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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郁的安樂鄉:馬上、枕上、坐式馬桶上
我無聊的時候喜歡坐在任何地方的坐式馬桶上。廁所是個微妙的場域:在廁所,你不需要面對任何人,沒人在乎你的形象,你沒化妝的臉,你的黑眼圈,你的爛笑話。在廁所,你不批判與被批判。並且不管待得多久,你永遠都有合理的逃避理由。你彷彿把自己隔絕於外,在人群中找到一點喘息的空間。不過不會有任何人因此責怪你的不合群,因為你可以豎起耳朵聽,假裝自己同時也參與在他人的私人中。
有天日文課下課,我坐在三樓的坐式馬桶上發呆。我聽見腳步聲,兩個女生走進來。
「妳認識她嗎?」她說。
「認識,不過沒很熟。」另一個她說。
「她很怪,對不對?」
「怪?怎麼說?」
「我之前跟她去小福的摩斯漢堡,她吃的時候把海洋珍珠堡的蝦仁弄掉了。」
「嗯嗯。」
「然後她沒撿起來。」
「天啊。」
天啊。
「而且她明明有看到。她還低頭看了一下。」
「有看到的話也太誇張了吧。」
「而且妳知道最扯的是什麼嗎?」
「是什麼?」
「摩斯漢堡不是要自己收垃圾嗎?」
「嗯嗯。」
「她沒有收!她放在桌上就走了,我直接傻眼。」
「哇喔……」
哇喔--我心想。她去摩斯漢堡不知道要自己收垃圾。
於是最後另一個女生得出結論,「那她真的蠻怪的。我之前就覺得她怪怪的了。」
我心想我再不從廁所出來,也要被當作是怪怪的人了,所以我推開鐵製門梢走了出去。
她們安靜下來,有點侷促的停止整理瀏海,讓出洗手台讓我洗手,接著抽了衛生紙,一前一後的走出廁所。
我瞄了一眼鏡子,發現自己沒看過她們的臉之後隱隱覺得鬆了一口氣,同時心裡暗自希望我身邊的人都不曾在廁所議論過我。
不對--我心想,只要不要被我聽見就好了。
畢竟在這個連在公共廁所都能議論他人的世界裡,我能夠從未聽見他人議論自己就已經足夠幸運了。
在廁所外的世界,人們無時無刻不批判,也無時無刻不被批判。其實我早就應該習慣,只是到了18歲仍然適應不良的縮瑟在這個塑膠角落,尋求片刻的安寧。
我看了一眼鏡子中的自己,整理一下瀏海,將手上的水抹乾後走出廁所。
踏出廁所的那一剎那,上課鐘聲響起,鼎沸的人聲向我襲來--我又再一次的想念起那安寧而包容的坐式馬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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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生命裡面的美好東東>
在宿舍廁所發呆的時候
覺得這是台北最輕鬆的地方
只有我自己 就不會讓人失望
偶爾會想要做出一個防空洞
裡面有蝴蝶 松鼠 烏龜 霸道的鴿子跳舞
一些生命裡面的美好東東
最後 不包括我
--作於 2020冬天 台北的宿舍廁所(還不能是其他城市,那些都太庸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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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onstant & Change - 在你死後才想起曾經答應陪你去散步>
「妳要知道,人來到這世界上就是一個人來,到最後也是一個人走。妳生命裡可能會出現很多人,大家來來來去去,但直到最後,妳還是要一個人走。」
她在他們去世的時候有點茫然地看著半空中,對我說道。
那時候我親身感受到了和她一樣的疼痛,也對此深信不疑。從小到大,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都會讓我感到很深的孤獨感,所以我一次又一次的反覆驗證她的理論,心想大家的確都只是在過著自己的人生,雖然偶爾會表現得好像我很重要,可是也有很多非常殘忍的時刻讓我意識到一些漂亮的禮物盒最好不要拆開,讓它維持著浮華的表面就好,甚至應該在還���能力的時候丟棄掉。否則當妳執意要打開,看見它裡面無比空洞時,即使如妳所想,仍然會感覺那種空洞正在將妳侵蝕殆盡。
