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huadetect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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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
目前計劃,李華故事如無特別聲明,都是不死人的,這樣就不用每次開頭先提醒一句了。本文的“元軫墓誌”純屬虛構,讀者不必細究。
1
我和李華吃了中飯,一人一杯橙汁,走在S大校園裡。有一個女孩子和我們擦肩而過,突然轉過頭,叫道,“李華!”李華聞聲轉過頭,一看,以高分貝大叫一聲,“李純!”
——所幸周圍沒別人,要不然這一聲巨響,別人一定覺得他是神經病。
李純說,“李華,還真是您”,又看了看我,笑著說,“怎麼,這位老師帶您去吃了留學生��堂麼?”
我完全摸不著頭腦,李華說,“哦,這是我小學同學李純,這是我大學同學楊老師。李純她會算命的,楊老師你不要慌。”
“算命?”我說,“什麼意思?你……算出來我們去剛剛去留學生食堂?”
“是啊,”李純說,“橙汁上的水珠這麼密,肯定不遠嘛。”
我說,“所以我帶他去——”
“是啊,”李純說,“留學生食堂只有留學生和老師才能吃,你們一定有一位是老師,帶另一個嘛。”
“所以我是老師?”
“是啊,”李純說,“剛才李華發神經病,您立馬回頭瞧了一眼,是怕認識的人見著,那您就是大學裡的嘛。”
“牛——厲害,那為什麼李華不是大學裡的?”
“李華書包上插瓶礦泉水,大學裡的一般不會吧。”李純說。
這時,李華插進來說,“我要是平常用礦泉水瓶子接水呢?”
李純說,“這校園裡只有熱水爐,您接不了。”
我對李華說,“這個……你確定她不是你親戚?”
李華說,“真不是,她就會算個命嚇唬嚇唬人,但是不會破案。”
我說,“我已經亂了,到底啥叫算命?”
李純說,“就是呀,小學那會兒,李華看福爾摩斯全集,我也借他的看看,可是我覺得呢,每一個故事只是開頭一段最有意思——”
我說,“就是福爾摩斯說出客人從哪裡來,是什麼職業的那些?”
李純說,“對啊,這不就是算命先生幹的嗎?我就說呀,我淨挑這些算命的看,看著看著自己也就會算啦。可是後邊那些破案什麼的,一直就沒怎麼研究。”
我說,“那——,您看李華現在是什麼職業?”
李純說,“還真不清楚,待業?今天可是工作日哎,怎麼上大學裡來了?”
李華說,“嗯,說來話長,到香港混了兩年研究生,畢業後回上海待了幾個月,剛剛到深圳,想開個小賣部,這幾天在找鋪位。你呢?”
李純說,“害,我也說來話長,在美院唸完本科,就地也混了個研究生,去年剛上這來當個小老師。”
李華又發出一聲巨響,“臥槽你在美院?我在Z大!”
我笑說,“所以幾年在一個城市,然而互相不知道。”
李華說,“可惜可惜。”
李純說,“哎,對了,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這剛好有個案子,剛有點小想法,就碰著您了,有沒有空替我分析分析?”
李華說,“我有什麼可忙的,去你辦公室說?或者去楊老師辦公室?”
李純說,“去圖書館喝杯咖啡吧,我請客。”
我說,“那怎麼行,我來請。對了,李老師,我偏個題哦,您既然根據礦泉水知道李華不是老師,那麼我肯定就是老師了呀,因為我們至少有一個人是老師,才能進留學生食堂。所以我回頭看這個信息是多餘的,用排除法就行了,我說得對不對?”
李純說,“這麼說倒也對,可是我只會算命,您說的排除法可就——”
李華說,“超綱了。”
2
到了咖啡店,李華說他同時認識我們兩個,應該他來請,讓我們先坐下。只聽到他在櫃檯問服務員“除了美式還有什麼式”,李純馬上走過去,替所有人點了,並付了錢。扯了幾個淡,李華讓她說說那個案子。
李純說,“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啦,自己上課碰到的。我本科主要唸的書法,後來考研究生,他們都說做研究的話,美術更容易,文盲都能研究什麼的。我那陣子特別心灰意懶,乾脆就跑去研究國畫,張大千啊、黃軍必什麼的,糊弄兩篇論文。所以找工作時候,寫的研究方向是中國美術史。”
說明一下,李純語速很快,再就是專業術語很多,所以有些地方我可能聽錯或寫不對,讀者見諒。
“但是呢,”李純說,“S大的藝術學院比較新,沒有專門的書法方向,也就沒有專門的書法老師。給本科生開了兩門書法課,知道我唸過書法,就由我來上。這個小案子呢,就出在這學期的‘專業書法二’上面。咱們把現在這一週,叫做‘第四週’好嗎?”
李華說,“看來戰線拉得比較長啊。你從‘第一週’說起,是不是清楚點?”
李純說,“是啊,第一週的時候,學期快結束了嘛,我在班上宣佈了課程大作業,就是每三四人為一小組,每組指定研究一種墓誌拓片,要臨寫一遍,外帶寫一篇鑒賞論文,第四週交——其實就是昨天啦,要交作業了。”
李華說,“能跟上,然後?”
李純說,“要是有名的墓誌,鑒賞論文漫地遍天都是,這作業意義就不大。所以我給每小組指定的墓誌,都是不怎麼出名的,外邊也沒有出成字帖,更沒有幾篇現成的論文了。只有整張的拓片,收在咱們圖書館裡頭,學生可以去借。對了,‘拓片’就是——”
李華說,“你跟我說過,就是把墓碑整個一張印下來的,還來不及出成字帖。如果出字帖,相當於要把拓片裁開來,再弄成一頁頁的,像本書一樣。沒錯吧?不過這S大也是有意思,既然沒有書法方向,圖書館倒還有你說的這些冷門碑。”
李純說,“墓誌不是碑,要不字口這麼清楚呢,墓誌是放在——哎算了無所���。咱們院當然折騰不起,圖書館那些拓片啊,是中文系買的,聽說他們這會兒是財大氣粗呢,不過這跟案子沒關係啊,就是八卦一下。說哪兒了?”
我說,“學生可以去圖書館借。”
李純說,“對,然後這兒就出問題了。任務佈置下去大概一週,有一組學生給我發郵件,說給他們組指定的那個拓片,已經給人借出了,一時半會兒怕是歸還不了。我上圖書館網上一查,那個拓片果然顯示了‘借出’,歸還日期明年的2月3號。可是,明明我佈置作業前,還確認過這幾種拓片都在館來著。”
李華說,“你們圖書館的書還顯示歸還日期?”
李純說,“對登錄用戶會顯示,沒登錄的看不見。我一想,就明白那學生郵件說一時半會兒怕是歸還不了,是什麼意思了。因為學生借一本書是90天,明天2月3號還,那一計算,就是11月5號借的唄,那不正好是我佈置任務那天。所以學生也知道,八成是他們同班同學搶先借了這個拓片,搞惡性競爭。”
李華問道,“圖書館那邊,查不到是誰借的麼?”
李純說,“我們只是老師嘛,查不了圖書館的數據,也不好要求看這個。”
李華又問,“那其他小組有碰到同樣的問題嗎?”
李純搖搖頭。李華說,“你先說下去。”
李純說,“我一看,這樣可不行,就回了郵件,給這一組另外指定了一種拓片,再給他們一組的期限延後一週,因為他們第一週啥都幹不了嘛。”
李華打斷她說,“我先說幾句,如果是惡性競爭,那那組‘壞學生’一定是計劃好這麼幹的,那照道理他們不會只借走一個組的指定拓片,而應該盡量多做掉幾組競爭對手。所以我覺得不像是惡性競爭。”
我說,“那就是針對性的挾私報復?”
李純說,“你們說的也對。可是這組的三個學生,照說和班上其他人都不太熟識,因為就他們三個是唸設計方向的,班上多數學生是唸美術史的,還有幾個是別的院的,按興趣來選的課。”
我說,“可能暗地裡有什麼牽絆的,也不好說。”
李華說,“所以你想——您想讓我給查查這到底怎麼一回事兒?”
李純說,“您別急,整件事還沒說完呢。”
3
“就在第一週之前,”李純說,“有個老朋友,說一個親戚住S市,小孩唸小學,要換個書法家教老師,問我肯不肯幫忙。我問清楚了,時間是每週五下午四點半,上一個小時,地點離S大還算近,我不好意思拒絕朋友,就說那一千塊錢一節課,看對方家長願不願意吧。”
“一千塊?一小時?”我和李華眼珠子都掉出來了。
我說,“現在的家長這麼血性的麼?”
李純說,“我朋友說呢,外邊一般是二三百,但我就給開了這個——哎,其實還是自己懶嘛,原以為對方不會願意的,沒想到還真答應了。那就‘第一週’就去了唄。之前和她媽媽聯繫,說從前的老師說她歐體是寫不過別人了,比賽想拿獎得另闢蹊徑,得寫魏體什麼的。我說魏碑行,就教她寫張猛龍。”
我說,“寫一張什麼‘龍’?”
李華說,“張猛龍,弓長張,多倫多猛龍的猛龍,一個碑的名字。”
我說,“我去,你怎麼知道。”
李純笑說,“您有沒有覺得李華這兩筆字還湊合?”
我說,“我是說他兩個字還行,怎麼,原來是李老師從前輔導過?”
李純說,“男生嘛,那字都是醜得沒法看。李華坐我同桌那會兒,我實在受不了啦,就逼他給我寫了一個月張猛龍。這個碑,結字最緊密沒毛病,雖然有那麼點磨勒(?本字待考),筆勢還是顯明易見,我也給他逐字講解。他這麼著拿硬筆練了一個月,您瞧,總算能看順眼了吧。”
我笑說,“一小時一千,李華你該人李老師多少學費?”
李純說,“現在這孩子也是,從前那個老師就知道讓寫九成功(?)。害,九成功刻成那樣,不熟悉二王行書的,壓根沒法懂得它的動力模式和書寫心態,孩子哪裡寫得了?都寫成死樣子啦。張猛龍的動力模式,講解一下就清楚,它方筆比較含蓄,體勢又險峻,孩子寫懂了以後,再去寫歐體也會好點兒,將來要是看到南碑二竄(?)一路的,也方便理解嘛。——反正我就去這麼上了一節課,孩子到還挺樂意。”
“但是家長不樂意?”李華說。
李純說,“可以這麼說吧,她媽媽後來就微信和我說,第二週孩子有事,能不能停一課,第三週接著上?我說行啊。”
李華說,“第三週去,蛛絲馬跡,發現第二週請過另一個老師了吧。”
李純說,“李華,看不出來,您怎麼這麼懂呢?”
