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轮惊魂(圣斗士同人小说)
一 扬帆起航
晴空如洗,海水顺着码头延展开去,颜色逐渐变浅,由深蓝转而到远方近乎与天空一色,宛如一幅泾渭分明的画卷。几只不怕人的海鸟远远掠过海面,偶尔发出一声清脆的叫声,给这幅画面增添了几许生动。
这里是横滨国际客运码头的1号泊位,远离了商务港的喧嚣,此刻只有一艘游轮停泊在这里。船体簇新,载重量达到5000吨,黑白相间的船身上龙飞凤舞标志着“勇敢者”几个大字。光洁的甲板上,两个人倚栏杆而立,惬意谈着天,目光所及处在海天相连的远方。
“还有一分钟。”纱织看看表,“雷莫尼先生定在10点正式启航。”看着对面的水瓶战士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急忙又补充道,“虽然是为了公事,然而也和旅行没差啦,可以放松一点,卡妙。还有,你是我表哥,要叫我纱织哦。”
卡妙觉得脑后一大滴汗,不过他是以城户纱织小姐的母系表哥——卡妙·阿葵瑞亚先生的身份加入此次游轮之旅的,所以女神的提醒很有道理。只是……“影视公司的投标都是这样的吗?”卡妙自认为好奇心并不旺盛,但这次雅典娜女神世俗身份的公事开启得别出蹊径,所以不由得有此一问。
说话间汽笛拉响,游轮缓缓驶出码头。
纱织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其实我也是第一次以这种形式出席公务——不过凡事都要尝试一下嘛!而且影视行业噱头很多的,我猜雷莫尼先生也是费了很多力气才想出这一招。”
卡妙一时有点语塞。圣域对战士们的培养并不单调,事实上,所有战士除了体能和招式、小宇宙方面的训练外,各门文化课程也一样不缺。黄金圣斗士的课程尤甚,多种语言的学习是基础,此外还有囊括了天体物理、生物医药、人体科学、政治经济、世界历史、大气洋流等诸多种类的系统课程,而且十分注重更新教学内容。当然,这种教育方式是基于圣战考虑的,目的在于发展和传承,并非没有缺陷。主要问题有二,其一是年轻的战士们尽管学术素养深厚,却缺乏世俗高校的文凭,在一些特殊情况下多有不便,而且年轻人少了享受大学校园时光的乐趣毕竟是个遗憾。关于这方面,纱织已经提出并确立了战士们可以根据个人兴趣任选高校和专业进行深造的方针,具体落实得相当不错。卡妙本人目前就在莫斯科国立法律大学就读法医学专业。
至于第二个问题就有些微妙了。因为缺乏实用价值,圣域几千年来包罗万象的课程中始终没有“时尚”和“戏剧”(二十世纪后还要加上影视相关)两项。一般时候这不算问题,但凡事总有例外——就像眼下,城户财团有意进军影视行业,女神受邀参加好莱坞大佬发起的游轮观影投标之旅,陪同的黄金圣斗士如果完全不懂其中花样百出的门道,难免就会有自责之感。
“卡妙,卡妙!”纱织凑到卡妙跟前,带了点淘气地看着他的眼睛,“不用想太复杂啦,我之前看了不少影视新闻跟杂志,这个行业的规则就是没有规则,认真你就输了哦。”一边说一边抓起卡妙的手臂摇了摇,“而且要担心也是我担心,你这么帅,万一雷莫尼先生想挖你去拍电影怎么办?”
卡妙忍俊不禁。
此刻“勇敢者”号游轮已经开出很远,船上侍者送来饮料,卡妙选了苏打水,并为纱织选了橙汁。纱织很有点遗憾:“其实我想试试把果汁倒到气泡酒里来着。”
卡妙又想擦汗了:“你还没有成年,纱织……”“可是‘鸡尾酒调制大全’里说那样做出的饮料很好喝啊。”纱织说着又想起一件事,“对了,卡妙你是几岁到圣域来着?四岁?五岁?反正大家都说你刚到圣域就有好酒量了。而且冰河还说……”
一个发型呈“地中海”状的男子刚好端着饮料杯走过来,方才上船时主人已经为乘客间彼此做过介绍,纱织和卡妙知道他是伦敦电影学院导演系教授韦德·法布里齐,于是打住话头,含笑点头问候。
这艘“勇敢者”号属于好莱坞“新世纪”电影公司老板罗伯特·雷莫尼。作为已在影坛屹立将近百年的老牌电影公司的现任掌舵人,“雷莫尼”这个姓虽然是在与上一任老板的独生女麦莉·雷莫尼结婚后才得到的,罗伯特·雷莫尼却丝毫没有亵渎妻子祖父开创的事业,反而将之做到比岳父在任时版图更大。然而新时代的到来不可避免,电视、网剧、综艺,各类传统非传统的娱乐消遣方式纷纷瓜分着电影的荣光,新兴技术也在不断对传统的电影制作方式发起挑战。
为了吸引流量和热度,这些年雷莫尼没少发明各种噱头,当然每次达成的效果也不错。就像这次,为了即将开拍的新��《爱与谋杀》,特地筹划了此番游轮横跨太平洋之旅。
简单说,《爱与谋杀》是“新世纪”倾全力打造的超级大片,不仅各项投入惊人,汇集了旗下的老牌影星,而且还有意借此力捧有潜质的新人,在市场上作进一步开拓,属于充满野心之作。因为剧本讲述了一对年轻情侣在游轮上度假时被卷入离奇案件的故事,所以雷莫尼干脆将包括导演、主要演员及化妆师和道具师等工作人员的主创团队全部拉到了自己名下的游轮上,并邀请含古拉杜财团在内有投资意向的各财团总裁及电影界知名人士参加。按计划,游轮将从横滨出发,经过八天七夜航程,抵达美国西海岸。在此过程中,贵宾们白天享受阳光、海风、海钓等游轮“必备项目”,晚间将观看电影团队演出的剧本故事“话剧版”,并根据主创团队的工作表现决定未来的投资力度及宣传方向。
“勇敢者”号船舱部分共计四层,一层是船长室、仪盘操控室,此外还有餐厅和舞厅。四层是健身房、台球厅、观影室,顶端还有游泳池。客舱则是集中在了二层和三层。厨房、仓库、工作人员休息室等设在船身底层。
除了船上必备工作人员外,共有21人搭乘“勇敢者”号。《爱与谋杀》剧组占了11人:知名导演乔恩·斯塔恩带领着囊括了从领衔主演到男三、女三在内的6名演员,还有两名化妆师,一名道具师和一名烟火师。不计老板雷莫尼先生及秘书,另外8位均是获邀前来的贵客,有电影界著名学者韦德·法布里齐教授及夫人杰玛·法布里齐,其中法布里齐夫人在欧洲影坛的地位同样举足轻重;澳洲AFW网络电影公司老板纪尧姆·珀蒂先生及秘书玛丽·休斯小姐;古拉杜财团总裁城户纱织小姐及表哥卡妙·阿葵瑞亚先生。还有来自美国TBN的两名记者奥托·本伯里和萨拉·波尔。
“今天天气不错。”法布里齐教授是典型的英国人,以天气作为开场白。纱织微笑回应:“我相信雷莫尼先生一定选了很久的日子来确保我们这8天航程顺顺利利。”法布里齐教授很有绅士风度,先是恭维了一番:“有城户小姐这样美丽的女孩在,就算是海皇波塞冬也不会想要兴风作浪的。”跟着转向卡妙,“不知道阿葵瑞亚先生在哪里高就?”
纱织内心狂汗。
卡妙淡淡回应:“我目前仍在求学,还要等两年才毕业。”
法布里齐这样的精明人一瞬间便听明白了,外界的传言“城户纱织只是古拉杜财团台面上的掌舵人,背后铁定另有靠山”不尽不实,当然面上并不显露,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影视业大概是汇集人才最多的一个行当,这次的女主角艾米利亚·艾普顿小姐就是圈子里的高材生,明年应该能拿到硕士学位了。”
纱织多少猜到了法布里齐的想法,不过场面上的话还是要说:“要说人才,法布里齐教授,您这些年培养的业界人才可以说是多不胜数了。”
法布里齐很高兴,于是高谈阔论起“古典电影语言在现代的应用”来。
时值8月末,北半球的气候仍然普遍炎热。但游轮行驶在太平洋上,海风拂面而过,有种说不出的清凉惬意。一经放松,卡妙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开学后要提交的论文中的重点问题“死后伤的形成机制与原理”,遂漏听了部分纱织和法布里齐的谈话。等到他在脑中重新推敲了两遍论题的阐述、收回思路时,就听法布里齐已经谈到了道具在一部电影中的作用:“……现在的电影到处都是道具穿帮的镜头,这可太糟了!我知道很多人不重视道具,可是要知道,道具仅次于剧本,最能体现一个故事发生的背景,在很多文艺片中还是主人公内心的体现,对道具疏忽纯属自欺欺人……城户小姐,你看了我们这次影片道具师的箱子吗?哦,没关系,我相信老阿尔邦·比尔会很高兴你去看一看的,那真是个漂亮的箱子,我是说带有古典式雕花的花纹,很符合剧本里年代的特色,连锁都是那种老式的挂锁,他们说也会把那个箱子作为拍摄道具,我很高兴,这表示……”
法布里齐夫人站在舱门朝这边招手,似乎有事要找她的先生。法布里齐教授终于住了嘴,匆匆道歉,过去找自己的妻子了。
“对不起,卡妙,这种生意场上的交际对你来说很无聊吧。”纱织抱歉地说。卡妙摇摇头:“是我在这方面欠缺了。”原本只想自己留心就好,思忖片刻还是开了口,“我总觉得……这艘船上的氛围有点奇特。”黄金圣斗士的专注力和警觉性都是第一流的,刚刚只不过是稍加放松,他的思路竟然有所偏移,奇怪!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奇怪事!
纱织是愿意从好的方面去想每一个人的,不过她更加相信黄金圣斗士的直觉。但从目前的情况看来……“争伽位、搏出位那一类勾心斗角的事在娱乐圈很常见,卡妙是觉察到了那种不寻常的气氛吧!”她这样说着,安慰卡妙不必担心。
两人正说着话,海风送来了有人交谈的声音——
“……我已经和我妻子分居了,要是离婚的话……”
“不要再逼我了……”
“……如果不能挽回我妻子,你能有什么好……”
举目望去,船头有两名水手正在收拾缆绳和网之类的东西,似乎是在为撒网捕鱼做准备。除此之外,这一侧的甲板上只有纱织和卡妙在,也就是说谈话的两人距离此处不近,只不过雅典娜女神和黄金圣斗士感官敏锐,加之顺风的缘故,所以听得清清楚楚。然而有趣的是虽然需要两人以上才能算“交谈”,纱织和卡妙却只听到了一个带了几分沧桑的男音在苦苦哀求。
两个人不禁面面相觑。
平常的这种时候纱织和卡妙谁也不会对有困难的人袖手旁观。但那人说什么“分居”、“离婚”,这船上又有很多好莱坞大佬和新星,天知道是谁和谁又出了什么桃色事件——
纱织眨眨眼,说道:“海风太强了,我得回房擦些防晒霜,卡妙,你走不走?”
