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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ll them with kindness" Wrong. CURSE OF QIN SHI HU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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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焜耀单飞
本文写于2001年。
2001年12月5日下午5时,苏州喜来登酒店。明基全新品牌Benq闪现的一刹那,李焜耀与施振荣抱在了一起,施振荣竖起了拇指,李焜耀跟着也竖起了拇指。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来自全球的200多名记者目睹了李焜耀斩断与Acer的名份联系,品牌由Acer换成Benq,彻底单飞的全过程。
第007号
1976年6月,台大电机系毕业生李焜耀站到了荣泰电子协理施振荣的面前,施振荣望了望李焜耀,点了点头,李焜耀被最终招进了荣泰电子。施振荣没太在意李焜耀,李焜耀也没对施振荣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一个工作和一个上司而已。
李焜耀是作为微处理器的研发人员被招进荣泰电子的,24岁的李焜耀对当时刚刚引进台湾的微处理器很着迷,他的工作是用微处理器设计一个学习机。但是,在荣泰做了三个月之后,李焜耀发现生产线上的工人没事可做,一问才知道公司出了财务危机。微处理器部门要关掉,李焜耀当时的兴趣只在微处理器,不能做这个,他就要走。施振荣看挽留不住,就对他说:“好吧,等境遇好的时候,你再回来。”
李焜耀去大同继续他的微处理器研究,李焜耀走后,没过几天,施振荣也仓促地离开了荣泰,施振荣作为职业经理人对当时自己创业并没有充分的心理准备,荣泰当时经营得很好,是集团公司将资金抽走,荣泰没有资金购买材料进行生产,才导致的危机。
施振荣创业Acer之始,心里并没有谱,所以,不敢请太多人。3个月之后,施振荣觉得可以了,就邀请李焜耀加入。李焜耀当时所在的大同公司是台湾最大的电子公司,李焜耀放弃在大同1500元的工资,拿Acer1000块的工资,是因为他不喜欢大同的官僚体制,李焜耀受不了任何事情都层层审批。
李焜耀做选择的时候,李焜耀的父亲提醒李焜耀:“施先生的公司随时会倒掉,你还这样选择?”李焜耀不听这些,他觉得他还年轻,不用考虑那么多,也不能太计较收入。
李焜耀在Acer的编号是007,但他不算Acer的创业者,他来晚了3个月,Acer的创业者有5个人,李焜耀是Acer从外面请的第一个工程师。这样的开始为以后的种种变化埋下了伏笔。
李焜耀在Acer一口气做了10年研发,台湾第一台英文终端机,就是李焜耀领头设计的。因为公司小,李焜耀期间也做了不少维修和销售的工作。1980年,李焜耀当上了课长。由于李焜耀去得早,在Acer,他也是桃李满天下,很多当年的手下现在都在Acer担当重任。
明基工厂
1984年,Acer从美国接到一个OEM PC的大订单,这个订单很大,Acer内部没有足够的产能,施振荣从Acer抽了4个人,让他们出去建工厂,这4个人中就有李焜耀,但李焜耀不是领头的,他只是主管生产和技术的副总。
明基成立的过程比较曲折,Acer当时只是想建个工厂生产PC而已,别的事情并没有多想,将这个工厂与Acer分离,起名明基,并非主动有意而为之的事,其中的原因有两个:第一,建工厂要有很大的厂房,碰巧当时台湾很多纺织厂外移到东南亚,可以利用现成的厂房,但这些厂房都不在新竹科技园区,而科技园区的管理规定,高科技公司不能在园区之外开分公司,如果开,就不能叫原来的名字,所以,只好给工厂起了一个新名字叫明基。又因为,科技园区和非科技园区税收不同,所以,明基的财务必须和Acer分开。第二个原因是,Acer当时没有足够多的资金建那么大的工厂,所以,吸纳了一个大股东,占明基50%的股份,后来,为了便于管理,这个大股东的股份合并到了Acer中,明基成为Acer100%控股的子公司。
到1986年,明基年产几十万台PC,成为台湾最大的PC工厂。那个时候,李焜耀还觉得自己是Acer的人,他料不到他以后的成功会在明基,他说,“没有一个人的成功可以靠蓝图画出来。”
出走
1989年,瑞士洛桑IMD管理学院。37岁的李焜耀一���读书,一边和妻小享受天伦之乐。靠卖手中的Acer股票维生。
李焜耀是1986年被施振荣从明基召回Acer的,施振荣让他负责Acer电脑的产品规划。一年之后,施振荣又派李焜耀去美国接管新收购的公司。在美国,为施振荣打拼了一年之后,李焜耀回到了台北。
李焜耀回来之后看到的Acer,和他离开时的Acer发生了很大变化,很多事情物是人非。此刻,Acer刚上市成功,施振荣从Acer之外引进了相当多的管理人才,从IBM来的刘英武更是当上了Acer的总经理,另外,还有从HP等国际大公司来的大量新面孔,李焜耀对此一时不能习惯。
李焜耀找施振荣谈,称自己要休息一下。“我停薪,带家人去瑞士学习一年。” 施振荣不放。李焜耀说:“公司现在人才很多,也不在乎我一个。”李焜耀知道他这样说,施振荣有点心痛,但李焜耀必须这样说,施振荣虽然心痛,但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让大家都高兴。平衡各种关系对一个大家长来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李焜耀碰巧和瑞士洛桑IMD管理学院在台湾的一个教授很熟,当李焜耀说想读书时,教授马上问:“真的?还是假的?”马上说:“你现在还不下决心,你这辈子就不会再上学校读书了。”李焜耀很认真地去读书了,从早到晚都有课,礼拜六也有课。Acer的很多同事到欧洲出差,都会到瑞士看李焜耀,都会和他谈Acer的是是非非,李焜耀总是笑而不答,他觉得,他在读书,Acer的事情和他没关系,有关系,他也管不着。
李焜耀的课程是一年时间,期间施振荣去找他,刘英武也和他打电话谈了很久,但李焜耀在瑞士读书的时候,没怎么想回Acer的事情以及回去会有什么位置,他只是认真地学习,他的孩子也在瑞士读书,他觉得自己过得很愉快。
和宏碁划清界限
1990年,瑞士。施振荣再次去找李焜耀,请他回Acer。过了一年幸福生活的李焜耀回想起和施振荣相处那么多年的感情,而且离开的时候,李焜耀也没说一定要离开,只是说要休息一下,接触一下新理念。李焜耀问:“回去干什么?”施振荣答:“有两个选择,可以去Acer电脑笔记本事业部,要不,你就去管明基,但明基很小哦。” 李焜耀选择了明基。
李焜耀1986年离开明基之后,明基OEM PC的业务就开始往下掉,后来,只好靠Acer给的订单养着,做的都是Acer瞧不上眼、不愿意做的产品,等于Acer附属的一个地位低下的加工厂。李焜耀1991年接手的时候,明基年营业额8000多万美元。
李焜耀到明基看了看,只留下了显示器和键盘业务,剩下的电源供应器、工程工作站等业务全部返还了Acer,Acer不要的,就停掉。李焜耀不想当Acer的附属生产厂,不想Acer不做的产品,他来做。李焜耀不能允许这样,他对施振荣说,既然Acer做PC,那明基专做外设,李焜耀将所有PC的业务都交回了Acer,要求Acer将所有的外设产品都交给明基做。财务方面,李焜耀要求将两家公司彻底分开,搞清楚明基到底是在赚钱,还是在亏钱。
此时正赶上Acer内部危机,刘英武失意而去,施振荣亲自出马对Acer进行第二次再造,百事缠身,所以,对李焜耀自己做好自己事情的态度很支持。
看到施振荣同意明基和Acer分清楚,李焜耀进一步问施振荣,是否同意明基自己独立上市,施振荣也同意了。
在明基还没有做大之前,李焜耀就要和Acer分开,不光是出于控制和利益的考虑,他清楚地看到,Acer当时是台湾最大的IT公司,是台湾媒体的宠儿,每个到Acer工作的人都觉得很荣耀,但同时也缺乏危机感,缺乏足够的危机感去应对未来的挑战,而“明基是一个非常小的公司,如果将明基和Acer靠在一起,如果明基也没有创始者的创业精神,肯定做不起来!所以,明基一定要先搞清楚自己不是一个大公司的一小部分,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小公司。”
既然是小公司,待遇就不可能和成规模的Acer享受一样,李焜耀要求他的员工切掉和Acer攀比的态度,要比也只能和台湾其他做外设的公司比,不能和Acer比。
李焜耀坚持这样做,谁觉得不爽,谁就离开,李焜耀上台后,主管换掉了一半,有的是受不了自己走的,有的是李焜耀换掉的。李焜耀没给自己留后路,“大不了,我再去念博士。”
1992年,李焜耀回Acer挖了几个老同事,将他在美国的同事也招了回来,明基的架构慢慢建了起来。
股 份
1994年,明基与Acer切割那天,李焜耀对所有同事声明:“从今天开始,如果你要回Acer工作,你就回去,但要从明基辞职以后再回去;Acer员工要过来,也请辞职以后再过来。”
直到1994年,明基还是Acer100%控股的企业。将明基业务做上去以后,李焜耀开始和施振荣谈,改造明基股权的事情,李焜耀的理由很简单:Acer太庞大了,放在一起不能够产生足够的推动力。李焜耀希望每个公司都有自己的诱因来推动这个公司的发展,希望通过发放股权推动大家的积极性。
宽宏大量的施振荣同意了。从1994年开始,明基开始将股权卖给员工以及外面的法人投资机构,Acer在明基所占的股份一路稀释到30%,到1996年明基上市时,Acer的股份稀释到了控股的28%。
Acer所占的股权在降,明基的业绩在涨,1992至1996年,明基营收增长9倍。1994年,可以买明基股票���时候,李焜耀没有多少钱,但他将在明基赚到的钱都积累到明基的股票上去了,现在李焜耀占到了明基0.64%的股权,施振荣个人在明基的股份比李焜耀多,为0.71%,明基的总股本是108亿新台币,市值是353亿新台币。目前,明基员工占到了明基百分之十几的股票,在明基上市的过程中,创造了很多富翁,超过100名员工的股票价值超过1000万新台币,现在的更不止这个数。
新 路