我笑說,“這有什麼?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麼?咱們這夥人,誰家裡沒幾號養了豬的親戚?補課怎麼回事兒,差生家長怎麼回事兒,誰不知道呢?”
只聽李華接著說,“李純你那種教法,講解多,寫得少,人家家長出一千塊錢,肯定覺得水了。”
李純說,“孩子欠缺的就是對字的理解,請老師就是給講這個的。寫,平時一天天的,愛什麼時候寫什麼時候寫,上課只一個勁兒讓她寫,那才叫浪費時間呢。”
我說,“家長知道什麼,你就得讓他覺得熱鬧,他就以為錢花得值。再說,人家哪有‘平時’,還得學滑冰、學圍棋、學英語不是?週末麼,還要去公園博物館拓寬眼界呢。不過話說回來,她媽第三週又請���去,肯定還是想兩個老師再比比試試。吶,有幾種可能,你不是說孩子挺樂意麼?可能就是她喜歡你,不喜歡那個老師,家長覺得你能調動孩子的興趣,所以還想咬牙讓你試試,或者就是另一個老師是男的,女孩家長總是偏向請女老師麼。反正奇奇怪怪的,不過最主要的呀,我估摸著啊,還得是您那一千元人民幣。”
李華說,“算了,說重點吧。”
李純說,“重點就是,我是通過什麼蛛絲馬跡,發現請過另一個老師呢?告訴你們,我第三週,就是上週,去她家上課,見到孩子的一張乾淨宣紙上印了幾個字。是反的,就是說原來寫在別的地方,趁墨還沒乾的時候,不小心沾到這張宣紙上的。”
李華說,“而這幾個字,是張猛龍碑沒有的。——或許還是那本被學生借走的拓片裡有的。”
“對啦, ”李純說,“大小相近,排列整齊的幾個字,而且豎著排的,應該是在臨什麼帖。有點兒不很清晰,反正最底下三個字是‘領九錫’,用筆看不清了,結構是北魏元氏墓誌一路。那肯定是第二週請過另一個老師,教她寫過另一種魏碑了嘛。當然啦,我已經和她媽媽說了,自己沒空再上課了。”
李華說,“她應該鬆了口氣。”
李純接著說,“我回來一想,不對啊,‘領九錫’這三個字,元軫墓誌裡面就有——就是那個被借走的拓片,元是一元錢的元,軫是珍貴的珍玉字旁換車字旁。我先說明一下啊,這三個字——領取的領,數字的九,無錫的錫——是說墓主被皇帝賞賜了九樣東西,類似的表達,許多北魏墓誌都有的,因為墓主都是權貴嘛,比如說‘奉九錫’、‘加九錫’什麼的,但是印象中,‘領九錫’這個說法不多,我就查了一下。”
李華說,“你為了這個去泡圖書館?”
“不用啊,”李純說,“墓誌數據庫啊,哎,虧您還是個Z大的。就是一個電子檢索系統,出土墓誌什麼的特齊全,而且帶全文檢索。我一檢索,有‘領九錫’這三個字的墓誌或者碑或者照相(?)等等,只有四種,而咱們圖書館收的,就只有元軫墓誌一種,因為另外三種就更加冷門了。”
李華說,“李純,我感覺你思路有點……亂。你是想說學生幹壞事,借了這個拓片惡性競爭或者挾私報復,同時又順便用這麼一個冷門的拓片去補家教?還是你想說這只是一個巧合,某個別的人從圖書館借了這個拓片去補家教,其實並沒有什麼學生幹壞事?”
李純說,“我也不知道嘛,才來問你。但是拿冷門碑帖教孩子這一點,一點兒也不奇怪,聽說有些老師為了孩子拿獎,專教他們寫冷門的。——不過元氏的筆法大同小異,沒必要啊。”
李華說,“不過有一點你大概率正確,就是這個老師用的教材,就是貴校圖書館借的。因為如果是私人收藏的拓片,包括你搜索出來的另三種拓片也有這三個字的,那���竟是很貴重的,不至於輕易拿去補家教。但是別的方面,一時還不好下結論。當然了,有一個辦法,今天就是星期五,是上書法課的日子,你既然不補了,她家長該請回另一個老師了吧。”
我說,“你是想去門口堵?可是如果她又新請了第三個老師呢?雖然這種家長一般是很糾結的,多數還是又請了原來第二個老師。”
李華說,“你說的也有可能,但是目前也沒有別的法子。等會兒四點半,堵下來看看這人是李純那班的,還是不認識的人,也許能搞清楚呢。”
李純說,“害,算了,懶得去啦,隨他去吧,反正那一組學生我給他們寬限了,也沒有誰受影響嘛。”
李華說,“我閒著,我可以替你去堵——順便看看那裡有沒有好的鋪位。主要是——”
李純說,“您說?”
李華說,“我總是覺得這個事,有點奇怪。主要是這組的三個學生,為什麼離任務佈置了一週,才來反映拓片借不到?是不是有點晚了?照道理,一上來發現已經借出,就不應該指望還會良心發現還回來,應該馬上報告。”
我說,“所以你是懷疑什麼?”
李華說,“不排除是自導自演。因為李純你說這一組三個都是設計專業的,和別的學生不一樣。那麼會不會是設計那邊另一門課,他們都選了。然後那門課正好也有一個大作業或者考試,然後那個deadline差不多到第一週的結束,等於是說,你剛佈置下去書法作業的第一週,他們還忙著搞那個設計的作業。所以他們就用這個辦法,自己把拓片借出去,然後等一週跟你反映,讓你另外指定,重新開始,這樣為書法作業爭取一週時間。看上去他們還是四個星期做一份作業,但是是用後面空閒的一個星期,換走了忙著設計作業的那個星期。”
李純說,“設計那邊的課程有什麼作業,應該能問著,但是得等我找著人問。但您這麼一說,好像這裡頭是有點蹊蹺。”
李華說,“無所謂,待會兒我替你去堵了人,看看是不是不就行了。楊老師,四點半你去麼?”
我說,“下午三點鐘有個學生咨詢,不過應該不會超過四十分鐘,如果離學校不遠就行。”
4
到了地方,已經四點二十。李華說,“不著急,上門補課是最準時的,不會遲到,也不會早到。”
我說,“就怕他改時間。”
李華說,“多數不會,這種小孩課程表排滿了,牽一髮而動全身。”
站了一會兒,見一個女的騎著共享單車來了。停好車,帶著S大的布袋,走上台階按門鈴。
我說,“好了,還有個S大的包,這下連命都不用算了,應該就是這個學生。”
李華正偷偷把那人拍下來,完了才說,“應該是吧,等了半天就這麼一個。停車按鈴���氣呵成,不用找地方,顯然來過,所以就是我們要堵的人。但是……這個命還是要算的,你不覺得這個‘學生’有點老?”
我說,“是哦,看來八成是個研究生。”
李華沒好氣地說,“我是說,你不覺得學生就有點怪麼?騎什麼共享單車,自己沒自行車?還是說你們校園裡允許停共享單車?”
“不不,不允許,”我說,“你是對的。那麼就是——”
李華說,“老師……那就更怪了。”
我說,“沒有呀,老師,那就對了。這個老師是會書法的——可能李純還認識——,上門補課,借了這個拓片當教材。所以那些學生是誤會了,沒有人害他們。”
李華說,“第一,還是我說的,為什麼學生等一星期才報告。第二更重要,就是如果這個人真的是老師,那麼拓片肯定不是她借的。”
“為什麼?”
“我問你,你從圖書館借一本書,可以借多久?”
“教職員可以借一百八十天,研究生一百二十天,本科生九十天——我懂了,”我說,“因為李純在佈置作業之前,還確認過拓片是在館,而李純說那個到期日是……那個……大概九十天之後,所以一定是本科生借的。你說得沒錯。”
李華說,“不管怎麼樣,把照片給李純發過去再說。——哎喲,我弱智了,忘了加微信了。”
我說,“去她辦公室找她好了,慢慢蕩回去,順便你沿路看看鋪面。”
5
“噗,”李純說,“這是我同事啊,就坐門口那座位。研究美學理論的,應該也練過書法吧。那孩子的媽媽居然又找著她了,這麼巧。”
李華說,“那麼就是說,拓片肯定不是這個老師借的。至於是不是學生自導自演,李純,你幫我查一查,其他幾個小組的指定拓片都還了沒有,還有這個元軫墓誌現在到底還了沒有。”
李純查了查說,“其他幾組的,都在館了。”我也幫著查,說,“元軫這個好像還是老樣子,明年2月3號到期。”
李華說,“如果是別的組借走這個元軫拓片,意在惡意競爭或者挾私報復,那麼這個拓片此時此刻也該還了不是?尤其是你給那個問題小組重新佈置任務,是通過郵件,別的學生大概率不知道,那麼在他們看來所有組都已經到deadline了,拓片還藏著掖著幹什麼呢?要是說你重新佈置任務的事給別的學生知道了,那也只可能更早還回去咯,因為藏著掖著也沒用了。所以,現在看來,更有可能是自導自演了。”
我說,“但是沒法確定。”
李華說,“圖書館不給你查,那永遠都沒法確定了。學生應該也是瞭解過的,吃準了這一點,才敢這麼幹。不過,李純,你要是有心情,可以每天刷刷元軫墓誌的頁面。要是到了那個問題小組的deadline,和新指定的拓片同一天還了,應該基本就是了。”
我說,“也未必是同一天吧,也許新指定的拓片在這組的一個人手裡,原來指定的那個元軫在這組的另一個人手裡這樣,不排除前後可能相差一兩天。”
李華說,“一般不會。這種事一般有一個主謀包辦的,如果沒猜錯,就是發郵件那個。不過李純啊,沒有絕對證據,心裡有數就行,我覺得還是先不好扣他們分數,你看呢?”
李純說,“犯不著,就按著作業程度改唄。”
我說,“不對呀,還有一個問題你還沒解決呢。李純看到的這個‘領九錫’三個字是怎麼印上去的,既然這個拓片並沒有用來教小孩子。如果是李純同事私藏的拓片什麼的,不是說不捨得拿出去給小孩子上課麼?”
李華搔頭說,“老實說,我也不懂。”
李純突然笑著說,“哦,我懂了。怪不得我前幾天見她桌上擱著那麼一本元懷呢!”