卡妙立刻回复:“一起。”
两个人进到船舱,客厅一角的沙发上,饰演男二和女二的两个新星正在对台词。男二是做过几年白领后又觉得需要追求梦想、投入演艺圈的,近年来名声鹊起,却总像是差了点火候,亟需抓紧这次机会,投入式的大声说:“告诉我实话,尼古拉被杀的时候,9点25分,你在干什么?”
女二号是个才18岁的年轻姑娘,表演灵性十足:“我只不过像往常一样在吧台那里喝一杯罢了。”脸上表情完全是剧中人物的桀骜不驯。
男二在声音里加了几分逼问的力度:“可是没有人说见过你!”
……
卡妙把饮料杯放到一旁侍者端着的托盘上,转过头,纱织在看着排练的两个人,欣赏了一会儿演出,又看看卡妙:“我说真的哎,卡妙如果你拍电影的话,应该非常受欢迎。”
“你确定?”卡妙抬了抬英挺的燕尾眉。
“好吧。”纱织泄气,确实,要做影星的话,不喜欢做多余表情也是个问题。就听一侧有人打招呼:“城户小姐好兴致啊。”AFW网络电影公司的纪尧姆·珀蒂先生正从外面进来,注意到纱织的目光,笑着解释:“好长时间没驾船了,我去控制室看了看,算是聊以过瘾。”
纱织记起来,资料上提到过,珀蒂先生因为是澳大利亚人的关系,一向对海情有独钟,还在接受采访时说过如果不是从事了现在的行业,可能已经驾船远航了。忍不住内心OS了一下“他应该和朱利安·索罗很有共同语言”,又带了几分好奇:“我很少能看到演员的排练,总觉得能快速进入角色、变成另外一个人很神奇。”
那边道具师阿尔邦·比尔走来,递给男二号一支老式雪茄:“说这段台词的时候需要咬着这个。”扮演男二号的埃米尔·费格斯虽然接了过来,眼睛里却有点不情愿——老式雪茄比普通香烟更加粗大,叼在嘴里的话对台词很有影响。事实上,他之前都是用现代雪茄来练习的,如果硬要换成老式的,心中确实有些没底。
不过道具师在公司里算是老资格,凭借严苛的态度保驾护航了多部热片,深得老板信任,并不在乎一个新人怎么想,转而又向着女二号的演员苏珊·墨菲说:“抓紧时间去试戏服,试好了就拿到我那里去,导演的意思是我的道具箱更适合作为你戏中的衣橱出现,所以我需要提前准备。”
苏珊急忙站起身,忽然意识到什么,又看向搭档埃米尔,埃米尔正把那根老式雪茄塞进嘴里试着发声,压根儿没注意到她这边。
正在这时,舱外传来水手们的欢呼,珀蒂先生差点跳起来:“捕到鱼了!”兴冲冲就往外跑。这船上虽尽是些名人,坐游轮度假的时候不少,亲手捕鱼的机会却不多,墨菲小姐稍一迟疑,就见比尔先生先跑出去看热闹了,费格斯先生想先放下雪茄,做了个动作,但随即又改变主意,叼着雪茄跑出去。城户小姐也好奇地拽着表哥出去围观——
想到现在就算去试戏服也没人管理,墨菲小姐干脆也先出去看看再说。
阳光之下,海水好似深色的翡翠一般,鱼群如箭,追随在船身左右。
两名水手合力吊起渔网,突然乌云一般撒出。网沉沉地落在海里,须臾便开始收紧。又过来两名水手帮忙收网。珀蒂先生看得饶有兴味,边看边向女孩子们讲解:“这个季节稍微早了点,要是天气再冷一些,等到鱼类迁徙的时候……”人群里不仅有苏珊·墨菲,随船的记者也在,黑头发的萨拉·波尔是传统型美女,随时随地都在和扛着摄像机的搭档拍摄素材。艾米利亚·艾普顿也在人群中,虽然有着一头及腰的金色长发,很容易被人和“性感”搭上界,但她实际上走的是知性路线,是好莱坞有名的乖乖女。
玛丽·休斯和雷莫尼先生的秘书谢丽尔·斯托兹还好,已经习惯了这种场合。比尔先生、费格斯先生,还有饰演男三号的老牌影星雨果·霍夫曼和烟火师恩佐·霍兰,几个男人跃跃欲试,都想过一把撒网的瘾。
纱织看得有趣,说起来打海战时,身处海底神殿,海水都在头顶上,鱼群四处游弋,简直触手可及,比现在的情形更加鲜活生动——但那时候怎么可能有心情欣赏这些“身外之物”?相比之下还是当下情境更加好玩。
“阿葵瑞亚先生不去试试吗?”罗伯特·雷莫尼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这样问。比尔、费格斯那几个人已在水手的指点下抓紧了网,随时准备撒出去了。但卡妙在西伯利亚见多了当地居民狩猎捕鱼,野外生存训练时做的比这些名流们的小打小闹多多了,也复杂多了,而且想到不至于捕个鱼还要隐藏实力,所以只是陪着女神过来看看而已,没有打算参与其中。
但是主人都这么问了,似乎……
“谢谢您,雷莫尼先生。我表哥有洁癖,陪我过来看就已经是极限了,所以……”纱织一把挽住了卡妙手臂,俏皮地帮忙解释。
很难说雷莫尼是怎么理解的,反正他一派“我懂得”的表情点点头,转而又去招呼其他人。
“雅典娜,雷莫尼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卡妙用小宇宙问。纱织也用小宇宙回复:“没事,想得不多就不是在好莱坞混过的人了,你别在意。”“可是,如果这误解对你的声誉有影响——”卡妙觉得不能放心。
“放心放心,娱乐圈天天都有惊天大瓜,这点事没人会记得。”纱织安慰,“只要没给你带去麻烦就行。”
说话间几名男士那网已撒了出去,正在往回收。纱织说了自己有洁癖,这时候便不好上去帮忙,卡妙索性就站在一旁围观。以他的眼光看,这些名流都缺乏锻炼,借助滑轮七手八脚向上拉网,费力不小,收效不大,还是要水手帮忙才顺利把网拉上了甲板。
小半网鱼被罩在网里,在甲板上乱跳。女士们已经在不约而同向后退了,男人们倒还仍旧兴味十足。
“这些鱼足够船上用了吧。”艾普顿小姐说。虽然并非素食主义者,但她向来以“环保达人”为标签,主张不能浪费食物和维持生态平衡,尤其记者就在一旁拍摄,更不能有任何人设坍塌之举,所以时刻不忘提醒。
经此一提,几个男人也都是公众人物,记起要保持形象,虽意犹未尽,到底住了手,只是仍免不了兴味盎然地讨论起“出海”和“钓鱼”等话题。
“艾米利亚!”导演乔恩·斯塔恩是发掘艾普顿小姐的伯乐,两个人私交一直不错,他方才没在甲板上,这时候也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直接喊人,“对决那场戏,麦克尼尔有点新的想法,咱们需要碰个面。”他口中的道恩·麦克尼尔,是好莱坞的“坏小子”,也是这次被力捧的男一号。
纱织和卡妙对视一眼,方才那个对不知名人士哀求声音的主人原来在这里。
0 notes
【R6乙女向】【Thermite/ reader】Rain Prayers 祈雨之人
分级:R
性向:F/M
原作:彩虹六号:围攻
配对:Thermite/Reader
梗概:关于伊拉克战争时期的热切的臆想。
警告:天雷玛丽苏OOC。有车。
废话:大量捏造,文中军事相关知识皆不可信。为爽而写,很雷。部分内容引自《杀戮一代》。
自从穿越伊拉克边境线,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一滴雨。
灼烧的刺痛在我的神经末梢间点燃闪光弹似的白光,厉声叫嚣着将我从浅眠中撕扯出来。有那么千分之一秒,我以为我终于死了,死在迫击炮或火箭弹下;然而睁开眼,我却大失所望地看见了正将步枪重新收回怀中的乔丹。出于某些近乎迷信的原因,我确信这个男人绝不可能死在我前头。
我低头迅速地扫了一眼,裸露在战术手套外的皮肤上有一圈圆环形的红痕,仿佛某种意味深长的烙印。于是我意识到,比起凝固汽油弹之类的玩意儿,那灼痛感的来源显然更像是乔丹将被加拉夫运河上的烈日晒得滚烫的枪口按在了我身上。我们暂时都没死,和另外五个人一道挤在军用卡车的车斗里,彼此疲惫的面孔因沙石路上的剧烈颠簸而显得模糊不清。
车上所有的后视镜和能反光的玻璃平面都已被拆掉,我们看不见自己的模样,战友的尊容就成了彼此的镜子。半个月来没人洗过澡,同一件防化衣已经穿了十天,人人的脸都黑得像扫烟囱的雾都孤儿,因而牙齿都显得分外洁白。在厚厚一层沙尘、沥青、枪油和烟草沫下,我们的嘴唇皴裂渗血,眼眶和鼻尖发红,不时流泪。这是四月,愚人节刚过,沙漠中不眠不休地刮着让士兵们显现出肺炎症状的夏马风,空气似乎被永久地染成了红棕色。大家时不时地在夜晚突然惊醒,接着发现头顶的帐篷已被吹翻,帆布埋进十几厘米深的沙中。军方曾运来几百只鸽子和小鸡,放在帐篷与帐篷之间,期望它们能为毒气攻击预警;几百年来,煤矿工人就是这么求生的。然而绝大多数鸟禽都在几个星期后死于暴烈的沙尘。
