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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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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代江山老,总有新人换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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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izicv · 8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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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京事变 (四)
这位公主殿下便是江璧天子最为宠爱的女儿,当今皇后所出的沈桃雪。 所有人都知道,当初天子沈成蹊还只是一个刚及冠的年轻人时,便与顾敬亭成为了结义兄弟。兄弟俩在后来的十年里携手共进,妻子又是金兰姐妹,两家关系可谓亲如一家。沈桃雪比顾红叶还要小一岁,当大人们无暇照顾她时,都是顾家兄妹带着她,感情自然深厚。顾红叶打小就被当做男孩子养,姑母更是文成武就的俊杰人物,连带着沈桃雪也整天嚷着要去骑马射箭,打野味回来吃。 时隔几年,那个整天整天跟着兄妹俩的小女孩长大了不少,但那跳脱的性子却丝毫没变。用顾红叶的话讲,那就是陛下实在太宠她了,骂不舍得,打更不舍得,连说重话的时候都没有过,只得由她去了。 若还是十岁那会儿,沈桃雪会毫不犹豫地扑进顾伯伯怀里,要他给自己举高高,��然就死活不松手。现在她已经知道这样不合适,便把目标改成了顾红叶,跳起来直接扑了过去。顾红叶眼见小公主飞速接近,脸色一���,气沉丹田,一脚微微撤后,脚尖内拢,看准机会便把沈桃雪捞了过来,硬是一步不退地接住了她。 顾红叶生得高,沈桃雪差点就想借着冲劲把双腿也缠到她腰上,总算想起来这里是皇宫大内,不太合适,便只抱着不松手,叫道:“阿叶来看我啦!” “是啊,来看你功课做得怎么样。”顾红叶拍拍她的头,说道:“功课做得怎么样?” “阿叶好过分!这么久不来看我,一见面居然先问我功课!都不关心我过得好不好!”沈桃雪扁扁嘴,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顾红叶年纪轻轻,定力不深,无力招架公主的大招,只能马上示好,费尽功夫,总算把这小祖宗重新哄得笑起来,笑容实在是得意洋洋。 沈桃雪得意笑完,倒是恭恭敬敬地向顾敬亭行了礼,然后向顾白鹭一边打招呼一边挤眼睛,表示对他的风流韵事知之甚详,又对张步元微微一笑。待目光扫到陆沉渊时,忽然便撇撇嘴,挽过顾红叶的手臂不说话。 陈至觉得,自己在这几人面前,倒像是个外人看着一家大小和乐融融。他用目光示意后面跟上来的宫婢们停下,别去打扰,自己不说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陆沉渊遭到了公主殿下的无视与示威,反而一笑,说道:“陆某给公主问好,殿下如此看得起我,真是陆某的荣幸啊!” 沈桃雪瞪起眼睛,瞪向陆沉渊,然而对方依旧满脸都是谦恭的笑容,让她无从下手,只得在心里呸了一声,把顾红叶的手臂抱得更紧了。 顾敬亭和顾白鹭对视一眼,父子俩同时摇摇头,倍感无奈,再一看顾红叶,发现她已经挪开了视线,装作看天看地看风景。 陈至笑眯眯道:“公主殿下,您看……” “陈常侍,要不你就先回去呗?让我带顾伯伯他们逛?”沈桃雪转头看向他,一双眼睛比春波更潋滟,比秋水更清澈,仿佛倒映着这世上最美好的山水。陈常侍方才还暗自希望顾王爷能以身作则,让这小公主安安分分读书,��时一看便立刻心软了起来,恨不得立刻答应她提出的任何要求。 还好,理智让他打起了精神,苦笑道:“圣人让我来为王爷带路,如何能劳烦公主?若是追究起来……” “哎呀,追究起来,就说是我让的嘛。”沈桃雪一扬手,打断了对方的话。 陈至露出为难的神情,顾敬亭见此情形,心下思索一番,笑道:“这样,陈常侍,既然公主殿下如此要求,你便先回去吧,有我们在,出不了岔子。” 这话说来似乎不妥,但出自顾敬亭口中,便似乎变得自然妥帖了起来。陈至本就不打算继续在旁边杵着,再客气了几句,吩咐宫婢们好生照看主子,便面带微笑地离开了。 沈桃雪挽着顾红叶,在陈至背后探头探脑,看到他走远了,第一个便问顾敬亭:“顾伯伯,你这次会在念京待多久呀?” 顾敬亭示意她们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笑道:“大概六七日吧。” “这么少?”沈桃雪十分惊讶,“我还以为你怎么也要待上个一两个月呢!” “哈哈,哪有这么多的时间啊。”顾敬亭笑了几声,“凉西那边的后续还等着我回去处理呢。虽然你兰芽姨姨在那边看着,但有些事情还是得我回去了才能办。” “啊,是了,兰芽姨姨这次没来?是身子还没好吗?她现在怎么样了?” “唔,她现在还不错,虽然寒络门的百草令让她尽量不要动武,但应该没有大碍。” “这样啊。”沈桃雪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好久没见兰芽姨姨了,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再见到她。不光是我,母后也经常想起兰芽姨姨和盛姨姨。” 顾敬亭温和地看了这小姑娘一眼,移回目光,道:“总还是有机会的。” 十月的天比盛夏时要黑得快得多。不过戌时初,天便已经擦黑了。顾家三人进了皇城后,顾敬亭去见江璧天子,四只小的就在宫里到处玩。此时,走道两旁已经点燃了灯火,四个年轻人沿着廊道走向此次设宴的月华殿。 兴许是因今日事务并不如何繁重,江璧天子沈成蹊早早便与皇后徐央来到宴席中,与诸位早早来到的王公贵族一同谈笑,随同的还有太子。他的下首便是顾敬亭,顾敬亭对面是陶严平,这三人早早便已相识,自然有更多话题可供谈论。 遥遥的丝竹声不绝于耳,夹杂在众人的轻声细语当中,袅袅��绕,十分柔和。沈成蹊低头与顾敬亭说话时,眼睛偶然往上一瞟,笑道:“顾兄,看谁来了。” 顾敬亭曾多次推脱这称呼,但皇帝总不改口,他也没办法。毕竟,“顾兄”总比青年时的“大哥”要好一点。他看皇帝如此,心里早就瞬间明白,含笑回头,看见自己的一对儿女和沈桃雪遥遥走来,背后跟着陆沉渊。 沈桃雪换了一套鹅黄衣裙,红色束带随风而动,同时把披帛换成了青色的。两兄妹在她一左一右,顾白鹭身穿大红色衣袍,袍子上绣着青山绿水与振翅白鹭;顾红叶则穿白衣,白色衣料上绣满山红叶。说来有趣,这两兄妹一个喜欢穿红一个喜欢穿白,却是和自己的名字反着来的,但无人能否认,这两种颜色确实十分适合他们。 