感慨得有些唏嘘。所谓生前诚可恨,死后多可爱。虽说太史侯一时还没死吧,可被发配到那样的地方,能活过几年去?
时过境迁,当年的嫉妒之心早就翻过去了。提起太史侯,有人叹息,也有人深感庆幸。叹息的自然是太史侯的境遇。至于庆幸的,想必是庆幸自己虽然德薄才浅,却能安稳一世地做个平凡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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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会散了。奉送师首先行离开之后,同事们也都纷纷拱手告辞,各自散去。华灯初上,龙门道正庭前的甬路上,辚辚的马车声接连不断。短短的一阵热闹过后,人语和车声便像也没存在过似的,远远地消散而去。
月轮初升,在略显空旷的正庭照出一片清朗的白地。师尹缓缓地步下庭前的石阶,一名刚刚束发的小侍童紧跟在他身边,随他柔缓低沉的语声吩咐着,将一只小巧精致的熏香炉递在他手上。
无衣师尹是个低调的人。这一点从他的穿着打扮就可以看出来,完全不是白狐家那种富贵逼人的豪奢气派。奢华是有一点的,金簪红宝石,虽然耀目鲜明,配上他乌黑的发色却也恰如其分。像这样鸟羽一般乌黑而光亮的头发,将文质彬彬的白皙脸庞轻轻衬托起来,比起玉匣中的珠宝都毫不逊色。何况那眼光总是温润地笑着,只浅浅地落在身上,便叫人心中一动。
门第高贵的人家,长发都是从年幼的时候留起的。成年以后留起的长发,或许能垂背及腰,却长不到等身曳地那样的长度。就容貌而言,只有这一点算是缺陷。可眼光公正的人,绝不会只纠结在这一点上过分挑剔。
马车停在阶前不远之外。时候不早了,直接回官房的住所也不错。不过,倒有一本笔记放在官厅里,应该取来晚上回去好好看看。
“去官厅。”
师尹坐在车上,吩咐了一声,那辚辚的车轮声便沿着石铺的道路驶去。学海的地方很大,从龙门道前往礼部的官厅,总有半刻钟才能到。借此稍稍空闲的片刻,师尹靠在车中,将一册薄纸订成的本子随意翻开看了看。
太史侯的记性很好,随意看过一眼,过后在哪本书的哪一页都记得,这在学海是出名传奇的一件事。或许是家传的吧?听说邪儒宗的记性就很厉害,法阵阵图只要扫过一眼就能过目不忘。不过,就算没有那样的天分,多看两遍也能记得住。
师尹的习惯用笔记东西。所谓看过十遍不如手写一遍,亲笔写过的东西过后很难忘记。只是用笔写下便会留字据,故而虽然麻烦,每隔一段时间一定会整理起来烧掉。这也是他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
有人怀惊艳之才,而师尹却是用习惯来保持谨慎。事实上,只要能养成习惯,差不多就能做到所有想要做成的事。天分的多与少,倒未必能决定什么。
片刻无事的时间,师尹习惯看一些有字的东西。他并不像那种很勤奋的人,一旦埋头做起事来就不管不顾。人总是很悠闲的,好像看字只是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只不过,能像他这样在短短的时间里集中起注意力来,特别是集中在需要费脑子的事情上,并不像看起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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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厅的灯火还通明地照着。已将深夜,除了值宿的地方,已经没什么人在。夜色被无人的灯光照着,显得更加深暗。就连走在楼阁殿所之内的脚步声也显得特别空旷。
西侧最末一间殿所,灯光也如别处一般亮着,并不显得有什么特别之处。师尹先到正堂,从自己办公的文柜里取了笔记,这才往太史侯办公的地方走了过去。
从事官的职责是协助教授处理文书,此外还照管一些直接跟学生打交道的事情。差事是有点枯燥无聊吧,可礼部是六部的首位,能在这里混上一官半职,都会有大好的前途在身上。以太史侯的才学和人品,加上邪儒宗的威势,虽说年轻,可也不至于落到没人愿意帮他打杂的地步。只是学海的派系太深,像他这样陡然升上来,且又待不上两年就走的,就算有兴趣帮他,也要为自己的将来稍微考虑一下。
不过,事情也得看在谁身上了。一般的从事官因为各种原因不愿跟着太史侯,可无衣师尹却不必介意。白狐家与青猫家的交情不深,可礼貌上的往来还是有的。将来同仕宫中,龙首跟前,抬头不见低头也要见。太史侯的身份一定会高过他,非但不能得罪,还得早点铺路。
论到人品和性格,太史侯实在算是很好相处。虽然外表有些冷淡,可性情温和,且又一样年轻的岁数,只要相熟便能聊上几分。公事归公事,一丝不苟地严肃起来,那是应该的。私底下闲聊的时候,太史侯一点儿都没有架子,只是性格稍微内向。他所学的东西虽多,所玩的却很非常限。唯有提到他带在身边的“小辞”身上,才能多聊几句。
师尹闲下的时候,经常过去找他,见他把枫岫带在身边,也抱过怀里来坐一坐。小孩子么,师尹既不喜欢,也不讨厌。与人相交便该投其所好,况且又安静又聪明的枫岫,也的确比一般孩子多几分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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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侯坐在案前,面前摊开着许多长卷轴,都是要赶着批改出来的策论。桌案空出的一端坐着枫岫,面前摊开着一卷字体稀疏的稿本,有时候前后翻翻,有时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的。走到近处一瞧,原来是在做算术。
看见师尹进来,太史侯略点点头,示意他在自己对面的坐席坐下。枫岫走去倒了一杯茶端给他,回到座上,继续在本子上写写算算。
题目并不多,可以枫岫的年岁来说,实在未免有些难了。只不过,瞧他写写算算的样子,又像是挺轻松的。人从小看大,这孩子果真是非同一般的聪明。
“眼下还教得起他。只怕再过两年,就得请老师了。”
这话不是谦虚的。太史侯精通法理没错,可对于算术方面的事,除了理理账册之外,别的就都不在行了。话说回来,除了钻研术法,别处也用不到那么高深的算术。以枫岫的天分,想必也得邪儒宗亲自教起来才够用。
时候已经不早了,连晚饭都没有吃,想必又是一忙起来就忘记了时辰。像这样把年幼的弟弟带在身边,果然就能给他很好的照顾吗?师尹心中摇头,无奈地笑了笑。
或许晚饭吃不吃都无所谓,能跟最亲爱的人朝夕相伴在一起,就算茶水点心也觉得饱足安乐。不过是人情罢了,倘若跟生冷嫌恶的人对面相坐着,就算满桌金杯玉碗,盛满了山珍海味,也未必有心情咽下。对于这件事,他无衣师尹可是深有体会。
师尹并不是太史侯的从事,可有空的时候,还是经常过来帮他做点什么。在师尹那边,如此举手之劳的人情,为什么不做一下?太史侯呢,起初是客气推辞的,但相熟之后觉得师尹人很好,也就渐渐接受了他的好意。
毕竟事情太多了,有个很能干的人帮手,处理起来能轻松不少。师尹为人谦逊,从来也没有那种与人恩惠就要得人感激的样子。倘若对方明明地提起来要谢他,反倒让他不自在。
“举手之劳,不值得您提起一句。”
师尹温声笑着。如此谦恭又和善的人,就算地位不高,也值得叫人敬重。
师尹在太史侯对面坐下,将还没有批改过的论卷移到面前,蘸笔批改了起来。做熟了手的事情,无需吩咐也知道该做些什么。有他先在论卷上圈点一遍,再批改起来就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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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卷改完,差不多到了半夜时候。枫岫早就做完了那些题目,算术的书和本子都收起来,摆了一本小说在面前看着。
“看的什么书?”
师尹移身近前。枫岫也将书的封面露给他,原来是一本写大家族家长里短的物语故事。
师尹微微笑了笑。太史侯是不看这些杂书的,由着还是小孩子的枫岫看这些,可见真是有些溺爱。只是枫岫的年纪,到底是真能看懂这些书,还是只不过看个热闹?瞧他一页一页认真地翻过去,虽然所看的是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可眼神和模样仍是显得那么稚气可爱。
“看得懂吗?”
师尹略笑着问枫岫,口气像在逗他似的。像这样大家族里明争暗斗,写在纸上最是热闹好看,可要落到自己身上,就不是滋味了。
水火相煎,风刀霜剑……师尹心中冷笑着,目光里不由得微微动了一下。
“看不懂啊。就是看热闹罢了。”
枫岫随手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瞧他那年幼老成的样子,坐在旁边的两人不由得无声对笑了下。
手指翻过书页的时候,枫岫总会想很多,可被人问起的时候,却只有这淡淡的一句话。他的确不懂得这些,人心的冷漠和残酷,好像原本就应该是虚构的故事。想让这一切真正现实起来,需要刻骨铭心的经历。而这些正是他不曾经过,也无法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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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十九
“还没吃饭吧?我带宵夜过来了。”
食盒摆在桌上。几层分开便摆满了桌面。因为天冷,还特意带了姜茶,只是预先不料,少了师尹的那一份。
“喝我的吧。改了这么多论卷,只怕要手冷了。”
晏成君目光带笑,将自己的茶盅摆在师尹面前。师尹笑着称谢。晚到这个时候,还能有人把宵夜茶点送上门来——这是再多的钱也买不到的。那份暖暖的交情,实在惹人心中羡慕。
彼此关系相熟,不必互相多客套。四人围坐桌旁灯下,将点心掰开,随意不拘地分吃着。师尹从来都没有像这样吃过饭,颇显得有些拘束。晏成君笑着倒茶给他。都是年轻人么,几句笑话说开来,气氛便更加融洽了。
晏成君是从官所那边过来的。太史侯这么晚了还没回住处,想他一定是在官厅,便顺路买来了宵夜。他如今还只是学生身份,好在年级高,进出官厅也很容易。他跟太史侯的交情,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稍微知道。太史侯在人前教书,最怕惹人非议。除非有特殊的事情,他也不会在这么晚的时候跟太史侯私下见面。
“没帮什么忙。反倒叨扰了一餐点心,真是过意不去。”
师尹略有些抱歉地笑了笑。他知道晏成君找太史侯定是有话,恐怕自己在座不便说,只喝了一盏茶便要告辞离去。
“这有什么的。”
晏成君笑着留住他,又斟满了一杯茶递去。师尹无奈,只得依他坐下。
二月初二是佛公子的生日。晏成君亲自来见太史侯,请他那天到自己家做客。家族之间的往来,有事自然会送请柬到府上。可身份贵重的客人,或是关系亲密的朋友,往往还是要亲自相请才是。
“不是向来不做寿的吗?”
想起往年的惯例,太史侯和师尹心中都不免有些意外。
晏成君无奈地笑了笑。本来不想的。只是龙首一定要这样,说整寿的生日不能随便过,连钱都从要内廷府库出。话说都到这份上了,倘若不办一下,倒有些过意不去。
这话在旁人听来,或许会当成是炫耀吧。只不过在座的两人都知道:二月初一是安成君的忌日。哪有在自己兄弟的忌期里做寿的?安成君去世以后,佛公子再没让人庆祝过自己的生日。
晏成君还在年幼的时候,每到这一天,佛公子便换上白衣素服,带他往安成君的墓上拜祭。长大以后,也知道佛公子不肯庆生的缘故。虽然不做寿,可每到初二的这天,晏成君都会亲自动手,给佛公子煮碗寿面。
龙首既是这样说,不依是不成了。只是不晓得该如何庆祝。依着佛公子的身份,整寿生日,在宫里摆宴也是应该的。
刀龙家的南冕亲王,每逢寿宴都要在宫中摆上。银蟒家的权势恩宠有何不及?只是佛公子向来谦退,不愿在这种事情上张扬太过。
龙首好热闹,原想在宫中替他摆起来的。可转念又想,在宫中贺寿礼数必多,倒不如在自己家中跟亲朋好友一道还玩得尽兴。佛公子的意思也是这样,倘若非办不可,就在自己家中热闹一下算了。会亲会友方便不说,还省得给龙首添麻烦。
说到底,还是不想办得太过风光热闹吧。心里有忌讳的事情,眼见风光热闹的情景,反倒容易生出些悲感的情绪。无论怎样安排,四贵家族的家主必定都会出面致贺。晚辈和年轻人更该借此机会热闹一下,只当这是吃喝玩乐的一天,请来多少朋友都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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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成君的朋友实在是多。军中有交情的就不用说了,少请上谁,过后都得捶他一顿。学海这边的同学也请了,总是武职的居多,和同袍战友没什么两样。可不管请了多少人,只有太史侯必须他亲自请到。被“顺便”请上的师尹毫不在意,倒是晏成君,好像是觉得薄待了他,笑得颇有些过意不去。
“无衣也来吧。听说你爱用竹叶上的露水沏茶,到时候一定预备。”
师尹微然而笑。几年没见晏成君,还是这么一副体贴得像是多情的性子。记得十几年前,自己刚刚回到白狐家,跟着家里人到晏成君家做客的时候。因为不晓得吃���西的规矩,当时竟把沾手指的白梅醋汁喝了下去。在座的都是世家贵族的公子,彼此互递眼光相视而笑。白狐家一起过来的堂兄弟们,窃窃地几乎笑出声来。那场面至今回想起来,还觉得有些尴尬。
当时心里生气,过后又觉无奈。这些细琐的规矩,就算事先请教也没人告诉他,为的就是要看他当众出丑的样子。闲言碎语之间,只见那些人满眼不屑地轻笑着,彼此搭腔接语,含沙射影地说他,只怕是没有家教才会这么不知礼数。晏成君待客席上,见此光景,便端起自己手边那盏白梅醋汁,理所当然地喝了。有他这样做,连笑他的人也觉得讪讪的,这才把一篇闲话翻了过去。
时隔多年,师尹至今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件事。他虽然喜怒都不形于色,内里的心性却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晏成君为人仗义,出手帮他,只是因为看不得他受人欺负。只看他率性而行的样子,便知道不是有意为之才做出来的。想必是真心待人,才能替人着想到这个地步。难得他身为武将,心思却如此之细。只不过,谁要是把他这份细心当成多情,倒要难免心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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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贺寿的那天,师尹和白狐家的公子们一道,来到银蟒家的府上。
往来宾客如云,高朋满座。比着佛公子的身份,也只有这样的热闹和排场才能配上。人来的太多,南苑的上厅里摆不下,便把北苑住处的厅堂收拾起来,招待年轻人聚会玩乐。师尹随着白狐家的众位公子一道进门的时候,正好遇见晏成君站在那里招呼刚来朋友。
车停在府上南门之外,穿过几层院落来到上厅,喝了好一会儿的茶,这才轮到佛公子跟前拜见。晏成君这天很忙,招呼自己的朋友还在其次,更要紧的是帮忙招待各家的外客。时辰尚早,好在各家的家主还都没有到,故而还有时间抽出来,单独跟师尹说句话。
“无衣。”
白狐家的嫡出公子们都在。晏成君一一应酬过那些人,这才来到师尹跟前,笑着打了招呼。
“我预备好茶了。”
师尹略笑着点点头。只觉得那两句话的工夫里,从背后落在自己身上的眼光,好像火烤针扎似的,叫人浑身不自在。当着那些人面前,也不必多说什么。想必晏成君也留意到了,这和他说笑了这两句,便再没有对他表示出特别的亲切。
剑灵引路在前,将众人带到一处布置清爽的花厅。近水亭台,将四面的格门拉开,只将青朽叶色的竹帘垂下一半,远目之中的水光天色,有如清茶一般,令人心神为之一静。
年下上宫的时候,因为有龙首的指名,白狐家的这些人也不便表现的太过妒恨。眼是红透了的,可哪怕心里存着十倍的恶毒,话到口边,也只能轻描淡写地冷嘲热讽几句。想必还是太过年轻的缘故,纵有聪明却沉不住气。难怪大宗师宁可让他理家,也不把钥匙交在那些正室公子的手上。
侍候人捧上茶来。茶盏是众人一色,只是煎茶的水稍稍有些不一样。晏成君先前请他的时候,提起说用竹叶上的露水沏茶。闻此茶香果然丝毫不错。端起茶盏的时候,目光中不由得微微笑了下。
银蟒家的晚辈在座陪客,刀灵剑灵往来侍候。人又不熟,况且有那些正室出身的公子们在,眼光全都互相盯着。师尹乐得清闲,端起茶盏来,只向风景坐着,也不理睬那些客套的谈话。
早春消寒,梅花已经悄然落了。湖边的垂柳亭亭伫立着,笼着薄薄淡绿的轻烟,映得湖水波光也泛起幽然的春意。不知何处响起的筝声,隔水飘来,随风散漫。只觉得人在画中,一时竟忘却了还有许多世间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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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跟晏澄如挺熟的。有没有这回事?”
