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场专门发牌会被判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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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ttybittyhuac · 2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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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ll them with kindness" Wrong. CURSE OF QIN SHI HU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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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n5213 · 3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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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eajr · 3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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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tiojoerw · 3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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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场专门发牌会被判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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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d1524 · 3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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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dependence-of-mind · 6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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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骂程朱理学之前,请先理解它
作者:吴钩   2015-12-25
导读:还有人考证出“抹胸的产生与程朱理学的兴盛不无关系,理学是中国女性乳房发育不良的罪魁祸首”……
最近《芈月传��好像很火热,据看过这部戏的人说,演的虽然是战国的故事,不过男女主人公表达爱情跟现代人一样奔放,什么“月儿就是我的命”,特肉麻。有点穿越的感觉。
导演郑晓龙解释说:“那个时候还是战国时期,男女示爱的方式是比较直接的。开始变保守都是‘程朱理学’出来之后的事,男女间越来越授受不亲。”
用“程朱理学”来替历史剧的“穿越感”(穿帮感)做挡箭牌,确实是好主意。
因为自近代以来,程朱理学一直就是一个大箭垛。任谁,只要觉得不爽都可以往那里射一箭,真可谓众矢之的,千夫所指。
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伟大旗手鲁迅先生,率先给程朱理学画了一个小丑的红鼻子:“由汉至唐也并没有鼓吹节烈,直到宋朝,那一班‘业儒’的才说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话,看见历史上‘重适’两个字,便大惊小怪起来。”(这位抛弃发妻找小三的爷,快将自己装扮成“妇女之友”了)
与鲁老爷子齐名的胡适呢,尽管说过父亲给他“留下了一点程朱理学的遗风”,但他年轻时也向程朱理学开过炮:
“八百年来,一个理字遂渐渐成了父母压儿子、公婆压媳妇、男子压女子、君主压百姓的唯一武器;渐渐造成了一个不人道,不近人情,没有生气的中国。”
连自许服膺于儒门的“国学大师”南怀瑾先生也认为,五四旗手动手砸“孔家店”是必然的,
“因为这个店,本来是孔孟两个老板开的股份有限公司,下面还加上一些伙计曾子、子思、荀子等等,老板卖的东西货真价实。可是几千年来,被后人加了水卖,变质了。还有些是后人的解释错了,尤其���宋儒的理学家为然。”(大师的解说怎么这么粗俗?)
“文革”时,炮轰程朱理学的火力就更加猛烈了。
著名的笔杆子“梁效”发表雄文批判《水浒传》时,也不忘记先踩几脚程朱理学:
“农民起义的伟大斗争,沉重地打击了宋王朝的封建统治。面对这种局面,地主阶级在对农民起义进行武装镇压的同时,加紧了思想上的反革命进攻。反动思想家程颢、程颐和朱熹等人,适应这种需要,继承儒家的反动路线,对孔孟之道作了一番加工,建立起了程朱理学。它在反动统治者的支持下,广为流行,无孔不入。”—— 吓死宝宝了。
而对“文革”表示反感的自由主义代表人物王小波,在对待程朱理学的态度上,倒可以跟“梁效”产生共鸣。
他说,“从历史上我们知道,宋明理学是一种高调。理学越兴盛,人也越虚伪”;“理学盛行时,科学不研究、艺术不发展,一门心思都在端正男女关系上,肯定没什么好结果”。却不知在理学被打倒骂臭的十年“文革”中,是不是人就特别真诚,艺术特别发达。
今天你到互联网上随便一检索,更是立即便会发现,程朱理学已经成了中国社会的万恶之源:
有人控诉“程朱理学鼓吹缠足、戕害妇女”;
有人指出“程朱理学压抑了中国人的开拓精神和创新能力”;
有人痛骂“程朱理学彻底把中国人奴化,人成了逆来顺受的奴才”;
有人痛心疾首于“程朱理学阻碍了中国一千年的发展”;
还有人考证出“抹胸的产生与程朱理学的兴盛不无关系,理学是中国女性乳房发育不良的罪魁祸首”……
曾有网友戏谑地说,“早晚有一天,张宏良便秘也会说是美国的阴谋”。
著名的“反美斗士”张宏良先生会不会将便秘归咎于美国阴谋,真不好说,但我确知,一些谈中医养生的文章已经指出,中国人性生活不和谐应归咎于程朱理学:
“由于程朱理学的发展及影响,压抑、排斥性的看法日趋严重,谈房中术者不被采录,或视为禁书而遭封删。”(这位同志,你不知道在程朱理学被奉为正朔的明清时期,色情小说与春宫图非常流行么?)
���有意思的是,张宏良本人也是明确反程朱理学的。
他说:“东方文化在后来两千多年封建社会发展过程中,逐渐被腐朽落后的封建文化所侵蚀,特别是倡导‘存天理,灭人欲’的程朱理学,严重毒化了中华民族的性格和心灵。”
我觉得,如果张宏良可能将便秘归结为美国阴谋,那他也应该会将便秘怪罪于程朱理学。
显然,程朱理学被妖魔化太久,被误解太深了。
我愿意给诸位讲述四个小故事,用四个小故事为程朱理学正本清源。
程朱理学是旨在约束君权的政治哲学
我要讲的第一个和第二个故事关涉到程朱理学究竟是什么。
我们可以说程朱理学是一门系统化的哲学及信仰体系,后世学界将程朱理学说成“客观唯心主义”,将陆王心学说成“主观唯心主义”(不要问我什么意思,我也不懂),便是从哲学的角度解释理学。
不过,我们其实可以从更“薄”的层面去理解程朱理学,将程朱理学还原为一门政治哲学。理学虽然强调“内圣”,但“内圣”只是出发点,归宿还是“外王”,从“内圣”开出“外王”。
这应该是我们理解程朱理学的一个逻辑起点,从这个逻辑起点出发,我们对程朱理学中一些不近常理的说法才会豁然开朗。
程朱理学是一门政治哲学,换言之,这门学说其实是讲给君主、讲给治理国家的士大夫群体听的;宋代理学家特别讲求的“理”,也是用来约束君主与士大夫的。
程颐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也好,朱熹说“存天理,灭人欲”也好,都是针对君主与士大夫提出来的道德标准,他们是统治者,是社会精英,承受更为严格的道德约束也是应该的。
晚清的徐继畲就这么解释程颐为什么要提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宋承五季之后,世风靡靡,夫妇一伦轻亵已甚,故伊川(程颐)立此严峻之防,使士大夫有所矜式,非为愚夫愚妇言也。”
实际上,程颐还主张,大夫以上,至诸侯、天子,同样不应该再娶,“大夫以上无再娶礼。凡人为夫妇时,岂有一人先死,一人再娶,一人再嫁之约?只约终身夫妇也”。
这个高标准亦不适用于一般平民。
大夫以下的平民是可以“不得已再娶”的。
对于“愚夫愚妇”,儒家的主张向来是“体民之情,遂民之欲”;“礼不下庶人”,用不着那么讲究。
现在来说第一个故事。
北宋元祐元年(1086),程颐以布���之身份,被朝廷召征为“崇政殿说书”,充任年幼的哲宗皇帝的经筵官。
这是一个极清贵的职位,不过程颐没有马上应承,而是上了三道札子,阐述他对经筵制度的看法,并提出一个条件:如果朝廷赞成他的意见,他便担任经筵官;如果不赞成,那“崇政殿说书”一职还是另请高明。
在第三道札子上,程颐说:
“臣窃以人主居崇高之位,持威福之柄,百官畏慑,莫敢仰视,万方承奉,所欲随得。苟非知道畏义,所养如此,其成德可知。中常之君,不无骄肆。英明之主,自然满假。此自古同患,治乱所系也。”
总而言之,如果君主不知道克制、敬畏,后果很严重。
怎么办?程颐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其中包含两套制度:
一、君德成就责经筵;二、天下治乱系宰相。
什么意思呢?
首先是经筵制度,程颐认为,皇帝比任何人更加需要教化,因此,必须建立经筵制度,礼聘大儒讲课,让君主长期接受儒家理想的熏陶,潜移默化,养成克制的自觉与能力(君德)。这个过程,也叫做“格君心之非”,是理学的重要主张。
其次是宰相负责制,程颐认为,应当剥夺君主的执政权力。
君主地位尊贵,是最高的仲裁者,受众臣、万民景仰,但是,君主不应该具体执政,不必亲裁细务,执政的权力委托给宰相领导的政府,并由政府承担“天下治乱”的责任。这也是宋儒的共识。
从程颐后来还是欣然就任“崇政殿说书”来看,朝廷应该对他的意见没什么异议。
另一位大儒朱熹后半辈子都在强调“正心诚意”,这同样是对君主与士大夫的要求。
我来说第二个故事。
南宋淳熙十五年(1188),年近六十的朱熹应宋孝宗之召,赴杭州入对。启程之际,友人劝告他:皇上不喜欢“正心诚意”之论,您就别提这个话题了。
朱熹正色说:“吾平生所学,惟此四字,岂可隐默以欺吾君乎?”
待见到了宋孝宗,朱熹劈头就对皇帝一顿臭骂:
“陛下即位二十七年,因循荏苒,无尺寸之效可以仰酬圣志。”
为什么会这样,朱熹分析说,是因为陛下您“天理有所未纯,人欲有所未尽”。
最后朱熹建议皇上:“愿陛下自今以往,一念之顷必谨而察之:此为天理耶,人欲耶?果天理也,则敬以充之,而不使其少有壅阏;果人欲也,则敬以克之,而不使其少有凝滞。”
不管朱熹的这一套皇帝听不听从,但朱熹的本意确是要求君主与士大夫节制人欲、遵循天理,而不是要老百姓这样做。
学者陈来先生在岳麓书院的一次演讲中澄清过这个问题:“有人讲,宋儒讲‘格物致知’、‘正心诚意’,讲‘存天理、灭人欲’,是讲给老百姓听的,是用来控制老百姓的思想。这个不对。我们看朱熹的经历,他一开始就是讲给皇帝听的,是向承担各级职务的知识分子宣讲的。”
而且,朱熹对天理与人欲的区分,也不是今天许多人想象的那般极端、刻板。
朱熹自己解释说:“饮食,天理也;山珍海味,人欲也。夫妻,天理也;三妻四妾,人欲也。”
显然,朱熹并不反对正当的人性需求,而是反对没有节制的欲望。
从公共治理的角度来说,朱熹的主张也是有道理的。人有欲望,但人生活在相互的关系中,如果欲望不加节制,特别是统治者的欲望如不受限制,则必将对他人构成威胁或伤害。
所以人们在交往、结群的过程中,会形成道德、伦理、礼法。道德、伦理、礼法都是为了节制人性中过度的欲望,从而达成大众福利的最大化。优良的公共治理秩序,有赖于人们对道德、伦理、礼法的遵守;而一个各人听任于自己欲望的社会,也必然会变成丛林世界。
程朱理学在宋代的影响极有限
许多人言之凿凿地指出,由于受到程朱理学的束缚,中国从宋代开始走向内向、保守、停滞。甚至有研究服饰史的学者宣称,因为程朱理学的影响,宋代女性的着装趋于拘谨、呆板,包裹严实。
但实际上,如果你去看宋画中的宋朝女性,便会发现她们的着装性感得很,通常都是内衣外穿、酥胸微露。
宋代的思想流派也可谓百花齐放,理学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学派而已,而且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朱熹的学说受到朝廷的排斥。
我再讲一个朱熹的故事,这故事可以说明朱熹在当时的影响力实在有限。
朱熹有位“一语定交”的好友郑自明(郑鉴),官至“著作佐郎”,娶了宰相陈俊卿之女、朱熹另一位朋友陈师中之妹陈氏为妻。
淳熙九年(1182),郑自明不幸英年早逝,一年后坊间传出陈氏意欲再嫁的���息,朱熹便给陈师中写了一封信:
“自明之亡,行且期矣,念之怛然,痛恨如新。……朋友传说令女弟甚贤,必能养老抚孤,以全柏舟之节。此事更在丞相、夫人奖劝扶植以成就之,使自明没为忠臣,而其室家生为节妇,斯亦人伦之美事。计老兄昆仲必不惮翼成之也。昔伊川先生尝论此事,以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自世俗观之,诚为迂阔,然自知经识理之君子观之,当有以知其不可易也。况伏丞相一代元老,名教所宗,举错之间,不可不审。熹既辱知之厚,于义不可不言,不敢直前,愿因老兄而密白之,不自知其为僭率也。”
朱熹的意思是希望陈师中能够劝说令妹不要改嫁,留在郑家“养老抚孤”。这也是朱熹全部文章中唯一引述程颐“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地方,朱老夫子承认“自世俗观之,诚为迂阔”。
可见当时社会并无女性不改嫁的一般观念。只不过陈家乃宰相之家,“名教所宗”,朱熹才“僭率”建议,但他实际的用心恐怕还是出于对亡友一家老幼未来生活的忧虑。
朱熹可能预感到这封信并不管用,又给陈师中的父亲陈俊卿写了一封信,意思还是恳请陈宰相劝说女儿不要改嫁,并解释他冒昧写这封信,乃是“正以人伦风教为重,而欲全之闺门耳。伏惟相公深留意也”。
尽管朱熹说得非常恳切,然并卵,陈氏还是改嫁了。
据朱熹本人所作《陈俊卿行状》,陈俊卿“次女适故著作佐郎郑鉴,再适太常少卿罗点”。
实际上,两宋时期,从士大夫家庭到百姓人家,妇女改嫁的事件俯拾皆是,王安石的儿媳宠氏、岳飞的前妻刘氏、陆游的前妻唐琬都改适他人。
宋史学者张邦炜先生曾利用南宋笔记小说《夷坚志》所记事例进行统计,结果发现:
“单单一部《夷坚志》中,所载宋代妇女改嫁的事竟达六十一例之多,其中再嫁者五十五人,三嫁者六人。这虽属管中窥豹,但由此亦可想见其时社会风尚之一斑。”
张邦炜先生得出结论:“宋代妇女再嫁者不是极少,而是极多”;“宋代对于妇女改嫁绝非愈禁愈严,相反倒是限制愈来愈小,越放越宽”。
鲁迅讽刺宋人“看见历史上‘重适’两个字,便大惊小怪起来”,是不折不扣的污蔑,如果不是无知的话。
宋代的社会风气也不以再嫁为耻,对再嫁妇女并无歧视之意,���仲淹给范氏宗族福利基金订立的《义庄规矩》规定:“嫁女支钱三十贯,再嫁二十贯;娶妇支钱二十贯,再娶不支。”对再嫁女子的资助优于男子再娶。
宋朝皇室也没有歧视有改嫁经历的女性,四川妇人刘娥,原本是银匠龚美之妻,“(龚)美携以入京,既而家贫,欲更嫁之”。
那刘娥改嫁给谁了?襄王赵元侃。
后元侃当上皇帝,是为宋真宗,刘氏则册封为皇后。
宋仁宗皇后曹氏也是改嫁女,原嫁与李家,但新婚之夜丈夫逃婚,“曹氏复归,后曹氏选纳为后,慈圣光献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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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仁宗皇后曹氏)
宋朝的法律也没有任何压制女性改嫁权利的条文,只是禁止居丧改嫁、强迫改嫁、背夫改嫁 —— 这些行为在任何时代都是应该予以限制的。
南宋后期,有一个叫阿区的妇女,在丈夫李孝标去世后,先后改嫁李从龙、梁肃。李孝标之弟李孝德到官府控告嫂子“背兄”,审判这个案子的法官叫胡颖,是一位理学家,他虽认为阿区“以一妇人而三易其夫,失节固已甚矣”,但也承认“其夫既死之后,或嫁或不嫁,惟阿区之自择”,这是阿区的合法权利。
最后胡频维护了阿区改嫁的自由,并斥责诬告的李孝德:“小人不守本分,不务正业,专好论诉。”
即便是朱熹本人,也并不反对妇人改嫁。
他说过:“夫死而嫁,固为失节,然亦有不得已者,圣人不能禁也。”
朱熹���跟朋友讨论一个案子:建阳县有一名妇女,由于夫家太贫穷而提出离婚,事情闹到衙门,县官判离。朱熹的朋友对这个判决很不以为然,说:“夫妇之义,岂可以贫而相弃?官司又岂可遂从其请?”