手臂上的烫痕仍在刺痛,它在我无端的想象中像铁架上的烤肉般飘起了白烟,发出诱人的嘶嘶声。我们已经很多天没在饭点见过肉了。一辆补给车前天陷入了盐沙地,在必须急行军的情况下被指挥官放弃,结果在抵达巴格达之前整个营的主食配给都必须减半。人人都把手伸进箱子里搅动,企图抢先拿到一两包之前只有食物链底端的菜鸟才会分到的速食意大利面。原理很简单:吃不饱肚子的时候,所有此前味同嚼蜡的快餐食品都会变成美味珍馐。
“你看起来似乎想找麻烦。”我嘟哝道,感觉车斗里的其他人立刻明显地紧张起来。前队长被敌方狙击手一枪命中之后,队长的责任落到乔丹身上。战争进行到现在,大部分人都失去了看热闹或参与其中的心情。
“我找到了你,不是吗?”乔丹平静地回以注视,“我们在自由射击区,我以为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我举起双手,讥讽地作投降状。“行,长官,你赢了。以随便什么神的名义起誓,今天直到晚上,我的上下眼皮合在一起的时间都不会再超过五秒。”
乔丹没再说话,嘴角的肌肉动了动,组成一个不合时宜的嘲讽笑容。我移开视线,但我知道他仍然在看着我。我在街头长大,我看得懂那个眼神:他想上我。
不存在什么转折点,从最开始就是这样。在马蒂尔达营的灰色大帐篷里转着圈进行徒手格斗练习的时候,他就这样看我了。没有人不打架,CD播放器或者游戏机之类分散精力的娱乐用品不允许带到中东,我们的娱乐项目只有看书、下棋、打牌和搏斗。一副棋盘放在帐篷中央,连里的锦标赛可以持续六个星期,而翻卷缺页的《好色客��杂志和印有不同的色情女明星艳照的扑克牌是整个帐篷共同传看的宝物。但,最经久不衰、最能激起热情的余兴节目,永远是战友之间友好又有意义的搏击训练。
离开科威特苍白的沙漠前,我和乔丹的脸上总有淤青和抓伤,因为我们至少每天都会打上一次。他用类似柔道的技巧把我头朝下摔在沙地上,坐在我身上,用双腿把我牢牢钳住;而我挣脱后用胳膊夹住他的头,用拳头猛击所有我够得到的地方,在他的皮肤上留下大大小小的青紫瘀痕。在夜色的掩护下,我们喜欢出其不意地如刺客般从对方背后窜出来,用卡巴军刀抵住对方的下胁,伸手去掐对方的脖子。我从他那里学会了四种不同的出拳方式,一种比一种杀伤力更大,而他也不羞于从我身上学习锁喉的技巧。偶尔,极少数的偶尔,当我们真的玩过火了,我们便暂时停战,坐在角落里轮流给对方发牌,根据分到的点数做俯卧撑。但很快我又会和他打起来,因为乔丹热爱出老千。
在极度枯燥中,对于我们这样的人而言,脏话不断、充斥着汗水和疼痛的搏斗几乎可以当作性爱的代餐。每一声闷哼,每一次肌肤相贴的角力,每一根抓得过紧以致指甲划破皮肤的手指,全都暗示着某种形态相近而本质不同的活动。现在,在白天没有战斗的晚上,他依然会来找我进行一轮又一轮近战训练,有时是我去找他。我们对彼此的动机心知肚明,也都心照不宣。
靠近一座变电站时,敌方的机枪手在红棕色的沙尘暴中向我们开火。我所乘坐的这辆没有装甲的悍马开在最前头,一次眨眼的时间,我身旁的驾驶员的脑袋就没了半边,如同一朵丑陋的大王花。些许红白脑浆溅到了我眼睛里,我腾出一只手来抹了把脸,感到皮肤上满是令人反胃的滑腻。
车在减速的过程中撞上一座塔楼,停了下来。我听见车顶上的炮手被伊拉克人从屋顶上抛下来的缆绳打中,跌在沙地上。眼角的余光里,我看到他努力地想爬起来,但二楼的一挺机枪对准了他。没有什么事是太难的,它们只是都发生得太快了。我来不及调整枪口,接连不断钻进身躯的子弹就让他在地上抽搐了最后的三四下,然后再也没有了动静。
十米之外一辆已经无人的轻装甲悍马被迫击炮命中,开始燃烧起来。震耳欲聋的交火声之中,乔丹的嘶吼固执地从无线电里断断续续地钻出来,命令我赶紧滚下来,向他的方向撤退。我扯下耳机扔到一边,摸进口袋,只摸到一块嚼烟和半袋速溶咖啡颗粒。我把它们一股脑塞进嘴里,像要咬碎牙齿那样缓慢而用力地嚼着,压低身形,让M-19继续对着砖房和小巷扫射。
在战场上的压力反应作用下,时间膨胀了。也许过了一分钟,也许过去了半个小时,枪口始终快乐地喷射着火光,而理论上本该让我耳鸣的枪声听起来如同情人间的窃窃私语。那辆在不远处熊熊燃烧的装甲车的热量烘烤着我的脸,使脸颊发烫到几乎要裂开。希望死神干活干脆利落,我想。
时速八十公里的风裹挟着沙尘和烧焦的橡胶与皮革的臭味扑来,车身突然毫无预兆地震了一下,导致我的枪口偏了一寸。我震惊地回头,乔丹就那么站在那儿,穿越一整条街道的枪林弹雨,站在打开的车门前面,仿佛一个战场上凭空出现的幽灵。
他紧抿嘴唇,揪住驾驶座上的尸体的衣领,一把将它拉下车,让它像个破布袋子那样砸到地上。接着他坐上来,用力甩上车门,用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快的速度发动了车子。
“你想送死是吗?嗯?”他一边倒车,一边在子弹不断击打车身的雨声中大喊。乔丹把方向盘打到底,让车掉转方向,朝大部队靠近。他开得太急,险些一头撞上另一辆炸毁后被弃置在路中央的车。
“我在做我该做的事!”我抱着枪,恼火地吼回去,发现自己的声音奇迹般地能压过爆炸般的枪声。我们这一支部队是吸引伊拉克人火力的诱饵,我们拖得越久,大部队就有越多胜算。“别告诉我你刚刚干的那码事不是送死!你有什么毛病?”
在土灰色的矮房、变形的薄钢板和面目不清的伊拉克枪手之间,乔丹侧过头瞥了我一眼。因为我在乎你——这是那一瞬间我从他的眼睛里读到的东西,几乎像子弹一样击中我,让我的心脏在一秒钟里膨胀了十倍。这太过直白了,直白到让我疑惑,如果他这么轻易地敞开自己,他怎么可能在部队里生存到现在。
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也许他选择只对我这么做。不知为什么,我既不愿意去仔细分析,也不愿意很快把它扫出脑海。我只想让它留在那儿,像睡在沙漠里掘出的散兵坑里时抬眼偶然看见的星星,陌生地高悬在寒冷的夜幕中。
接下来的时间里乔丹一直保持沉默,垂着头鼓捣一个用在起爆装置上的小玩意,拒绝与我对视。我们穿过一座村庄,大多数村民一听到车辆的声音就躲进了房屋或地窖里,只有一个阿拉伯男人站在他的家门外,冲我们微笑。
我大概会永远记得这件事:他穿着得体的褐色外套,胡须修剪整齐,双手交叠握在身前。然后一挺贝内利自动霰弹枪从前头的一辆车伸出来,向他打了一梭子。我没看见任何武器,我的眼前只有那个笑容,在阿拉伯男人向后倒下时完美地凝固在他脸上的笑容。
乔丹骂了一句只有陆战队队员才能听懂的脏话,伸手便要去够无线电。鬼使神差地,我按住了他。我几乎在碰到他的那一刻就后悔了,但做了的事情已经做了,我只能硬着头皮做到底。
“你知道这没有用。”我攥紧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低声说。乔丹的眼神晦涩难明,他手背上层层肮脏的绷带在我的手指下绷紧,我惊讶地发现,我正在想象青筋在那些粗糙的布料下从他的皮肤上浮现出来的模样。
“……我知道。”他最终说,尽管他的神情表达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和我们同坐一辆车的列兵是个从北卡罗来纳州的山区来的年轻孩子。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来,这是他第一次目击这种场景。“长官,”他迟疑地开口,“这是……这是合法的吗?”