耳边响起一个轻浮而尖锐的声音。师尹回头看去,原来是坐在自己对面的凉守宫,特别有些矜持地发了话。
白狐家的公子当中,所有正室庶出的加起来,只有这位面相可笑的凉守宫最叫大宗师嫌弃。不过,自从有他这外面捡回来的野种陪衬起来,就连凉守宫也自得意满,好像一夜之间也变得高贵了。
师尹回头看他,面色温和地略笑了笑,却没答话。凉守宫见他不甚理睬的样子,鼻腔里冷哼了一声,径直向客座首位上的西宫发了话。
“我听说,他们在学海混得可熟了。”
刚才进门的时候,师尹虽然没显得用心,却听到了他两人的谈话。凉守宫问西宫,有没有听说晏成君单独请师尹的事。西宫只随意应了一声,“不知道”。
西宫的脸上很淡。像他这样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旁人很难猜中他的心思。大宗师很信任他,原想送他到龙首身边侍候。只是因为龙首钦点了师尹的缘故,入宫参上的名分没能落在他身上。
“这下好了。往后进了宫,你们天天都能见面了。”
凉守宫转向师尹,目光讥讽地笑了笑。师尹略看一眼西宫,只见他垂着目光端着茶盏,正轻轻地吹开袅袅的水烟气。
“你说的是。将来同仕宫中,龙首跟前肯定是要经常见面的。”
师尹和缓低沉的声音,淡笑着应了一句。
西宫喝着茶。仿佛是觉察到指甲上有个地方没磨平似的,右手轻轻地放下茶杯盖子来,拇指碰着中指的指尖,留神看了一下。
“见面是肯定见的。只是他的身份高,如你一般,也就只能在跟前拜见一下。”
凉守宫阴阳怪气地念了一声,末了高冷地笑了笑。语调和声音都挺有贵妃的气派,只是配上这张脸,怎么都让人有点想笑。
“你说的是。想必是要拜见的。”
师尹淡笑着应了一声,转向旁边,继续欣赏湖上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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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成君在上厅陪客。从侍候人的口中,听说师尹被他自家兄弟泼茶的事。
这可是大大的意外。虽然也知道白狐家的公子之间有不和,可也没想到会闹到如此地步。这可不是自家,多少得顾及些做客的体面才是。好在有身边的侍候人拦着,虽说动了手却也没有吵开,故而不曾惹出什么动静。
佛公子的寿辰。满堂贵客,如此状况自然不便声张。况且他们自家兄弟吵,外人也不便多管闲事。师尹的半边衣袖被茶水泼湿,眼看就要上堂拜见了,不能不赶紧去换一身衣裳。晏成君吩咐人过去瞧瞧,倘若需要什么,就让他身边的人帮忙照应。
出门做客,自然有跟着的人照管衣物。谁知包裹里的衣物也不知怎的被人染污,满幅衣襟都是墨迹,比起那身茶水泼湿的那身更加不能看。晏成君的身量颇高。他所有的衣物都是浅白颜色,换上身一定会引人注目。还好太史侯已经跟着邪儒宗到了,他所有的衣物都是深色,说不定能跟师尹的那身替换。
“没有太亮的颜色。只有这件和紫色最近了。”
太史侯让人取来替换的衣物。他的身量和师尹差不多,穿上正合适。
“我拿去给他吧。免得他见了你,更觉得不好意思。”
太史侯点点头。难为师尹,处在这样的兄弟之间,真是不容易。
白狐家的事,太史侯略有风闻,却未知详尽。听说师尹是大宗师从远房当中认养过来的。打从他来到这家,那些正出庶出的兄弟们一天都没有消停过。
都是一家人了,何必互相为难呢?说到底还是为了争家产的缘故。白狐家聚敛出名,个个贪财得要命。连亲兄弟之间都眼红得互不相让,别说一个外来人,纵有家财万贯,被分走了一个钱都恨不得把你给生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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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尹在晏成君的住处,和碧血长风笑着闲聊,颇显得若无其事。
凉守宫无事生非地泼了他。师尹没说什么。只这一点涵养气度,就比人显得有身份。
身上披着的外衣是晏成君的,没有熏过香,只有一点淡而清爽的味道。师尹特别精通调香之道,说出几样香草的名字,打开衣箱里的那些荷包里一瞧,果然分毫不差。
侍候人随在晏成君身后,捧上一只雕镂的木质衣箱,请师尹替换。师尹笑着谢过。一看做工和质地就是青猫家的。太史侯来了。想到自己这般尴尬的境遇不免让他知道,师尹心中不由得无奈地笑了一下。
服侍晏成君的剑灵亲手捧了衣箱,陪师尹到帘内更换。晏成君在外面等着,不知哪里来的细腻之香,让人心神恍惚了一下。
哪里来的香气呢。
晏成君心中颇有些意外。找了半天,才发现是师尹披过的那件衣裳。
真是好香啊。
正思忖着,耳边听见帘内深处,有人低声轻笑。
香气萦绕在鼻端,惹得他蓦地脸红了一下。耳旁那声音如烟笼又如烟散,朦胧的烟影中,竟让人想入非非地失神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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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二十
上厅里坐满了宾客。通往正堂的格门大开,以垂帘相隔,专为招待四贵家族的家主之用。刀龙家的亲王称病没来,只派王府的长史官代为出面送来礼物。这样也好了。以亲王那尊贵的身份,倘若来了还得招待在上位就座,倒是不来还让人觉得方便些。
少了个看不顺眼的人,这场寿宴办得还算叫人称心愉快。佛公子身居主位,两旁为白狐家和青猫家两位家主设座。刀龙家的那位长史官连台面也没上,随他几品官职的,打发到外面招呼就是。
佛公子看不惯刀龙家,这是谁都知道的。两家交锋多年恩怨无数。佛公子和亲王三观不合又都个性强硬,遇事没少掐。刀龙家的亲王是龙首的兄弟。佛公子瞧不上他,从来也不拿他当亲王恭敬。亲王自重身份,碍着龙首的关系在,面上只显得毫不在意,其实心里却非常不满此事。
龙首偏袒银蟒家,特别宠爱佛公子,这是他身为亲王也无可奈何的。内家宗室与外家贵戚,说到底都是龙首的亲眷。倘若为这事向龙首发怨言,实在有失亲王的身份。亲王有性情宽厚的名声,轻易也不和谁计较。可他毕竟是龙首的兄弟,如此贵重的身份却被人藐视,心里哪能容忍呢。银蟒家和刀龙家都握着兵权,彼此竞争激烈。身在在上位的,纵使面和心不合,当着龙首跟前却还能以礼相待。底下的人才不管这套,只要互相撞上,言语不和就动刀。
跟银蟒家针锋相对的刀龙家,与白狐家深有亲眷。白狐家的家主大宗师烟宫,当年与佛公子同侍龙首身旁,虽然脾气性格也不是一路的,交情却要好很多。大宗师是个生意人,讲究看人的眼光和交人的手腕,打量谁都有能够利用之处,绝少与人正面冲突。佛公子虽然是个不好惹的家伙,可武将的性格粗糙,远没商人那么精通算计。他人可不笨,也不是看不出对方在使手腕,可要没触到他的底线就全都放过了。大宗师也曾说过,佛公子虽然性情暴烈,可很多事上却比不动声色的邪儒宗好说话。
邪儒宗是城府深沉之人。佛公子跟他相交多年了,到底也没摸清他的脾气。按说两人的性情截然不同,教养和经历更不能相提并论,谁知两人竟能成为好友,而且还是莫逆之交。邪儒宗为人刚愎自负。他所决定的事情,不容他人质疑半句。唯有性情直率的佛公子敢跟他硬碰,有什么看不顺眼的,当面就和他呛声。邪儒宗是隐忍之人,心思深不可测,有谁得罪了他绝对会死得难看。佛公子直言冒犯他,他竟然也毫不介意。毕竟还是个深明事理的家伙。佛公子真心为他好才说这话,话又说得没错,他自然要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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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狐家的公子们已在外面的上厅里就座了。师尹随在晏成君身后,目光放眼望去,只见那些人好像是有心安排,故意没给他留下座位。晏成君也看出来,便仿佛理所当然一般,拉着师尹往正堂上走去。如此引人注目的动作,惹得白狐家的那些人面面相觑,心中对无衣师尹又多恨上几分。
晏成君在靠近垂帘的地方落座。师尹坐在他身旁,与他一道斟酒待客。如此设座,虽然主客不甚分明,以晚辈侍奉尊长的礼数,倒也说得过去。佛公子心情高兴。他就喜欢看见年轻人坐在一起,齐齐整整的有精神。师尹是白狐家的人,如此安排,难免会大宗师在意。可今日是佛公子的寿宴,只要他这做主人的高兴,凡事就都说得过去。
太史侯起身离座,捧了斟满的酒杯拜在跟前,为佛公子上寿。像这样大杯斟酒,又是太史侯亲自敬上,佛公子喝得自然开心。他真心喜欢太史侯,随手解了身上的玉佩赐给他,作为今日见面的留念。那枚玉佩是很多人都见过的,因为是龙首所赐,佛公子长年带着,从来不离身。太史侯就要入宫参上了。佛公子以此玉佩赠他,除了特别的看重之外,想必也有几分物归原主之意。他已经辞宫告退多年了,可心却还一直都还在龙首身上。
在座的晚辈陆续起身,向佛公子敬酒拜上。所赐下的礼物都是事先预备的,名贵自不必说,只是没有给太史侯的那般贵重。银蟒家世代奉公,代代家主身上都有龙首钦赐之物,临终之时都以此作为陪葬。像这样贵重而有纪念的东西,以此送人,分量实在是很重。
“阿辰是我从小看大的。如今他要到龙首身边去了,就把这个送他,权当是份心意。”
这礼物太贵重,太史侯不敢收,还是邪儒宗点头才终于收下。晏成君与太史侯年岁仿佛,将来也是要入宫参上的。两人原是好友交情深厚,将来同在龙首身边,也能互相扶持照应。
摆宴庆生是出于龙首之意。安成君的忌期刚过,佛公子其实并没有心情热闹,原打算礼貌地请来一些人,用勉强过得去的排场,随便应景一下。可事情若是办得不尽心,在龙首跟前说不过去。龙首赐钱,差不多都被他施舍出去了。他原不信佛的,只是看在安成君的份上做做好事,好叫心中稍得些安慰。
“你也掏两个钱,别就这么白吃白喝的。”
佛公子提起施舍出钱事来,特别好意思地向邪儒宗伸手讨要。
他跟邪儒宗不见外。邪儒宗在外人眼里是铁板是冰山,在他眼里却跟亲哥们似的。
“有你这么厚的脸皮吗。酒菜这么寒酸,还跟客人伸手要钱。好���思。”
邪儒宗冷冷地哼了一声,随手将一枚龙纹的扳指丢在托盘上。那扳指是墨玉的,古朴凝重的样式,一望而知是贵重之物。太史侯笑着随着他,也将手上的白玉扳指放了上去。
“就跟你要了。你还敢不给是怎么着?”
佛公子目光带笑地看着邪儒宗,瞧他摆在托盘里的东西,更加得意地笑了一下。
枫岫高高兴兴地放了一把宝石在托盘上。他随身所带的荷包里,装了好些漂亮的宝石,都是用来玩抓石子的玩具。他从小生得富贵,只在乎喜不喜欢,高不高兴,才不在乎值钱什么的。能拿他喜欢的东西做些好事,他心里再愿意不过。
大宗师拈了一张纸条,指尖蘸着红酒画了个花押,轻轻放在托盘上。白狐家生意遍地,只凭这张字据便可到任何一家银号兑钱,想兑出多少钱都随尊便。大宗师为人算计,可不会白白出手阔绰。眼下卖佛公子这个人情,究竟有何用意,还得到将来才能知道。
“多谢。”
佛公子大方收下了。明明晓得对方是算计之心,也坦然无所谓。
大宗师轻然而笑。那典雅精致的容貌,不笑的时候冰冷阴测。只一淡笑起来,眉眼之间便立刻生出无比的风情韵致。
难怪会让龙首青眼相看。别管心地多黑,只这浅淡一笑的风情,委实能惑到人心深处。
白狐家的人多有媚骨,可眼前这些正出庶出的公子们,却没有一人继承了大宗师的姿色。或许传言属实,早在入宫之前,大宗师便已经净身自处。可如此说来,那些正出庶出的公子们究竟是何人所出,又实在耐人寻味。
早在入宫侍奉以前,大宗师就已为刀龙亲王生下千宫和雨宫两个儿子。只为进宫侍奉的缘故,大宗师非但自宫,还为两个孩子也行了宫礼。手段如此之残,叫人想不佩服他的决心都做不到。白狐家在大宗师这一脉上,注定是要绝后了。想必是因为这个缘故,龙首才如此纵容他,以至于退宫之后多年,又为刀龙家亲王生下了眼前的这个孩子。
侧坐在大宗师身边的少年,一身华美艳丽的红衣,将素来以华美装束出名的西宫也比得黯然失色。只瞧大宗师看他的眼神,就知他对这掌上明珠的丹宫有多宠爱。可惜这孩子天生一副冷漠的眼神,被眼角上为钻石装饰的血泪衬托着,不像得宠之人,却像是有着无限深重的怨恨。
如此阴阴柔美的精致姿容,想必也已经行过宫礼了吧?眼见自己的亲生之子,一个个被生身之人如此对待,真不知那位高高在上的南冕亲王心中作何感受。寻思此处,佛公子心中不由得冷冷地笑了下。
果然没有继承人了吗?白狐媚骨倾城,果真断送在这一代上,实在可惜了。
佛公子约略笑着,目光向坐在垂帘近处的师尹身上望去。模样是相差太多了,可那浅浅一笑中魅惑人心的感觉,竟然如此地相似。
或许是男人的天性吧。当年同侍宫中,眼前一晃过那种浅笑的神情,就忍不住地想欺上去,把这无比精致的人压在身下狠狠地蹂躏。平生所见,竟没有一个人能像古陵逝烟的那样,一眼勾魂地让人癫狂错乱。想必是这个缘故,才不止一次地容忍他近身利用。仿佛明知是罗网之局,却也心甘情愿地在毒药中醉倒下去。
年轻的时候与邪儒宗闲聊,提起古陵逝烟,不免多有感叹。凭心而论,如此绝色妖美之人,有谁能够心平气和地面对?他们这些人倒是迷离颠倒了。与古陵逝烟镇日相对的龙首,那种从容淡定的气派,却简直叫人动魄惊心。倘若儒门天下握在自己手上,说不定只要古陵逝烟淡然一笑,就能拱手奉送给他。所谓“一式留神”的真意啊……佛公子漫然地想起这些,抿着酒杯,心中不由得无奈地笑了笑。
如此妖孽,倒不如送去儒门之外。弃天帝算什么?佛首又算什么?只随他若无其事地笑笑,山崩地裂水倒流,想要倾国倾城还不是垂手之间。不过话说回来,如此一人,谁又能舍得把他送出去?明知道是个没有心的家伙……可被美艳的目光一照,立刻便觉得只要得他的身子就够了,何必在乎他有没有心?
龙首对刀龙亲王真是有忍耐啊,不但任由他两人的私情,还任由他为亲王生下了孩子。好在那妖孽的烟宫,虽然重利而无情,却也知道为人行事的分寸。真正触怒了龙首,杀了他再灭了白狐族,也不是没可能的事。只是不知道那一刀斩下之后,捧着那颗绝美的头颅,心中会不会生出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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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彻。”
晏成君回过神来,见佛公子好整以暇地看他,目光里意味深长地笑着。想起自己方才不觉之中,竟然为想着师尹的事情出神,不由得难为情地笑了笑。
师尹并不艳丽。人还年轻,几分媚骨天成,被温温润润的气质遮掩着,朦胧得仿佛灯影似的,晃在眼前,让人捉摸不定。
佛公子没说什么,只是点头会意地笑了笑。一只年轻漂亮的小狐狸晃在跟前,谁能不多看几眼?白狐家艳骨倾城,惑人妖媚。连龙首都被烟宫迷住,何况晏成君少不经事,哪里禁得住那流光婉转的一颦一笑?
人总是温和带笑的。明明没有艳丽的光,只是身影从面前经过的时候,袅袅余音似的飘着香气。人还年轻,不曾经历过,如何晓得勾魂的事。佛公子意味深长地淡笑。眼见晏成君望着不觉出神,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年初见烟宫的时候。
大宗师善于制香调香。焉知那袅袅的炉香是不是勾魂夺魄的所在?师尹也善调香。那香说不出名也道不出色,只如光似影地飘过来,行行漾漾之中,不觉中让人忘了身在何处。
浅笑,轻言,目光微动。简直形容不出,那如玉温润的外表下,究竟是怎样一股子惊心动魄的迷人劲儿。
晚来睡在帐中,出人意料地心情缭乱。浮想联翩的光景,仿佛有个迷离的影子在眼前虚浮地晃着,想要亲近却不能够。梦后回想起来,这才醒悟出是外衣上沾染的陌生香气。
外衣就在寝台旁边挂着,影影绰绰的香气,想仔细去闻却又淡如不见了。或许只是心意乱了吧。倘恍迷离的鬓影衣香,心里一时禁不住地浮想起来,忽然生出些难以为情的意思。
手指摩挲着外衣,晏成君不觉无奈地笑了下。
有生以来,还从没跟任何人亲近过。心无杂念的人,也从来没有梦见过那样的事。
好不勾魂的香气啊。眼前身边的时候都不觉得,唯独人影散去的时候,才迷茫之中怅然失落。
到底是香,还是人呢?总有一样是迷人的东西,只轻轻一勾,便惹得人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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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天,晏成君每次见到佛公子,都觉得不好意思。佛公子却无所谓。老实说吧,比起当年自己见到烟宫,那种神魂颠倒的感觉,晏成君这偶尔失神的症候可算是轻的。
“阿辰整天跟师尹见面,就那么无所谓?”
想到整天和师尹见面的太史侯,心里忍不住地佩服了一下。
佛公子笑而无话。
青猫家的人是出名了的冷淡。上到邪儒宗,下到太史侯,只不知枫岫将来会怎样。
“我喜欢小辞。你们几个谁有本事,将来就把给我接过来吧。”
在座年轻人,都是银蟒家数着的后生晚辈。也不知佛公子这话是不是当真的,引得大家伙都面面相觑。
与青猫家联姻,那可是非同小可之事。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心里都暗自掂量着。唯独意琦行,只当和自己全然无关,还在不紧不慢地吃着东西。
左右的人都在瞧他。目光会聚之处,连意琦行自己也感觉到了。
“怎么了?”