朱熹说:“这般事都就一边看不得。若是夫不才,不能育其妻,妻无以自给,又奈何?这似不可拘以大义。只怕妻之欲离其夫,别有曲折,不可不根究。”可见朱老夫子尽管性格有些严肃,但也不是不近人情。
理学在清代被帝王扭曲了
朱熹生前郁郁不得志,身后却极尽哀荣,元、明、清三朝都将他的学说尊为正统,于是程朱理学完成了从一门在野政治学说向国家意识形态转变的跳跃。明王朝更是将程朱理学列为科举考试的标准答案。
不过,明代的理学家仍能接续宋儒余绪,尝试以“理”抗衡皇权的“势”。
晚明理学家吕坤便宣告:“天地间惟理与势为最尊。虽然,理又尊之尊者也。庙堂之上言理,则天子不得以势相夺。即夺焉,而理则常伸于天下万世。故势者,帝王之权;理者,圣人之权也。帝王无圣人之理,则其权有时而屈。”
以“理”抗“势”是宋明理学作为一门政治哲学一以贯之的核心主张。
宋代理学家推演出一个“道理系统”,这个“道理系统”由周敦颐“倡其始”,程颢程颐“衍其流”,关西张载“翼其派”;又由朱熹“推广之”,张栻“讲明之”。
他们强调,“天下惟道理最大,故有以万乘之尊而屈于匹夫之一言”。道理高于皇权,哪怕是一介匹夫,只要道理在他一边,即便是“万乘之尊”(皇帝)也应当屈服之。
吕坤之论,与宋代的“道理最大”之说一脉相承,只是明朝时“势”与“理”的紧张关系已经显露出来。
入清之后,大清皇帝对程朱理学的尊崇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士大夫不尊程朱之学,竟然会被处以“毁谤程朱”之罪。
我来讲完最后一个故事。
雍正年间,有个叫做谢济世的监察御史,因为弹劾皇帝的宠臣田文镜,被发往军前效力赎罪。
两年后,有人举报谢济世私注《大学》,毁谤程朱。雍正勃然大怒:“朕观谢济世所注之书,意不止毁谤程朱。乃用《大学》内见贤而不能举两节,言人君用人之道,借以抒写其怨望诽谤之私也。”谢济世因此差点被处死,已经被绑上刑��,临刑前,才得旨:“谢济世免死。”
后来乾隆继位,似乎是一个不怎么喜欢田文镜的帝王,谢济世觉得机会来了,将他的《大学注》(重新整理过了,删掉了被雍正指为“怨望诽谤”的句子)进呈给乾隆。谁知却给乾隆掷了出来。
此时乾隆杀心未起,谢济世总算得了善终,但他去世之后,朝廷从他儿子谢梦熊家中抄出他的一本遗著《梅庄杂著》,乾隆阅后,恨恨地说:“阅《杂著》所签各条,诚不免语含怨望。使其人尚在,自当明正其罪,以昭惩创。”
你看,大清对程朱理学是多么的尊崇,连一句对程朱表示异议的话也不可以说。
然而,非常讽刺,清初最有杰出的理学家吕留良(时人评价吕留良“守程朱之学之严,无若先生者”),却被清廷剖棺戮尸,子孙与门人或被戮尸,或被斩首,或流放为奴。为什么?
就因为吕留良的理学思想对皇权专制提出了挑战。
比如他说:“秦汉以后,许多制度,其本心却绝是一个自私自利,惟恐失却此家当。……此朱子谓‘自汉以来二千余年,二帝三皇之道未尝一日行于天下’者是也。后世儒者议礼,都只去迎合人主这一点心事。”
朱熹那句“二帝三皇之道未尝一日行于天下”的牢骚,要是在清朝说说,恐怕早已被砍了脑袋。
程颐要是生在大清盛世,也必为乾隆治罪,因为他说过:“天下重任,惟宰相与经筵。天下治乱系宰相,君德成就责经筵。”
这句话让乾隆感到特别不爽,专门写了一篇《御制书程颐论经筵札子后》来驳斥程夫子:“为宰相者,居然以天下之治乱为己任,而目无其君,此尤大不可也。”在乾隆看来,臣子若自命不凡,以“天下治乱系宰相”自许,将皇帝往哪里摆?眼内还有皇上吗?
高压之下,清代的所谓理学家已全无宋明士大夫的风骨,如清初的李光地曾大拍康熙的马屁:
“自朱子而来,至我皇上又五百岁,应王者之期,躬圣贤之学,天其殆将复启尧、舜之运,而道与治之统复合乎?伏惟皇上乘天之命,任斯道之统,以升于大猷。”将康熙皇帝捧为“道统”的接班人。
而在宋人构建的理学道统谱系中,从未将“三代”之后的君主列入其中,道统完全独立于皇权。
另一名理学家焦循则大骂吕坤之论:“此真邪说也。孔子自言事君尽理,未闻持理以要君���。吕氏此言,乱臣贼子之萌也。”
意在以“理”抗衡皇权之势、以“正心诚意”格君心之非的程朱理学本身,此时也被扭转方向,用于束缚民间社会与一般平民。
段塔丽教授曾经对《古今图书集成·闺媛典》记载的历代贞妇烈女进行了统计,结果发现:
隋唐时,朝廷褒奖的贞妇烈女有61名,两宋有274名,元代742名,明代有35829名,清初(前82年)有12323名。这个贞妇烈女数量的增幅,跟程朱理学获得官方尊崇的轨迹是同步的。
也就是说,当程朱理学从在野的政治学说蜕变成官方意识形态之后,它的约束对象就开始发生了错位。
但即便如此,程朱理学也没有五四公知与网络喷子控诉的那么“罪孽深重”,要为中国近百年(或五百年,或一千年)的落后负责云云。
恰恰相反,晚清时候,随着以曾国藩为代表的理学家崛起,士大夫政治意识得以觉醒,理学出现了一波回归,而这次“理学回归”的过程,基本上又跟“同治中兴”同步。
换言之,理学并没有造成清王朝的专制与衰败(而是清王朝的专制导致了理学的衰败),反而创造了晚清最后的辉煌。
(注:梁效是在文革批林批孔运动中,“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大批判组”的笔名。“梁效”即“两校”的谐音。时有“小报抄大报,大报抄梁效”的说法。)
(题图:南宋刘松年《茗园赌市图》中女子酥胸微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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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客、神奇少女、90后矿主、二线VC……关于币圈的5个谎言 | 深氪
世界经济史是一部基于假象和谎言的连续剧。要获得财富,做法就是认清其假象,投入其中,然后在假象被公众认识之前退出游戏。 ——乔治·索罗斯 文 | yanyan 编辑 | 杨轩 (感谢36氪作者Mandy、彬萌对此文的帮助) 区块链的世界是个参与者不算多的封闭小世界,但是又集中了最跌宕的人生故事,违反了最多的普世常识。 36氪采访了作为老币圈人的前黑客、90后数字货币矿厂主兼代投受害者、希望币圈大哥带路��二线VC、原职翻译的交易所CEO、曾在一线媒体工作过的现币圈媒体人,希望他们的5段人生故事,能让你更理解这个小世界里的人生、真相和谎言。 前黑客/区块链创业者:匿名性和去中性化?呵呵 陆丰在我面前打开以太坊钱包,转了6353个以太币(当时大约4千万)到另外一个钱包,随即登录网站Etherscan,输入钱包地址,网站页面赫然显示6353这四个数字。 此举,他只是为了向我证明,任何人只要获知他人钱包地址皆可查询该地址上数字货币的数量。 除此以外,还有技术手段知晓拥有钱包者姓甚名谁。 “比特币的匿名性是扯淡的,你不知道吧?”他举例,两人点对点的交易需要通过网络进行,除了个别用户会使用多重代理外,若在国家网络管理局设置一个监听地址,过滤网上的所有信息,便能在两点之间截取的网络分包中获取转账的比特币地址以及IP地址。通过IP,基本就能定位钱包的所有人。 “你也不想想,为什么那些用数字货币洗钱的大部分都被抓了?” 几分钟不到,陆丰把众人鼓吹的比特币之匿名性抨得粉碎。 陆丰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不经意间,他幽幽地说,”我们传统币圈内其实已经达成共识,中本聪已经死了。2013年死的。”中本聪的钱包地址公开可查,创世地址上的比特币有转移的记录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他。而斯诺登于近期的曝光文件中指出,美国国家安全局NSA一直在密切监视全球比特币用户,在NSA内部,比特币监视项目名为“Oakstar”。 中本聪钱包地址 当我提出质疑时,陆丰摆摆手,“你的问题里带有情绪,分析问题必须隔离情绪。如果我走路上有人朝我脸上吐痰,我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十多年前,陆丰还是华夏黑客联盟的一名成员。2007年后,这个联盟因为某些原因消失了,按他的说法,中国自此之后再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黑客。 陆丰还是个连续创业者,4次创业失败,败而再战,第5次盈亏持平,现在他第7次创业,与区块链相关。 “我在币圈的阶层算是个二等吧。一等的是那些开交易所和卖矿机的大佬们。” 在他眼里,前些日子被炒得火热的、聊天记录四处流传的三点钟无眠区块链群,和币圈没有任何关系,窥其成员(徐小平、陈伟星等)无外乎是互联网大佬们加上个别币圈人士,都是外行。 在表达对三点钟群的略微不屑之后,他旋即向36氪展示何为真正的传统币圈。这是一个500人的群,没有一个互联网人的名字。群组成员有莱比特矿池的创始人江卓尔;有比特大陆创始人吴忌寒;有90后创世资本创始人孙泽宇、朱怀阳;有金色财经创始人,刚在全网火了一把的“庄家杜均”;甚至还有坚持不懈四处布道的Roger Ver,人称比特耶稣,作为第一个比特币的天使投资人,最多时拥有30万枚比特币。 群组成员需要验资入群。所谓验资,即将钱包地址交给群主审核,拥有100个比特币以上资产者才能获批入群。每人需缴纳群费1个比特币。 在这个500人群中的诸位,有一个更符合他们资产的头衔,“神户”。神户的资产等级以亿为单位,互相之间的信任度极高 —— 用他的原话是,“神户之间根本不屑于骗,骗来骗去只是韭菜之间的把戏。群里有人一天损失了1000多万,也就说算了算了。”“在这群里,几百万算钱吗?” 在这个币圈群,大家讨论石油币的发行对中国的影响、比特币的使用场景是否可能替代visa、如何改良区块链的技术等等。“我们根本不讨论钱,太Low了。” 就在三点钟群火起来的这个春节,这个币圈群并没有落得清闲 —— 群主自己有个交易所,神户们私下参与。群主呼吁大家在自愿的前提下,存一定数量的数字货币到其交易所,所筹集的钱将会被用于投资优质的项目。他存了等值150万的量,过年收到了一个10万的红包。 至此,陆丰开始讽刺比特币的另一被神话的特性:去中心化。“我们都知道,比特币是中心化的。” 这个500人的神户群,群持有比特币数量不可估量。在此种情况下,若有人提议拉盘,众人附和在同一时段大量买入,可以想象大盘将是何种画面。这个资金盘游戏,他玩的心安理得。 “我自己知道,我是炒币的既得利益者。这里面除了运气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陆丰举了一个例子:几年前,晚上打车回家和司机闲聊,对方问,你是干嘛的?他会坦白地说,我做比特币交易的。你现在也买几个比特币吧,不会亏。他先后和多个司机做了相同的建议,其中有3个加了他的微信,但没有一个与他后续产生过任何联系。 “大部分人对财富积累的认识还停留在买车买房。很多人说我穷屌丝买不起房,无所谓,房价翻倍也没关系,我的财富比你的房价涨的快。”不过,陆丰的助理倒是在他的指导下,买了车,也全款入了一套房。 陆丰依旧每天凌晨3点睡觉,7点起床,床上躺四个小时,写代码10个小时。他坚称,在财富半自由状态下,他的生活并没有太大变化。他出差住200元一晚的七天,”我觉得省下那点钱可以给别人发工资。” 陆丰常年工作,从不运动,有一身的病:肩周炎、颈椎炎,腰间盘突出,慢性胃炎等等,但对于健康,他有很明确的观点,他觉得工作比健康重要,生死有命,要赶紧工作。 在陆丰的世界观里,这个世界没有钱买不到的东西,而目前他个人的资产状态还不足以给他提供“买到想要的一切”,只能购买一些日常用品 —— 比如,一栋住宅单元楼。“其实很多人想买梵蒂冈你不知道吧?” 在很多人眼里,财富是权力和阶层流动的象征。陆丰认为这是个谎言:大家其实只是富了一点的蝼蚁罢了。 电话响了,他起身,“什么?现在上个币要这么多钱了?火币现在吃相太难看了。”上币,也就是被政府勒令禁止的ICO(首次代币发行),还在光明正大地进行中。火币网有个上币机制,以“民主”投票的方式排名。所谓投票,实则项目方找了一堆账号和人,自掏腰包买火币发行的,总量为50亿的HT(火币全球通用积分),然后进行投票,此所谓上币费。