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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穴来风 · 壹 | 04 [何天佑 x 李志龙]

Story by. Wis

4.

这样的瞩目当然也包括女孩子。

何天佑想起李志龙其实在年纪很小的时候真的还蛮常哭的，而且是经常在自己面前哭，倒是在Geta和志龙妈妈面前都很少哭鼻子。所以何天佑顺理成章地 目睹了李志龙第一次为女孩子掉眼泪。那是六年级快升国中的暑假，李志龙喜欢的女孩子拒绝了牵他的手。那时候的何天佑对这种事情一点概念都没有，他只记得自 己手足无措地看着李志龙在报刊亭屋檐下哭得肩膀一抖一抖，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做才算安慰，呆呆站着绞尽了脑汁，最后只能笨拙地走上前去，牵起他没能被牵到的右手。

女孩子的注目，何天佑自己当然不是没受到过。

初二那年，他觉得自己后座那个隔三差五写纸条问自己“有没有喜欢的女生”的女生喜欢自己，何天佑觉得自己也喜欢她，因为他喜欢看每次他转过背去传作 业时她脸红的样子。可后来有一天她突然不再坐自己后面了，而是变成了李志龙的同桌，加女朋友。何天佑觉得自己聪明得太不是时候：他想起来早几个星期前李志 龙就问过自己觉得后座那个女生怎么样，当时何天佑一个紧张就讲了些胡话，其中包括“还不错啊谁要是追她我一定举双手支持”。

他们谈恋爱的几个星期内何天佑因为心烦意乱学会了抽烟，这是为数不多的，他比李志龙要先得到的东西。

那几个星期里李志龙和兄弟们一起出游的时间明显少了，直到某天说要带着女朋友和兄弟们一起出去玩，何天佑吊尾吊在队伍最后面。可没走几条巷子他就发 觉气氛不对头，那女孩突然站在原地不肯动也似乎不敢抬头看李志龙，说话声音小得根本听不见。何天佑他们自觉与事发地保持了一些距离，但即便如此，所有人都 还是一清二楚地听到了接下来李志龙的声音：“因为你喜欢的是何天佑？所以要和我分手？”

那一瞬间，是年纪刚刚一字打头的何天佑人生中第一次最为接近世界末日的一瞬间。他只觉得他真切地在万里晴空中看到了霹雳而下的一道闪电，除了难以名状的恐惧之外他竟没有其他任何此时此刻应有的情感，他只觉得完了，他觉得他和李志龙这么多年的兄弟就这么完了。

“开什么玩笑？你喜欢何天佑？那你和我在一起就是为了接近他囖？今天你一定要叫大家都出来也就是为了他囖！”真的完了，这下是真的没有任何能够回旋 的余地了，他想跑，趁现在马上离开。然而，不论在那以后的日子里他曾经多少次地怀疑过自己的神志和耳朵，何天佑都绝对没有听错过下一句：“我告诉你，何天 佑是我的人。你走吧。”

要说起何天佑哭的时候，那更是少之又少。但那次便是何天佑长那么大以来第一次差点当众哭出来。他用几次屏息和一根烟把眼泪生生逼了回去。

何天佑记得自己绕过人群一步一步，往李志龙那里走了圆圆满满的十步。他发现自己依旧不懂得处理李志龙的感情状况，就如同当年不知道如何处理李志龙落 单的手。他掏出两根烟，试探地比划询问李志龙要不要。李志龙看到烟的那一刻就笑了：“喔，背着大哥偷学抽烟，要造反啊。”随后点点头。“怎么可能啦。”何 天佑说完，有些颤抖地在嘴里一次点燃了两支，递过去一支给他大仔。李志龙将烟放进嘴里吸了一小口，烟雾只在口中缠绕一圈便又吐出来，忽然开口：“有点冷 诶。”冬天是快到了。何天佑想也没想，撕下了灯柱上新贴的两张传单，用烟点燃丢到地上。他大仔叼着那根再没抽过的烟笑着看了他一眼，蹲下身去，伸出手在那 微小火堆旁的取暖。

彼时的何天佑其实对烟还尚未成瘾，可他记不得是李志龙的哪句话，哪个动作，哪个眼神，他就将它化为自己生活的一部分，包括点两根烟的习惯。又或许是李志龙的全部。

然后就是国中三年级，现在了。

何天佑枕着发麻的手臂，心跳声鲜活明快地一下、一下、一下透过肌肉骨骼血液轰鸣着传进自己耳朵里。

他明白了。他看着李志龙的时间没有变长，他看着李志龙的方式从未改变，只是他从前不知道而已。

现在他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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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穴来风 · 壹 | 03 [何天佑 x 李志龙]

Story by. Wis

3.