我松开了乔丹,而后者铁青着脸摇了摇头,不知是在否定,还是表示他也没有答案。
对于大多数问题,我们都给不出答案。在阿什夏特拉附近,我们亲眼看着自己人将一座小村庄夷为平地。那恐怕是生长在大城市里的队员们一生中见过的最小的村落,仅有三四座房屋,坐落于青绿的草场和一丛棕榈树之间。一支两栖战车部队认为几个携带RPG火箭筒的敌人藏身在那几间土坯房里。尽管几名侦察兵明确表示他们只看到了一个惊慌的母亲和三个吓坏了的孩子,但人们依然开了枪。十几挺机枪和步枪开始向小村庄射击,红色的曳光弹砸向小屋,仿佛一场盛大的流星雨。我们前头的一辆履带车上跳下一个兴奋的陆战队员,扛着迫击炮。另一个激动的士兵从后头开着悍马过来,举起他的枪,向小村发射了两枚203榴弹。
乔丹的阻止和威胁毫无用处。一旦有人开枪,所有剩下的人都会跟着开枪,拦住一个还有另一个。他们迫不及待地要把敌人的窝点夷为平地。炮弹爆炸时发出的嘎嚓响声不绝于耳,片刻后,一道道浓黑的烟柱从小村上空升起。
我们终于摧毁了它,就像摧毁这片土地上许多别的东西一样,轻而易举。
事实是这样:尽管这里的某些人会在广播里搜寻对这场战争的政治评论,或者在闲暇时间朗读杂志上头头是道的分析,更多人并不在乎他们究竟为何而来。对他们来说,重要的是他们和弟兄们在一起,看顾彼此的后背,就像一个十三岁的男孩和他最要好的朋友们在周末外出露营。战争就好比一个永恒持续的周末,一次体验极端环境的珍贵机会,一个由纪律、牺牲、集体意识和苦行主义编织的钢铁梦境。有很多机枪手每天都在等待开火许可,每打中一个人都会兴奋地向队长报告。在这里,最动人心魄的不是保护,而是杀戮。
于我而言,这是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戏剧,而我无法坐在观众席上置身事外。同化的步伐缓慢且不容拒绝。我从不提问,但我心中当然也有些秘而不发的问题;我必须找到一个答案,一条出路,一个踏入泥沼的理由。当所有人都埋头在黄沙中翻拣白骨和子弹壳,我抬起头,在天空中寻找乌云的踪迹。
我需要一场雨,和伴雨而来的救赎。
我们沿七号公路南下,行驶到一个岔路口,我看见路旁的水沟中躺着一具少了一条腿的尸体,分辨不出性别,身上的衣服已被撕碎。再往前走两百米,一家人衣冠整齐地站在他们的农舍外面,对我们的队伍使劲挥舞手臂。两个身穿黑色罩袍的老妇高兴得边拍手边跳,一些蓄着大胡子的男人连声喝彩。有的队员向他们挥手致意,但我和乔丹都没动,抱着枪坐着,一言不发。
阳光刺穿云层,洒进茂密的玉米地和棕榈林,将空气中的尘埃染成银灰色。越来越多的村民从他们的房子里跑出来,欢呼雀跃。父亲们抱着他们的孩子,将他们举向我们的队伍。一群穿着栗色或浅红的裙子的年轻姑娘从土墙后走出来,她们藐视传统,没戴面纱,露出美丽的面孔���乌黑长发。少女们唱着我听不懂的歌,向陆战队招手。
“这些妞儿真他妈的漂亮。”一个密苏里州来的卫生兵喃喃地说。
乔丹抬腿踹了他一脚。
越往前走,公路越窄,逐渐变成了一条车轮压出的小路,宽度只能容一辆车通行。我们的悍马车像猎奇电影中的大型昆虫那样在地面上缓慢地爬行,最终不得不停了下来。几个精瘦的男孩从道路右侧的干河床里爬上来,试探着靠近,确认我们不会开枪后纷纷用口音浓重的英语大喊起来:“你好,美国!”有些孩子把手放在嘴上,作手势讨要食物;还有个孩子一直盯着乔丹看,对他做鬼脸,想逗他笑。
“妈的,”乔丹低声骂了一声,用探询的目光看向我,“我们来��喂这些小家伙吧。”
我耸耸肩,起身去翻我们携带的人道主义配给食品,和他一起把那几包亮黄色的食品扔到窗外。孩子们大声欢呼,一拥而上,在泥土中打起架来,争抢那几包食物。我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他挤出一个笑容,但眼睛里全是淡淡的阴郁。
归功于部分不堪忍受高压统治的镇民,我们用比原计划少三分之一的时间攻下了瑞法。许多人终于洗了几个星期来的第一个澡。稍稍放松下来后,队员们开始交换抱怨:后勤营的蠢货计算出了错,带来的SLA润滑油的量远远不够。没有这种特种润滑油,M19在这风沙最大的时节罢工的次数多得超乎想象。
我躲到了营地边缘的一辆卡车后头抽烟。战场上,一切事情都是相对的。站在离车门两米的地方,狙击手的黑枪和流弹会叫你送命;而躲在车后头,你就会感到相当安全。这种我们自己创造出来的相对主义其实不堪一击,因为谁都清楚,装甲再完备的战车也挡不住一枚有准头的火箭弹。
我从烟盒里倒出最后一根烟,正准备点燃时,乔丹从天而降,笑嘻嘻地掏出一管大约有一指高的琥珀色液体。“你心心念念的SLA宝贝儿,”他把那一管润滑油抛给我,“我从RCT-1那边骗来的。收好喽,别给别人看见了。”
“真见鬼,”我一把在空中抓住它,为了这份惊喜,我蹦起来用力捶了他一下。“我真想亲你一口。”
乔丹眯起了眼睛。即便在洗干净脸之后,他的牙齿依然白得发亮。“为什么不呢?”他大大咧咧地张开双臂,“我在这儿等着呐。”
我知道这将是个错误。我正在把自己扯进一种沼泽般难以脱身的复杂情境中,我一直以来都致力于避免这种情况,如今即将功亏一篑;并且,我很清楚事后我一定会后悔。我扯住乔丹的衣领,将他拽向我,僵硬地迅速触了触他仍挂着笑意的嘴唇。
非常温暖,柔软的触感中钻出些许砂砾和胡茬,如意料之中。
我松开他,不着痕迹地把他推得更远些,尽量显得稀松平常。“这就是你们德州人做事的方式?”
“这是我做事的方式。”乔丹笑着用拇指轻轻抹过自己的下唇,这动作让我想一拳打烂那张洋洋得意的脸,又想再亲他一次。“我猜你没去过德州吧?”
“我为什么要去那儿。”我恶声恶气地说,重新坐回车厢边沿上,“因为你从那里来吗?”
他眨了眨眼睛。“我喜欢这个理由。”乔丹斜倚在卡车车棚上,微笑着俯视我,让我不禁联想到靠在储物柜上熟稔地搭讪同级女孩、邀她一起去参加毕业舞会的高中男生。他找错人了,我恶毒地想,我他妈可不是什么啦啦队队长。“在这一切结束之后,我可以带你四处看看。我预感你会喜欢上那里的。”
我狐疑地看着他,“这是个邀请吗?”
“当然。”乔丹毫不犹豫地回答,“除非你有更好的计划。”
我没有。他抓住我的把柄了:实际上,我没有任何计划。我唯一做过的对未来的打算是一份遗嘱,那是我觉得唯一实用的东西。乔丹看起来就像是那种征兵动员广告上正面情绪过剩的蠢货,笑容闪闪发亮,坚信自己会活下来,永远心怀希望,坚持原则;我简直怀疑他是那种五岁就想参军、从小唱着海军陆战队的歌长大的人。而糟糕的是,我根本不知道过多的希望是否和过少一样危险。
“等我们成为幸存者再说吧。”我含糊地敷衍道,把烟重新叼在嘴里,想要点燃它,继续我之前被乔丹打断的动作。不巧的是,那个我从科威特的杂货商那里买来的小塑料打火机已行将就木。我按了三四次,腾起的微弱火焰都被满载沙尘的风吞噬了。
乔丹哼了一声,从裤袋里掏出一盒火柴,抖出一根来,炫耀似的在自己手上缠绕的绷带上蹭地一下擦燃。他用身体挡住风,举着火柴,朝我努努嘴,示意我凑过去点烟。我在脑海中犹豫了一刻:这距离实在是近得让人心生警惕。但火柴梗越烧越��,几乎就要烧到他的手指。我把乱麻般的思绪推到一边,伸头过去,让烟的末端凑到火苗上。
烟点着了。我咬着它,从齿缝中挤出一句模糊的道谢,正准备退回安全距离外,乔丹却突然抬手捏住了香烟,用大得不可思议的力气把它从我的牙齿间扯了出来。下一秒,他的嘴唇压了上来,将我脑中在那一瞬间炸开的所有想法清空。
乔丹的吻是入侵,毫不绅士地撬开我所有本能的防御,即刻开始了他的掠夺。接受我,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在这么说;接受我,为我停留。几分钟前那个玩笑般的吻仿佛是根点燃的导火索,而他已经忍耐了太久太久。他的胡茬压在我的皮肤上,扎进去,带来激起欲望的刺痛。我尝到风沙,硝烟,和男人身上最原始的味道。
这个吻持续到我们不得不离开彼此的嘴唇换气。当我重新睁开眼睛,视线与他在陡然变得稀薄的空气中撞上时,一切开始朝着某种难以收尾的方向急速发展,无法停止。
“为了我,做个幸存者,别走太远。”他将我摁倒在卡车的地板上,在接吻的空隙低声命令。他的注视让我眩晕,胜过白日沙漠中晒烫一切钢铁的烈阳。“我知道你也在乎我。”
我狠狠地给了他一拳,然后压下他的脑袋继续吻他,同时手向下伸去,扯开了他的皮带。
我和他在补给车的车厢里干了一发。我是在泄愤,一边猛烈地骑他,一边发泄所有被这个日渐脱轨的世界敷衍的愤懑。我根本不管乔丹是否适应我杂乱无章的节奏,也不管会不会被巡逻的当值士兵发现,一心只想狠狠地弄痛自己,在被戳伤的疼痛中找回呼吸的快感。我把那根点燃了的骆驼夹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另一只手抓着帆布车棚的支架,将自己尽可能高地撑起来,再重重地落下去。车棚抖得像害了小儿麻痹症。每起落几次,我就侧过头去吸一口烟,然后为他的顶弄断断续续地咳嗽。
我们没有安全套,但我不在乎。最坏也不过是把另一个小杂种带到这片无可救药的土地上来,更何况我确信在生下它之前我就会尸骨无存。每个街区都有一整打嬉皮士在想清楚之前就生了孩子,我们是美国的第一代社会弃儿,由成天在外打工的疲惫的单身母亲抚养成人,熟悉电子游戏、肥皂剧和色情网站更甚于熟悉自己的亲生父亲。我不会要乔丹负责,从最开始他的眼睛里就明明白白地写着他是那么想要我,想要我这个一无是处的货色。他是个傻子。