到1994年,李焜耀就感觉不能和施振荣的计算机帝国靠得太近,他怕明基随着Acer“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焜耀立志要进入通讯行业。他先做传真机,后做BP机,还做了无绳电话,都没有成功,后来,才发觉不对,因为这些产品的产值都太小,不足以支撑起一个大公司。李焜耀转到了手机上,开始自行研发手机,成为台湾惟一以自有品牌行销的手机厂商。坚持到2001年,明基手机产品终于开花结果,做到700万部,100多项专利, 2002年,李焜耀自信能做到1000万部。
2000年中,李焜耀将施振荣命名的“明基计算机”改成了“明基电通”,李焜耀的理由是,明基已经很多年没有生产过计算机了,现在一般的证券分析师也将明基纳入通讯股,进行点评。台湾股市的产业分析师指出,若要仔细探讨台湾企业近年转型成功的最佳代表,明基一定榜上有名。“李焜耀当初对手机投资的坚持,也实质表现在营运数字上,由于手机毛利较计算机周边高,也让明基免于沦落一般计算机系统厂商‘营收大、毛利低’的命运。”
1996年,李焜耀又做了一次豪赌,连续投资100多亿新台币进军LCD面板的研发和生产,李焜耀认定今后电视、手机、PDA和计算机都会转到LCD,LCD的需求会十分旺盛。明基LCD 2000年赚钱,2001年亏掉了营业额的20%。李焜耀面不改色,他说这是资金密集型行业的周期,“LCD和半导体一样,大家一起投,形成过剩产能后,就会杀价,导致亏损,已有的企业亏损之后,就不会再有新的投资加入,但需求还会增加,产能一定后,价格自然会上来。”到2001年末,LCD的价格果然大幅度回升,供不应求。
更为重要的是,2001年3月13日,李焜耀一把握住了台湾另一家LCD厂家联友的手,以1:1.4的比例进行了换股合并,联友已经做了10年 LCD,李焜耀只做了4年,但李焜耀业绩更好,所以,评估的价值要高一些。在新的合资公司中,明基占24%的股份,是第一大股东,李焜耀��任董事长。合并后的友达是世界第三大LCD厂商,前两位是三星和LG,日本的企业差得很远,现在李焜耀在拼命地追LG。
避开北京选择苏州
1997年底,北京Acer信息办公室,李焜耀的大将曾文琪蜗居在这里。4年之后,曾文祺雄踞苏州,指挥着1500家代理商,将营业额做到了100亿新台币。而北京的Acer花了10年时间,才把代理商扩充到1000个,PC的市场份额始终没有挤进发誓一定要做的中国前三。2001年7月9日,施振荣在纬创成立的记者会承认:“明基在大陆的品牌经营工作,确实做得不错。”
Acer1991年在北京安营扎寨,等明基需要进入大陆的时候,李焜耀避开了北京,他说,北京太冷,下雪,他不习惯。
1994年,李焜耀进驻苏州的时候,明基在马来西亚已经拥有了一个1000多人的工厂,但李焜耀觉得在马来西亚长久下去不是办法,因为马来西亚人口少,大学少,找不到工程师。
1994年,外资办厂都到深圳、东莞附近,利用靠近香港的优势,但李焜耀认为广东会走马来西亚的老路——成本提高、劳力不够、工人和工程师都需要从外面输入。李焜耀找到了华东,当时正值浦东开发,整个上海像个大工地,但上海最后也被李焜耀否定了,因为上海是商业城市,不适合开工厂。
全国都扫了一遍,还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李焜耀此时想到了美国经验,美国的电子工业带都集中在以大都市为半径的100公里范围内,波士顿、旧金山郊外散布着这样的产业群,李焜耀在上海方圆100多公里处看到了苏州。
当时从上海虹桥机场到苏州开车要3个小时,李焜耀坚持这不是问题,因为以后可以改进。李焜耀到了苏州,和苏州市领导一起看地图,在地图上圈定了一块地,算作明基的基地,没法去看,当时连马路都不通。
明基是苏州第一家外资企业,2000年,苏州明基营业收入已经占到明基电通的四分之一。而此时,含昆山、吴江等地在内的大苏州经济圈内,已经是巨人云集,这里投资额1亿美元的企业比比皆是,仅是苏州工业园区内就有73家世界500强的企业落户。
避免再造
10年来,Acer一直在再造,明基基本上跟Acer的再造没什么关系,我们之间业务的关联性本来就不高,Acer只是明基的大股东,我们再在市场上有一些大的配合而已,就是这样。
——李焜耀
施振荣坚持“享受大权旁落”,“大权旁落”到一定阶段,出现混乱,施振荣又不得不亲自出马再造,再造结束后,再“大权旁落”,然后“再再造”,如此往复。
和施振荣不同,李焜耀认为要集权的地方,他会采用军事化的管理,像LCD,他控制得非常严谨,因为LCD一个闪失,几亿美元就不见了。对于行销,李焜耀放权比较多,因为行销要靠创意,控制太严,创意无法发挥。对于制造,李焜耀要求他们一板一眼。“我觉得不可一概而论。”“施先生以前很喜欢说‘人性本善’,我认为这个不对,没有人性的善恶的泛论。很多人就是那个样子,Acer能把他改变过来吗?我看未必。”所以,“不要先假定人性善恶,善有善的对待方法,恶有恶的对待方法。本来就不应该让恶的人进来,进来了也要及早淘汰。”
Acer要不停再造的第二个原因是:越做越大之后,必须要做投资,投资多了,就容易出现重复投资的混乱。
李焜耀对此的策略是“水平整合垂直分工”:在水平上,李焜耀摆了六个事业部,分别做网络、通讯设备及手机、宽带接入设备、电脑外设、光电产品、多媒体,这六个事业部共同的特点是,其产品可以直接卖给消费者,这六个水平的事业部,李焜耀要完全掌控。
“垂直分工”是指关键零部件,李焜耀涉足关键零部件,是怕在关键时期被关键零部件厂商卡住脖子;李焜耀不将关键部件整合进明基,而是将其分出去,独立成一家公司,吸纳外来股份,是因为这些关键零部件不能全卖给明基,而是要卖到全台湾全世界,不能明基一不好,它马上就垮了。
李焜耀在“垂直链条”上布了四枚棋子:一、LCD产量居世界第三位的友达;二、致力于专业通讯及精密元件研发与制造的达方电子; 三、致力于研发生产高品质高容量储存媒体的达信。四、致力于开发3G移动通信基地台设备的达宙通讯系统。
明基现在的营业额已经超过了Acer,但李焜耀不讲“群龙无首”,他想靠正向回报给他团队以信心和成就感,李焜耀不喜欢企业太松散。“每个年轻人都在寻求自己独立发展的舞台,但众人一起搭建的舞台才足够稳固,才能容纳更多的人演出。你的心胸有多大,你的舞台就有多大。”
“Acer不是我们的标竿,至少是SONY嘛。”“如何度过现在的全球危机,我们都已经有数,有很多完全的准备,不可能走Acer的老路。”“我们和Acer已经分开很清楚,透明地接受全世界的监督,我有百分十几是外国股东。我们还没有到美国上市,我们的友达光电准备到美国证券交易所上市,那么大的项目,光靠台湾资本市场不够。”
施先生是个宽宏大量的人
台北高尔夫球球场,施振荣与李焜耀一边打球,���边交流。李焜耀把最近的一些想法和施振荣谈一下。施振荣现在对明基了解不是很深了,所以,他管得不多,主要听李焜耀的。有时候,李焜耀也会直言不讳地说出他对Acer再造的意见,施振荣也听。施振荣喜欢打高尔夫球,李焜耀不喜欢打球,喜欢和小孩一起玩,但李焜耀每周都会保持和施振荣的联系。
作者:你凭什么单飞?
李焜耀:施先生是一个宽宏大量、无我无私的人,他能站在大多数人的角度考虑问题。他对他个人的信誉非常珍惜,宁可人负他, 也不可他负人,包括他对同仁的授权和放权,他很乐意培育让同仁自由发挥的环境。
企业家做到后面,名利都可以置之度外,他要考虑的是群体利益。Acer现在要面对的是一个组织机器,里面有很多不同意见的人,Acer有他们自己的组织方向和管理机制,我们也有外面自己的方向和机制,要协调的东西越来越多之后,就不利于发展。少些协调,大家可以多些力气对外。
作者:施振荣可以享受大权旁落,你可以吗?
李焜耀:没有什么好享受的!我享受集体的成就感,享受集体美好的果实。施先生是个好人,他能够做到“大权旁落”这很不容易,但是,“大权旁落”之后,盈利和文化的控制点却不能放,而我的要求是很严格的,我是做事情的人。我不懂的我一定要弄清楚,我说错了话,我一定会认错,但我一定要说。
作者:你和施振荣的共同点在哪里?
李焜耀:我们都很老实,都很踏实,我们的眼光都很长远,短线的利益,公司要兼顾,但公司要经营成百年企业更应该注重长久。
作者:能举个例子证明你很老实吗?
李焜耀:比如,我跟证监会说营业额要做多少,有几年我们也没有达到原计划,但我们不隐瞒,该讲的还是要讲。我和中层之间透明度也很高,我今天讲是这个样子就绝对是这个样子,绝对没有任何的隐晦,我不会藏什么。我知道的,我认为的,我都会照直说,可能有些时候,说话没有技巧,可绝对讲的是实话,百分百的实话。明基都是采用这种方式沟通,藏着掖着会有很多消耗掉。
作者:施振荣每年都有理念发布,怎么不见你提理念?
李焜耀:我一定是做到了才提。全世界聪明的人很多,重要的不是你想到什么,而是你想到了又做了。今天,我说我做手机,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很多人都能想到,但是,我能做到。5年,我做手机,不是投资那么容易的事情,关键是这群人愿意做5年才难得,人会不会跑掉?技术会不会维持?其他团队会不会抱怨?知易行难,一个东西想到做出来才是重点。施先生是讲的,他希望有团队把它做出来,如果打折扣的话……
回宏碁做什么
2001年7月9日,纬创成立酒会,李焜耀很早到场,并向林宪铭握手道贺,此举引起了台湾媒体强烈注意,闪光灯此起彼落。
林宪铭是继刘英武1992年出走Acer之后的Acer第三任总经理,李焜耀与林宪铭之间的“瑜亮情结”尽人皆知,两个人企图心都很强、个性都很鲜明,加上各有各的坚持与经营理念,在公开场合几乎不交谈,内部员工形容两人是“谁也不让谁”。
2001年,到林宪铭单飞之时,李焜耀主动上去握住林宪铭的手。酒会上,施振荣被问及“李、林未来的关系”,施振荣说:“现在不是谈政治的时候。”
1996年,Acer20周年庆时,施振荣曾说,他有三个关于接班人的锦囊妙计:第一,希望Acer得以顺利整合成国际性企业的架构与运作流程;第二,一旦第一个锦囊失效,期望Acer集团得以采取联邦制,大家轮流做主。这个计划在1998年的组织再造时曾经试过,后来随着过度投资、亏损而宣告失败;最后一个妙计,就是三个次集团各自发展。
现在,李焜耀执掌明基,林宪铭掌管纬创,原宏科董事长王振堂当家Acer,三分天下的态势大致形成。
作者:有没有想过回Acer?
李焜耀:回去做什么?现在不能说回去就回去,要由股民和董事会决定,所以,没有可能回去。
作者:如果让你回去接施振荣的班呢?