红衣烈烈,衬得顾白鹭更是俊美无俦,旁人只要站在他旁边,便瞬间黯淡无光。而顾红叶虽也生得十分好看,但一双眉自然上挑,英气十足,有时会显得不如何容易接近。此时她穿着白色衣服,凭空生出了些仙气,柔和了眉眼之中的神采。 单论外表,三人都能使人过目不忘,久久回味。他们一同走来时,仿佛满室生光,连东海的夜明珠、西域的蓝田玉,乃至所有金银器具,都无法与之争辉。而陆沉渊却丝毫不愿意抢这风头,一身黛蓝色外衣,走在他们后面,只希望没有人注意到自己。顾王爷膝下唯有一子一女,他是唯一的义子,身价其实非同小可,但他天生不乐意出席这种言笑晏晏的场合,只打算来吃顿好的,走个过场。 四人联袂前来,先向皇帝行礼,再向以顾敬亭为首的王公重臣们行礼,然后两兄妹和陆沉渊走到父亲身后坐下,小公主则跑到皇后身边。 皇后徐央、太子、公主沈桃雪,便是皇帝今日带来的人了。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几位宗亲也带来了他们的家眷。大将军薛仪不在京中,他的夫人儿女也不在,顾红叶抬眼一扫,发觉对面的陶严平和他的儿子陶安然算是除了天家之外自己最熟悉的人,下边还有几个熟面孔,但也并非能一眼认出。时隔多年,众人的面容都有了些许变化。 皇后今日一身大红宫装,上面绣着姹紫嫣红的牡丹,让人情不自禁想起她当年“艳压洛阳花”的美名。她看见兄妹俩,目光瞬间变得柔和万分,微笑着朝他们点点头,温声细语地问他们的近况。在他们入京的这段时间内,她对他们微笑的次数,远比对自己儿女的还要多。至于其他妃嫔所出的子女,更是几乎没有听过她这般温柔的声音。 在私底下兄妹俩大可叫她“央姨”,但此时只能规规矩矩地喊她皇后殿下,一板一眼地说自己这几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是否遇到了什么趣事。 今日的宴席可谓宾主尽欢,歌舞升平。臣子们纷纷夸赞凉西王、恭贺陛下,畅想江璧未来一统天下的美好局面。满座觥筹交错,光影闪烁,琉璃宫灯中的烛光透过纱帐投出,压着华贵地衣四角的香兽中吐出袅袅的熏香。顾家三兄妹虽也算得上功臣,但有父亲挡在前面,虽也有人向他们问好,说些“英雄出少年”之类的话,但大多是说过便算,也就是陶安然和他们兴致勃勃地叙了会儿旧。 沈桃雪和顾家兄妹窃窃私语,和陆沉渊不动声色地隔空交锋,时不时因得意忘形而听到母后在旁边轻轻咳嗽一声。比起她这个纯粹是因为帝后宠着才带过来的小公主,太子则沉稳得多,虽然今年才刚行冠礼,但已然有了凛然气度,让一众老臣老怀大慰,当谈到自己并不清楚的领域时,更多次向顾敬亭、陶严平谦虚请教,态度不卑不亢。 顾红叶眨眨眼睛,向顾白鹭和陆沉渊传音道:“真没想到,当初他还是个跟在哥你后面跑的小鬼头呢,现在都变成这副模样了。” 当世公认最为顶尖的高手,乃是寒络门门主,稍次一些的,则是寒络门中七十二门的门主。寒络门人久居世外,自然不会出现在这里,在座宾主中,武功最高的应当是凉西王顾敬亭,其次是也曾策马纵横的皇帝沈成蹊。顾敬亭自然听到了顾红叶这句堪称不敬的话,只不过听到也装没听到,依旧摆出温和得不似一位军功彪炳的王爷的和气笑容,耐心地指点太子。而沈成蹊离得稍有些远,武功尚未到达出神入化的境界,顾红叶用的又是传音,是以没有发现这个小姑娘正在说他的儿子变化大。 顾白鹭今年二十二,仅次于皇帝由妃嫔所出的长子,在当年可算是一只带着一群熊孩子乱窜的孩子王。那时候的小孩子们不懂分尊卑,老是在一起厮混,太子殿下当时也不过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和大伙儿一起跟着顾白鹭玩。只是后来年岁渐长,学业繁重,没有多少机会再���来玩闹,再后来,大家更是各奔东西,便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当今的太子殿下。 顾白鹭听到这话,抬眼看了看太子,心里其实也有点感慨,但还是回头轻轻敲了一下顾红叶的额头,同样用传音笑道:“又胡说八道。万一被人听见多不好。” 顾红叶咧咧嘴,吃了一口酥酪,装作没事人一般。 陆沉渊甚少参与这种活动,不如两兄妹认识的人多,乐得清闲,躲在后面一边吃一边观察座中宾客,把一个个名字与具体形象对上。他看过了臣子们,又偷偷看向帝后,刚好看到皇后正与沈桃雪谈话。 光看外表,实在很难想象徐央已经是四十多岁的妇人。并非是说她的妆容有多么精致,或是皮肤保养得多么良好,而是她的眼中依旧有着不灭的光彩,神情中亦仍显露出过人的敏锐和坚韧。年龄非但没有让她的容色暗淡,反倒成为了她的武器,让她变得更加从容睿智,让旁人不自觉地折服于她的风度。当然,她也的确仍然是一位风韵动人的美妇人,这一点无可否认。 酒过三巡,乐师舞姬们纷纷献艺,一派歌舞升平景象。皇帝虽不至于被其迷惑,但在明确知晓万里江山确实在握,名臣良将均忠心耿耿为国效力的情况下,仍是有不自觉���短暂沉迷。幸好,他很快便回过神来,吩咐左右在宴席结束后将给大将军的赏赐尽快送到大将军府。随后,席中名满天下的大乐师演奏完毕,天子夸赞了几句之后,又向顾白鹭笑道:“阿鹭,觉得这一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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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izicv · 8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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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京事变 (三)
皇后自然会偏袒他们。 这是顾白鹭自然而然���能确认的事情。 当今皇后徐央、现在的凉西王妃盛浅予,以及那位手持御赐金印的“半江相国”顾兰芽,这三人早在少女时便义结金兰,曾经是,现在也是。当昔日这些“纨绔子弟”的父亲们渐渐分开,各有打算,这三个女人仍然保持着友谊和联系,即便相隔千山万水,书信难以往来,这份友谊仍然莫名坚固。 兄妹俩这次进京,自然受到了帝后的热情优待。尽管两人对待他们似乎仍然和以往一样,但比起天子,顾白鹭还是更愿意信任皇后。 其实真要说来,朝中现今种种关系都早有伏笔,顾白鹭幼年时耳濡目染,绝不至于现在就忽然茫然失措,想不到这些。只是父亲的到来犹如一颗定心丸,三言两语说出他早就清楚的事实,便能让他逐渐安定,不再整日烦忧。 顾白鹭回忆着往事,怔怔出神,轻轻出了口气。顾敬亭看着儿子,轻声说道:“我这次入京,顶多只能待五六天就要回去。我会把阿渊留下,让他陪着你们,你们三个都是年轻人,又从小生活在一起,他留下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如果没什么大事发生,至少在年前你们就能回凉西。” 说到这里,顾敬亭微微一笑,“至于现在,你们就放轻松,当作是来度假的吧。陪陛下和皇后说说话,带桃雪出去玩玩,放松一下心情。