那混蛋抓住我的腰,手腕上的绷带擦红了我胯部的皮肤,稳住我,强迫我慢下来,逼我清清楚楚地感受那根把我钉在他腿上的大玩意儿是怎么一下一下地捅进我最深的地方。他贴上来,舔咬我的耳垂,在我耳边低声念叨着最下流的混账话,那低音让我无法自制地一阵阵挺腰,像个荡妇那样收缩身体:你真可爱,甜心,我好爱你的喘气声;我们可不能让你落到那些伊拉克人手里,嗯?你这么美,他们一定会轮流操你,把你操到腿都合不拢;你知道吗,我每晚打手枪的时候想的都是你,从第一眼看到你开始,我就想把你摁在悍马车的引擎盖上和你做爱。然而在所有这些该死的混账话里,最该死的一句是:我爱你,亲爱的,我爱你,为了我活下来吧。
我一口咬住他肩膀上的雄鹰纹身。还在加州彭德尔顿营的时候,我们和一大群人一起去了纹身店,每个人都弄了一个。勇气的象征。我的那个在背后,在他的手掌下。“闭嘴。”我在高潮中勉力威胁他。我的手指在发抖,什么也握不住,那支烟几乎要从指缝间掉下去。
我想,我该走了,他对我所做的一切都告诉我我不该再在他身边待下去。但我所做的只是缓慢地用一边膝盖撑起自己,让他从我的身体里滑出来。乔丹在里头射得一塌糊涂,好些盛不住的浑浊液体流了出来,我的下腹和大腿内侧被弄得一片黏腻。我翻过身,靠在他身边,一语不发地抽起那支快燃尽了的烟。
乔丹抬起一边手臂,紧紧地搂住我,拇指像抚摸一只家猫那样轻轻摩挲着我的下巴。我忍耐着,在他的手指间吐出最后一口烟,在缭绕的香烟迷雾中闭上眼睛。
那天晚上,我在睡袋里梦见一群蛮横无理的牛仔围住了我,按着我的脑袋,逼我去和一棵满是尖刺的仙人掌行贴面礼。当我被摁着将脸贴上去时,它变成了乔丹,吻住了我。我感到自己悬浮在雾中,很快忘了先前那滑稽的场景,在这个吻中慢慢融化。
梦里的这个乔丹松开我,说:“我就是你来这儿的理由。”
我们在一座无名小镇遭到了伏击。
这只是下午,但能见度因沙尘暴而低得让人绝望,就连远处亮蓝色的清真寺圆顶也在满天红沙中失去了踪迹。伸手在满是尘土的挡风玻璃上抹一下,划出的痕迹顷刻便会被再度盖上。有人因护目镜上糊满了沙尘而将它取下,很快就不得不戴回去,因为眼睛在空气中根本无法睁开。镇上弥漫着恶臭,没人知道这是因为早些时候的炮击炸毁了下水道,还是这里的条件本就如此可悲。
道路上散落着残砖断瓦,我们的车辆碾过成堆的黄铜炮弹壳,撞飞被丢弃的钢制弹药箱,轮胎在附近被击毁的车辆流出的一摊摊带粉红荧光剂的发动机冷却剂中滚了一圈又一圈。小土桥下的底格里斯河不受丝毫干扰,静静流淌,宛如一条镶嵌着断肢与尸体的灰色绸带。
尽管我们没让敌人好过,我们自身依然损失惨重。先前传来的错误情报表明这座小镇已经安全,我们能遇到的最大威胁是出没在残缺的建筑物间的野狗,因而只有两支小队从这里穿过。不论这镇子是否有攻下的战略价值,我们都必须立即撤退了。
“刚刚摔下车的是弗兰克。”乔丹指的是那个年轻的小列兵,“他或许中弹了,但我几分钟前听见了他的声音。他很可能还活着。”
“要是你脑袋不清醒,我可以给你一耳光,别客气。”我拔高音量,剩下的队员都默不作声地看着队伍中军衔最高的两个人争吵。或者说,我单方面和他争吵。现在片刻的安全是不堪一击的假象,在这里停留的每一秒钟都危险至极,谁也不知道那些破败的土屋中还剩下多少人,每一扇窗户、每一条窄巷和每一个房顶都有可能藏着能送我们回家的偷袭者。离开队伍行动无异于送死。而乔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冲我耸耸肩。
“如果两分钟后我还没回来,你们就动身向镇外撤退。”他低头清点弹药,随后把它们重新收好。他检查了一下他的步枪,让它在手里发出几声咔咔响声,然后抬起头,像所有准备赴死的英雄主义疯子那样向我轻快地眨了眨右眼,“现在,小队是你的了。”
我的喉咙被不存在的鱼刺扎了一下。我的脑袋很清醒,所以我知道这个男人不会被任何人说服,即便是我。“两分钟,多一秒都没门。快滚。”我咬着牙说,拼上了全身的力气才咽下一句“活着回来”。
乔丹微笑着跳下车,消失在泥砖与煤渣砖构建的民宅之间。我们的头顶掠过一架眼镜蛇武装直升机,我假装感兴趣地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尽力不去想那个微笑很可能会成为我对他的最后的记忆。
等待比疼痛还漫长,我在心中数着秒,一分钟,一分半,两分钟。我在骇人的寂静中又数了六十下。每数一下,我都期待着下一秒乔丹的身影会出现在道路拐角,脸上带着那该死的笑容,并且从头到脚完好无损。
四分钟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天空中某处极其遥远的地方滚过雷声。队员们沉默着,几双眼睛都集中在我身上。
我在他们的目光中站起来,抱着枪。
“记下这个坐标,向镇外撤退,和部队汇合后叫他们派人来支援。”或者收尸。我解开几粒扣子,从衣服内袋里掏出折成方块的遗书,连同备用狗牌一起递给那个卫生兵。“你知道什么时候该把这东西交给长官。”
“别,别去。”密苏里人摇摇头,不肯接过那两样小东西,“别让那套‘决不放弃每一个人’的论调害死更多人了。”
我把它们扔到他的大腿上。“别傻了。”我跳下车,回头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这是个人事务。”
我顺着我们来时的路线走,在并不可靠的掩体间穿行。到了记忆中听见有人掉下车的地方,一条格外新鲜的血迹抓住了我的眼睛。我猫下腰,快速穿过空旷的街道,跟着它走进暗巷。转过一个拐角,我的呼吸几乎为我看到的景象停滞;乔丹靠坐在一堵土墙上,捂着右肋,旁边的沙地上躺着那个显然已经没救了的孩子。
我向他冲过去。他也看见了我,勉力直起身,用沙哑破音的声音大喊:“别过来,这是个——”
陷阱。我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身体跟不上头脑反应的速度,没能刹住脚步,大腿在他的声音钻进耳朵的同时剧烈地震了一下,让我跌倒在地。我知道我中弹了,令我惊奇的是,除此之外我竟没有任何感觉。我不受阻挠地转身轰爆了那个阿拉伯人的头,停顿了一下,确认周围再没有动静后半跪着蹭到乔丹旁边。
他还活着,只是出于某种原因半眯着眼睛,好像我们头顶那苍白无力的阳光分外刺目一样。他的微笑随着衣料上的深红痕迹扩大,满意的,安宁的,与那个阿拉伯男人一直到死都带着的笑容分外相像。我抓住他肩膀的手发起抖来。
“这才是……”乔丹咳嗽着说,“我的……我的女孩。”
“少说点吧,省省力气。”我拽起他的胳膊,甩到我肩膀上,咬着牙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妈的,这男人真沉。“你他妈一定是泡在电影院里长大的。”我暴躁地抱怨道,努力把他再往我这边挪了挪,让他把大部分重量分给我。“天知道我有多讨厌你们这些满脑子个人英雄主义的白人蠢货。”
“讨厌到你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他用另一只手按着肋下的伤口,自鸣得意的声音里有种暖洋洋的幸灾乐祸。“承认吧,你需要我。”
“你不觉得眼下这句话倒过来说更合适吗?”我挖苦道,像个残疾人那样歪斜着身子,把他一步一步拖向镇外的方向。他的一只靴子有气无力地拖过地上混杂血迹的污水坑,在沙中画出一条长长的、歪歪扭扭的线。来时只用了几分钟的距离此刻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但我知道我和他一定会走完它,一定。
“那么,好吧。我们彼此需要。你是我的。”
我庆幸他的角度绝对看不到我发烧的脸。“闭嘴。”我斥责道,但很快便后悔了。这种时候,我倒宁愿他跟我多说几句话。随着我们缓慢地前进,他好像变得越来越沉,步伐越来越难以迈动。死亡是个轻浮的妖妇,她的触碰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却会带来永远无法逆转的后果。乔丹也会死,死在我之前——我感到真相来临时必然的不可理喻。这太滑稽了,在见证过那么多无谓的死亡之后,当她盲目的手指偶然之下拂过这个男人,我却仍无法坦然接受。
他说对了。我确实需要他。
乔丹仿佛正在承受着双倍的地心引力,不住地向狼藉的地面滑去,也拉扯着我的心脏向下坠去。我不敢在他面前露出丝毫绝望,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挤出更多力气,将他向前拽。再拽一步,再拽一步。我感到液体流下我的脸;我哭了吗?
“雨。”我听见乔丹梦呓般的声音。我在他的重负之下仰起头,天幕吐出无数细针般的凉丝,覆向大地,要缝合起什么伤口似的一针针扎进我的眼皮和嘴里。这是雨,我难以置信地大口大口呼吸着,品尝到沙中越来越浓重的潮湿的腥气,直到对雨的回忆和枪伤处的疼痛终于一同完全苏醒。自越过幼发拉底河以来,这是我头一次注意到天空的颜色。我怎么也没想到,那种调和着浅灰的淡蓝看起来竟然会和乔丹的眼睛那么像。
一百来米外,几辆悍马停在那里。有谁在车里叫喊了一声,随后某个土色的影子跳下车斗,向这边跑来。疼痛从我的腿中抽走了力气。我跪倒在沙地上,手臂搂住与我一起慢慢滑下的乔丹,在越来越大的雨的掩护下毫无征兆地痛哭起来。
终于,在这一切之后,我等到了。我找到了你。
“你哭得像个被人踢碎了蛋的初中低能儿。”乔丹在我肩头喃喃,暖意从疲倦而破碎的音节中缓缓渗出,清晰可辨,让我心脏抽痛。“你怎么回事?”