李焜耀:我觉得还是做明基比较有趣,现在明基与Acer切割比较合理,Acer那块有点乱了,放得太多了。现在在清理投资,要涉及到20多家公司,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们投资也不是百发百中,但不会搞到那么多家再做清理。
我不愿意去接受那个摊子,因为时间成本太高。明基曾经想做鼠标,因为明基键盘很成功,投资鼠标很容易成功,我不同意,我觉得花同样的时间做一个成本低的事情没有意义,我宁可花5倍的时间去做比鼠标更有意义的事情。要说投资回报率,明基现在对我应该是最好的。
过去几年,我们已经做了几个基础性的投资,已经聚集了50多个具有国际化经验的人才,我们不是在盖摩天大楼,没有一下做到很高,我们在做净资产,我们在盖金字塔,现在我们已经在稳定朝上冒了。
Benq
早在8年之前,李焜耀就要做独立品牌Vuego,施振荣不同意,施振荣认为李焜耀做新品牌分散了力量,不利于集中将Acer这个品牌做大,那时,李焜耀屈服了,和Acer签了协议,共推Acer品牌。2000年末,李焜耀再次和施振荣提起独立品牌的事,施振荣此时觉得应该给李焜耀一个新的品牌去做数字时尚产品。
明基起先做的产品大都是通过Acer的渠道分销出去的,打Acer品牌,用Acer渠道分销,李焜耀只剩下了生产。5年前,从美国开始,接��是中国大陆、欧洲和亚太,明基一步一步建自己的分销渠道,到2000年底,明基在全世界的渠道建设完毕,全线产品都由自己做,没再用宏的。
明基用Acer这个品牌,不是白用,一直在给Acer交品牌使用费,现在明基觉得这个钱交得有点不值了,从股东利益最大化出发,从明基现在的实力出发,需要换品牌。
在这个时候,李焜耀能如愿以偿地将品牌也换成Benq,和整个大形势也有很大关系,以前施振荣代表的PC方向是强势产业,所以,大家都愿意整合在一起,Acer是个让人骄傲的品牌,大家都觉得势头很好,远景也很大。2001年,PC产业第一出现负增长,卖PC变成了很辛苦的事,PC的附加价值在降低,做PC的都要转型做服务,Acer也不例外,要专心服务电子商务。在Acer向服务转型的同时,明基从外设做到了通讯领域,这样Acer这个品牌已经不能涵盖明基的定位了。这样的理由顺理成章。
采访手记
冲进门来的李焜耀迟到是因为他去接施振荣。他匆忙得一点架子没有,让人觉得他是一个真诚的人。他笑起来,也是那么爽朗和明亮。快50岁了,还显得没什么城府。
李焜耀从来都是正面回答问题,遇到敏感的问题,他嘴上说不方便回答,可是,到最后他都忍不住正面回答了。
李焜耀不隐讳他和施振荣的分歧,但这不妨碍他对施振荣的敬重。他清楚,他再能干,如果没有施振荣放权,他也没有今天。但这不妨碍,他依然瞧不上另外一些人另外一些事。施振荣作为Acer大家长,也真够难为他的,像李焜耀这种非常能干,又非常有个性的人,能一直拢在身边,实属不易。试过“享受群龙无首”,试过“享受大权旁落”之后,施振荣最后只有靠自己的德行“摆平”Acer的大小山头。
我问李焜耀,你最佩服谁,他说韦尔奇;我问台湾最佩服谁?他说,没有。相对于施振荣的思辨,李焜耀更像一个做事的。他口中没玄妙的理论,他口中只有实干。如果施振荣是一位思想家,李焜耀更像一位企业家。
和施振荣相同,李焜耀接受采访,也会让自己的左右手在座,他们一般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这可能是台湾企业的习惯。有最知情的人在场,应该可以提高采访内容的真实性。12月4日晚的采访一直延续到5日凌晨,李焜耀依然神采奕奕。12月5日,健壮的李焜耀跳上讲台,开场白是:我刚刚从美国加州回来,加州的迪斯尼乐园又建了一个冒险乐园,这是迎合现代人愿意尝试冒险的产物。将Acer换成Benq也是一次冒险,但我愿意接受这次冒险。台下的我突然觉得,李焜耀像个牛仔,Benq也像个对牛仔的称呼。
每次���苏州回台湾,李焜耀总是订头班飞机,每次早上六点就要从苏州出发到上海乘机。曾文琪称李焜耀是苦行僧,李焜耀却说,他经常出国不在家,急着回家,急着想见家人。李焜耀有三个小孩,两个大的都上了大学,最小的才上小学一年级。有时候,忙到晚上九点,李焜耀都让家里将饭留着,他回去吃饭。他要通过回去吃饭,来表示家庭对他很重要。李焜耀经常跟公司的年轻人讲,人生有三宝:老伴、老友和老本。李焜耀不抽烟、不喝酒,基本不应酬,喜欢回家。挫折过去以后,李焜耀就不愿意再去回忆,遇到挫折的时候,李焜耀看看小说和自己小孩子玩一玩,也会很快忘记。
李焜耀:台湾的核心竞争力与大陆的优势
台湾和硅谷不一定要比,台湾和硅谷可以互补,台湾企业至少可以做出硅谷做不出的速度,而且成本比硅谷低,在成本与品质之间合理平衡点的掌握上,台湾也比硅谷好。
台湾企业为什么做代工比较多?是因为台湾没有市场,只好向全球要市场,这个需求刚好和美国公司互补,但如果做不出快速的低成本,就没有资格和美国公司互补。
台湾企业在代工的过程中,已经掌握了一部分核心竞争力的技术,像明基在美国、欧洲、中国大陆拥有670项专利,专利数目每年在以一百多个的速度递增。
做技术一定要有耐心,技术实力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形成。大陆企业多是做贸易起家,做贸易起家的企业容易追求短期效益。做贸易,一进一出,马上就可以看到效益;做技术,做半天,做不好,钱反而会变得更少。
所以,大陆企业做技术,首先要面临的是企业文化对技术的认同问题。技术研发是按年算的,贸易行销是按月算的,大陆企业做技术首先要受“时间的伤”。
做技术,只有做到全世界前几名才能生存,一项技术被国际企业采用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很多大陆企业看不起台湾的企业,但是,台湾企业在很多国际第一的要求下,有今天的发展,并非易事。做贸易,可以在区域成功;做技术,要成功,必须是世界性的,要和世界所有的企业竞争。那种压力,没做过,不可能知道。
但是,台湾企业进入大陆,现在还没有能力将大陆企业打倒。台湾企业多是做制造起家,研发代工的企业追求的是产效经济,所形成的企业文化是追求降低成本和快速调整。在代工的企业文化里,一定看不上做贸易一次才卖出50台的订单,代工的企业一次最少也要卖出5万台,所以,代工企业做贸易和做贸易的企业做技术一样,都要先解决企业文化的认同问题。
Acer在大陆为什么不成功?我想最大的问题是,他们在大陆的大部分主管都是从台湾派过来的,过2年就回去了。做制造的用左脑思考,贸易的用右脑思考,贸易的中心是人,做贸易要对��和社会发展有准确的判断。在这一点上,从台湾派来的人,没有优势。明基在大陆的主管都在本地培养的,他们本身没有制造文化的背景,做起贸易来,反而容易。比如,我们东北分公司的主管2年前刚从北大毕业,他现在在东北用明基的产品真的打败了LG,很了不起。
来源:《知识英雄2.0》
作者:刘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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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喻】Outlaws Of Love
01 「堂主您这边走,地牢里没亮灯,您仔细脚下。」一脸中药行老板模样的男子抬手转了转药柜上摆着的几个白铁罐子,那高得几乎要顶到天花板的木柜便缓缓向两旁退开,露出中间一条通往地下室的窄小陡梯。 王杰希没答腔,下了楼梯往墙上一摸,刺眼的白光瞬间填满了他的视线。 这是一座地牢。具体来说,是G市第一大黑帮中草堂专用来审讯对头与叛徒的地牢。 他的眼睛很快适应了日光灯的亮度,鼻腔里吸进了地下室阴冷潮湿的空气,有些微微地难受。但无论如何,不会比他面前的那个男人要来得惨。 「你们上过刑了?」他微微皱眉,语气中的不悦甚是明显。 「是,这狗娘养的东西看着娇贵,原以为吓唬他几下就能收工了……嘿!没想到是块硬骨头,兄弟们鞭子都打断了好几根,屁也不见他放一个!我怕再打下去真出人命了才让他们停手的。」 王杰希「哦」了一声,挥挥手让那人退下,自己缓步走到那地牢里唯一的囚犯身前。男人的两只胳膊被手腕粗细的铁链吊挂在天花板上,身上的衬衫已经被扯得不成形状了,全身上下鞭痕错综,好几处的皮肉都被打得翻出来了。男人紧闭着双眼,苍白的脸颊上没有半分血色,王杰希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切了切颈动脉,很微弱,可还不到生命垂危的地步。 「喻文州,」他一把揪住那人额上被汗水濡湿的浏海,迫使他抬起头来:「你后悔了吗?」
02 喻文州是两年前来到中草堂的。那也正是G市缉毒科和魔术师间交火最为激烈的一段时期。 每个重要的、难缠的通缉犯在警方的档案里都会有属于自己的代号。而G市最具规模的贩毒集团中草堂新任堂主王杰希的代号,就是「魔术师」,了了三字,完美地点出了王杰希这个人最大的特色──捉摸不定、心思难测。 于是──喻文州还记得是在七月的一场例行会议上──他提出了自己的计划。那几乎让整个G市缉毒科都炸开了锅的计划。 「现在的情况是我们在明、而中草堂在暗,如果不想办法打进他们的组织内部,别说是击倒他们、连掌握那位魔术师的动向都很困难。」喻文州站起身来,凝视着他的队员们,缓缓开口道:「所以我决定,由我潜入中草堂内部卧底,以便完整掌握他们的所有情报。」 会议室里安静了约莫三十秒,毫不意外地,第一个炸起来的是他的副队长黄少天。 「队长你还好吗是不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该不会还没睡醒在说梦话吧……你要咖啡的话就说声我让郑轩给你倒去啊什么大不了的!」黄少天的语气彷佛喻文州刚才是冲上台骂了什么极其难听的脏话一般。 「压力山大啊队长!这种话黄少说也就算了……您、您这样太不靠谱了……」 「郑轩你绕着弯子说谁不靠谱呢当我不长耳朵的吗!」黄少天站了起来,朝自家队长走过去的架势和道上混的也实在没什么两样:「喻文州,你的意思是说,你要潜进中草堂里当特情?」 「是。」喻文州眼神平静,黄少天甚至以为自己在那人脸上看见了一丝淡淡的微笑:「我这几年主要很少出外勤,只要换个假名,不怕中草堂的人认出我。要当特情,必须要有强硬的心理素质和缜密的思绪……说句自负点的话,我对自己这方面的能力还是挺有信心的。」 「可是……咱们在中草堂本来就有安插线人啊?」宋晓有些迟疑地开口。 「是啊,但是这些年,我们与中草堂的对抗有任何长足的进展吗?」喻文州温言道:「那些线人在堂内的地位多半不高、对警方也不是真正的效忠,只是因为有把柄握在我们手中,才勉强为我们提供情报罢了。而这次,我的计划是一举打进中草堂最核心的高层中、也许还能接近魔术师本人,直接从他那里刺探情报……」 「砰」地一声巨响,黄少天转身冲下台的力道大得将折迭椅都给撞翻在地上。 「喻文州,你他妈就是个疯子!」他就冲着台上的男人吼了这么一句,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议室。 那是他在喻文州离开前G市缉毒科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会议室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过了好半晌,喻文州轻轻叹了口气,俯身将翻倒的椅子重新立好,一旁的郑轩忙弯下腰来帮忙。 「队长……」 「没事。」喻文州忽地抬头,对满脸写着压力山大的郑轩微微一笑:「他会这么生气,是因为他知道,我的决定是对的。」 「还有人对我的计划有异议吗?」喻文州重新走回台前,眼风扫过台下一张张年轻刚毅的脸庞。 他们的眼里或许有焦虑、有担忧、有不解、有的甚至还带着一点悲伤,但这些理所当然都无法阻止喻文州的决定──也或许是认识到了这一点,台下一片静默,无人开口。 「那么,我就当大家是同意把我卖给中草堂了。」喻文州笑着开口,故作轻松换得的效果却奇差无比。 没有人跟着笑。 郑轩看着自家队长脸上恰到好处的微笑,忽然就觉得那笑容其实脆弱无比,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碎裂成千片万片,逸散在空气里。他的队长啊,即使到了这种时候,还不忘要幽默一把,不愿让他们这些队员担心……郑轩忽然就觉得,世界上很难找到什么是比喻文州勉力撑起的笑容还要令人难过的东西了。