等到回去了,你们就未必能有现在的好日子了。” 顾白鹭似乎听出了父亲的言外之意,有些窘迫,只能无奈地应了声好。 “好啦,话说完了,咱们就出去吧,不然阿叶还真以为我要教训你。”顾敬亭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下摆,“让我看看这几日我住的地方。” 九月的念京城,虽在白天仍有暑气,但只要到了晚上,便立刻凉快了许多。凉风习习,墨蓝的天上一弯勾月,旁近繁星点点,极其清晰。 洗过澡后,小院子里多了几张凉床,凉床上摆放着瓷枕和枕屏,院中仅有的几位住客正坐在凉床上闲聊。八月丹桂飘香,现在虽已近十月,却仍闻得到桂花的清香,在空气中丝丝缕缕地弥漫。 银烛秋光冷画屏,虽然并没有轻罗小扇扑流萤,但也能让人舒舒服服地卧看天上繁星了。 虽然顾敬亭打趣自己的儿子要珍惜闲暇时光,但这个晚上同样是他这么多年里难得可以舒适地虚度光阴,不用费心思量��到深夜的短暂时间。在面对儿女“要不要去见见其他重臣”的提议,顾敬亭想都不想便直接拒绝,嘴上说的虽是“反正明日便是宫宴,谁都能看得到”,但心里想的估计是不愿浪费时间去打官腔。 为了庆贺边境战事的胜利,明日天子将取消宵禁,在宫中大开宴席,邀请百官参加。顾白鹭顾红叶作为当事人之一,又是堂堂凉西世子和郡主,自然也在受邀之列;至于陆沉渊和顾王爷的近卫张步元,当然也可以随同出席。因此,明晚这个院子估计便会空空荡荡了。 “哎,说起来,我这次入京都还没见过桃雪呢,算算也有好几年没见面了,她现在如何,功课还好么?” 顾红叶拉着书卷的两头,答道:“桃桃啊,还是老样子,聪明是聪明,就是不爱一直坐着,老想我带她出去玩,去打兔子山鸡狐狸。我就和她说,太傅点头才能带她出去,不然陛下和皇后就得说我,所以她现在认真读书了,就是每次看到我都要抱怨。” 顾白鹭笑出了声,“你说是这么说,我看你每次带她出城不还是挺高兴的吗?上次还为了带她追猎物快城禁了还没回来,还得我出去找你们。” 顾红叶皱了皱鼻子,“还不是因为你老是在城里待着,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才能让我一个人带着桃桃嘛。说我快城禁了才回来,你还好多个晚上都不回来呢!” 顾白鹭挣扎道:“什么不三不四,你知道他们都是谁吗?” 顾红叶冷笑:“仗着父辈荫护正事不干,整天花天酒地醉生梦死,不是不三不四是什么?不就是一群纨绔子弟吗?说他们还有错了?” 阿元坐在一棵桂花树下,老老实实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书,神情非常自然,就是不知道是否把这兄妹俩的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中。 顾白鹭每次和顾红叶斗嘴,最终都会以自己的失败告终,只能灰头土脸地撤退。当然,要是两兄妹遇到公主殿下,那便又是天大地大桃雪最大,千好万好不如桃雪的好了。 顾敬亭含笑看着他们,觉得十分有趣,打算回去之后就把这两个孩子说的对话复述给妻子和妹妹听。 夏季炎热,为了通风凉爽,许多人家都会把凉床搬到户外或敞轩中,借助夜晚的凉风度过一夜。顾敬亭和一双儿女自然身份尊贵无比,但当年打仗时整日睡在军营里,再恶劣的环境也见识过,此时更是自负于自己的武功,并不愿意闷在房内,也打算就这么在庭院中睡去。 自从入暑之后,兄妹俩本就总是把床搬到廊下,此时自然毫无意见,陆沉渊则怎样都无���谓,即便打地铺也能倒下就睡。唯一有些许不满的还是张步元,觉得王爷自从离开了他人视线,行事便无所顾忌了起来。但回头一想王爷和世子的武功,也不得不承认,若是真有不长眼睛的歹人胆敢前来行刺,还是在室外比较方便些,至少不用担心打坏家具。 这时,凉西王正在给世子和郡主讲他年轻时经历过的战事。实际上,顾白鹭和顾红叶对这些几乎都能倒背如流,皆因他们的姑母顾兰芽也经常会将这些战事当做教材,让他们尝试设身处地地思考,是否有更好的应对办法。在陶严平投奔沈成蹊之前,江璧的战事和政务上下几乎都由顾兰芽一手包办,虽压力甚大,她却仍然处理得无可挑剔,才得以在立国之后以女子身份获赠金印,赠予国师头衔。 有这样的父亲和姑母,无怪乎兄妹二人成长得比同龄人都要快,对以往著名战事也烂熟于心。 但今日,顾敬亭给他们讲的并非那些著名战役,也并非自己也曾有过的大败亏输,他这次讲的,是他当初立下军令状,率军回攻南下突厥,胜利班师途中绕路太原,把费家打趴下的故事。 那时顾敬亭在北边把突厥成功赶回草原,大量北地健儿投奔顾家军,对他忠心耿耿心服口服,正是他人生中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候。当他打算带领焕然一新的顾家军南下返回江璧大本营时,忽然接到线报,说太原的费家对盛家虎视眈眈,今日似乎有正式动手的打算。 盛家是盛浅予的娘家。当年顾敬亭与盛浅予情投意合,太原豪阀费家却同样慕名于盛浅予的才名,备下厚礼想为长子求娶盛浅予。盛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将盛浅予软禁起来,厚礼仍放在厅堂,仿佛很难下这个决定。谁知不过两三天,顾敬亭竟在深夜偷入盛家,敲晕了看守的家兵仆妇,与盛浅予连夜私奔。盛家家主,亦是盛浅予的父亲闻之大怒,当场宣布与盛浅予断绝父女关系,还是当时的费家家主好言安抚,取走礼金,横竖此事并未传出,便当做没发生过。 但顾敬亭挥师北上之时,费府老家主已经逝世,他的长子想起旧恨,打算借此为由头,将盛家连根拔起。顾敬亭感念盛家老家主当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走盛浅予,况且于情于理都该援救岳丈,于是让大军按照原定路线开拔,自己率一支轻骑飞速赶往太原,最终及时赶到,扭转局面。 此事虽然关乎顾家自身,顾家兄妹俩和盛��中人也常有往来,更是常常去探望外公和各位舅舅,却甚少听父亲讲起。这时母亲不在身边,顾敬亭终于可以在儿女面前稍微吹嘘一下自己,除了讲述自己千里奔袭的诸多考量和细节外,还提到了自己当时判断多么果决,眼光多么敏锐,让两个孩子要向自己学习。 顾白鹭和顾红叶对视一眼,已经决定回家后就向姑母告发父亲,但既然正主就在眼前,还是认认真真地聆听自吹自擂外的谆谆教诲,并不时提问。 “哎,阿鹭,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时候我还把你小舅舅带回来了,他还抱过你的。”父子女三人聊着聊着,自然而然便转移了话题,“后来你小舅舅成亲,生了孩子,满月宴的时候我把你们兄妹带过去了,你又抱着他家孩子玩,哈哈哈。” 顾白鹭印象中的确有这么一回事,但实在难以理解“抱着玩”是个什么情况,并且不认为自己真的这么做了之后可以逃过母亲和姑母的惩罚。由此可以证明,父亲这是在随口乱说,污人清白。 早在少年时期就跟着顾敬亭的张步元,依然面无表情专心致志地听着,心中回忆起当年的实际情况,不时在心中腹诽。 “对了,父亲,”快要入睡时,顾红叶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明日宫宴,我们穿什么衣服去,公服吗?” 