我們一起說,“什麼?”
李純說,“元懷,還是元軫那個元,懷念的懷,元氏墓誌裡很出名的一種,早就出成字帖了。我同事她就是拿了一本元懷墓誌的字帖教孩子寫的。好是好,但孩子要是理解不當,筆力易於孱弱,之前要是寫的是燕塔敘(?)還能理解點兒——哎呦,我忘了給你們解釋了,就是有點兒複雜。”
李純從網上搜出一個元懷墓誌的圖片(如上圖),手指點著,對我們解釋,“這就是一個墓誌的整拓,如果出成字帖,有兩種出法。一般都是比較講究的,咱們比方說有本字帖是六個字一行——豎行,你們��做一列——,每頁呢三行,那麼這個字帖的頭上兩頁內容就是呢,我給你們畫出來,
這是第一頁。那麼第二頁呢,就是,
在‘宣義’和‘河南’的中間,字帖上應該能看出石頭的紋理接不上,因為是這個墓誌到底下換行了嘛。”
李華說,“懂,相當於是把這個碑裁成六個字一條六個字一條這樣,不到六個字的拿下一行拼成一條,然後一條一條放到字帖這本書上去。”
“對啦,”李純說,“但這只是第一種出字帖的方法,現在外面買到的字帖,多半是這樣的。可是在從前呀,還有另一種馬虎的方法,也能出字帖。是什麼呢?就是不把拓片像剛才說的裁成一條一條,而是裁成一塊一塊兒的。咱們還比如說字帖是每行六個字,每頁三行,要是用這種馬虎的方法,字帖的頭兩頁就成了,
這是第一頁,也就是原拓片的第一‘塊’。第二頁也就是第二‘塊’,
這就是馬虎的方法。”
我說,“有沒有搞錯,這也太偷懶了吧。”
李純說,“是啊,這種字帖,臨帖時得不停翻頁,誰受得了?”
“有一種人受得了,”李華說,“那就是文盲或半文盲。如果不注意碑文的內容,只知道一個個字往下寫,還以為是按第一種方法出出來的字帖,就用不著翻頁。然後到了石碑上的‘領太尉公侍中王如故顯以殊禮——呃,什麼物——九錫’這裡——”
“備物九錫,準備的備,”李純說,“福爾摩斯還不知道地球繞太陽呢,您這不算文盲。”
“對,她那時候比起算命,最喜歡看的還是這個福爾摩斯知識列表,”李華接著說,“如果碑是裁成一塊一塊的,就很有可能把‘領九錫’連起來臨摹到紙上,因為在這個人看起來,這一頁字帖的內容是——你們看這一‘塊’,
大概是這麼一回事。”
“是啊,”李純說,“我前幾天見她桌上擱著本很舊的元懷,還在想為什麼非借這麼舊的一本。她可能是覺得舊的才拓得清楚吧,其實元氏墓誌很晚才出土,根本不存在這個問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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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火車
到現在,主要是寫我和李華到S市工作後的事,Z大的本科歲月也算寫了一篇,只有中間在香港讀MPhil的兩年是一片空白。大抵推理是荒江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人商量培養之事,我倆的蹩腳廣東話,聽不懂更講不出,沒法和人商量,也就輪不到李華逞英雄了。非要我寫,只好拿如下一篇滬港列車上的小事來充數,算是和香港沾點邊吧。
1
我和李華在香港讀MPhil的第二年寒假,準備一起回上海。我向來坐火車的,就勸他也坐。那年頭還沒什麼西九龍,單靠一輛“Z99/Z100”次列車連接滬港。這兩個編號只是同一輛車,一個代表北行、一個南行。這次是北行,下午三點紅磡發,明早十點多到新客站,臥鋪睡一晚。至於路線,並非廣東、福建、浙江這般,而是出廣東直奔湖南、而江西、而浙江——中途並不開門上下客,等於全封閉,只不過在廣州南拖上幾節內地車廂,是它們要上下客。總之我想說,我們半夜一點鐘在湖南株洲停一停,跟著後軍變前軍,自西往東,就地倒開;許多乘客一覺醒來感到不對勁,過會兒才發現是火車倒開(如果前一天的叫正開)。
鑒於李華頭回坐,沒經驗,我預先告誡他說東北話,不然一堆上海老頭老太可招架不住。李華說他又不是演員,說不來,我想想他不是我,或許樂得有人扯淡,也就由他去。兩人一道上了車。
當時尚無一地兩檢,但車內眾人自覺已通過精神上的一地兩檢,車還停在有法律的香港,手腳嘴已經不文明地舒展開來,一時吵鬧無比。我們找到自己的鋪位:一間門裡面六人,左右上中下鋪,我們是兩個上鋪。才把行李扔上去,一個老太推著箱子過來,貌似也是我們這間的。我忙說,“這箱子老特麼沉了,老奶奶,我給你提。”老太把才舒展的臉色略略恢復文明,說,“噢,謝謝你,用不著。”我胡亂咕噥了一聲,迅速爬上上鋪,衝李華嚷,“哎,傻逼,你那本《雪山飛狐》呢?”
李華從書包裡把書扔給我,又用上海話問老太可要幫忙。我一邊舉著書看,一邊用耳朵聽。只聽老太說,“那麼你幫我把這只箱子推推到床底下去好吧?謝謝你哦小弟弟。”又說,“怎麼這麼的慢啊。”一個女孩子的聲音說,“門口全是人堵著。”老太說,“那我剛剛就叫你動作快,你不相信。算了算了,你再慢一點麼箱子也沒地方放了。”想來是老太的女兒。聽上去她倆把小件行李扔在下鋪了,又聽見門外走廊上兩個中年男人在吹牛,估計是中鋪的兩位。
開車後,兩個男的越吹越響。只聽一個說,“咦,對面開過來的這部好像是地鐵嘛!”另一個亮著破鑼嗓,說,“對的——它這個是香港的叫做是,叫做是東鐵線。你看外頭這個牌子呀,旺角東,對吧,還有什麼沙田咯、九龍塘咯、那個大圍,等會兒你全要看到的,全部是地鐵站頭呀。”前一個說,“哦,就是講這部火車在香港這一段,幫香港地鐵用一根鐵道。”破鑼嗓說,“哎,對的……”兩人聲音到這兒又被別人說話蓋過,我聽不清了。
這時李華問我車上有無熱水,我還沒說,只聽老太說,“就在後頭呀,呶,你走到最最後頭。”李華謝過出去了,過��兒聽到他和另一個老太說話,聲音是在門外。我估計是李華回來後沒進門,坐在走廊小桌板旁等水涼。吹牛的兩個男人走開了,我從而能聽到李華和門外老太說話——確切說是老太問話,李華答話,一直問答到“你可是屬馬的?”“啊?我屬猴的。”就聽不見門外老太了。少頃,門外又有一老頭問李華,“小伙子,可是在香港讀書的啊?”李華還沒答,只聽門外老太說,“做啥啦,神經病!”門外老頭說,“咦?我問問他你怎麼——”門外老太打斷他說,“還小呢,屬猴子的。”門外老頭“哦哦”兩聲,和門外老太一起退場了。他們最後這幾句話並不響,但我身經百戰,模糊聽去,只憑對話的節奏和氣氛,渾似一字不落一般。饒是李華足智多謀,從未見過這般陣仗,一時竟摸不著頭腦,又覺無人說話沒勁,索性進來。
門內下鋪老太客氣邀他坐,三人攀談起來。原來她女兒是港大本科生,老太這回來接她,順便玩玩。老太說,“要不你跟哥哥加一個微信,那麼到時候有什麼事情還可以請教哥哥。”女兒說,“等等,也不知道這車上網怎麼樣。”接著聽到一串鑰匙嘩啦砸在桌上——門內臨窗也有一桌板——,應該是女生掏手機,嫌鑰匙放兜裡礙事,索性扔桌上。李華說,“你這個鑰匙圈,可以啊,正版曼聯的紅魔。”女生來了勁頭,說,“我閨蜜去英國交換替我帶的呢。”李華說,“你是真球迷還是偽球迷?”女生說,“直播場場不落。”這時中鋪的破鑼嗓回來了,說,“老太太,麻煩你讓讓好吧,哎,給我拿杯子吃口茶,哎,好了,謝謝”。李華說,“不容易,身邊還真沒見過曼聯女球迷。”只聽破鑼嗓猛然敲打起來,“曼聯,哦喲,上個禮拜娘的輸給李斯特城,冷門冷得來一塌糊塗嘞,冊那!”甩下杯子揚長而去。李華和女生聊起足球來,老太怕敗事有余,說聲“我到外面去轉轉”,也走了。
聊了會兒,李華問她交換的事,女生說自己下學期去日本交換,李華說,“挺好的,這個寒假沒什麼壓力了。”女生說,“不過有的人運氣不好,像我有同學去伯克利,就沒寒假了,港大sem one一結束就要飛過去,那邊貌似是三個term,現在winter term正好開始。”李華說,“那有點悲催,不過就當是旅游了吧。對了,你東京住哪裡?”女生說,“我們有三個同學都去東大,已經訂了合租的房子。”李華說,“你香港也租房嗎?還是住宿舍?我外面租的,和上面這家伙。”女生說,“我也是合租。”李華說,“上下鋪?還是你自己一間?”女生說,“別提了,廳長額!”李華說,“不容易,是洋樓嗎?”女生說,“嗯。”李華說,“那還算好。”此時下鋪老太回來坐了,兩個中年男人也回到門口繼續吹,車廂又覺吵鬧不堪。雖聽不全,也能聽到破鑼嗓說,“……你隨便一爿店進去,他都是一杯茶先拿上來請你吃。所以講啊,真是素質不一樣,也可以講是文化不一樣,……”另一個說,“這個麼,這個就是他們廣東人的習慣,所以你剛剛講文化不一樣,講對了啦!他這個茶,你曉得嗎……”