03 一个星期后,喻文州在线人的引导下,走进G市一条隐僻巷弄里一间老旧的中药铺子。 掌柜的是个穿着白色汗衫的年轻人,正靠在柜台边抽着纸烟,见喻文州进来,只懒懒地瞥了他一眼,连声招呼也没有。 「掌柜的,」喻文州走到年轻人身前:「买一两飞刀剑。」 年轻人放下了烟:「飞刀剑治气管的,你这把嗓子,听着不怎么需要嘛。」 「有备无患嘛。」喻文州微笑:「人在江湖跑,多层保护总是好的。」 年轻人盯着他看了半晌,忽地冷冷一笑道:「那你可想清楚了,我这铺子里的药一旦卖出去,可是没法退的。」 喻文州仍是不咸不淡地笑着:「这个自然。」 不能退回的东西何止药材?踏出了这一步,他喻文州即使想回头,只怕也要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正出神间,忽地一阵劲风朝喻文州面前袭来,他下意识地便一个后跳往后闪躲,手上也没闲着,右手腕一抖便想去扣对方挥拳的那只手臂。 喻文州的擒拿手法并不生涩,可对方的动作比他快了不只一点,已经欺至喻文州门面的左手忽地变拳为掌,「啪」地一下格开了喻文州的右臂,另一只手伸过去狠命一扭,将喻文州整个身子都反转了过来,半只手臂反剪在腰后都扭曲变了形。 年轻人「嘿」了一声,在喻文州耳边道:「好小子,瞧着弱不禁风的样子,身手倒还行,跟着你别哥好好干,不出两年保管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是刘小���啊……喻文州只觉得整条右臂都火辣辣地疼着,听到对方的自称时却忍不住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这人在中草堂的地位不低,初来乍到就搭上这么一号人物,也算是自己的运气了。
04 喻文州并不知道,早在初次踏入中草堂的地盘时,王杰希便已经注意到他了。 「他的身手并不算顶尖,但也颇有几分水平。」刘小别站在王杰希身前,面色肃然:「可真正让我起疑的是,他的擒拿术手法非常正统,不是街头混混那样蛮干的打法……倒比较像是出自警校的手笔。」 王杰希「嗯」了一声,徐徐吐了一口烟:「光是这样也不能说明什么,说不定他是自己去武道馆拜师学艺的呢?」。 「这……」 「何况你只和他过了一招,也说不准只是碰巧罢了。」 「不会的。」刘小别的语气甚是肯定:「虽然只有一招,可我完全能确定,他是受过专门搏击训练的。」 「好吧。」王杰希低头思忖了半晌:「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但别做得太明显,当普通的崽子一样对待就行,若差事办得好,照样升他的位。」 「是,堂主。」 「没事的话你先回去吧。」王杰希狠狠吸了一口烟,宁古丁的气味猛然窜上脑门,他微微瞇起眼睛,唇角在烟雾之后衔起了一抹冷淡的笑:「若真是特情……我倒要看看,一个卧底的条子还能把中草堂给端了不成。」
05 喻文州进入中草堂的第二年初,王杰希首次接见了他。 为免打草惊蛇,他只吩咐刘小别按着资历和功绩慢慢升喻文州的位,可他并没有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喻文州便已经爬到可以单独会见堂主的位子了。 他们见面是在中草堂的总舵──G市市中心一家大型药材批发商场的顶楼。王杰希抵达时,喻文州已经到了,正在天台上等着他。 王杰希承认,初见时的喻文州很教他讶异,不、与其说讶异,不如说是……惊艳。 他还记得,那是一个万里无云日光温柔的冬季午后,当他推开铁门走上天台时,喻文州正斜倚在半人高的围墙上,手里衔着一根刚点起的卷烟,一身浅卡其色的双排扣风衣就在凛冽的北风中被吹得扬起,冬日午后的阳光打在他干净柔和的脸庞上,在喻文州闻声转过头来的那一刻,王杰希竟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以为是喻文州对他极其轻柔地笑了一下。 这样清淡干净的一个人,很难将之与犯罪、与毒品、与中草堂内部那些污秽龌龊的勾当联想在一起。 「你就是于锋?」 于锋是G市缉毒科的一名刑警,前几年申请调职回老家去了,喻文州这次卧底干脆就直接借用了他的名字。 「是,堂主。」他走上前来,甚是恭敬地行了一礼。 「入行不过一年就爬到这样的位子,不容易。」王杰希今天穿了一件铁灰色的毛呢风衣,料子重,不像喻文州的卡其色风衣那般被风吹得不断扬起:「你还有烟吗?」 「有的。」喻文州伸手往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一包帝豪牌香烟,抽了一根连同���火机一起递到王杰希手里:「您请。」 王杰希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别紧张,我这人没有刘小别那么无聊,不会用偷袭来试探别人的。」他接过了喻文州手上的烟。喻文州没有戴手套,趋近零下的天气里,手指冻得像冰一样。 「下回出门记得戴手套。」他点起了烟含在口里,没有抽:「G市的冬天很冷的。」 「是,谢堂主关心。」 王杰希「嗯」了一声,自顾自遥望着远方,冬日的午后,繁华的城市在日光笼罩下显得灰蒙蒙的,透着一骨子冷清的味道。 「我还是那句话,」喻文州递上来的烟燃到近半了,苍白的灰烬扑簌簌地落在地上:「在中草堂好好地干,不会让你后悔的。」 「是。」喻文州颔首敛眉:「这个我明白。」 「行了。」王杰希挥了挥手,转身离去:「烟别抽这么凶,当心把身子抽坏了。」 他转过头来,正好看见喻文州的身子在寒风里明显地僵硬了一下。王杰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气息就化成了白雾融解在柔软的日光里。 喻文州递给他的那支烟,他一口也没来得及抽到,就已经烧得只剩下烟屁股了。
06 下了天台,刘小别已经在门边候着他了。 「堂主。」 王杰希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动手吧。」 「是。」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对不对?」 刘小别没有接话,露出了一个有些尴尬的笑。 「其实他演得挺好,几近完美,我也差点被骗过了。」王杰希忽然就笑了起来:「但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应该在我面前抽烟的,他的手法太生了,这对干我们这行的人来说,很不正常。」 「他太干净了,不像我们这一路的人。」王杰希说。 「可凭这个就说他是卧底,会不会有些……」 「还不只呢。」王杰希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你们一直以来都照我的吩咐,严密监控他手机发出去的每一条讯息,不是吗?」 「他自以为做得滴水不露,可还是被我找出破绽了。问题出在传给他家人的讯息里。」王杰希滑开了屏保,喻文州所发送出的的讯息便一则一则铺展在屏幕之上:「这些讯息传送的时间没有固定的周期,看上去也就只是普通的家常问候,可若是推敲一下传讯的日期,几乎都对得上我们跑大单的时间。 「再来,问题出在讯息发送的时间。你自己看,这两则讯息之间间隔了快要一小时,可讯息的内容并不算长,为什么需要用到整整一小时来打字呢?」王杰希指了指手机屏幕,示意刘小别过来看。 「也许是手头有别的事在忙、或者网络讯号太差……?」刘小别的笑容显得有些勉强。 「一次两次还说得过去,若几乎每一则都是这样,可就不对劲了吧。」王杰希指了指屏幕上喻文州所发送出的讯息:「这全都是经过加密的讯息,破解的关键就在于发信的时间,小时是行数;分钟是字数……例如这个,二十一点十五分发出去的消息,把第二行的第一个字和第一行第五个字连起来,就是『周二』,下面的讯息按照这样的规律连在一起,就是『周二、码头、*肉』。」 「周二……难道是上次和皇风的人在G市码头交货……?」刘小别惊道。 王杰希点了点头:「那一次,周烨柏带的兄弟们一个都没逃掉吧。」 「是……操!原来真是他干的……亏老子本来还相信他不会干这种龌龊事、我呸!原来他妈就是个在中草堂当间谍的条子!」刘小别咬牙切齿道:「堂主,我这就去把那狗日的小白脸抓回来,不宰了他,我他妈就不姓刘!」 「干什么!」王杰希怒喝了一声,叫住了正欲往天台上冲的刘小别:「我有叫你上去吗。」 「可是堂主……」 「单打独斗他比不过你,但要拚个两败俱伤也不是没有可能。去下面带人一起上去吧,我可是要留活口的。」 他将手机放进了风衣的口袋里,转身走下楼:「人抓到了就带去最近的堂口关着,我会找时间过去的。」 *肉:江湖黑话,冰毒的代称。
07