江璧朝的公服,无论几品,皆是红袍黑边。顾白鹭和顾红叶在凉西军中是有职务的,自然备着几套公服,也带了过来。然而当今天子壮年时登基,先前一直驰骋沙场,随性惯了,便穿不惯那些朝会服饰,总是穿着常服就来上朝,连带着百官也少穿正式公服,只是因今日事关重大,方才整整齐齐穿上绛红官服,远远望去如火如荼,十分热烈。 而两兄妹虽然来到念京日久,但一是职位不够资格站到麟德殿里去,二是身份尊贵至此,也不好和百官一样傻乎乎地矗在外头,于是在皇帝带头的心照不宣下,这两孩子先前一次朝会都没参加过,今日清晨那还是第一次,更别提和百官一同参加什么活动。而他们每次进宫向帝后问好、带小公主四处玩,也都是穿着常服就去的。由于实在缺乏经验,顾红叶才有此一问。 但顾敬亭明显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愣了一下后想了想,说道:“就穿你们爱穿的呗,我看陛下明日穿的也不会多么正式,你们嘛,反正又不是真的靠官身坐在前面的,当然是爱怎么穿就怎么穿。” 顾白鹭和顾红叶感觉自己似乎被打击了一下,但也不得不承认父亲说得没错,只能相视一眼,倒头睡了。 一夜无话。 翌日申时中,念京皇城中的宫人侍卫便已忙碌起来,开始筹备晚宴。天子这次大摆宴席,自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待到最后,大部分都会陆陆续续离场,最后还能留在席中的,几乎人人都知道有哪几位。 申时末,顾敬亭便已经带着四人进了皇城,早有宦官在正门等候,一见他们,便立刻上前带路。顾敬亭只要离开沙场,下了马,对谁都很客气,温温和和地与这位服侍天子近十年的大宦官交谈。在他身后,三个年轻人却偷偷互相挤眉弄眼,也不知道到底是在传递个什么机密。 答案很快揭晓。当他们一行人走过银水桥,走向宫室时,前方忽然行来一群急匆匆的小姑娘。为首的女孩提着自己的裙摆大步往前走,健步如飞,身后的小姑娘皆身着宫婢服侍,艰难地跟在后面。 “哎呦。”那陈姓老宦官轻呼一声,苦笑道:“肯定是知道王爷要来的消息,公主殿下这么快就来了。” 顾敬亭哈哈一笑,心情显而易见地很好。“我看她是闷坏了,眼见终于得了个理由,便赶紧出来。” 陈老宦官跟在当今天子身边十几年,当然知道顾家与当今帝后关系匪浅,乃是过命的交情。虽说如今似乎有风云变幻的苗头,但昨日顾王爷进京,那百官夹道欢迎的阵仗可是天子下的令,之后更是展现出一副兄弟之间情比金坚的模样,纵然各自心中都有了猜测,也绝不敢摆在明面上。是以非但认为顾王爷这话说得自然应该,暗地里还希望顾王爷能摆出长辈的架势,稍微管管这个被所有人捧在掌心里的公主殿下。 那女孩儿越走越近,不一会儿便能看清模样。那是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身穿粉白色毛织襦裙,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的桃花,外披一件大红色金边披帛,云鬓轻挽,单看外表,无疑是一位俏丽动人的女孩儿,不知再过几年,该是何等的一位美人。 然而此时此刻,这位公主殿下的举止却丝毫称不上文雅乖巧,一步等于后边宫人们的两步,几乎可说是一路往前冲,下台阶时更是直接跃下了最后两级台阶。她一抬头,发现那熟悉的一行人就在面前不远,更是高兴地扬起一只手臂拼命挥舞,喊道:“顾伯伯!阿叶!阿鹭!你们来啦!” 说完,把裙摆更往上提了提,撒丫子跑了过来,留下后边本就跟得吃力的宫人们睁大眼睛,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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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izicv · 8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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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京事变 (二)
念京城分为一百零八个坊区,用大大小小的道路进行划分,除非是一等一的权贵人家,否则都只能把府门开在坊内。若是宵禁时分,坊市外头便会安安静静,只有排水沟发出的些微流水声,和风拂过行道树枝叶时会有的“沙沙”声响,然而京城毕竟是京城,除去几个居民区和东西两市都实行宵禁外,其余坊市内直到子时仍然可以在外头游玩。这些坊市要更加繁荣昌盛,不管白天夜晚,总是热热闹闹的,食店开在这里,自然更有客源。
刘家面摊的旗子插在东明坊里很久了,至今已经传了两代人。老刘今年五十多,大多数时间已经不亲自出手,整天坐在店子里和食客聊得相见恨晚热火朝天,好似前世结拜过。他的儿子大刘今年三十五,是现任的店主,每天忙得好似街头小孩抽的陀螺,和自家老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特别是这两年天下初定,打仗是外头的事儿,京城里风平浪静,百姓的生活好了不少,也能有个闲钱出来吃饭了,生意自然越来越红火。还好他家娘子已经被他说服了,一起来帮忙管理摊子生意,不然还得忙上不少。
不过老刘今日居然洗干净了一双被岁月染得斑驳的手,亲自站到了灶台后面。他擦干双手,拿起面团,双手猛然拉开,又往下用力一抖,被拉成长条的面团立刻啪地打在全是面粉的桌面上,声音干脆有力,桌上顿时扬起了粉尘。他把面条两头交叠,再次拉开再一抖,又是啪的一声,面粉四散。
如此反复不知多少下,待到面条粗细差不多了,他捏掉两头,将面条下锅。老人站在热气腾腾的灶前,拿着半个人头大的漏勺,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汤锅里的面条,偶尔拨弄几下。几番过后,他一眨眼,原本悬停在锅上的漏勺瞬间沉进汤里,一个抖手,面条连着大块的猪软骨便被稳稳捞起,放进旁边已经准备好的大碗中。然后便是浇汤,撒上葱花香菜和炸过的豆子,再放进一个煎鸡蛋,热气腾腾的猪骨面就做好了。
陆沉渊手里拿着筷子转来转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灶台旁那个已经有些佝偻的的身影,抽了抽鼻子:“好香……我真的觉得饿了。”
“我也饿……”一旁的两兄妹一起点头,眼神闪动。
然而老刘不愧是久经风雨的老人,即便有三道炙热的目光在自己背后不停散发着光和热,依然毫不动容,有条不紊地装好了三碗汤面,又盛了一碟青葵,便吩咐伙计送到那三个年轻人那里。
虽然已经过了长身体的年纪,然而三人都是习武的,饭量自然不比谁差,即便是看上去纤纤细细的顾红叶,也能面不改色地干掉两大碗饭。此时的时辰已经有些晚了,店里的客人少了些,老刘大刘和他媳妇便趁着这个闲暇,在灶台后边一边点钱,一边偶尔看几眼那个已经很熟悉了的小姑娘,依然百思不得其解,心道那么半碗面下去,下到哪里去了?