“是雨。”我说。“那不是眼泪,只是雨。”
END
5 notes
·
View notes
海军生活
续:
海上的工蜂
在《远东英汉大辞典》里,SEABEES 这个词的中文解释为:海军工程营,成立于 1941 年 12 月,专负责在战区修建登陆设施和飞机场等,这实际上是海军工程部队给自己起的一个很贴切的绰号。SEABEES 直接翻译成中文就是「海蜂」,工蜂的任务就是整天忙忙碌碌地构筑蜂窝。二次大战时,为配合麦克阿瑟将军在太平洋战场上的「跳岛战术」,海军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在那些刚占领的南太平洋小岛上修建码头设施,油库和简易机场,这样美军就可以使用该岛作为一个出发点(储备物资,起降重型轰炸机)来攻打下一个岛屿,这样一步一步接近日本本土,因为那时并没有远程轰炸机和洲际导弹。
半个多世纪以后的今天,海军工程部队作为海军里的一个分支,仍然扮演着一个重要的角色。例如在海湾战争时,SEABEES曾在沙特阿拉伯修筑一条简易公路;1999年北约维和部队进入科索沃后,SEABEES又在那里建造带热水淋浴设备的简易营房,住进去的陆军大兵们都非常感谢。由于SEABEES的特长和拥有的工程机械,在和平时期救灾抢险也是其主要使命之一。
此外,还有八个现役的流动工程营。其中四个营是以加州的维尼米港作为大本营,海军里称做「家港 Homeport」,就像每一艘军舰都有自己的家港一样;另外的四个营则以密西西比州的湾港市为家港。所谓流动工程营的概念就是按照一定的时间和地点轮换去四个海外地点驻守,那四个地点是:冲绳、关岛、波多黎各和西班牙的罗塔;八个营里总是有四个在海外驻守,四个在家港休养。以我所在时的轮换日程来说,是七个月驻海外,七个月在家港(2002年以后改为六个月在外,十二个月在家)。而每一个工程营只去两个地方,我所在的那个营是去波多黎各和冲绳。
去冲绳的驻防又称为太平洋地区驻防,工程营的主体驻在冲绳,另外派出若干个小分队去韩国、日本本土、夏威夷和阿拉斯加,在当地的美国海军基地里做一些工程项目。每一个小分队从 15 到 40 个人不等,但都要配备一个军需人员。于是我就尽量争取去小分队,而不是留在冲绳和大本营在一起。因为不管是韩国、日本,还是夏威夷,好玩好看的地方都比冲绳多嘛。
驻防冲绳如愿到日韩
两次冲绳驻防我都如愿以偿。第一次是去韩国,在釜山附近的镇海住了七个月;第二次更爽,是在日本本土的横须贺基地,从那里坐火车去东京只用 45 分钟。去波多黎各的驻防也叫加勒比海地区驻防,还是同样的模式:大本营驻守在波多黎各的罗斯福路海军基地,然后向关塔那摩湾、安提瓜岛、海地和牙买加派出小分队。在加勒比海地区,波多黎各算是一个主要的旅游点,而小分队去的几个地方都比较偏远,所以两次加勒比海地区驻防,我都是留在波多黎各和大本营在一起。
记得刚进工程营的第一个月,一切都新鲜;住在两人一间的宿舍,在基地的餐厅里吃饭。第一周忙于办理各种手续,领作训服。因为这里是工程兵部队,日常穿的作训服不是舰队里的那种蓝色制服,而是迷彩服。四套制服和一件厚夹克要先送到裁缝店去锈上个人名字和 SEABEES 的图案。
然后就是整整一周的靶场射击。在工程营里,除了一年一次的 M16 步枪达标和野外训练期间,平时没有机会玩枪。靶场就在太平洋边的海滩上,著名的太平洋海岸公路,又称一号公路就在身后穿过。在新兵营曾经打过 M16 的模拟枪,这次是真枪实弹。最后一天的测验时,我打出一个高分,得到「步枪专家」的级别称号,得到我的第一枚奖章。
进工程营的第二个月就到了去波多黎各驻防的时候了。那是1997年4月初,我们从维尼米港旁边的蘑菇点海军航空站,乘包租的民航机飞7个小时到波多黎各。在我以前的印象里,除了知道波多黎各人经常被雇为打手和杀手 (又是受电影的误导 )以外,对这个美丽的热带岛屿所知甚少,经过两次一共 14 个月的驻防,我已成为波多黎各通了。
这个面积和台湾岛差不多的美国属地,正处在加勒比海地区东西南北航线的交叉点上,号称「加勒比海的十字路口」,战略地位极其重要。罗斯福路美国海军基地就坐落在岛的最东端,其面积之大,如果不开车哪里也去不了。工程兵在基地里有自己的一片靠海边的营区,大门口有一座巨大的卡通式工蜂模型、SEABEES 的标识,它是一只头戴水兵帽的工蜂,前两只手抱着一只 30 年代的「老汤米」冲锋枪,后面众多的手拿着各种工具,显示出工程兵既施工又战斗的特色。营区由五栋汽车旅馆式的宿舍楼和一些办公楼、仓库组成。我的房间离海边只有不到 20 米远,每天看着那些随风舞动的椰子树和近绿远蓝的海水,真是一种极大的心灵纾解。
每天工作之后可到营区里的「十字路口」去消磨时间,那是工程兵俱乐部的名字,里面有大屏幕电视,可看电影录像;也可以打台球和乒乓球,这些都是免费的休闲娱乐。如果你想花天酒地寻欢作乐,基地大门外就有一个波多黎各人开的夜总会,可以看各类疯狂表演。海军里的生活选择就是这么多样化。
说到此处,不得不提一下「MWR」 这个机构,MWR 是英文「士气、福利、休闲」三个词的缩写,这是美国海军中一个拥有巨额预算的庞大机构。每个海军基地都有 MWR的办公室,经营和管理各类休闲和娱乐设施,从体育馆、健身房、游泳池、高尔夫球场,到电影院、俱乐部、保龄球馆和咖啡网吧,从组织免费旅游、出租滑雪及潜水装备,到代售迪斯尼乐园海洋世界等的折扣门票,应有尽有。各个基层单位里也都设置全职或兼职人员经管 MWR事宜,并根据单位大小、地理位置不同领取 MWR 的经费。
通常越是在海外,越是偏远的地区,MWR 的经费就越多。就我所见所闻,海军里常听人提到的偏远驻防地点有阿拉斯加的艾德克岛、印度洋里的迪亚哥加西亚岛、古巴关塔那摩湾基地等等,那些地方军人们所享受到的娱乐活动之丰富多采,在美国国内一般低收入的美国人是绝对玩不起的。
在波多黎各的 14 个月,我基本上去过了所有著名的旅游点。首都圣胡安的老城区是必到之处,那里都是西班牙式的建筑,老城的东面则是一片赌场大酒店集中的地方,圣胡安附近还有一个著名的 BACARDI兰姆酒厂,免费供游客参观和品酒。加勒比海地区盛产兰姆酒(RUM),而波多黎各的兰姆酒厂更为出名,这种由甘蔗作原料酿成的烈酒有一种香甜的气味,兑在各种汽水里喝很提味。
波多黎各的旅游点数不胜数。我去过的地方还有热带雨林公园,拥有全世界功率最大射电望远镜的 ARECIBA 天文台,CAMUY 巨坑岩洞和位于小城佛哈多的「征服者」 大酒店赌场。这个据称是加勒比海地区最大最好的酒店赌场,实际上是由一片坐落在山坡上的建筑群组成。酒店的进门处在山顶,客房和赌场都是在两三层高的建筑里,一层一层错落有致,美轮美奂,一直修到山下海边,有大理石步行台阶和缆车提供上下的交通。海边那一层的建筑则都是酒吧、餐馆、精品店和游艇码头。2000年的新年之夜我就在此度过,当时发誓说:以后结婚度蜜月一定要来这里,绝对不去别的地方!
有关军旅生活的故事和趣闻在海军里称为「Sea Story」,每个单位里总是有一两个走南闯北年头多一些的老兵,有讲不完的故事和满肚子的笑话;每当 Party 的时候,两杯酒下肚就开始侃侃而谈Sea Story。
讲他们当年在香港和泰国如何的花天酒地,日本的女朋友如何主动情愿地倒贴他们,又如何喝得烂醉在伦敦的火车上睡死过去坐过了站,最后被英国警察送回到基地。也谈世界各地风土人情,去韩国大家就一窝蜂地买皮衣和毛毯,在巴林和科威特买波斯地毯和金首饰便宜,在东京的秋叶原可以买到最先进的电子产品,要纹身刺青也要去香港合算。在什么国家要避免去什么地方,要小心什么样的人,不然轻则破财,重则丢命等等等等。
老酒下肚 故事讲不完
驻防期满时,另一个工程营来接替,经过几天的交接工作后,全营卷铺盖回家。按规定每人除了可以带两只SEABAG 上飞机外,还可以托运 400 磅以下的个人物品。海运回国,通常大家都用自制的大木箱,来装运那些七个月海外驻防期间「瞎拚」来的舶来品。我经历了四次海外驻防,带回??品,各种牌子的兰姆酒,南美人惯用的那种叫 「马切蹄」 的砍刀;我那把是作为工艺品制作的,所以还配有漂亮的皮鞘。从韩国和日本带回的东西就更是五花八门,从东洋刀、歌舞伎偶像到日本画、韩国毛毯、冲绳药酒和各类瓷器。最后一次从日本横须贺回来时,我托运物品早已超过 400 磅。但我就是负责办理托运事宜的,怎么也要照顾自己一下,于是当然就 PASS 了。
回到家港的七个月是蛮清闲的,可以尽情地休假。每个军人每年有 30 天的假期 (除了正常的周末和法定假日以外),所有人员都会被安排去上各种各样的训练课程。大部分的课程是在家港的基地里面进行,一些人还要被派到外地去参加各种根据海军人员培训要求所开设的学校课程。我有机会去圣地牙哥的舰队训练中心去学一个有关后勤管理的电脑软件,为期三周,其实是上学、休假兼旅游。周末时曾去海洋世界和墨西哥的提华那见识一番,还经常去圣地牙哥海军基地里看免费电影。基地的电影院与外面的不同之处,是先要全体起立播放国歌,然后才放电影。
总之,训练训练,不停的训练,名目繁多的训练就是美国军队在和平时期每天要念的圣经。这个军队不生产、不经商,除了训练不干别的,是个纯花纳税人银子的队伍。实际上,军队就应该如此。
当时间离外出驻防还有两个月时,工程营的训练既达到它的最高阶段:为期两周的野外训练,届时将按照模拟战争的情节,全营必须在接到命令的若干天内做好出发的准备,然后携带各种工程机械和武器装备分批地乘 C-130 运输机和汽车开赴指定地区。实际上每次野外训练都是去加州的 FORT HUNTER LEGGETT 军事保留区,在旧金山南面约两小时车程,也是一处国家公园,一个没有围墙的陆军基地。常有各个军种的单位在此演习和训练,由于地域辽阔,军民互不干扰,游客们照样在此露营、钓鱼、划船和打猎;只是有些路口有警卫把守,游客不得入内。
工程营的野外训练就是把全营拉到这片山里,在一片选好的地点安营扎寨。搭起五十多座帐篷,包括指挥中心,野战医院和野外食堂等等设施。营地四周布设铁丝网,路障,构筑防守工事,全部安顿下来以后,再派出工程队在附近地区进行搭桥筑路一类的施工。工程营的军事活动只限于防守,战争时总是和海军陆战队一起出动,后者则是冲锋陷阵的主力。两周的野外训练,趣事多多。
野外训练 趣事多多
这地方虽然离度假胜地蒙特利湾只有不到一小时的路,但因为在山里面,所以感觉与外界隔绝。按照「防卫─施工─生活」的三步顺序,直到训练的第五天,营里才开始搭建野外食堂和野外淋浴帐篷。那么前五天就不能洗澡,没有热饭吃,全靠吃 MRE。这是一种有几十样菜式、软罐头包装、可以加热的野外速食。公平地说:味道还不错,但毕竟是罐头食品,连续吃上三天后,胃口就没了。等到野外食堂开始供应第一顿热餐时,本人立刻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填那些平时并不怎么喜欢吃的义大利「死不改题」肉丸子面条和蔬菜沙拉,只要是新鲜食物,什么都好吃!吃饱了再拿,迷彩服的口袋很多,可以装不少香蕉、苹果和甜点,装弹夹的两个硬帆布袋正好可以放盒装牛奶和果汁(真正的军人看到这里,非得把鼻子气歪了)。
在训练期间食堂的政策很宽容: 敝开吃,随便拿。反正大家都住在帐篷营里,没有人会把食物拿回家去。一个装满食物的巨大冷藏集装箱卡车,就停在食堂那个类似马戏团的大帐篷旁边,不知在真正的战争环境下会不会还有如此奢侈的供应。由于训练的地点是在加州中部的内陆地区,夏天气候乾燥,温差极大;白天热得人发昏,要尽量躲在阴凉处,不停地喝水;夜里则要钻进厚厚的鸭绒睡袋中才能保温,训练时有防守演习,使用空包弹射击。
有意思的是,营里还要进行如何对付外国民众反美示威的训练,因为在实际战争情况下,美军可能会受某国政府请求而进驻该国,亲美的那部分势力不一定能代表该国的全部民意,所以可能会有反美势力组织民众去美军驻地外示威,要美国佬滚回去。于是营里有专门的安全保卫反应队,一有状况既可出动,在营地大门外设置警戒线,扮演示威民众的都是些海军陆战队员,穿着便装,举着各种标语牌,跟真的似的吵吵嚷嚷地要闯进营来;还不停地呼喊反美口号,有几个陆战队员表演得很逼真,故意操着破烂的英语和怪声怪调的外国口音大喊大叫。什么: 「Go home Yankee!」,「You no help!」,「You kill people!」等等。
反应队的成员大多是新兵菜鸟,被这种推推搡搡的火爆场面激发起情绪来,一个个的表情都很认真很投入,好像已经忘了这是在演习。我则站在远处观望,不时被那些怪声叫喊逗得发笑。
驻防日韩 感觉亲切
与波多黎各的驻防相比,太平洋地区驻防更使我感到兴奋。韩国和日本的文化根本上就是中华文化的两个分支,太接近了;加上我对日韩历史地理方面的了解,走在韩国和日本的街头,感觉一切都似曾相识。在韩国我负责镇海和浦项两个小分队的后勤工作,住在镇海,每周去浦项一次,两个半小时的车程,通常都是自己一人独往独来。开一辆绿色的 CHEVY BLAZER,车子不挂韩国的牌照,只染有英文「美国海军」 和编号。过高速公路收费亭时只须说一声HELLO,然后免费通过。有时还要去釜山的一个美国陆军基地提取一些物资,然后再去浦项。镇海基地是为来此停靠的美国军舰上的人员提供文体娱乐设施,所以可想而知,住在镇海是多么舒服。
两年多以后,我到日本横须贺驻防,这应该说是最好的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当我们的飞机从蘑菇点海航站起飞时,我立刻把手表调到日本时间,心想这次终于有机会去看一下这个二次大战的战败国了,而且是以占领军的身份。我们先飞到冲绳,第二天搭乘海军的交通飞机直飞到东京南部的厚木基地,虽然二战已结束五十多年,时过境迁,但是占领军依然是占领军,所有人员和行李直接入境,根本不经过大日本帝国的海关!