大家只愛自己,真的愛妳的人也會一個一個離妳而去。
但是到了最近,我開始慢慢忘記這些事情。有人送我一顆果實,我打開後發現裡面真的有東西。我開始覺得活著好像沒那麼孤獨,真的有人可以陪我走下去。
不過我想本來就是這樣的。等我再一次失去了重要的人,我又會哭著說「好痛喔」,然後又一次想起她說,活著本來就是一個人來,一個人走。到最後我也會孤獨地走完。
世界上大概原本就沒什麼真理,只是大家在不同的階段,選擇不同的信念去相信而已。
有人告訴過我,他覺得人活著就像是一艘在海上孤獨航行的船,你可能會在半路上遇見另一艘船,你們並肩走完一段路,或許他不能陪你走完,但在那段路上,你看見他為你照亮的某種光,你感到不那麼孤單。你們確實並肩走過了那一段。
這是我非常喜歡的說法。我不知道他自己相不相信,但是我一直相信到現在。
比起人孤獨地來、孤獨地走,這個說法讓我感覺到……充滿希望。
2020.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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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的裂縫之二
2020.5.7
最近失眠的晚上,我躺在昏暗的房間裡面,偶爾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記憶,像是我自己築起的時間的牆裂了縫,而過去的事情就這樣一點一點從另一邊滲了進來。我長大以後不太想起小時候的事情,所有細節都被光的顏色跟模糊的氣味與人影取代。直到我在很多年之後,聞到相似的味道,或是在某個相似的下午,才會像是記憶被觸發一般陷入某種情緒。
最近交了一個���朋友,我告訴他我不想當聊完天最後說話的人,所以他在我們每次聊天完之後都會說一句「等等見」,當作我們的最後一句話。睡前他會倒數,然後我們一起閉眼睛,這種微不足道的事情讓我覺得很安心。
某一個失眠的晚上,我想起小時候我和阿咕通電話,到了最後,總要有一個人先掛上電話。我們會重複對彼此說幾次「你先掛」,最後阿咕會讓我先掛上電話。當時我也覺得很安心,很幸福。我不知道為什麼,先掛上電話對我來說有某種象徵性的意義。
直到阿咕走了很多年,在那個失眠的晚上,我才明白,我之所以想先掛上電話,是因為我太害怕他們先離我而去了。我不願意當留下來的那個人,眼睜睜看著他們從我身邊抽離。
但是他們終究還是走了。
那個晚上,我不停想像著阿咕在我掛斷電話之後,茫然的站在鐵門拉下的屋子深處,握著聽筒,聽著電話被我掛斷之後不斷循環的嘟聲。
這就是我此刻聽見的聲音,我告訴自己。這就是他在那些晚上聽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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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29
小時候,我們還住在那裡的時候,我記得那裡的陽光總是非常溫暖的。下雨的日子很少,或者說我的記憶裡自動排除了下雨的日子。
媽媽跟我說阿公阿嬤的床是彈簧床。我不知道彈簧床是什麼意思,但我當時非常喜歡這個詞的質感。我後來自己得出結論,彈簧床是一種年老失修的床,躺下去會發出嘎吱聲。
晚上,我會睡在阿公阿嬤中間。阿嬤會戳我的肚子說我是「夾心餅乾」,我會咯咯笑起來。我睡前喜歡看電視(momo親子台),阿嬤會看佛經,阿公到三樓上香。那時候三樓放了神壇、阿祖們的合照,還有一缸舅舅養的飼料魚。
外公外婆房間的窗台種了幾株多肉植物,葉片從中心往外幅散,阿嬤都跟我說那就是蓮花。他們讓我拔一片下來吃,葉片的汁液在嘴巴裡流出來的時候味道很澀,舌頭會暫時失去知覺。我會像咬到刺的貓一樣皺著臉伸出舌頭,可是當阿公把盆栽放回窗台,說「還是不要吃好了」的時候,我還是會倔強的噘起嘴說我要吃。
然後,大約12點多,阿公會拉兩下垂釣的日光燈線,日光燈會轉成昏暗的橘黃色。我們三個會躺在一起沉沉睡去,有時候聽見摩托車經過的聲音,車頭燈的光閃過霧面玻璃,有時候壁虎會在一格一格的天花板角落鳴叫,但我總是找不到牠。
