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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者邁可 (6/2020）

母親曾在聖市的療養院住了六個月。除了雇看護照顧，我和妹妹也每天去陪伴母親。母親不習慣院裏的飲食，我通常會煮些她喜愛也容易消化的菜餚；為求口味有變化，也常外賣。那幾個月内，我們吃遍了附近的餐館。包括老字號的越南餐廳。

餐廳内沒什麽裝潢，規模也不大，最多只能容納約四十人。是家族事業，員工訓練有素，流程運轉得十分順暢。因受年輕人歡迎，用餐時間都大排長龍，其實平時我們並不常去。但因每天長時間待在療養院内，反能避開尖峰時刻去用餐。母親最喜歡他們清淡的牛肉湯頭和軟嫩的牛肉牛筋；偶爾胃口好時，還可吃點蔗蝦春捲。

去餐廳，我都常問侍者什麽賣得最好？最常得到的答案是“都賣的好”。請推薦些菜?  “每人口味不同，無法推薦”。

但侍者邁可不同。他專業的介紹令人印象深刻： 最受歡迎的前菜是包米紙或炸的春捲、招牌河粉是基本款，組合餐頗受好評；蔗蝦很彈牙，牛肉丸是自製，拿手菜有烤豬肉碎米飯及咖喱雞。甜點可考慮紅豆椰子冰，但既在加州就不要錯過牛油果奶昔。當然得有越南咖啡墊底。不忘提醒，有些菜可能偏辣，有些菜含花生如有過敏不宜。點菜時也會貼心地問，豆芽菜要先燙嗎？九層塔味道重沒問題吧? 邁可不需手記點單，卻可精確地口述重覆。

端上湯碗時，邁可手指扣碗卻不碰湯；誰點了什麽，都能無誤地放在各人面前。我注意到，不論是不是他的枱，邁可定時會巡邏一圈；聽著顧客要碟生辣椒，換壺熱茶或再加點杯咖啡，他並不作答，只微微頷首；但再度出現時，顧客的要求的都能妥切地被安排好。有次聽到鄰桌顧客提到醬汁有點鹹，邁可二話不説，先道歉再免費。無論在做任何事，他的眼睛總是巡視著周遭，確定能隨時回應顧客的需求。

待顧客用完餐離開後，邁可會拉出一個三層推車，將碗碟，杯子及垃圾依序放在上中下層的桶内。然後用塊濕布仔細地擦拭桌子，他並不圖方便將殘渣掃到地上，而是將它們包裹起來，再用乾的布擦乾桌子，並另換塊抹布清潔座椅。店裡不忙時，邁可也沒閑著；他接外賣，摘豆芽，包春捲。並四處走動，填滿所有的醬油醋辣椒瓶，檢查及確保桌面和地板的清潔。

無論是生意清淡或人聲鼎沸，邁可總是笑容親切，語調平和，態度從容。我極欣賞他舉手投足間流露出優雅的自信。對我的稱讚，他也只是微笑表示謝意。相信重複過千百次的枯燥流程很容易造成職業倦怠，但邁可卻能將之化為生活的藝術，樂在其中。他這種一絲不苟的敬業精神，和認真勤奮的工作態度，使顧客能安心地享受賓至如歸的樂趣。

近年，這家餐廳在離家較近的地點開了分店。菜單口味都雷同，但沒有了邁可，感覺卻大相逕庭。侍者們態度冷淡，也無意和顧客有互動，員工如走馬燈似的換。當我點菜稍有遲疑，就感受到語氣中的不耐時，我就知道，是該回到本店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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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染疫記 （5/2020)

近年來，我和波士頓的凱倫和西雅圖的法蒂瑪常結伴出遊。三人在今年初才不約而同地在台灣見過面，計劃今年共遊的旅程。二月時新冠病毒肆虐，台灣有朋友被困在遊輪上，還好有驚無險。

凱倫和先生艾德三月初有趟南美遊輪行。因有台灣友人的經歷，我覺得遊輪會是最危險的交叉感染源，希望凱倫能考慮延期，但她認爲那時南美並無疫情，不需擔心；再聯絡時，已在船上，只能要求她特別謹慎。

十四天的遊輪行程順利，但結束時要停靠智利，卻發現智利政府兩天前才宣布關閉所有港口。與智利政府談判無效後，遊輪決定繼續向北航行十四天，在美國聖地亞哥靠岸。基本上，他們是在海上自我隔離。

接下來的兩星期，遊輪將兩千多名旅客視爲貴賓。除了船務人員辛勤地全天候殺菌，所有食物飲料網路洗衣都免費，每天更新娛樂節目。他們收集了乘客的藥單，在兩天內就補齊了所有備用藥；並協助美國旅客安排回程航班，更包專機將他國旅客送至澳州，英國和加拿大的定點。船長每天都親自報告最新狀況，竭盡全力解決疑慮，務必使大家安心。所有旅客都十分感謝船長及全體人員的盡心和效率。

凱倫和艾德於三月底由聖地亞哥返抵波士頓後，當天凱倫就開始出現咳嗽和發燒症狀。起初她覺得是流感，但我得知後非常緊張，要求她立即打電話給醫生。她聯絡了醫生，卻無回覆。凱倫不以爲意，認爲即使得了新冠肺炎，大多數人仍只需居家自療。我則堅持這應該由醫生來做判斷。

過兩天，醫生通過視訊問診後，馬上要求凱倫去急診。艾德帶她去醫院卻無法入内，由護士來停車場接凱倫，並刻意帶她經由樓梯進醫院。凱倫才爬了一層樓就已氣喘吁吁，血氧指數只剩80。立即做了測試，確認罹患新冠肺炎；照了X光，肺部已浸潤。馬上安排住院。

醫院有三十名新冠肺炎病患。因病菌感染力極強，醫院如臨大敵。醫護人員全副武裝，除了必行檢查外，盡量不和患者接觸。由於並沒有針對新冠病毒的藥，醫生只能開原是治瘧疾的藥。但凱倫對藥物過敏，每天數次猛烈地嘔吐。藥物還可能引起血栓，每天得打防血栓的針，每針都是一大片淤青。服完一期的藥物，卻並無明顯療效，只能靠自身免疫能力來抗衡。

凱倫入院後，艾德開始出現症狀，亦被確診。每天在陣陣發冷發燒，劇烈的頭痛及極度的疲憊中度過。夫妻倆，一人在醫院靠氧氣桶幫助呼吸，一人在家和各種徵狀纏鬥。還好有教會朋友幫忙，定期送飯菜給艾德。凱倫因病情不穩，加上先生患病在家，醫院決定多留她幾天。

住院期間，我和法蒂瑪非常擔心，不知能為凱倫做什麽。除了與艾德保持密切聯繫外，我們每天只能送些輕鬆和鼓勵的訊息，但凱倫很少回覆。她肺功能差，大部分時間十分虛弱，連刷牙都會喘。每天看著新聞節節上升的患病數字，我心都揪著。當凱倫開始送出些自嘲的笑話，及因打針而滿身青紫的照片時，我心中的大石總算落地 - 病情應已有好轉。

折騰了十三天凱倫才出院；艾德歷經兩週的苦苦掙扎，也開始好轉。兩人現在可以走一小段路，做些簡單的家務。雖不知能否完全恢復，也有後遺症的隱憂，但比起許多患病者，他（她）們已算是幸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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頑強的石頭 （4/2020）

一向認爲腎結石是先生的專利。他發作過兩次嚴重的腎結石，痛得在地上打滾。送去急診，馬上得打嗎啡止痛。因結石太大，無法排出，得用超音波打碎，再自行排出。我近年回臺做體檢，被告知可能有腎結石但不大，我沒太在意。 去年春末，先生，我和妹妹及朋友們參加了兩星期的葡萄牙西班牙的團旅，再順道去法國南部一周自由行。這是先生退休後第一次和朋友們旅遊，非常期待。 在紐約工作的侄女正好由公司招待去葡萄牙度假。我們難得的在里斯本共進晚餐，聊得開心。沒想到樂極生悲，回旅館我就腹部隱隱作痛。本以爲是食物不合卻也不像，疼痛來時，腰都挺不直。 第二天開往西班牙，我只能昏睡在遊覽車後座。我懷疑可能是腎結石，因腰酸，又是一波波的疼痛。但先生反認為不像，因他犯時的疼痛是無法忍受的。我考慮飛回美，但更擔心在長途飛機上會動彈不得。只能和領隊保持密切聯係，靜觀其變。