从厚木搭巴士一个小时就到了横须贺海军基地,这个位于东京湾入口处的战略要地曾经是日本旧海军的基地,二战后成为美国海军在日本的一个主要基地,也是第七舰队的总部。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建设,这里实际上就是一座美国城市了;大型的百货商店和超级市场供应所有美国国内市场能买到的商品,还有美国小学和中学,有几家美国银行和几家美国主要的快餐连锁店。
在我们到达横须贺两个月后的一天,刚结束演习任务的航空母舰「小鹰号」 回到港内,这个钢铁的庞然大物一下子改变了横须贺的天际线,本来已经挤满了楼房的小海港突然又多了一座高楼;早在 20 年前笔者在北京就听说过小鹰号航母,今天终于亲眼看到了。在小鹰号停泊位街对面的是新建成的「舰队休闲中心」,爬到休闲中心五楼的餐厅才勉强可以看到小鹰号的飞行甲板,这是唯一的一艘以海外基地为家港的美国航母,有一段时间小鹰号开放给公众参观。横须贺基地里面是地道的美国生活环境,但是一出大门则是横须贺的闹市,一个不同的世界。记得第一个周末第一次出基地大门,首先要去的是基地旁的三笠公园,里面有一艘日俄战争时期的军舰「三笠号」。该舰作为打败帝俄海军的象徵,一直是日本人最引以为自豪的国宝,从 1923 年开始,该舰就停泊在此做为一个纪念馆。
二战结束后,美军要销毁日本所有的武器军备,据说当时日本人一再请求美军放过这艘老爷舰,美军还算照顾日本人情绪,没有把它炸毁,而是在舰四周浇铸上水泥,使它永远不能再航行;又在炮筒里灌上什么东西,炮塔焊死,使它永远不能再当做武器来使用。该舰现在是一座海军博物馆,舰旁竖有日俄战争时日本海军大将东乡平八郎的铜像,像座上刻有此人在日俄大海战之前写下的条幅:「皇国兴废在此一战」。
七个月的日本驻防,虽没有时间去外地旅行,没有机会登富士山,还是去了不少地方。在横须贺市,经常独自一人溜达,逛街市,穿小巷,上山顶公园。
一年后的现在回想起来,在横须贺基地的生活实在是满好的,因为那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尤其是那些长驻人员,等于是同一个时间和空间生活在美国和日本两种环境里,两种生活方式中好的东西都兼顾;有些人想方设法尽可能长期留在此地工作,有些人则娶了日本老婆,乐不思蜀。
薪资和福利待遇
在薪资待遇方面,美国各军种都是一样的。士兵阶层共分九个薪级,从 E1 到 E9,基本薪资是由薪级和服役年数决定的,新兵进来多数是从 E1 开始。薪资标准每年都上升,按照2002年的标准,E1 的每月基本薪资是 $1022,有五年军龄的 E5 是 $1828;听起来少得可怜,但实际上在比较军人和平民百姓的收入之前,首先要了解军队是一个特殊的社会组织,它的薪资和福利原则是和私人企业大不一样的,军人们在享有完全免费的住房、服装、吃饭和医疗的基础之上再领取一笔基本薪资,而且只按照全年的基本薪资收入计算和缴纳所得税,住房是最主要的一项福利。
已婚有家的军人和在一定级别以上的单身军人,可由政府配给单独式的住房 (只有 E3 以下的单身军人必须住在集体宿舍里,各个单位情况可能略有不同 )。每个军事基地都有一定数量的住宅,如果不愿住公房或者公房不够,可在基地外面租公寓或购买房产,然后领取住房津贴。住房津贴是由薪级,服役地区和家庭状况三项因素决定,在有些情况下,住房津贴的数额比基本薪资还高。旧金山湾区住房费用是全国数一数二高的,所以在此工作的军人都领有高额住房津贴 (从每月 $1600到 $3000 不等 )。
每个基地里都有公家食堂,住在集体宿舍的夥计们持有餐证,可去食堂免费就餐。住在家属住宅区的和在基地外面住的军人领有 「通勤伙食津贴」,自己在家吃饭。目前的标准是每天 $8,不论级别高低。领着伙食津贴的军人和其家属也可以去公家食堂就餐,但要交钱,早餐 $1.75,午餐和晚餐 $3。
军人待遇还有一?区的 COLA 每月只有 $56,不算高,因为此地只是住房费用高,一般消费品并不贵。而夏威夷则是住房津贴和 COLA 双高,海外基地的 COLA 就更高,其中巴林、新加坡和日本横须贺都是人们争着去的地方。海军里医疗和牙医不仅完全免费,而且定期的体检,洗牙和注射预防针是命令性的,不是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去医院看医师于办公事,公事当然要在工作时间办,如要去外地海军医院就诊,当然又是公费旅行了。
每个海军基地大院里都有 Exchange 和 Commissary,前者是免税百货公司,后者则是供应食物及日常用品的超级市场,一流的品质,平低的价格,当然只有军人及家属可以进入购物,总之要计算一下军人的实际收入到底有多少,就得把基本薪资和各种津贴全加起来,还要考虑到津贴收入是免税的,公费的医疗和牙医服务该算多少钱等等。
有关海军工作的年限问题,基本上每个年轻人一进入海军时都是签四年服役合同,四年期满后,可以退伍。做为退伍军人可以有多达$22,000 的大学奖学金,退伍军人住房贷款等福利,如果愿意继续在海军里工作,可再签合同。再签的年限可以从两年到六年不等。海军鼓励军人继续服役,对有些缺人或专业性强的工种还设有「再签约奖金」。
继续服役20年后即可退休,退休军人的待遇是领取基本工资的一半,免费医疗和使用 Exchange 和 Commissary 的权利,几乎所有的退休军人都会再找第二职业,如果升到E8或E9,则可做到多达 30 年,届时退休可领工资的 75%。
对刚刚高中毕业,没有任何职业技能和工作经验的年轻人来说,带薪的职业训练和免费的教育机会以及退伍后的奖学金是吸引他们参加海军的主要原因,在海军里学到的很多技能都可转为民用;像空中交通管理,航空机械师,电子仪器技师,IT 技师等等。在服役期间,军舰上有为军人安排的大学基础课程,如果自己抓紧时间,可在业余修一些学分,最终可拿到Associate's Degree,如果在陆上单位就更方便了,每天下班后就直接去基地附近的大学上课。
按照海军最新规定,现役军人利用业余时间读大学课程,其学费 100% 报销。退伍军人的奖学金叫做「Montgomery GI Bill」,可以留在退伍以后使用;譬如在伊利诺和德州这两个州,州法规定退伍军人可免费上本州的公立大学,连退伍军人奖学金都可以不用了,按最近的一项尚未批准的提案,退伍军人的奖学金如果本人不用,可以给配偶和子女使用。
十几年在美经历,五年多军队生涯,让我感到这个国家的主流社会是开放的和宽容的。做为一个新移民,只要你入境随俗,不自我设限,真正从心里把自己当作一个美国公民,认同这个第二祖国,就会觉得海阔天空。在海军的大家庭里,你就会找到这种感觉!
0 notes
海军生活
(大约2006年的资料,已经完全找不到原始作者出处了)。根据自身经验,感觉是最接近真实的海军生活。当然也有一些不足之处,有一些人进入海军时候的语言水平,应变能力和性格等也有关系.
里面的工资与待遇是2006年的时候。喷子勿喷。
---------------------------------------------
海军入门和新兵训练
14年前刚从北京来美时,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今天会穿着雪白的美国海军制服,胸前佩戴五颜六色的奖章勋章,姓名牌及军种别针,开着挂有 「US Government」 牌照的汽车在旧金山湾区大小城市的街道上招摇而过。
在每天早上 880 公路和 101 公路的通勤车流里,可以看到我那辆挡��玻璃上贴有军事基地通���证,车尾贴着海军徽章的座车。当车流速度减慢时,周围的驾车人总投来好奇的目光。这个海军大兵是从那里冒出来的?还是个中国人面孔!