14年後的今天,那棟房子已經被賣掉了。半年前我經過的時候順道回去看,發現已經變成三陽機車,外公外婆在二樓的房間被打通,變成儲藏室。
我本來以為已經過很久了,外婆跟舅舅也不在了,空間在不在都不重要了。但是那天晚上,當我看到窗台上空空的盆栽,我還是站在馬路對面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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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森林。
聽說台中那座路橋要被拆掉後才想起自己還沒看過千禧曼波,要看重慶森林時才發現自己其實已經去過香港,只是要去的地方已經不同於鏡頭裡的城市,物是人非,或者物也早已不留了吧。
人活在世界上,能做的事情好多。連自己都在想為什麼沒能做到呢,如果想要的話一定可以的,但直至現在我仍然在這裡,聽著自己還沒能聽懂的歌。
說到底不是誰讓我這樣的,是我自己讓自己變成一個空虛的人。
有時候閉上眼睛也能看見那些永遠不會發生的景象。我閉著眼睛都能想像你的車子是白色的,因為舅舅說霸道的人都開白色車子。
我能夠感覺到我手的觸感,碰著你那被我虛構出來的深褐色沙發,虛構出來的貓跟狗跟金魚們,虛構的想像著你和我在周日下午一起看電影,長了藤蔓的陽台,午後的陽光與灰塵,存在卻也不存在的你。
如果有那麼一天,我想和這個不存在的人一起看重慶森林。儘管我已經知道你不看冷門電影……但我想我可以留著空間,換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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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 if I want one
我伸手去拉門把。轉不開。
發現門鎖上的那一刻,我有種快哭出來的感覺。
在大家的門之中,只有我的是拉門,不能鎖的。他們想要就可以拉開。但我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的門卻可以緊緊的關起來。
問題不出在他們。我心想。人跟人大概本來就應該是這樣子的。
問題是在我身上。就因為我自己的門是拉門,所以我覺得不平衡而已。也可能我這扇門裡面的東西太無趣了。其他人鎖上門之後再讓願意的人進來,因為他們真正重要的東西就在鎖住的門後面。但我沒辦法選擇。我只能一直開著,大家看到之後又覺得怎麼那麼無趣。大家拉開之後什麼都看到了,但是也什麼都看不到。你進到一個能輕易進出卻又一無所有的地方要幹什麼呢?這種房間就算在RPG遊戲裡面,終究也只會淪為找鑰匙的地方。大家還是喜歡鎖起來的,不是我這種。
或許是我應該換一扇門。然後我就可以認認真真的對一個人說「你很重要,你可以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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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r. K
我好奇你每次閉上眼睛用手指當作鼓棒的時候,腦海裡響起的是什麼旋律。我好奇我們每一次視線交會,你眼神停滯的瞬間都在想些什麼事情。(對你來說我的臉有少了什麼或多了什麼嗎?)我想知道你碰我指尖的時候是不是也感受到了同樣的電流,同樣令人融化的微涼溫度。你過濃的CK香水、你亂亂的頭髮、你手指上的骨骼和青筋,自指尖傳來的體溫,沖繩淺海色澤的眼珠……(抱歉,你的眼睛是棕色,但我認為裡面有種沖繩古謠的旋律)。我想知道,我想看到,我想觸碰到。
前幾天跟他談到想像,突然覺得,太多時候我們用想像把空白的他們拼湊成一個完美的人,直到最後,看到真實的他們,我們只覺得殘缺不堪。這是不對的,但正是因為想追尋如此美好的事物,我們才願意投入一切,只為了親吻粉紅薄紗後方那個不符合我們期望的人,不是嗎?
