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A】眠(2014-12-08)
1. “在一个人离开尘世后才爱上他,这算是友情吗?” ——爱德华·勒维《自杀》
真嗣起床的时候是头先着地的。
连日失眠的首要后果是,身体重心似乎从腹部整个上移到了脑袋。当他以为胳膊已经把上半身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却像一杆失去平衡的秤一样往侧面倒去,半个身子滑下床沿。幸好床不高,没有磕得太痛,也没有伤到脖子。第二天他就习惯了这种起床方式。先将上半身移到床外,将头和一只手探出去,然后是另一只手,撑好了,脸冲地板,再收腿,两脚着地之后,才慢慢地、沉重地站直身体。有晕眩感,不过还可以忍受。脑袋里仿佛塞满了棉花,光脚踩在地板上也没有实感。刷牙的时候,他同镜子里的自己四目相对,水汽留下的污渍让那双眼睛一片迷蒙。
他不知道自己这几天加起来总共睡了——应该说睡着了,因为他一天中有大半时间都躺在床上——多少个小时。他闭上眼睛,关了灯,拉严实了窗帘,头蒙进被子里,耳朵却还固执地醒着。指针走动的声音响得让人受不了。他觉得自己很沉,很沉重,脸深深地陷进枕头里,整个人像是被头朝下扔进了海水里,不住地往更深的地方、更黑的地方掉下去。但他还是拼命呼吸着。那一定是LCL的海。游走在睡眠边缘的时候他就会觉得自己倒悬在LCL的海中,没有底地往下沉。他似乎会短暂地做梦,因为有时候恍惚之间,分针就走了大半圈。可有些时候他实在是熬不下去了,再也受不了了,以为这个夜晚终于要过去了,实际上才过了半个小时不到。身体很快就僵硬了,像有小虫子在皮肤底下骚动,所以他不得不整晚翻来覆去。但每天早上他还是一样地起来。不管这之后是要打翻水杯、是要对着食物呕吐、是要摔一跤头撞到柜子角死掉、还是要忘记关炉子而引发火灾,他还是会起来。他住的是单间,厨房和卧室没有隔开。所以他伸手就能把吐司放进烤面包机里,把咖啡煮上,然后趁这个空当刷牙洗脸。这些都和平时一样,和已经过去的几千个早上一样。他的身体变成了一具自主运转的机器,不需要大脑再去发号施令就不顾实际状况地完成一切。但他放弃煎荷包蛋了。他总觉得自己拿不动那个平底锅,因为全部力气都要用来支撑变得难以置信的沉重的脑袋。那个一贯都很纤细的脖子已经快要承受不住,总是歪向一边,所以这些天他坐着的时候总要用一只手支着下巴。连手也撑不住的时候,他就回去躺下。打工的地方已经有几天没去了,冰箱里的存粮也所剩无几。他总想着等不那么头晕的时候就去便利店买点什么,状况却一直没有好转。所以他就侧躺在床上看外国电影的录影带。但是他集中不了精神,也就不大拼凑得起前后的情节。但是他还是从早到晚把电视开着,单纯是想让房间里有点声音。
生活恢复平静之后,真嗣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美里小姐在他刚搬出来的时候还常来,后来她去了别的地方工作,听说在国外,就没有再来了。之前的同学在转校之后也很少联络。勉强还称得上常客的只有明日香,但是她每次上门都要把他骂一顿。刚开始真嗣还会反驳几句,后来他发觉她只是除了骂他之外没有别的话好说罢了。笨蛋笨蛋什么的,能和她扯得上关系的也只有原来的那个笨蛋真嗣。他不再激烈地回应之后,明日香挑起争端的热情似乎也渐渐退去。
所以门铃响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意识到是有人来了。他的第一反应是把脸转向电视画面,确认是不是电影里的声音,之后才起身。会在这种时候按门铃的,大概不是推销的,就是来传教的。透过猫眼确认之后,他一般都不会应声,装作家里没人。
但是来客令他意想不到。他打开了门。
“……律子小姐?”