半碗面下肚,三人总算缓了过来,剩下半碗不急不慢地吃。多年家教使然,即便方才如此狼吞虎咽,三人也依然保持了最基本的体面,没有吃得汁水四溅。顾白鹭左手舀了一勺汤,右手夹起一小撮面,放到勺里,连着汤一块儿吃下去,忽的叹了口气,看了一眼顾红叶,说道:“肯定是你把父亲叫过来的,对不对?”
“嗯?”顾红叶嘴里正嚼着面,一边嚼一边看着他,眼睛里闪着无辜的光。
“……”顾白鹭败退,埋头苦吃。
陆沉渊完全不知这两兄妹在京城这几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咬了一口鸡蛋,含糊问道:“你们到底怎么了嘛,我觉着这几天义父心情都不错的样子,不像要教训人啊。不过长这么大,我还真没见过他对你们说过一句重话呢。”
顾白鹭哼哧哼哧地吃着面,没理他。顾红叶用筷子点了点自己兄长,撇撇嘴:“还不是他在闹别扭而已。”
陆沉渊莫名其妙:“你们在京城,义父在凉辞,闹啥别扭?”
他问出这句话后,顾红叶没回答,顾白鹭也不说话,他却已经自己明白了,微微张开嘴,又闭上,眨眨眼,沉默了一会儿,垂头夹起一筷子面条,也吃了起来。
一时间,三个年轻人都各自吃面,没有做声。
这栋院子放在念京城中自然很不起眼,不过两进而已,没有下人房,只胜在院子够大,又清雅。反正先前也就顾家兄妹俩暂住,他们手脚麻利,又多机密,干脆不请下人,自己打理。院子主人不知道他们身份,原先只以为是普通大户人家子弟,来京城应试的。觉得他们出手大方,人看上去又面善,便吩咐自己的孩子每周来帮忙打扫一次。后来偶然看到了他们的官服,唬了一跳,觉得他们这么年轻就当了官,肯定是受长辈荫护,来头不小,担心对方挑刺儿,有点不安,后来眼看着两兄妹都很好说话,才慢慢放下了心。
原主自然不知道,此时此刻,王朝唯一的异姓王顾敬亭正坐在他家小院的凉床上,在树荫底下乘凉。他身边站着一个高大的青年人,约莫三十出头,即便他多次招呼,依然没有在他身边坐下来。
见他如此坚持,顾敬亭没有再勉强。这位文人打扮的凉西王抬头看着自己头顶上的枝枝叶叶,轻声说道:“这里不错对吧?没想到他们第一次离开我们,自己就能找到这么好的院子落脚。看到孩子们都没事,也都长大了,我就放心啦。”
青年人听到这话,脸上的神情不禁有了些微变化,显得有些犹豫。顾敬亭没有回头,照理说应当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却已了然地一笑,说道:“我知道,你是在想阿叶告诉我的事情是吧。”
他平静一笑,笑里有些怀念,笑意却减淡了些许。“这两个孩子啊,其实都像他们的母亲,年纪轻轻就想得多。我一直觉得这样不太好,但也没办法说什么,想不到这还会传给下一代,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涉及王爷家事和隐秘,尽管知道对方不会责怪,但青年人还是没有说话,站在后面一动不动,眼观鼻鼻观心。
院子里,凉西王顾敬亭喃喃细语,自说自话:“傻孩子,难不成我打下这份家业,不够他们挥霍的么?还得这么谨小慎微、斤斤计较?”
他忽然一笑:“不行,我还真得好好说说阿鹭。我当初让他们来念京,可不是让他们来这里缩尾巴的。”
日头渐渐有些偏了,却丝毫未减燥热。兄妹三人走在回家的路上,顾白鹭不知哪里来了童心,踢着小石子玩,步速倒没有慢下来,踢着踢着,便踢回了小巷子里。眼见那青瓦白墙已经出现在眼前,顾白鹭挠了挠头发,叹了口气,上前推开了院门。
院门无声地被推了开去,但带起的动静仍然让顾敬亭有所发觉。凉西王原本正在廊下拉开一卷书卷阅读,看到他们回来了,便放下书卷,微笑着朝他们招招手。
说来奇怪,正如陆沉渊所说,在兄妹俩的记忆中,他们的这位父亲从来没对他们说过一句重话,发过一次火,几乎都是这副温和的好脾气。然而不知为何,兄妹俩从小到大都没有违逆过自己的父亲,若是背地里偷偷做了什么坏事,只要父亲一问,便都不敢隐瞒,只能一五一十地回答。
顾敬亭看到儿女们乖乖在自己面前站好,心中亦很是感慨。他站了起来,忍不住又摸了一遍三个孩子的脑袋,发现顾白鹭都要比自己高出一线了,又在心里感慨了一番,然后便着重拍拍顾白鹭,“阿鹭跟我进来,你们先在外面玩玩,或者睡个午觉。”
顾白鹭垂着头跟着父亲走进自己的房间,丝毫不见往日的意气风发。顾红叶和陆沉渊面面相觑,又看了一眼仍然笔直站立着的阿元,觉得对方应该也不会和自己玩。安静了一会儿,顾红叶问道:“你和父亲这次进京,打算住哪儿?”
凉西王并没有在京中添置府邸,不然两个孩子也无需在外租院子住。陆沉渊瞅她一眼,道:“当然是住你们这里啊,我看你们这里房间不也够么,离皇城又近,挺方便的。义父说了,他这次进京不会久待,几天就回去了,不用另租这么麻烦。”
“……陛下没有让父亲住皇城里头的意思吗?陶相也没有邀请父亲?”
“肯定邀请了啊,但义父两边都拒绝了,说不太合适,还是过来找你们。”
顾红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也反应过来这的确不如何合适。她回想起过去,诧异地发现,在自己幼年时,父亲整日住军营里,而在立国之后,父亲进京后暂住的府邸也都由现今的江璧天子一手包办。而到了昔日的二皇子一步登天,坐上了龙椅,自己的父亲这还是首次进京。
年轻的姑娘心底里忽然生出了些许怅然之情。她记事的时候,江璧已经立国,但长辈们却也更忙。那时候大多是一群留在后方的女人带着她,但每个男性长辈每次回来,都会带她出去练习骑射、给她带好玩的物件和吃食。然而自从新一任天子登基,顾敬亭带着他们兄妹俩远赴凉西,她们这群天潢贵胄、最初一代的小“纨绔”便从此随父辈分散在各处,难以再见了。
也许是得益于父母与当今帝后的关系,又或者只是小公主自作主张,把安排告诉了她们,顾红叶知道天子打算在冬至时在宫中设宴,宴请他们这些因各种原因留在念京的各家子弟。除了她们,届时应该还会有陶严平的儿子陶安然、薛将军的三个儿女,还有诸位王亲的孩子。顾红叶并不清楚天子要把自己和兄长留那么久,是想着叙旧,还是有别的考量,但也知道自己只能乖乖等候,难以提出异议。
陆沉渊心思机敏,光看神情,就知道小姑娘陷入了多愁善感之中,也不去打扰,只是和她一样倚靠着围栏,去看庭中的风景。
房内,顾敬亭走进顾白鹭的房间,搬了张椅子坐下。虽说如今宫中府上,那些权贵人家仍然觉得双腿垂下的坐姿非常不雅,更是明里暗里禁止女眷坐上这种从寒络门里传出来的坐具,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轻松方便的坐具在民间已经越来越盛行,比如这个小院子里,就有好几把。
顾白鹭坐在父亲对面,莫名其妙地忽然有些局促不安。顾敬亭轻轻一笑,道:“我又不是要责罚你,怎么这么紧张?”