無論如何,我想告訴你,我準備好了。我想知道你這個人,跟我截然不同的人,一直以來,經歷的是什麼樣的世界。如果���是真的,有多真?如果你是假的,我想即使這些幻想都碎裂,仍然會有粉紅色的美好黏液從裡面滲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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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d cold cola
他伸出手輕輕碰我的傷口,小聲說「一個被愛的人不應該讓自己有這種傷口」。
我希望他是在說給我聽,但他的眼神更像在說給自己聽。我明白他在我的傷口背後看見自己,他給我所有的憐惜,事實上是他希望有人能給他,卻從來沒有得到過的。
儘管如此,不管是對他還是對我,我仍然是在他的眼神裡感覺到前所未見的溫柔了。我知道他大概對許多人都是如此,我猜我也不奢求太多,這樣就足夠。我已經很感激了。
那個很冷很冷的晚上,在鹹鹹的眼淚裡面,我們透過外套感覺到彼此僵硬的身軀,彷彿我們都燃燒著熊熊烈火,卻只能一層隔著霧,努力傳達自己的溫度。
我們大概永遠無法真的去擁抱或觸碰,但對我們這樣的人來說,知道霧的另一端,有個溫柔的人和自己燃燒著一樣的火,這樣就已經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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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燈籠
「黎姐,我昨晚夢見金魚了。」她趴在梳妝台前說道。
她說她夢見一尾金魚,他有紅金色的鱗片,但隨著水波每一次浮動,他的身軀會反射出不同色澤的光芒。
「那隻金魚的眼睛嘟溜溜地轉,透過水面看我,臉頰鼓得好大。他是我看過最可愛的東西了。所以我用手捧他起來,把他裝進我的水缸,一點一滴照顧他長大。那時,我想我是最幸福的了。」
「是嗎。真好。」黎姐漫不在乎地回道,一面替她梳理頭髮。
她慢慢坐起身。「但是,黎姐,那是個惡夢。」
「喔?」
「有一天,我正捧著水缸和他玩耍時,他開口說話了。」
「他說了什麼?」
「他叫我媽媽。」她說,眼睛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透過鏡子,直勾勾地盯著身後的黎姐看。
黎姐停下動作,心裡漾起一絲漣漪。
「他一開口叫我媽媽,突然有人就在我面前砸了我的水缸。我親眼看著我的水缸碎成千萬片,再看見他的屍體從裡面被抽出來。我的心好痛,黎姐。我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
「不過就是一隻金魚。」黎姐打斷她。「沒什麼可惜的。妳喜歡金魚,大不了哪天有人把妳贖出去了,我讓妳穿上金魚的旗袍嫁出去。夢裡的一隻金魚,沒什麼可惜的。」
黎姐語畢,偷偷看向她的眼睛,轉眼間已經再次失焦了。
「也是。反正是夢。」她輕飄飄地說。
那一刻,黎姐明白,這姑娘是傻的,但她仍然是知道痛的。這姑娘心底知道自己被奪走了一些東西。
而通常,知道痛的就知道恨。
黎姐當晚送她去見客後,便決定要盡快找個人把這姑娘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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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喜之日,黎姐替她換上了金魚旗袍,沿街掛滿燈籠,旗袍上金色的錦繡在大紅燈籠下散發妖異的紅光,長長的魚尾巴拖了六公尺長。其他人出去是沒有這種待遇的,但今日沒有人會眼紅她。因為她傻,所以那些他們想做,而她們不願意做的事,最後都到她身上了。她的金魚旗袍是血換來的,沒有什麼值不值得。
「黎姐,他是什麼樣的人?」她撥起面紗問。
「把面紗放回去!」黎姐喝斥道。
「他跟那些人一樣嗎?」她問。
「是什麼人,以後妳自然會知道。」黎姐答道。沒說出口的是,畢竟是從這裡贖人出去的,自然不會相去太遠。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身上的金魚旗袍,咯咯笑了。「真美。」
黎姐推了一把她的腰。「他在前面了,走吧。別回頭。」
於是她邁開步子,往她的新郎官走去。她長長的尾巴拖在地上,面紗隨著晚風吹拂鼓動起來彷彿魚鰓,的確是像極了一隻紅色金魚。
黎姐點了根菸,看著她一步步走遠。