就這樣看看書、聽聽廣播劇,待外面天黑,我爬下來准備吃晚飯。只見李華和女生坐在走廊上,還在聊天。一個乘務員推車過來,叫賣盒飯。破鑼嗓問,“熱嗎?”乘務員答,“現在是熱的,等我推到頭上再推回來,就是沒賣光也變成冷的了。來,要嗎?二十五塊一客。”兩個中年男都不要,說還不如去餐車吃,說著就走了。我和李華還有女生各來了一客,老太自帶了餅干,坐在裡面熱水泡泡吃了。第二個乘務員接踵而至,“來來來,各種零食、玩具、撲克牌、火車模型啊,禮品、紀念幣、明信片、飛行棋啊……”李華說,“這也就是公家的生意,隨便搞搞,要是私人的早虧光了。這些東西要趁別人閑得發慌的時候推出來,哪有等別人忙著吃飯的時候推出來的。”女生笑道,“你這專業知識沒白學。”李華說,“這就是常識。再說我是行政管理,也不是市場營銷。”
快吃完時,那車盒飯又推回來了,“來,花式盒飯啊,二十五塊一客,魚排、肉圓啊,葷素搭配,趁熱啊!”我們不禁微笑。跟著第二輛推車也回來了,“來來來,各種零食、玩具、火車模型啊,禮品、紀念幣、明信片、飛行棋啊……”只見李華搖搖頭,女生則已經在刷手機。這時破鑼嗓回來了,“冊那,九點鐘就要熄燈了,有這種事情的!”李華問我有這回事麼,我說,“愛咋咋地吧,咱早點那啥,休息休息也好。”女生看看表,接著刷手機,嘴裡說,“反正現在還早呢”。我說,“你們聊著,我上去看書”,就爬上去了。只聽破鑼嗓自言自語說,“上個廁所去”,又走開了。
熄燈前,聽得很多人在走廊裡竄,應該是洗漱什麼的。我懶得刷牙,照舊看書。只聽老太又在訓她女兒,“怎麼什麼東西都往桌子上攤,你當是在家裡啊?”女兒說,“這桌子就是公用的呀。”老太說,“那麼人家就放放茶杯什麼的,你隨身的東西麼都要隨身放的呀,怎麼能這麼馬虎的。好吧,我先睡了,你自己也等會早點睡,不要一直在被子裡看手機,睡之前桌上東西收收好。”女兒應了一聲,跟著車廂便熄了燈。我把書一扔,准備睡覺。對面李華也爬上去躺著了。過了會兒,破鑼嗓氣呼呼地回來,咕嘟咕嘟喝了兩口水,爬進中鋪,另一個中鋪男最後才回來睡。
2
一夜無話。早上醒來,就聽到老太在訓女兒,“叫你東西麼隨身放,還是一樣樣攤在桌子上,怎麼這副樣子的。還好我半夜裡起來幫你收收好。”女兒說,“怎麼你昨天沒吃安眠藥啊?”老太說,“哦,這個……我想火車晃啊晃啊可能倒睡得著,就試試看不吃安眠藥看看。睡得倒也蠻好,也就十一點半樣子醒轉了一趟。”女兒說,“你不吃麼是要醒的呀。”老太說,“不是的,隔壁一對老頭老太吵醒的,半夜三更一個麼叫‘又做啥啦,神經病’,一個麼叫‘你睡呀,我到前頭去倒點熱水,嘴巴乾死了’,我就索性坐起來了。坐了一會兒麼,看到隔壁一個老頭拿個茶杯走過去了。後來又睡下去了。”
這時我側了側頭,瞧見李華下面破鑼嗓的鋪位,突然發現一件事情:昨天吃晚飯時我下來,見破鑼嗓走來走去,最後是去廁所,始終挎著個小腰包,顯然裡頭有重要物事。不是錢包和手機,那兩樣我見他揣褲兜裡的。是什麼還在次要,主要的是,現在一大早他人出去了,腰包卻丟在鋪位上,說明裡面的東西已經沒了。怎麼會這樣呢?難不成是被偷了?他一大早人就不在,別是去找乘警了吧?
腰包裡是什麼東西呢?我想起他昨天說“走進一爿店就一杯茶拿上來請你喝”,香港的商店哪有這樣的——除了黃金珠寶店。那麼,腰包裡或許就是他買的黃金之類。這麼想不無道理,須知隨身帶的東西雖然重要,未必對別人值錢,可能只是證件什麼的。火車上很多人都隨身帶個小包,如果他的東西是給人偷走,為什麼小偷偏偏偷他呢?說明小偷知道裡面是黃金珠寶,也就是說,這小偷聽他講過什麼:也許是我聽到的那句話,也許是別的。
這麼想下去,睡我下面的中鋪男很有嫌疑,因為他倆說話最多。但我偏偏懷疑起下鋪老太來,因為她說十一點半聽見隔壁老頭說“我到前頭去倒點熱水”,而且看到他走過去了。熱水爐並非每個車廂頭都有,而是隔兩個車廂頭有一台。因此隔壁老頭要去倒熱水,以鄰近論,並非左右皆可;他最好像昨天白天的李華那樣向左走。確實,只要他房間在我們右邊,就會經過我們的門前。問題是,以左右論,昨天的火車是“從左往右”開,半夜一點鐘停過株洲後,再變成“從右往左”開。在十一點半,老頭不該說自己“到前頭”去倒熱水,只會說“到後頭”。如果火車已經進入倒開階段,一個人去某方向,可以根據當前的情況說“到前/後頭”,也可能保持剛上車時的習慣說“到後/前頭”,皆無問題;但是在正開階段,絕沒有人會考慮到接下來會倒開,進而把前後說反。十一點半火車還在正開,隔壁老頭去左邊倒水,怎麼說得出“到前頭”呢?橫想豎想,這老太肯定在哪裡撒了謊。雖不知道她的確切用意,怕是沒安著好心。
下鋪老太看似無害,但這種老屁眼不可貌相,什麼事做不出來?破鑼嗓說“走進一爿店就一杯茶拿上來請你喝”云云,她當時也在。身邊常備的安眠藥,怕是下在了破鑼嗓放於桌上的茶杯之中(晚飯時就她一人留在裡頭),趁他呼呼大睡之際,一拿得手。也許我想多了,但是破鑼嗓腰包不再隨身、老太說話自相矛盾,這兩件事又確確實實不可解。轉而又想到,破鑼嗓要真是去找乘警,來了發現我在裝東北人,豈不也很可疑?當下決定請出李華,就把他叫到車廂頭,對他說了。
李華聽完,笑道,“哎呀楊總啊,瞧你這虎了吧唧的,你完全想多了。不過也不怪你,你在上鋪聽不清楚,憑你已知的信息,能想到這一步已經說明,呃,說明你大有進步了。這樣吧,我給你補充兩個信息,然後你再試著重新破案好了。第一個信息,這男的沒有去買黃金。他們兩個說的是香港的飯店,一個說飯店進去就是一杯茶上來給你喝,另一個告訴他這不是喝的,是洗的,是廣東人的文化。”
“哎喲我勒個去,我嚴重傻逼了,”我哀嚎一聲。
“第二個信息,”李華說,“那個女生的鑰匙你好好看過沒有?”
“沒看,你不是說正版紅魔麼?”
“我是說鑰匙,不是鑰匙圈,你果然沒看。那我告訴你好了,上面一共四大一小五把鑰匙。行了,線索已齊,你自個兒琢磨去吧。”
我說,“得得得,我也沒心思再想了,你直接說來聽聽吧。完了我還要看書呢。”
“行,你自己放棄也沒辦法,那我就說了,”李華說。
3
“首先,男的為什麼早上拋棄腰包了?”李華說,“你說得對,裡面的重要東西沒有了。但那不是黃金,只是錢而已。他應該是把人民幣裝在裡面,以備火車上花,錢包裡估計都是港幣,這幾天旅遊沒花完的。”
“你是想說一晚上,腰包裡的人民幣都花完了?”我問。
李華說,“不,是輸完了。這男的是條賭狗你看出來沒——應該說聽出來沒?他說曼聯上星期輸給李斯特城,不說萊斯特城,八成是個只看盤口不看球的。大陸沒博彩公司,���足彩的看盤口都接觸粵名。許多賭狗對於小球會只知道粵名,就是這個道理。還有舉出東鐵線的車站,十個大陸游客裡七八個會先說‘沙田、上水、大學’,可能是什麼心理上的原因吧,這你是專家。反正他說的是‘沙田、九龍塘’,連最沒存在感的‘大圍’都出來了。這只說明他坐過這幾站,同時沒注意過後面的站。這幾站的共同點我不用說了吧。”
我說,“從市區開過去,都在‘馬場’站前面。果然,難得來一次香港,還要去賭馬。”
“賭狗確定無疑了,”李華接著說,“另外,昨天的撲克牌賣完了——也許貨本就不多吧,但還是說明我的常識靠不住,到底不是學營銷的——哦,我說撲克牌賣完了,因為推回來的時候已經不再叫賣‘撲克牌’。你要知道,在這麼擠的火車上,就一晚上還要買牌打,一是牌癮很大的人,二是不止一個人,可能是幾個朋友一起出門,否則買了也湊不到人打。
“我們吃晚飯時,這男的說去上廁所,直到熄燈後才回來。我看是鄰近廁所被占,他再走下去,結果看到幾個人打牌,癮上來了,也要加入。那幾個能是什麼善茬,幾個夾他一個,輕輕松松把他的錢輸光了。那你說他今天早上還挎個空包干什麼?”
“慘哪!”我說,“那老太說她半夜起來——”
“對對,我正要說,”李華說,“老太半夜起來看到的、聽到的,都是真的,只不過她搞錯時間了。你聽我說,她自己的手機是收在包裡的,她坐起來看到的時間,不是看她自己的手機,而是看她女兒的手表。她女兒的東西當時就攤在桌上——除了手機,刷手機刷到睡著的人,手機一般扔在枕頭邊——,老太要看時間,最方便就是手表。但是,關鍵來了,這個手表的時間是美國時間,老太看到‘十一點半’,其實是加州白天的十一點半,等於東八區半夜三點半。這一點我早就偷看過她的手表,確認過了。老太醒來是三點半,已經過了株洲,這樣她的話就都可以圓起來了。”
我說,“早就偷看了?你個變態。”
李華說,“就在我們一起快吃完飯的時候。那男的抱怨九點就熄燈,然後那女生看了一眼手表,同時刷著手機,一邊告訴我們時間還早。我問你,刷手機的人用得著看手表確定時間嗎?事實是,她對我們說時間還早,那是從手機上看的,至於她看手表,是為了知道現在的加州時間,可能她正在手機上和她在美國交換的男朋友聊天。我這才瞄了眼她的手表,還真是加州時間。”
“怎麼男朋友都出來了?”我倒更迷糊了。
李華說,“要不然她何必把手表另設個時間,戴在手上?還有什麼人這樣重要呢?再說還有鑰匙。我問你,四大一小,她說住洋樓廳長,可能嗎?”