通常情况下,一期50个项目,每期只有前10名才能割尽韭菜。火币网鼓励大家自由竞争,众人头破血流。 火币官网有对HT价值有一行解释:“持有HT用户的建议对火币上币有重大影响,只针对评级达到火币全球专业站上线要求的项目”而火币在1月24日-2月7日期间,限时每日10:00抢购,表面上HT“只送不卖”,实际上,用户若需要投票,则“购买火币网的点卡套餐以获赠HT”方可为之。 他的手机挂着火币网的界面,逐一查看排名前十的项目后,轻轻地说了一句,“全是空气。”随后,他拿起计算器开始算排名第一的项目彼时的投票数所耗费的资金:31951548票,一票需要0.1个HT,一个HT大约15块,“为了排第一,他们花了4790万。这还只是个排名,还没开始割呢。” 而他电话里的朋友,3500万的代价换得15名的席位。钱打了水漂。 陆丰话锋一转,“币圈有个别手握实权的人,哪怕在朋友圈发一张吃剩的饭菜图,你会看到平日里那些所谓的大佬都在下面疯狂地点赞,包括我。” 90后矿主遭遇神奇少女:公众人物不会跑路?呵呵 “王凯歆觉得她跑得了?她死定了,现在很多人要抓她。”石佳楠对36氪絮絮叨叨,“我要让她上那个什么,纳斯达克那个主屏幕,反正才4-5万块钱,我要告诉大家,她是个骗子!” 90后矿主石佳楠在一个90后大咖群结识王凯歆,群内都是一些小有名气的90后连续创业者。王凯歆作为神奇百货的创始人,因为一篇GQ的报道《17岁CEO王凯歆:风口少女的神通与孤独》站上风口浪尖。而这个昔日的神奇少女,如今已经摇身变为代投少女。 石佳楠认为王好歹是个公众人物,“根本不可能跑路。”抱着这样的心态,石佳楠与代投少女聊项目,牵线朋友认识她,直至将朋友的700个以太坊打到王凯歆的钱包,一共不到5天时间。 王凯歆正遭遇维权。不少投资者通过王凯歆,投资了另一个名为SAY的项目 —— 有东南亚支付宝之称的SpherePay发行的代币SAY,在投资人将手中的SAY换成了新的代币SPH后,SPH上线后价值归零。而截止至昨日,她已是“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状态。 据石佳楠所知,一场连续剧上演了:有人被雇佣于连云港机场堵截打算飞往海外的王凯歆,然而却眼睁睁看着一个身着风衣,面戴口罩及帽子的人从面前走过。根据最新的消息,王凯歆已达香港。36氪未能联系到王凯歆证实或证伪相关信息。 王凯歆不止代投SpherePay项目。OKCoin创始人徐明星曾透过朋友圈,声称其平台旗下OKB 并未进行私募,没有任何人能拿到OKB 额度,而王凯歆则在朋友圈公开称“OKB 有货”。 至少,石佳楠查到她的两个钱包地址分别有3万和4万个以太坊(1个以太坊现价3000人民币),共计2亿多人民币。 王凯歆钱包地址 石佳楠对36氪说自己打算赔偿朋友700个以太坊,“但一想到啥钱没赚,就是搭了个线…” 本来要跟表哥说这件事,却无意把消息发到了家庭微信群,不及撤回,“亏了200万”的事情被父母看到。父亲连夜问他事情的来龙去脉, - "我睡不着,心急心痛,发生了什么事情?" -  "就是亏了,大不了再挣。" -  "我的佳楠啊,你这样,生活又会回到贫困线下。" 父亲口中的“贫困线”下的日子,是10年前。 2008年,石佳楠一家四口人,一天的支出是十块钱。他们住在一间年租1000块的房子里。而在此之前,石佳楠一周的开销是400多。 石佳楠的父亲破产了,他评价他经商的父亲,“心太软了”。 “16岁的时候,有个亲戚骂过我是乞丐,我���象太深了,我一定要努力赚钱。”而这个他口中的亲戚,曾跟着石佳楠的父亲一起做生意。 石佳楠必须要赚很多很多钱。“你必须要让自己更强大,要对自己足够狠,这样你才有价值。”石佳楠对36氪说。 他先是跟着表哥去了一家和电网相关的公司做工程结算,这段经历,他熟悉了电,熟悉了做各种线路预算,熟知电厂高压运转时,用什么样的变压器更合算。这个阴差阳错的经历,为他后续开矿场埋下了伏笔。 石佳楠真正的第一桶金来源于做微商 —— 他卖印度神油类的保健品给大叔们。他没日没夜地,四个手机不间断地摇一摇,搜索附近的人,刷百度首页,学SEO技术。很快,石佳楠的5个微信号,每个都加满至5000人。 买家络绎不绝。成本几十块的保健品,石佳楠卖400块。他持之以恒地卖,每天工作18个小时,投资数字货币的启动资金有了。 然而,石佳楠很快被人忽悠去做了资金盘,亏了20多万。 石佳楠的第一反应是,我要赶紧赚回来!2015-2016年,石佳楠发现比特币这个东西从2000涨到了4000块,他嗅到了一丝赚钱的机会 —— 他在比特币3000块的时候,入手100多个,并且在那过程中,读各种各样的白皮书。2017年的1月2日,以太坊68元,石佳楠买了4000多个。这个历史时刻,石佳楠记在了朋友圈里。 没过多久,石佳楠又转而开始做矿场。他心里很清楚,矿机是重资产,投入太大,他应该做场地,让别人买机器,他赚托管费。 而矿场所有的成本都需要计算,在电网工作的经历,他比普通人更清楚矿机背后的能耗:一台矿机1小时用1600瓦,加上散热,算1700瓦,也就是1.7度电。高压、低压、通风性、防火措施等等,他都需要计算清楚。 赚到托管费之后,石佳楠就拿钱去盖厂房,去和当地人压电价,从5毛多砍到3毛多。 矿场这边的生意顺利运作起来了。而他最近的一笔即将要谈妥的单子,客户预计订3万-5万台矿机,托管到他的矿场。一台矿机售价1.5万。 想认识更多的人,石佳楠加入了李笑来为群主的一个Telegram群 —— 年费600个以太坊。他老老实实付了钱, “我现在的公司就是一个草台班子,大家最多叫我土老板。我想做一个真正的投资公司,把Path孵化好,我想做事情,我真的想做事情。”而他口中的这个Path项目,与全网络安全节点监控有关,李笑来的硬币资本也有投资。 以上这所有的一切,石佳楠的家人都一无所知,他给家人买保险,给自己买保险,妹妹只有十岁,“我要带她出山沟沟啊”。有时候他也想,“去那些欺负我爸的人面前逛一逛,该笑就笑么。” 石佳楠不得不马不停蹄地赚钱,至少,他要先把这700个以太坊迅速地赚回来。 交易所主:技术是核心竞争力?呵呵 郑荣树在东南亚考察了一圈,跟36氪通电话时,他正锁定泰国,想要搞一张数字货币交易所的牌照。 交易所,那可是币圈权力的核心。虽然,据Coinmarketcap显示,全球交易所数量已经超过9500家。 郑荣树本来是做留学翻译的,一个普通的工薪阶层。因为帮投资海外项目的币圈投资人做身份认证资料翻译,他结识了圈中人,进入币圈。去年一年,他在币圈所获得的财富,比之前工作十几年加起来还要多。 而他认为自己做交易所的重要资本,是从老外手里购得Top.one这样的域名 —— 每当团队成员觉得累了苦了,郑荣树认为,这样的域名会指引他们前进。 币圈人熟知,带.one后缀的素有李笑来系之意,或至少有蹭李笑来热点之心。 “我们有一些投资人是因为这个名字当下就决定投我们。我们的很多努力最后也会沉淀到这个域名里面。”郑荣树对36氪说。“Top.one这个域名确实很屌嘛,top是第一,one是第一,加起来还是第一,英文的流行榜单里面这个也是最好的意思嘛。发音也朗朗上口。” 在此之前,有一家名为初贝资本的基金原打算投资Top.one 1000个以太坊(目前$523),在telegram上咨询李笑来是否有投资Top.one,李回应,“那是骗子公司。”从而影响了投资合作。 郑荣树团队写了一篇《“骗子”致笑来老师的一封信》。郑荣树的文章通过朋友转发给了李笑来,据说,李笑来给出一句“不要装傻充愣”的回复后,李便拉黑了郑的朋友。 “当然了,我们用这个方式去澄清,如果无意间造成市场的热度也不是坏事。” 在郑荣树看来,如今做数字货币交易所,最关键的不是技术,而是宣传第一。 “一定不能在交易所上线后再去推广,我们要运营先行!”郑荣树用运营的角度分析三大交易所,他最欣赏币安,而币安的强运营体现在率先搞直播交易,高交易量的用户获得奖品等,甚至安排直播人员在交易过程中加油鼓劲。 何一在直播 2017年8月22日,赵长鹏和币安联合创始人何一连线直播波场项目,并发起了首场波场币抢购活动。53秒后,5亿个波场币售空。 波场项目之后,币安选择累计波场币交易量(买入+卖出)排名前一二名的用户,送出保时捷、奔驰、��博基尼等。2018年1月10日,币安单日交易量突破100亿美金。 在郑荣树看来,火币初始以大佬姿态,不屑于掺和,尔后没���住,“币安做什么火币就做什么,HT点卡啊之类制造市场热度,甚至主动去孵化项目。OKCoin更不用说了,你应该也看到报道了,交易量都是机器人造出来的么。” (备注:OKCoin交易量造假一事,早在2015年赵长鹏与徐明星“OKCoin公司合同造假争议”之中有所披露:赵长鹏发表申明, OKCoin冷钱包由徐明星老婆和岳母保管,徐明星鼓励员工在OKCoin交易。而徐明星反击,赵长鹏欺骗公司,学历造假、出卖公司利益等。) 总而言之,大交易所使出浑身招数营销自己,郑荣树自然要学习,他去千聊做交易所相关的答疑解惑,也撰文回应被李笑来贴骗子标签的文章系列。 打开Top.one的官网,在其创始团队介绍一栏里,所有的成员均以英文名及卡通形象示人,郑荣树对36氪解释道,“这个做法我们并不是原创,币圈很多都这么干,IOST, DATA也都是卡通形象,主要我们是考虑保护团队的隐私,不想影响团队成员的日常生活。” 追问之下,做交易所的第一梯队光环所致,“人身安全”被纳入创始团队考虑范围。郑荣树提到一个圈子内流传的故事:有小交易所的主创人员被威胁,要求拿大量的数字货币去换回其老婆孩子的裸照… 谈到火币网,以及火币创始人李林说2019年不管火币发展成怎样自己都会放手的表态,郑荣树觉得完全能理解。经历了诸多系统安全上的事故(盗币的风险、黑客的袭击),对于一个人心理上的磨练和打击很大。 而他则表示依然计划将做交易所作为“终身的事业” —— 他判断,价值互联网的发展趋势所致,交易所一定会基业长青,因而做交易所将会成为他一生的事业。 不过,现在郑荣树的交易所还没有上线。 有用户质疑其交易所的打币地址不完全使用大家熟知的智能合约的方式 —— 即用户将以太坊或比特币打过去,Top.one不会立即返回相应代币。 郑荣树解释道,“如果以智能合约编写,我们要付出的代价很大。而对投资人的风险在于,以后的每一次转账所要付出的手续费都很高,这样对后续代币的流通也不利。” 在千聊的答疑过程中, 还有用户问及郑荣树代币的销毁。一般情况下,交易所会向用户承诺其会以季度利润的20%回购市场价的代币,并将这些代币打到一个无人拥有私钥的地址,通常以OX000开头,从而稳定代币价值。不过,此地址是否果真无人拥有私钥,也有人存疑。 郑荣树则在千聊中回复,“到时候我们也可以搞一搞仪式,找一个发布会,做个路演,项目结束后销毁代币。音乐响起来,Top币在Led屏幕上熊熊燃烧,OK, 销毁。” 风险投资人:ICO革命VC?呵呵 徐志略带不甘心地向36氪描述了币圈的层层杀戮,旋风过境,韭菜不剩,二线VC也无人生还。 这得从他作某个项目的私募阶段,但险些被坑说起。 按正常的”科普”教程,韭菜们心照不宣地默认,私募的韭菜可以收割二级市场的韭菜,然而,韭菜们天真了。 最早的时候,币圈的ICO只有一个比例,2017年10月开始有了三档的说法: 基石档、机构档、私募档(面向韭菜)。 基石档比例比较好,举例而言,1个以太坊能买5000个代币(1:5000),通常面向那些对你项目有恩情的人;机构档,一般面向币圈基金,诸如创世资本、分布式资本、硬币资本等,1:4000;最后一档,也就是所谓的私募档,则会在微信大群里面喊一句,xx项目,预约可领取明日私募份额,比例在1:3000,点击名片添加微信咨询。 上面两档会限定数额,一般第一档控制在1000个以太坊,第二档控制在2000个,以防比例失调,进而影响整个大盘价格。而第三档,会募20000个。 但事实上头两档是被隐藏的,只有参与私募的韭菜不知情。 徐志提醒36氪,上述的三档比例,5:4:3还属于一个正常、有操守的比例。 随着一线VC们加入币圈,这些金融老手们嫌不过瘾,险峰长青率先决定在私募阶段开割,开创了翻倍的三档(此处仅表明比例关系):私募档1:7800;机构档1:13000;基石档1:26000。 基石档4倍于私募档!