顾白鹭勉强笑笑,仍然心事重重。
顾敬亭叹了口气,忽然说道:“这次你姑母没有来。”
顾白鹭一怔。
“当然了,她是很想过来见皇后的,但她考虑过后,还是决定不来念京,只是让我帮她给皇后带信。你母亲也写了信给我一起带过来。”顾敬亭笑道:“你看,我这次入京,还肩负着给她们姐妹传信的重要职责。”
顾白鹭无言以对,想了想,小心问道:“姑母……她的身体还好吗?”
顾敬亭叹了口气,“还好。寒络门的百草令来了一次给她诊治,开了方子,这段时间内应当没有什么问题。就是因为她的身体状况,还有一些……别的原因,我实际上是不支持她来的,所以她决定留在凉西的时候,其实我也松了口气。”
说到这里,这位凉西王话语一顿,变得有些字斟句酌,慢慢说道:“阿叶还小,很多事情我们暂时都不想让她担心,想尽量先撑着。阿鹭,我知道你很早的时候就��得很多,也的确已经长大了,但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还是不愿意你们小小年纪就操心这么多,你明白吗?”
顾白鹭听到这话,垂下眼睛,竟也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可是父亲,有很多事情,我只要一闲暇起来就忍不住会去想……我阻止不了自己的思绪,总是会去想很多很多……”
他转头看向窗外,轻声道:“父亲,我们在念京已经住了四个月了,还要继续待到冬至……”
顾敬亭自然明白自己儿子心中所忧所虑。他半生戎马,可以说为江璧打下了半壁江山,自然要提防功高震主的问题。即便当今天���昔日是自己义弟,甚至是自己扶着他坐上了龙椅,但顾敬亭深知自己这所谓的兄弟二人已然开始离心,只不过因对对方太过熟悉,又有多方牵制,仍然站在同一阵营,方才暂时并不担心对方会对自己下手而已。
他尚且如此,顾白鹭离家如此久,在天子脚下身不由己,又想着要保护妹妹,更是忧心忡忡。
“我知道。但是,我觉得你不必担忧这些。”顾敬亭慢慢地说,语气十分郑重。“难道你认为,此行若是有危险,我还会让你们过来吗?”
顾白鹭倏地一愣,发现父亲用上了内力,逼音成线,确保外人无法偷听到他们的讲话。
“阿鹭,不要让这些影响到你。”顾敬亭说道,“一来,念京中你们出事的可能很小,二来,即便真有什么,我想皇后也不会坐视不理。”
他微微一笑,说道:“即便你我都知道皇后与徐家不和,但徐家终究还是皇后的娘家,血缘关系是斩不断的,陛下登基不过几年,仍然需要仰仗徐家。而且,皇后亦是当初的一大功臣,诞下的儿女如今也十分有出息,单凭这些,皇后的地位就不可动摇。即便陛下担忧外戚,但在此事上,皇后亦与他心思相似,非但不会偏袒,更有可能添一把火,即便徐家真的倒了,那个时候皇后依然可以母凭子贵。”
“阿鹭,也许陛下已经有了别的想法……”顾敬亭温和地说道:“但我想皇后依然是向着你们的。所以,不要太过烦忧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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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izicv · 8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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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京事变 (一)
翌日,凉西王顾敬亭进京。 百官出城相迎。 早在四个月前,位于凉西的顾家军便已在草原上打得新继位的莫察儿可汗节节败退,似乎要为十年前那次匆匆不了了之的大战补上一个完美的收场。彼时顾白鹭顾红叶兄妹俩都还在边疆,随着自己的父亲一同在草原沙场上驰骋。直到他们打入王帐,莫察儿仓皇逃离,他的长子连同几位王亲却被活捉,战报送到念京城,江璧天子当即下令,让顾白鹭顾红叶一同押解这几位进京。 凉西王似乎对这位当年的义弟没有疑心,接到旨意后便写了封回信,交给自己的这一对儿女,吩咐他们面见圣上的时候顺便给自己带个信。 于是经过十数日的旅途后,凉西王府的世子殿下和郡主殿下带着他们的部队和人质,抵达了这一座煌煌京城,见到了阔别多时的江璧帝后和那些熟悉的面孔。 兄妹俩在念京的日子过得很不错。他们移交了那几位阿史那氏的王亲后安排自己的亲兵在城郊兵营驻扎下来,自己则在皇城边上的临安坊租了个小院落,日日出外与诸位世家子交游、到兵营检查亲兵们有无懈怠、与大家谈文,与宗师论武。而帝后也同样十分关心这两个曾经与他们十分亲密的孩子,多次让他们到皇宫住上一段时日,当然,其中估计也有那位小公主的强烈要求。 总之,这四个月可谓是兄妹俩这两年来过得最快活的一段时日了。 而顾白鹭似乎是难得有如此舒适的生活,两个月前在诸位世家子弟的邀请下,多次推脱后终于逛起了平康坊,之后便常常流连其中,颇有些“醉倒花丛中”的意思。只不过这位世子殿下一来身份尊贵,二来不论诗文还是策论,乃至行酒令,都是京中年轻一代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因此此举倒是为他平添了几分风流美名,却没多少抨击的声音。 已近秋日了,天色亮得迟了些,此时仍只是一片朦朦胧胧的藏蓝色,只在天际有了那么一丝薄明,黑暗仍然笼罩住整座念京城。顾白鹭顾红叶虽人在京城,但到底也是有官身的人,此时已穿戴好武官官服,头发整齐束好,上下打理得整整齐齐,身上丝毫没有脂粉气息,正与众多官员一同迎接自己父亲的凯旋。 在所有官员最前方的是相国陶严平。这位相国稳稳骑在御赐的大宛良马上,手握缰绳,安静地等着城门开启。江璧尚武,官员出行或上下朝都习惯于骑马,马术精湛能骑马狂奔的娘子也不在少数,然而在场仍唯有顾红叶一个女子,但她腰背挺直,目视前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也不认为这是一件需要她在意的事情。 不知是否错觉,似乎有微微的“咔哒”一声,紧接着,沉闷的钟声与激昂的鼓声毫无征兆地凭空出现,充斥了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城楼上瞬间亮起了无数的灯火,蔓延成一条条明灭的光带,照亮了这一方的夜空。沉重的城门在雄浑的黄钟大吕中悄然开启,绞索和铁链的声音也加入到了钟声与鼓声之中,不分彼此。 城楼上的鼓点钟声响了十下之后,在他们的后方,在念京城的一百零八坊里,新的钟鼓被撞响、被擂响了。 