恍惚間,黎姐彷彿看見了屋子裡湧出十幾隻小金魚,充滿恨意的游過黎姐身邊。他們哭著喊媽媽,往那隻大金魚游去,最後跟著她上了花轎,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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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曆紅獅子會
他們在其中一個人的頂樓上開派對。
我不知道是不是違建,但那像是一個玻璃屋,從地面上沒人看得到我們,但我們看得到他們,就像在俯瞰地上的螞蟻,我們從上往下看他們。 大到嚇人的音響裡面有爵士樂。旁邊有吧台,櫥櫃裡是看不懂名字的紅酒。 我喜歡從垂吊的燈裡散發出的暖色的光,也喜歡城市夜晚透入玻璃的冷光。 那個空間兩種都有,右手邊是玻璃窗外的城,中間隔了一台液晶電視跟讓人想死在上面的沙發,左手邊是散發出暖光還擺了幾個白色高腳椅的吧台。 那裡好像結合了一切我夢想中「高級」兩個字的綜合體。我以後也想住這種房子,往外看可以看到台北的夜空(或許甚至別在台灣),往裡面看是暖光的吧台。但我知道就算我有了和他一樣的音響,我一樣不會知道該放什麼爵士樂,也沒辦法捧著紅酒分辨每種味道的差別。 他們熱烈的和我談話,說「噢,如果我女兒有妳一半貼心就好了」。我從和他們的互動中明白何謂「淺得很深的社交」,總之你穿上漂亮的衣服,然後跟某人講話,好像你們真的很熟一樣。你們知道該用什麼話題來聊,面對面時說「對我們是朋友」,私底下再對別人說「呃,其實我們沒那麼熟。」 但令人開心的是他們總會記住你的名字,這是他們最窩心的伎倆。名字被記住的那一刻,你以為自己真的和誰建立了聯繫,但他只是多了一個可以填滿他派對空間的人而已。 不過偶爾我也會想,說不定他們根本不覺得這些淺的關係有什麼不好。他們稱之為人脈。 說不定他們加入元曆紅獅子會就是為了這個。一群事業成功又有錢的人,每個月繳幾萬塊會費,聚餐再爭相請客,為了說話的時候有人專心聽。 我明白我們根本不屬於這裡。我誤闖了他們的場子。 最悲慘的是在我走下樓梯,離開那間玻璃屋後,我知道自己始終只是千萬螞蟻中的一隻,而他們還是玻璃屋裡的一群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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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你要走了
我聽見海鷗飛過的聲音,在焦安溥每一句「妳要告別了」的縫隙。
我想那裡真的是有比無時無刻的用法更重要的東西。
無時無刻不想你,所以試著無時無刻想你。他最喜歡問我重要嗎?或許真的不重要吧。開始不重要了。
每一次眨眼睛好像就會搞丟什麼東西。不停有不同的人進入我的生命裡。上次眨眼這個人還在,下次眨眼又換了一個人。上一次眨眼你旁邊還好多人,下一次眨眼,你發現其實你是寂寞的。
有時候你眨了眨眼,打開眼睛看見這個人還站在這裡,他的影子還在原地,但他其實已經走很久了。
為了不讓他們溜走,我試著不眨眼睛,最後眼睛痛得受不了,眼淚就掉下來了。
最後還是要眨的。你只能在閉眼睛之前跟他說「等我一下好嗎?我希望我睜開眼睛的時候你還在」,然後很快的、很快的,眨一下眼睛。
就像你從廁所出去的時候發現朋友在外面等你,就像睡起來時發現一直躺在你臉旁邊的貓咪。這些是你眨眼後會留下來的東西。
那些從黑板上擦掉的,那些你抱著大哭過的,那些轉瞬即逝的,那些不到一個季節循環就失去音訊的,那些逐漸忘記你、你也逐漸忘記的……這些是讓你很痛,但你仍然要記得的東西。
有些人終究還是要走,有些感覺不見了不是任何人的錯。
他就只是不見,但你要記得。因為你還記得,所以他不是從沒存在過。他是不見了。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要走了,我真的要走了,或許我們可以說「3,2,1......」然後同時閉眼睛。
然後再睜開的時候我們永遠不會再見面了,眼前已經是另一個人了,但我會記得我第30546786次眨眼睛時,最後看見的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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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國忠和他的晚年衰景
「吳國忠,你承認你殺了人?」男子說。
吳國忠迷惘的抬起頭。他什麼都聽不懂,只覺得偵訊室的檯燈照得他白內障的眼睛好痛。
他殺了誰?他殺了誰?
他是開始有些失憶症的徵兆了,但吳國忠確定自己沒殺過什麼人。
他今年已經85歲,他能殺了誰?