某些其他一线VC迅速跟进,半死不活的互联网项目包装一下套上区块链概念,在项目上交易所之前,将基石份额以4倍价格卖给私募档人,轻松套现,万无一失。 徐志强调,他自认为属于VC大军中的一员,未曾料到自己被孤立了,“大家默认三档的存在,都是高一点点,没想到是4倍,我惊呆了。” 千树万树梨花开 ,VC们的玩法传遍了币圈。项目方、币圈基金也从VC那学会了新玩法。但作为二流VC,徐志哪怕清楚具体的玩法,也苦于无资源、无人带路。 关于ICO有个论调: ICO在革VC们的命,即项目方通过“众筹”的方式融到项目资金,VC们被冷落。 听到这,“二线VC”徐志对36氪惨然一笑:“你们真的不懂”。 “在互联网界,他们是大佬,在���圈,他们不得不跪舔币圈基金。”徐志暗指一线VC们需要币圈基金的帮助,以走完整个ICO流程。 整个ICO过程通常耗时1-2个月,需要各方资源、社区配合、准备合法材料、基金会材料,在此期间就会消耗几十万美金:公关费,美国或新加坡的机构交涉费等等,最后通过BVI架构以控制国内公司,必要时还需注册开曼群岛公司。“哪怕是空气币,也全部走完了这些程序。”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媒体配合,宣传发行,大佬访谈、线下活动。 徐志特地指出,那些上市的币种,背后都会有新加坡基金会。在新加坡建基金,光注册即需要1万美金,准备非证券化合法的法律文书,需5万美金左右。币圈机构选择新加坡与其具有的全亚洲最宽松的金融政策分不开。2017年11月,新加坡央行推出《新加坡关于ICO及加密指南》,此指南规范以区块链技术为基础出售数字货币的ICO行为,”这也是为什么,币圈很多人都有新加坡国籍。” 徐志一个朋友在新加坡注册基金,找律师的时候,问及律师结算方式的问题。律师回答,只收ETH。仔细一琢磨,无手续费,省去其外汇购买份额,外加避税,一举三得。 而最终项目上线后的流动性管理,是项目方自掏腰包交给交易所的几千万资金,交易所会用一种”自动交易的机器人”进行自买自卖,保证币价的浮动。 在这整个流程中,VC们的角色均依附于币圈基金之下,他们不懂币圈的玩法: 矿厂在哪里做?东北还是西伯利亚还是柬埔寨?矿机去哪买?黑市价格如何? 要宣发造势,去哪里办路演比较好?西安还是武汉?如果是西安,具体哪个地方办? 徐志眯了眯眼睛,“我告诉你,西安的传销窝点在哪里,就在哪里办路演。” 币圈基金和VC们是合作的关系。币圈机构门儿清各种门道,而作为回馈,VC也会给币圈基金机构档的份额。 渐渐的,一线VC们也掌握了一些权力。比如,Hadax是Huobi Pro的子品牌,火币用户可以直接登录Hadax进行投票,得票位居前列的币种有机会上线交易。按其投票规则显示,火币作为交易平台的属性正在隐去,而业内的一线VC,如真格基金们正在成为超级节点,掌握项目的初审权利。巧合的是,这些超级节点均投资了区块链项目。 现实情况就是这样,一线VC们除了姿态上略有调整,从财富增长的角度看,依然如鱼得水。 徐志有些无奈,这些一线VC才不会焦虑,焦虑的是我们。 他没有说出的话其实是,他也想求大哥带路,但求告无门。 币圈媒体:公平公正利益不相关?呵呵 币圈媒体的水有多深,邦女郎不愿多做评价。 邦女郎自称是个风险偏好者,如果有人给她钱,让她去拉斯维加斯开赌场,她二话不说就会去。她一直想创业,现在找到了机会。而做这个风口上的区块链媒体,反而不是她本意,“我原先就想做个挣钱更快的事情,我也开过玩笑说要么我们也发ICO或者开交易所吧。” 当过5年记者,也在一线媒体工作过的邦女郎,三个月前随手写了些她自称“恶心到自己也不愿意看”的文章,在没有任何宣传的情况下,300多的阅读量转化成了100多的粉,对比之前费劲认真写的十几篇文章以及勉强增长到100多的粉,她立马意识到,做区块链媒体可能是个风口。 邦女郎有个朋友,股龄自高中始,算是A股老韭菜,能把波浪理论说的头头是道。有一天阿蔷建议他入手比特币,对方骂她,“你这是投机倒把。”骂完,他就充钱入币市了。2个月内,老韭菜做超短线,资金翻了50多倍。两三万进去,100多万收场。 其实币圈媒体也可以来钱很快。 回顾自己的职业生涯,不乏听说一些证券xx报,要求记者去炒股,因为这样写出来的稿件才能抓住股民痛点等,她说她能理解币圈媒体炒币的做法。 币圈媒体盈利的方式之一,是建立代投群,邦女郎也证实了这一点。 代投的很大一部分都是过去做传销的人,邦女郎透露,有一种玩法是拉200个群,在100个群中放涨的消息,另外的群里放跌的消息,同时剩1到2个群,收一笔很高的费用,去预测明天的股市行情。这类人把股市操作基本复制黏贴到了币圈中。邦女郎说,目前这类诈骗群在币圈会自称媒体。 另一种盈利方式便是发软文,也称为“市值管理”,即在代币价格下跌时,媒体方发布看涨信息带动市场情绪。这和区块链媒体的读者的另一个更重要的潜在身份:代币购买者,息息相关。 当邦女郎的合伙人丢给她一篇文章,附带说,“这个明显是个假消息,为什么比你写的文章阅读量多那么多?”她回复道,“废话,大家情绪这么差,当然要看利好的消息。” 在币圈做媒体,邦女郎很清楚怎样才能引来流量,诸如P张图,造谣火币网李林被抓之类的文章,一定会被疯狂转发,再安排几个人埋伏在四五十个微信群中做推广,舆论对于币价的影响比较大,所以有更多的动机去造假了。“致富的方式就是去把刑法里面写的那些罪名都操作一遍,大家都知道啊。” 赚钱的、来流量的方法她都懂,但曾经在一线媒体工作过的她,对于自己在做的区块链媒体又有本能的、磨不开面子的期待:不是靠堆积假新闻去炒作,她想做重磅独家、快消息,以及深度。 邦女郎嫌弃币圈从业者素质良莠不齐。比如,一次高西庆在三点钟群里说话,她当时安排了小朋友去盯整个过程,如果有别家媒体出了这个稿件,她们的号就转载过来。 没想到这个事儿没了下文。邦女郎很纳闷,怎么会没有人跟这件事呢?查了查,发现各家媒体的标题清一色“清华大学法学院教授高西庆”,直觉告诉她,大家完全没意识到高西庆的分量,或者根本不知道高西庆原先的身份,于是她修改标题为,“中国证监会原副主席高西庆”在三点钟讲话…文章火了,以及不出所料地,全网纷纷改标题。 但她自己的稿件被读者指出上下重复出现的段落,“因为我做的太快了,没有顾及新闻的一些守则,保证大方向不错就发掉了。”她很坦诚,有些细节她没有核实,有些数据可能也会有差池。她用区块链速度来解释这些失误,“币圈不在乎这个,你只需要提供好的料就好。” 区块链跟外面是两个世界。在连轴转的币圈生活中,她没有时间打包她的家 —— 她做区块链媒体,需要从北京搬到上海。妈妈代劳之后,她才意识到,“原来我家有这么漂亮的飘窗啊!我的棕榈床垫挡在飘窗面前,窗帘我也不拉开,我都不知道外面绿树成荫,小鸟啾啾…” 三个月的区块链媒体生涯,邦女郎眼中的世界已经跟平常人很不一样。 越来越多的媒体加入了“打假”的事情之中,邦女郎不以为然,“大家都知道99%的项目都是不靠谱的,打假简直是个太容易做的事情了,你拿个鱼叉去戳好了,一大把。” 浸泡在币圈的种种疯狂之中,邦女郎已经无法分清什么是刺激、什么是平常。币圈里的人们,每天都有人赚上亿有人亏几千万。“在外界看来很新鲜的事情,我已经没有感觉了。” (文中部分人名应要求化名处理。币圈有风险,36氪不为文中任何一家公司和项目的可靠性背书) http://dlvr.it/QMlpX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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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rdenia0726-blog · 8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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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喻】Outlaws Of Love
01   「堂主您这边走,地牢里没亮灯,您仔细脚下。」一脸中药行老板模样的男子抬手转了转药柜上摆着的几个白铁罐子,那高得几乎要顶到天花板的木柜便缓缓向两旁退开,露出中间一条通往地下室的窄小陡梯。   王杰希没答腔,下了楼梯往墙上一摸,刺眼的白光瞬间填满了他的视线。   这是一座地牢。具体来说,是G市第一大黑帮中草堂专用来审讯对头与叛徒的地牢。   他的眼睛很快适应了日光灯的亮度,鼻腔里吸进了地下室阴冷潮湿的空气,有些微微地难受。但无论如何,不会比他面前的那个男人要来得惨。   「你们上过刑了?」他微微皱眉,语气中的不悦甚是明显。   「是,这狗娘养的东西看着娇贵,原以为吓唬他��下就能收工了……嘿!没想到是块硬骨头,兄弟们鞭子都打断了好几根,屁也不见他放一个!我怕再打下去真出人命了才让他们停手的。」   王杰希「哦」了一声,挥挥手让那人退下,自己缓步走到那地牢里唯一的囚犯身前。男人的两只胳膊被手腕粗细的铁链吊挂在天花板上,身上的衬衫已经被扯得不成形状了,全身上下鞭痕错综,好几处的皮肉都被打得翻出来了。男人紧闭着双眼,苍白的脸颊上没有半分血色,王杰希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切了切颈动脉,很微弱,可还不到生命垂危的地步。   「喻文州,」他一把揪住那人额上被汗水濡湿的浏海,迫使他抬起头来:「你后悔了吗?」
02   喻文州是两年前来到中草堂的。那也正是G市缉毒科和魔术师间交火最为激烈的一段时期。   每个重要的、难缠的通缉犯在警方的档案里都会有属于自己的代号。而G市最具规模的贩毒集团中草堂新任堂主王杰希的代号,就是「魔术师」,了了三字,完美地点出了王杰希这个人最大的特色──捉摸不定、心思难测。   于是──喻文州还记得是在七月的一场例行会议上──他提出了自己的计划。那几乎让整个G市缉毒科都炸开了锅的计划。   「现在的情况是我们在明、而中草堂在暗,如果不想办法打进他们的组织内部,别说是击倒他们、连掌握那位魔术师的动向都很困难。」喻文州站起身来,凝视着他的队员们,缓缓开口道:「所以我决定,由我潜入中草堂内部卧底,以便完整掌握他们的所有情报。」   会议室里安静了约莫三十秒,毫不意外地,第一个炸起来的是他的副队长黄少天。   「队长你还好吗是不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该不会还没睡醒在说梦话吧……你要咖啡的话就说声我让郑轩给你倒去啊什么大不了的!」黄少天的语气彷佛喻文州刚才是冲上台骂了什么极其难听的脏话一般。   「压力山大啊队长!这种话黄少说也就算了……您、您这样太不靠谱了……」   「郑轩你绕着弯子说谁不靠谱呢当我不长耳朵的吗!」黄少天站了起来,朝自家队长走过去的架势和道上混的也实在没什么两样:「喻文州,你���意思是说,你要潜进中草堂里当特情?」   「是。」喻文州眼神平静,黄少天甚至以为自己在那人脸上看见了一丝淡淡的微笑:「我这几年主要很少出外勤,只要换个假名,不怕中草堂的人认出我。要当特情,必须要有强硬的心理素质和缜密的思绪……说句自负点的话,我对自己这方面的能力还是挺有信心的。」   「可是……咱们在中草堂本来就有安插线人啊?」宋晓有些迟疑地开口。   「是啊,但是这些年,我们与中草堂的对抗有任何长足的进展吗?」喻文州温言道:「那些线人在堂内的地位多半不高、对警方也不是真正的效忠,只是因为有把柄握在我们手中,才勉强为我们提供情报罢了。而这次,我的计划是一举打进中草堂最核心的高层中、也许还能接近魔术师本人,直接从他那里刺探情报……」   「砰」地一声巨响,黄少天转身冲下台的力道大得将折迭椅都给撞翻在地上。   「喻文州,你他妈就是个疯子!」他就冲着台上的男人吼了这么一句,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议室。   那是他在喻文州离开前G市缉毒科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会议室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过了好半晌,喻文州轻轻叹了口气,俯身将翻倒的椅子重新立好,一旁的郑轩忙弯下腰来帮忙。   「队长……」   「没事。」喻文州忽地抬头,对满脸写着压力山大的郑轩微微一笑:「他会这么生气,是因为他知道,我的决定是对的。」   「还有人对我的计划有异议吗?」喻文州重新走回台前,眼风扫过台下一张张年轻刚毅的脸庞。   他们的眼里或许有焦虑、有担忧、有不解、有的甚至还带着一点悲伤,但这些理所当然都无法阻止喻文州的决定──也或许是认识到了这一点,台下一片静默,无人开口。   「那么,我就当大家是同意把我卖给中草堂了。」喻文州笑着开口,故作轻松换得的效果却奇差无比。   没有人跟着笑。   郑轩看着自家队长脸上恰到好处的微笑,忽然就觉得那笑容其实脆弱无比,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碎裂成千片万片,逸散在空气里。他的队长啊,即使到了这种时候,还不忘要幽默一把,不愿让他们这些队员担心……郑轩忽然就觉得,世界上很难找到什么是比喻文州勉力撑起的笑容还要令人难过的东西了。