以城门为起始,钟鼓如同浪潮,滚滚巨浪向着城里涌去,偏偏又整齐划一,只是越来越响,越来越雄浑壮阔。仿佛是被天地的伟力所包围,包括顾红叶顾白鹭在内的官员们置身于这响彻天地的钟鼓声中,在某一个瞬间都觉得自身竟然是如此渺小。他们看着城门缓缓开启,吊桥随着吊索缓缓下降,最终铺在了护城河上方。在他们的身后,无数的钟鼓渐渐响起,层层推进,似乎不知何处已经有了喧哗声,与渐渐明朗起来的天光一起,唤醒了这座雄伟的城池。 包着铁皮的马蹄所踏出的声音也近了。兴许是因为沾上了露水的缘故,眼前的黑影似乎要更加黝黑。随着他们的身影渐渐接近吊桥,城楼上的灯火逐渐描绘出了他们的模样。骑队中有一骑当先跑出,将符牒交给守城的将士,核对无误后,那将士交还符牒,恭恭敬敬地朝骑队行了个礼。 “末将恭迎凉西王!” 如同号令落下,城门上顿时响起了铺天盖地的高呼。 “恭迎凉西王!” 骑队进了城门,缓缓地来到了百官面前。 陶严平微微一笑,上前几步,看着对面那个同样端坐在马背上的中年男人,拱手道:“凉西王,别来无恙。” “陶相还是太客气啦。”凉西王的相貌十分英俊,出乎很多人的意料,这英俊中竟然还显得有几分儒雅,光论相貌,比起在疆场厮杀的名将,他倒更像是某位名士大家。不似另一位大将军薛仪的不苟言笑,凉西王顾敬亭面容亲和,因与陶严平是旧识,彼此还说笑了两句,方才与他一同行到前方,经过自己的两个孩子时,这位父亲微笑着朝他们点点头。 不得不说,四个月后重新见到了自己的父亲,顾红叶的确是松了一口气,一直以来若有若无的紧张感也随之烟消云散。即便顾敬亭注定不会在念京长时间停留,也觉得即便天塌下来了,还有人顶着。 想到这里,顾红叶轻拍马背,示意爱马回身时,瞥了自己的兄长一眼。看见他眉眼平静,视线微微下垂,顾红叶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无奈,只得希望父亲能和他说说话,给他开解一下。 只是一切都要等朝会之后再说。这一行人踏着逐渐亮起的晨光,穿过今晨最后的朦胧黑暗,走在朱雀大街上,直直向念京皇城中的麟德殿行去。此时的皇帝已经起身,待他沐浴更衣、吃过早膳后,便会坐在龙椅之上,面北朝南,检阅自己座下的文臣武将,和治下的万里江山。 这是定安六年的初秋,大将军薛仪仍在外征战,捷报频传;已然获封凉西王却仍然任大将军的顾敬亭则大破草原骑兵,押着可汗莫察儿进京。这一日罕见的百官大朝,注定是为凉西王府封赏的时间,江璧皇帝沈成蹊对自己的这位义兄大加赞赏,即便对方已然裂土封疆,再也封无可封,也依然没有开始着手遏制其势力甚至卸磨杀驴的意思,反倒尽是旧友久别重逢的喜悦。 因着父亲的关系,顾红叶也与兄长一道得以站在朝堂之上,以臣子的身份看着那位曾与自己十分亲近的九五之尊。此时年轻的她尚不知这情谊中到底有几分真假,也还不愿去深思。在这一刻,她能确认的,是自己感受着这朝堂上的和乐融融,看着身边一位位从乱世中挣出一份功业的当世风云人物,胸中不禁豪气顿生。 煌煌盛世,似乎可期。不知自己和兄长,能在这之中有几分光芒? 细细算来,天子沈成蹊和凉西王顾敬亭这对昔日歃血为盟的义兄弟已经有两年没有见面了,也许正因如此,朝会散后,百官各回各家,天子却独独留下了凉西王叙旧。顾家兄妹没有得到留下的旨意,便与百官一道出了皇城,回到自己的小院子。虽现时已是秋日,空气里仍残留着暑气,房间里未免有些闷热。于是兄妹俩换下官服,搬出摇椅,坐在廊下一边纳凉,一边虚度光阴。 顾白鹭仰头看着被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发呆,对渐渐减弱的蝉鸣置若罔闻,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虚度了片刻的光阴,又望向自己正在看书的妹妹,忽然出声问道:“你今日不去陪桃雪玩么?” 顾红叶似乎对自己手上的这卷书很有兴趣,目光没有从上面挪开,随口答道:“你忘了?今日她要读书啊,没空出来玩。” 顾白鹭上下扫视着她,然而毕竟是自己疼了十六年的妹妹,拿她丝毫没有办法,只能转了个身,问另外一人:“父亲这次到京城来,除了押送莫察儿,还有没有别的事情要做?” 在他对面,坐在凉床上正在摇扇子的,是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年轻人。这年轻人也许要比他小上个一两岁,年纪轻轻,和他大致一般高,生得一副英气勃发的好样貌。听到这话,他眉峰一挑,一脸惊讶地看着世子殿下,说道:“我只是一个传令的,哪里知道大将军的事情,只是将军交代我做什么,我就去做呗。” 顾白鹭差点没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眼前这个今年刚及冠的年轻人,正是今日清晨将通行符牒交给城门守将的传令人,也是他们老爹至今唯一收下的义子,与他们一同长大,名叫陆沉渊。十年前,天下还是一片兵荒马乱,陆沉渊幼年失怙,被顾王府捡了回去,随着年纪增长,也渐渐显露出天分,武道也好,排兵布阵也罢,都相当不错,同样被凉西王府悉心教导。 以顾白鹭对自己父亲的了解,自己两兄妹不在,陆沉渊便是他身边的得力助手之一,被他当做亲子侄看待,哪里会不知道父亲要干些什么? 但问了两次都没有得到答案,他也不愿意多想这些事情了。顾白鹭没有再问,正回身子,半躺在竹编摇椅上,一摇一摇,眼睛半闭,竟是要假寐休息的模样。眼见他看不到自己的举动,陆沉渊目光投向顾红叶,露出一个疑问神情,而顾红叶则微微摇头,示意他不用去管。 反正,当父亲结束与皇帝的会晤,到这里来看他们时,就会和他好好说道的。 退朝时本就已经接近午时了,再算上路程和聊天的时间,现在已是未时,腹中的空虚感终于无法被他们忽略,只能从这静谧时光中挣扎起来,商量着要到哪里对付自己的五脏庙。陆沉渊今日方才来到京城,压根不熟悉,乐得依旧瘫在凉床上,偏头看着两兄妹,等着他们领自己去吃饭。 兴许是因天气炎热,今日的三人都异常惫懒,为了防止被认出身份,又得寒暄一番,便决定到隔了两坊的东明坊,那里有个卖猪骨面的老字号摊档,店家十分厚道,一分钱一分货,面条筋道,汤底醇厚,肉也大块。 决定了地方,他们站起来舒了舒筋骨,伸了个懒腰,眼看着时间不早了,便打起精神,打算走快点,用两盏茶赶到面摊。岂料他们刚跨出院门,还没落锁,忽的皆是如有所感,一齐转头看向小街来处。 只见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打在青石板路上,走在前面那人身材高大,一副儒雅文士打扮,虽已不再年轻,两鬓却都未染风霜。见到三个孩子齐齐转头望着自己,中年文士微微一笑,温和说道:“好久不见,这段时间过得好吗?有没有到哪里去玩呀?” “……父亲!”