「喻文州,」王杰希揪住那人被汗水濡湿的额发,逼迫他抬起头来:「你后悔了吗?」 回应他的是一声意识不清的呻吟,喻文州艰难地抬起眼来看着他,眼神迷蒙飘忽,可王杰希看得见,那人的眼里始终存有一丝清亮的神采,未曾黯淡下去。 他想,那就是他和喻文州之间,最大的不同。 「怎么,当了这么久的『于锋』,已经忘记自己的名字了吗?」他冷冷一笑,刻意咬重了发音道:「喻文州队长。」 喻文州似乎是呻吟了一声,他没听清楚,可用唇形判断的话,他想喻文州说的是「杀了我」。 「这么快就想放弃了?你这两年的坚持和隐忍都去哪儿了?」王杰希的声音平静:「当初接引你进来的线人是谁?你们在中草堂里还安插了多少人?」 喻文州血污纵横的脸上扭开了一丝脆弱得彷佛随时要碎裂的微笑:「堂主不是让我别放弃吗?怎么现在又要我招供了……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啊……」 「你嫌被打得不够吗?」王杰希蹙眉:「我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那就不浪费您的时间了。」喻文州别过了脸:「与其跟我在这儿死磕,不如杀了我干净啊。」 王杰希冷冷一笑,知道喻文州是在刻意激怒他,想让他乱了方寸。不知为什么,此时的喻文州在他眼里竟像是个赌气闹别扭的孩子,纵然血污满布、伤痕累累,眉眼依旧是干净澄澈地教人害怕。 他竟然会为此而感到害怕。喻文州的激将法并没有惹恼他,可的确是让他乱了方寸。 「我并不喜欢强逼别人就范。我明天会再过来一趟,你好好想想要不要说实话吧。」 喻文州只淡淡瞟了他一眼,没有接话。他几乎是从地牢里落荒而逃的。 出了地牢,他向守在外头的堂口掌事吩咐了一句:「我明天再过来,别上刑、不许打骂,好好看着就行……现在的堂主是我,你们从前那套规矩,可得改一改了。」
08 「是你吩咐的?」第二日重又见到王杰希时,喻文州这么问道。 原本缠勒在他臂上的铁链已经卸下了,改成一副轻巧的手铐,连接着长长的链条栓在墙根上。他身上较为严重的伤口也都简单包扎处理过了,整个人看上去总算精神了些,和初见时那副干净清秀的眉眼有几分相似了。 「我说过,我不喜欢用强。」王杰希不知从哪儿搬了一张椅子坐到喻文州面前:「要逼你就范,也不只刑求逼供一种方式。」 「是吗?我很期待。」喻文州无所谓地笑了笑:「让我猜猜……冰毒还是海洛因?唔、这两样都太贵了,堂主也许只想用安毒或MDMA之类的毒品来控制我吧。」 「恭喜你,全错。」王杰希脸上一派淡然,丝毫没有被喻文州激怒的迹象:「我既不想对你用刑,也不想让你染上毒瘾。」 他忽然就笑了一下:「你这么干净的一个人,我可舍不得。」 喻文州看向他的眼神微微一滞,清澈如水的瞳眸里漫起了一抹王杰希看也看不明白的幽深晦涩的情绪。他一个失神,不知怎么就有了想要亲吻那人的冲动。 想要轻吻他的眼睛、他的双唇、他的脖颈、他伤痕错综的身体……只要是喻文州的,他都想要占为己有、都想要侵夺私藏。 右眼被人吻住时,喻文州不可自抑地颤抖了一下。王杰希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轻轻含住他柔软的眼睑,纤长的眼睫抵住那人的下唇,时间彷佛也停止了流逝,眼周以外所有的感官都丧失了该有的功能,听不到、看不见、摸不着。他只知道那个男人正在吻他。不带一丝煽情也没有亵玩的意味,就只是相互碰触、相互贴近,如此而已。 王杰希对他说,你太干净了,无论是要我对你上刑还是喂毒都太残忍,我会舍不得的。 不知道为什么,喻文州忽然就想要相信他说的是真的。非常、非常地想要相信,那情绪强烈得让他心脏猛然一抽,疼痛却���失落。 但是不会的,王杰希是不能相信的。那可是让警方既愤怒又头疼、诡计多端变幻莫测的魔术师王杰希啊……可他现在又在做些什么呢?依附在那个男人胸前,任凭他亲吻自己也不懂得厌恶、不懂得愤怒? 黄少天说得没错,他是疯了、疯了啊……。 毋须毒品也毋须刑罚,情感的陷落与俘虏也就是那么一瞬间不可解释的冲动,像是G市市警局外那丛三年不曾开过一次花的凤凰木,在喻文州离开的那一天,忽地就开出一整树艳烈如火的花来,血一般凄绝的红色溅上了碧蓝如洗的天空,带着一股慑人的美丽。 「你分心了。」他感觉到王杰希忽地放开了他,坐回了椅子上。 分心什么……难道我应该要全心投入吗?喻文州有些哭笑不得地想着。 「我会再过来的。」临去时,王杰希竟冲他笑了一下:「等着你对我说真话啊。」 那个笑容特别温柔、特别亲昵,并不是他曾见过的近似于嘲讽的冷笑。 喻文州想,如果硬要归类的话,那也许是一个适合对情人展露的微笑。
09 再次见到王杰希,已经是两星期后的事了。 地牢里分不清昼夜明暗,喻文州是瞥到了王杰希腕上缺了一块玻璃的表,才知道现在是深夜十一点左右。 那表壳碎了大半的腕表大概已经是王杰希全身上下最完好无缺的装备了,他那身普鲁士蓝的风衣几乎破得不成样子,还沾着斑斑点点的血迹,里头的衬衫也不得幸免,喻文州费了好大的劲才分辨出原来的布料是白色的。王杰希脸上也带着伤,一道狭长的血口子从左眼下擦过,若再往上几吋,这只眼睛怕是就要废了。 王杰希连随身的手枪和小刀都没来得及卸下,见到喻文州才把那破布一样的风衣给脱了,身上的枪械也都解了下来丢在一旁,走到喻文州身边紧紧挨着他坐下。喻文州立刻嗅到了一鼻子的硝烟味儿。 「和人打起来了?」 王杰希点了点头:「皇风的人以为上次风声走漏是我们故意的,来寻仇了。」他闭上眼,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刘小别伤得很重,不知道救不救得活。」 喻文州没有接话,而王杰希忽地就探身向前紧紧抱住了他,刺鼻的硝烟与血腥气味盈满了鼻腔,王杰希的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给摁进胸膛里,喻文州被压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起来。 「他们不相信我了。」他听见王杰希在他耳边低声呢喃着,也不知道是不是说给他听的:「有人开始不安分了……我不能让他们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地胡闹,他们习惯不了我的作派,觉得跟着我过日子太窝囊……」他慢慢地放开了喻文州,眼神竟有��空洞而失焦。 喻文州不知道该怎么接话,鬼使神差地就伸手点了点王杰希脸上的那道伤口:「看着不像刀伤啊……」 「被子弹擦到了。」王杰希握住了喻文州伸过来的那只手:「已经处理过了,没事的。」 「哦……」喻文州想收回手,却被王杰希紧紧攥住了,抽也抽不开。 「喻文州,你希望我死吗?」 王杰希问他,你希望我死吗? 是啊,应该要希望的不是吗?王杰希是他的敌人、是他的对手、是他要擒拿缉捕的罪犯;是王杰希识破了他的伪装,将他关押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牢里,不能生也不许死……他应该要恨他的,不是吗? 「我不想看着你死。」喻文州听到自己对那个男人说道:「我可以带着你去投案……只要你愿意配合、我再替你做证,是可以换到减刑的。等到出狱后……」他忽然就有些语塞,一时竟想不到还能说些什么。 「出狱后,我要做什么?」王杰希转过头来凝视着他,唇角微弯似笑非笑:「喻警官这是在策反我吗……可惜,我是走不出去的。 「不是回不去,」他听见王杰希喃喃道:「是根本就不知道,所谓正常人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啊……」 喻文州没有接话。他发现自己竟然是在难过。 他不是没有对穷凶极恶的罪犯使用过心理战术、也不是没有劝服失败过,但此刻的悲伤竟如海浪一般扑天盖地袭来,他有股冲动就想转身去抱住王杰希的身子,想告诉他我希望你终究能够重新来过,拥有正常人该有的生活,没有枪林弹雨、没有刀口舐血、没有走私贩毒,就只是简简单单地,去得到你应该得到的平淡与幸福。 「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想当刑警?」王杰希伸手拨开他额前的浏海与他四目相望,两人都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没为什么。」喻文州淡淡道:「我爸也是警察,但不是刑警。他一直觉得当警察挺好,所以鼓励我去考……无非就这样了。」 「你还记得你办的第一个案子吗?」王杰希的手滑到喻文州肩上,一个用力将他的整个身子都给扳了过来,头轻轻靠上了王杰希的肩窝,吐息之间的热气就都喷薄在那人的脖颈之上:「别动,我只是想听你说说话。」 「第一个案子……是去搜索一家民营旅馆,我们接到检举,说那里有客人打电话召妓。」喻文州的声音有些缥缈虚浮,像是飘散在风里的回音,带着淡淡的惆怅:「不是什么大案子,让我和同期的新人们一起去,是给我们练练手、累积一点经验……我在门口就听到里面的声音了,破门而入的时候他们正在点上,连被子都没盖就被抓了个现行,两个人吓得魂都要飞了。 他忽然笑了一下,可王杰希听不出那笑里有一丝一点愉悦的成分:「我叫他们把衣服穿上跟我们回去,那女的死活不肯,只哭说她也是不得已的,说家里有人生病了,筹不出医药费、弟弟又还在读书正需要花钱,只好出来做这个,求我们看她可怜放过她这一回…… 「你知道吗?我看了好久才认出来,她原来是我小学的同桌。」 「那你跟她相认了?」 喻文州点了点头:「我喊了她的名字,她愣了好一会才认出我来,又哭着求我放她一回,我没有理她,她……她就突然伸手过来,要解我的裤头。」 这样的故事王杰希不是没有听过,他知道有的妓女在被警察抓到时,情急之下的确会想用这招来换取脱罪,尤其喻文州还是她的小学同学……尴尬是尴尬了点儿,但成功脱罪的机率却也相对大得多。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喻文州有些苦涩地笑了起来:「我把她带回警察局了……她大概以为我忘记了,她曾经和我说过她是独生女、哪来的弟弟。」 「那么,如果她今天说的是真话,你还会逮捕她吗?」 喻文州沉默了半晌才开口:「会。」 「这就是我不喜欢警察的原因。」王杰希轻叹了一口气:「只会用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劝人从良、也不想想这些人离了非法的勾当后根本无力维持生���,断了人家的活路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可真够无情的。」 「难道你就帮得了她吗?」 「中草堂手底下也不是没有经营这方面的生意,她要是来我们这儿,说不定钱赚得更快些呢……无论如何,起码遇着我,是不用吃牢饭的。」王杰希笑着摇了摇头:「是不是觉得我这个穷凶恶极的大罪犯,其实比你们警察有良心得多了?」 「王堂主这是在策反我吗?」喻文州淡淡地笑了:「可惜啊,我是过不来你们这种生活的。 「你呢?你当初又是怎么入行的?」 「或许跟你有点像?我爸也是个走私毒品的,子承父业,就这样了。」 「没想过离开吗?」 「你可真是无时无刻都在想着要策反我啊,喻警官。」王杰希有些哭笑不得地捏了一下喻文州的脸颊:「看不出你还是个工作狂呢。 「我还真没想过要离开。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给我注射毒品了,刚开始是一些比较轻的毒、随着年纪慢慢大了,他偶尔跑了大单也会给我一两口冰毒或海洛因尝尝。 「我爸在我十四岁那年贩毒被警察逮住了,判了无期徒刑。我被送进少年之家,待了几天毒瘾发作,就偷偷逃了出来,跑去投靠从前和我爸一起做生意的几个叔叔。 