03   一个星期后,喻文州在线人的引导下,走进G市一条隐僻巷弄里一间老旧的中药铺子。   掌柜的是个穿着白色汗衫的年轻人,正靠在柜台边抽着纸烟,见喻文州进来,只懒懒地��了他一眼,连声招呼也没有。   「掌柜的,」喻文州走到年轻人身前:「买一两飞刀剑。」   年轻人放下了烟:「飞刀剑治气管的,你这把嗓子,听着不怎么需要嘛。」   「有备无患嘛。」喻文州微笑:「人在江湖跑,多层保护总是好的。」 年轻人盯着他看了半晌,忽地冷冷一笑道:「那你可想清楚了,我这铺子里的药一旦卖出去,可是没法退的。」   喻文州仍是不咸不淡地笑着:「这个自然。」   不能退回的东西何止药材?踏出了这一步,他喻文州即使想回头,只怕也要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正出神间,忽地一阵劲风朝喻文州面前袭来,他下意识地便一个后跳往后闪躲,手上也没闲着,右手腕一抖便想去扣对方挥拳的那只手臂。   喻文州的擒拿手法并不生涩,可对方的动作比他快了不只一点,已经欺至喻文州门面的左手忽地变拳为掌,「啪」地一下格开了喻文州的右臂,另一只手伸过去狠命一扭,将喻文州整个身子都反转了过来,半只手臂反剪在腰后都扭曲变了形。   年轻人「嘿」了一声,在喻文州耳边道:「好小子,瞧着弱不禁风的样子,身手倒还行,跟着你别哥好好干,不出两年保管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是刘小别啊……喻文州只觉得整条右臂都火辣辣地疼着,听到对方的自称时却忍不住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这人在中草堂的地位不低,初来乍到就搭上这么一号人物,也算是自己的运气了。  
04   喻文州并不知道,早在初次踏入中草堂的地盘时,王杰希便已经注意到他了。   「他的身手并不算顶尖,但也颇有几分水平。」刘小别站在王杰希身前,面色肃然:「可真正让我起疑的是,他的擒拿术手法非常正统,不是街头混混那样蛮干的打法……倒比较像是出自警校的手笔。」   王杰希「嗯」了一声,徐徐吐了一口烟:「光是这样也不能说明什么,说不定他是自己去武道馆拜师学艺的呢?」。   「这……」   「何况你只和他过了一招,也说不准只是碰巧罢了。」   「不会的。」刘小别的语气甚是肯定:「虽然只有一招,可我完全能确定,他是受过专门搏击训练的。」   「好吧。」王杰希低头思忖了半晌:「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但别做得太明显,当普通的崽子一样对待就行,若差事办得好,照样升他的位。」   「是,堂主。」   「没事的话你先回去吧。」王杰希狠狠吸了一口烟,宁古丁的气味猛然窜上脑门,他微微瞇起眼睛,唇角在烟雾之后衔起了一抹冷淡的笑:「若真是特情……我倒要看看,���个卧底的条子还能把中草堂给端了不成。」
05   喻文州进入中草堂的第二年初,王杰希首次接见了他。   为免打草惊蛇,他只吩咐刘小别按着资历和功绩慢慢升喻文州的位,可他并没有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喻文州便已经爬到可以单独会见堂主的位子了。 他们见面是在中草堂的总舵──G市市中心一家大型药材批发商场的顶楼。王杰希抵达时,喻文州已经到了,正在天台上等着他。   王杰希承认,初见时的喻文州很教他讶异,不、与其说讶异,不如说是……惊艳。   他还记得,那是一个万里无云日光温柔的冬季午后,当他推开铁门走上天台时,喻文州正斜倚在半人高的围墙上,手里衔着一根刚点起的卷烟,一身浅卡其色的双排扣风衣就在凛冽的北风中被吹得扬起,冬日午后的阳光打在他干净柔和的脸庞上,在喻文州闻声转过头来的那一刻,王杰希竟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以为是喻文州对他极其轻柔地笑了一下。   这样清淡干净的一个人,很难将之与犯罪、与毒品、与中草堂内部那些污秽龌龊的勾当联想在一起。   「你就是于锋?」   于锋是G市缉毒科的一名刑警,前几年申请调职回老家去了,喻文州这次卧底干脆就直接借用了他的名字。   「是,堂主。」他走上前来,甚是恭敬地行了一礼。   「入行不过一年就爬到这样的位子,不容易。」王杰希今天穿了一件铁灰色的毛呢风衣,料子重,不像喻文州的卡其色风衣那般被风吹得不断扬起:「你还有烟吗?」   「有的。」喻文州伸手往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一包帝豪牌香烟,抽了一根连同打火机一起递到王杰希手里:「您请。」   王杰希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别紧张,我这人没有刘小别那么无聊,不会用偷袭来试探别人的。」他接过了喻文州手上的烟。喻文州没有戴手套,趋近零下的天气里,手指冻得像冰一样。   「下回出门记得戴手套。」他点起了烟含在口里,没有抽:「G市的冬天很冷的。」   「是,谢堂主关心。」   王杰希「嗯」了一声,自顾自遥望着远方,冬日的午后,繁华的城市在日光笼罩下显得灰蒙蒙的,透着一骨子冷清的味道。   「我还是那句话,」喻文州递上来的烟燃到近半了,苍白的灰烬扑簌簌地落在地上:「在中草堂好好地干,不会让你后悔的。」   「是。」喻文州颔首敛眉:「这个我明白。」   「行了。」王杰希挥了挥手,转身离去:「烟别抽这么凶,当心把身子抽坏了。」   他转过头来,正好看见喻文州的身子在寒风里明显地僵硬了一下。王杰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气息就化成了白雾融解在柔软的日光里。   喻文州递给他的那支烟,他一口也没来得及抽到,就已经烧得只剩下烟屁股了。
06   下了天台,刘小别已经在门边候着他了。   「堂主。」   王杰希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动手吧。」   「是。」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对不对?」   刘小别没有接话,露出了一个有些尴尬的笑。   「其实他演得挺好,几近完美,我也差点被骗过了。」王杰希忽然就笑了起来:「但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应该在我面前抽烟的,他的手法太生了,这对干我们这行的人来说,很不正常。」   「他太干净了,不像我们这一路的人。」王杰希说。   「可凭这个就说他是卧底,会不会有些……」   「还不只呢。」王杰希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你们一直以来都照我的吩咐,严密监控他手机发出去的每一条讯息,不是吗?」   「他自以为做得滴水不露,可还是被我找出破绽了。问题出在传给他家人的讯息里。」王杰希滑开了屏保,喻文州所发送出的的讯息便一则一则铺展在屏幕之上:「这些讯息传送的时间没有固定的周期,看上去也就只是普通的家常问候,可若是推敲一下传讯的日期,几乎都对得上我们跑大单的时间。   「再来,问题出在讯息发送的时间。你自己看,这两则讯息之间间隔了快要一小时,可讯息的内容并不算长,为什么需要用到整整一小时来打字呢?」王杰希指了指手机屏幕,示意刘小别过来看。   「也许是手头有别的事在忙、或者网络讯号太差……?」刘小别的笑容显得有些勉强。   「一次两次还说得过去,若几乎每一则都是这样,可就不对劲了吧。」王杰希指了指屏幕上喻文州所发送出的讯息:「这全都是经过加密的讯息,破解的关键就在于发信的时间,小时是行数;分钟是字数……例如这个,二十一点十五分发出去的消息,把第二行的第一个字和第一行第五个字连起来,就是『周二』,下面的讯息按照这样的规律连在一起,就是『周二、码头、*肉』。」   「周二……难道是上次和皇风的人在G市码头交货……?」刘小别惊道。 王杰希点了点头:「那一次,周烨柏带的兄弟们一个都没逃掉吧。」   「是……操!原来真是他干的……亏老子本来还相信他不会干这种龌龊事、我呸!原来他妈就是个在中草堂当间谍的条子!」刘小别咬牙切齿道:「堂主,我这就去把那狗日的小白脸抓回来,不宰了他,我他妈就不姓刘!」   「干什么!」王杰希怒喝了一声,叫住了正欲往天台上冲的刘小别:「我有叫你上去吗。」   「可是堂主……」   「单打独斗他比不过你,但要拚个两败俱伤也不是没有可能。去下面带人一起上去吧,我可是要留活口的。」   他将手机放进了风衣的口袋里,转身走下楼:「人抓到了就带去最近的堂口关着,我会找时间过去的。」 *肉:江湖黑话,冰毒的代称。
07
  「喻文州,」王杰希揪住那人被汗水濡湿的额发,逼迫他抬起头来:「你后悔了吗?」   回应他的是一声意识不清的呻吟,喻文州艰难地抬起眼来看着他,眼神迷蒙飘忽,可王杰希看得见,那人的眼里始终存有一丝清亮的神采,未曾黯淡下去。     他想,那就是他和喻文州之间,最大的不同。   「怎么,当了这么久的『于锋』,已经忘记自己的名字了吗?」他冷冷一笑,刻意咬重了发音道:「喻文州队长。」   喻文州似乎是呻吟了一声,他没听清楚,可用唇形判断的话,他想喻文州说的是「杀了我」。   「这么快就想放弃了?你这两年的坚持和隐忍都去哪儿了?」王杰希的声音平静:「当初接引你进来的线人是谁?你们在中草堂里还安插了多少人?」   喻文州血污纵横的脸上扭开了一丝脆弱得彷佛随时要碎裂的微笑:「堂主不是让我别放弃吗?怎么现在又要我招供了……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啊……」   「你嫌被打得不够吗?」王杰希蹙眉:「我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那就不浪费您的时间了。」喻文州别过了脸:「与其跟我在这儿死磕,不如杀了我干净啊。」   王杰希冷冷一笑,知道喻��州是在刻意激怒他,想让他乱了方寸。不知为什么,此时的喻文州在他眼里竟像是个赌气闹别扭的孩子,纵然血污满布、伤痕累累,眉眼依旧是干净澄澈地教人害怕。   他竟然会为此而感到害怕。喻文州的激将法并没有惹恼他,可的确是让他乱了方寸。   「我并不喜欢强逼别人就范。我明天会再过来一趟,你好好想想要不要说实话吧。」   喻文州只淡淡瞟了他一眼,没有接话。他几乎是从地牢里落荒而逃的。   出了地牢,他向守在外头的堂口掌事吩咐了一句:「我明天再过来,别上刑、不许打骂,好好看着就行……现在的堂主是我,你们从前那套规矩,可得改一改了。」