「吳國忠,有人指認你在50年前槍斃了一個大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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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下午,吳國忠正準備上菜市場買菜,兩個男人突然站到了他面前,聲稱是政府人員。「你是吳國忠嗎?」男人問。
吳國忠點頭稱是,於是他被押上了黑色轎車,帶進一間偵查室。
把他帶進偵查室後黑衣男就離開了,留下他和坐在偵查室裡的男人。
「叫什麼名字?」偵查室裡的男人抬頭問道。
「我做了什麼嗎?是不是我兒子又欠債了?還是我孫子……」
「你叫什麼名字?」
吳國忠迷惘的看向男人,注意到他戴著一副粉紅色的墨鏡。
「……吳國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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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給吳國忠倒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
「你們那時候給他們喝茶嗎?」男人笑著問道。
吳國忠皺起眉頭。「什麼時候?」
男人又笑了,但吳國忠直覺那是帶著惡意的。
「吳國忠,你承認你殺了人?」
他殺了誰?他殺了誰?
他今年已經85歲,他能殺了誰?
「吳國忠,有人指認你在50年前槍斃了一個大學生。」
吳國忠眨著眼睛,說不出話。
他真的不記得了。
他真的,真的,不記得了。
「你還是不承認自己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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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是不承認自己做了什麼?」
吳國忠拿著槍厲聲問道,槍管另一端抵著某���的頭。
那天天氣很熱,他們在操場中央,十幾個人把那人團團圍住。由吳國忠拿槍,汗從吳國忠的額頭上大顆大顆的滴下,褲管全被浸濕了。
被他拿槍抵住頭的那人……他忘了他叫什麼名字,只記得是個方臉的年輕人。
年輕人抬起頭看他,倔強的搖頭。
「我知道我做了什麼,但我什麼都沒做錯。這個國家要進步,我們要進步,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鐘承澤,吳國忠的表弟,氣得用槍托朝年輕人的臉砸下去。「還不認罪!」
年輕人的顴骨被鐘承澤砸得裂開了,血從他的嘴角留下來,但他再一次從地上爬起來,堅定搖頭。「我沒有罪。」
「你沒有罪?參加讀書會、散播反動國家思想,這是叛國罪!」吳國忠踹了一腳他的膝蓋,使得他再度跪倒在地上。
吳國忠聽見操場邊緣傳來一陣騷動聲。一群小學生縮在草叢裡偷看他們。
「回家去!這裡沒你們的事!」
吳國忠高舉起槍管,朝天空開了一槍。
孩子們尖叫了起來。
突然間,跪在地上的年輕人又站起身。
「跪下!」吳國忠怒道。
那人搖搖頭。
「再不跪下我開槍,我真的開槍!」
他凝視著吳國忠,接著他張開嘴,含住了吳國忠的槍口。
所有人都看著吳國忠,看他打算怎麼做。
吳國忠盯著年輕人的眼睛,他也盯著吳國忠,眼神裡的意思好像是量你也不敢。
於是吳國忠扣下扳機。
一聲巨響後,年輕人倒在地上,這次他再也沒有爬起來。
剎那間,一切都安靜下來了。
沒有人說話,連孩子都沒有尖叫。只有一個小孩哭了,哭得特別傷心。
吳國忠意識到,在草叢裡大哭的小孩,那是他的兒子。
不知不覺間,汗浸濕了吳國忠的整條腿。
之後的事情,他什麼都不記得了,記憶中特別鮮明的,只有那天天氣很熱,以及從他衣袖裡滲出的汗,沒有一刻停止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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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的事不能讓它過去就好嗎?都五十年了,如今舊事重提,對這個國家又是一次撕裂……」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男人打斷吳國忠,「是受害者才有資格說的話。」