我想想說,“小的是信箱——對啊,一般來說廳長怎麼會有信箱鑰匙呢?還有四把大的……洋樓的話,樓下大門是保安和密碼鎖,沒鑰匙;廳長的話,也不會有別人房間的鑰匙,那麼應該只有一把自家大門的鑰匙,就算有鐵門和木門,那也只有兩把鑰匙。是哦,那她住的是什麼呢?唐樓,那麼樓下大門有一把。自家大門最多兩把,那還有一把是——”
李華說,“如果是跟朋友合租,一般來說各人的房間也不會有鑰匙,這是因為防備心理比較薄弱,再說房東整租出來時多數不會給房間鑰匙,只把一套大門鑰匙給你們了事。她多出的這把鑰匙,應該說明她是住劏房。這樣信箱鑰匙也好解釋了。劏房嘛,每個人總得單獨配把信箱鑰匙。明明住著唐樓劏房,倒告訴我是洋樓廳長,她不是騙我,而是騙她媽,但怕我跟她媽不小心說穿幫,只好一起騙。我估計她和男朋友同居在劏房裡,但他媽連她有個男朋友都��知道。這次她媽來看她,怕到現場看出蛛絲馬跡,索性和同學說好,臨時搬過去當幾天廳長,瞞過她媽。只有隨身的鑰匙,還是自己劏房的一套。”
這時破鑼嗓回來了,並未叫來乘警,又和對面中鋪男吹上了牛。看來確實沒事,我便和李華交代幾句,爬上去接著看書。只聽破鑼嗓說,“……這次主要是香港,哎,澳門麼,澳門已經不曉得去過幾趟了。”另一個說,“不過你不要講,香港的確是好,就是呢,憑良心講,有一個方面實在是吃不消,就是什麼呢……”說到這兒,因為車廂吵鬧,又聽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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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大海挨揍始末
如题所示,这次无死人,只是挨揍。读者读过《雷雨》最好,没有也无所谓。至于话剧演出的相关细节(所谓的“人艺”版),非但不必真实,我怀疑在现实中是力求避免的。另外,交流初稿时才发现,手机不同,锁屏时显示新微信的方式不同。我是照自己的手机写的,读者不妨认为故事中的是同一牌子手机好了。
1
我在S大兼着话剧社的顾问老师,和学生玩。昨晚上,是《雷雨》首场公演,在大学小剧场。很成功。忙了大半年,想必昨晚大伙都睡了个好觉。今天星期六,我一早起来没事干,就去找李华。李华坐在小卖部里,看店门前两条狗打架。我说,“这有什么好看的?”
李华说,“看看嘛。那你说我干什么?对了,昨天话剧怎么样?”
“他们演得不错,”我说,“看的学生也很投入,不容易。好到什么程度,开都开场了,居然还有个人要逃票进去看。不过被我们拦下请出去了。”
“逃票?”李华说,“你之前不是说免费的么?”
我说,“是免费,但也得避免混乱,所以还是弄了票。这是他们学生搞的。演出前一天下午免费领票,220个座位,领完为止。到时候还是一本正经地检票入场、对号入座,省得有些观众闹不清楚。”
“服气,不花钱的戏还要逃票,”李华想了想,也就没说别的。此时两个狗主人来到,将狗拉开。二狗对打取消,从对吠方面弥补,很吵。
等终于清静下来,我说,“晚上剧社庆功宴,你跟我去么?我请客,他们没意见的。”
李华说,“还是有点尬,你怎么想着叫我去呢?”
我笑说,“你倒是推理下,线索是晚上吃火锅。”
“那我知道了,”李华立马破案,“替你分锅。为了你一个人点鸳鸯锅,罪过太大。”
2
等李华匆匆闩了店门,跟我赶到饭店,红方众人已经到齐。我介绍完李华,见到段宽鼻青眼肿的,就问他,“怎么了?挨揍啦?”
“杨老师您怎么知道?”段宽苦着脸说。
看大家的反应,段宽应该先已说过一遍经历了。我本是说笑,岂料真是挨了揍。听他说起来,大致是昨晚演完后独自回宿舍,半路被几个人埋伏,其中一个还警告他莫要勾引别人女朋友,揍完跑了。那里没摄像头,根本不知道是谁。
“真是怪了,还勾引他女朋友呢!杨老师,您可是知道的,我这种老实人——”
李华打断了段宽,“段同学,你昨天上台演了么?”
“演了。”段宽说。
李华不抬头,看着手机问,“票子上怎么没有你?”也不知道是问我还是问段宽。
我不用看他,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昨天完场后,我发了条朋友圈,其中有张照片是戏票。我们的戏票上印有“主演:某某、某某、某某……”字样。李华现在看着的,肯定就是我朋友圈。
坐段宽右边的是潘鹿。他说,“我这几天不舒服,段宽顶上的,我没演。下次我替回来。”
《雷雨》中鲁大海的角色,段宽和潘鹿不相上下。好在公演有两场,于是一人一场。本来是这次潘鹿,下次段宽,既然潘鹿身体不适,就调一调。票却是事先托文印店做的,没法改了。——我告诉李华。
李华问潘鹿,“那你有没有勾引过别人女朋友?”
潘鹿正夹菜,听李华这么问,不由一愣,筷子险些顶翻旁边段宽的碗。接着说,“当然没有,我天天陪自己的女朋友还来不及呢。对了,李老师,这算是开始调查了吗?要能帮段宽查查谁打的他也好,就是肯定不关我事。”
他们听我谈过李华,知道这人能破案,所以潘鹿并不生气,也帮着李华想,“不可能因为段宽顶替了我,就把他当成我打了。我们两个脸不同,身材不同,不可能搞错的。也不可能对方知道什么‘勾引他女朋友的人今晚演鲁大海’,这太扯了。”
“对,对,”李华答应两声,又对我说,“你微信给我看下。他是哪个?”我给他开了微信,递过手机,李华看了下潘鹿的个人资料(微信名就是“潘鹿”,头像是他在低头吃面条,签名是“远走高飞”,朋友圈三天可见,目前无内容),抬头瞧瞧潘鹿和段宽,又还给我。接着问我,“你们演的有没有录像?”
我说没有,李华说,“那你们怎么改进?”
我说,“有我在观众席后面看着呢。你是要看录像么?我不知道看人艺的视频管不管用。网上就有,我们是完全学他们演的,可以说台词、动作全部照搬,也许可以凑活——”
不等我说完,李华便招呼,“美女,你们这WiFi密码多少?”随后对我说,“看看再说。”
我对学生说,“他得想想,我们别理他先吃。回去后,段宽好好将息要紧,潘鹿下周应该能上了吧。再不行,这鲁大海只好我上了。”潘鹿说应该行。
“下周就第二场了?”李华问。
我说,“是的,下周五,还是早一天领票。不过估计没这次火爆了,这年头看话剧的还没多到这种程度。这次可是全坐满,我在后面看着呢。”
“对了,忘了问,观众怎么预先知道领票的事?”李华说。
我说,“真看话剧的人肯定会关注我们公众号的,给你看看好了。”说着我拿出手机,给他看公众号文章。文中是两次公演的领票、演出安排,以及“第一场主演:某某、某某、某某……”、“第二场主演:某某、某某、某某……”的信息、剧社的联系方式等等,图片则用的是《雷雨》初版封面。
“行了,是这个吗?”李华退回我的手机,他自己的手机已经放着人艺《雷雨》。我说是这个。大学时,李华看过我演的《雷雨》,情节大概记得,便自己拉到第二幕鲁大海登台,看了下去。
这一看,前前后后看了有一个小时,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李华这才抬起头来,说,“潘鹿,我问你点事,关于你女朋友,你别介意。”
“没事,问什么?”潘鹿倒很爽气。
“你一上来说你天天陪你女朋友还来不及,”李华问道,“你真是‘天天’陪你女朋友么?”
潘鹿说,“那��也不是。她也是S大的,不过在市北校区,我们这几个都在市南校区,但一周我少说也过去见三四次吧。”
李华说,“那就差不多了。这事比较怪,我不敢说一定对,但也可以说,确实想不出别的解释了。你们听我说说看好了。”
大家都等他说了。
3
李华说,“昨天发生了两件事,一是段宽挨揍,一是杨老师告诉我的,说有人开场后还要逃票进来。这两件事一听而过也没什么,其实都不平常。现在看来,它们是同一件事的一头一尾。
“先说逃票好了,你们得耐心点。杨老师告诉我时,我就觉得很奇怪。想看剧可以免费领票,为什么要逃?哦,因为他去晚了,没领上票。——那也一样奇怪。没领上票,等于说他知道这第一场票已领完。星期四领的票,星期五就看了,一般来讲观众都是确定了日程安排,决定去看的才会领,要说领完票后又临时变卦不去,基本没指望。那么全部位子都会坐满——实际上也是的,杨老师刚才说了——他就算逃进来,又打算坐哪儿呢?他应该想到的。现在我知道原来下周还有一场,那他逃票就更奇怪了。
“你们再想想,要想逃票,最好是趁大部分人入场时混进来,谁会等到开场后一个人朝里闯呢?你们会说他正是为了看哪儿碰巧有空位可坐,所以要等开场大家都坐好了再进来。但真要那样,还不如先混进来,站在里面等开场、找空位,或者随便先坐下,别人来了他可以说看错座位号了再让,诸如此类,至少先过了检票这关吧。所以,到这儿可以说:他想逃进来,不是为了看你们的话剧,或者直接点说,和戏台上的一切都无关。——等会儿你们就会理解,这一点非常重要,说明段宽挨揍不关他的事。
“既然和戏台无关,只能和观众席有关了。换言之,他是想到观众席上找人的。找认识的人吗?比如,我是说比如啊,看她女朋友是否偷偷陪别人来看戏?要是这一类,他在剧场入口偷看入场、出场的人就行了,不用进去。所以他找的是不认识的人。
“不认识的人有什么好找的呢?其实不是不认识,只是他还不知道是谁罢了。他进入观众席,就是为了知道这人是谁。需要在观众席上当场确定,而且在剧场外又没法确定,说明他凭借的线索只有一条——座位号。他要亲眼瞧瞧已知的某座位上坐着的人。他怎么这么有意思呢?我估计是他领了票,却被偷了。他是个聪明人,记得自己的座位号,所以想逃票进来,按位子认贼。而且他虽不知道贼是谁,却有理由相信是身边的人,认识自己。为什么呢?我刚才说了,他选择开场后再进来,是给自己出难题,可见他有理由非等开场再进来不可。这个理由就是:他怕自己先在里面,对方后入场,但抢先看到自己,立时反应过来撤了,就不能当场抓获了。”
“可怕,”潘鹿说,“但还是同一个问题,干什么要偷这免费的票呢?”