意琦行给两边的人莫名瞧着,又见坐在上位的佛公子也在笑着看他,不由得怔了一下。
怎么了嘛?突然就奇奇怪怪的……
意琦行心里直纳闷。近旁的人附在他耳旁低声告诉一句。意琦行这才恍然明白过来,脸上那叫一个不好意思。
“瞧我干嘛?我还没行过纳剑之礼呢。要娶亲也得是你们先上。”
满座皆笑。晏成君也忍不住笑。他也看出来了,佛公子虽然是玩笑的口气说这话,只怕心里却是认真的。
青猫家的事向来是邪儒宗做主的。太史侯凡事都依顺兄长。枫岫尚在年幼,眼见虽然没太史侯那么乖,可论到终身只怕还得听从邪儒宗的打算。邪儒宗眼界颇高,虽然与佛公子交情深厚,却未必将世袭武职的银蟒家视为良配。太史侯是入宫侍奉了,想必枫岫将来……
“我看未必。既说要顺从兄长之命,那阿辰就不是他哥哥?”
话说的也对。邪儒宗是枫岫兄长,太史侯同样也是。太史侯宠着枫岫,只要枫岫不喜欢,就算邪儒宗他会顶着干。
佛公子不以为然地轻笑。事情可别光看表面。阿辰的性子是挺和顺,可真要倔强起来,就是邪儒宗也拿他没法子。
太史侯向来顺从邪儒宗,从来也不违逆他的意思。这可不是他毫无主见之故,只是太过看重兄弟情分,凡事隐忍着,宁可自己委屈些。邪儒宗性情冷峻,就算感情至深,也绝少说出一句关心的话。但他心里的的确确在意太史侯,也确实疼爱枫岫。枫岫是太史侯亲手养大的。委屈了枫岫让太史侯伤心,他就是再冷再硬的心肠,也会过意不去。
“那不是有戏了?”
晏成君听他如此一说,不由得微微笑了一下。
“你以为呢?”佛公子得意地笑了笑。
邪儒宗为人冷酷强硬,难得在太史侯的跟前,竟然也会流露出少许温情的样子。枫岫有太史侯宠着,就连邪儒宗都不敢管教。只瞧枫岫那得意自在的样子就知道谁输谁赢了。外人只看面上,只看到太史侯处处都被邪儒宗压制,殊不知邪儒宗心里有多在意他。邪儒宗对谁也没像对太史侯那样,只是口里不说,面上也装作若无其事。可叹太史侯这一进宫,难免会叫他寂寞一阵。
这也是情理当中,无可奈何的。名分是兄弟,感情再深终究也有界限。就像自己从小养大在身边的阿彻……佛公子心中轻叹,一想到晏成君也要离开自己身边,虽然高兴,却也着实有些割舍不下。
不过是侍奉宫中,想见随时都能见到。况且龙首那么爱他,能得一心人,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只不过内廷人多,执掌兵权更是引人注目。自己长年带兵在外,有什么事也未必顾得到,总得留下几个人帮帮他。
“让鹤龄跟你去吧。”佛公子一面说着,打从面前这些挑出几个人来,让晏成君带去。
少独行心思缜密,行事稳重。有他跟着,遇难办的事情也好有个商量。意琦行该好好念书,这回就不带他出去了。这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武功也该晏成君亲自教起来,好把银蟒家的快剑传承下去。
这一走,说不得得好几年才能回来。想到将来再见这些孩子们的时候,只怕一个个的又要长高了。
佛公子微然而笑。一盏琥珀色的浓酒端在指间,颇有滋味地一饮而尽。
随晏成君一道进宫的,都是银蟒家出挑的后辈。依照惯例,这些武职世家中挑选出的少年子弟,将来都会编入内廷羽林侍卫,在龙首身边扈从侍奉。
“都交给你了。都是一帮淘气的货。但凡有你小时候三分懂事,我也不愁了。”
晏成君端着酒杯,笑着轻轻地抿了一下。
他小时候哪里懂事呢。当年被佛公子带到宫中,随他在内廷值宿。御廷卫的出身多是宗室子弟,眼高过顶,气焰骄横又嚣张。明知是身在内廷宫规制度,可有时被他们惹得烦了,也会忍无可忍地回敬过去。龙首不曾罚过他。倒是佛公子,手不留情,每回犯了规矩都会狠狠地痛揍他一顿。
少年人聚在一起的地方,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也是寻常事。龙首并不见怪,又见他被佛公子揍得惨兮兮的,好不心疼他。少年人心性叛逆,以为自己没错:明明是对方惹上来的,已经被欺负到头上,难道还得忍气吞声。佛公子处事太不公平了。为什么别人家孩子的错问也不问,连银蟒家别的孩子都能饶过,唯独下狠手打他。他以为佛公子如此待他,都是因为别的缘故。在宫里听说传言,说他是魔龙殿那边邪天御武的儿子。邪天御武把安成君祸害成那样,难怪佛公子心中怀恨,动起手来就往死里打他。
他压根儿不是银蟒家的孩子,想到这些不禁悲从中来,心生绝望。幸亏龙首觉察到了,非但没有责怪他,还好言安慰他道:你是安成君生的,怎么不是银蟒家的孩子。你虽不是阿纯亲生,他却把你当成亲生看待。管教是亲生儿女当受的,哪有儿子不被父亲管教?你若不受管教,就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是真心疼你才管教的,你岂能因为他责罚你两下就轻易灰心?
佛公子上了年岁,在家中教训晚辈的时候,总是拿他当榜样。阿彻小时候那么懂事,你们怎么就都这样,就不能学学他?其实他哪里那么懂事。这是佛公子的心罢了,只记得他懂事的时候,却把他不懂事的那些全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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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二十一
天气回暖得早。时令只不过才二月开春,却好像连繁花三月都在眼前了似的。
桃花该开了吧。想起那满眼粉白如云的桃花,太史侯心中不由得神往了一阵。
雕镂的木窗开着半扇。风吹进来,触在手背上,泛起稍稍的凉意。
窗外有早莺声了,虽然不在眼前,却丝丝袅袅地萦在耳畔。花一点点地开,水一点点地绿。几时推窗,不觉已是满园春色。
枫岫坐在楼廊上。听见头顶开窗的声音,回头望了一下。
身边地上散满了花草,不晓得从哪里采来的,满满地装了一个篮子。
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图鉴。每一页上的花草���是用彩色画出来的。名字写在旁边,底下有说明,诗句,还有许许多多的典故。虽然是辞典样的厚书,可连小孩子看起来也会觉得非常有趣。
太史侯来到他身旁坐下,手指翻着书,目光里不由得轻轻笑了一下。
纸页还很白皙,想必当初做这书的时候就打算长久保存着,故而用了这么好的纸,轻轻薄薄的却不透亮,这么厚的一本书竟然没有多重。
重了就搬不动了,毕竟小孩子的手能有多少力气。诗经里的,楚辞里的,一样样地用工笔画下来,不知花了多少个晚上。
想起自己那年过生日的时候,从邪儒宗手里得到这部书,不知有多开心的样子。
枫岫回过头,瞧见太史侯微微湿润的目光,不由得心中诧异。
“你怎么了?”
枫岫跪起身,搂着太史侯,伸手轻轻地摸在他脸上。
“没事。”
明知道在家的日子没多久了,也明知道就在对面的书房,可说什么也不想去见。
“他说让我跟你去。已经和龙首说了。只不过眼下不能,要等你在宫中住些日子。”
“几时说的?”
太史侯略抬起目光,听起来好像还有些不敢相信。
“昨天晚上。他昨天不是到宫里去了么。”
太史侯抱歉似的略笑了下。这两天他心情不好,一到晚上就早早地睡下了,连邪儒宗几时回来的都不知道。
“回来挺晚的了。我说你睡着了,他就只叫我过去,说了这话。”
虽然也知道邪儒宗去见龙首的事,只是心中不快,故而并没放在心上。
学海的授课已被减到半天,让他有时间处理个人私事。但入宫的事情自有邪儒宗安排处置,就连家务也无需照料。如此轻闲起来,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这回好在一起了。”枫岫搂着他,得意地笑了笑。
太史侯也淡淡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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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箱摆在桌上。古远幽静的墨香飘散出来,令人心中静谧。
精雕细刻的黑檀木箱。木质光滑如玉镜,丝丝游动的黑色木纹若隐若现,仿佛静沉在潭水中一般,深远宁静。
古墨盛在箱中。开箱刹那间,香气无处不在,轻盈飘逸,令人身心寂静。名墨分量极沉,质地有如金属一般坚硬。墨身泛起异色的浮光,只看那墨光的颜色,便知是用特别的方法熏制。
古墨内含名香,年份愈久异香愈浓,色泽光艳也更加显得华贵。那孔雀蓝色的,是用靛草捣汁浸染灯芯,点火熏松烟,墨凝蓝烟而成。朱色是用紫草浸染灯芯。此外还有岩灰色的,色泽钢亮,因墨中含有铁质,落纸浓深千年不变。金香墨光泛澄黄,以其内含金质,故而分量比其他更重。
家藏的名墨,从先祖辈上流传下来,如今所剩的已经不多了。不过青猫家擅长制墨,墨法相传,代代都会制出新的样式。太史侯出生的那年,家中也如酿酒的风俗一般制下墨来,存到如今也有了不少年月。
“留着传给自己的晚辈吧。”
邪儒宗淡淡地吩咐道。
墨都是隔代传的。眼前的这些都是先祖辈的珍贵之物,如今却尽数传给他,不免令人惶恐之至。
“小辞不爱写字。将来另有东西给他。这些你都拿着吧。”
房中摆满了书箱。一一看来,内中所盛,皆是世所珍传的的墨宝真迹。昔年株林广览上名动天下的兰若经,原以为真迹早已毁于战火,没想到至今还存留在世上。
“世风浅薄,万事不及先代。唯独书法之道上,却是古今之人各有其是。我年轻的时候热衷于这些,所结交之人,十之八九都是借着笔墨相识的。……”
太史侯和邪儒宗年岁相差太多,所能记起的,一直都是他严肃兄长的样子。至于他年轻时候的事情,只言片语的听说一些,但也都是佛公子的随口说笑不足为信。曾闻有人替邪儒宗批命,说他原本命里很带桃花,因为遇上一个人,全都断去了。不晓得是不是真的,总之印象里的邪儒宗,从来都不曾与人谈情说爱。
“今上龙首,文武之道无所不备。只是华丽张扬,过于潇洒,未免有失含蓄深沉的韵致。”
如此品论龙首,以臣下身份未免失礼,但就其所论之言,确有其中肯之处。
“亲王的书法倒是深沉,只是怨色如此之深,实在有失豁达气度。至于他家的两位公子,一味冠冕堂皇,锋芒毕露,连笔法都不端正,更显矫揉造作。”
弦外之音,颇有些讥讽的意味。
“烟宫的笔力柔弱,深得秀丽之趣。他草体写得好,婉转缠绵,颇能引人怜爱。至于他家那个年轻的孩子,看起来是挺温润的,可骨子里却有一股杀伐之气。”
提起师尹这话,虽是淡淡的,却触得人心头一动。
“纯如不知书,提笔如握刀,简直跟划的一样。”
太史侯忍不住笑了下。这可是他好几天来头一次露出笑脸的模样。
“虽如此,然则铁画银钩,自有一股英豪气派。”
可见还是颇为欣赏的。
“澄如潇洒有文气,可笔力之温柔,却又不像是武将家风了。或许像安陵君吧。他的字倒是有几分贵气的。……”
银蟒家的晚辈都随佛公子的脾气。书是不求甚解地读着,更不讲究学书练字。唯一有些例外的是少独行,将书道融于刀法之中,字如流水之畔草苇乱生,又如怪石嶙峋之状,一反优美华丽的格调,冷峻清奇之风令人称叹。
枫岫坐在一旁静听着。原以为不关己事的闲聊,谁知邪儒宗再一开口,却冷不防地说到了他身上。
“只有练刀法的那一个还能看。我看将来小辞就跟他好了。”
别说太史侯,就连枫岫也听出是在拿他在取笑,脸气得微红,只瞪着邪儒宗不说话。
“看什么。打发阿辰进了宫,就把你送到他家去。”
邪儒宗目光看着他冷冷笑着。太史侯也忍不住笑。枫岫站起身来,拉着太史侯的手使劲晃。
“你看他!你还在呢他就开始欺负我了!”
太史侯笑着搂过他,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
“你不喜欢他?我看他陪你坐着的时候,还算合得来啊。”
“你也气我。”枫岫半恼地笑着,攥着手在太史侯肩头轻轻捶了几下。
“谁跟他合得来啊。连话都说不上来,笨死了。”
“谁有你聪明。”
邪儒宗冷冷笑着,落在枫岫身上的目光,分明尽是宠溺。
他喜欢聪明人。越是薄利如刀锋,越能勾起他的兴趣。只不过能触动他心的,却不只在聪明之上。
烟宫自然算是聪明人了。心如墨染一样的黑,作为切磋的对手无妨,沾手上身却觉得污秽。
人一旦聪明起来,天性未免就要薄了。聪明也不尽是好事,祸害别人事小,只怕到头来难免为自己招致不幸。
天性厚重如太史侯,与其去打磨出光亮,倒不如任其返璞归真,还来得纯粹。
唉,且随他聪明去吧。
眼里看着枫岫,心里浮现出的却是另一人华丽无双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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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岫午睡去了。太史侯看着满眼的书箱,心中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这就要预备送走了吗?明知日子近了,却不愿想,只怕越想越觉得心乱。
也该收拾起用惯的东西了,可每一样拿起来,都觉得沉甸甸的。
住了这么多年的家。每一样东西,都好像生了根似的,拔起来就觉得痛。
走惯了的楼廊,看惯了的灯火,听惯了窗外的雨雪声。……
这些都只能留下。人还未离开,心中便已是说不出的想念。
“你也真是的。”
身后传来邪儒宗的声音。太史侯抬眼望去,只见他手指翻着书,神情中微微冷笑。
“古板如是。一把年岁的人,连首艳情诗都不会做。”
太史侯心中诧异。目光重又落在他翻着书页的手,这才认出那书页里拣出的字纸来。
脸上登时显得有些不快。平日里很少作诗。信手涂两句,虽无一字不可见人,但总觉得是件很私密的事,从来不曾给人看。
诗言志。和文章不同。文章是写给人看的,可写诗这种事情,更多的时候还是写给自己看。
应景酬和的诗都有规矩,且往往都是敷衍而作。只是写给自己看的时候,不但多了几分真心,也少了几分顾忌。
艳情的诗歌,从来不曾写过。只是邪儒宗说他古板,不像是责备他,倒好像有些讥讽的意味。
“那你是会的吗?写一个给我看看。”
邪儒宗略冷笑着,果然拾起一管笔来,递在他手上。
纸铺在眼前。明明雪白,灯光映下却泛起微微的浅黄色。
“写吧。”
邪儒宗冷淡一声吩咐道。太史侯提起笔来,约略一想,便在纸上写了一句。
练过字的人,手腕上都有几分力道。指上常按硬弦,日久天长,笔锋中自然带出几分铮然之势。
邪儒宗不禁皱眉。这又不是上万言书,笔锋那么硬,是要镇住谁还是怎样?
“字写软些。又不是叫你写策论。”
邪儒宗冷淡吩咐着,拿开那张纸,让太史侯把刚才那句重写一遍。
一遍,两遍……重写三四遍才罢。只是这样不住地打断,几乎忘了接下来要写什么。
就不能都写完再抄?非要这样频频打断。
也真够烦人的了……
太史侯面上耐着,心里却厌烦不住。
邪儒宗冷眼旁观,反反复复地让他写那一句话。灯光柔暗,映得笔墨微光潋滟。那字里行间缠绵的字句……太史侯好似不耐烦地微微皱眉,脸上却禁不住红了一下。
“嗯,这字还不错。”
邪儒宗语声淡淡。太史侯目光略侧过看他,只瞥了一眼又落回纸上。
邪儒宗坐在他身旁,一脸无动于衷,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这是怎么样的人啊……太史侯心中恨恨地想着,满心厌烦着,百般无奈地写上了第二句。
字是已经柔起来了,配上诗里的意思,更显得赏心悦目。
想必是不错了。
邪儒宗只淡淡地看着,再没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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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写了八行,是古歌的样式。美则美矣,而未艳也。然则何如?
物哀则艳。少了那种悲切入骨的心情,纵有绮丽的文词,也不过是纸上之物。
只怕是为难人了。少年不识愁滋味,叫一个平生不会相思的人,写什么艳情诗呢。
“真是会吗?可别强不知以为知。”
邪儒宗淡色的目光,灯火之中,微微晃动了一下。
“你会。那你写好了。”
太史侯淡淡地反问着,将笔递了过去。
邪儒宗轻然冷笑,提起笔来,将那八行里改了几个字。
哀婉感伤,古拙绮丽。文词华美,言情凄切。
到底是人情世故。不过改几个字,情味立刻就不同了。
“你可真是的。”
语声淡落。却仿佛滴落池面的雨水一般,夜色里轻轻漾动了一下。
“眼看就要入宫侍奉。什么都不懂得,如何过得日子。”
怪我吗?还不是你教的。
邪儒宗看淡着他。太史侯不耐烦了,仿佛只是不以为然一般,将目光看向别处。
“你也有些年岁了。连这也要人去教,莫不是资质太笨?”