第三天一早精神氣爽，去參觀Plaza de Espana。 還來不及贊嘆那巴洛克和穆斯林組合的宏偉建築，就一陣劇痛，直冒冷汗想吐。領隊先帶我回旅館休息，並告知附近有醫院。掛了急診，女醫生問了些問題，沒照X光，就判斷是腎結石。安排打靜脈點滴，鬆弛肌肉，希望結石較易排出。開了一星期的止痛藥，兩種藥每四小時一次，如有必要再加第三種藥。

看過醫生好像吃了定心丸。接��幾天的疼痛指數降低，但無意停歇，一天總有兩三小時間斷性地反覆發作。自己神經質的覺得常飯後開始，所以盡量不吃。疼痛來襲時，我勉强自己不停的走動，希望能轉動結石，讓它不要卡在輸尿管口。發作後症狀卻完全消失，好似庸人在自擾。

我終於瞭解為何有人會沉迷於止痛藥。一直自認對疼痛有極高的忍受力，但疼痛來時是難熬的。我不希望聽到善意的問候，只想蜷縮在角落，盤算著何時可再吃藥，甚至加吃第三種止痛藥，試圖壓制那捉摸不定地如影隨形。

就醫後第五天，頑固的石頭可能要道別，決定來場臨去秋波。折騰得我整天站也不安，坐更難受。第二天卻突然雲淡風輕，西線無戰事。

八天以來各種程度的不適，使我不僅無法享受精彩的節目，也影響先生的心情，更遑論照顧妹妹，只好托朋友帶。每天只能束手等待下一波的痠脹痛。照片裏的表情盡是些疲憊，及更多的惶惶然。這時才深刻體認到，如身體有恙，一切都是枉然。

從未曾想過無痛一身輕的感覺會如此美好。剩下的行程，我盡情地享受美食，貪婪地欣賞美景。務必抓緊每一刻，彌補失去的前半段。 回美後馬上安排看泌尿科醫生。照了超音波，一片清澈。頑强的結石整得我數天人仰馬翻，竟似一場春夢了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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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舊食物 （3/2020）

父母在世的最後幾年，當時在上海任職的姐姐每年都回美數次，探視父母，也減輕我的負荷。姐姐偶爾會提議去家美式連鎖自助餐。餐廳價位合理，但菜式普通：裹厚粉的炸雞炸魚，肉餅，馬鈴薯泥，奶酪通心粉，甜膩的糕點。彩色塑料的盤子，陳舊的裝潢，狹窄的包廂，仿若回到70年代的小餐室。我請姐姐去家有數十種海鮮牛排的高檔中式自助餐，但她的結論還是較喜歡美式自助餐。

我十分不解，姐姐是米其林餐廳的追星族，爲何會獨鍾這美式食物? 再細談，才發現這是她的comfort food (懷舊食物)。多年前，她在美東剛工作時，荷包緊張，偶爾外餐，自助餐的CP 值最高。這典型的家常菜，能勾起她在打拼事業時的許多酸甜苦辣。

相信每個人的懷舊食物雖不同，背後卻都有溫馨故事。

以前父親的軍人薪資微薄，零食是奢侈品。但偶而帶回家的蘇式點心：條頭糕油撒子核桃酥雲片糕，總被一搶而空。每次回台，我都會去西門町流連；當初的糕餅店已成滷味網紅店。這種費時費工又薄利的點心，早被淘汰。小時，母親偶爾會交代去巷口買鍋湯水餃。回程提著沉甸甸熱騰騰的鍋，得加緊脚步卻不能潑灑；那盼望到家後大快朵頤的雀躍心情，歷歷在目。多年來我不時總要做碗湯水餃，撒些麻油葱花，咀嚼那份情境。

鮮肉月餅是父親懷念的家鄉口味，在台灣只在中秋節才買的到，在美更絕跡。多年後，還記得在上海街頭，看到隨時都有剛出爐的鮮肉月餅，那份滿滿的感動！雖然有點油有點鹹，可是我到處買。母親並不善烹調，但拿手的糖醋排骨，葱烤魚，牛尾湯都是我無法複製，也無緣再享用的媽媽味。

當年大學下課後，華燈初上。校旁整排活動攤位飄著濃馥的香氣，排骨酥湯，肉羹米粉，關東煮，蚵仔煎臭豆腐，難以選擇。當完家教，飢腸轆轆，到路邊攤點碗陽春麵，切些滷蛋豆干海帶，在寒風中全身舒坦。

來美念研究所時住宿舍，美式早餐成爲我畢生的最愛。火腿培根香腸炒蛋煎馬鈴薯，一早卡路里就破表。晚上圖書館關後，一群人再到披薩店或甜甜圈店，聊天續攤。我不喜甜食，但現在偶爾總會買兩個膩口的甜甜圈解饞。家裏喝咖啡，早用方便的膠囊；但三不五時，我得買瓶便宜的即溶咖啡。那兩年，窗外飄著鵝毛大雪，研究室裏烤著暖氣，彌漫著的就是這咖啡香。

在中西部做事時，那時的男友現在的先生還在念學位。星期五是難得的輕鬆時刻，我們總會光顧家炸魚店。在人聲鼎沸的店裏，嚐著剛出鍋，外酥内嫩的新鮮魚片，人間至味也不過如此；如能來個小奢侈，再混搭些炸蝦炸干貝，就真是愜意的一天。加州也有這家連鎖店，卻都經營不善，紛紛倒閉。但即使需一小時的車程，我們總要去重溫舊夢，那是我倆才能體會的幸福感。

在那物質匱乏的年代，許多味蕾的回溯特別鮮活。回台雖大宴小酌不斷，可是每天在大街小巷汲汲營營尋覓的都是懷舊食物。但也許時空環境不同，總覺得味道已走調。這些高脂重鹽的庶民食物，在講究養生的現代，顯得有點不合時宜；以我們漸趨清淡的口味，也常難以適應。但品的是鄉愁，觸動的是情懷，撫慰的是遊子心；食物的滋味如何，是一點都不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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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餐廳文化 （12/2019）

住家附近，有間只在加州才有的美國連鎖餐廳，是我們的最愛。菜單的選項不算多，採取健康走向，不賣油炸食物或高糖飲料。沙拉新鮮種類豐富，雞肉及魚蝦或焗或燒烤，口味清淡；胡蘿蔔蛋糕用料足卻不過甜，是我吃過最好的。特色菜是烤豬肋排，而最拿手的是烤小牛肉，肉質軟嫩，入口即化。

數年前餐廳開張後，成爲我們朋友聚會的首選。室外有片很大的用餐區，夏日涼風習習，是聊天好去處。週末更經常高朋滿座，一位難求。我很少和朋友推薦餐廳，這是其中之一。

一年多前去用餐，照例點了烤小牛肉，卻發現情況有異。小牛肉又柴又多筋；雖然失望，但覺得可能只是這批肉質不好，不以爲意。幾個月後，和先生再度光臨，依然如此。

用餐出狀況時，先生和我的處理方法大相徑庭。他認爲，去反映也不見得有用，如果我們不喜歡，下次就不要再來。我則認為這無助於解決問題。善意的提醒，為了商家，也為其它顧客。如果是真正的好餐廳，應會樂意傾聽，試圖改善。如果不接受，則可確認餐廳不值得再回來。無論如何，我總相信任何事，如期望能有改變，就得有行動。但為避免用餐氣氛不愉快，還是忍住沒講。

數月後，姐妹淘再度在這餐廳聚會，我告知烤小牛可能品質不佳，但大家決定還是再給次機會。夾了一塊，嚼不動也吞不下，只好吐出來。大家面面相覷，決定派我去交涉。

找來經理喬治，請他查看桌上剩下沒人動的小牛肉，白色筋紋歷歷可見。我説明自己是餐廳常客，但近來連續三次肉質都差，所以不可能是偶然。如餐廳真為節省成本，採購較便宜的肉，我也能理解。我還是會和朋友推薦餐廳，但不會推薦小牛肉；而這很可惜，因爲許多朋友遠道而來就是為了這道菜。我請他將我們的意見反映給高層。

喬治馬上道歉，撤走了烤小牛，並建議以一整排烤豬肋排取代。還沒吃完，一大塊胡蘿蔔蛋糕又被送上桌。賬單來時，不但烤小牛，肋排和蛋糕都沒收費，還給了我們一個折扣。此時喬治再度過來致意。並解釋，他是店裏經理，並不管中央採購，但一定會將我們的意見轉告上層。他表示公司對顧客的好評，固然感謝，但更注重的是顧客的建言；因唯有如此，餐廳的水準才能提高。喬治專業的態度給大家留下深刻的印象。

一個月後，我做義工的慈善機構辦了午餐，酬謝義工們一年來的辛勞。很凑巧的請這家餐廳來外燴，其中就有烤小牛肉。我嚐了一口就知道，以前高品質的小牛肉又回來了。自那以後，朋友們又在餐廳聚會多次，賓主盡歡。