相比之下,我估计有几个学生还没完全跟上,不过也算领教了李华的厉害。其实李华已经刻意说得啰嗦,没平时那么跳跃,再没跟上也等不了。只听他接着说,“说对啦!逃票的怪事解决了,但只是用新怪事换走了老怪事。哦,偷票的人想,‘正好看到室友——比如说是室友啊——桌上放着张话剧票,明天晚上的,我偷了去看看也好’,诸如此类,这也太奇葩了。要是他只是因为没领到票才偷,那他也可以等第二场嘛。那他偷票干什么呢?
“一种可能是,他偷来票不是自己用,只是不给对方用。比如,他和对方的女朋友瞒天过海,已经领了票要一起去看戏,突然发现对方也领了票,只好偷掉,叫对方去不成。如果是这一类情况,这张票的位置应该空着,但昨天是满座的。
“所以,他偷票还是为了自己去看。这就回到老问题了:为什么放着第二场不看,非要偷票去看第一场?难道是为了亲眼看谁第一场演鲁大海,以确认事后揍的对象吗?潘鹿说这太扯了。是很扯。我倒觉得,这和鲁大海没关系,对方偷票进来看戏,只是冲着潘鹿来的。”
4
李华刚停下,潘鹿就迫不及待接上,“李老师,你该不会是说我女朋友——”
李华说,“我不是老师。你想得没错,你这‘女朋友’可不简单。好了,现在我就从段宽挨打这一头开始说,这一头比较容易分析。
“目前看来,段宽是白挨了打,也就是说,对方打错人了。看来对方也不太清楚要打谁,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以前没打,非等到演完戏才打——因为对方要通过看戏确定打谁,虽然结果还是弄错了。对方是谁呢?不��楚。不过他骂别人勾引自己女朋友,可以看出两件事。第一,这‘女朋友’告诉他自己是被勾引的——甚至都没告诉他,是他自己觉察了什么——,可见这女的不简单。第二,这男的多少相信女的真是被勾引,还为此打人,可见这男的没脑子。”
潘鹿没好气地敲着桌子说,“原来我这‘女朋友’同时和俩人闹鬼呢!”《雷雨》里鲁贵说“大少爷正和他的后妈闹鬼呢!”潘鹿这样一说,大家都没忍住,不厚道地笑了。
刚才李华问潘鹿女朋友的事,大家已经隐约联想了一些。现在听李华再说下去。只听李华说,“这方面,反正我也不用多说。关键是,这么个厉害的‘女朋友’横在中间,那男的应当很难知道潘鹿的信息,更别说什么演鲁大海了。已经说了,临到打人,他连潘鹿长什么样还搞不清。那他怎么知道来看戏、还恰恰打了段宽呢?来看戏就领票呗,为什么非要偷别人的呢?这是因为,‘女朋友’虽然��说,这男的还是掌握了两个关于潘鹿的情况。他这一系列行为,都是因为他知道——且仅知道——这两个情况而造成的。
“姑且叫那个男的‘脑残’好了。大概是某天轮到他值班,潘鹿你却给‘女朋友’发了微信。女的不巧走开,脑残见她手机震,好奇一看。虽然开不了锁,微信内容却能看到开头几个字,信息量已然不小。脑残当然又气又急,马上仔细检查一遍,记住了你的名字,还看到了你的头像。
“不知道这脑残有没有问这女的,反正他是准备找你算账了。他掌握的两个情况,第一个是‘潘鹿’这名字。但靠这么个名字找谁去?至于第二个情况嘛,在你的头像里。你这头像其实没啥用,你低着头吃面,看不到脸,不过还是能看出一个情况,我等会儿再说好了。——其实,就算看到脸,也没法马上找到人不是?总之,这唯二的两个情况,脑残暂时都用不上,这事只好先搁起。
“直到前天或者昨天,他身边的同学领回一张戏票,他才再一次看到‘潘鹿’这个名字。也怪你这名字太稀奇,他相信不会是重名。这脑残想,复仇的时候到了。赶紧一查——应该是上你们剧社的公众号——,一查,看到宣传海报,发现第二场就没潘鹿了,换成段宽了。因此要找潘鹿,必须看这一场。你们又在公众号上宣布票已领完,所以他当机立断,只有偷票一条路。
“我的意思是說,他要真和持票的人认识,其实可以找他商量,出钱买这张票之类的。但脑残也许觉得天赐良机,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万一商量不成,自己再偷票,对方马上就知道贼是自己,而且偷起来也更难,还不如宁肯我负天下人,直接偷掉算数。
“但他的麻烦还没完。戏票和海报上都只有一堆名字,他就算偷了票进来看戏,也不知道演哪个角色的是潘鹿。这时候,刚才的第二个情况就派上用场了。
“这脑残只是在对待女人上脑残——我不是针对你哦——,其实倒也是个聪明人。他一看你的头像,虽然看不出你的长相,但是看出你是左撇子,谁让你在吃面。这就是他掌握的第二个情况。所以,他只要看戏台上哪个男的是左撇子,就知道这人是潘鹿。要是潘鹿的戏份要拿道具,那就最好了。他也不确定到时能不能看出来,但是去看了再说,理想的情况是不多不少,一个左撇子。
“你们要说了,戏台上的明明是段宽,段宽又不是左撇子,怎么会打到段宽头上去呢?我一上来把前面的都想通了,就是这儿搞不懂。后来才想到问杨老师看录像,果然到了戏台上,段宽成了左撇子。”
几个学生想了想,纷纷恍然大悟,“是哦,是哦。”
原来,鲁大海两次拿道具都在第三幕。先是拿枪指鲁贵,按照人艺版,他是在台左侧、面朝台右侧(即右半边人对着观众),举枪���左手,大概意在避免手臂挡住面部表情。后来是抡板凳预备砸周萍,在台右侧、面朝台左侧(即左半边人对着观众),却从左向右抡(左撇子的习惯),因为重在让观众看到动作;而且还有侍萍从旁拉他,也需让观众看到,倘若从右向左抡,把侍萍挡在身后,戏就不成样了。简单来说,根据人艺版,这几个动作设计出来,鲁大海这角色看着就是个左撇子。至于第一幕周冲拿球拍和水、周朴园拿雪茄,都是拿着而无动作,所以没有特别设计,演员任其自然,右手拿;第四幕周冲拿枪自杀,是背对观众,左右对称,也不妨右手拿枪。所以男的里面,只剩鲁大海是左撇子了。我们全部照着人艺版演,这一顿揍,便跑到段宽头上去了。
只听李华说,“其实第四幕鲁大海还打了周萍一拳,是用的右手。要是注意这一点,那脑残或许还会犹豫一下,进而想到戏台上的有些动作是设计过的,根本没什么左右撇子,跟演员更没关系。可惜脑残看完第三幕,早已复仇心切,联系他的哥们准备揍人事宜了。”
5
潘鹿问道,“看来这脑残是找上我了,那我怎么找他呢?感觉我在明处,他在暗处,虽然李老师已经分析了是怎么回事。当然咯,段宽更要找他。”
我说,“这也许不难办。你们想,逃票那人票被偷,没看成戏,他下星期很可能再来领票。我认得他,到时留住他一起调查,应该能把脑残找到。只不过——”
潘鹿苦笑着接下去说,“只不过找到怕也没用。这种脑残男,八成是没法沟通的,还会吃准我在勾引他的女神呢。难不成我还问他,‘你预备对我怎么样’,然后再吃他几拳?”这是《雷雨》中周萍问周冲的台词,当时周冲刚发现自己的女神四凤早和周萍闹过鬼。大家又笑了一回。
“是啊,”我说,“和这女的断了也就是了。只是段宽白挨了揍,好像也没办法,总不见得揍回来。”
李华说,“还是下星期等逃票那个人吧,能等到最好。你看他逃票进来抓贼,看来报复心挺强的,应该乐得和我们一起上,把这脑残揪出来。先偷票,再打人,能是什么好鸟,得让大学处理了。杨老师你居然还说什么没办法,我要是你,我就打了他,烧了他,杀了他!”
众人又笑了,笑中带有惊呼之意,惊的是李华看了会儿视频,居然也入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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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椰子雞
我坐在李華的小賣部裡。有人來買了兩桶方便面。
李華說,“老羅,要搬走了麼?”
那老羅很驚訝,“你咋曉得的?唉,回老家張羅結婚嘍。”
李華說,“喲,瞎猜猜中一樁大喜事啊!恭喜!”
“喜啥事喲,待不下去嘍,一窮二白。唉,日子不好過喲——”
老羅走後,李華說,“他也不是第一天來我這兒買了。方便面五塊一桶,十一塊三桶,他買兩桶,也是迫不得已。火車上要吃兩桶,第三桶又塞不進行李。要能放家裡也行,他也不行,所以是搬家不是旅游。”
我說,“牛逼。”
李華說,“也就是猜個最可能的情況,不保證對。話說回來,像這種才叫推理。你想實際破案子,經常不靠推理,而是靠想像,你不覺得很沒勁麼?”
“什麼想像?”