“美里说你不接电话,叫我过来看看。”
“电话?没有响过……”真嗣茫然地把NERV前技术负责人让进屋,动作迟缓地关上门,转头看向放在食品柜上的电话。律子伸手推了推听筒,咔嗒一声。“听筒没有扣好,难怪美里打不进来。你一直没发现吗?”她没有看真嗣,继续说道,“看来平时也不会有人打来。”
“啊,是吗……”真嗣嘴上下意识地反应道,“这里有咖啡……我去拿杯子……”
“这是早饭?都凉了。”律子扫了一眼桌上尚还完整的吐司面包和冷掉的咖啡。橘子酱只抹了一半。真嗣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想干什么了,似乎是抹果酱抹到一半发起了呆,也有可能是突然丧失了食欲。半透明的果酱中混着被碾成碎末的果肉,沾在盘子和面包上,搁在上面的餐刀就像被糊住了一样,让真嗣胃里一阵抽搐。
律子把外套搭在椅背上,自己坐了下来。她显得老了,还是那么不亲切。头发虽然剪短了,但没有染回黑色。真嗣把咖啡递给她,她不作声地喝了起来。真嗣很少跟律子独处,也没有交谈过。从前各种测试的结果总是由美里转告,律子的完整报告只会呈给碇司令,与他没有关系。于是他关掉录影带,晕乎乎地拉过另一把椅子,沉沉地坐下,仿佛坐在水底。他也不说话。一旁律子咽下液体的声音像是被突然降临的寂静放大了,让他烦躁起来。单纯是为了盖过这声音,他拿起吐司,咬了一口。纤维被牙齿撕裂的声音通过下颌骨直接传进耳里,他一瞬间咬紧了牙关,随即囫囵将未经咀嚼的面包片吞了下去。太干,喉咙被塞住,他只得喝了两口冷咖啡。闻起来有铁锈味。他想放弃这顿早饭了。但律子在场,他不得不重复着咀嚼吞咽的动作。橘子酱仿佛粘在了喉咙里,让他又是一阵恶心。
“真嗣君,你病了吗?”律子问道,还是从前那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脸色很差。”
“唔?”真嗣勉强笑道,“大概……只是没睡好吧。”唯恐律子再问下去,甚至直接把他拉去医院,他又补充道:“如果不舒服的话,我自己会去看医生的。”
“美里回国了,要先去一趟第二新东京市。她说这几天就来看你。”律子将空杯子放回桌上,伸手拿外套,“你再睡一觉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门关上了。真嗣轻轻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感觉像是在捶一块木头。他叹口气,站起来,将没吃完的面包扔进垃圾桶,咖啡倒掉,空杯盘扔进洗手池。白瓷的杯子上有半圈口红印。他拿起洗碗布,使劲擦掉。
怎么办……美里小姐要来……自己又是这副样子……他把脸埋进冰凉的枕头,头晕似乎有些减轻,但感官却还是敏锐得让他只得继续清醒着。手指触到喉头,刚才果酱和面包片似乎就卡在这里。好恶心。他想。电影里人们又说起话来。
电影里的人之所以可以一直说下去,一定是因为有剧本。他们只要按照剧本念下去就好,不需要自己想办法去应付任何事情。等到电影���束,他们的职责就完结了。他们不需要再演下去了,人生也就此定格,存在于无数次倒放与重播之中。一切都是定局。真嗣想,也许他喜欢定局。事先知晓了一切,就不会失望或者不安。所以,如果EVA对战使徒乃至人类补完计划这些大戏都已经完结,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继续活下去。为什么偏偏是他,被交付了活下去这样的重任,还有各种各样的人来确认他活着。
真嗣:我觉得吃饭很恶心。
(各式各样咀嚼着的嘴的特写。咀嚼声。油光。食物毫无美感的特写。酱汁。被夹起的菜。残羹。被咬了一半的带牙印的土豆。)
真嗣:(皱眉,单手捂着嘴)吃饭……很恶心。
(饭桌间谈笑的嘴的特写。牙齿。摸过肉食的手。被舔掉的奶油。上下运动的喉结。泡在酱汁里的饭粒。放大了的嘎嘣嘎嘣啃零食的声音。)
(真嗣眼睛的特写。厌恶的神情。)
(回忆镜头:绫波丽打开饭盒。)
(真嗣眼睛的特写。)
(回忆镜头:绫波丽饭盒的特写。药片和胶囊。)
(回忆镜头:真嗣递给绫波味噌汤)
真嗣:……很恶心。
(回忆镜头:明日香趴在地上,边看电视边吃零食。)
真嗣:……
(回忆镜头:电梯门打开,渚薰脸部特写。)
(真嗣眼睛特写:看向一边)
(回忆镜头:澡堂。渚薰去抓真嗣手的特写。)
(真嗣皱眉,闭上眼睛)
(黑场。)
“诶,你刚才说什么?”美里正一边嚷嚷着“真嗣君也终于到了能陪我喝酒的年龄了呢~”一边往冰箱里塞啤酒。真嗣坐在椅子上,盯着美里带来的鼓鼓囊囊的购物袋,袋子里装满了食材。按照美里这种大大咧咧的性格,应该不会想到特地买这种东西来。大概是律子跟她说了什么吧。
“为什么不想吃饭?真嗣君瘦了啊,而且脸色这么差!长高是好事,所以营养才要跟上……”真嗣正想吐槽老是用超市便当和速食披萨凑合的人哪里有资格谈什么营养,美里却突然回身望着他,打量了他一会儿:“我们很久没见了,在我看来,真嗣君变了不少——说不定其实是完全没变。别的暂且不论,你有好好照顾自己吗?”