太史侯默然无话。他晓得邪儒宗的怪脾气,什么话到他口里,都得要变个味道。
其实他心里已经很窘迫了,可话到口边,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灯照在砚台上。墨色微然有光,盈盈晃动。
“照着写一遍吧。”
邪儒宗取过一张银丝勾连的笺纸来,放在面前桌上。
“写吧。”
“……”
太史侯心中厌透了。勉强拿起笔来,只向砚台上抿着笔尖,迟迟没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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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白的字纸散落在身边。久卧在近旁的黑猫站起身来,踩着纸声轻轻走过。
青猫卧在寝帐中,倦倦睡着。早春轻寒,夜里冷下来的时候,只见它不是守在茶炉边,便是在寝被之间安睡。
寝帐轻轻地动了下。青猫抬起眼帘,只略看了一眼,便又向暖暖的衾枕中偎了下去。
青猫并不都是纯黑色的。卧在寝帐里的猫,浅灰色背后略带黑纹,脖颈和腰腹却白如雪色。脚步停在近前的黑猫,遍体纯黑,如墨染光亮,即使在青猫家族中也非常罕见。
猫眼杏圆,琥珀色的幽光,灯影映着更显得出奇的漂亮。卧在被枕里的猫,眼光朦胧的看它,颇有些迷惘的神色。
猫身偎在枕边,纤长优雅的腰身在被枕中埋了一半。软缎似的毛泛着柔光,随着轻浅的呼吸柔缓起伏,微微浮动。
黑猫低下头来,在雪白柔软的颈侧间不住地舔舐着。卧在它身下的猫略抬起头,脸挨在对方颈侧边的时候,也轻轻地舔上一下。天冷的缘故吧,瞧它精神只是懒懒的。感到那黑猫挨身近前,任对方低头舔咬耳尖,也不回避。
心里很安静啊。卧在枕边的青猫忽而抬起头,凑近黑猫的鼻尖舔了一下。
黑猫微微地怔住,��动不动地站着,任凭青猫柔软的舌尖一下下地舔在脸上。
猫很都很爱干净的,每天花上好久的时间舔舐自己的毛,也喜欢与自己亲近的猫这样做。青猫原本伏卧着,不知几时侧过身来,变成了半躺着的姿势。雪白的腰腹映入眼中,柔软蓬松的毛,透出迷人的暖意。
猫都是爱暖的,越是柔暖的地方越是惹它亲近。黑猫伏卧下身,就近同伴温暖的身边卧了下去,只将猫身蜷着,尾稍在身边顺着,时不时轻轻地扫一下。
委在身下的青猫,柔软的舌尖,一下挨着一下地舔在它身上。黑猫眼半闭了。喉咙里发出舒适的低声,眼睛也眯了起来,倒叫人忘了它往日里的威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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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二十二
“诶,你睡着了吗?”
夜里睡不着,意琦行轻轻地捅了少独行两下。
一想到要进宫,意琦行心里就止不住地兴奋。跟晏成君进宫就不用再到学海上课。往后在内书堂读书,每隔半年到学海去考试。
都说内书堂的书比学海好念。只是白天有戍卫的任务,还得练武功。晚上还要念书要到半夜,也不知这一天里能睡上几个时辰。
往后就是有军职的人了。比不得在家的时候,无论是学里还是军中,都能有几分随意。可不管怎么难,能有正式军职这一件事情,就足以让年少的心充满了兴奋。
“诶,你往后不准再踢我了。”
少独行瞥他一眼,脸上淡淡的,分明没把他这话当一回事。
意琦行心里兴奋得睡不着觉,转过念头,忽然又想起晚饭时佛公子说过那的话。
难道真是要提亲?少独行早就行过了纳剑之礼,看来真是要给他娶亲了。
真是那么小的小孩吗?虽说世家联姻,订婚待年是常有的事。可要亲眼见到对方的孩子样,怎么都觉得不好意思。
人是蛮漂亮的。小美人坯,将来指不定生得多艳丽。想到少独行跟那艳丽的小美人成亲,意琦行心里忍不住地偷笑了下。
“你笑什么。”
躺在床上另一边的少独行,冷冷的声音忽然问道。
意琦行翻过身去,假装睡着,却又竖起耳朵想听他继续说什么。
“要娶也是你娶。关我什么事。”
“我?”意琦行猛地翻过身来,“我又没……”
“这不是明摆着。我跟他年岁差太多了。当然是你合适。”
“我又没……”
“你今年没,明年也没吗?他年岁那么小,等你行了纳剑之礼,娶过来不正合适。”
意琦行无话了。他觉得少独行说得有道理。难道佛公子真的是指着他说的?
“不会吧?……”
一想要到结婚,意琦行身上刷地冷了一下。倒不是说结婚不好什么的,只是他一直都觉得结婚离自己远着。
晚上不冷也不热,可意琦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这可怎么办啊?想到要被推上去跟人结婚,他……他可是真闹心得够呛。
他开始想枫岫的模样。想了半天,竟然想不出他的长相。
见是见了好几面了。可从来没往婚事上想过,自然也没仔细看。
要是当真结婚,那他下回见面的时候可得好好看看了。想到这里,忍不住推了少独行一下。
“你觉得他怎么样啊?”
“谁怎么样?”
“他。小辞啊。”
“人精。”
“真的?!”
少独行没说话。没用“妖孽”两个字形容,已经够给枫岫面子的了。
“那他是不是特别聪明啊?就像他大哥?”
少独行寻思了一下,想把枫岫嵌进邪儒宗的形象里,没点想象力还真做不到。
那种柔柔软软的模样,腼腆笑着。一想到他里面会是个邪儒宗,就叫人忍不住地寒噤。
“怎么不像他二哥啊。我看他二哥倒是好脾气。”
太史侯么?……
想到枫岫像他,少独行心中不由得软了一下。
太史侯就要进宫。往后在宫里,会经常见到吧。
人在年轻的时候,是很容易想入非非的。沉稳也罢,不沉稳的也罢,想入非非的时候,那心情差不多都一样。
想象一个人是很容易的。正因为只是粗浅地了解对方,反倒更容易落入想象。越是离自己远的人,越是容易叫人迷恋。正因为没可能,反而更让人容易做梦。
目光远远地望着,未必会夹杂着绮念。他甚至无法想象有那个人近在身边的感受。似乎只有遥远眺望的距离才切合心境。
那不是现实里的一个人,不会同床共枕在身边,更不会贴心地说话。只要远远地看着,不需要让任何人知道。
“你想什么呢?”
少独行没说话。他简直能听见意琦行心里的偷笑,就像意琦行能感觉到他心里一定是在想什么。
“你喜欢谁?”
意琦行呆住了。不是他从没想过,而是少独行问得突然,叫他发怔。
“我……不知道啊。”
他是真不知道。或者说,所认识的这些人里,还没有谁让他有“喜欢”的感觉的。
“那喜欢什么样的你还不知道?”
意琦行笑了。这个他知道。他喜欢好看的。
话说回来,人还不是喜欢上谁就觉得谁好看?所以说,这简直就是废话。
“那小辞不就好看。”少独行冷冷淡淡道。
枫岫是好看。可意琦行如此细想才意识到,自己喜欢那种好看的人,并不是枫岫那样。
像什么样呢?心里一时形容不出来,却有个影子在晃。
人很高,很帅,刀锋里透出一股逼人的戾气,可眉眼弯弯的,却又会笑。
他想要什么呢?难道只是闭上眼睛,让那��亲他一下?
/
入内值宿的第一天,意琦行就被折腾得差点晕过去。
宫里的人太多,不单要认清楚官职身份,还要把每一张脸都对上名字。意琦行头天下午进宫,只认脸记人名就闹了个晕头转向。
也不是头一次来宫里了。以前怎么从来也没觉得这地方这么大!
意琦行白天被人领着到处走了一遍,但方向感这种东西,白天和夜晚完全不一样。天色一黑,到处只见灯火,几道门进出之后,他已经不知道北在哪儿了。
“跟着我走就是。”少独行压低了声音,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意琦行彻底转向了。他没想到大内里的地方会这么绕!看地图还觉得挺明白的,真正放下地图自己走,全不是那么回事。明知道不会有人在背后踹他,可精神还是不由自主地紧绷着,不敢有丝毫地差错。他以前没觉得自己是路痴啊?难道还真的是?
路是一定要走熟的,要到闭着眼都能摸清的地步。否则一旦打起来,不辨东南西北可就糟糕了。意琦行紧紧跟上少独行,不敢落后半步。就当是熟悉战场吧。可战场上危险虽多,却没有如此之多的规矩,而这些规矩又丝毫都不可以错。
夜路走了一晚上。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少独行领着他回到御所,路上正好看到上朝的时候的情景。
逢年过节,意琦行也曾随佛公子一道入朝参拜,只是身份所限从没进到过内里去,更不必说靠近御行近处。
御行从道中经过。意琦行行礼退避在路边。战甲在身不下拜,可目光低垂着。那低下的目光里,唯见月白宫灯的行行地在眼前经过,余者一无所见。
缥缈御香,在寒冷的清晨中随风飘散。泛白的月光,悄无声息地洒在御行经过的甬道上。
熹微的晨光,自宫城的一端远远照上。远望中的儒门天下,华美之外更显出宏丽庄严的气象。
/
宫中的日程安排得很紧凑。最要紧的是值宿的时间。像他们这些刚刚入内的人,排班都不会在晚上。此外就是每天必不可少的操练,因为曾在军中待过,故而对训练的科目非常熟悉。
晏成君还没有正式入内。不过,承奉龙首与和在内廷任职,本来就是不相重叠的两件事。提早熟悉起内廷的军务,过几年接替佛公子的时候,上手就能容易。佛公子带兵出镇的日期已定,眼下就有很多的事情需要筹划预备。晏成君进入内廷协理军务,也好让他能够专心。
少独行的军职较高,虽然晚上一道在内书堂念书,但白天所执行的军务完全不同。他也有巡视执勤的公务,但更多的时间还是要参加战略和战术讨论。至于意琦行,每日例行公务之外,还要跟晏成君修行剑术。虽然每天只多出一个时辰,可真正练起来的时候却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晏成君的剑法是速度一路的。剑身虽然轻些,可想要达到比旁人快出一倍的速度,却非得付出超乎寻常的努力。意琦行从前修行剑术,最多也就是手酸肩膀痛,如今却是浑身没有一个地方不酸不痛的。白日里忍着面子不吭声,可一到晚上念书的时候,就觉得浑身都要垮掉了似的。不过,感觉自己剑速快起来的时候,毕竟还是很开心。
内书堂的功课比学海容易。在内书堂教书的都是宫里人,作风气度也跟学海的教授们大不一样。因为是内廷的身份,总隔着垂帘坐着。他们入宫多年养成的习惯,讲话声音很轻,一不小心就叫人睡了过去。至于内书堂里念书的学生,除了他们这些承奉武职的世家子弟,还有宗室的公子亲贵。有时还能碰见内廷的宫人,虽然身份都是从五位以下,毕竟令人感到新鲜。
宫人的出身不高,从五位以下没有上殿的资格,自然无缘在龙首跟前承奉。这些宫人的职分,和六庭馆出身的侍从女官不一样。*他们身为仆役,有的专司洒扫庭园,有的负责洗衣做饭。意琦行每次过去送洗衣物,跟他们聊起来。只听那些人的口音,似乎还有从苦境中原过来的。
*注:六庭馆出身的侍从女官,承诏写旨,添奉笔墨,礼赞御前,司职奏请传宣,并典属文书机密事。官职通常从三位到五位。儒门中受龙首超擢而升至于御殿同位的共三人,分别是内廷凤座穆仙凤,六庭馆馆主楚君仪(此两人为今上龙首所封),以及奉道修行的邪释主异法无天(少君继位之后所封)。
苦境也有儒门,听说理念作风和儒门天下很不一样。因为不曾亲见过,也无法品评优劣。只是曾在学海念书的时候,听高年级的学生议论的口气:倘若不是高官,与其去苦境儒门,倒不如暂时留在儒门天下赋闲为是。
闲谈之中,意琦行听说了很多事。像他们这样的宫人,年满卸职以后,都能领到退养的俸禄。毕竟曾在宫中供职,见惯了繁华,回到平凡人的日子,心中总是难免遗憾。有人到门第之中去,身为妾室或是继续担当侍候人,也有人到遥远的封国之中寻求一席之地。从苦境来的那些很少有再回去的。那里是战乱之地。纵使别离故土,留在儒门天下,至少能安稳地度过一生。
从五位以下的宫人,不算是龙首的人,也不在龙首身边侍奉。承奉御前必得妖身,这是任谁都无可奈何之事。至于从五位以上的殿上人,虽然也在内书堂读书,但绝不可能像他们这样轻易接近。他们念书的时候多在白天,因为时辰错开,自然也无法见到。
说起日常起居,实在有些枯燥无味。因为身份与职务所限,平日里不便到处随意走动,只在驻地周围,连出宫的规矩也很麻烦。好在闲时原本不多,每天都忙忙碌碌的,日子一眨就过去。吃的还好。还好的意思是说,虽然每天都不会饿到但要是肉更多就好了。
少独行待遇比他高,晚饭还有酒伺候。他每餐倒是不少肉,只是顾忌着旁人议论,也没办法像在家的时候那样分给他。意琦行的为人,虽然比较在意吃,但没得吃也不会抱怨。少独行说,意琦行是个有节操的吃货,虽然爱吃却绝不会为了吃东西干出丢脸的事。这到底是夸他还是损他?意琦行懒得跟他计较。他如今可是一坐到内书堂的桌前就十二分地想睡觉。这对还在长身体的人来说,大概也是常有的事。
内书堂的授课制度跟学海不一样。不但不分年级,还有意把程度不同的人都放在一起。在上面的人偶尔讲一点书,更多的时候还是任底下的人自学了事。程度高的人,有疑难不会的,可以到垂帘跟前去问。至于简简单单的问题,可以写纸条给旁边的人,只是不准说话。
内书堂的规矩虽严,但通常是罚俸禄,再严重的就是停职,或者干脆逐出宫去,并没有体罚之事。他们武职任上的人,虽说待遇会严厉一些,但也绝对没有打骂。他们是公卿世家的子弟,比旁人不同,不可以随意对待。
宫里很安静。人人说话都很轻,好像怕互相吵到似的。走在一个如此安静的地方,偶然听见低语或是轻笑从帘内飘来,感觉非常奇妙。平日里听人说,太史侯通身都是宫里人的气派。从前总不知道这话的意思,如今亲身感受到宫里的气氛,这才忽然有点明白了。
/ 幕二十三
太史侯参上入宫的日子到了。这是意琦行进入内廷供职以来所遇到的头一件大事。
御殿入内参上,按例在子夜过后的时辰入宫。辉煌灯火的映照下,雍容肃穆的车行缓缓行进着,与其说是排场和威仪,倒不如说是那清辉月夜里优雅深沉的气氛,令人怦然心动。
入内参上是迎入的礼节,进御的那天才是真正结婚的日子。龙首看重太史侯,将谨成殿装饰一新,所备无不尽美尽善。看着眼前的焕然一新,想起多年以后,眼前的这些都将因为这特别的日子而充满怀旧的留恋,那种温情脉脉的感觉,仿佛陈年美酒一般,格外留人心醉。
入宫一月,枫岫承旨上宫,留在太史侯身边陪伴。他原本就出身于清贵世家,龙首格外恩宠,赐他乘辇入宫,更许赐穿禁色。故而进宫那天,虽非内廷高位的入内仪式,却也排场盛大,且又在白天,更显得引人注目。
青猫家崇尚玄青之色,龙首又赐穿禁色,故而以黑底金绣的华衣覆于明丽的紫藤色的外袍之上。以他年岁幼小的缘故,所乘坐的辇车不但装饰豪华,还格外玲珑精致。眼见这样娇小而美艳的人,仿佛大人模样地端坐在金车玉辇之中,纤小的身子几乎被华丽的衣裳埋住,虽然稚嫩得有些令人发笑,但又觉得美得只能出现在图画之中。
因为年岁太小,又非入内供职的缘故,故而车行的仪仗比平时少了许多避忌,更多了几分热闹。随行入宫的,都是十岁以下模样的孩童,将青柳色和鹅黄色的薄纱披拂在雪白的衣袍上。袖口宽大,以颜色鲜明的丝带点缀着,被和暖的微风吹拂着,尤显得飘逸而秀丽。
谨成殿的殿所中,已将太史侯住处的对屋殿所布置出来,华美精致简直像金屋一样。太史侯是含蓄低调的性格,初入宫中,本不愿过分张扬而引人注目。只是龙首一味尽情地宠爱枫岫,颇有些任性似的,相处之日尚浅,连话都不太好意思开口说,只得顺其所意。枫岫是喜欢排场和热闹的人,能有这样风光体面的入宫,真是既好玩又高兴。太史侯一心怜爱他,见他如此开心,心中甚是安慰。只是转念又想到兄长独自留在家中,又难免生出些许牵挂。
眼下宫中只有这一位御殿,虽然不久之后还有身份高贵的人入宫,但龙首此一时的心情都毫无保留地放在太史侯身上。本就是流丽华美的姿容,又为新婚之故讲究地打扮起来,那种风度翩翩、雍容优美的样子,只稍稍看上一眼就会脸红心动。对方那人呢,虽然端然稳重,却不是生性古板的那种人,只是从未与人谈情说爱过,忽然有这样一个美貌的人就近身边,更有些茫然不知所措。龙首见他总要避开似的,也知道并非是因为冷淡,却故意用那种埋怨的口气逗他,怨怪他无情什么的。对方是一本正经的人,只当他认真,也认真地辩解说“不是”。龙首无话地笑着将他搂过,这才知道是故意的。
三朝分饼的日子,将一色的水晶饼用银盘盛着,供放在寝台的床头边。只是卧在寝帐中的两人迟迟没有起身,还让侍候身边的人稍微担心了下。气血虚弱的人不太适合养育,这事早在入宫之前就已经知道。先前得知此事,也曾打算只以君臣的关系对待,尽量不与对方太过亲近。只是将人搂在怀中的时候,心情毕竟难以自持,又见对方如此顺从,虽说挺害羞的,却并没有拒绝的意思,便顺其自然地宠爱了他。
“只怕见面的时候,要被汝兄长埋怨。”
卧在帐中,龙首搂着他,附在耳边的笑语声低而亲切。
邪儒宗相貌威严,身材高大。相比之下,太史侯修长清瘦,略显得些纤细。他初次见喜的时候身量还没长成,以后虽然也长高了,可姿容相貌却并不显得非常有男子气。人是性情内向,在龙首跟前难为情,总是将寝衣掩着,不愿意给人看见身上。龙首与他亲近的时候,好言劝着,几乎哄骗了一番才将他搂了过来。瞧他那种隐忍又顺从的模样,真叫人觉得仿佛得了至宝一般。
入宫也有两个多月了,龙首将他留在身边,连正式进入官厅供职的日子也被迁延下来。五月初,太史侯进入太政厅之后,公务立刻就繁忙起来了。他几乎没有时间在龙首身边侍候。龙首倒故意跟他调情,还装作有怨言的样子,叫人窘迫不安。相处日久,多少也了解了这位主上偶尔轻佻爱开玩笑的脾性。虽然也知道他都是玩话,可每当被对方埋怨的时候,心里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感到歉意。他本来是不在意恩宠的,谁知龙首竟这样温存待他,让人心生眷恋。先前只在邪儒宗身旁,感情虽深却相处冷淡。如今才晓得与人亲近是这般滋味,心中感触难言,只怕自己不知不觉会陷得太深。
/
刀龙家的两位公子,预定将在七月入宫参上。连月以来,宫内一直在为此事忙碌,一切谨慎其微,不敢有丝毫差错。亲王的众多公子之中,以和大宗师所生的这两个孩子血统最为高贵。亲王爱子之情至深,对他两人的宠爱远在众人之上。故而连同龙首在内,对两人入宫之事格外看重。
刀龙家是武家风气。两位公子入宫,自然要置办那些难得的兵器作为陪送。论及兵器所出,儒门的杀戮碎岛,以及异度魔界的恶火炉,所铸之刀都在上选之列。碎岛之主东皇与亲王有交,除了预先所定制的名刀之外,还特意锻铸精金箭簇,以及发射弹丸的机弩,作为恭贺入内的仪礼进上。这些都是为酷爱射猎千宫预备。至于雨宫所酷爱的那些造型诡异的魔界兵器,也由东皇与魔界暗中交涉,秘密购置。道魔两界虽然名义上势不两立,可眼下不在交战之中,关系并不十分恶劣。反正亲王乐意出钱,一切开销不在话下。魔界那边也愿接下这笔生意。以亲王在儒门中的贵重身份,试想魔界将来或有所求所需,正可以借此机会预先将人情奉上。
两位公子的出身白狐家,铺张预备更是引人瞠目。白狐家素有奢华的风气,赚钱的时候剥皮砸骨锱铢必较,可临到用时却散手如泥沙,特别是婚丧两件事上,花起钱来更像是淌海水一般。白狐家的婚俗,陪送当中必有宝瓶、金碗、串珠和香炉四样。名目虽然简单,可诸如此类的奢华之物,一旦砸起钱来哪有么限制呢。奉送千宫的那对宝瓶,用整块祭红的龙血玉雕刻。内中盛满的宝石,随意拣出哪一颗都连城贵重。这份奉送之礼送到刀龙家的当天,正逢千宫从外面打猎回来,只见正堂之上有白狐家的使者,正从玉匣里取出贵重的贺礼,一一拿给雨宫观看。
/
“大哥,你回来了!”