去过澡堂的第二天何天佑拿到了数学测验的考卷，虽然只是偶尔一次的小测验和更偶尔一次的坏成绩，但这对于何天佑来说无异于一声警钟：再这样心不在焉下去，他大仔可能就没办法从Geta大仔那里拿到那台心心念念的山叶追风了。这又关何天佑什么事呢？因为李志龙和Geta有 个约定：如果他能顺利毕业他爸就奖他一台机车。李志龙把这份承诺很当回事，并且正在尽量履行着作为学生不逃课的职责，而考试合格的那部分职责则由何天佑一 如既往地履行着。这样一来，何天佑自己的成绩当然与之息息相关。何天佑一整天都拿出加倍精力认真听课更正错题做好功课，这一举动当然得到了李志龙的支持与 首肯，说等下次考好了又请他去泡澡。

放学后何天佑径直回了家，给佛像换上香虔诚地拜了拜，久久躬身以香火洗涤心绪，这才回房试图入定。先前放学看见李志龙舔沾了冰淇淋的手腕时自己心里都能一阵疾风刮过，何天佑心想自己必须进行一番追根溯源才有可能解决这个严重使他分心的问题。

他躺在床上，双手枕着后脑勺开始回想这一切是如何开始的。他决定从五岁开始。从五岁开始何天佑便在Geta家 中有一间属于他自己的房间，虽然童年绝大多数时间里他都是和李志龙一起睡的，但偶尔也会因为他大仔发些莫名其妙的脾气导致他还是要回到自己那间困。小时候 的李志龙比大时的还要不讲理。何天佑的房间上有一面没固定的大镜子，正对着床，他记得爸爸讲过镜子对着床风水不好，于是每次睡自己房的时候他都会把镜子翻 转过去。全身镜又大又重，有一回他手没扶稳，镜子“咣”的一声磕在墙壁上吓了他一大跳。所以后来他每次翻镜子时都会格外小心翼翼用手掌垫一垫，生怕再发出 声响吓到了隔着一堵墙睡着的李志龙。

稍 大一点就上了小学。刚开始的时候，全班小女生都很喜欢李志龙，而全班小男生都很不喜欢李志龙，所以通常就只有何天佑跟他作伴。李志龙对此非常霸道。有年暑 假何天佑正在帮爸爸整理货架，李志龙跑过来找他去逛集市，何天佑说自己摆完最后这一点就去，结果万万没想到李志龙一下子大哭大闹起来，吵吵嚷嚷地说自己翘 了吉他课过来找他玩儿他居然还不理，闹着闹着还“啪”地一下子摔烂了身后背着的大吉他。何天佑惊呆了，虽然他觉得李志龙简直一丁点道理都没有，但仍旧毫无 办法地扔下手中仅剩的两包香蜡过去安慰他。也不知道后来吉他的事情是怎么摆平的，大概是他爸赔的钱。再之后就有了阿伯和白猴的加入。一开始李志龙还不太乐 意，好吃的好玩的统统都只分给何天佑一个人，何天佑觉得这样不太妥当，收了小弟又只偏袒自己一个，于是就刻意多带着另外两人一起玩。起先李志龙还是不爽， 但一来小男孩嘛总是玩着玩着关系就好了，二来两人对老大也是惟命是从，让李志龙初次尝到权势的甜头，四个人就形成了一个小团体。再到后来李志龙也渐渐开始 享受各种各样何天佑以外的瞩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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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穴来风 · 壹 | 02 [何天佑 x 李志龙]

Story by. Wis

2.

一整堂课下来何天佑没听进一个字，被老师点名背诵也一句话都没背出来，换作其他人早就被罚抄课文罚站，而因为是何天佑老师才一脸惊愕地放他坐下，心 中暗想这小子一定是身体不舒服。何天佑茫然坐下，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李志龙大概是被蚊子咬到痒得不行抓了整整一节课的脖子那一小块发红的皮肤上。下课铃 响，李志龙“唰”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低声骂道：“干！痒死拎北了。”留下何天佑坐在原位，仍旧满脑浆糊。

“喂和尚，走啦！你今天傻了喔。”

何天佑有点慌乱地从座位上起身跟上前去。

自己的脑子的确是变得很钝，然而五感却相反灵敏得令人难受。他统统将这怪罪到这炎热哪里都不对劲的秋老虎上，害他这个暑中得实在太长。

情况好的时候，他也还是能在嘎吱作响的风扇底下解出所有数学题并且顺利写掉李志龙那份，同时准备好阿伯和白猴的小抄，翘课翻墙时弹跳力充足，投篮命 中率稳定；情况不好的时候，概括来讲所谓的“情况不好”，就是他只知道看着李志龙，跟着李志龙，却一点也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要去向何处。

目前就是这样一个“情况不好”的时候。何天佑只知道他们在公交车上，李志龙坐在他正对面，穿着白得发光的校服衬衫。他的肩膀还有些垮，书包背带从肩 上滑落下来停在他的手肘。何天佑惊异于自己从未曾留意过这样的情景，他大仔背弯弯地坐着跟人有说有笑，天真烂漫，那画面在自己眼里却和那人把衬衣解开褪到 手肘的幻象重叠起来。突然车子一个急刹，何天佑的头狠狠撞到旁边的杆子上，痛得他神志一下子全回来了大骂了司机两句。