“就比如椰子雞那次。”
“噢,我想起來了。對對對,那個和這個是不一樣。”
1
話說S市的吃,宛若舊上海的租界,呈割據之勢。勢力最大的一塊,我和李華一吃要流眼淚,只好躲開,盡量覓幾家接近香港食店的,灰溜溜填飽肚子,我們稱為“躲進廣租界”。在這割據的局面裡,唯有一種餐食,似乎沒有實際的老家,又儼然是S市的特產。咨詢的學生劉舒唐找我吃飯,就挑了它,保證大家能吃。
劉舒唐和另一男生合租,小區對面有個大商場,裡面就有一家椰子雞。晚上六點,三個人准時碰頭(我說過帶一個朋友),扯了幾個淡,入座點單。
劉舒唐拿起一個沙漏,“又來了。”李華沒吃過椰子雞,問道,“這什麼講究?”我說,“計時的。他等會兒雞上來,下到湯裡煮,沙漏漏完就算煮熟了。做生意的搞點噱頭。”李華說,“欸,我這兒也有一個。”我說,“嗯,多放了一個。”
雞來了,服務員問過我們,便全下到湯裡。劉舒唐把沙漏放置好,開始漏,問服務員,“這樣就開始算麼?”服務員說,“對,計時結束就可以吃雞了。——這兒多了一個。”說著把多的那個收走了。劉舒唐說,“我去下廁所,肚子不舒服。”我說,“好像門口就是,剛才看見。”
他回來時,剛好沙漏漏完。我說,“正好,來,開吃。”
吃完打過一架,還是劉舒唐付了錢。走出商場,正要話別,劉舒唐接了個電話,面色馬上難看起來,“楊老師,李老師,我有事得先走了。我室友,那個……在房子裡被殺了。”
“臥槽!”我想呂傑又有事忙了。
李華說,“我們陪你過去吧。”劉舒唐說,“不不不,這不用了,殺人現場,你們……” 李華說,“沒事,警察裡我有朋友,說不定能幫上忙,快走吧。”
李華大概是想正好找呂傑扯淡,非要跟過去。不過他不是見不得死人的麼?我也真是搞不懂。
“好吧,其實你們真的用不著。”劉舒唐邊走邊說,我和李華跟他穿過馬路,進了小區。我看見李華在發微信,湊過去一看,是給呂傑的,“我和楊老師在樓下等你,完事了下來找我們。”
原來還是不敢上樓啊。慫貨。
2
拜李華所賜,呂傑屢破懸案,已升為“呂隊”。我們就坐在呂隊“嗚嗚嗚——”的警車裡等,周圍六七個警察忙來忙去。一會兒呂傑下來了,“有點麻煩,——楊老師也來了——正好看看福爾摩斯和弗洛伊德有什麼高見。”
“弗洛伊德”是客氣話罷了,歸根結底還是“福爾摩斯”的任務。
“怎麼個話說?”李華問他。
“撬了門進去殺的人,頸大動脈一刀,血都流到門口了,給鄰居看到報的警。彈簧刀,就丟在房間裡,當然咯,沒指紋。”
“劉舒唐問過沒有?”看來李華是懷疑上他了。
呂傑說,“問過了,反正不像是他。就算他故意撬壞門鎖,時間不對。死亡時間初步鑒定是六七點之間,他不是說在對面商場跟你們吃飯麼。”
我說,“中間上了個大號,五分鐘。”
呂傑說,“怎麼知道是五分鐘?”
我說,“吃椰子雞那個沙漏,他出去回來正好漏完,五分鐘。”
李華說,“我說怎麼這麼巧呢。”呂傑說,“是很巧,但是五分鐘也不可能跑來跑去再殺個人。”
李華說,“要再長一點呢?比如十分鐘?他還真把沙漏換了,好手段,好手段。”後面一句是對我說的。
“什麼沙漏換了?”呂傑說,“等會兒,你說十分鐘,也許吧,應該也得一路飛奔才行。”說到這,叫來兩個警察,讓他們去小區門口和商場,“問問有沒有見過什麼可疑人物一路飛奔。快!”又接著對我們說,“尤其是商場。一個人在商場裡飛奔很奇怪,那些店鋪都看著,肯定有人記得。總之,不管五分鐘十分鐘,一問就清楚了。”
李華不答應他,若有所思。
不久,微信發來,說沒什麼可疑人物飛奔。呂傑說,“應該不是了,李華。不奔絕對來不及,奔了肯定有人注意的,我看——”
“不一定,”李華打斷他,“你讓人去問‘有沒有見到可疑人物奔過去’是吧?你要注意,你這問法不對。要是‘不可疑人物’奔過去,你怎麼算?”
“什麼意思?��我和呂傑一起問。
李華想了想說,“呂二哥,你讓你的人先別回來,去商場四樓男廁所翻一翻,看看有什麼好東西沒有。”
呂傑和我一樣,不知道是什麼“好東西”,還是吩咐兩個手下照辦了。過了一會兒,微信連帶照片發回來,呂傑一看,一想,眼睛都直了,“李華,你可真狠!”
我說,“什麼?”
“送外賣穿的衣服,在放清潔工具的壁櫃裡找到的。”
“牛逼,‘不可疑人物’,確實牛逼,”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說李華還是劉舒唐。
“他穿在裡面了,”李華說,“到廁所把外面衣服一��一藏,開始狂奔,殺人撬鎖,再狂奔回廁所,脫掉外賣衣服藏好,換上原衣服。
“估計他本來想先去廁所處理掉外賣衣服,再來見警察的,算他倒霉,被我看住了。我一聽他說室友被殺,馬上想起沙漏的事情,這也太巧了吧,所以才要一路上看住他。不過你只要能往這方面想,事後看商場的監控可能也夠了,倒沒那麼緊張。至於他在哪裡定制的衣服和沙漏,你們上去慢慢問吧,衣服上也應該有他指紋的,這我就不管了。”
3
回去的路上,我說,“就算他穿了外賣衣服,手上不拎外賣,跑進小區時不還是很奇怪嗎?”
李華說,“虧你還是個學心理的。人的注意力就是很不理智的。看到一件黃燦燦的外賣衣服,早就不會特別注意了,還管你拎不拎外賣呢。再說那個時候是晚飯時間,那麼多黃燦燦的竄來竄去,誰理你哦!
“就像他換沙漏,要是直接一換一,就很顯眼。可他手上先拿出一個沙漏,我們就會想當然認為是桌上拿起來的,而不是從他身上掏出來的。拿出一樣東西比拿走一樣東西順眼得多,這也是利用了人會降低注意力的時機。”
我說,“對了,你說動機是什麼?”
李華說,“管他呢,要麼合租有矛盾唄。他不是找你談心麼,這兒多少有點問題。再說這年頭殺人,啥奇葩理由沒有,你想破頭也想不到,隨他去了。”
我說,“你這就政治不正確了,心理咨詢很正常,什麼叫這兒有問題。”其實我在想:學生找我咨詢完倒跑去殺人了,我這心理輔導員怕要給校領導叫去談話。唉,日子不好過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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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型推理小說
答應了喵俠,要寫篇“心理型推理小說”。其實任何推理小說,在製造假象的時候都涉及心理,這麼說就沒底了。謹以下面這篇不佳的玩意,代表我所理解的“心理型推理小說”。放心,無死人,只是一段大學生之間的小插曲。
1
在S市的第一個春節,我和李華都沒回上海。有個咨詢過的學生叫馮子立,關係不錯,也留守寢室,讓我大年夜過去吃火鍋。我說再叫個朋友,他說行。
你問我為什麼寢室可以吃火鍋?為什麼外面的朋友可以帶進來?因為我是學校的心理輔導老師,又是大過年的,和宿管打個招呼就是了。
李華吃飽了,起身在寢室亂看亂翻。我知道說他也沒用,只好勸馮子立再吃點。突然李華就問馮子立,“你們���個上學期都選了大物二?”
馮子立說,“是啊,都是土木的嘛,只能這時候上掉。”
李華又問,“那這個人呢?他是不是猛到不用複習啊?”
馮子立看了看說,“哦,濤哥啊,那不至於,他水平應該一般,這次大物二還是問一個學霸複印了整本筆記呢。”
李華又在“濤哥”的桌上翻,頭也不回就問,“他大物二是最後一門考完麼?”
我怕馮子立奇怪,忙說,“沒事,你就先回答他吧。”我知道李華肯定發現了異常。
馮子立說“濤哥”考完大物二後還有一門偏微,一門流體一。
李華又問,“你怎麼知道他複印大物筆記?”我怕馮子立不耐煩,仗著老師的身份勸他,“說說吧。”
馮子立說,“那學霸自己送上來的啊。考試兩三天前晚上,他來找濤哥,把複印的筆記給他,我們都看見的。當晚他還翻了一通呢。”
李華問,“那麼後來你們見過這本筆記沒?”
馮子立說,“沒注意,反正那幾天大家都去圖書館自習或者考試,晚上回來就睡了,確實沒注意了。”
“謝謝了,”李華又轉過來問我,“你能問到他成績嗎?”
分數還沒正式出,但也談不上什麼機密。我問馮子立,得知這“濤哥”叫江城濤,選的葉小軍老師的大物二。葉小軍有個博士生王鵬,正好也找我咨詢過,關係不錯,我就發微信給他。分數都是研究生謄的,他過會兒回覆,說替我查了網盤裡的表格,江城濤期末96分。
聽我一說,馮子立張嘴就是一句“臥槽”。李華說,“我說有點不對勁呢”,又問馮子立,知道了送筆記的學霸叫陳健,學材料的,寢室在樓下。李華讓我問他的成績。王鵬又替我忙了一通,陳健,99分。馮子立說,“正常,都是要拿國獎的人了,這種牲口不滿績都是失敗。”
李華掏手機查了今年工學部國獎入圍公示名單,共六人(最終會評出三人),拿給馮子立看,“除了陳健,還有你認識的人嗎?”
馮子立指指一張桌子,“吶,這個牲口啊,莊逸文,也是一條瘋狗,和陳健同級別的。”
李華說,“欸,那濤哥怎麼不問他要筆記?”
馮子立說,“濤哥和那個陳健是高中同學,本來就認識,他們凡是一起上的課,陳健都複印筆記給他的。再說有的學霸筆記太亂沒法看,莊爺差不多算這種。對了,你是不是懷疑——”
我說,“哎,李華,不一定吧,搞不好真的超常發揮——”
“你知道個啥呀,”李華打斷了我,“就你這推理能力——楊老師您還是動用您廣闊的人脈,配合調查吧。”
“行,”我說,“什麼時候不相信你了?”
李華又對馮子立說,“我們得先走一步,現在沒工夫和你解釋,請你一切保密,回頭讓楊老師告訴你。”我只得說,“子立,今天很謝謝你了。沒調查確鑿不敢亂說,回頭無論結果怎麼樣,我一定全告訴你。先走了,新年快樂啊!”
2
我和李華來到我辦公室,李華不等我問就說了,“這幫人過年回家,寢室桌子都不收拾,複習資料全攤著。另三個都有大物二筆記或資料,就這個江城濤,桌上樣樣筆記有,先考後考的都有,偏偏找不到大物二的。”
“你到底懷疑什麼?他成績好是作弊的?”我問。
“確切地說,是事先知道題目,甚至答案。”
“你想說那本複印的筆記其實有一部分是題目?”
“這倒不是。哪個學霸,還是要爭國獎的,會為了朋友冒死偷考題?要真有考題,江城濤那天晚上又怎麼敢明目張膽在寢室裡翻?”
“但是他的96分還是有問題?”