其實這家餐廳並不算高檔，但能真正的重視顧客意見，落實服務品質，以高標準為經營理念。相信以這���的心態，生意必定做的長遠，企業的成功也指日可待。我上了Yelp，給餐廳個極佳的五星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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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義工朋友們 （11/2019）

每當和女兒聊起我做義工的老人朋友時，她都笑得詭異“妳不也是老人嗎？” 沒錯，我也不年輕，但和他/她們比較起來，我是小妹。

 做義工的都是老美，平均有二十年以上的義工經驗。我們送餐去因生病或殘障無法自理的家庭，流程是先組裝好午晚餐，再開車送去每家。中間有空檔休息時，大家都帶些自製蛋糕或點心，配上咖啡，天南地北的聊天。老美們對我和妹妹這兩個東方面孔極為友善。相熟後，每人都學了些簡單的手語，和失聰的妹妹做基本的溝通。

總操盤的芭芭拉以前是大公司的高層主管。她發號施令言簡意賅，規劃作業精細明確。辦事效率極強，將這慈善機構帶領的有條不紊。

最喜歡妹妹的班尼已逾九十。最近從樓梯跌下，雖多處淤青，還好沒傷到骨頭。兒女都不住附近，雖有老伴照顧，但兩人都年邁。我要班尼將我的電話輸入他手機，可做緊急後援。

娜拉是時尚皇后，細緻的化妝，不苟的髮型，全套的裝束，搭配同色的鞋子皮包；她風趣的談吐常令人哄堂。有時幾星期不見老人的身影，常不是生病就是跌傷。有些老人不等恢復，就拄著拐杖來話家常，有些老人就再沒出現。娜拉是後者。

瑪麗溫柔婉約，她是本地“傑出演講者”系列的會員。系列請的演講者都是名人，有科學家，電視主持人，政要人物等。我對演講很有興趣，但昂貴的季票使我卻步。每次聼完演講後，瑪麗總會巨細靡遺地和我分享内容。上次的演講者是前副總統白登。他曾是2016年民主黨角逐總統的熱門人選，但因兒子腦癌驟逝，使他決定放棄參選，多陪伴家人； 2020年將老驥伏櫪再戰。遙不可及的大人物，將人生的至痛娓娓道來，令人動容。

滿臂刺青的哈利是退休警察。他以前是毒品偵探，曾偽裝成吸毒者，在街頭買毒，逐漸贏得信任，進入幫派臥底。 有次幫派老大懷疑他，拿槍抵著他的頭，測驗他的真僞。當有足夠的證據準備攻堅時，哈利特別要求上司讓他親自逮捕老大。直到今天，哈利還津津樂道當他扣上手銬時，幫派老大那不可置信的表情。

這些義工朋友們，年輕時多身居要職，老來卻都視回饋社會為己任。老人們年紀大了，身體難免有些不適，但他/她們以感恩的心態和適度的幽默感，使病痛的折磨遁然無形。他/她們常年以閲讀，旅行，藝文充實自己；豐富的人生歷練，使他/她們對任何話題都能有精闢的見解，和他/她們的對話總是如沐春風。

送餐對象大多是低收入戶，居住環境都疏於整理，雜草叢生，我都常被絆到。想著有些老人拄著拐杖，顫巍巍地送餐，我總再三念叨著動作要放慢；但他/她們都樂觀地不以為意，覺得每早可以迎接美好的一天，還有餘力給與弱勢者些溫馨的關懷，真摯的祝福，是老天賜予他/她們最大的福報。

我極喜愛這群義工朋友們。從他/她們身上，我深刻領略到施比受更有福的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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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琴二三事 （11/2019）

去年回台時，特別和教鋼琴的珍妮請教練琴的撇步。也疑惑，為何我自學練了幾個月，還是無法控制翹起的食指。她一語中的“妳每天有先練基本指法嗎？”答案是否定的。她表示，基本指法在加强小指無名指的弱肌，配合其它手指，絕不能省略。我抱怨自己手小，彈音樂轉折處十分困難，珍妮的同情指數不高“那還有人沒有手，用腳彈琴的呢？”

珍妮告知，她教孩子較有成就感。多數孩子學琴，都被動地由父母主導，動機低。但他們腦力好記性強，手指靈活，對音符敏感度也高。孩子大都服從老師的指導，加上長期的基礎訓練，即使不看樂譜，對高難度的樂曲也能游刃有餘。

 但成年人學琴截然不同。他們有強烈的學習動力，卻也有高度的自主性，彈幾次就覺得自己的方法更好。成年人大多腦筋混沌，手指僵硬，缺乏音感。 他們沒耐心苦練基本功，總想著一步登天。一首還在沒練熟，就急著往下彈；囫圇吞棗下來，每首都彈得支離破碎。 我有點囁嚅“妳好像在說我��？！” 珍妮表示，學音樂能幫助孩子成長時腦力的發展，及時間的管理；許多孩子成年後，都能真正欣賞音樂；對成年人亦能活絡腦細胞及訓練和左右手的互動，避免失智。 孩子因基礎打得扎實，即使重彈首數年前的舊曲，也都能揮灑自如。但如要讓成年人復習上個月才彈過的，他會矢口否認“我從沒練過這首!” 我只能再度苦笑 “那不就是我嗎？”

珍妮的一番話，使我瞭解自己的缺點。自學至今一年多來，當初興致盎然，最近卻有些沮喪。雖然練得勤奮，進度算快，但進步率明顯趨緩。記性差，常彈了後忘了前；加上左小指開始有點關節炎，常覺不適。

 這段期間，看了許多學琴的影片和文章。主要是跟Youtube的一位退休老師學，他有系統的錄製所有主流系列的教學書；每首先言簡意賅地提示要點，再示範一遍；看影片學習的好處是可依據自己的進度反覆練習；但最近看著冗長的影片，常昏昏欲睡。 雖然每天練琴還是開心時刻，但為確定自己的策略正確，我再度搜尋。我練的系列有三本書，是許多老師教成年人的範本。網路有篇文章分析，第一本開始簡單，鼓勵初學者的興趣，難度卻急速上升；書最後有數首難度高的曲，有些人就過不了關。然而，多數人是放棄在我遇瓶頸的第二本；因它又長又難，似乎永無盡頭；自學者沒有老師在旁打氣，更易放棄。但如能克服障礙，堅持不輟，苦撐過這本，就能豁然開朗。為了維持學習興趣，文章建議同步學流行曲。我采納後，彈了許多耳熟能詳的名曲，果然有幫助。

我了解學琴是段漫長的旅程，有苦功沒捷徑，更不可能一蹴而成；過程必有跌宕起伏，如遇低潮，可改弦易轍，調整步伐，重新再來。畢竟，挫折是學習最好的養分。我學琴純粹為興趣，相信如假以時日，總有一天會水到渠成。

 女兒彈的“Mariage d’Amour”，我十分喜愛。在沒掂自己斤兩時，曾誇下海口，要在她的婚禮上為她彈這曲。現在只能和女兒打個商量“等等老媽，別太早結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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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風劫後 （10/2019）

最近海上颶風連連逼近美東沿岸，造成居民恐慌，嚴陣以待。使我想起數年前年底的聖塔安娜焚風；焚風的成因是高氣壓和低氣壓交接所造成的氣流，是南加州的常客；所以當氣象報告又有焚風來襲，我們都不以為意，沒料到這次它是來真的。

 晚上十點後，風速明顯地加強，只見後院的樹瘋狂的隨風起舞，盆栽桌椅一個個應聲倒地。 呼嘯的強風發出恐怖地隆隆聲，不時聽到飛舞在空中的物件撞擊在屋頂牆壁上。家庭間的落地玻璃門被吹得格格作響，好似強風隨時將破門而入。爲安全起見，我們只好��避到裡間的臥室。

 附近汽車警報接連響起，加上淒厲的救護車聲此起彼落；遠方天際一片橘紅，可能是電線走火。女兒用手電筒照著天空，只見漫天盤旋著樹枝及各種碎片，猶如人間煉獄。不多時對街驟然一片漆黑，停電了。只剩猙獰的狂風，肆意鞭韃著無助的房舍。

 快天亮才朦朧睡去，早晨迎來滿園狼藉：一半屋頂的瓦片都被吹跑了，後院二十呎高的玉蘭花樹齊根倒地，還好沒有扯斷電線。游泳池裡沉浮著樹枝及遮陽傘，放工具的小鐵屋散落在隔鄰的游泳池裡；停在車道上的車則被刮得慘不忍睹。鄰居們都出來檢視災情，並互相幫忙清理。