只听雨宫兴奋的声音,就知道他对白狐家的贺礼有多满意。奉送他的那对宝瓶是整块的冰晶绿玉雕刻,虽然贵重不及龙血玉,可这是他最喜欢的颜色,更何况绿玉之中盈盈漾动的水样花纹,只此稀奇有趣就迎合了他的口味。
亲王奉召进宫,与龙首商谈筹备入宫的仪式,此时还没有回来。刀龙家的其他众位少年公子,听说是白狐家的大宗师送礼来了,也带着好奇的心情前来观看。雨宫为人最是喜欢炫耀,越是人多出风头的时候,心里越是得意。白狐家所送之礼如此贵重,正显得他出身矜贵,远在众人之上。放眼刀龙家,除了千宫之外,没人是他不敢比的。
千宫面色冷淡。被接回刀龙家的那年,雨宫只有七岁。千宫年长与他,刚满十六岁,对当时的事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大宗师决定入宫,不但净身自处,还给他和雨宫也行了宫礼。雨宫尚在年幼,被人哄着喝下那些甜味的药水,昏昏睡去。他已是少年人了,自然明白宫礼的意味。当时抵死挣扎过,实在不明白大宗师为何要这样做。
他要见父王。父王是最疼他们的。可是父王没来。等来了大宗师。亲手捏着他下颌,撬开牙关,将药灌了下去。
宫礼的痛苦是难以想象的。雨宫浑不知事,喝下止疼的药水昏昏而睡,只在药效过去被疼的醒来的时候,才不明所以地哭一阵。他没有喝药,就算被人强灌着喝,也要抠着喉咙吐出去。被行了宫礼的地方好像刀剜似的,疼得让人发冷,冷得牙齿打颤。可即使这样,他还是说什么都不肯把止疼的汤药喝下去。
大宗师随他去了。他从来也不知道生下自己,又抚养自己长大的,竟是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他曾指望着父王救他,可是父王不在。等到父王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父王没有怨怪大宗师。他说他对那个人已经无话可说了。那丹宫呢?既然已经无话可说了,为什么又和那个人生下了丹宫,让他落到和自己一样的境地?
/
千宫漫不经心走过这些礼物,经过那对祭红宝瓶之前,终于将目光停留了下。
祭红。血色。令人想起鲜血的颜色,由不得回想起当年之事。
执礼官恭顺地侍候着。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千宫拿起其中的一只玉瓶,冷然轻笑之中,任由它从虚握的手中滑了下去。
宝瓶摔得粉碎。清脆一声,无数宝石仿佛珠落玉盘般碎乱在地。
“这声音挺不错的。”
宝石落地碎乱声好一会儿才归于平静。满堂寂静无声,无比惊诧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任凭公子喜欢便是。”
侍候近旁的执礼官,恭顺的态度一成不变。千宫微然冷笑。想必他早已得到大宗师的吩咐,眼前之事毫不出乎意料。
“你很会讲话。”
语声轻淡落处,另一只祭红宝瓶被他拿起在手中,如出一辙地跌得粉碎。
白狐家的使者站在一旁,目光低垂,面色温顺。
千宫微然笑了。满地散落的宝石,仿佛盈红的石榴子一般,心动又让人心乱。
/
幕二十四
人在醉酒的时候,并不是无知无觉的。只是身体不听使唤罢了。虽然昏沉沉的,可无论是说话,还是有人坐在旁边,都能感觉到。
男人坐在身边,静静地守着。偶尔有温暖的湿意沾在脸上,让他知道自己正被很好地照顾着,可以安然放心地睡下去。
他喜欢这种感觉。不愿睁开眼睛。有时甚至希望自己能瞎了眼睛,好叫那人心疼他,永远留在身边温存地照顾。
好荒谬的愿望。想把自己的身体一块块地割裂开,用极尽所能痛苦,换来那个人的温柔和心痛。为什么就不能相信父爱是无私的?或许只是被烙下太深的印象:他一直痛苦地等着,直等到痛苦得想要杀掉自己的时候,那人才终于来到身边。
痛苦是可以换来爱的。如果他一直一切都好,还能否换来那个人如此温存地照顾他?
不会。……
只不过是那人众多子女中的一个罢了。纵然血统高贵又如何——
血统。……
他身上还留着那个人的血呢。冷酷无情的家伙……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冷酷无情的血温,从那人身上继承来的,否则为何会理所当然地相信,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一场交易?
“我想死啊。父王……”
无止境的痛苦之中,他曾经不止一次向那人说过这句话。那人安慰着他,手指抚在他唇上至深的伤口上,爱怜地摩挲着。
“别咬自己。”
仿佛要分担他的痛苦似的,那人将手指放在他口中,任他无法自制地咬下去。
叫喊,哭泣,呻吟,颤抖……他可以尽情地裸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那个人不会笑他,也不会嫌弃他,只会一如既往地深爱。
“千宫,父王来了。”
酒醉得好厉害,连手指没法动弹。那人从背后扶着他。只一欠身,就无法克制地呕吐出去。
污物沾染在那人身上,让他羞愧得想哭,愈发憎恨自己这副难看的样子。
“没事。吐出来就好了。”
那人扶起他,小心翼翼地拍着他背,被染污的华贵衣物却浑不在意。
酒吐出来,人也清醒了一半。那人喂他喝水,将唇边的污渍也擦拭了,这才扶着他慢慢躺下。
“父王……”
他心里清爽了许多,忍不住无奈地笑了下。守在寝台近旁的那人也笑,好像不管他做错了什么,最多不过是件傻事。
“怎么喝这么多酒啊。”
那人低声笑着,抬手轻轻拨开他沾湿的额发。
“烦呢。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烦什么啊。傻孩子。”
那人低沉而亲切的笑声,让他也赧然笑起来,无奈于自己的幼稚。
“别烦了。走,跟父王打猎去。”
那人会哄他。没有任何人像他那样知道,什么能哄他开心,让他笑。
只要能让他开心,让他笑,什么都愿意做。
/
围猎的行营设在道魔几方势力的交界之处。因为地气相冲,生出各样奇异的飞禽走兽,作为打猎的围场,比别处更令人感到刺激。
行营本部设在儒门的地境之内。往来在地处交境的荒野之中,没人特别在意边界这回事。出没于此地的各方都有武备,也晓得其他几方活动于此的兵力。正所谓,心照不宣,自行其是。
道魔双方的界限被境界封印清楚地标识着,可同在道境一方,儒门、道门以及佛门的界限却含混不清。道魔两界开战期间,共享边境区域对彼此互相支援有利。至于平日,几方势力虽因界限不明而偶有争端,但只要坐下商谈,还没有什么不可以解决的事情。
去年年末,玄宗方面以演习战事为理由,越过中间地带,进入儒门境内。玄宗方面没有事先知会,以至于儒门方面将此视为战事开端,重兵戒备严阵以待。双方兵力往来交错,不轻不重地摩擦了两下。事后,玄宗宗主亲上儒门澄清误会。像这种先斩后奏的事情也不是头一次了。龙首看在宗主的面子和玄宗旧年的交情上,当时并没有发作。
和儒门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龙首是城府深沉的人物,虽然表面上是一派客气,心里却计较很深。至于刀龙家的亲王,那更不是什么好脾气。得罪了他是会当面打脸上去的。像这种看起来就知道脾气不好的人,应该少惹为是。
早年间,今上龙首与玄宗的那位宗主是有所交情的。人在眼前,看在这点交情的份上,面子上总是不太好驳了他。亲王的脾气火烈,最看不惯龙首这样轻易让步。当时的事情,若照他的意思就该打过去。反正,对方也不是头一次了,有了这次还有下次,若不打服了他就不知道教训。
龙首对于玄宗的作为也不满意。但他是城府很深的人,不愿��还一报地冲突在明面上,让对面虎视眈眈的异度魔界看着笑话。亲王听见龙首不赞同他,心情很是郁闷。他觉得龙首对玄宗太过放任。玄宗在苦境接连兵败,眼看就要被魔界打残了。龙首说是顾虑魔界,说到底还不是对那玄宗道士有心。
亲王是龙首的兄弟。龙首凡事都能容忍他,偶有冒犯也不见怪。他们是自己家人,不会为了一个外人翻脸计较。亲王的话不中听,却多少有几分实情在。时至如今,他虽然早和宗主断了关系,但还是不愿意冷脸无情地对待玄宗。这事就交给亲王算了,龙首心中这样想着。便将此事交予亲王处置。
亲王将此行营设立在儒门与玄宗的交境之处。这是刀龙家的领地。龙首不干涉他如何布置兵力,一切都由亲王自己决定。龙首将此地封给亲王,摆明了是默许他以兵势立威,威慑豺虎。当初把亲王的领地扩到玄宗边境上的时候,就是如此打算的:到了自己不愿意动手的时候,就让亲王去收拾他。
设立行营,名义上是为刀龙家的宗室子弟修行武艺。这处为于境界之交的猎场,虽然没有实质性的危险,却能使人感受到那种近似于战场的气氛。亲王酷爱打猎,特别喜欢带上千宫,最近一些年连雨宫也带上。身居高位之人,在外人眼中看来是无所忧虑的,可内心里却未必是这样。打猎是为散心,特别是有爱子相陪的时候,更能平复烦恼的心境。
数日之前,杀戮碎岛方面派来使者,呈上东皇的敬贺之意,除了交付在碎岛和魔界两方定制的名刀,还奉送了众多作为贺礼的精妙武器。连弩机关是千宫的最爱。眼前由碎岛送来的这具,在当世所有的机弩之中,当属绝世顶尖之作。配上精金锻制的箭簇,扣动弓弦之威令人瞠目。
千宫是行过宫礼之身,体质受限力道有所欠缺,虽然酷爱射猎却无法开动强弓。亲王为使他开心,起初将自己的连弩给他,作为闲兴的玩具。久后却发现,这正是最适合千宫的得心应手的兵器,从此以后便不惜重金为他打造。
兵器的设计和锻造是密不可分的。最与人契合的兵器,必须量身定制。虽然制造兵器的材料往往难得,但相比之下还是制造的技术更为关键。材料是肯出钱就能买的。论到技术,很多时候就算是肯花钱,也未必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要锻造兵器,特别是制造这种机关精密的,儒门之内当属碎岛所出最为出众。碎岛的技术,除了锻造兵器之外,还制造出能够凌空穿越境界的玄舸。儒门与魔界在血暗沉渊交战,所用战船,关键部件都无一例外地选用碎岛制造。以碎岛地境的偏远和贫瘠,能有如此雄厚的财力,尽皆出于武器制造的精尖。
东皇戚太祖是个老谋深算的人物。杀戮碎岛地处儒门与魔龙殿交境,以他计谋策略,非但能左右逢源,还颇善于从中渔利。碎岛周边的小国诸侯,畏惧其武备之威,不敢不俯首听命。杀戮碎岛威震东南,每逢道魔两界开战,儒门就不得不下大力气去拉拢控制,牵扯兵力不说,还耗费了不知多少财力。儒门的关系错综复杂。龙首不甚待见东皇,亲王却与他交情不错。纵观道魔两方的局势,杀戮碎岛还是站在儒门立场上为妙,否则难保不被对面兵势汹汹的火宅佛狱吞并。东皇使力结交亲王,除了想引为政治上的奥援,更是希望能借助他缓和跟龙首的关系。真要惹恼了龙首,诏令诸侯勤王倾兵压境,他可吃不消。
亲王是武家出身,对兵器也有特殊的爱好。他与东皇的结交,似乎也正是因为用流火阳铁锻造烽火关键之事。东皇是枭雄之流,武力强势之外,为人处事也颇有些交际的手腕。亲王的身份至高,倘若交情不深,态度就很冷淡。他表面从不动怒,内中却是一副极不好惹的脾气。以一方强势诸侯,能与亲王周旋出这等深切的关系,可见东皇的手腕还是很会博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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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王为千宫精心打造机弩,顺便也为雨宫准备了一份特别礼物。异度魔界的恶火炉,以制作刁钻诡异的兵器著称。为雨宫打造的那副双月钩,便出自补剑缺的手上。
道魔双方常年交战,可只要没有直接开战,都能做起生意。因为与魔界有生意上的往来,儒门没少招来道境的其他两家的不满和非议。龙首是不在意这些。他想得明白:有钱为什么不赚,况且没钱又拿什么打仗呢。儒门天下要过体面舒服的日子,既不能像道门那样寒酸小气,也不能像佛门那样刻薄己身。儒门与魔界交锋,总是打打停停不下死力。这还不都是因为有钱的缘故:儒门命都金贵,宁可花钱雇人打仗,也不愿用自己人去填炮灰。至于正道的其他两家,道门人少,有点钱就过日子了,反正一穷二白的也不怕拼命。佛门的人多,要靠与魔界开战才能补足亏空,故而每次开战都不惜代价,毕竟人已经出家,命也就不那么值钱了。
儒门的生意很大。替龙首打理生意的是白狐家,以大宗师烟宫最有眼光和手腕。其实仔细看看亲王身边的这些人,但凡交情够深,没有一个不是深有手腕的。或许亲王他就吃这一套,不但连龙首看得出来,就连亲王自己也明白。亲王肯与东皇相交,还不是欣赏他有手腕?这是个人的口味。至于有没有胃口吃,或者吃不吃得下,那是亲王自己的事。
龙首从不过问亲王的私事。亲王也不会干涉龙首。他两人的口味不同,除了大宗师烟宫之外,没有任何交集之处。若从子嗣上看,似乎是亲王与大宗师的缘分更深。但当年为进宫侍奉龙首,大宗师不但自宫,还把两个年幼的儿子也给斩草除根了。以君臣的身份上看,或许还是侍奉龙首之心更重一些。
烟宫是冷酷无情之人。连龙首也这么说,看来应该不是亲王感觉错了。像这样冷酷无情的人,六亲断绝都无所谓,只是为何要连累年幼的孩子?亲王是明白人,不会怨怪大宗师,只对自己没有尽到为父的职责而感到难过罢了。
千宫和雨宫,都是在他的宠爱之下长大的。他对千宫的宠爱更多,不但因为他受苦多,更是因为发自内心的喜欢。父母是会偏心的,众多的儿女之中,一定会有最宠爱的那一个。虽然对其他的子女也会尽心地抚养照顾,但对最宠爱的那个,一定会不由自主地放在心上。
千宫比雨宫强太多了,难怪亲王对他有所偏爱。凭他武艺出众,深有智谋,倘若不是受过宫礼的缘故,一定会继承刀龙家。千宫是绝色之姿,雪冷冰清,出尘超逸。相比之下,雨宫不过是烟火气的妩媚。他性格俗气,只喜欢那些时髦的东西。没主见的人,别人有什么,自己也要有什么,这种攀比之心对千宫尤甚。
千宫得了机弩,雨宫就也想要。他可不像千宫那样发自内心地酷爱射猎。可但凡千宫有的,他就眼红得深。
“要机弩的话,那双月钩就不能给你了。”
亲王沉声笑笑。雨宫是好攀比没错,可是他贪心更重,拿到手里就断断舍不得放下。这种只能进不能出的脾气,倒和白狐家的人一样。
双月钩是不肯舍下的,可眼里心里都不足,只眼馋似的看着他哥哥,丝毫也不掩饰露骨嫉妒之意。
千宫轻蔑地冷笑了声,将连弩压上机簧,递在雨宫手上。
不远之外便是一只蹲伏的猎物,鹰首狮身,一望而知是混血的魔族之类。手擎机弩的雨宫瞄准待定,扣动扳机,却一支弩箭都没有发射出去。巨兽感触到杀机,飞奔逃离而去。雨宫回过头,怨怪地看向千宫,好像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千宫冷然轻笑。在他是用惯的东西,雨宫哪里使得熟练。
猎物已经逃得没影踪了。千宫飞身上了马,手腕一搭,将雨宫拉到马上。
螭龙血统的战马,比军中所用的战马还要更高更壮。一鞭挥下,仿佛腾云一般地凌空跃起,坐在马上的雨宫,明知有千宫在身后护着,还是下意识地抓紧了兄长的手腕。
千宫的双手空着,纵使龙马奔腾,如光掠隙,脸容神色依然云淡风轻。他马术惊人,闪转腾挪之间飞跃绝壁,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机弩还在雨宫手上。千宫从背后环过手来,一手托住雨宫擎着机弩的手臂,一手扶着他的手指扣动扳机,瞄准猎物的背影从云层间隙中露出的刹那,惊弦鸣动连箭射出,只听深谷之中传来沉重身躯重重栽倒在地的声音。
“射中了!”