「那时候大家都是小本生意,跑一趟货下来提心吊胆的,钱却赚得不多,能买到的毒品就更少了……说来挺好笑,我当时处心积虑想要加入中草堂、甚至最后还当上了堂主,其实也就是想过一过不用为钱烦恼、瘾头一来立刻有人给我递针头的日子。」 「那现在呢?」喻文州抬头看了他一眼:「现在还吸吗?」 王杰希摇了摇头:「早戒了。人就是这么可笑,当初是为了能拿到毒品才入的中草堂,可现在连堂主都当上了,却又下定决心不再吸了。」 「你真戒毒了?」喻文州看着他轻笑道:「那真是挺了不起的……在缉毒科的这几年,我把很多人送进了勒戒所,最后能成功走出来不再犯的,却没有几个。」 王杰希看向他的眼神微微一滞:「你难道不知道吗?卖毒的人自己都是不碰毒的,吸多了脑子不清醒。」 喻文州轻轻「嗯」了一声,���脸靠在王杰希肩窝上,吐息之间喷薄而出的热气让王杰希微微地有些酥痒。 他突然就有了冲动想对着那人半启的双唇狠命咬上一口,最好能咬出一丝腥甜的鲜红,让他疼痛、让他哭泣,于是此生都不能再忘记。 可是他舍不得、舍不得啊……喻文州是这样干净的一个人,应该被珍而重之地保护着、应该要迎着阳光露出澄澈干净的柔和笑意──他应该要拥有所有王杰希给不起的岁月静好、平淡无忧。 「堂主,」地牢的门被缓缓推开,缝隙间透出来的亮光打在喻文州苍白的面容之上,显得虚幻而不真实:「有一位方先生来找您。」 王杰希忙站起身来,冲上头喊道:「知道了,让他等着,我这就上去。」 他回过头来,轻轻抚上喻文州的侧颊:「给刘小别找的密医来了,我过去看看。」 喻文州「嗯」了一声。 「这阵子比较忙,也许还要去一趟外地,不能常过来。」他忽地倾身飞快在喻文州唇上轻啄了一口:「会想你的。」 喻文州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王杰希也不等他回话,挥挥手上了楼,地牢的大门缓缓阖上,最后一点映照在喻文州脸庞上的光亮终于也消失了,一切重又回归伸手不见五指的阒黑。 他就这样双手环抱着膝盖,蹲坐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唇角一弯,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看见G市市警局外那颗三年不曾开花的凤凰木,在黑暗中如火一样艳烈地盛放着,一丛一丛燃烧到极致的烈焰灼烧着他的眼睛,痛得几乎就要留下泪来。可他知道,流泪的时候,他是在笑。
10 「堂主。」 「我这阵子暂时不会过来,你们把人看好了,不许大意。」王杰希接过掌柜递上来的风衣套在身上:「把东西拿过来吧。」 「是。」掌柜转身在药柜里摸出一只透明的玻璃瓶,拿起打火机往瓶子里一点,阵阵白烟随即弥漫开来,充斥着整个小玻璃罐:「您请。」 王杰希伸手接过那个罐子,将瓶口的吸管含进嘴里用力一吸,随即舒服地长吁了一口气。 喻文州对他说,你真是挺了不起的,这毒瘾说戒就能戒,我看过这么多人进去勒戒所,成功出来再不犯瘾头的人,可没有几个呢。 喻警官的称赞,我可承担不起。快感冲上脑门、理智濒临溃堤之前,他有些自嘲地这样想道。
11 王杰希再回到G市,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中草堂在各地的分��都不太平,前任堂主留下来的旧有派系本就对他不怎么无弃,一直伺机找麻烦,眼下又和皇风的人杠上,甚至连最得力的左右手刘小别都受了重伤,新培养起来的高英杰羽翼未丰、王杰希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让他来淌浑水,手边稍稍能用的人也就剩下副手许斌一个了。 许斌这个人行事稳重,最擅长与人交涉斡旋,王杰希对他还是放心的,只是中草堂内部这一片乌烟瘴气、新旧派系争斗不休,若是不能尽早解决,分崩离析也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回到总舵时,方士谦已经在那儿等着他了。 「刘小别醒了。」方士谦见着了他,忙上前来说明刘小别的情况:「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还要再休养一段时间,至于身手嘛……可能也恢复不到原先的状态了。」 「命保住了就好。」王杰希点了点头:「不好意思麻烦你,可要不是信不过别人,我是不会来打扰你的。」 「行了行了!这个我明白!」方士谦有些不耐地挥了挥手:「虽然说是金盆洗手了,可真要我对中草堂的事情完全不闻不问,我也实在做不到啊!」 「这几年真乱得很。」王杰希低下了头:「警方那边已经够麻烦了,前任堂主留下来的旧派人马也不安分,再这样下去,可真是要天下大乱了。」 「喂。」方士谦拍了一下王杰希的肩:「你这么聪明一个人,在这一池子烂泥里搅和了这么久,难道就没想过要收手吗?」 「要收手……谈何容易啊。」王杰希忽地转过头来笑道:「你这是在策反我吗?」 「策你妈!老子好心给你一句忠告,不肯听拉倒!」方士谦没好气道:「我可是认真劝你一句,见好就收!趁现在还有回转的余地赶快把中草堂给洗白了,兄弟们也能过点安生日子,再这样厮混下去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王杰希微微一愣,方士谦的身影不知怎么就和那个在地牢里依偎在他身前的男子重迭在了一块。 喻文州说,我带你去投案,我给你作证,我帮你争取减刑。 我陪你,一起去得到这个世界上最简单而平凡的幸福,好吗? 王杰希突然就有了一股冲动,想要立刻见到喻文州。想要轻吻那个人、想要拥抱那个人看看他是不是又瘦了几分、想要看看他眼里清亮澄澈即使万般苦痛加身也不曾熄灭的神采……想要告诉那个人,好,你成功了,我被你策反了。 我想要跟你一起,一起去得到世界上最简单而平凡的幸福、想要平淡无争的生活、想要岁月静好。 我想你。我想要你。
12 当他回过神时,自己已经站在关押喻文州的药铺分舵门口了。 铺子里空无一人,回荡着死一样的静寂。王杰希在心里暗叫一声不好,用最快的速度冲到药柜前启动了机关。 暗门一开,王杰希便怔住了。 地牢里的灯是开着的,刺眼的日光灯填满了他的视线,眼前只余下一片白茫茫的光点,什么也看不清。于是地牢下方一声高过一声、令人不忍卒听的喘息与哭叫,在他的耳中便显得愈发清晰、愈发骇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下楼去、又是怎么在地牢里看见蜷缩在墙角、双腿大张任身边的几名男子操干亵玩的喻文州。 他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像是头一次被强按着注射毒品时,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楚与晕眩冲上脑门,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止。 喻文州。被他捧在手心里,连亲吻都小心翼翼不敢太过份的喻文州。在他无数的梦里,会在春日融融的暖阳下露出一抹清淡似水的微笑的喻文州。初见的那个冬日午后,把帝豪牌香烟递在他手里,掌心冷得像冰一样的喻文州。和皇风的人交手后,地牢里依偎在自己怀里、一吐一吸的气息都喷薄在自己项颈之间的喻文州。 那个永远清澈、干净、温和、眼中神采清亮的年轻警官喻文州,现在跪趴在这几个中草堂分舵里粗俗可鄙的男人身下,一声高过一声地哭喊着、浪叫着,任凭他们怎么顶弄操干也不知道反抗、不知道拒绝。 王杰希听到自己似乎是暴喝了一声,正玩到兴头上的男人们全给吓得魂飞魄散,见了他纷纷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没命价地求饶。他从腰间掏出随身的手枪,一人两发子弹打穿了膝盖骨防止他们逃走,然后拨了通电话给许斌,让他带人来把他们全都押走。 「不用审问。」王杰希不知道,他在电话里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想想前任堂主在的时候都玩过什么折磨人的花样,在他们身上通通试过一遍……试到死为止!」 他不愿让别人看见这个样子的喻文州,于是脱下了大衣裹住喻文州赤裸的身子,一个打横将人抱起就往地牢内部走去。喻文州紧闭着双眼,应该是已经昏过去了,他从双颊到脖颈都泛着异样的潮红,全身上下遍布着青青紫紫的伤痕,甚至还有烟头烫过的痕迹,王杰希一眼都不敢多看,仰起头来抱着喻文州走过长廊,最后将那人先暂时安置在一间有软卧的休息室里。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拨了通电话给方士谦,报了堂口的位置让他马上过来。挂上电话的那一瞬间,有如全身上下所有支撑的力量都乍然轰塌一般,他就这样颓然坐倒在喻文州床前的地板上,将脸埋在双手间,如同行将溺毙的动物般,剧烈地抽噎了起来。
13 「身上的伤倒还好说,好好上药静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肠壁受损得有些严重,可能要用点抗生素,时时注意伤口的状况避免感染发炎……比较麻烦的是心理方面。」方士谦阖上了药箱,转头对王杰希道:「这个可不是我开开药就能好得了的。」 「我知道了。」王杰希眼神一暗。 「对了,他染毒瘾有多长时间了?上一次吸食是什么时候?」 「什么?」王杰希一愣:「他没有吸毒。」 方士谦送了他一个大白眼:「放屁!他的MAMP检测出来明明就是阳性,含量不算太高就是了……中草堂自己就是搞这个的,有吸就是有吸,骗我做什么!」 「不是、他真的……不可能……」 那可是喻文州啊,连抽烟的手势都生涩得像个雏儿的喻文州啊。 「哪有什么不可能的。」方士谦没好气道:「你行你上啊,你来给他验啊!」 「这毒,能戒吗?」王杰希颤抖着声音问道。他好像有些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倒也不是说不行,可MAMP的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吸的量不大,要成功戒断的机率应该还是挺高的,只是这过程嘛……你是知道的。」 王杰希点了点头:「一定要戒。」 方士谦耸了耸肩:「他上次吸毒是什么时候?」 「应该是昨天下午……如果我没料错的话。」 「那等他醒来的时候,也差不多该犯瘾头了。」方士谦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你这儿有铁链吗?」 「干什么?」王杰希皱起了眉。 「不干什么,我得把他手脚绑起来!他等等要是瘾头犯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绑起来难道是要看着他去撞墙吗!」 「我知道了。」王杰希咬了咬牙,转身便往外走:「我去拿手铐来。」