 附近幾個城市都災情慘重，所有學校都停課兩天。外出時只見一排排傾斜的電桿及連根拔起的大樹，滿目瘡痍。數十年的老樹經不起肆虐，有些砸進房屋，有些壓垮車子；也有大樹倒在路當中，市府缺乏人力，無法立即處理，只好封鎖道路。所有交通標誌都壞了，造成車陣蜿蜒數哩；斷電數日，沒有發電機的超商只能丟棄肉類蔬果，商店餐廳也全都歇業，加上斷垣殘壁，街上看來分外的蕭條。

 聽說那晚風速最高達九十六哩，許多土生土長的居民都首次經歷到大自然的真正威力。但老天爺變臉如翻書，前晚還窮凶極惡，第二天卻沒事人似的風和日麗，陽光普照，將責任撇得一乾二净。要不是滿地殘骸，還恍若只是做了場惡夢。

 家裡很幸運沒斷電，但網路及有線電視都當機。這時才發現如沒智慧型手機，就完全無法掌握周遭發生的事。但數晚沒事做只能租電影來看，反而難得的享受到家人相聚的時光。

 過了快一星期，許多住戶還沒來電，晚上溫度降至三，四十度，居民飽受無電之苦。這場風災也曝露了電力公司處理危機能力的不足；高漲的民怨引起市政府介入調查，並幫忙解決問題。

 先生忙著整理凌亂的家園，我則聯絡保險公司，估計著荷包的失血。屋漏偏逢連夜雨，沒錯，過兩天又要下雨了。雖然家家門口還堆積著如山的樹幹及垃圾，但對街的鄰居已竪起吹氣的聖誕老公公，它笑瞇瞇地和大家招著手，彷彿在對老天爺說 “以為你的壞脾氣會影響到我們過節的興致嗎？門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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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驚魂記 （7/2019）

波士頓的凱倫和西雅圖的法蒂瑪和我是鐵三角，每年都相約一至兩次同遊。去年八月我們安排先至西雅圖小聚，再一起參加十四天的阿拉斯加郵輪行。我曾多次去過西雅圖，從洛城只約兩個多小時的飛行，預計傍晚七點抵達。因週五交通擁擠，先生��早下午一點就送我和妹妹去機場。

在機上小憩片刻，即準備降落。此時機長卻宣布西雅圖機場有緊急狀況，飛機無法靠近，他得在空中繞圈，等待進一步的指示。詢問空服員，無人知道詳情，但初略瞭解有人在機場劫持了架飛機，軍方正在做追逐戰，機場已被全面關閉。

在空中盤旋了一個多小時後，機長再度宣布，燃料已低，我們可能得到俄勒岡州的波特蘭機場加油，但最後決定降落在西雅圖市南方五英里的波音機場。機長聲音雖鎮定，但表示從沒遇過這種狀況。

波音機場不大，平時只提供貨運航空及私人專用；由於離西雅圖市中心近，常是美國總統空軍一號的起降地點。此時停機坪内一片漆黑，只有幾輛停泊的貨機；除了加油地勤，杳無人烟。

即使如此，我也認為沒問題，降落後，我可叫輛Uber 到西雅圖機場。沒料到，機長告知我們無法下機，因不是商業機場，沒有空橋設備，只能再等。聯絡到已到西雅圖機場接機的法蒂瑪，她已等候多時；凱倫的飛機雖已降落了數小時，但也停在機坪内動彈不得。 機長不時廣播，表示狀況仍不明；但機内食物水供給都缺乏，如得長期等待，我們得再飛 去其它機場。曾經發生過劫機的陰影猶存，大家都心情沉重，無心交談。兩個多小時後，機長終於宣佈，塔臺已批准我們再飛，但這將是一個極短的行程。果然，機頭才拉起，就宣布將降落，前後十分鐘。降落時，機長還開玩笑 “辛苦了，歡迎來到波特蘭”，大家都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熱烈鼓掌謝謝機長。降落後又因多班機被延誤，停了許久等空橋。航站内的安檢特別嚴格，到處都是荷槍實彈的軍警，氣氛肅穆。

此時有更多消息進來。原來有名維修工理查，偷了架無人飛機在西雅圖上方飛行，兩架F15緊急從附近空軍基地起飛尾隨。塔臺一直和理查對話，願意協助他解決任何問題，並試圖引導他降落到附近的機場；但他不願意，說自己是個破碎的人，知道已釀成大禍，無法善了；最後飛機飛至一小島上墜毀。

我不知道理查遇到什麽過不了的坎，導致他走向不歸路。此擧雖不智，但他顯然是個善良的人，不願造成更大的傷害，飛行時盡量避開大都會區，沿著海岸缐飛；如果飛機墜毀在人口稠密的市區内，後果將不堪設想。但機場的維安設施，明顯地有極大疏失，令人擔憂。

凌晨一時，疲憊的我們才到達法蒂瑪家，兩小時的輕鬆飛行竟成為十二個小時的長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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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麗的風景 (5/2019)

大學畢業後，就出國唸書做事。數十年來曾多次回台探親，父母移民來美後，也數次陪他們回台辦事。但因工作關係，都無法久待。 近年來，姐姐在上海做事。父母過世後，我回台除了探望父母的老友及和同學親戚聚會，也總是來去匆匆，多以上海為基地。 去年姐姐由上海搬回台北，幾番催促，年底和先生及妹妹回台相聚。這是我去國多年後，停留最久的一次。兩個多月來，每次出門，都有許多的驚喜和不同的感動。

 去了幾次戶政事務所辦事。對我這種常聽不懂問題也不知該如何回答的顧客，辦事人員總是不勝其煩的重複解釋。有次時間已晚，有位職員提著皮包已準備下班。只見幫我辦事的職員過去悄悄告訴她，我接下去還要辦悠遊卡，她得等著幫我辦完才能走，免得我再跑一趟。辦事很少遇到這麽貼心的服務，我只有再三道謝。

 姐姐是外食族，常追米其林星餐廳，但我總覺得華而不實。大宴小酌後，也總想吃些清淡的家常菜。附近有家不算大的傳統菜市，是我的最愛。一進市場，先去排菜攤。因是產地直銷，菜色多又新鮮，價錢也合理，但常得擠進層層的人群。

 菜販是一家人，每人都得同時招呼數位客人，得報價稱斤兩算總數，忙得不可開交。但他們從不會把客人的菜弄混，價錢也不會算錯。不時還請顧客嘗幾粒櫻桃小番茄，不甜不用買。買完袋裡再塞滿免費的葱薑蒜香菜。碧綠的絲瓜茼蒿，肥嫩的竹筍筊白筍，掐得出水的紅白蘿蔔，都開心的搬回家。煩惱的卻是常貪心買太多，新鮮的蔬菜當天不炒就萎黃了。

 台灣四面環海，海產最著名。魚攤販都是凌晨兩三點趕去基隆漁港選貨。五點多回來，就開始擺攤，賺的是辛苦錢。當天捕獲鮮嫩肥美，晶瑩剔透的各式魚類整齊的排列在冰塊上，很難取捨。魚販一面清魚，一面解釋魚質細嫩的適合清蒸，緊實的紅燒較佳。經由介紹，虱目魚，午仔魚，馬頭魚，白鯧，青衣紅斑輪流出現在晚餐桌上。和攤販熟了後，想吃什麽魚，還可預先告知，他們會特別幫忙去採購。

 姐姐家旁巷裡有間人氣高的三明治店，每次去都大排長龍。四片碳烤過的土司高高叠起，一層黃瓜蕃茄生菜，一層辣蘿蔔乾，一層煎蛋和豬排，配料澎拜到滿溢出來，一份才賣台幣65元，美金兩元。 兩人吃一份是頓豐盛的午餐，再配上現打的有機豆漿，入口皆是幸福的滋味。結賬時店員告知，花費$200以上再贈送$100的折價劵，實在不知他們如何能賺錢。除了經常光顧，也去網站給了個五星好評。

 捷運四通八達，班次多又準時，我最常坐；車内乾净舒適，乘客時有互動。有次坐捷運去淡水玩，旁邊坐位阿嬤，看到我在查地圖，就熱心地指點淡水好吃好玩的景點。我出門地點不熟，坐公車時常詢問司機方向；有時司機還來不及作答，旁邊的乘客早就熱絡地你一言我一語，搶著提供資料。

 善心的公車司機比比皆是。有次坐車，我觀察到司機每當有老人上車時，他都殷殷叮嚀“慢慢來，不用急！”，再請年輕人讓個位，等老人坐穩了才起動。 轉彎時他會特意放慢，左右仔細看過，確定安全才轉。車上雖已有走馬燈顯示站名，但他還是大聲報出，提醒乘客別坐過站。