真嗣没有回答,一半是因为他不知道怎样才算“好好照顾自己”。沉默半晌,他突然说:
“我会觉得吃饭恶心,大概是因为所谓进食……和生殖行为很相像吧。”
美里露出半是惊讶半是费解的表情。糟了,真嗣想,说出这种话,自己也真是累得昏了头了。她的那种眼神,像是隔着深蓝色的水缸看着他,就像真嗣曾经站在深红色的水槽前面看着绫波。
“在什么方面相像?”美里问道。
真嗣趴在桌上考虑了一会儿。
“因为都和欲望有关吗?”美里又问。
真嗣依然趴在桌上考虑着。
“因为……都是活下去的本能吧。也是人类和其他动物没有任何区别的地方。总觉得很讨厌。哪怕其实是毫无意义地活着,大家却还是很起劲地——
“美里小姐,这是不是说,人对于继续活着这件事,都很贪婪呢?我就是无法明白这一点,我讨厌这一点。看到别人渴望活下去,看到别人对活着感到享受,就让我很紧张……我总觉得假。”以口腹之欲为由摄取养分,养活一具皮囊,然后再以欢愉为诱饵,制造更多皮囊……他也是这样被莫名其妙地生下来的吧。人类,人类,人类,像虫子一样被碾死,遭到天罚,之后又重新生龙活虎爬满地球……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既然无论如何都无法变得幸福……
“美里小姐,人究竟有什么非活不可的理由呢?”真嗣把额头贴在冰凉的桌面上。从很久以前开始,从他还在驾驶EVA的时候开始,他就不断地觉得自己被欺骗了。刚开始,大人们说,只要照他们说的去做,就不会发生不幸,大家都会变得幸福。于是他照着他们的话做了。但是不幸仍然降临了。后来,他决定自己活下去,扔掉随身听,不照任何人说的话做,并且以为这样就可以变得幸福。事实依然不遂人愿。“最近我总是觉得,这就是极限了,一切都要完了,不要再有明天了。就这样浑身发冷地躺下去,一定再也起不来了。结果睁着眼睛躺上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准时准点,我竟然又起来,违背自己的意志,违背大脑深处的哀鸣从床上爬起来。烤面包机,咖啡,牙刷,洗脸毛巾……又开始了与从前没有任何区别的新的一天。我觉得被自己背叛了。我的精神被自己的身体背叛了。美里小姐从前有过这样的感觉吗?”