14 送走方士谦后没多久,王杰希就接到了许斌的电话。 他吩咐许斌处理那些侵犯喻文州的人时正在气头上,压根没怎么用脑子,好在许斌还是个聪明人,没有真的照王杰希的吩咐直接凌迟到死,而是先把他们押回附近的堂口细细审问过后才一一枪毙的。 事情的经过和王杰希所想的倒也相差不远,那些人是前任堂主留下来旧派分子,本就对王杰希这个新主子不怎么服气。他们在堂口里待得无聊,想找些乐子,正巧王杰希出了趟远门整整一个月不曾过来,他们便把歪脑筋动到了地牢里王堂主让异常珍视、连打骂一下都不舍得的囚犯喻文州头上。 整整一个月来,喻文州在他们手中过着禁脔一样的生活,一次又一次地被强上、被羞辱、被虐打,他们给喻文州吸食冰毒,说是溜了冰的兔子在床上半分羞耻心也没有,双腿一张谁都能操,叫声浪得人骨头都酥了;更何况,上了瘾的兔儿为了求毒什么下贱的事情都干得出来,只要拿装了毒的玻璃罐在眼前晃一晃,就是要他跪下来给老板们吹箫他也愿意。 许斌在转述那些人的供词时已经极尽委婉了,可王杰希还是听得简直连呼吸都要停止,双手指骨握得喀喀作响,掌心都给掐出了点点血丝。 那都是什么日子啊……自己不在的这一个月里,喻文州过的那都是什么日子啊。 一声男人的哭叫从休息室里传来,王杰希心里一颤,忙挂了许斌的电话,匆匆奔向喻文州所在的房间。 喻文州终于是醒了。跟着苏醒的,还有他体内腐骨钻心的毒瘾,正一遍一遍地折磨着他,痛苦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彷佛永远也没有退去的一天。 狭小的休息室里,王杰希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喻文州的身子,他不知道一个受过如此重创的人是从哪里生出这么大的力气只为了挣开他的怀抱,栓在喻文州手腕脚踝的铁链被两人的动作带得叮咚作响,破碎的声响回荡在室内,震得王杰希耳膜生疼。 清澈、干净、温和。那些曾让王杰希为之倾倒、甚至为之而生惧的属于喻文州的气质,如今荡然无存。那个男人被他紧紧圈在怀里,挣扎、哭泣、喊叫,一遍又一遍地对他说,说求求你、求求你给我、给我吸,我什么都做,你要什么我都给。 王杰希不知道自己怎么还没被那股撕心裂肺一样的疼痛给折磨得昏过去。 一个小时过去,喻文州在他怀里终于慢慢安静了下来,只是手脚还有些微微地抽搐。王杰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松了松箍在那人身上的臂膀。他也实在累得不行了。 没想到不过是略略放松了半晌,喻文州便猛地一挣甩脱了他的怀抱,接着竟转身跪趴在他身前,颤抖着伸出手来就去解王杰希的裤头。 他一直到喻文州把自己的分身含进嘴里,开始上下舔弄时才猛然惊觉对方究竟在做些什么。他用力推开了喻文州,力道大得让那人一个踉跄向后狠狠翻倒在地上。他连裤子都顾不得整理,一个箭步便冲上去把喻文州整个人圈进了怀里,不住地颤抖着。 「为什么……」一片茫然之中���他听见喻文州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沙哑中带着哭腔:「求你了、给我药……老板要是不喜欢这个姿势,我可以换着来……求老板、求老板给我药……」 「喻文州。」他紧紧抱住男人的身子,分不清在不停抽搐颤抖着的究竟是自己还是喻文州:「喻文州、喻文州……」 喻文州。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思考不了。他全身上下除了箍住喻文州的两条胳臂之外,彷佛就剩下了一张嘴还能用力,却只能不住地喊着喻文州的名字,一遍、一遍、又一遍。 没有了。即使在被刑求逼供,痛苦到极点时,喻文州眼里那抹始终不曾熄灭的清亮神采,现在终于也没有了。完完全全地没有了。 他想到那个晚上,喻文州依偎在他怀里,对他说起了第一次办的那件案子,那个被警方抓了现行的妓女,也是这样跪在喻文州面前,颤抖哭泣着伸手就要去解他的裤头。 多么像啊……王杰希不无悲哀地想着。 喻文州的身子终于逐渐软了下来,想来是又晕过去了,一身冷汗沁得王杰希浑身难受,可又不敢让他离了自己,只得抱着他窝着墙根坐下。 「王杰希……救我……」男人无意识地喃喃低语在王杰希耳边响起。 黑暗里,他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了喻文州冰冷的身子,终于还是哽着声音,一颤一颤地哭了出来。
15 「今天觉得怎么样了?」王杰希端着早饭进来时喻文州已经醒了,正窝在床上把玩着王杰希昨天晚上忘在他床头的那只表。 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他有些微微地反胃,可又不想让王杰希为此而大惊小怪,只强撑起了笑容道:「好多了。身上也不痛了。」 王杰希伸手去探他的额温,满意地点了点头:「烧也退了。」他在喻文州床前坐下,熟练地吹了吹手里的米粥,自己先尝了一口才喂到喻文州嘴边:「趁热吃。」 喻文州就着他的手喝了小半碗便摇头示意不要了,王杰希知道勉强不来,叹了口气一个仰头,剩下的稀粥便全进了他的胃。 「你今天还不下楼工作吗?」喻文州看着那人低头收拾碗盘调羹的样子,有些好笑,可却又莫名地一阵心酸。 一如方士谦所说,喻文州的毒瘾并不深,捱过半个月左右的强制戒断期后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虽然身体还是虚弱、偶尔也会没来由地发呆或是做噩梦什么的,可情况已经比王杰希所想的要好上不只一点了。饶是这样,王杰希还是不放心把他放离自己身边,干脆就命人在中草堂总舵楼上自己的临时住处旁额外清出一间空房,让喻文州住了进去。 王杰希愣了愣,转身过来想把他睡乱了的浏海拨顺:「有许斌在,他会作主的。下午方士谦还要过来一趟,我陪着你吧。」 快要被王杰希的手指碰触到肌肤时,喻文州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那动作非常细微,可还是让王杰希禁不住心里一疼,几乎就想要把那人紧紧搂在怀里,再也不让他离开自己半步。 「对不起……」他讪讪地收回了手。 「没事。」喻文州也有些不好意思,沉默了半晌后,缓缓从被子里伸出手来,带着点示好般地意味凑过去碰了碰王杰希的手。 「不用勉强你自己。」王杰希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回来,看着他的眼神温和而坚定:「那天的事情……」 「我不想谈。」喻文州闭上了眼:「王杰希,求你了。」 王杰希。他想过无数种那人脱口而出自己名字的情境,可无论哪一种,都没有此时此刻喻文州闭上眼睛淡淡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的模样要来得让他心如刀割。 「你真的该下楼了。」喻文州忽地冲他笑了一下,唇角微弯的弧度脆弱一如那时在地牢里,喻文州笑着对他说:「杀了我」。 我怎么舍得呢。 「好。」他深深望了喻文州一眼,接着轻轻报以一笑:「我下午会回来。」
16 王杰希还没到下午就回来了。 喻文州住的房间隔音效果挺好──无论是王杰希还是喻文州自己,都不想让别人听见他做噩梦时的哭喊与吼叫声──因此直到浑身浴血衣物破烂不堪的王杰希猛力推开房门,将喻文州狠命从床上拽起来时,他才听见外头如同战场一样的枪击声。 「拿着。」王杰希一把将他抱下了床,从床头柜里摸出一只克拉克23手枪塞到喻文州手里:「前任堂主留下来的人造反了,他们正在攻击总舵,你从这里出去往左跑会看到一排药柜,那里有机关暗格,打开了就是秘密升降梯可以直接通到地下室,那接着密道可以通到外面……手枪应该会用吧,不是一般刑警的配枪但是现在只有这个了,趁他们还没打进来,你赶紧走吧。」 「王杰希……」 「快走!」王杰希将手枪狠狠塞进喻文州手里:「喻文州,我叫你走、现在就走!快给我滚出去!快啊!」 王杰希一吼完,嘴都来不及闭上,忽地就被人给紧紧抱住,几乎要不能呼吸。 「我们一起走。」他听见喻文州把头抵在他肩膀上,对他道:「我说要带你去投案的,忘了吗?」 喻文州的声音沙哑,可其中却带着一丝轻浅的笑意。 真他妈好听死了。王杰希揽住喻文州的身子,带着他往外狂奔时,忍不住这么想道。 他们顺利抵达了那道暗门前,王杰希伸手掀了掀机关,药柜便缓缓向两旁退开,露出门后那几乎只容一人站立的升降梯。 「来吧。」王杰希自己先站上了升降梯,随后将喻文州也拉了过来抱在怀里:「从这里下去就是地道了。」 「他们不知道这条地道?」 「理论上不知道……」王杰希咬了咬牙:「地道不是没有别的入口,会不会被他们拦截,就要看我们的运气了。」 事实证明他们两个的运气的确是不怎么好,升降梯一停,暗门打开的瞬间,立刻便有子弹冲着他们飞来,喻文州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往后一推,接着便是一声痛极的闷哼从前方传来。 王杰希的声音。 「走!」王杰希摀着左肩对他大喝一声,举枪的另一只手朝前方狠命扫射着,喻文州忙站起身来从旁帮他打着策应。 埋伏在升降梯出口的人比他们想象的多,双方都不愿多做纠缠,交起火来简直是不要命的打法,喻文州跟在王杰希身后边打边跑,子弹破空的呼啸声就从他们耳边擦过,一声声宛如催命的丧钟。 跑到地道的出口时,两人身上都挂了彩,喻文州见到前方就架着一座简易的爬梯,上边还隐隐透着亮光,正要开口喊王杰希时便听得身旁的男人猛地闷吭了一声,脚步一滑就跪倒在地上。 「王杰希!」 一颗子弹从王杰希的小腿肚对穿而过,鲜血如喷泉一般涌出,喻文州几乎不敢相信这人在带着伤的情况下,是怎么跑过这么一长段路的。 「喻文州……」王杰希的声音很微弱,远方又传来了熟悉的枪响,喻文州咬牙让那人靠在自己身上,男人的体重压得他呼吸一滞,差点就要支撑不住:「对不起、那时候……没来得及……早点回来……」 「王杰希!」喻文州强忍住甩他一巴掌的冲动,用力在那人腰上掐了一把:「别在这跟我演这种生离死别的烂戏!」 枪声逐渐接近了。 他咬了咬牙,王杰希给他的枪还剩下最后一匣子弹,必须一次把追兵全都解决,近身搏斗从来都不是他的专长,更遑论自己此刻的身体状态,连能不能支撑过五分钟都不好说了。 「喻文州……」撑起身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左臂也中了一弹,可喻文州已经感觉不到痛了,王杰希近乎梦呓一般地呢喃盘旋在他脑中,支撑着他近乎疯狂地起身、举枪、迎战。 「活下去……求求你、活下去……我不想看你死……」 「喻文州……我爱你。」 是啊……直到不支倒下的时候,脑海里还回荡着王杰希说我爱你的声音呢。 对不起啊,还是没能带着你出去。 喻文州以为自己又看见了G市市警局外的凤凰木开了满树艳烈如火的红花,王杰希就站在开得最盛的那一束花枝下,转身冲他露出了一个温柔而宠溺的笑──如若硬要归类的话,那是一个对待情人的微笑。 他彷佛看见了一阵刺眼的亮光,身边有人在疯狂叫嚣着什么、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还有黄少天的声音,他感觉身子被人抬了起来,有人拿水喂进了他嘴里。 然后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他的眼里,终于只剩下那一树火红得让人心惊的凤凰花,和树下冲他轻柔浅笑的那个男人。