 和司機聊起來，問及擋風玻璃上貼著好幾張優等司機的貼紙。原來都是乘客投書給公司，獲得好評的嘉獎。我稱贊他的細心，他靦腆地表示這是本分；他將乘客當作自己的家人來照顧，並把對工作的熱忱化為愉悅的心情，傳遞給每位乘客，希望他們也都有美好的一日。我暗自將他名字記下，準備將他的義行再添一筆。

 台北大衆運輸工具方便，我坐計程車的機會相對不算多，卻常遇到個性鮮明的運將朋友。

 有次上車，才閑閑問了句生意好嗎？運將就來段頗爲精闢的時事分析講座；到了目的地，他才發現因太激動，根本沒按表，阿莎力的算$100。有位運將曾是日入斗金的公司大老闆。生意失敗後，一切歸零，改行開計程車。對命運的起落，他沒有怨懟，只慶幸還有健康的身體及謀生的能力；閑暇時還免費載社區老人去看病。

 最特殊的一次是發現滿臂刺青，車内放古典音樂的運將，和我竟是同姓同籍貫及同區長大。聊起來才��知他還是位業餘畫家。他從小酷愛繪畫，也常得獎，卻因家庭因素而放棄夢想。他曾闖蕩江湖數十年，從事過多種職業，也賺過錢，卻因染上賭博惡習將家產敗光。開計程車十分適合他嚮往自由的個性。愛交朋友的他，在車上準備各式零食給客人，因而認識位畫室老闆，鼓勵他重拾畫筆，並讓他以車資來抵繪畫材料費，使他能重築畫家夢。

 三年來他已完成開個人畫展的目標。下一步希望能參加國際畫展，提高眼界。他身無恆產，但此刻是他人生中最充實的歲月。我瀏覽過他的臉書，相當驚艷。或許因不是科班出身，他不受框架的限制，用色十分大膽，揮灑也有很大的空間，有極特殊的個人風格。

 父母在台北有棟老舊的房子，這些年來父母在美因年邁生病，已多年沒回台。這次有機會去老家幾趟，將父母的信件照片，還有父親以前寫的文章及出的書，都整理出來，搬到姐姐家。 家裡老舊的家具，也請人來運走或捐出。雇來的尤先生在小區裡做零工已有數十年，對每家的狀況都很熟稔，是常年的免費守望相助員。他娓娓道來和父母的相識，也感嘆近年來，小區裡早已人事全非。

 我不忍見尤先生年逾六十，為了生活打拼，還接這麼吃重的活。但數次交談，才了解並非我所想像。尤先生兒女都事業有成，極力反對他做粗工，希望他能在家含飴弄孫；他也曾試著休息一陣，卻渾身不對勁，大病了一場。病好後堅持出來做些義工，順便和老鄰居哈拉，反倒神清氣爽；再深談，發現他擁有好幾處房地產，是位收租的寓公。尤先生表示他小時家貧沒機會唸書，但深知教育的重要，他將大部分的收租都捐給邊遠地區的學校。

 和妹妹參加了里長辦的台南高雄二日遊。一路上大家説説笑笑，沒有吵雜的卡拉OK，也沒有人上車兜售產品。熱心的里長管前顧後，招呼得十分周到。遊覽車停點休息時，大家去買當地的特產，再和鄰座分享：豆乾手工餅乾棗子橘子，不拿都不行。兩天包了六餐，午晚餐都是豐盛的酒席菜，物超所值。

高雄是個很有潛力的城市，越夜越美麗。短短半日遊，能充分感到居民的熱情，也見識到駁二藝術特區和六合夜市摩肩接踵的人潮。里長十分感慨：僅僅數月前，城内還是一片蕭條。自從新市長就任後，賣全力為高雄打拼，提高了城市的知名度；拜韓流之賜，整個城市有翻天覆地的改變。聽了真為高雄人民高興，當然也得幫忙拼經濟，消費了不少。 回程中，我和里長互加群組，約好下次回台一定再參加她辦的團。

兩個多月來，我接觸到許多熱情善良的庶民；有些談吐不俗，有些不善言辭，但共同的特性是耿直誠摯；他們無視於政治的紛擾，只盡力做好在自己崗位内的工作，踏實地過好每一天，並有餘力幫助他人。 “台灣最美麗的風景是人”這說法近年雖曾被質疑，但在這段期間，我深刻地感受到：台灣最美麗的風景，絕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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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琴甘苦談 (10/2018)

女兒小時學鋼琴時，由我下班後帶她去老師家上課，疲憊的我正好能在沙發上小憩片刻。但好景不長，老師告知，女兒在家從不練習，來上課無疑是浪費錢；她希望我能在旁一起學，以便能在家督促女兒練琴。

女兒對音符極敏感但不耐學習樂理。我正好相反，樂理難不倒我，但樂譜卻看得慢，因此女兒常不服我的指正，兩人齟齬不斷。混戰了多年，高中時女兒以功課忙為理由，決定不練琴時，倆人都鬆了口氣。

數年前父親生病時，我將父親接至家中照顧，母親每天來探望。母親有彈琴基礎，我常鼓勵她以音樂來抒發情緒；每當聽到琮琮的琴聲，就知道這天母親有好心情。但隨著父親健康的退化，母親的琴聲逐漸從頻繁到偶然到寂靜。

送走父母後，有幾年鋼琴閑置在角落積灰。偶爾女兒買些她喜愛的單曲樂譜來彈，我總陶醉在美妙的旋律裡，也羡慕女兒在琴鍵上的自如；我開始重新思考。我不習慣彈琴時有人盯，也不想支付高額的學費。在網上搜尋，有各式價格不菲的軟體教自學，看得眼花繚亂。

正好此時社區中心首次提供成人鋼琴課程，趕緊報了名。團體班有四至五人，老師各別指導，只能給每人十分鐘，但這正符合我的需要。老師推薦了一系列的三本書。我心急地詢問最有效率學習的策略？需多久彈完一本？老師告知每人程度不同，很難回答，他有學生三本彈了五年。五年？！我決定三個月彈完一本。

書本結合了理論，技巧及樂曲，網評不錯。我如獲至寶，每天在家勤練。感覺老師對我這認真的學生期望過高，他將上課最後十分鐘留給我回答問題，要求我盡量不要在書上做記號提醒自己，並用耳朵來分辨音符的對錯；我十分疑惑“可是我才彈了一個月？”老師則笑眯眯“妳可以的！”。老師希望我每首都能彈到滾瓜爛熟才繼續；但我總不耐老調重彈，每周都堅持練數曲，卻每條都彈得結巴，速度也隨著難度的急速上升而減緩。我很快意識到自己的無天分，唯一的策略就是“勤能補拙”

團體班畢竟教學時間不足，我求救於網路。Youtube無遠弗屆，有各種影片教導初學者易犯的錯誤，進階的訣竅等等。我找到位退休的鋼琴老師，他有系統地將書中每條曲都先提綱挈領，再示範彈一遍，對我頗有助益。

在這年紀學琴，因是自發性，決心強動力足，但客觀條件不佳。我讀音符困難，得學不同方法來增快速度；肌肉弱的手指總不聽指揮，得做强化的訓練；音調抓不準，得反覆地研究影片；再加上左右手的配合，脚踏板的協調，和越來越難的樂理，常練得汗流浹背，腰酸背疼。每天數小時的練琴時間倏忽而逝，是我最苦惱也最快樂的時光。

三個月内囫圇吞棗地練完第一本後，我才體會到老師的用意。練琴是細水長流，貴於精而非多,不可能一蹴而成；如果基礎不扎實，以後越來越難時會容易放棄。我決定重彈。以前專注於音符指法，加上爲了趕進度，焦慮感高，無法充分欣賞音律。重彈時，反而更能注意細節，把握樂曲的精髓。柔婉的老歌，輕快的民謠，慵懶的藍調，一首首動聽的旋律在指間流出，那種喜悅感難以言喻。

練了數月，還是有點卡卡，彈過即忘也是常態；但我每天都會花些時間沉澱心情，將最美的幾首曲獻給在天上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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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色花道 （8/2018）

南加有種獨特的樹，花朵僅在暮春初夏之際綻放。樹名是藍花楹（Jacaranda），原產於南美，喜充足的陽光，南加提供了最好的生長環境。高達三十呎的喬木樹幹，枝頭上壓滿了繁密的藍紫色花朵，極多的數量使其成為特殊的紫色天際綫，頗爲壯觀。這也是父親最喜歡的花。 數年前，父親輕微中風，我將他搬到家裏以便照顧。中風損傷到父親吞嚥的小肌肉，吃飯時常嗆到。雖有復健師到家治療，但因年事高，效果不彰。所有食物雖都切碎煮爛，但父親怕嗆不肯多吃，每餐飯都是場拉鋸戰。無法攝取足夠的營養，原來就瘦小的父親體重降至88磅。中風也引起腦退化及輕微柏金森症。醫生表示有多項因素不利於父親，體重過輕尤甚，建議裝胃管。