08   「是你吩咐的?」第二日重又见到王杰希时,喻文州这么问道。   原本缠勒在他臂上的铁链已经卸下了,改成一副轻巧的手铐,连接着长长的链条栓在墙根上。他身上较为严重的伤口也都简单包扎处理过了,整个人看上去总算精神了些,和初见时那副干净清秀的眉眼有几分相似了。   「我说过,我不喜欢用强。」王杰希不知从哪儿搬了一张椅子坐到喻文州面前:「要逼你就范,也不只刑求逼供一种方式。」   「是吗?我很期待。」喻文州无所谓地笑了笑:「让我猜猜……冰毒还是海洛因?唔、这两样都太贵了,堂主也许只想用安毒或MDMA之类的毒品来控制我吧。」   「恭喜你,全错。」王杰希脸上一派淡然,丝毫没有被喻文州激怒的迹象:「我既不想对你用��,也不想让你染上毒瘾。」   他忽然就笑了一下:「你这么干净的一个人,我可舍不得。」   喻文州看向他的眼神微微一滞,清澈如水的瞳眸里漫起了一抹王杰希看也看不明白的幽深晦涩的情绪。他一个失神,不知怎么就有了想要亲吻那人的冲动。 想要轻吻他的眼睛、他的双唇、他的脖颈、他伤痕错综的身体……只要是喻文州的,他都想要占为己有、都想要侵夺私藏。   右眼被人吻住时,喻文州不可自抑地颤抖了一下。王杰希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轻轻含住他柔软的眼睑,纤长的眼睫抵住那人的下唇,时间彷佛也停止了流逝,眼周以外所有的感官都丧失了该有的功能,听不到、看不见、摸不着。他只知道那个男人正在吻他。不带一丝煽情也没有亵玩的意味,就只是相互碰触、相互贴近,如此而已。   王杰希对他说,你太干净了,无论是要我对你上刑还是喂毒都太残忍,我会舍不得的。   不知道为什么,喻文州忽然就想要相信他说的是真的。非常、非常地想要相信,那情绪强烈得让他心脏猛然一抽,疼痛却又失落。   但是不会的,王杰希是不能相信的。那可是让警方既愤怒又头疼、诡计多端变幻莫测的魔术师王杰希啊……可他现在又在做些什么呢?依附在那个男人胸前,任凭他亲吻自己也不懂得厌恶、不懂得愤怒?   黄少天说得没错,他是疯了、疯了啊……。   毋须毒品也毋须刑罚,情感的陷落与俘虏也就是那么一瞬间不可解释的冲动,像是G市市警局外那丛三年不曾开过一次花的凤凰木,在喻文州离开的那一天,忽地就开出一整树艳烈如火的花来,血一般凄绝的红色溅上了碧蓝如洗的天空,带着一股慑人的美丽。   「你分心了。」他感觉到王杰希忽地放开了他,坐回了椅子上。 分心什么……难道我应该要全心投入吗?喻文州有些哭笑不得地想着。   「我会再过来的。」临去时,王杰希竟冲他笑了一下:「等着你对我说真话啊。」   那个笑容特别温柔、特别亲昵,并不是他曾见过的近似于嘲讽的冷笑。   喻文州想,如果硬要归类的话,那也许是一个适合对情人展露的微笑。
09   再次见到王杰希,已经是两星期后的事了。   地牢里分不清昼夜明暗,喻文州是瞥到了王杰希腕上缺了一块玻璃的表,才知道现在是深夜十一点左右。   那表壳碎了大半的腕表大概已经是王杰希全身上下最完好无缺的装备了,他那身普鲁士蓝的风衣几乎破得不成样子,还沾着斑斑点点的血迹,里头的衬衫也不得幸免,喻文州费了好大的劲才分辨出原来的布料是白色的。王杰希脸上也带着伤,一道狭长的血口子从左眼下擦过,若再往上几吋,这只眼睛怕是就要废了。   王杰希连随身的手枪和小刀都没来得及卸下,见到喻文州才把那破布一样的风衣给脱了,身上的枪械也都解了下来丢在一旁,走到喻文州身边紧紧挨着他坐下。喻文州立刻嗅到了一鼻子的硝烟味儿。   「和人打起来了?」   王杰希点了点头:「皇风的人以为上次风声走漏是我们故意的,来寻仇了。」他闭上眼,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刘小别伤得很重,不知道救不救得活。」   喻文州没有接话,而王杰希忽地就探身向前紧紧抱住了他,刺鼻的硝烟与血腥气味盈满了鼻腔,王杰希的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给摁进胸膛里,喻文州被压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起来。   「他们不相信我了。」他听见王杰希在他耳边低声呢喃着,也不知道是不是说给他听的:「有人开始不安分了……我不能让他们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地胡闹,他们习惯不了我的作派,觉得跟着我过日子太窝囊……」他慢慢地放开了喻文州,眼神竟有些空洞而失焦。   喻文州不知道该怎么接话,鬼使神差地就伸手点了点王杰希脸上的那道伤口:「看着不像刀伤啊……」   「被子弹擦到了。」王杰希握住了喻文州伸过来的那只手:「已经处理过了,没事的。」   「哦……」喻文州想收回手,却被王杰希紧紧攥住了,抽也抽不开。   「喻文州,你希望我死吗?」   王杰希问他,你希望我死吗?   是啊,应该要希望的不是吗?王杰希是他的敌人、是他的对手、是他要擒拿缉捕的罪犯;是王杰希识破了他的伪装,将他关押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牢里,不能生也不许死……他应该要恨他的,不是吗?   「我不想看着你死。」喻文州听到自己对那个男人说道:「我可以带着你去投案……只要你愿意配合、我再替你做证,是可以换到减刑的。等到出狱后……」他忽然就有些语塞,一时竟想不到还能说些什么。   「出狱后,我要做什么?」王杰希转过头来凝视着他,唇角微弯似笑非笑:「喻警官这是在策反我吗……可惜,我是走不出去的。   「不是回不去,」他听见王杰希喃喃道:「是根本就不知道,所谓正常人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啊……」   喻文州没有接话。他发现自己竟然是在难过。   他不是没有对穷凶极恶的罪犯使用过心理战术、也不是没有劝服失败过,但此刻的悲伤竟如海浪一般扑天盖地袭来,他有股冲动就想转身去抱住王杰希的身子,想告诉他我希望你终究能够重新来过,拥有正常人该有的生活,没有枪林弹雨、没有刀口舐血、没有走私贩毒,就只是简简单单地,去得到你应该得到的平淡与幸福。   「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想当刑警?」王杰希伸手拨开他额前的浏海与他四目相望,两人都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没为什么。」喻文州淡淡道:「我爸也是警察,但不是刑警。他一直觉得当警察挺好,所以鼓励我去考……无非就这样了。」   「你还记得你办的第一个案子吗?」王杰希的手滑到喻文州肩上,一个用力将他的整个身子都给扳了过来,头轻轻靠上了王杰希的肩窝,吐息之间的热气就都喷薄在那人的脖颈之上:「别动,我只是想听你说说话。」   「第一个案子……是去搜索一家民营旅馆,我们接到检举,说那里有客人打电话召妓。」喻文州的声音有些缥缈虚浮,像是飘散在风里的回音,带着淡淡的惆怅:「不是什么大案子,让我和同期的新人们一起去,是给我们练练手、累积一点经验……我在门口就听到里面的声音了,破门而入的时候他们正在点上,连被子都没盖就被抓了个现行,两个人吓得魂都要飞了。   他忽然笑了一下,可王杰希听不出那笑里有一丝一点愉悦的成分:「我叫他们把衣服穿上跟我们回去,那女的死活不肯,只哭说她也是不得已的,说家里有人生病了,筹不出医药费、弟弟又还在读书正需要花钱,只好出来做这个,求我们看她可怜放过她这一回……   「你知道吗?我看了好久才认出来,她原来是我小学的同桌。」   「那你跟她相认了?」   喻文州点了点头:「我喊了她的名字,她愣了好一会才认出我来,又哭着求我放她一回,我没有理她,她……她就突然伸手过来,要解我的裤头。」 这样的故事王杰希不是没有听过,他知道有的妓女在被警察抓到时,情急之下的确会想用这招来换取脱罪,尤其喻文州还是她的小学同学……尴尬是尴尬了点儿,但成功脱罪的机率却也相对大得多。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喻文州有些苦涩地笑了起来:「我把她带回警察局了……她大概以为我忘记了,她曾经和我说过她是独生女、哪来的弟弟。」   「那么,如果她今天说的是真话,你还会逮捕她吗?」   喻文州沉默了半晌才开口:「会。」   「这就是我不喜欢警察的原因。」王杰希轻叹了一口气:「只会用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劝人从良、也不想想这些人离了非法的勾当后根本无力维持生活,断了人家的活路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可真够无情的。」   「难道你就帮得了她吗?」   「中草堂手底下也不是没有经营这方面的生意,她要是来我们这儿,说不定钱赚得更快些呢……无论如何,起码遇着我,是不用吃牢饭的。」王杰希笑着摇了摇头:「是不是觉得我这个穷凶恶极的大罪犯,其实比你们警察有良心得多了?」   「王堂主这是在策反我吗?」喻文州淡淡地笑了:「可惜啊,我是过不来你们这种生活的。   「你呢?你当初又是怎么入行的?」   「或许跟你有点像?我爸也是个走私毒品的,子承父业,就这样了。」   「没想过离开吗?」   「你可真是无时无���都在想着要策反我啊,喻警官。」王杰希有些哭笑不得地捏了一下喻文州的脸颊:「看不出你还是个工作狂呢。   「我还真没想过要离开。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给我注射毒品了,刚开始是一些比较轻的毒、随着年纪慢慢大了,他偶尔跑了大单也会给我一两口冰毒或海洛因尝尝。   「我爸在我十四岁那年贩毒被警察逮住了,判了无期徒刑。我被送进少年之家,待了几天毒瘾发作,就偷偷逃了出来,跑去投靠从前和我爸一起做生意的几个叔叔。   「那时候大家都是小本生意,跑一趟货下来提心吊胆的,钱却赚得不多,能买到的毒品就更少了……说来挺好笑,我当时处心积虑想要加入中草堂、甚至最后还当上了堂主,其实也就是想过一过不用为钱烦恼、瘾头一来立刻有人给我递针头的日子。」   「那现在呢?」喻文州抬头看了他一眼:「现在还吸吗?」   王杰希摇了摇头:「早戒了。人就是这么可笑,当初是为了能拿到毒品才入的中草堂,可现在连堂主都当上了,却又下定决心不再吸了。」   「你真戒毒了?」喻文州看着他轻笑道:「那真是挺了不起的……在缉毒科的这几年,我把很多人送进了勒戒所,最后能成功走出来不再犯的,却没有几个。」   王杰希看向他的眼神微微一滞:「你难道不知道吗?卖毒的人自己都是不碰毒的,吸多了脑子不清醒。」   喻文州轻轻「嗯」了一声,侧脸靠在王杰希肩窝上,吐息之间喷薄而出的热气让王杰希微微地有些酥痒。   他突然就有了冲动想对着那人半启的双唇狠命咬上一口,最好能咬出一丝腥甜的鲜红,让他疼痛、让他哭泣,于是此生都不能再忘记。   可是他舍不得、舍不得啊……喻文州是这样干净的一个人,应该被珍而重之地保护着、应该要迎着阳光露出澄澈干净的柔和笑意──他应该要拥有所有王杰希给不起的岁月静好、平淡无忧。   「堂主,」地牢的门被缓缓推开,缝隙间透出来的亮光打在喻文州苍白的面容之上,显得虚幻而不真实:「有一位方先生来找您。」   王杰希忙站起身来,冲上头喊道:「知道了,让他等着,我这就上去。」   他回过头来,轻轻抚上喻文州的侧颊:「给刘小别找的密医来了,我过去看看。」   喻文州「嗯」了一声。 「这阵子比较忙,也许还要去一趟外地,不能常过来。」他忽地倾身飞快在喻文州唇上轻啄了一口:「会想你的。」   喻文州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王杰希也不等他回话,挥挥手上了楼,地牢的大门缓缓阖上,最后一点映照在喻文州脸庞上的光亮终于也消失了,一切重又回归伸手不见五指的阒黑。   他就这样双手环抱着膝盖,蹲坐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唇角一弯,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看见G市市警局外那颗三年不曾开花的凤凰木,在黑暗中如火一样艳烈地盛放着,一丛一丛燃烧到极致的烈焰灼烧着他的眼睛,痛得几乎就要留下泪来。可他知道,流泪的时候,他是在笑。