雨宫兴奋地喊了一声,转头向背后兄长笑了一下。
千宫微然冷笑着。夺过雨宫手上的机弩,搭紧弓弦,抬手向着云上的天空扫射了一道。哀鸿的鸣声从云层透出来,如雨雪飘零一般,扑簌簌地坠落。
浮云在身边萦绕着。不是龙马腾空飞掠云中,而是飞奔踏在高崖之上。眼前是断崖,云崖之下藏着无底深渊,目不能视。只能凭着经验从马蹄奔走的声音判断。
龙马飞速地前冲着。马蹄如战鼓一般,在群山万壑之间踏出惊心动魄的回响。云影在身边飞掠,扑面的劲风刺得双眼生疼。不惯于此的雨宫只得闭上眼。如此一来,只觉的耳畔呼啸的风声更响了。
“坐稳了。”
离断崖还有不到三丈远的时候,千宫狠狠带住马缰,久经骑射的龙马登时立起身来,雄壮的长鸣中刹住了脚步。
耳边风声骤然停了。雨宫睁开眼睛,向高崖之下俯望下去。
断崖高悬在云层之上。峡谷间劲风吹动,如海翻腾的流云正在断崖之下奔涌着,蔚然壮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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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剑三玩太多,竟然把刀龙家写出军爷的气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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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二十五
险峻著称的道境封云山,任凭螭龙战马踏来,简直如履平地。
封云山是玄宗的后山,除了山势天然险峻之外,还以术法为屏障。对付普通的兵力或许足够吧,但在御龙天的精锐府兵看来,实在不值一笑。
好久没杀得这么过瘾了!
或许在雨宫看来,眼前这一场屠戮般的厮杀,不过是取悦他开怀一笑的游戏。道境玄宗如何?也不过如此罢了。越境杀人又算什么,只要他玩得开心,一切都有他兄长和父王收拾。
雨宫的性情,为父的亲王是最清楚的。乐杀人者不可得志于天下。只不过要得天下势必杀人,势必用刀。雨宫是为千宫预备的。千宫终有一日要得志于天下。有这样肆无忌惮的凶恶之人冲在前头,虽然有时会招些麻烦,但想要除掉对手的时候用着还是很方便。
他不是不在意雨宫,只不过什么样的人注定是什么样的命。雨宫为千宫开路,这是理所当然的。只是千宫将来要成为什么,身为父王的他,心中并没有一个定数。
如果不是大宗师,千宫将来势必会继承他,坐上刀龙家的家主之位。但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是让他参上入宫,为龙首生下一个孩子。
刀龙家的继承人要有刀龙家的血统。但身为父王的他,只希望这个王位能由千宫的血统继承下来,否则也不至于如此执着参上入宫这件事。
他要千宫尊贵,希望他所生的孩子更加荣耀尊贵。等到千宫也有自己的孩子的时候,或许会明白他为父的心意。
“我难道不能给父王生个孩子吗?”
千宫是个孤僻的孩子。因为依恋他,有时会冒出些奇怪的念头,甚至说出一些傻话。
亲王摸着他的头,低笑着没说什么。
傻孩子。如果要他说出来,恐怕只有这三个字。
“既然一定要生孩子,为什么一定要为龙首生,而不能为父王生一个?”
龙首又不爱他。龙首是爱晏成君的。这谁都知道。
父王爱他。他为什么不能给父王生个孩子?
傻话。爱和爱怎么能一样。
或许应该告诉他,爱和爱是不一样的。但他心里确实知道,千宫渴望在他身上得到的,还有另外一种爱。
不想让他伤心。已经受了那么多的苦,为什么还要让他再难过?
“你知道父王爱你就够了。只要是你的孩子,给谁生的不重要。”
多含混的一句话啊。可要不这样说,还有什么能让这傻孩子安心的?
孩子已经长大了。他想要更多的东西,但在这个已经被认定冷酷的世界中,什么都看不到。他好像瞎了眼睛一样。只能无力依附着他,牵着他的手摸索来去。
自己就是他的世界。全部的。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不敢去看。
难道忍心放开他吗。除了抱紧他,还能做什么。
他想要自己抱他。他抱了,也明知他想要的并不是自己所给的意思。
“身体不过就是这样。谁抱都一样的。只要感觉快乐就足够了,别的都不用在意。”
明知是溺爱。明知所教给他的是有毒的东西。
“那龙首抱我的时候,我就把他当作是父王了。”
千宫轻冷地笑着,好像终于发现了一件让他多少可以开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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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火荼毒遍地,满眼狼藉。血肉模糊的尸体上扎满了箭簇,被火焚烧,几乎与焦土化作一片。
玄宗怒了。有史以来,就连异度魔界也不曾在玄宗的地盘上如此放肆过。
这是御龙天的府兵,只从马蹄印上就能分辨。箭簇上还篆着“五夜殇流”四个字,正是刀龙家长公子的名号。
刀龙家的众位公子,能调动御龙天府兵的只有千宫。不过知此细情的人还是忽略了一件事:有刀龙亲王亲在的时候,只要有他吩咐,随便哪位公子都可以调动。
明说是吩咐,只不过默许的也是。所谓的默许,就是明知调动也装作不知道。带兵回来,只要没什么损失,除了骂一句不懂事之外,连责罚都算不上。
“孩子不懂事。已经骂过他了。”
对于玄宗来人,亲王就是这样回复的。地位尊贵的人,多守着言出必践的习惯。故而���骂过”之后,也不曾提起“以后再不会这样”之类的话。
这也太不把玄宗放在眼里了!只不过有宗主压着,虽然怒火中烧,却还是用力地往下按捺着。
“那亲王您是怎么个意思呢?”
宗主发话了。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没遇上几个敢跟他耍流氓的。
“箭簇上的五夜殇流,不正是你家大公子的,怎么不见他出来照个面?”
雨宫在一旁坐着,被亲王看了一眼,满不在乎地别过头去。
“你反了是吗?越来越不像话了,拿你哥哥的东西出去。”
雨宫冷哼了一声,狠狠地剜了玄宗众人一眼,站起身来就走了出去。
“孩子大了。管不了。”
亲王淡淡地一句应道。
“那我们就替亲王您管管?”
宗主抱起胳膊来,脸上呵呵地笑着,看得出来是真火了。
亲王冷淡地笑了声,没说话。
兵力旗鼓相当,硬拼起来,谁都不上算。
地处两境之间。不远之外的异度魔界,正抄着手看热闹。
原因是有的。彼此心知肚明,就为了年前玄宗过境的那点事。
龙首当时是没说什么。大过年的,不想败了兴。以为赔礼道歉地翻过去,没想到这会儿来找后账。
废话也没用。耗着也没用。看来还得直接找龙首说去。
正思忖的时候,只见千宫自行营帐外走了进来,不但重甲在身,还带着兵器。
“你来做什么。这没你的事。”
亲王看见是他,语气颇轻地责怪了一句。
千宫走近上前,眼光扫过那摊放在桌案上的箭簇,轻然冷笑了下。
“你的东西?”
宗主是精细人。一眼就瞧出来了。这是明知故问。
千宫轻冷地笑了声。那意思是说,是又怎样?
“那找你算账也不冤了。”
这是摆明就故意的。刀龙家大公子的身份摆着,就为面子也决不能说出个不认。可一旦认下,对方的把柄也就抓上了。
千宫没言语。要是连着点小意思都瞧不出来,他就不是大宗师生的了。
“是我的没错。可我白天刚刚射杀了猛兽,谁晓得不是你们从哪里拣来的?”
千宫唇角轻弯,浮出一丝清冷的笑意。
两旁的人全都看怔了,差点忘了刚才是在说些什么。
自己是为什么来的?对了……
对面的人群里,有人咳了一声。千宫就站在眼前。可转看身边,竟也没人句说话。
“没你的事。下去罢。”
亲王微皱眉,好像不愿意他在这里似的。
千宫在那里站着。既不走,也不说话。
局面僵持了。千宫心里冷笑,冷艳的面容,目光中微露嘲讽之意。
你可真能啊。
宗主心中冷笑。搅成这样,想拍拍灰就走,肯定是做不到。
“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千宫唇角微扬,露出薄冷的一丝轻笑。
“说话要讲证据。你们有谁看见是我,就请出来指证。”
人都死光了,哪里有什么人证。战马刀锋过境,人命不留,死尸没人能讲话。
千宫心里冷笑。雨宫为人一无是处,唯独手底下做事,还算干净利落。
玄宗恼火了。讲证据,你眼前的这些不就是?
千宫走上近前,拾起一枚精金箭簇,面容露出讥笑。
“这也能算证据?”
“……”
“我哪天没打猎,落得满地箭头,还不是随人捡去。”
“……”
“刀龙家的猎场和封地,谁许你们恣意过境。你们年初还上儒门赔礼道歉来着,转眼之间又忘了,又过来,真是好记性。”
“那马蹄的印记又如何解释?”
“哦……”
千宫故意微微蹙眉,仿佛思忖似的,忽然莞尔一笑。
“只怕是魔界做的吧。”
千宫抬起眼光,薄冷轻笑之容,令人止不住地心神摇晃。 “谁叫你们老得罪人家来着。惹得人过来杀人放火不说,还嫁祸在刀龙家身上。”
“……”
“好生去查查看吧。打赢了魔界,再细细和他们说理去。”
千宫转身去了。在场的众人,片刻回过神来,禁不住恼羞成怒。
这简直特么的是只狐狸!眼前一晃,竟叫人鬼迷心窍一般,随他牵引着,耍得团团转。
那就索性开打吧。少废话!
玄宗众人怒上脸色,暗地里摩拳擦掌,只等宗主那一声吩咐。
亲王脸上淡漠,那意思摆明了是说:随便。
打就奉陪。不打,耗也奉陪着。反正他有的是闲工夫。
时机抓得正好。玄宗与佛门暗中有约,要趁着天气转暖的机会,一鼓作气将苦境中原的战事结束。兵力是有限的,这里多耗上一个人,苦境那边就少一份力量。况且法阵的开启需要天时天机,没得把时间浪费这上。
“那就先这样吧。过后,我找你们龙首说去。”
宗主站起身来。随从身边的各位道主也站起身来,心里暗恨着,强压着怒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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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宫参上的日子快到了。听说苦境那边的战事已经告一段落,龙首掂量着,也差不多是玄宗该找上门的时候。
龙首没怪亲王。他们是亲兄弟么。自己拉不下脸来,还是亲王替他出了这口气。照这话说,他还欠着亲王一点人情在里面。
玄宗找上儒门那天,排场是相当隆重的。名义是为恭贺。毕竟亲王家的公子入内参上,本来就是一件讲排场的事。佛门也来了人,观礼致贺之外,顺便还要商量打仗和借钱的事。出乎预料的是,就连异度魔界都派来了使臣,据说观礼的时候还特别被安排和佛门的那些人坐在一处。
这还真是嫌不够热闹啊。
宗主是找事来的。可见到龙首摆上的这些,脸上还是黑线了一下。
人是越来越流氓了。哪还有半点当年的影子?不过劲儿可是真够。论到“有劲儿”,越是上了年岁的人,才越显出老辣。
赔礼免了。扯淡用不着。赔钱是真格的。
龙首珠扇轻摇。那冷淡略笑的意思是说,赔礼?你想什么了?
赔钱么,意思一下倒也无所谓。只不过还没等宗主开出价,龙首先把大宗师召了上。
“你跟烟宫谈吧。谈出多少来,都照付。”
龙首轻描淡写地摇了摇珠扇。
大宗师烟宫来了。宗主一见他,心里登时又黑线了一片。
这可真是世易时移啊。换在早几年,自己随便开出个价来,龙首笔一挥就签了出去。如今不同了,谈钱的事也不亲自过问,只一挥手,只叫他找烟宫说去。
“你行啊。”
宗主呵呵笑着。
流氓是要讲派头的。别管心里多黑线,脸上绝对挂得住。
“那是。”
龙首珠扇轻摇,泰然自若地应了一句。
“合着我年下过来白跑一趟。”
想起年下之时那番待客的光景。眼前又要大婚,宗主这心中还真是够得上一番滋味。
“那还不是你自己乐意的。”
龙首随意地笑了声。
来也没白来啊。好吃好喝的,又没招待到狗肚子里去。
找后账怎么了。没前账哪来的后账。出来混的这点都意思都不明白,都混什么吃去了。
“请佛剑了吗?”
宗主忽然岔开话题,一笔荡了开去。
“结婚这么大事,不请他,过后可要挑理了。”
龙首淡略一笑。也不是头一回结婚了,可从没见宗主如此在意。
难道是为枫岫?……
想起宗主看向邪儒宗的眼神,龙首心中不觉微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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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至于年年都结婚,可照今年算却不是头一回了。一年请上三五回,他是无所谓,只是佛剑有没有兴趣来,那可另当别论。
人是出家人。六根早清静了。谁还在乎你结不结婚的?
圣行者的兴趣所在,或可说能使他亲上儒门的,似乎只有“天下苍生”四个字。
苦境地层断裂。修补天柱,平复天灾,都需要用钱使力。苦境人倒不缺,只是钱从哪里来?
圣行者找上龙首,是为了化缘的。
化缘是要讲气场的。手心向上是钱,手心向下也是钱。哪怕钱一样多,气场也不一样。
手心向上要钱,是求人施舍;手心向下拿钱,则是受人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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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首供奉圣行者,始自交情,却并非只为了交情的缘故。
妖身有天劫之限。无论尊卑贵贱的妖身,每逢妖力修行到一定的界限,就会遭逢一场足以致死的劫难。天地不仁,逆天之道杀无赦。儒门的妖仙道,目的之一正是为了护持妖众避开天劫而设。
龙首少年之时,妖力尚弱,不足以镇守儒门,故而借助玄宗道门之力,为此受制于人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儒门与玄宗日渐分歧,积怨之深一言难尽。幸而得到佛门圣行者援手之助,才使得儒门不至于被玄宗彻底困住,酿成不可挽回之祸。
圣行者是佛门出身,但与佛门各方派系都无交涉。佛门的各位尊者,儒门惯来待以敬而远之的态度。唯独圣行者与龙首的交情,是经久不变的唯一例外。
儒门天龙寺供养地藏王菩萨。每逢圣行者莅临佛门,便以此间为暂住之地。佛道所教,常使人背君忘亲,断绝天伦之义。道者贵自由,任率性。而佛法之中,却有地藏本愿立下至深孝道,与儒门教旨并行不悖。儒行始自孝道,一以贯之,尽于忠恕。五伦纲常岂容率性?儒道势难两立,佛儒或可相容。由此一端,略可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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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首对圣行者说,钱的事,多少随意,悉听尊便。圣行者微微点头,只道佛法慈悲,却不曾说一声谢。
人只站了片刻。连一口茶都没喝,倒叫龙首心中颇为过意不去。
“多年不见。容吾相送一步吧。”
龙首站起身来。随侍身边的仙凤也起身跟了过去。
一路行来,满眼风光,尽是人间天上的景致。
“大师许久没来儒门了。”仙凤含笑之中,颇有些遗憾地叹道。
红裙乌发金钗,昔年少女容貌依旧。只是几经阅历风霜,容止言笑之间自然多出几分成熟的韵致。
“物是人非了。”
龙首摇扇略笑。难得从圣行者的口中,听到如此有人间烟火味的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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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行者此来,只和龙首见了一面。宗主原本是在的,只是一时有事离开,到底没得见上。
宗主怨言。龙首置之一笑。
“他的事情忙。如你这般忽然来忽然又走的,能遇得上才怪。”
“你们两个,还不就是排挤我么。”
“谁排挤你做什么。”龙首略笑着,棋坪上一子轻轻落下。
龙首爱下棋,每逢宗主一来就让人摆上。他平常总和邪儒宗对弈,那是真下棋,残局还都在屏风下摆着。宗主的棋艺糟糕透了。人是心不在焉惯了,下棋又只是输,谁知道龙首跟他下个什么意思。
虽如此,摆上棋坪,还是照样下。纵然有多大的心事压着,照旧不失豁然开朗的气度。
腹黑乌骨也罢,只是这一份豁达的心性,还是少有人能跟宗主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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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二十六
“怎不见你那龙儿?”
棋上静悄悄的。闲聊之中,冷不防被宗主提起一句。
宗主在意枫岫。那孩子分明是龙首生的,还装没事人似的?