那段日子，我的生活充滿了焦慮。得儘快從網上收集中風失憶柏金森症的訊息，參加支持團學習最有效率照顧父親的方法，並和各科醫生保持密切聯繫，更得安撫母親急躁的情緒。 因身體羸弱，父親精神不濟，整天昏睡。我堅持在安全範圍內，一定得動，維持心肺基本的運作。父親休息時，由我和看護全身按摩；清醒時，在安全腰帶和助步器輔助下，艱難的幫父親跨出每一步。看著父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小腿，我泫然欲泣。每次去看醫生的進出，更是場奮戰。 又是次精疲力竭的復診後，帶父親回家。咀嚼著醫生的不樂觀，我在前座流淚，父親在後座昏睡。 驀然間聽到“太美了!”，我有點摸不著頭緒。原來父親醒了，凝望著街旁的樹，重複著“真是太美了！”。這才看到寬闊街道的安全島上種了整排的藍花楹樹，成千上萬搖曳的花朵怒放著，淺紫的花朵在湛藍天空的映襯下，美不勝收。我將車慢下來，繞著街開了兩圈，再停在路邊，讓父親盡情地欣賞。

在那灰暗的時日裡，我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無視於春光的明媚和花草的姹紫嫣红。一旦注意到，才發現藍花楹樹處處可見，但那抹優雅的淡紫大都零星地散佈著，似有若無的或從樹梢向我們微笑，或在街角和我們招手。 拜胃管之賜，父親的病情奇蹟似的好轉。體重在兩年内增回二十五磅，腦力體力都有改善。蘋果色的雙頰，穩健的脚步，連醫生都訝異於他長足的進步；良好的狀況維持了五年。

那幾年在極短的花季裡，我帶著父親到處追花。本地就有著名的觀花處，才開過煩囂的老街，就突然進入一片夢幻的紫色世界。兩側夾道密集的藍花楹樹，形成沛然的紫色花海，氣勢磅礴，美得宛如人間仙境。 微風輕拂時，淡紫的花瓣紛紛飄落，先獻段舞步，再為大地編織塊美麗的花毯，每次父親都讚嘆不已。明知花瓣含有高濃度的天然色素，黏在車身會染色傷漆，但我總愛將車停在樹下，來場浪漫的花雨洗禮。

父親過世後，我睹物傷情，完全無法直視藍花楹，卻躲不過它們的無所不在；紫色花季成為我的最痛。經過兩年，我才能慢慢走出傷痛。回到熟悉的紫色花道，我深深地用心地看著這片花海，將這些美麗圖像映在心裡，再迴向給父親。

我確信聽到父親深深地吸口氣“啊，這實在是太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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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狗庫瑪 (4/2018）

女兒的朋友告知公園裡有隻被遺棄的狗。女兒趕到時，在打籃球的孩子們說它被一個中年女子拋棄；它在那兒已待了好幾天，癡癡地等主人回來，女兒將它帶回家。 這是隻漂亮的白色德國牧羊犬，但它很怕人，畏縮的躲在牆角，只信任女兒；任何輕微的聲響，都讓它驚慌失措；看我拿掃把掃地，竟嚇得滿屋亂竄，令人十分不忍。女兒相信它曾被虐待。

去看獸醫，它身上有好幾處不明傷口，大便也有蟲，得服藥。它才一嵗半，女兒取名庫瑪。庫瑪是獸醫的常客，結紥植晶片；它腸胃敏感，得買特別食物；常腹瀉，我也學會如何撿大坨的稀便。庫瑪和家裡的小狗賓尼很快打成一片；庫瑪塊頭大但個性溫和，搶玩具時都讓賓尼贏。和我熟了後，當我抱著賓尼時，再小的空間，庫瑪都會將大屁股擠進來，提醒“我也需要關愛喲！”

女兒幫庫瑪po上網找新家。因它的稀有，不少人有興趣，但都不符合女兒的嚴格標準。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焦慮感越來越高。家裡不適合養大狗，我也擔心庫瑪對我們太依賴，到了新家不願調適。我常抱著庫瑪的大頭“放心，老天一定會幫你找個好主人的”；它的褐眼深深看著我，好似有千百種衷情要訴説。

在送老人餐做義工時，我通常只組裝食物，但這天送餐團隊缺人，我後補。開車的是蘿賓，車裡坐隻中型狗。蘿賓解釋，她幫出差的女兒看狗；她自己的狗在幾天前才去世，先生艾倫十分傷心。

蘿賓娓娓道來，艾倫從沒養過寵物，但蘿賓家從小就養狗。他們兩個女兒要求爸爸養狗多年不果；直到有天，小女兒送隻小牧羊犬給爸爸作禮物，它十四嵗老死後，艾倫發誓絕不再養狗。

五年後，小女兒帶回一隻被扔在垃圾堆裡，還有臍帶的小牧羊犬，艾倫極為寵愛。狗四嵗時患了淋巴癌。獸醫告知如不治療，壽命有限；如治療，也只能再撐十個月。艾倫決定做治療，花了三萬美元，維持了十四個月的生命。

我提到庫瑪正在等候領養，蘿賓則表示不確定艾倫是否準備好。我歡迎他們來看庫瑪，但不需有任何壓力。一周後兩人來訪，艾倫和庫瑪互動不錯，但當蘿賓問他意見時，他卻不置可否。最後決定先填申請表再回家討論，也許考慮兩週的試養期。我堅信這是某種緣分，但卻音訊渺然。

數天後，我與羅賓再度搭檔送餐。這才發現兩家人都空焦慮了幾天 - 我們在等他們的回音，他們卻在等女兒的批准；艾倫還怪自己表現不佳，沒通過���試。庫瑪到艾倫家後，第一天到處在地板沙發上撒尿，第二天較適應，第三天他們就決定領養。

晚上看到女兒在製作庫瑪的影片。原來庫瑪來時，我們付了它起初的醫療費。後來女兒找了家救援組織願意支付源源不斷的醫療費，我們則負責食物玩具。 這兩個月，女兒將庫瑪的近況放上網，有些朋友陸續捐了錢給救援組織。現在庫瑪有了新家，朋友要求女兒做個總結報告。

看著影片，我竟淚流滿面。相處了兩個月，我早已忘記庫瑪剛來時消瘦的模樣，無助的眼神和惶惶然的舉止。現在的庫瑪增了十五磅，已轉變成一隻有自信，活潑健康的快樂狗。

我再次不得不感謝老天的自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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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防詐騙 (3/2018)

前幾天報紙報導，有人借用台灣駐洛城辦事處的名義，打電話到民衆家，告知他們的賬戶被盜用，要他們將存款轉帳到安全處。辦事處嚴正聲明，這是詐騙集團在操作，要民衆千萬不要匯款。 這使我想起不久前的親身經歷。

家裏的來電充斥著行銷，我基本都不接，但對手機，我警覺心較低。所以當聽到手機留言，說我在中國領事館有要件得提取，如置之不理將會被限制入境；欲知詳情，請按9鍵時，我神差鬼使地去按了鍵。

中領館的夏小姐接了電話，詢問姓名，查了記錄。指北京國際刑警在去年十月拘捕一入境的陳女士，在其行李内搜出大批信用卡，其中一張有我的名字。陳女士供稱，她是以三千美金向我買的信用卡。夏小姐提供了卡號及和北京發卡的銀行，再三詢問是否是我開的卡，但我去年根本沒去北京。夏小姐稱這是跨境金融罪案，如果我沒開卡，就得向官方澄清，否則後果將很嚴重。她給了她在中領館的電話號碼，要我隨時聯繋。我上網查，她的號碼和中領館電話前三碼相同。

我去過幾次中國，但不是中國公民，較擔心的是身份被盜用。我詢問應如何解決，夏小姐說我得報案，她可為我轉駁至北京公安局。

接電話的劉警官，報出是朝陽公安。我簡單地敘述案情，他告知這涉及國際信用卡詐騙，他得先核實我的身份來立案，但我從不在電話中給個資。他感覺到我的遲疑，表示理解。他提供了他的職位，警徽號碼及電話；再要求我上網查詢，確定這是朝陽公安的號碼。

我上網打入“朝陽公安”，他給的電話完全正確，但再往下看就有個link提醒詐騙。有位在加拿大的中國公民，也接到中領館電話。因她才在中領館辦過護照，所以深信不疑。被轉到朝陽公安時，公安警告如不處理，她將被禁止入境，在中國及加拿大的財產也會被凍結；解決方法是將財產轉到“黨中央賬戶”。此時她才覺得可疑，將電話掛斷。至此，我確定這是同出一轍的騙局。