10   「堂主。」   「我这阵子暂时不会过来,你们把人看好了,不许大意。」王杰希接过掌柜递上来的风衣套在身上:「把东西拿过来吧。」   「是。」掌柜转身在药柜里摸出一只透明的玻璃瓶,拿起打火机往瓶子里一点,阵阵白烟随即弥漫开来,充斥着整个小玻璃罐:「您请。」 王杰希伸手接过那个罐子,将瓶口的吸管含进嘴里用力一吸,随即舒服地长吁了一口气。   喻文州对他说,你真是挺了不起的,这毒瘾说戒就能戒,我看过这么多人进去勒戒所,成功出来再不犯瘾头的人,可没有几个呢。   喻警官的称赞,我可承担不起。快感冲上脑门、理智濒临溃堤之前,他有些自嘲地这样想道。
11   王杰希再回到G市,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中草堂在各地的分舵都不太平,前任堂主留下来的旧有派系本就对他不怎么无弃,一直伺机找麻烦,眼下又和皇风的人杠上,甚至连最得力的左右手刘小别都受了重伤,新培养起来的高英杰羽翼未丰、王杰希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让他来淌浑水,手边稍稍能用的人也就剩下副手许斌一个了。   许斌这个人行事稳重,最擅长与人交涉斡旋,王杰希对他还是放心的,只是中草堂内部这一片乌烟瘴气、新旧派系争斗不休,若是不能尽早解决,分崩离析也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回到总舵时,方士谦已经在那儿等着他了。   「刘小别醒了。」方士谦见着了他,忙上前来说明刘小别的情况:「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还要再休养一段时间,至于身手嘛……可能也恢复不到原先的状态了。」   「命保住了就好。」王杰希点了点头:「不好意思麻烦你,可要不是信不过别人,我是不会来打扰你的。」   「行了行了!这个我明白!」方士谦有些不耐地挥了挥手:「虽然说是金盆洗手了,可真要我对中草堂的事情完全不闻不问,我也实在做不到啊!」   「这几年真乱得很。」王杰希低下了头:「警方那边已经够麻烦了,前任堂主留下来的旧派人马也不安分,再这样下去,可真是要天下大乱了。」   「喂。」方士谦拍了一下王杰希的肩:「你这么聪明一个人,在这一池子烂泥里搅和了这么久,难道就没想过要收手吗?」   「要收手……谈何容易啊。」王杰希忽地转过头来笑道:「你这是在策反我吗?」   「策你妈!老子好心给你一句忠告,不肯听拉倒!」方士谦没好气道:「我可是认真劝你一句,见好就收!趁现在还有回转的余地赶快把中草堂给洗白了,兄弟们也能过点安生日子,再这样厮混下去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王杰希微微一愣,方士谦的身影不知怎么就和那个在地牢里依偎在他身前的男子重迭在了一块。   喻文州说,我带你去投案,我给你作证,我帮你争取减刑。   我陪你,一起去得到这个世界上最简单而平凡的幸福,好吗?   王杰希突然就有了一股冲动,想要立刻见到喻文州。想要轻吻那个人、想要拥抱那个人看看他是不是又瘦了几分、想要看看他眼里清亮澄澈即使万般苦痛加身也不曾熄灭的神采……想要告诉那个人,好,你成功了,我被你策反了。 我想要跟你一起,一起去得到世界上最简单而平凡的幸福、想要平淡无争的生活、想要岁月静好。   我想你。我想要你。
12   当他回过神时,自己已经站在关押喻文州的药铺分舵门口了。   铺子里空无一人,回荡着死一样的静寂。王杰希在心里暗叫一声不好,用最快的速度冲到药柜前启动了机关。   暗门一开,王杰希便怔住了。   地牢里的灯是开着的,刺眼的日光灯填满了他的视线,眼前只余下一片白茫茫的光点,什么也看不清。于是地牢下方一声高过一声、令人不忍卒听的喘息与哭叫,在他的耳中便显得愈发清晰、愈发骇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下楼去、又是怎么在地牢里看见蜷缩在墙角、双腿大张任身边的几名男子操干亵玩的喻文州。   他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像是头一次被强按着注射毒品时,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楚与晕眩冲上脑门,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止。   喻文州。被他捧在手心里,连亲吻都小心翼翼不敢太过份的喻文州。在他无数的梦里,会在春日融融的暖阳下露出一抹清淡似水的微笑的喻文州。初见的那个冬日午后,把帝豪牌香烟递在他手里,掌心冷得像冰一样的喻文州。和皇风的人交手后,地牢里依偎在自己怀里、一吐一吸的气息都喷薄在自己项颈之间的喻文州。   那个永远清澈、干净、温和、眼中神采清亮的年轻警官喻文州,现在跪趴在这几个中草堂分舵里粗俗可鄙的男人身下,一声高过一声地哭喊着、浪叫着,任凭他们怎么顶弄操干也不知道反抗、不知道拒绝。   王杰希听到自己似乎是暴喝了一声,正玩到兴头上的男人们全给吓得魂飞魄散,见了他纷纷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没命价地求饶。他从腰间掏出随身的手枪,一人两发子弹打穿了膝盖骨防止他们逃走,然后拨了通电话给许斌,让他带人来把他们全都押走。   「不用审问。」王杰希不知道,他在电话里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想想前任堂主在的时候都玩过什么折磨人的花样,在他们身上通通试过一遍……试到死为止!」   他不愿让别人看见这个样子的喻文州,于是脱下了大衣裹住喻文州赤裸的身子,一个打横将人抱起就往地牢内部走去。喻文州紧闭着双眼,应该是已经昏过去了,他从双颊到脖颈都泛着异样的潮红,全身上下遍布着青青紫紫的伤痕,甚至还有烟头烫过的痕迹,王杰希一眼都不敢多看,仰起头来抱着喻文州走过长廊,最后将那人先暂时安置在一间有软卧的休息室里。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拨了通电话给方士谦,报了堂口的位置让他马上过来。挂上电话的那一瞬间,有如全身上下所有支撑的力量都乍然轰塌一般,他就这样颓然坐倒在喻文州床前的地板上,将脸埋在双手间,如同行将溺毙的动物般,剧烈地抽噎了起来。
13   「身上的伤倒还好说,好好上药静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肠壁受损得有些严重,可能要用点抗生素,时时注意伤口的状况避免感染发炎……比较麻烦的是心理方面。」方士谦阖上了药箱,转头对王杰希道:「这个可不是我开开药就能好得了的。」   「我知道了。」王杰希眼神一暗。   「对了,他染毒瘾有多长时间了?上一次吸食是什么时候?」   「什么?」王杰希一愣:「他没有吸毒。」   方士谦送了他一个大白眼:「放屁!他的MAMP检测出来明明就是阳性,含量不算太高就是了……中草堂自己就是搞这个的,有吸就是有吸,骗我做什么!」   「不是、他真的……不可能……」   那可是喻文州啊,连抽烟的手势都生涩得像个雏儿的喻文州啊。   「哪有什么不可能的。」方士谦没好气道:「你行你上啊,你来给他验啊!」   「这毒,能戒吗?」王杰希颤抖着声音问道。他好像有些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倒也不是说不行,可MAMP的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吸的量不大,要成功戒断的机率应该还是挺高的,只是这过程嘛……你是知道的。」   王杰希点了点头:「一定要戒。」   方士谦耸了耸肩:「他上次吸毒是什么时候?」   「应该是昨天下午……如果我没料错的话。」   「那等他醒来的时候,也差不多该犯瘾头了。」方士谦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你这儿有铁链吗?」   「干什么?」王杰希皱起了眉。   「不干什么,我得把他手脚绑起来!他等等要是瘾头犯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绑起来难道是要看着他去撞墙吗!」   「我知道了。」王杰希咬了咬牙,转身便往外走:「我去拿手铐来。」
14   送走方士谦后没多久,王杰希就接到了许斌的电话。   他吩咐许斌处理那些侵犯喻文州的人时正在气头上,压根没怎么用脑子,好在许斌还是个聪明人,没有真的照王杰希的吩咐直接凌迟到死,而是先把他们押回附近的堂口细细审问过后才一一枪毙的。   事情的经过和王杰希所想的倒也相差不远,那些人是前任堂主留下来旧派分子,本就对王杰希这个新主子不怎么服气。他们在堂口里待得无聊,想找些乐子,正巧王杰希出了趟远门整整一个月不曾过来,他们便把歪脑筋动到了地牢里王堂主让异常珍视、连打骂一下都不舍得的囚犯喻文州头上。   整整一个月来,喻文州在他们手中过着禁脔一样的生活,一次又一次地被强上、被羞辱、被虐打,他们给喻文州吸食冰毒,说是溜了冰的兔子在床上半分羞耻心也没有,双腿一张谁都能操,叫声浪得人骨头都酥了;更何况,上了瘾的兔儿为了求毒什么下贱的事情都干得出来,只要拿装了毒的玻璃罐在眼前晃一晃,就是要他跪下来给老板们吹箫他也愿意。   许斌在转述那些人的供词时已经极尽委婉了,可王杰希还是听得简直连呼吸都要停止,双手指骨握得喀喀作响,掌心都给掐出了点点血丝。   那都是什么日子啊……自己不在的这一个月里,喻文州过的那都是什么日子啊。   一声男人的哭叫从休息室里传来,王杰希心里一颤,忙挂了许斌的电话,匆匆奔向喻文州所在的房间。   喻文州终于是醒了。跟着苏醒的,还有他体内腐骨钻心的毒瘾,正一遍一遍地折磨着他,痛苦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却彷佛永远也没有退去的一天。   狭小的休息室里,王杰希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喻文州的身子,他不知道一个受过如此重创的人是从哪里生出这么大的力气只为了挣开他的怀抱,栓在喻文州手腕脚踝的铁链被两人的动作带得叮咚作响,破碎的声响回荡在室内,震得王杰希耳膜生疼。   清澈、干净、温和。那些曾让王杰希为之倾倒、甚至为之而生惧的属于喻文州的气质,如今荡然无存。那个男人被他紧紧圈在怀里,挣扎、哭泣、喊叫,一遍又一遍地对他说,说求求你、求求你给我、给我吸,我什么都做,你要什么我都给。   王杰希不知道自己怎么还没被那股撕心裂肺一样的疼痛给折磨得昏过去。 一个小时过去,喻文州在他怀里终于慢慢安静了下来,只是手脚还有些微微地抽搐。王杰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松了松箍在那人身上的臂膀。他也实在累得不行了。   没想到不过是略略放松了半晌,喻文州便猛地一挣甩脱了他的怀抱,接着竟转身跪趴在他身前,颤抖着伸出手来就去解王杰希的裤头。   他一直到喻文州把自己的分身含进嘴里,开始上下舔弄时才猛然惊觉对方究竟在做些什么。他用力推开了喻文州,力道大得让那人一个踉跄向后狠狠翻倒在地上。他连裤子都顾不得整理,一个箭步便冲上去把喻文州整个人圈进了怀里,不住地颤抖着。   「为什么……」一片茫然之中,他听见喻文州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沙哑中带着哭腔:「求你了、给我药……老板要是不喜欢这个姿势,我可以换着来……求老板、求老板给我药……」   「喻文州。」他紧紧抱住男人的身子,分不清在不停抽搐颤抖着的究竟是自己还是喻文州:「喻文州、喻文州……」   喻文州。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思考不了。他全身上下除了箍住喻文州的两条胳臂之外,彷佛就剩下了一张嘴还能用力,却只能不住地喊着喻文州的名字,一遍、一遍、又一遍。   没有了。即使在被刑求逼供,痛苦到极点时,喻文州眼里那抹始终不曾熄灭的清亮神采,现在终于也没有了。完完全全地没有了。   他想到那个晚上,喻文州依偎在他怀里,对他说起了第一次办的那件案子,那个被警方抓了现行的妓女,也是这样跪在喻文州面前,颤抖哭泣着伸手就要去解他的裤头。   多么像啊……王杰希不无悲哀地想着。   喻文州的身子终于逐渐软了下来,想来是又晕过去了,一身冷汗沁得王杰希浑身难受,可又不敢让他离了自己,只得抱着他窝着墙根坐下。   「王杰希……救我……」男人无意识地喃喃低语在王杰希耳边响起。 黑暗里,他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了喻文州冰冷的身子,终于还是哽着声音,一颤一颤地哭了出来。