美里没有说话。
2. “我怎么没在一面镜子前自尽?” ——皮扎尼克《醒》
和其他所有的动物一样,每个人身上都自己特有的气味,哪怕是绫波这样的人造人类。平时也许不会察觉,但是,在与零号机的交换实验中,真嗣却确确实实地闻到了。那就像是存在本身的注脚,完全是身体的。哪怕灵魂被彻底替换,她的气味和母亲的气味,确实一模一样。而真嗣其实早就不记得母亲唯的样貌和声音了。除了气味还有别的,其他人身上令他感到戒备和紧张的的东西,同第一类接触相关的种种。太浓烈了,太明显了,同沉重的腻味的肉体太直接相关了。比如美里身上的酒气,律子留在香烟滤嘴和杯子上的口红印,还有明日香富有攻击性地凑过来的湿乎乎的嘴唇,全都留在了他身上还有他的所有物上。他也跟着粘腻起来,本能地跟着一起变得湿乎乎的,本能地要和她们融合在一起。这也让他感到恶心。隐秘地渴望他人让他感到不舒服。
但是薰不同。薰身上没有任何味道,顶多染上LCL的气味,沐浴露和洗发水的气味,就是没有他自己的气味。真嗣第一次走进他房间的时候,没有留下和嗅觉有关的第一印象。被子上没有,床上没有,枕头上也没有,借给他的衣服上也没有。他干净得像不存在一样。抓住他手的触感也丝毫不真实,没有通常与人握手时混乱的不安,只是纯粹的,存在于概念里的手的交叠。后来真嗣知道他不是人类,他自称和绫波是一样的。但其实不一样,薰果然是特别的。哪怕薰用死彻底欺骗了他的感情,在很久以后的现在,真嗣竟然觉得那是一件好事。他无法想象薰像他一样继续活着,每天咽下这样的面包,果酱,蔬菜,肉类,变得有人类的气味,变得和人类一样对活下去贪得无厌,为了活下去在空虚中寻找快乐,而去和什么人睡觉。即使精神上早已倦怠不堪,身体还是自顾自地硬撑下去。那样的薰无法拯救他,那样的薰无法为他提供休息。所以,他才要喜欢薰,越来越喜欢那个莫名其妙就死去了的使徒渚薰。美里说只有想活下去的人才能活下去,可真嗣觉得正是不想活下去的愿望成就了薰。也让他得以彻底从这个看似人类的家伙身边躲开,得到终极的安全的距离。豪猪难题迎刃而解。
在这个距离上,薰君当然是最温柔的。已经死去的薰,再也不可能像其他人,甚至像真嗣自己那样伤害他。为此感到高兴的那一刻,他突然间不认识自己了。钉在他肩膀上的十字架不见了,仿佛从未存在过。他盯着自己的手,拳头张开又握紧。这个习惯还保留着,是无意识的,改不掉。像要抓住什么,又像是要放弃什么的手势。现在回忆起来,掐死薰的时候右手触到的更像是死亡本身,而不是他的脖子,人类少年的脖子。真嗣想,原来如此,这就是死。薰站在AT力场的另一边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教会了他。一件美好的事情,同时也是一件真实的事情。真嗣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兼具这两种特性。
真嗣:我睡不着。
(回忆镜头:夜晚,真嗣躺在床上听随身听。)
真嗣:不管怎样都睡不着。明明就很累,很困,脑子里空空如也。
(回忆镜头:明日香偷跑到真嗣的房间,爬到他床上。)
真嗣:(弓着背,脸埋在双手里):就像想死却死不掉一样,想睡却睡不着。
(回忆镜头:睡在地板上的真嗣和渚薰聊天。)
真嗣:薰君。
真嗣:薰君,救救我。
(薰向他伸出了手。)
(黑场。)
美里放下啤酒罐子,说:“真嗣君,你有没有想过,并不是你的身体背叛了精神,而是精神背叛了身体呢?”
真嗣依旧低着头,额头贴着冰凉的桌面。
“你的身体在保护你。人类的肉体是精妙的机器。你的基因有百万年的记忆。与此相比,你的精神不过是区区一个文明的产物,被一些特定的经历和培养方式构造出来的而已——不觉得实在很微不足道吗?” 美里一边说,一边把手里剩下的啤酒堆到食品柜上。
“我虽然觉得,真嗣君大概不喜欢亲近他人——就像律子说的豪猪难题一样,这种类型的人的确存在,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是人类的体温有时候确实有治愈能力。反正我自己是这么觉得的。小时候,从南极一路漂流,终于醒过来的时候护士把手放在我额头上,那种柔软、温暖,一瞬间安下心来的感觉,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如果人生有这样的时刻,即使没有非活着不可的理由,似乎也无所谓——”
美里还在说话,但真嗣觉得自己的大脑运转得越来越缓慢,像在暴雨后的泥泞中艰难行进的车轮。他机械地想:美里小姐没有生气,没有过来拉扯他逼他站起来,没有来扇他巴掌。以前提到类似的话题,美里小姐总会生气。比起别人,她似乎有更多生气的资格。因为她是幸存者,死掉了父亲又死掉了恋人之后活下来的。真嗣不知道自己该算幸存者,始作俑者,还是一个单纯地履行平庸恶、服从了错误指令的士兵,一枚差一点就走到对方底线上变身的卒。那么问题来了,他有资格生气吗?甚至有资格感到痛苦吗?尤其是面对美里,然后是薰……如今连负罪感都像潮水一样退去,露出下方丑恶的、黑褐色的坚硬石块。那大概就是现在他心灵的样子吧。他除了麻木之外,没有别的选择。所以他不再生气,不再和人争吵,不再摔杯子,不再捶打墙壁,也不再钻进衣柜里哭泣了。他只是躺着。然后睡眠就抛弃了他,连白夜也不留给他。他只有黑暗,和黑暗当中的一点点银光,像现代作品中在纯黑的画布上设置的逃逸线一样,让他迷茫的眼睛和整个身心都得到休息。于是他继续躺在那里,等待着,等着薰来接他。
“真嗣君?”