我停止對話，假裝要先生報警，因電話裏正有人在詐騙。劉警官馬上掛斷電話，但在十分鐘内，有幾通來自中國的電話，我都沒接。

即使在對話中，我也有疑慮，中領館職員日理萬機，怎可能這麽有耐心幫忙解決？北京凌晨還有警官馬上辦案？最主要是口音不對。雖然確定如詐騙集團有進一步要求，我也絕不可能匯款，但還是十分懊惱自己警覺心不夠。

我馬上打電話給本地派出所備案。警官告知，除了特別小心類似電話外，因我沒匯出款，沒有損失，所以無案可立。當我問到如真有損失，還能追回嗎？答案是將十分困難。

近年不法之徒的詐騙手法翻陳出新，民衆只能提高戒備，彼此提醒。無論聽起來多可信， 都不要在電話裏提供個資或銀行賬號，更絕對不要輕易匯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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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無情 （2/2018）

炎熱乾燥的聖塔安娜風，使加州的野火從Ventura開始，一發不可收拾。熊熊烈火燒毀了數十萬畝的山坡地，近千棟民房，財產損失難以估計。有張令人震撼的照片是清晨天還沒亮，火勢已蔓延到405 號公路旁的山坡地，在公路上的上班車隊好似開入地獄的火焰口。

災區廣大的幅員内，有許多養馬的牧場。居民可以在短時間内迅速撤離，但馬兒就沒有這麽幸運。

火燒的第二天，女兒工作的獸醫診所接到電話，急召去災區的義工，全辦公室趕去Sunland。洛縣大部分資源都分派到Ventura去滅火，Sunland 極缺人力；但幸運的是，洛縣警察的馬都養在Sunland。警局先出動大批警力將警馬撤離，再回來幫助其它的人。

團隊趕到求救的牧場時，已有他處的馬被移至此，有些身上有跌傷或燒傷，有些窒息癱在地上，獸醫都做了基本的處理。再轉到離火場近的馬場，幫忙將馬隻帶上拖車。 馬兒受驚時不聼指揮，需三四人才能將馬帶上車，過程緩慢。但在極短時間内，風向已逆轉反噬，警察下令不准用拖車，只許一隻隻牽到安全處。時間緊迫，來不及牽馬，牧場主人只能打開馬廄的鎖，趕馬兒出去，讓它們自生自滅。

驚慌之餘，有些馬兒拒絕離開，有些被放出馬厩，卻又折回，因它們認爲那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有匹馬臨上拖車，卻掙脫逃跑，掉入山溝裏，跌斷雙腿。有個大馬場已收容了數十隻逃難過來的馬，但強風將火苗吹過高速公路，公路封閉，整座馬場只得再做遷移。

有家農場專門飼養顔色鮮艷的名貴鸚鵡。緊急疏散時，只能先將最貴的鳥集中到籠裏運走，其它的來不及救，義工們幫忙用電剪將籠子剪了大洞，希望鸚鵡能從洞口飛走。義工們苦中也不忘作樂“數天後，附近居民可能發現，有隻價值數千的鸚鵡停棲在後院”。

強風助威，烟霧彌漫，漫天灰塵，空氣品質極不健康。女兒即使帶了眼罩口罩，也擋不過刺鼻的烟味。義工們彼此提醒，做一陣就得休息補充水分，免得過勞脫水。野火方向難測，只要有任何潛在危險性，警察馬上就進行驅趕；團隊只得丟下手中的工作，轉到下一家需要幫忙的。

走在路上，天空驚飛的鳥群，路邊逃散的馬隻和野生動物，哭喊著到處求人幫忙的牧場主，有如世界末日。忙了一天，女兒回到診所，草草洗澡換衣，到家已近午夜；聲音啞了，頭髮裏都是白灰，沒講兩句話，已疲憊地和衣睡着。

每天的新聞報導都有在災難時永遠和民衆往反方向跑，不眠不休地和時間及風力做拉鋸戰的警消身影；看著不停歇的風勢，我心情沉重。

州長宣佈，加州天乾地燥，燎原火災將是常態。但隨著大批捐款的湧入，許多重建計劃已經啓動。企業和苗圃合作，將重建本地植物，為返回棲息地的野生動物提供食物和水的環境。受災者傑瑞接受訪問時，流著淚感謝許多素昧謀面陌生人的幫忙；他二十多年來的努力付之一炬，但慶幸家人都安然；他不會被打倒，將重整馬場。

在笑淚交織中，我看到加州人的硬頸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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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好公民 （1/2018）

車子的胎壓燈已亮了好幾天，但我記性差，上車知道得打氣，下了車就置諸腦後。這天做完義工，決定去附近的加油站打氣。

這家加油站不小，打氣機旁還有幾排停車位。我先請加油站裡的人開氣閘，再喫力地拉著管子到每個輪胎，旋開輪胎的氣孔蓋，將氣灌進去，卻總覺得做的不對。此時有輛SUV開過來停在我車後，看駕駛比著手勢，顯然在嫌我動作慢。炙熱的陽光，緊張的心情，使我汗如雨下。

這時有輛停著的車倒車出來，速度很快，卻根本沒看後方，猛然撞上停在殘障者車位的車，轟然巨響，兩輛車都損壞不輕。我驚呆了，大叫要他停，但肇事者加足馬力逃逸，動作之猛烈，差點再撞上等在我後面的SUV。

一團混亂中，我唯一能想到的是集中注意力在肇事者的車牌號上。七個字母和數字的組合，我在腦裡默念了兩遍，趕緊抄在紙上。

過去問SUV的駕駛，他目擊了整件事，但問及有沒有看見肇事者，車型及車牌？漠然哥不知道也不關心，卻不耐地“妳可以快一點嗎，我的胎壓很低，得加氣！”我趕緊打完氣，將車停到停車位，再觀察漠然哥怎麽做。這才發現打氣前得先按機旁的起動鈕，我剛做的全白搭。

跑進加油站，詢問誰是停在殘障者車位的主人。經理跟我出來看，告知這是他的大老闆，加油站業主的車。此時我才發現這是輛昂貴的勞斯萊斯，尾燈被撞爛，散了一地碎片，後方擋泥板也被撞凹。

這時業主也出來了，我描述經過，撞車的是輛深灰色的卡車，我不知車型，也沒看到肇事者；我留下電話，也給了車牌號，但告知事情發生太快，我不確定寫的車牌號是否正確。他們馬上報了警。經理要我進加油站談，我告訴他，我得再打次氣。

警察來的很快。打完氣進了加油站。原來經理要謝謝我，請我隨便在店裏選吃喝的，我要了杯可樂。兩名警察和我談了一會，他們迴轉店裡的錄影帶，看到整個事件，但沒照到車牌；他們將馬上展開調查。我被列入目擊者，另一警官稍後會聯絡我，錄我的證詞。

沒多久警官就來電，詳細詢問了事件始末。他���仔細看過錄影帶，確定兩車衝擊力很大，肇事者不可能不知道撞到車，但他毫不遲疑地加速逃走，意圖十分明顯。在加州，撞車蓄意逃跑的後果十分嚴重，除了吊銷執照，重罰，還可能吃牢飯。

我深怕警察抓錯人，再次强調“因事情發生在數秒內，我完全不確定車牌號是否正確”。警官好像沒料到我的反應，停頓了兩秒“妳給的車牌號一字不差，我們已經找到了這輛豐田卡車和車主地址，正派警察到他家，檢查車並可能進行逮捕”。錄完後，警官說“妳是位好公民，我們希望每個人都能像妳一樣！”

新好公民開上高速公路，卻煩惱地看著還兀自亮著的胎壓燈。回到家，先生用家裡的緊急打氣機加了氣。折騰了老半天，打氣這回事，還是沒概念。

[kathyquietcorner]

兩顆星 （12/2017）

在多年職場生涯中，曾和不少同僚相識相知，都歸於奇妙的人生機緣。

參加了公司的雇用實習生委員會，每年暑期前，我都忙著面試實習生。 來應徵的學生大都在加州大學主修數學或商科，考過初級進階的精算考試。 他（她）們穿著搭配好的套裝，以燦爛的微笑，強調著他們畢業後希望進入此行的意願。除了傑夫。

傑夫在名不經傳的大學主修工程，頂著一頭亂髮，身著皺皺的襯衫配上廉價的領帶。開宗明義：他沒考過任何精算試，也不確定會去考。對保險精算一竅不通，申請實習生的目地也很簡單，他需要錢。