17 喻文州醒过来的时候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身在西方极乐世界,可萦绕在鼻尖的消毒水气味实在太过难闻,他很肯定天堂是不会有这种可怕的味道的。 就像天堂短期内也不应该出现黄少天的声音一样。 「啊啊啊队长你终于醒了啊我快担心死了啊对不起对不起队长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跟你发脾气的一想到事情最后变成这样差点就见不到你我就恨不得抽死自己!队长你醒了真是太好了没事了啊这里是医院你已经安全了没事了啊!」 「王杰希……」喻文州想坐起身来,可全身上下都痛得像是骨头要断了一样,只得作罢。 「哎呀说到魔术师,队长你这次可真是立了大功了!」黄少天在病床前说得口沫横飞还附带手势增加效果:「要不是这次中草堂新旧派系之间起了内斗,自己人打起了自己人,我们可还真没有机会把他们一网打尽呢!我们那时候把大部分在总舵里的人都给逮捕了,可上上下下翻遍整个中草堂的总舵就是找不到魔术师,后来还是小卢聪明……哎呀队长你还不知道吧!队上去年来了个新人叫卢瀚文,警校刚毕业的,我们都喊他小卢,这次可是他第一次出勤呢就立了件大功,我们全队这么多人就他发现了楼顶的药柜有猫腻,一打开就看里头藏着升降梯呢!我们循着升降梯下去才发现了那条密道,也是这样才找到队长你和魔术师的!不过不是我在说你啊队长,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人都意识不清开始说胡话了,整个人还是死死按在魔术师身上像是怕他跑了一样,我说你怎么就这么拼命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呢你知不知道你送来医院的时候心跳都要停了!你该看看郑轩那张脸!那还叫压力山大、简直整个亚洲大陆都压在他背上了!」 今天的黄少天很奇怪。喻文州看着在自己床前滔滔不绝说着话的副队长,突然心里就闪过了这么一个念头。 黄少天仍然很吵、仍然很聒噪,可喻文州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黄少天的聒噪,似乎像是强装出来、要逗自己开心的……? 喻文州心里一震,忽地就明白了过来。黄少天还在那边一个劲地说着,他闭上了眼又睁开,勉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温和:「少天,你看过我的验伤报告了?」 黄少天忽地就闭嘴了。死一般地寂静盘据在病房里,久久挥之不去。 「队长……」 「那些事情,我现在不想谈。」喻文州摇了摇头,脸上的微笑显得有些僵硬:「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队长你放心吧,就是拿枪抵在我脖子上我也绝对不会说的。」 「我知道。」喻文州淡淡道。 不知道验伤报告里写了多少……身上烟头的烫痕都好了吗?手腕脚踝上被铁链捆绑过的痕迹消退了吗?肠壁的伤口有没有发炎?体内MAMP的含量又验得出多少呢? 喻文州思前想后,终于还是没有勇气问黄少天验伤报告的内容──他也看得出来黄少天不愿意谈这事──最后双唇一张,脱口而出的竟是:「王……魔术师呢?」 「哦,他呀!」黄少天如获大赦地跳了起来:「在加护病房里关着、还没脱险呢!他身上的伤比你重多了,险些儿就没挺过来,放心吧队长,外头都有警力看守着,一等他身体状况恢复就可以收押了,啧啧……光是这一条毒品交易罪,厉害点的就能送他去吃枪子了!」 喻文州浑身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终究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黄少天在病房里又和他絮絮叨叨了一会,见他似乎是累了,识趣地说了声明天再带队上的人过来探病,便也离开了。 他一个人躺在病床上,身旁不知名的仪器发出规律而空洞的哔哔声,全身上下每一寸地方依然疼得要命,那时怎么都没感觉到身上竟受了这么多伤呢? 喻文州忽然就觉得鼻头一酸,泪水盛满了眼眶却挣扎着不肯掉下来。他咬牙死死盯着天花板看了好半晌,那些眼泪最后终于尽数干涸在了眼底,一滴也没落下。 Fin
尾声 五年后。G市警察学校礼堂。 六月鸣蝉,凤凰花开,台下的毕业生们制服浆得笔挺,青春而稚嫩的脸庞上闪烁着热切的光芒,眼中神采清亮。 「现在,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G市警政署新任副署长──喻文州喻警官,为在场的毕业生们献上祝福,掌声有请!」 如雷的掌声响起,西装笔挺的男子缓步走上台,微笑着看向台下的年轻学生们。 无人注意,礼堂的后门就在此时悄悄地被打开,一名身着白色衬衫的年轻男人推门走了进来。 「我想要和你们分享一个故事。」台上,新官上任的喻副署长已经开始了演讲:「一个我所亲身经历的故事。 「七年前,我为了侦破当时G市规模最大的贩毒集团──中草堂,改名换姓伪造身分,潜进了中草堂内部担任卧底……也就是你们熟知的『特情』。 「在任务完成前,我的身分就被识破了。我被关在中草堂的地牢里将近半年的时间……那是我一生之中,最晦暗无光的半年。 「我被严刑逼供、被言语羞辱、甚至还染上了毒瘾……当然,现在已经戒除了。」喻文州对着台下轻轻一笑,彷佛说的那都是别人的故事。 「可也是在那里,我经历了无数影响我后来人生的事情、也是在那里,我遇见了影响我至深的一个人。因此,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即使后来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三个月、伤好后又差点被我在气头上的副队长打得再进一次医院,我也并不后悔当时的决定。」 喻文州的伤好到约莫七八分的时候,病房里来了一位很特别的访客。 访客的名字叫做高英杰,是个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喻文州记得他踏进病房时的的眼神,清澈纯粹中透着不可动摇的坚定意志。 他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小一号的王杰希站在自己面前,对自己伸出手来自我介绍。 「方士谦叔叔说,如果想救堂主,就得来找您。」高英杰冲他鞠了一个躬,这孩子嫩是嫩了点儿,可喻文州挺喜欢他的眼神:「请您救他。」 「我知道了。」喻文州微笑着点了点头:「你喊方士谦叔叔啊……那我在你心里是叔叔还是哥哥呢?」 少年明显地有些愣住了,吶吶地说不出话来,喻文州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头:「王堂主挑中的人,要更有自信才行啊。」 那之后,中草堂便在高英杰的带领和许斌的从旁协助下逐步洗白,从走私毒品的犯罪集团转型成为专营国际贸易的微草公司。在中草堂出钱打点和喻文州出面作证之下,王杰希从死刑改判了无期,若是在狱中表现良好,还能获得假释的机会。 只是在入狱之前,他还必须先进一趟勒戒所。 喻文州不是没有猜到王杰希有毒瘾,可没有想到这么严重。在勒戒所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几乎是看着王杰希脱去了一层皮,戒毒的痛苦磨去了他一身的骄傲与尊严,陪着王杰希戒毒的那一年里,喻文州连作梦都会梦到王杰希耐不住毒瘾而发疯或自杀的样子。 离开勒戒所的时候,曾经道上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魔术师几乎成了一个傻子,连完整的句子都不怎么说得出。喻文州就看着这样的王杰希被警方铐上手铐脚镣拉进监狱里,心里一抽一抽地泛着疼,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说这个故事,是希望你们在未来执行勤务时,能够记得一件事情。」喻文州看着台下眼风一扫,门边身着白色衬衫的男子便轻巧地落入了他的视线,久久不能移转开来:「每一个你们以为十恶不赦、死有余辜的罪犯,或许都比你们所想的要再更复杂一些。罪犯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懂得爱恨悲喜,他们并不是生来就要成为恶魔,也许是后天的环境、也许是被人胁迫、也或许是为了某些说也说不清的原因,于是让他们成为了现在的这副样子。 「我这么说,并不是要你们宽纵罪犯,而是希望你们在执行勤务的同时,永远心怀悲悯、永远抱持善意,知道你们所面对的并不是冷血的恶魔,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可以被拯救、被重新拥抱的人,永远怀着这样的心意去执行任务,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只是为了制裁这些罪犯,而是在试图让他们重新拥有新的人生、重新得到他们应得的幸福。」 六月午后的日光从礼堂大片大片的玻璃窗洒落,映照在男人有些憔悴的脸庞上,那件熨得笔挺的白衬衫穿在身上,更加明显地勾勒出了他瘦削的身型。 台上和台下,两个人的目光忽地就碰在了一起。男人遥遥对着喻文州露出一个有些疲惫但却非常、非常温柔的笑容。 喻文州被那笑容触得心里一颤,差点儿就忘了低头去看讲稿。 「在未来,你们还会需要面对无数的困难与挑战,而我在这里衷心地祝福你们,无论前方等着你们的是什么,希望选择了刑警这条路,并不会让你们感到后悔,而是会为此打从心里地骄傲着。」喻文州笑着低下头来,念完讲稿的最后一段:「哦对了,作为一个过来人,如果你们哪天真的不幸必须去担任特情时,我发自内心的建议就是:练习抽好烟。祝福你们。」 如雷的掌声再度响起,喻文州深深一鞠躬,走下了讲台。 礼堂外,成排的凤凰木开出了火一般艳丽灼人的花朵,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中烈烈燃烧着。 他笑着走向那个男人,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眼中神采清亮,一如初见。 祝福你们。 祝福我们。
尾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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