於是吳國忠不再說話。
男人打開檔案夾,端詳了一陣子後對吳國忠說:「你有一個孫子,對嗎?被你殺死那人,當時也是大學生。你孫子現在正好跟他一樣年紀。」
吳國忠想起他的孫子。他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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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時間,吳國忠的兒子欠了賭債得跑路,於是騎著摩托車把孩子放在吳國忠的四合院門口,就飛也似的走了。吳國忠氣得撿起拐杖,追到門口,一面揮��著拐杖一面叫罵。
無視於吳國忠的叫罵,他兒子頭也不回的逃了,留下他和他素未謀面的孫子面面相覷。
吳國忠打量著他的孫子。他的孫子看來是剛放學就被送來這裡。他抱著書包和餐袋,也正抬頭打量著吳國忠。
國小生年紀,白白嫩嫩,圓圓的臉跟纖瘦的身體。吳國忠沒見過他媽媽,但他知道這孩子像他媽媽。他全身上下只有一個地方像爸爸,他那雙細細長長的眼睛像極了他爸爸。
他爸爸小時候也是這種眼神。細細長長的眼睛,在吳國忠喝醉酒毆打他和他媽媽的時候,他就用這雙眼睛盯著吳國忠,彷彿看透了一切事物,卻天真的相信只要再一次眨眼,一切都會過去。
就因為這雙眼睛,吳國忠沒把這孩子攆出去。
他啐了一口痰,問道:「叫什麼名字?」
「吳帆遠。」他的孫子回道。
「外面熱,進屋去吧。」吳國忠拾起拐杖,彎下腰替吳帆遠拿了書包。「以後可別和你爸爸一樣了。」
-
吳國忠說起這個孫子時總要痛罵一番他不負責任的兒子。他沒說出口的是,其實有吳帆遠陪著他的這幾年也是他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在他還抱得動吳帆遠的時候,吳國忠會將他小不隆咚身軀抱到大腿上,跟吳帆遠說他年輕時的故事,說他在戰爭時殺了多少日本鬼子,殺了多少共匪。他跟吳帆遠說,別看他現在又老又醜,他年輕時可是英雄。
吳帆遠通常不是很專心在聽,他會拿著玩具車在吳國忠圓滾滾的肚子上玩,一邊咯咯笑著問吳國忠:「爺爺,你的肚子怎麼這麼大啊?哪來這麼胖的英雄。」
吳國忠會笑著拍他的頭,罵吳帆遠是「小兔崽子」。
吳國忠每天早上會替吳帆遠拿著一個小書包,牽著吳帆遠的手帶他去學校,一邊叨唸著「這段路要記好,等你知道怎麼走了,爺爺就不帶你走了」。其實吳帆遠早就知道怎麼走了,吳國忠仍然每天說「這段路要記好……」,然後替吳帆遠拿起他的小書包。
後來吳國忠慢慢抱不動吳帆遠了,吳帆遠也不玩玩具車了。
有天吳國忠睡遲了,起床到吳帆遠房間一看,發現吳帆遠自己去學校了。在那之後吳國忠就再也沒帶吳帆遠走過。
但吳帆遠還是聽吳國忠拿著他那把老槍講故事,儘管吳國忠的故事總是千篇一律。
「當時我就是用這把槍,殺了好多好多日本鬼子哩。一槍一個,有一次子彈沒了,一個日本鬼子以為我沒輒了,拿起槍就想瞄準我,但我拿起槍托照樣往他頭上砸……」
「爺爺,為什麼要殺日本人?」吳帆遠抬起頭問道。
「因為……因為他們是敵人啊。他們想侵害我們的祖國,所以要殺。」
這些故事吳國忠從吳帆遠十一歲那年開始說,不知不覺也說了六年。
有天,在吳帆遠十七歲的時候,吳帆遠突然問吳國忠:「爺爺,如果日本人是敵人所以被殺,那台灣人呢?」
「什麼意思?」
吳帆遠佇立在原地,沒有回答。
吳國忠注意到吳帆遠的手上拿著他年輕時的日記。
吳國忠顫抖著,抬起頭看他的孫子,發現他那細長的眼睛裡,和當年在草叢裡看見他開槍的兒子,有著如出一轍的控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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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這個大學生,你還殺過別的沒有?」男人問道。
「五個。但我全忘了名字。」吳國忠說。
「沒有家屬指認的就算了,我現在告訴你那個大學生的名字。他叫曾瑾棠。」
男人拿出一本簿子,簿子裡有數百個欄位,上面的欄位用紅筆字大大的寫著「受害者」,下面的欄位寫「加害者」。空格裡密密麻麻的都是名字。