午餐时间去山景城卡斯楚街上的中餐馆或越南牛肉米粉店,总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和窃窃私语。一次去奥克兰市的联邦大楼办公,中午和也穿着制服的同事去唐人街饮茶。刚刚坐定,企台走过来用广东式的国语问到:「你们是什么兵呀?这么有型!」 我则以标准得和北京中央电视台播音员一样的发音回答他:「 美国海军!请拿个叉子来给我这位朋友,他不会用筷子。」
不知道有多少在美国的老中有这样的经历:让你整天和美国人混在一起,上班一起工作,下班后一起打球或 party,只看英文电影电视和书报,没有人跟你讲一句中国话,天天如此,五年如一日。突然间要你张嘴讲中文,那感觉就像是身体哪一部分的气流运行不顺畅,非得深呼吸一下,运运气才行。
我上一个服役的海军单位总共有六百多人,除我以外,没有第二个人会讲中文,语言环境如此,吃饭的经历就更是毕生难忘。以前至少有四年的时间是在海军食堂里吃饭,食物种类之多,营养之丰富是绝对高过平均美国人家庭的伙食水准,可是我这个顽固的中国胃口就是不适应;那些名字叫起来好听,看起来好看,但不知用了什么佐料的烤鸡、烤鱼和牛排吃起来味如嚼腊,十几尺长的沙拉台上各种新鲜蔬菜和调料应有尽有,色彩鲜艳又有营养,但我还是觉得炒熟的蔬菜更好吃;甜点和冰淇淋一应俱全,但是太甜不能多吃。所以有机会到中餐馆打牙祭,才是最大的享受。
记得刚刚结束了七个月的波多黎各驻防,一回到加州立即开车去洛杉矶的中国茶楼,当第一个烧卖扔进嘴时,那种久违的美味使舌头上的味蕾甚至全身的细胞都兴奋起来。啊!美国饭吃得太久 了,简直都要忘了世界上还有如此的美味佳肴。
在1994年左右,湾区的海军基地相继关闭,但是不管国会如何削减预算,国防战略怎样调整,有一个海军单位是永远不会关闭的,那就是海军的招募办公室。我是在一年前,从南加州的一个海军基地,调到招募总部旧金山分区的后勤部工作。到目前为止已经整整养尊处优了一年,周末时坐在自家后院,这是三个月前刚在 Union City 买下的房子,一边饮着凉茶,一边欣赏刚栽种的几棵果树;收音机报导了几次有关湾区房屋市场的热火,房价的不断飙升。
有几个人真正了解今天美国军队的生态环境,又有几个人真正知道今天的军人享受多么高的工资福利待遇?五年的海军经历虽然还不能回答全部的问题,但我个人的亲身体会足以让我总结出一句话:今天的美国海军,是全世界最好的军队!
很多人会认为我指的是海军强大的舰队和一流的物质待遇,其实海军好是好在它的文化环境,它的大家庭气氛,它的公平待人原则,只有这才能使军人们有归属感,有自豪感,有较高的士气。用中国大陆的语言讲,是精神文明!
从1975 年开始,美国军队实行全部自愿服役的招募制度,今后只有在大规模战争时期才会使用抽签式的义务服兵役制度。在和平时期要确保招到足够的自愿人员,最重要的先决条件就是大幅度提高军人的薪水及福利待遇,达到能和社会上一般薪水阶层差不多的程度,有些领域还要高一些。军队毕竟是个讲纪律的地方,军人要受到��老百姓更多的约束,美国主流社会娇生惯养的年轻人,有多少愿意去受那个约束的;所以今天的美国军队里少数族裔多,新移民多,女性多。白人子弟仍然不少,多来自中西部各州的农业区。
美国海军里,军官和士兵属于两个不同的群体,先说后者;成为海军士兵的条件很简单:17-34 岁,高中文化程度,至少要有绿卡,英文流利,身体健康,无犯罪纪录和不使用毒品。最后的两条使不少人被拒之门外。海军军官的条件则严格得多,有若干途径可以成为军官,这里不详细介绍,基本上必须是美国公民,有学士以上学历,在一定年龄以下。最后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您老兄必须是当军官的材料。
我的海军生涯是从1996年秋季开始的。那时住在纽约市,打了个电话给在皇后区杰克森高地的海军招兵站,本来只想问问路子,没想到一旦有了初步了解,竟义无反顾地一步步走了下去。又到设在布碌仑区汉密尔顿堡的入伍办理中心考试、体检、填表和宣誓。
选择专业是重要的一步。不同于陆军那些整天扛枪行军演习的步兵,海军里几乎所有的工作都是技术性的。现有 65 种专业,从电子技师、IT技师、声纳技师、密码技师、机械助理、核动力技师、消防员、抢修员、电工、航空交通管理,到文书、记者、军需、出纳、厨师、医务和牙医助理等等,包罗万象。选哪一个专业要根据你个人的兴趣,专长和未来的打算。我选择了熟悉的军需,就是后勤供应,财务管理一类的工作。签了四年合同,然后在办理中心的一个大厅里举行宣誓仪式。
领读誓词的是个漂亮的陆军女上尉,开始之前她特意提到誓词的最后一句是:So help me God,如果你不信仰上帝,可以不读这一句。听来很体贴人!虽然是件小事,但它反映出一个原则:对人们多种文化背景的尊重。想到这些,就觉得对未来的军队生活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接下来就像海军招兵广告上的那句口号一样:让旅程开始吧!我周游世界的五年旅程就从此开始了。
军旅生涯的第一站自然是新兵营了。美国海军的新兵训练中心位于芝加哥北面约 30 英里的大湖市,这是个一般地图上找不到的小地方,紧靠在密西根湖边。自从佛州奥兰多的海军新兵营关闭后,大湖市的新兵营就成了海军唯一的进行新兵集训的地方,通常总有为数几千的新兵分期分批在此接受为期九周的全面训练。
现在的新兵训练要比过去文明得多,绝对不会有教官动手打人,一切训练都确保安全第一,天冷时体育训练要在室内进行。我那一期的新兵被分编为 10 个 Division,每个 Division有 90 人左右。90 个人住在一个大房间里做什么事都要讲秩序,按规定;从整理床铺,摆放个人物品,保持个人卫生到如何正确书写 26 个字母和个阿拉伯数字,都要脱胎换骨地从头学起。
新兵训练为期九周,第一周是办理周,内容繁多;包括又一次全面的体检,注射各种预防针、尿液化验(查是否使用毒品)、牙科检查、洗牙和必要的牙科手术,发放制服和各种用品,办理军人身份证和 「狗牌」,每人还要在海军联邦信用社开立帐户以领取直接存入的薪水。从第二周开始正式的训练科目,大部分时间是课堂讲授,内容包括海军历史传统、海军舰船飞机简介、船内结构、急救常识、防生化武器常识、通讯、战争法规、军人行为守则、军衔识别及制服常识、反毒品酗酒教育、反性骚扰教育、禁止上下级之间的私人交谊等等,每一门课都有考试。现场训练有消防灭火,基本绳缆常识(学打各种绳结),跳水游泳测验,队列行走训练和小型武器射击。
新兵营毕竟不是一个过轻松日子的地方。且不说那排得满满的日程,从早上 4 点起床到晚上 10 点熄灯,几乎没有一分钟休息;也且不说那种没有电视看,没有音乐听,没有任何个人娱乐和隐私、与外界隔绝的集体生活,单是教官的大声训斥和经常的被集体罚做俯卧撑,就让很多少爷小姐们叫苦不迭。实际上,严苛的新兵营生活是很短暂的,只要坚持过这两个月,后面等着你的就是一片广阔天地。
进新兵营的第一天你会领到一个「目标卡」,你要认真地在这个小卡片上填好你未来的两个目标。一个是晋级目标,你打算在多长时间内升到什么级别,不要混日子;另一个目标是储蓄目标,每月你计画存多少钱。我在大学里学的是经济学,军队里的理财教育对我来讲是小儿科。五年服役下来,我已经有足够的钱付头款,在旧金山湾区这个房价高得发疯的地方买房子,这是后话。
新兵营比我原来想像的容易,主要是我准备充份。早在签了合同后等待去新兵训练中心的那几个月里,我就把一本 Navy Orientation 仔细读了一边,基本上新兵营里学的东西全在那本书里了,再加上每天的两小时体育锻练,进了营以后感觉如履平地。
新兵训练结束后,我们不是立即就去舰队服务,而是按照事先选定的专业,到海军技术学校学习一段时间。后勤专业的技校位于密西西比州的 Meridian,学期是六周的时间,这里的环境比新兵营轻松了很多,三个人住一房间。由于当时学校没有满员,我只是一个人住在那个房间里,有自己的电视和冰箱,只是每周有一次房间检查,不仅是查卫生和室容,也查是否有违禁品,所以房间要经常保持得一尘不染才行。
六周的时间一晃而过。到了最后一周,要决定去向了。我们全班 18 个学员,上面发来18份调令,谁去哪里,不靠关系,不靠后门,而是由学习成绩决定。我成绩名列全班第一,所以第一个挑选。我一看那 18个要人的海军单位有 16 个是军舰,两个是海军工程营。再看地点,只有海军工程营为首选,在南加州洛杉矶附近。于是签字接受调令,办理旅行事宜。在教官办公室拿到一份叫做 「SITE」 的资料汇编,封面上的小标题是:「加州维尼米港」,这就是我要去的那个工程营的所在地。
这本 30 多页厚的汇编包括了所有关于在这个基地工作,居住情况和在周围地区生活上学,娱乐购物等的全部须知;实际上美国海军在全球的每一个基地都有一本「SITE」,这对一个调到新地方的军人及其家庭有很大的帮助。
当我终于带着行李(电影里常看到的美国军队里发的绿色行李袋)离开 Meridian 时,真有些留恋这个气候温和,安静的南方小镇,特别是在当地 Walmart 里收银员讲话时那种类似大舌头的南方口音,令人印象深刻。
新的旅程开始
但是新的旅程必须开始。手里的机票,袋子里的调令,身上穿的制服,这一切都使我感到自己已经成为这个庞大的战争机器里的一枚小螺丝钉。虽然是在阳光灿烂的天气里大摇大摆地旅行,还是觉得时刻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约束着,我必须跟随这部机器一起运转,必须在指定的时间内,到指定的地方报到,其他的事不必多想。
'海军入门'那本书里讲到:从你穿上军装这天起,你就自豪地成为这个二百多年光荣军史和传统的一部分了。可是我当时并没有心情体会什么自豪感,想的只是找地方打电话给我的银行,查询这个月的薪水是否存进来了。
经过大半夜的飞行,飞机在早晨降落在洛杉矶机场。来美八年第一次踏上加州的土地,放眼望去,万里碧空衬托着高耸的棕榈树,路两旁红瓦顶浅黄色的房子,真是和纽约不一样。按照 SITE 里面的详细指南,我很顺利地搭上开往洛城北面 Ventura 县的巴士,又很顺利地找到了维尼米港海军基地;一眼就看到矗立在大门口的牌子:「美国海军流动工程营中心」,就是这里了,我心里想:又是个新地方。
从穿上军装到现在工程营报到的四个月以来,经历了多少新事物,新环境,我已经记不清每一个细节了。每天的神经都处在兴奋和集中的状态,刚刚经历过的东西还没完全回味过来,新的一段历程又开始了。实际上从这以后的四年才是最有意思的,也可以说是有点儿传奇色彩的人生经历;准确地说,是一段从未上过军舰的海军生涯。
待续...
0 not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