顾红叶惊讶地叫了一声,“您……您怎么就这么过来了!” “我就来见见你们,不用那么兴师动众,有阿元陪我过来就够了。”英俊儒雅的中年男人朝他们招招手,神情和气,不见丝毫异样,也不像是已经与自己的儿女分开了四月之久,好像早上出门现在回来一般。“怎么,要出去啦?都这个时间了,还没吃饭?” 在这等温和态度下,三人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捣乱被抓住的时候,讪讪停下动作,重新打开院门:“是啊是啊……咳,父亲你里边请里边请,我们不急。” “没吃饭就快点去吃,不用管我了,你们快去。”中年男人却摆了摆手,“我和阿元给你们看家。” 他走到院门前,挨个拍了拍三个年轻人的头,“傻站着干什么,快去啊。” “呃……好。”三���面面相觑,却都知道自己父亲就是这个脾气,也不知道该说啥好,只能乖乖点点头,“那我们去了啊,保证早点回来。” 凉西王顾敬亭笑道:“不着急,吃慢点。”随后转向自己的长子,温声道:“阿鹭,你们吃完回来后,我和你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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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京事变 (序)
窗外遥遥地传来隐约的鼓响,混杂在嘈杂的人声与丝竹中,看来应该是已经到了宵禁时分,随着鼓声,城门到坊门将会依次关闭,今晚只得在此处宿下了。只不过,既然是宿在这一片红粉温柔乡中,想来只要不是那坐拥三宫六院的天子,不是家里姬妾成群的王爷,都是乐意的吧。 只是不知在这娇声软语之间,那“蹬蹬瞪”的突兀声响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嗳,娘子,娘子!这位娘子!”无奈又焦急的声音被抛在身后,一袭白衣速度不减,倏忽间便上了二楼。后头的女人追赶不及,又丝毫不敢说出语气要重些的话,只得一边提着繁复衣裙在后头勉力追赶,一边继续轻声唤道:“娘子行行好,体谅一下我们吧,妾身可是丝毫不敢得罪你们二位呀,求娘子发个慈悲,至少等妾身通报一声吧?” 少女听了这话,偏了下头,回道:“找他的是我,你怕个什么?再有,他都进去那么久了,什么事儿都该办完了吧?” 容貌艳丽的女人听了这话,不禁红唇微张,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一时间脚步也慢了几分,眼睁睁看着那白衣上绣着大片红叶的少女兴许是有些不耐烦了,伸出一手撑住栏杆,同时毫不费力地一跃,便越过了相距有两臂距离的半空,省下了一半路程,跳进了那花魁所在的半空小筑中。见此情形,女人自知说什么都没用了,更生怕吵到屋里的人,只能不安地闭上了嘴,减缓了脚步,略带犹豫地站在了原地。少女瞥了她一眼,没有管,自顾自挑开纱帘,绕到门前伸手随便敲了敲门,还没等里面的人有反应,就立刻拉开了那装饰精致的门。 门上的流苏荡了一荡。 少女尚未见到人影,只看到了一件搭在衣架上的红色外衣,便听得室内传来一声惊呼,又有一道男声响起:“谁?怎么了?” 少女站在门边,说道:“是我。” 空气安静了一瞬间,然后衣物的窸窣声立刻响了起来,不过几弹指的功夫,一个身高超过六尺的年轻男人匆匆忙忙从内室走了出来,脸上少见地带上了几分慌乱,耳朵微红,一手胡乱把自己的乱发拨到脑后,低声向少女问道:“出什么事了?怎么忽然这么急着来找我?” 说话间,他余光一扫,那跟上来的美艳女人便惊慌失措了那么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低下头悄无声息地快步退后,退到了走廊尽头,紧接着下了楼梯,丝毫不敢旁听这对兄妹说话。 那少女对眼前男子的些许窘迫视而不见,视线穿过对方颈侧看向室内,确认屏风隔挡之后,那个躺在床上的女人不会听到她们说话,方才同样压低声音,轻声说道:“咱爹要进京了。” 男子一愣,微微直起了腰,没有束起的长发再次滑落,遮住了他半边的脸。在模糊的灯光下,少女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到他缓缓问道:“……就这个吗?” 少女把眼前这个衣着凌乱的家伙上下扫视了一遍,挑挑眉,“什么叫就这个,城门关闭前他就差人送信来了,说是今晚先把军队安顿好,在营里住一宿,明日城门开了他就进城啦,你不得今晚回去准备准备,明日起来迎接一下?” 年轻男人没有立刻回答,只默默地把挡住自己视线的头发用五指再梳了一遍,这一下子才把他的脸暴露在烛光之下。 这个年轻人可算得上是世间罕有的美男子了。 据说在前年的进士探花宴上,有人曾指着其中一位探花郎笑问一位曾有幸见过凉西世子殿下一面的北地士子,道“这位可是我家乡有名的俊俏郎君,不知有多少贵女芳心暗许,子恒觉得可能及得上凉西世子?”而对方则答:“不及世子殿下十一。” 少女不知世上有无人能在容貌上比得过他,不过就她见过的,那位现在正躺在床上把自己裹成一个花卷的花魁,也就是不落下风而已。此时此刻,这位虽仍年少却已天下扬名的年轻人舒了口气,点点头,“嗯,你先回去吧,我明日早些起来,就直接去迎了。” 少女咧了咧嘴,“我在这里等你,你进去整理一下,马上回去。”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颈侧。 年轻男子一怔,下意识摸向相同的位置,手指上立刻便触碰到了些许因硬物陷入皮肉而压出的凹凸不平,并抹开了一条略有些粘腻的红痕。他方才流露出的漫不经心随之立刻消散,又重新变得窘迫起来:“这样……这样不好吧……那什么,现在都已经宵禁了……” “那我就只能在这里找个地方住下来。”少女双手抱胸,眼里满是不信任,从上至下地打量着他,视线在他的脖颈间和手臂上逡巡,每停留一次,对方便窘迫一分。“万一你起得晚了,还得我再闯进来一次把你拎起来,到时候万一有哪里没能整理好怎么办?我可不想到时候让人弹劾咱爹一句‘教子不严’,再说你‘目无法纪放浪形骸’啥的。” “……我何时耽搁过正事了!” “那会儿你有睡女人吗?”少女朝他背后抬了抬下巴。 顾白鹭捂着脸,过了一会儿方才抬起头,叹了口气,拉过旁边衣架上的外衣披上,“走吧走吧,趁现在坊门应该还没关,我们走快点应该还能回去。” “嗯。对了,你给人家钱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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