龙首后宫众多,哪能不生出孩子。能令宗主如此在意,与其说是眼里所见,倒不如说是心照不宣的一种感觉罢了。
“不是看书,就是睡午觉吧。”
龙首略摇着扇子,眼光淡淡地看着棋坪,仿佛思忖着,半晌才将一子放下。
枫岫在太史侯身边住着。龙首常抱他过来玩,宗主来时也经常看到。
“这么安静?倒像你小时候的脾气。”
龙首淡略笑。如此对面坐着,又听宗主如此怀旧的口气说话,颇觉有几分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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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岫是青猫家的孩子。白天里常爱睡觉,晚上贪玩,迟迟不肯睡。
白日里安安静静地坐在身边。小小的人儿,手里搂着书,歪着歪着就睡着了。那种好不娇憨的模样,如何不惹人疼爱。
龙首放下笔墨,将披在肩上的常服轻轻盖在他身上。
目光停留着,总忍不住多看一会儿。常笑人痴,如今自己也痴心起来,这才体会到为人父母的心境。
七月将近。邪儒宗进宫探望,请将太史侯接回去住些日子。毕竟在宫中侍奉也挺辛苦的。龙首正要迎进新人,倒不如借此机会休息一下。
龙首留下了枫岫。难得他初次留在宫中,身边尽是陌生人,却既不害羞也不畏怯。
月明当空,龙首带着他在宫中散步。楼廊迂回。木屐踏在石子路上的清响声,静夜里听得更加真切。
枫岫脱了木屐,赤脚踏在被露水沾湿的石子路上。雪白的细石子铺成的小径,好像盈满月光的流水似的,蜿蜒向花香和夜色的深处流去。
龙首也脱了木屐,牵着手随他走着。月夜里的花开得格外幽静,香气也深,浸透着湿润的雾气。月光盛满花蕊之中,随风轻拂,仿佛摇摇欲坠。随处是草木的清香,好像是被夜色染出来的。
“怎样?将来也做宫里人吗?”
龙首略笑着问他。看他低头细想的模样,愈发觉得可爱。
宫中无处不好。可虽然如此,仕宫仍是一件辛苦之事。
政务繁忙就不必说了,还要时常在龙首跟前承奉。纵使龙首体谅,并不经常召上。可人在御前毕竟无法轻松度日,虽说是宠爱,却也着实叫人有些不惯。
这是从太史侯身上看到的。至于他自己,虽然体面风光,看起来无忧无虑,可终究无法像在家里那么悠闲自在——
“还是做主人好啊。”
龙首笑了。没错。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是万里江山还是方寸之地,都是做主人来得自在。
“汝指个地方,吾来封汝作那地方的主人,怎么样?”
近旁一株枫树。绿叶青青,还不是秋来红遍染的时候。枫岫拾起一片叶来,手指拈着转了转。
“主人是封出来的吗?”
龙首是这宫中的主人。可这主人是谁封出来的吗?
兄长是青猫家的家主。这家主之位可是何人是封出来?
哪有封出来的才是主人?身为主人的,难道不封就不是主人了吗?
龙首大笑。不错。逍遥此身不为客。主人哪里是封出来的?主人的确不是封出来的。
“君无戏言。吾还是要封汝的。就以此为凭吧。”
龙首略笑着,信手拈下一片青青的枫叶来,递在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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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首的闲章是“疏楼主人”四字。那日过后,他亲手刻了一枚“枫岫主人”的闲章,赐给枫岫。
枫岫在纸上涂鸦,自觉满意了,便将“枫岫主人”的闲章印上。他从没练过书法,字写得随心所欲,无拘无束。那横平竖直的笔画都被他写得圆滚滚的,好像扑在草丛里的猫儿一样,一看便叫人忍俊不禁。
枫岫时常画画。人也都知道这些,经常走过去凑热闹。好些人跟他要画。枫岫没好意思给出,倒也拿出来让他们瞧瞧。
“这是什么啊?”
意琦行偶然得到了一张,拿给少独行看。
这是字吗?画吗?不是玄宗道士画的符吧?这些日子常见玄宗的人在附近走来走去。
龙首大婚,对方又是宗室出身的公子,排场自然更加煊赫。单看请来这么多客人,就觉得像在炫耀。刀龙家和白狐家都好风光体面。御殿参上入宫,依礼只能在深夜。可请来各方如此众多的宾客,倘若不在白天,又实在没有什么热闹好看。
时辰似乎已经定下来了。应该是在白天,这是从内禁卫轮值的时间变动猜出的。外客如此之多,警戒自当比平日更严,但又不能显出那种临敌戒备的样子,只能不动声色努力地记住那些面孔和名姓。
久在内廷供职的人,见惯了场面,或许已经习以为常了吧。可像他们这些初来乍到内廷武官,见到不知来路又不明所以的东西,当然会紧张一下。
“谁是枫岫主人啊?”
问谁都不知道。外客的名单中没有,连久在内廷的都没听说过这号人,叫人着急了好一阵子。
问到御前的侍从女官,一直转呈凤座,才弄清楚这位神秘的枫岫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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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岫泡了茶。这是他“受封”以来,第一次有人登门请见“枫岫主人”的。
少独行不喝茶的,可见对方一脸殷勤的样子,还是尝了一下。
他是喝酒的人,除了酒就只喝白水,别的一概不碰。如此精致的茶,还用这么小这么精致茶杯喝着,想来还是头一次。
他见过的孩子也多了。从来也见没像枫岫这样十全九美的人物:聪明是当真聪明,漂亮也着实漂亮,什么都好,就是闲着没事有点作。就这轻飘飘的一张画纸,惹得他们多少人折腾大半夜。本来心里有些不痛快,可一见他手捧着精致的瓷茶杯坐在眼前,却也说不出太多责怪。
“这是你画的?”
少独行从怀里摸出那张纸,往枫岫跟前递了过去。
那涂鸦乱糟糟的,满纸都是线条和颜色。那画风狂野写意。与其说是画,不如说是在宣泄一种心境。
打眼看去像画符似的。
眼前画纸上,恣意凌乱的色彩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气氛。瞧这般挥洒自如,倒像是道门才有的做派。可人家就专业就是画符的,画得怎么奇形怪状都不会有人介意。
枫岫那还有许多画,捧来一堆,没有一张不像是乱涂出来的。少独行一张张地翻来看去,几乎没忍住要笑出声。说涂鸦是小看人家了,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印象派。就拿眼前的这张来说吧,满眼绿色的背景中点缀着五光十色的东西。中间还有灰黑色的两团,能看出是大的和小的,好似互相偎着,特有一种毛蓬蓬的松软气氛。
“这是我们家的花房。这是我,这是阿辰。”
枫岫将手指一一指着,脸上微微泛红,忍不住有点难为情的样子。
少独行去过青猫家的花房。那是一处养花种草的地方。藤萝蔓生,蓊蓊郁郁的都是绿色,难怪背景是深深浅浅的绿。当中那五光十色的,也不知是药草开出的花,还是结出的果子。至于画中的那两团嘛,乍看不明所以,给枫岫一说便立刻明白了。两团毛蓬蓬的,那不就是两只猫?细处不论,那种懒散又亲昵的样子却是活灵活现的——别说,这还真挺有几分神似。
“画得不错。”
少独行面上淡然,心中忍不住略笑了一下。这画风属实不错,就那种日常亲切的感觉来说,确实满点气氛。
“那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少独行重新捡起他带来的那张画纸。一样是乱糟糟的线条和颜色,可感觉却叫人捉摸不定。
“我也记不得了。”
少独行重新捡那张鬼画符一般的画纸,仔细端详着。枫岫不好意思,忙忙地从他手里抽出画来,压到那一堆画纸里去。
少独行还有公务在身,无暇久坐。这事且先就这样吧。他见枫岫已将那画收在纸堆中,便也没再深问。
事情是白天发生的。原以为就这么过去了,谁知掌灯的时候,枫岫竟来找他说话。
“这画不是我的。”
枫岫将画纸递上。跟着的人手捧着一卷纸轴,此外还有成堆叠起的画作。少独行来找他的时候,他只顾着不好意思,也没细看那幅画就收起来了。平日里画得太多,记不得太细。一眼看去,还真以为是自己画的,因为那凌乱的色彩和线条确实跟他涂鸦的风格很像。
枫岫站在桌前,把整叠的画顺次铺开,摆成连起来的样子。少独行站在他身旁观看,没等枫岫开口,便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所在。
枫岫画画有个习惯。他画画的作风太过随心所欲,要用裁好的画纸,会被局限得很不舒服。画纸都是成卷送来。他画画的时候,就从卷轴牵出一端,画多少就牵出多长,画好了才用刀裁下。如此一来,与卷轴连着的那一边,虽然还没有画上,却总会在边上沾染些墨迹和颜色。
枫岫将画连起来摆上,便可瞧出那一张一张的次序。他画得太多又太随意,有时自己也不记得涂抹了什么。所有的画都能拼得进去,唯独少独行拿给他的这一张,跟谁也连不上。
桌边好几个人站着围观,口里不说,心里却已经在佩服他的心细。谁能想到那沾在画纸边上的颜色?想到不说,还用这种拼图的法子来确认。这么小的孩子,不是人精才怪!
这么说是有人仿的?小孩子的涂鸦之作,仿它做什么?难道只是恶作剧?
少独行想到此处,目光不由得在那枫岫主人的名号停留了一下。
画里线条凌乱,却给人一种莫名的熟悉。这显然就是画符么。提起画符,自然会联想到那些玄宗道士。
道门中人擅用符咒。玄宗的那位宗主,每日出入龙首身边,简直就跟在自家地盘上似的。
枫岫新得到这枚印章,最多不过半个月,连龙首身边的人都不太知道。何况他所用过印的画都要留给太史侯看,还一张都没有送人。看来,能想到利用这印章人,确实离得很近。
擅长符咒的还有朝露之城的术法师。不过,邪主亲王重病避忌,魔龙殿这次并没有派人前来。这份疑心倒可省了。
隐约记得,阴阳道的术法当中也有用符咒驱使的。可阴阳师于封灵岛遇难之后,阴阳道的术法就此断绝,其使用符咒的方法再没人知道。……
青猫家是术法世家。年幼如枫岫,耳濡目染之中,习得许多术法之道上的见闻和掌故。太史侯不在宫中,否则一定要拿去请他辨认一下。天色已经晚了,此时出宫未免惊动。况且真要是有什么事情牵扯在里面,闹出动静来,一定会打草惊蛇的。
儒门外客众多。当下正是气氛敏感的时候。此事不便张扬,更不能找那些外人对质。
少独行心里飞快地想着,脸上却不动丝毫声色。他年纪虽轻却心思缜密,一时能想得这么多又这么周全,实在堪称老练。
“我看就暂时放下吧。有没有关系,明天拿到青猫家府上请教便是。”
少独行轻描淡写地吩咐着,目光在众人身上看了一遍。
众人点头,虽然没有明说,却都明白是要封口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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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了。少独行命人点灯,亲自送枫岫回去。
明月彩云,绘在如水的夜空上。雪白的月灯仿佛花朵似的开着,宛转流光,照淡了夜色。
枫岫坐在步辇中。少独行缓缓步行着随在他身侧。如此一来,两人的目光倒是一般高了。
“你叫什么名字。”
枫岫没有应。名是谁都知道的,何必再问。可见对方所问的不是他的名,而是他的字。
人未成年,何来有字。但若已经订婚,却又不同了。
如何回他呢?难道只故作不解地说一声“无字”?况且少独行能这样的口气问他,分明当他是大人一样。
“我先告诉你吧。不过元服以前,你可别说出去。”
少独行心中淡笑。看来,这是自己起的字。
“好,我答应。”
枫岫见他点头,略探身将手伸在他面前,在手心里写下“红鸢”两个字。
“我将来叫这个。”
灯光略暗。少独行淡淡地应了声,背着手走着,将那两个字在自己手心里又写了一遍。
邪儒宗字凤卿,太史侯字鹤冰,都是名如其人的。
鸢是猛禽。可念在这名字当中,听起来却像是花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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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二十七
星盘之上,血暗沉渊附近变得墨染一般。海底深处隐隐浮现的红光,明明是沸乱的岩浆在流动,却令人联想起燃烧的鲜血。
身披暗法之袍的王者,面目以漆黑面具笼罩,更显得阴沉诡暗。
遍体深黑的螭龙,蜿蜒游动在虚空的暗夜。妖光灼灼的暗鳞,散发出炽盛的邪气。
两阵渐近交接,逼人的邪气愈加炽盛。只见螭龙缓缓地抬起头来,微扬其首的瞬间,吐出一道暗气将身形隐没。
天昏地暗,暗无形质。虚空幻海上卷起波涛。四面八方隆雷惊动,仿佛涌浪翻腾,波涛震骇,可放眼无垠的暗中却一无所见。
杀气凝起在刀锋。耀目惊心,如银光闪电,循着怒涛腾起的声音,向一无所见的闇流深处奔啸而去。
逼人的威势在黑暗中沉沉压着,岿然不动。惟见闪电的白光,快到无处不在,有如龙蛇之势划过深暗的夜空,闪瞬之间,将风卷云涌的暗流照亮。
白光与暗流交缠着,在水镜中搅动起狂暴的漩涡,转眼之间铺天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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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宫深处的祭坛上,浮光闪动,萦绕着空暗的寂静。
神台四向七星燃灯,蜿蜒成青龙之势。天顶高悬着日月明珠,垂光照落,如烟似雾地笼罩在祭坛之上。
薄帷垂幕,飘忽不定。立身光影幻化之间,招魂舞祭。
招魂以扇,禳星以剑。魂至灵归,天云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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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望无尽的虚空幻海,遍体深黑的螭龙悬藏在黑暗深处。天穹突然崩裂。紫气东来,如划破长空的闪电一般,照亮了黑暗。
龙气所迫,魔龙暗黑的鳞甲上绿光萤动。双目赤红,狂暴中愈发显出狰狞之色。
刀锋锐气,携风雷滚滚而至。龙气凝聚刀锋之上,径向暗流袭去,巨浪纷飞碎裂,连腾涌的暗涛也被斩为两半。
心知关键将至,魔龙之主袖袍扬起,气劲狂飙。蓄势将发之际,孰料天起杀机,移星易宿。
天地震动,星河诡变。丕变的天象,为战局增添了不可知的异数。然而更令人惊骇的是,随着心头生起无名之念,眼前天地竟幻化成了记忆中最为熟悉的——
是……狼嚎谷!
光暗交击之间,虚空幻海,星云为之黯色。
诸般回忆涌入。陷入意识幻境之中的王者怒劲腾动,山河俱震。
/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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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舸乘雷,云旗逶迤。螭龙安驱,夜皎皎兮既明。
阴阳三合,惟时明暗���羲和初扬,光华何若!
弧矢九星,东南兮天狼。反弓操矢,射落于井宿。
青云为衣,白霓为裳。撰辔驰翔,东行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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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嚎谷之战是吗?
血暗沉渊,魔龙邪主,呵呵……
无声的目光,在内心深处一闪而过。
静,死一般的沉寂。碎裂的杯盏之声,如此清脆,仿佛琉璃一般坠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汝,抬眼来看——
仿佛浮在水面上的轻笑声,从虚幻中飘影而来。苍冷薄白的花瓣,夜雨飘零泫然如泣。
/
梦境中的战场,如虚雾一般散去。魂灵将离的片刻,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目。
银雪似的鬓发,漫然流落。仿佛月中倾下的光华,照彻永夜。
眉目,微然似笑。笑容,深藏冷色。
这无主的天下,空悬着属于汝的至尊之位。
汝,不动心吗?