“诶，你没事吧？”他大仔伸手摸了摸他额头，“下车了啦。” 何天佑抬头一看站名，只觉得后背的汗又多流了三斤，这才想起来逃课前志龙说要以毒攻毒 以热制热带他去泡澡消暑。但以自己现在的状况来看，最不需要的就是他大仔的裸体出现在眼前。李志龙过来把他肩膀一勾，硬是两人并排从狭窄的公交车门挤了下 去：“看你最近一点精神都没有，专门请你去泡个澡舒服一下。”他大仔笑嘻嘻地拍拍自己肩膀，看起来是对自己关照小弟的行为很是满意，“等下好好帮我擦背 啦！”

雾气弥漫的澡堂里，何天佑一丝不苟地擦着李志龙那他已经擦了好几年看了千百回的背，意识到自己正陷入一个有史以来所遇到过的最棘手的难题：

他怎么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撞到的额头红肿已消，李志龙却还在一个劲地摸他那奇异血型招来的蚊子在他脖子上留下来的那个肿胀的，扎眼的，生机勃勃的鲜红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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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穴来风 · 壹 | 01 [何天佑 x 李志龙]

-空穴来风 • 壹-

                 Story by. Wis

彼时我们尚未熟稔，

但童年是夏日的同谋：

你从河流中来，从清晨中来。

我们一起嬉水游泳，一起爬上

高树：我瞅见你

笑着坐在一根纤细的树枝上摆荡，

跟在青蛙屁股后面跳跃

——你赤裸的身子，像刺一样

生生地剜着我的眼。

                               ——《夏日的同谋》埃乌热尼奥·德·安德拉德

1. 1984年，国中三年级9月1日开学第一天，在何天佑身上发生了许多事。 他发现自己的眼睛是内双而非自己一直以来所以为的单眼皮；他发现自己眉毛里冒出来一颗发疼的痘；他发现自己左边腮帮子痛，用舌头一抵也抵不到东西，但他确信那红肿的牙龈底下一定埋伏着智齿的尖儿；他发现自己暑假后半段开始刮的浅浅胡须现在怎么刮隔天都还是会缠上一圈淡青色。十四岁的何天佑清晨一照镜子就发现了这么多事情，头脑难得有些混乱地出了门。 而在这个一个上午所发生的事情当中，以上这些算起来也只能占上小小的一个锐角扇形，圆面剩余的部分全被另一件事所填满。

开学第一天照例先是在操场举行开学典礼，典礼通常都会把第一节课占用掉而直接进行第二节。烈日当头，黄万伯的阴影遮着何天佑，何天佑的阴影挡着身后叫苦连天的李志龙，全班男生的阴影下面是队伍最末的侯春生。李志龙把头倚在他衣领下面对校领导的发言骂骂咧咧，正当何天佑憋笑憋得辛苦的时候似乎又一动不动地就那么靠着睡着了，解散还是何天佑小心翼翼叫的。他大仔一脸汗津津，额头上一个圆形的布料红印子。 第一节课被跳过去，紧接下来的第二节是体育课，还好新来的老师找了片梧桐树荫，不然就算李志龙不说何天佑也会跟他一起翘课。不过多久何天佑就觉得自己仍旧看这个新来的不顺眼，因为不管自己怎么驼背，那衰人还是让自己和志龙之间隔了三四个闲杂人等，何天佑发誓他才没有一个暑假就比他大仔冲得高了这么多。所以接下来不管是原地踏步齐步走正步走他都走得很不爽，一踏一地灰，扬到阿伯鼻孔里搞得人喷嚏连连。

“那位同学！你同手同脚了！”新来的身高六尺，吼起来背后那棵老梧桐都抖了抖。“十多岁的人了路都不会走哦？重走！”何天佑还没看到那衰人说的是谁就又被尖锐的哨声催着往前踏步，但没走几步就又是一声“哔——！”那人指着何天佑右手边又叫到：“怎么又是同边！第一排单独重来！”何天佑真的很想看看到底是哪个蠢货走个路都能拖后腿下了课好好教训一顿，可视线被人正好挡住连一根毛都还没看清口令就又响起来了。刚走了三个“一二一”，那天杀的“哔——”又来了，他愤怒地瞪着新来的，新来的同样愤怒地朝他们冲过来又愤怒地指着某人怒吼：“好笑吗！好笑吗！同手同脚你觉得很好笑对吗！”何天佑愤怒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侧身望过去。

这次他看见了。他看见他的大仔笑得直不起腰，笑得整个人化成一条颤抖的弧。他的牙齿明晃晃，眼睛明晃晃，脖颈后面的皮肤白得明晃晃。太阳光刚刚好从他的身后照过去，抚过他的脊背，跃过他的发旋，最终流淌下来，化作他下巴尖尖上的一滴汗。

何天佑感到一阵眩晕。他觉得自己中暑了。

秋阳灿烂，热情胜火。在1984年9月1日国中三年级的第一天，填满何天佑的“圆”的那件事情，就是他在那堂体育课上中了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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