“嗯,本來是沒的,後來有了,比方說在另外的紙上寫好考題,夾到筆記本裡。所以他把這本筆記銷毀或者藏掉了。”
“你不是說學霸犯不著偷題目嗎?而且江城濤把夾在裡面的紙銷毀就是了,關筆記本啥事呢?”
“問得好,”李華說,“先回答第二個問題。如果題目是江城濤自己偷的,他根本沒必要銷毀筆記本,你說得沒錯。由此正說明江城濤認為題目是陳健幫他搞到手夾進去的,所以單單銷毀寫題目的紙還不放心。犯罪者的恐懼心理,使他要銷毀一切稍有關聯的東西,包括這本來自陳健的筆記。
“接下來你應該也能想到。陳健沒偷題目,題目不會長腳跑到筆記本裡,而是別人放進去的。江城濤第一天翻了一通,並無異樣,第二天再一翻,看到夾著考題一份——或許還有答案——自然以為是自己昨天漏掉了,是陳健夾裡頭的,對自己都沒落一個字,算是心照不宣了。他也就不吱聲,也許給陳健發上一條籠統的感謝的微信,自以為話裡有話,陳健哪裡聽得出?
“你看好,等下學期回來,分數一出,江城濤奇高無比,就會有人匿名舉報他有鬼。揭穿後,江城濤再把陳健咬出來,就算陳健否認,也有嫌疑了,好家伙,國獎肯定吹了。”
“所以你是說莊逸文,我去。”
“他和江城濤同寢,夾張紙還難麼?就是不知道他怎麼搞到題目的。”
我說,“其實還有一種可能,我不是說超常發揮,而是——”
李華說,“得得得,楊老師,您省省吧,要不再替我問問你那博士朋友——客戶——被試——,我也不知道叫什麼。”
我只好苦笑,“怎麼被試都出來了?行吧,問什麼?”
李華說,“我想想先。”
3
於是,大年三十,我把王鵬拴在微信上錄口供,頗為過意不去。後來聽說是年春晚殊不堪睹,才稍稍寬心。王鵬說葉小軍老師考試前大概一周自己出好了卷子,在辦公室電腦和自己U盤裡各存了一份,考試當天早上才批量打印出來,帶去考場。辦公室電腦要密碼登進去,U盤則串在自己鑰匙圈上,平時不離身。葉老師把各種文檔備份在U盤,這同學都知道(這倒不奇怪,許多老師上課開著投影操作電腦,等於展覽U盤或郵箱)。要說離身,也就是葉小軍基本每天中午去游泳,東西存在更衣室櫃子裡。王鵬和其他研究生有時和老師同去游,因此知道葉小軍習慣用21-60號那一側的上排櫃子,也就是21、23、25、……59。
李華聽說了這些,立即斷定是莊逸文從更衣室櫃子偷走了U盤,“只有這種可能了。趁電腦開著而教授離開時溜進辦公室,這太危險了,也很難選時機,不太現實。更衣室則好辦多了,中午人也不多,再說大家本來誰也不認識誰。掌握20個櫃子的鑰匙,也不算麻煩。”
我大惑不解,“敢問怎麼掌握?”
李華說,“簡單得很,我說了你自己也可以試試。你們的游泳更衣室我借你卡去過,外面沒人管,刷學生卡或職員卡就能進門。每把鑰匙插在櫃子門上,門開著時動不了,投入一元硬幣才能鎖上,然後才能拔鑰匙去游泳,游完了用鑰匙開門,硬幣退出來,鑰匙又插著不能動了。可是有的人投一元硬幣,鎖門,拔鑰匙,揣兜裡,然後裝得跟剛游完泳一樣離開,又有什麼問題?到了外面,配一把不就成了?再說他也用不著配全二十把,只要湊在教授來游泳前,先投幣鎖掉部分櫃子,這樣需要預備的鑰匙就更少了。
“等教授進去游泳了,開櫃子,拿U盤,往電腦裡一拷,再放回去。印一份考卷,等到陳健例行的筆記本送來,找機會夾在裡頭,等著東窗事發就是了。國獎六取三,估計有幾個顯然強於他,有幾個顯然弱於他,因此把陳健擠掉至關重要,好手段,好手段。
“最後找證據。似乎只有問學校附近的鑰匙店,可是你又不是警察,人家八成懶得鳥你。”
“所以?”
“所以很抱歉,我現在抓不死他。只好等到下學期出了成績,出了事,陳健堅決否認了,我們再介入——確切來講是楊老師您介入——,讓學院配合調查,那時候好辦些,他們也聽得進。”
4
奇怪的是,出完成績,江城濤膽敢逢人就吹他大物二爆種,也沒人出來舉報他。一周後,國獎出結果,陳健拿到,莊逸文沒有,但也相安無事。
李華感到很挫敗,只不知道自己錯在哪一步。我說,“我看就是這回的��習筆記很精到,陳健把題型都總結了,江城濤臨時抱佛腳全都背下來,上考場全部碰著,考出96分,不行嗎?”
“當然行,我甚至可以接受超常發揮,”李華搖著頭說,“但這都無法解釋為什麼偏偏這本筆記不在桌上。”
我說,“你呀,你從推理的角度去想,我卻從心理的角度去想。正因為筆記不在桌上,恰恰可以知道他是靠了筆記,而不是超常發揮。”
“那你說,他干嘛要把筆記藏掉?”
“成績一般的學生,或者差生,總之這種人從來都認定自己不行,樂得接受學霸的幫助。可是當江城濤考完大物二,發現自己題題都會做,題型一如陳健的筆記所總結,就預計成績真的會不錯——一個學霸習以為常,而自己平時想都不敢想的成績。這時候,他的心態變了。剛剛漲起的自尊心使得他不感恩朋友的幫助,反而對此感到恐懼,仿佛那幫助是他自身百無一用的證據。
“套用你的話說,自卑者的恐懼心理,使得他要銷毀一切稍有關聯的東西,包括這本來自陳健的筆記。
“其實,絕大多數的人遇上麻煩,你幫助了他,尤其是幫成了他,他的本能心理反應都不是感激你,而是反感你凸顯了他的無能。”
我後來把這事全部告訴馮子立,他笑了,“哈哈哈哈,楊老師您知道嗎,您說李華不懂心理,也不全對。”
“哦?”
“只不過他懂的是犯罪心理學,您懂的是普通心理學啊!”他得意地說,“您說誰格局更大啊?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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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
我在Z大時,校內消費都刷一種充值卡,學生叫“錢卡”。有天在食堂,我用錢卡付過錢,把餐盤端到座位,又去盛湯,湯是免費的。盛的時候手機響了,我一掏口袋,把錢卡帶出來掉進湯桶,趕忙掄一陣勺子撈上來。盛了湯又想買杯橙汁,一刷,卡裡欠錢了(每卡可欠十元,工本費五十元)。正好同學李華也來買橙汁,就借了他的卡。兩人索性坐一起吃。
我說了錢卡落水的糗事,“這卡大概進水了,明明昨天充了一百塊,一下變欠錢了。”
李華說,“我看是你腦子進水了”,起身到湯桶裡撈了一陣,回來把另一張卡油淋淋地扔在桌上,“這才是你的”。
拿到機器上一刷,果然有九十多塊。
我說,“看來這一張是別人的了。真是赴‘湯’蹈火的緣分啊”。
李華說,“你的卡落湯,你馬上撈上來,他為什麼不撈上來?”
我說,“財大氣粗懶得撈唄。”
李華說,“嗯,也不排除,不過還有一種可能。就是說這張卡不是他自己的,比方說是他撿的,就自己用著,直到今天買完飯欠錢了,所以掉下去也不在乎。”
飯後,我們去學生服務中心打印了這張卡的消費記錄,李華翻來覆去看了幾遍,說,“我是對的,你看。這裡連續兩個18,這是那天省裡領導來講話,全校在大操場等了一天,晚上才說不來了。所有人兩頓飯都只能吃操場小食亭的巨難吃18塊三明���。現在看來,就是這天坐在草坪上,卡掉出來給人撿走了。因為你看兩個18之前的數字,3、8、8這個系列或相近數字反復出現,顯然是一日三餐。但兩個18之後,三餐變成5、12、24或相近數字,代表一個吃得更多的人,而且晚飯要請女朋友吃。根據三餐看,後面這人吃了十天,今天距離等領導那天正好。”
我說,“還真是哦,換人了。不過——那你打算怎麼辦?”
李華說,“找到原來這個人,把卡連同裡面的錢還給他。”
“先看原來這個人,”李華說,“每過一個月左右有個15,估計是剃頭,15是最便宜的平頭,所以是男的,而且根據日期算,這兩天應該剛剃完新頭。這是一個線索。另外,他每個星期——星期四,對,有一頓飯後有個3,多數是到食堂旁邊的報亭買《南方周末》。憑這些基本可以找到他了。
“後面這個人嘛,晚飯陪女朋友吃已經說了。另外,晚飯前總有一組2、1,這應該是健身房和洗澡的錢。午飯後總有一個1.5,晚飯後翻倍變成3,估計和我們一樣喜歡喝橙汁。還有,這家伙應該抽煙,你看每隔一兩天有個25。應該是香煙錢,不是別的,因為總在早、午飯前後買,估計是女朋友要說他,晚飯前後不方便買。25塊的是什麼煙,我倒不清楚,等會兒去小賣部看看好了。”
我們沒幾天就確定了兩人,接著要把本屬於失主的錢摳回來。我們算下來大概是五百塊。李華說這種貪小的人好對付,想了個辦法,但讓我去執行。他說我是話劇社的,能演。
我盯上那個撿別人卡用的家伙。在食堂,我坐他邊上吃完,拿出一本《神雕俠侶》讀。才翻開,被他瞥到扉頁上手寫的字,就問我書哪兒來的。我說校園裡撿的,看了兩頁停不下來,反正像是別人失落的,索性帶著自己讀了。他說這書是他失落的,我說“憑什麼說是你的呀,我就不說是撿的又怎麼樣”。他也急了,說這是別人送的禮物,有紀念意義,請我還他,付錢也行。我開價八百,吵吵嚷嚷還到五百,他收好書接著吃飯,我還了餐盤,走到食堂外公告欄,揭去一張尋物啟事:
本人在圖書館三樓遺失一本《神雕俠侶》,扉頁有我女友寫的“親愛老公生日快樂”,對我很重要。請拾到這本書的好人聯系我,我願意付一千元答謝。我的電話是18768113542。李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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