汝……
无声之言,径直映入内心深处。
云气,无边无尽。
光,暗。
再无所见。
/
“你梦魇了。”
水盏递在手边。目不能视,只凭手上的触感接过来,意料之中地触碰在对方手上。
手指蘸入,触到一股清澈的凉意。湿润的感觉落在双眼上,沁人清凉,登时驱散了压迫在眼帘上的窒息浊重。
解破梦魇所需要的时间,取决于入侵彼方的灵力。妖仙道的术法者,每常经由梦境的进入他人意识,如今却在梦魇中被侵入灵识,以致目不能视。彼方术法灵力,堪称惊人强大。
画纸盛放在乌木托盘之中,正是那张署印枫岫主人的那幅涂鸦之作。满纸凌乱线条,荒诞得令人发笑的着色,在旁人看来只是儿戏,落在术法者的眼中,却弥漫着一股阴森可怖的狰狞气氛。
果然是玄宗术法吗?可背后那股狰狞诡异的气息,却叫人说不出来历。
“你以为如何。”
太史侯先天不足,不曾修行过术法之道。但只凭多年跟随在邪儒宗身边的见闻仍然能够断定,眼前咒术之物确是邪魔外道无误,虽然论起根基功底,的确是出自道境玄宗的。
邪儒宗随意丢下那张纸,冷冷的目光中尽是轻蔑之色。
“自苍死后,玄宗道法江河日下。玄宗如今的这些术法之辈,简直台面都上不得了。”
抛开眼前的咒术之物,真正令他忌惮的,还是梦魇中真正侵入他灵识的那股力量。
难道是阴阳师吗?想来,已经许久没见他了……
邪儒宗轻叹一声,任由思绪飘入久远的回忆。
年轻之时,热衷追寻术法之道。细雪薄樱的虚影之中,是那人,让他初次领略到飘渺浮幻的术法之境。
阴阳师在封灵岛遇害后,魂体在阴阳道中焚烧殆尽。如此清晰地呈现在梦境之中的,想必是他存留在世间的深重怨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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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术法,道生五行之中,术式玄机裂分天下。儒门妖仙道,东方柢地之木,仁而好生,以柔顺之道御万物。感天地之神灵,风生雨作,发天地之杀机,龙蛇起陆。儒门四贵的青猫家,世袭术法,奉事神宫,镇守妖仙道上。传至邪儒宗,道法愈精,境界始大。昔者道胜于妖,今则逆势。使儒门凌驾道尊,权重天下,青猫家族功不可没。
魔龙殿朝露之城,咒法召阴,伏天化忌。南方阳火,妖灼生烈焰,其气腾而为天,其质阵而为地。五星之芒,式神奉侍诏令。焰羽流光,阴阳幻生幻灭。朝露之城术法,昔年以阴阳师、伏婴师与人形师三杰鼎立。阴阳师为伏婴师咒害而亡,后被人形师虐杀于封灵岛上。阴阳师复生之后,将人形师镇压于鬼楼。昔人皆没,于今朝露之城术法之道仅存,只在伏婴师一人手上。
真言宗术法,起自西域佛国。西方精金,坚利不坏,断绝烦恼妄想,镇妖伏魔,超度众生涅槃往生金刚乘。坛城火供,执仪轨诵密咒真言。三密相应,即身成佛,明妃空行,万象森列。佛法大千,苦修禁欲,以造功德而灭罪业。唯真言宗体悟功德于罪业并依而存,特以欲贪作为修行的助力。万圣岩在日,真言宗被视为佛法异端,只限在西佛国境内。万圣岩灭后,正法不存,像法云生,是以真言宗盛行于世,最终成就天佛原乡。佛乡奉天佛为主,却以慧座忘尘缘修行最深。昔年佛厉之争,慧座以真言宗法封印厉族,助天佛斩杀天之厉,从此隐没,无人知晓其踪迹。
道门玄宗术法,运天地源流,往而复之,周行而不殆。北水自天一而生,上善玄德,清宁天地。然以天地之无仁不亲,因应天时,知天机而行天道,万物生杀予夺,操之于掌上。弦首苍殁后,道术阵法之能日渐式微。大道既隐,符箓炼丹之术盛行于世。昔日尊严道威,今已泯灭不存,殊可堪叹。
鬼主阴阳师,始出朝露之城,取法于正一天道,于邪能境中造出阴阳道法阵。术法必有所依凭,自生至死,由真入幻。唯阴阳道术法化幻成真,有逆死回生之力,故而五方术法中,以鬼主阴阳师高出众人之上。邪能境以阴阳道对抗魔界,一战击败朝露之城,世所瞩目。觊觎阴阳术法者,借百战决之名邀约,合谋将阴阳师杀死在封灵岛上。
阴阳师惨死之后,其所留下的阴阳双册,其中嗜血和化骨之法为野心者所得,先后在苦境引发幽皇和嗜血者之乱。九皇座祸乱,将连同苦境儒门在内的三教毁灭殆尽。祸乱未平,兵燹又现。随着异度魔界入侵苦境,佛门与道门为解救天下苍生,先后陷入战局中。
自封于妖仙道内的儒门,自始至终幸免于战事。及至龙首复出,儒门对苦境仍保持着疏离的态度。除了偶尔应佛门之约,共同对抗弃天帝,更多的时候只是固守在境界之内。玄宗道法式微,对儒门的威胁也越来越弱。自弦首苍遇难于星宫之战后,玄宗内部的纷争与日俱深,术法人才凋零,终无后继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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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宗术法的三个人:苍死了,赭杉军残废隐退,紫荆衣出走自弃。余者众人,皆不足论。”
星宫之战,玄宗为困住弃天帝和魔龙邪主,出乎意料地击碎星盘,不但将尚未撤出战场的玄宗众人统统陷没,还将儒门龙首陷入阵中。以身断后的代宗主苍为弃天帝所杀,魂体至今仍被困锁在魔界的万年牢深处,除非玄宗再起一位实力与之相当的术法高手,解破封印,否则将永无脱出之日。
以苍之死,六弦一派的余下众人自封退隐。昔年六弦四奇争辉的玄宗,尽归四奇掌握。当时的玄宗,术法上还有赭杉军与紫荆衣两人坐镇。表面看上去,由金鎏影独自执掌的玄宗,似乎还比两位代宗主并尊的当年更加兴盛。
奇峰道眉赭杉军,封云山一战被伏婴师设计,又被身为代宗主的金鎏影出卖,身中咒术魔气缠身。原本是深孚众望的玄宗继任者,从此以后,却只能以半人半魔的残废之躯,退隐于青埂冷峰之下。四奇分裂为两派,彼此断绝关系。经此变故,玄宗的术法实力虽远逊当初,但有紫荆衣在,仍然令人忌惮。
再后来,紫荆衣与金鎏影不合,愤而出走。金鎏影终于如愿以偿地将玄宗掌握在自己手上,但孤家寡人的他,只不过支撑了三个月,便使玄宗落入被魔界踏平封印的下场。如今的道境玄宗,是现任的那位宗主从废墟之上一手恢复起来的。虽然讨厌他,但在这件事上,还是要佩服他忍辱负重的耐心和毅力。
玄宗无量殿的阵容,非但物是人非,实力也无法与当年相较。昔年的玄宗,能登上无量殿的无一不是道境出身,如今却被正一天道者出身占了将近半数。此外要数从正一天道同脉所出的太清界,人虽不多,却以辈分之高、实力之强,具有相当的分量。至于玄宗直系出身的,除了现任宗主之外,便只剩下隐退于浩然居,和镇守萍山的那两位。但眼前以道门正宗术法挑战儒门妖仙道的,却非上述众人当中的任何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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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境的万道论坛,你可听说过?”
江湖中事,又是发生在苦境的,鲜为人知也不奇怪。邪儒宗对术法界的事情知之甚多,史事传言,轶闻掌故统统搜集,慎勿遗漏。太史侯和枫岫时常帮他整理这些,故而虽然身居重门府第,对遥远的江湖之事也颇知一二。特别是太史侯,邪儒宗平日和他所谈的那些话,全都记在心上。
“集境的无上道,以前出过一个叫笑封君的。苦境的万道论坛上,被誉与玄宗的那位宗主齐名——”
“齐名”两字一出,不禁引人微微一笑。大抵是近些年来被论成齐名的人太多吧。几日前还听龙首提起,说佛门鹿苑之中,九界佛皇座下,近来还出了一位与圣行者齐名的。名声是不容易闯的,可只要能攀上齐名两字,就能坐地起价地抬高身份。不过,江湖无情,相杀得凭实力。真抵上刀剑相拼的时刻,只靠“齐名”两字可不怎么管用。
“嗯。到处都‘齐名’。可见‘齐名’这两个字真是越来越贱卖了。”
能被封为与玄宗宗主齐名,想来或有几分手段?只不过玄宗的那位宗主,纵然流氓腹黑,其见识和气度毕竟当得起先天的名号。而眼前立下挑战书的这位,不管名号上被封为几流的先天,凭此为人行事的作风,照旧只能归入未入流的行列。
派系林立,各行其是,这是道门组织中最大的弊病。佛门的情形略好些,故而每逢临战应敌,才能表现得如此强势。不过,佛门之中的派系倾轧,手段之残令人不忍直视。少许的观念分歧,便能引发一场血腥争斗,可不是像玄宗那样互相吵吵架、再给人劝和一下就能过去的。纵观佛门历次争端,毫无例外地都以灭门血战作为结束。胜者所持被封为正宗之论,落败的则被斥为异端邪说,自然要清洗殆尽。
玄宗为道境出身之人主导的那些年,虽然派系之间也略有分歧,但处在上位的众人都能以大局为重,特别是临敌应战的时候,更是协力同心。先代的玄宗宗主,以取舍之难,故而从六弦四奇两派之中各选一位代宗主。其初衷是想以均势的局面调和矛盾,孰料却引发了派系之间更深且更强硬的冲突。玄宗沦落至此,最大的责任当然要归在那个金鎏影身上。但作为权势两分的始作俑者,那位先代的宗主似乎也无可推卸责任。
当下的玄宗,似乎有被正一天道一派主导的倾向。不过,正一天道本身就派系分裂,由此带来的问题虽多,却给人数已经处于弱势的道境一派留下了一些机会。那位现任的玄宗宗主,平日里所忙最多的,大概就是调和各派之间的纷争歧见。斡旋的手腕堪称不差吧,只是遇上性格强硬而偏激、唯我见为是的那种人,仍不免要头疼一番。
苦境对抗异度魔界的战局,正持续消耗着玄宗的力量。战局即将进入转折的关键,此时此刻,玄宗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在魔界之外再树起一个强势的敌人。为此大局,玄宗自上到下都不得不对儒门百般忍耐。如此委屈求和的姿态,对原本道威尊严的玄宗来说,实在堪称是屈辱之事。
前者儒门越境相杀,彻底激怒了玄宗的强硬派。眼前的挑战书正为前事而来。是否能一雪耻辱另当别论,只怕那位宗主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和局,就此便要付诸东流了。
如果儒门有心维持和局,可以将这封挑战书转交宗主,让他出面处置。毕竟事情还没有发生,随意处罚一下就可以交代过去了。只不过,当下的儒门似乎没有理由不显出强势。要是对挑战书不闻不问,任其发生,想必到时候玄宗宗主的脸上一定会更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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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二十八
依宗主所言,笑封君宣告脱离玄宗之时,当众自废道身。他已经不算是玄宗之人了。所作所为也与玄宗毫无关系。依着玄宗宗法,叛道之人必当诛灭。只不过顾虑与魔界之间战局,又考虑到他自身功体已废,便暂时没有追究他的下落。时间只过了半月,倘若笑封君已经恢复到能够自如操纵术法的程度,其所借助的绝不可能是玄宗术法之力。嗯,倘若这话都属实的话,那玄宗表示无法对此事承担责任,倒也不是在故意撇清了。
最有可能支持笑封君的,应该是异度魔界。金鎏影在位之时,以叛逃的罪名追讨脱出玄宗的六弦众人,从此立下叛道必诛的残酷制度。各方势力,凡有收留叛道之人的,就是玄宗公开宣战。以至于他本人叛出玄宗之时,除了异度魔界之外无可投奔。金鎏影早被废位,但他所立下的这项制度却一直被保留着,以待来日向这位始作俑者追讨冤仇,替惨死在他手上的玄宗亡魂回敬。
如果笑封君背后真是魔界指使,那么典礼当日儒门所受的攻击,就意味着魔界对儒门宣战。先前儒门以妖仙道自封的时候,曾经立下“除非领土受到直接进攻,绝不解封”的条件。长久以来,儒门一直以此为条件,拒绝出兵参战。倘若这限制已经不复存在,龙首倒可以下令出兵苦境了。
自苦境开战以来,儒门还没有就立场正式表态。儒门以往的态度一直是倾向于佛门和玄宗的。虽然很少直接参战,但间接的支援从来没有中断过。星宫战役以前,历次的封魔之战都有儒门直接参与。所谓的三教一家,虽然眼下名存实亡,当时却确实存在。从三教联兵的结果来看,儒门虽不免于伤亡,但始终没能获得实质上的利益。可见儒门参战的原因,与其说是对抗魔界,不如说是与道门之间不得不履行的交换条件。
星宫之战中,龙首重伤,几乎被陷死在阵内。儒门经久积蓄的情绪一触而发,朝野上下一致认为应与玄宗断交,最终决定以妖仙道封印儒门,彻底从战争局面中抽离出去。魔界对苦境入侵的日益深入。儒门虽然置身战局之外,却因长远利益相关,一直保持着对战局的关注。近些年,龙首对玄宗的态度还缓和了些,只因为朝野上下的反对声浪,始终不曾下令解除封印禁制。
解封就意味着开战。权重天下的儒门一旦现世,就不可能置身战局之外。主战场远在苦境,涉入战场的佛门和玄宗,不但是为了解救苦境苍生的危局,更是要维护在苦境的势力范围和利益。在战场上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儒门加入道魔两界的任何一方,都会使势均力敌的战局转变成压倒性的局面。眼下,非但是佛门和玄宗,连异度魔界也表现出试图交好之意:即使不能拉拢儒门与之合作,也要尽一切方式使儒门保持中立地位。
解封参战与否,龙首的态度至关重要。或许有解封参战的考虑吧。但在此之前,还是要先征求内廷外朝众臣的意见。
外朝廷议,反对开战的声音一直是大多数。举足轻重的四贵家族,虽然理由不同,对解封之事却多持保留态度。
以妖仙道封印儒门,正是邪儒宗当年亲自向龙首建议的。苦境所谓的资源,早在连年战争中消耗殆尽。既然三教一家的格局已经彻底毁去,儒门何不就此抽身,也免去随之而来的众多麻烦。
白狐家大宗师有着商人的眼光。他一直认为亲身涉入苦境战局是愚蠢行径。出兵所能获得的利益,以交易的手段同样可以获得。儒门的策略应该是保持在战局之外,挑起或压制局部战争,从中渔利。
刀龙家对开战本身并无意见,但对于与玄宗合作却坚决反对。御龙天兵府,自上而下,没有不厌恶玄宗道士的。若要解封开战,就该直接去攻打玄宗。对刀龙亲王来说,比起一贯始终的敌手,还是反复无常的盟友更加可恶。
四贵之中,唯独银蟒家稍稍偏向赞成的态度。倘若龙首有意出兵,银蟒家理当奉从,别无异议。不过,苦境方面已将出兵的时间定在春末夏初,这对银蟒家的兵力调度非常不便。
对异度魔界开战,以寒冷的冬天最为合适。银蟒家不畏严寒,惯于在寒冬出战。可苦境之人不耐寒冬,只能将作战时机选在天气转暖之后。温暖湿润的春夏之交,对银蟒家来说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浴水祓禊的仪式在暮春三月*,此后的三个月都要避忌,除非有特殊的原因,概不在此期间出战。
*注:银蟒家的人成年之后,常在三月暮春的时候结伴外出,在近水的幽静之地隐居,并在水边举行祓禊仪式。祓禊之后的三个月,静养别居,抚育后代。与招募府兵的刀龙家不同,银蟒家的兵力尽数为家族所出,故而对养育后代格外看重。避忌之月不出兵,是古来相传的惯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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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笑封君果然是以魔界为后援,则他挑战儒门的举动,对深陷胶着战局的玄宗和佛门来说,或许还是件好事。
受到外敌攻击,是儒门解封所必需的条件。此一立场,至少在儒门拒绝玄宗和佛门的时候是被一贯坚持的。一旦儒门受到进攻,朝野上下的反战态度必将动摇。从可预见的结果反看过去,笑封君叛出玄宗,可能是玄宗为促使儒门出兵而故意设下的计谋也说不定。
出兵苦境并不是参战的唯一方式。儒门与异度魔界之间并没有直接的边境。进攻魔界的两个方向,其中之一经过佛门,另一方向则要越过魔龙殿。以出兵路途是否便利,取舍之间还可以有更多的考虑。
万圣岩既灭,异度魔界在苦境的兵力正由玄宗独力牵制。玄宗兵力不足,当然最希望儒门能直接出兵苦境。不过,只要儒门自己不愿再搅到苦境这摊浑水里来,派兵进入苦境的计划便可以放下不论。
当下主导佛门的天佛原乡,力主攻下天阎魔城。儒门若能由此方向进攻,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不过天佛原乡的目标本应是异度魔界,为何舍弃弃天帝亲临的主战场,一心执着于灭掉魔城?弄清原因之前,儒门不宜轻举妄动。
从魔龙殿的方向出兵,可以偷袭魔界背后。衡江前线,历来是儒门重兵防御所在。虽然魔龙殿一方也有兵力设防,但儒门主攻的是异度魔界,以邪主亲王与弃天帝之间那早已相敬如冰的关系,大可对儒门过境的兵马等闲视之。唯一令人顾虑的是,当下邪主亲王已在重病之中。魔龙殿政局不稳,恐生变乱。倘若王位不能顺利交接到世子殿下手上,则儒门与魔龙殿的关系将变成未知的异数。
/
典礼的前一天,魔龙殿的使者终于抵达儒门天下。人是带着噩耗来的:邪主亲王病故,魔龙殿举哀。虽非意外,可甫一听说消息,还是叫人难免震动。
儒门与魔龙殿同源有亲。邪主亲王的病故,也令龙首感到非常哀痛。依循惯例,两方新即位的君主,必须得到对方的承认才能确立地位。只是魔龙殿暂时还没有定下继承人来,故而提请延期,等到丧礼过后再通报议论。
魔龙殿的世子殿下,并不是真正的继位少君,这是龙首心中早知道的。倘若是龙气真正的继承人,当初见到的时候,应该有所感应才是。不过,能被指称为世子殿下,血统出身自然高出其余诸子之上——想必是与副体当中的某人所生的吧。
邪主亲王去世之前,留下了给龙首的亲笔书信,请龙首看在昔日交情的份上,静待旁观,不要插手魔龙殿之事。
“这是什么话?难道即使魔龙殿发生内乱,也要置之不理吗?”
龙首单独召见魔龙殿使臣,语气之中,颇有些责怪之意。
“形势已然至此。即使儒门出兵,也未必能够阻止。”
龙首无话,终究遗憾地叹了口气。内乱起处,势必残杀。仅以设身处地的同情心,也不愿看到魔龙殿落到那般地步。
“主人说,这都是应尽的命数。”
魔龙殿已经陷入混乱。邪主亲王派来的这位使者,只怕是回不去了。
龙首目光落向眼前神情淡淡的年轻人。覆巢无完卵啊,难得他有运气,竟然能逃出性命。
“旧主已故。拂樱的将来,听凭龙首之命。”
过往已矣。既来之则安之,以他随遇而安的性情,倒也不担心将来会怎样。
“汝名拂樱?”
“是。”
珠帘之外,俯身拜在御座之前的年轻人,温然淡雅的声音,引人心中一动。
“那就留在儒门天下罢。”
拂樱俯身再拜,应着龙首的吩咐抬起头来。
主君新丧,如此一身浅红薄樱色的装束,难免令人侧目。
“主君临去时说,这颜色很配拂樱。龙首若许,拂樱想以这一身装束,为故主尽最后的情分。”
龙首应允了。拂樱再拜,从容地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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