还是那种眼神,仿佛从深蓝色的水体那边看过来的眼神。一定是觉得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了吧,真嗣想,和他当时满心绝望地从绫波的水槽前面落荒而逃一样。水槽是被世界抛弃的地方,逃不掉的虚伪的子宫,却不属于任何带着爱意的女性,不属于母亲。这个水槽不属于美里,美里不是他的母亲。
“美里小姐,”真嗣说,“我为什么没有死呢?”
美里盯着他看了很久。
“美里小姐,”真嗣又说,“你为什么不生气?”
美里走过去,推着他肩膀让他露出半个脸来。真嗣下意识地挡住脸,动作却非常迟缓。美里把他的胳膊拿开:“你希望我生气吗?”
“我好困……大概真的会死……”
“那你就说出来,说‘不要放弃我’。你只要这么说就好了。这样就可以活下去了。”美里抓着他的手腕说,声音越来越大,逼得他侧过脸去。“不管真嗣君觉得我是怎样的不能理解你,怎样满口大道理,怎样用自己的经验教训逼迫你——总之就是伪善极了的一个大人——但是只要真嗣君还想要活下去的话,就说出来。那么无论在哪里,我就会好好看着你帮你活下去的。”
真嗣转过沉重的脑袋,在椅子上直起身,那感觉好像整个世界都变成液态晃了晃。手腕像要灼伤一样。人类的体温吗。他疲惫到连厌恶的感情也无法唤起。他望着美里,一直望进她依然明亮坚定的褐色眼睛里去。他听见她说:“我知道真嗣君是怎么想的,但是还不行。还不能就这样把你让给渚,不能让那孩子把你带走。”
真嗣睁大眼睛。他似乎听见崩裂声。好像是在脑后,又好像是在他常常把自己塞进去哭泣的衣柜深处。黑暗中的银光像要发芽的种子一样裂开了。恐惧钻进了他心里。不是的,薰君他——啊真的好久了已经许多年没有见到他了……即使每天都要想到他可事实上薰君已经变成了一个概念一缕思绪当他想起他的时候甚至都不能准确地还原他的容貌……但他头发的颜色他是绝对忘不掉的……还有名字……他依旧常常在心里呼唤……还有那只伸向他的手……仿佛现在也伸向他等着他去握住……即使他现在没有上前握住那只手,仅仅是想到它仍然这样伸向他,他就会感到无比安心……薰君也会充满耐心地等他,无论过多久他都会温柔地带着笑容等待着,一直等下去——
“真嗣君!”
真嗣的胸口突然感到一阵贯穿的不适,他好似被什么掐住了,像被甩上岸的鱼一样张开嘴艰难地呼吸起来。他为什么感到害怕呢。那团原本边界清晰银光变得模糊了,是因为美里挡在前面吗?好累,困得不行,上下眼皮直打架。美里一只手还抓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正狂乱地在桌上腾空装食品的纸袋。死是好事吗?到底是不是好事?他为自己的恐惧感到羞愧,漫无目的地伸出手去,却没有碰到任何东西。薰君到哪里去了?太难受了,到底什么不对……美里的声音好似远处的隆隆巨响。薰君已经走了吗?这次也不行吗……因为他害怕了?
口鼻被蒙上了袋子。他猛地吸气,手腕上传来被美里紧紧抓住的疼痛。刚开始他没能发出任何声音,肺部紧缩,仿佛灌满了液体。后来他终于听见自己喑哑的声音:
“……不要放弃我。”
���我答应你。”美里回答。
真嗣尝到了久违的泪水的咸涩。
Fin.
R
2014-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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