男人指著曾瑾棠下面的加害者欄位,對吳國忠說,「在這裡簽名」。
吳國忠顫抖著手搖頭。
「我不簽名。我沒有殺他。殺人的不是我。」
「是你押的人。」
「是我押的人。」
「是你開的槍。」
「是我開的槍。」
「但人不是你殺的?那是誰殺的?」
語畢,兩人都沉默良久。
片刻後,吳國忠抬起頭看著監視器說道:「是我殺的。人是我殺的。」
監視器滿意的亮著紅點。
於是吳國忠拿起筆。
「受害者:曾瑾棠/加害者:吳國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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偵訊結束後,吳國忠拖著腳步坐公車回到他空空如也的家。
幾年前,吳帆遠考上了台北的大學,吳國忠的積蓄沒辦法支付吳帆遠的學費,所以吳國忠終究是聯絡了他的兒子,要他把吳帆遠接回去了。
他兒子的賭債還完了,現在生活過得還不錯,至少也付得起吳帆遠的學費了。吳帆遠念了政治系,現在正積極的參加各種學生運動。在他離家後,吳國忠已經兩年沒見過他。
吳國忠又變回一個人。
吳國忠從牆上拿下他那把老槍,佇著拐杖走到庭院的搖椅上坐下。
他每天都坐在這裡,朝著門口,等吳帆遠和他兒子回來。
等他們回來,他要再跟他們說一遍那些故事。
那些他在裡面是英雄的故事。
他抱著老槍,閉上眼,在夏日午後的搖椅上輕輕搖晃。
0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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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谷的傳說
前所未有的平靜。
我在凌晨得知他的死訊,用我的眼睛。
他們要我先回家,我甩著兩條腿,坐在家裡看巧虎,不時確認著玻璃門外劃過的閃光,明白世界也不是就這樣停止轉動。
那些混亂的失序的微不足道的煩惱此刻突然都沉澱下來了。我愛的人死了,再沒有什麼比這個更重要。
那些粉紅色的泡泡突然破掉了,留下昏黃的,充滿灰塵的空氣,霧濛濛一片中包圍著我。
我聞到線香的味道。我記得我外婆說過,每一束煙都是人的靈魂。
我走到店口,看著凌晨四點的夜晚。接著我抬起頭,看見我外婆也在那裡,跟我一起看著玻璃門外。
她不該出現在這個場景裡的。那時她應該躺在醫院裡,昏迷中,插著呼吸器。但是在我模糊的記憶中,她出現在那裡,再自然不過。
「他不痛了。他很快就要回家了。」我說。
她點點頭。
我覺得冷,伸手想關上店口的玻璃門。
她握住我的手,搖搖頭。
她要親眼看見她兒子回到家。
我明白她比我更痛更痛。我明白被我輕率對待的一切,都比我更痛更痛。
所以我鬆開手,和她並肩看著遠處無聲救護車的光慢慢往這裡靠近。
我哭了。
於是,她在沒人能抱我的時候摟住我,在一縷青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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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stalgic 5.desire
停車場外面,那堆草叢裡。我把我的最後一隻金魚埋在那裡。
我的水缸還擺在那裡,就在那裡。我想起我曾經用透明的碗養兩隻夜市撈來的魚。
紅色那隻有好兇的眼睛,白色那隻腦袋上有個瘤,我看著他的傷口日漸腐爛,明白自己終究在逃避。
我想起那隻笨拙行走的龜,用睿智的眼神向前爬行然後滾下樓梯。
他吃廚餘,身上有股難聞的氣味。
我想起炙熱夏天,野狗脹起的陰莖。母貓要我碰她,我以為是撒嬌,我以為是冷漠中的最後一絲溫柔,但她只是聞到了公貓的味道。
我假裝沒看到。沒看到他頭上的瘤,沒看到他殼上的裂縫,沒看到慾望,沒看到自己其實無法接受的那些握在手中才會暴露的缺陷。我無法接受,但我還是吵著想擁有,擁有之後擺在某個角落,例如那顆被我棄置的綠藻球。
我愛我的貓,我接受他的慾望他的醜陋與他的美,因為在那雙綠色的瞳孔中,他從沒真正愛過我,但還是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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