當面試告一段落，委員會討論錄用名單時，傑夫得到不少雜音 – 大家對他印象不怎麼樣，既然他對這行興趣不高，我們又還有其他優秀的候選人，實在沒有必要浪費訓練資源。

事隔多年，我還是不太能解釋當時為何力挺傑夫。也許是他不做作的坦誠；也許是想到當初懵懂入這行時，我的面試答案也不儘政治正確；也許是那抹他眼底這年紀不該有的滄桑。 我願意給他個機會，僱他在我們部門。畢竟只是三個月的實習，即使誤判形勢，冒的風險也不大。

對實習生，我們期望不高。這些沒有經驗的大學生們，大多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基本上只要求他們閱讀許多相關資料，分配些輕鬆的工作，讓他（她）們淺嚐入門的滋味。除了和總裁共進午餐的重頭戲，公司還為各部門的實習生安排了許多社交活動，讓他們彼此認識交換心得；整個氛圍是歡樂的夏令營。

丟給傑夫兩本厚厚的保險學101，看著他在桌前瞌睡連連。傑夫問題不多，但一出口，我有時得遲疑兩秒才能作答，因沒料到這問題是出於實習生。 交代的工作，傑夫永遠做的又快又精確；稱讚他時，總謙虛的歸功於其它幕僚的教導有方。

但最令我最激賞的，不是交代的，而是沒交代的。傑夫喜歡以不同角度的尋求更有效率的做法；我常喜歡和他腦力激盪，汲取他那跳出框架的思維；他的建議中肯，多被採納。整個暑假，傑夫追著幕僚要東西做，積壓許久的project逐一重見天日。看著傑夫寫的報告，我了解，保險學101，他不是睡着，他早已消化。

我十分好奇傑夫年紀輕輕，為何考慮層面能如此周全？傑夫吶吶地不知如何回答，但由他的背景，我逐漸勾勒出個輪廓。

傑夫來自個典型的破碎美國家庭，不負責的父親和酗酒的母親很早離異。傑夫從小居無定所，是父母間的人球，寄養家庭的常客。對不盡責的父母，他沒有太多的怨懟。但多年自求生存的夾縫環境，早逼傑夫養成對任何事都得有通盤考量的習慣；因如出任何差錯，無人能庇蔭。

我問傑夫將來想做什麼，他還在考慮中，但確定追求的不是薪資穩定的工作。他得到過別人的幫助，念茲在茲的是如何能回饋在成長過程中，遇到的許多比他更需要幫忙的社會低層人物。他有幾個方案，但在無法做決定前，他只能努力充實自己，爭取好成績，增加選擇性。

傑夫時時自問“我現在做的事將來對社會能有什麼影響？”出自不到二十歲的孩子，我感受不到欣慰，只有心疼。我也了解，精算將不會是他的選項。

在和其它實習生的聚會裡，我注意到傑夫的沉默和格格不入。和他年齡不搭調的早熟，使傑夫和其它無憂的實習生們沒有太多的交集。暑期結束時，我將部門預算的紅利無前例地發給了這個實習生。

不知什麼道理，傑夫總讓我想到遙遠天際的那顆星，無時無刻總以他那微弱的光環，竭盡心力的想照亮溫暖周遭的小星球。

第二年暑期前接到傑夫的電話，我直接錄用，時薪定為一年前的兩倍。這導致人事部主管雪莉的頻頻關切，不外乎不希望開此例，對其它實習生不公等等。

我向老闆解釋，我們當時有個大project 和顧問公司合作，傑夫能力強但經驗少，保守估計能做到顧問的三分之一，但他加倍後的時薪還不到顧問費的五分之一，絕對物超所值；簡單的數學老闆一聽就懂。有了老闆的支持，我再用大批的證明文件封雪莉的嘴，雪莉不願卻無奈。

和傑夫交過手的顧問們，對他極為讚賞，願在傑夫畢業後以高薪聘用。但傑夫心中已有定見，入秋後他準備申請法學院，將來當律師，為弱勢的孩子，殘障者，新移民發聲。我半開玩笑的說他會是個窮光蛋律師，因他的客戶都將無力支付律師費。傑夫笑而不答，但我在他堅定的目光中，已看不到一年前的徬徨；物質的考量，相信從不曾在他的規劃中。

和傑夫工作，讓我充分領略帶到好幕僚的樂趣；心知這是最後一個和傑夫合作的暑期，我分外珍惜。暑期結束時，我和老闆聯合署名的強力推薦函，幫助傑夫順利拿到法學院的全額獎學金。

其後數年，我和傑夫時有聯絡。他步伐蹣跚卻穩健地成為律師。對這追心築夢的年輕人，我有許多的尊敬和祝福。

在傑夫第二個暑期結束時，部門裡有個全職缺，來了名應徵者。艾德是印度裔第二代移民，無瑕的英語，東部名校畢業，十餘年精算經驗。剪裁合身的亞曼尼西裝，經驗豐富的履歷表，無懈可擊的對答，大家都對他印象極佳。

和艾德面試結束前，他不經意地問“妳認識哈利嗎?”認識但不熟，他是多年前我進公司時和我面試的高層之一，已離公司。艾德閒閒道出“他是我叔叔！”當時我的感覺有點怪，這年頭，即使你老子是總統不也得憑實力嗎？

和艾德的推薦人（referral） 聯絡過，評價雖沒有他的履歷表奪目，但過得去。即使我心中曾掠過些許的不安，也被大家的一片看好聲淹沒。十幾年換了四個工作？人往高處爬嘛！我認為一個人不可能什麼都懂，對於過度潤飾的面試者，總覺得少了份真實，多了份刻意。但這完全可能是我在無的放矢，沒準艾德就是那踏破鐵鞋無覓處的全才呢？

進了公司，艾德以英挺的外表及適時的幽默感，花蝴蝶似的在辦公室裡穿梭著。同仁聚會裡，艾德充分展現他那天文地理的無所不知，鋒頭最健的人物亦非他莫屬；傲人的學歷及顯赫的家世，更如皇冠上的鑲鑽。無疑的，這將是顆耀眼的明日之星。

但在同時，我心中的疑團，卻像宣紙上的墨染，逐漸擴大。艾德很少提問 （歸功於他多年的經驗吧？），但交出成果卻常和該做的南轅北轍 （但誰沒有適應期呢？）。經幾番深究，艾德頻頻露餡；這才發現他連基本的概念都付諸闕如，難怪表現荒腔走板。

明知艾德的履歷表灌足了水，我還是抱一絲希望，畢竟他已考過精算師執照，學習新領域應不是難事。我數度和艾德懇談，希望他能儘快趕上進度，但他卻將便己的口才，淋漓盡致地揮灑在掩飾錯誤和爭功諉過上。當其它幕僚開始輒有微辭，部門作業延宕，團隊士氣低落時，我意識到事態不妙。

為什麼沒想到在面試時，只要談到技術性的問題，艾德就閃爍其詞？為什麼沒注意艾德的推薦人沒有一個是他的前老闆？其實處處是警訊，頻換工作的原因早已呼之欲出，只是我愚昧地被艾德浮而不實的外在條件所蒙蔽，一再姑息。

當我難堪地被艾德毫無預警地放鴿子，一再失信於同儕；及拿著他誤導的報告在老闆前數度出醜後，我堅壁清野，明確的向艾德解釋這職務的期望；再給他幾次機會，卻換得一再的故態復萌。我這才了解，我倆認知的鴻溝早已不是能力，而是工作態度。我也終於認清，如果人逾不惑，還不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改善的空間將十分有限。剩下的就只有如何收拾殘局。

在齊頭政策的保守大公司裡做事，要破格加薪固然難，想解僱幕僚更有如登天。即使我提供所有文件證明艾德的不適任，也不足抵擋雪莉對此舉可能導致被訴訟的疑慮。我對人事部這種有問題不尋求解決方案，卻一昧只想先求自保的官僚作風十分不滿，但無計可施；老闆雖然尊重也支持我的想法，但我了解這回，我得自己扛槍上戰場。

我將艾德和其他幕僚的作業隔開，開始對他一對一全面緊迫盯人。用帶新進幕僚的方法，將該做的每一件任務及時限，巨細靡遺地逐一列出，要求艾德如期完成。所有溝通先口頭再白紙黑字，不留任何狡辯的空間。我明確表示，如不能或不願改進，艾德的選擇將是轉部門或另謀高就，否則在我手下晉升或加薪的可能性，將是零。

經過數月的奮戰，燙手的山芋終於易手，艾德宣布回東部工作。“祝你好運”我暗自對艾德的新老闆說“如果你無法搞清楚為何艾德這段工作只維持了十個月，你將會需要很多的運氣！”

在那和艾德纏鬥不休，心力交瘁的數月裡，我腦海裡經常浮現的卻是傑夫那靦腆的笑容，堅毅的表情和落寞的背影。這兩個各有自己軌道，卻迴然不同的星體，竟擦肩而過，無緣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