15   「今天觉得怎么样了?」王杰希端着早饭进来时喻文州已经醒了,正窝在床上把玩着王杰希昨天晚上忘在他床头的那只表。   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他有些微微地反胃,可又不想让王杰希为此而大惊小怪,只强撑起了笑容道:「好多了。身上也不痛了。」   王杰希伸手去探他的额温,满意地点了点头:「烧也退了。」他在喻文州床前坐下,熟练地吹了吹手里的米粥,自己先尝了一口才喂到喻文州嘴边:「趁热吃。」   喻文州就着他的手喝了小半碗便摇头示意不要了,王杰希知道勉强不来,叹了口气一个仰头,剩下的稀粥便全进了他的胃。   「你今天还不下楼工作吗?」喻文州看着那人低头收拾碗盘调羹的样子,有些好笑,可却又莫名地一阵心酸。   一如方士谦所说,喻文州的毒瘾并不深,捱过半个月左右的强制戒断期后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虽然身体还是虚弱、偶尔也会没来由地发呆或是做噩梦什么的,可情况已经比王杰希所想的要好上不只一点了。饶是这样,王杰希还是不放心把他放离自己身边,干脆就命人在中草堂总舵楼上自己的临时住处旁额外清出一间空房,让喻文州住了进去。   王杰希愣了愣,转身过来想把他睡乱了的浏海拨顺:「有许斌在,他会作主的。下午方士谦还要过来一趟,我陪着你吧。」   快要被王杰希的手指碰触到肌肤时,喻文州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那动作非常细微,可还是让王杰希禁不住心里一疼,几乎就想要把那人紧紧搂在怀里,再也不让他离开自己半步。   「对不起……」他讪讪地收回了手。   「没事。」喻文州也有些不好意思,沉默了半晌后,缓缓从被子里伸出手来,带着点示好般地意味凑过去碰了碰王杰希的手。   「不用勉强你自己。」王杰希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回来,看着他的眼神温和而坚定:「那天的事情……」   「我不想谈。」喻文州闭上了眼:「王杰希,求你了。」   王杰希。他想过无数种那人脱口而出自己名字的情境,可无论哪一种,都没有此时此刻喻文州闭上眼睛淡淡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的模样要来得让他心如刀割。   「你真的该下楼了。」喻文州忽地冲他笑了一下,唇角微弯的弧度脆弱一如那时在地牢里,喻文州笑着对他说:「杀了我」。   我怎么舍得呢。   「好。」他深深望了喻文州一眼,接着轻轻报以一笑:「我下午会回来。」
16   王杰希还没到下午就回来了。   喻文州住的房间隔音效果挺好──无论是王杰希还是喻文州自己,都不想让别人听见他做噩梦时的哭喊与吼叫声──因此直到浑身浴血衣物破烂不堪的王杰希猛力推开房门,将喻文州狠命从床上拽起来时,他才听见外头如同战场一样的枪击声。   「拿着。」王杰希一把将他抱下了床,从床头柜里摸出一只克拉克23手枪塞到喻文州手里:「前任堂主留下来的人造反了,他们正在攻击总舵,你从这里出去往左跑会看到一排药柜,那里有机关暗格,打开了就是秘密升降梯可以直接通到地下室,那接着密道可以通到外面……手枪应该会用吧,不是一般刑警的配枪但是现在只有这个了,趁他们还没打进来,你赶紧走吧。」   「王杰希……」   「快走!」王杰希将手枪狠狠塞进喻文州手里:「喻文州,我叫你走、现在就走!快给我滚出去!快啊!」   王杰希一吼完,嘴都来不及闭上,忽地就被人给紧紧抱住,几乎要不能呼吸。   「我们一起走。」他听见喻文州把头抵在他肩膀上,对他道:「我说要带你去投案的,忘了吗?」   喻文州的声音沙哑,可其中却带着一丝轻浅的笑意。   真他妈好听死了。王杰希揽住喻文州的身子,带着他往外狂奔时,忍不住这么想道。   他们顺利抵达了那道暗门前,王杰希伸手掀了掀机关,药柜便缓缓向两旁退开,露出门后那几乎只容���人站立的升降梯。   「来吧。」王杰希自己先站上了升降梯,随后将喻文州也拉了过来抱在怀里:「从这里下去就是地道了。」   「他们不知道这条地道?」   「理论上不知道……」王杰希咬了咬牙:「地道不是没有别的入口,会不会被他们拦截,就要看我们的运气了。」   事实证明他们两个的运气的确是不怎么好,升降梯一停,暗门打开的瞬间,立刻便有子弹冲着他们飞来,喻文州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往后一推,接着便是一声痛极的闷哼从前方传来。 王杰希的声音。   「走!」王杰希摀着左肩对他大喝一声,举枪的另一只手朝前方狠命扫射着,喻文州忙站起身来从旁帮他打着策应。   埋伏在升降梯出口的人比他们想象的多,双方都不愿多做纠缠,交起火来简直是不要命的打法,喻文州跟在王杰希身后边打边跑,子弹破空的呼啸声就从他们耳边擦过,一声声宛如催命的丧钟。   跑到地道的出口时,两人身上都挂了彩,喻文州见到前方就架着一座简易的爬梯,上边还隐隐透着亮光,正要开口喊王杰希时便听得身旁的男人猛地闷吭了一声,脚步一滑就跪倒在地上。   「王杰希!」   一颗子弹从王杰希的小腿肚对穿而过,鲜血如喷泉一般涌出,喻文州几乎不敢相信这人在带着伤的情况下,是怎么跑过这么一长段路的。   「喻文州……」王杰希的声音很微弱,远方又传来了熟悉的枪响,喻文州咬牙让那人靠在自己身上,男人的体重压得他呼吸一滞,差点就要支撑不住:「对不起、那时候……没来得及……早点回来……」   「王杰希!」喻文州强忍住甩他一巴掌的冲动,用力在那人腰上掐了一把:「别在这跟我演这种生离死别的烂戏!」   枪声逐渐接近了。   他咬了咬牙,王杰希给他的枪还剩下最后一匣子弹,必须一次把追兵全都解决,近身搏斗从来都不是他的专长,更遑论自己此刻的身体状态,连能不能支撑过五分钟都不好说了。   「喻文州……」撑起身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左臂也中了一弹,可喻文州已经感觉不到痛了,王杰希近乎梦呓一般地呢喃盘旋在他脑中,支撑着他近乎疯狂地起身、举枪、迎战。   「活下去……求求你、活下去……我不想看你死……」   「喻文州……我爱你。」   是啊……直到不支倒下的时候,脑海里还回荡着王杰希说我爱你的声音呢。   对不起啊,还是没能带着你出去。   喻文州以为自己又看见了G市市警局外的凤凰木开了满树艳烈如火的红花,王杰希就站在开得最盛的那一束花枝下,转身冲他露出了一个温柔而宠溺的笑──如若硬要归类的话,那是一个对待情人的微笑。   他彷佛看见了一阵刺眼的亮光,身边有人在疯狂叫嚣着什么、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还有黄少天的声音,他感觉身子被人抬了起来,有人拿水喂进了他嘴里。 然后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他的眼里,终于只剩下那一树火红得让人心惊的凤凰花,和树下冲他轻柔浅笑的那个男人。
17   喻文州醒过来的时候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身在西方极乐世界,可萦绕在鼻尖的消毒水气味实在太过难闻,他很肯定天堂是不会有这种可怕的味道的。   就像天堂短期内也不应该出现黄少天的声音一样。   「啊啊啊队长你终于醒了啊我快担心死了啊对不起对不起队长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跟你发脾气的一想到事情最后变成这样差点就见不到你我就恨不得抽死自己!队长你醒了真是太好了没事了啊这里是医院你已经安全了没事了啊!」   「王杰希……」喻文州想坐起身来,可全身上下都痛得像是骨头要断了一样,只得作罢。   「哎呀说到魔术师,队长你这次可真是立了大功了!」黄少天在病床前说得口沫横飞还附带手势增加效果:「要不是这次中草堂新旧派系之间起了内斗,自己人打起了自己人,我们可还真没有机会把他们一网打尽呢!我们那时候把大部分在总舵里的人都给逮捕了,可上上下下翻遍整个中草堂的总舵就是找不到魔术师,后来还是小卢聪明……哎呀队长你还不知道吧!队上去年来了个新人叫卢瀚文,警校刚毕业的,我们都喊他小卢,这次可是他第一次出勤呢就立了件大功,我们全队这么多人就他发现了楼顶的药柜有猫腻,一打开就看里头藏着升降梯呢!我们循着升降梯下去才发现了那条密道,也是这样才找到队长你和魔术师的!不过不是我在说你啊队长,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人都意识不清开始说胡话了,整个人还是死死按在魔术师身上像是怕他跑了一样,我说你怎么就这么拼命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呢你知不知道你送来医院的时候心跳都要停了!你该看看郑轩那张脸!那还叫压力山大、简直整个亚洲大陆都压在他背上了!」   今天的黄少天很奇怪。喻文州看着在自己床前滔滔不绝说着话的副队长,突然心里就闪过了这么一个念头。   黄少天仍然很吵、仍然很聒噪,可喻文州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黄少天的聒噪,似乎像是强装出来、要逗自己开心的……?   喻文州心里一震,忽地就明白了过来。黄少天还在那边一个劲地说着,他闭上了眼又睁开,勉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温和:「少天,你看过我的验伤报告了?」   黄少天忽地就闭嘴了。死一般地寂静盘据在病房里,久久挥之不去。   「队长……」   「那些事情,我现在不想谈。」喻文州摇了摇头,脸上的微笑显得有些僵硬:「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队长你放心吧,就是拿枪抵在我脖子上我也绝对不会说的。」   「我知道。」喻文州淡淡道。   不知道验伤报告里写了多少……身上烟头的烫痕都好了吗?手腕脚踝上被铁链捆绑过的痕迹消退了吗?肠壁的伤口有没有发炎?体内MAMP的含量又验得出多少呢?   喻文州思前想后,终于还是没有勇气问黄少天验伤报告的内容──他也看得出来黄少天不愿意谈这事──最后双唇一张,脱口而出的竟是:「王……魔术师呢?」   「哦,他呀!」黄少天如获大赦地跳了起来:「在加护病房里关着、还没脱险呢!他身上的伤比你重多了,险些儿就没挺过来,放心吧队长,外头都有警力看守着,一等他身体状况恢复就可以收押了,啧啧……光是这一条毒品交易罪,厉害点的就能送他去吃枪子了!」   喻文州浑身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终究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黄少天在病房里又和他絮絮叨叨了一会,见他似乎是累了,识趣地说了声明天再带队上的人过来探病,便也离开了。   他一个人躺在病床上,身旁不知名的仪器发出规律而空洞的哔哔声,全身上下每一寸地方依然疼得要命,那时怎么都没感觉到身上竟受了这么多伤呢? 喻文州忽然就觉得鼻头一酸,泪水盛满了眼眶却挣扎着不肯掉下来。他咬牙死死盯着天花板看了好半晌,那些眼泪最后终于尽数干涸在了眼底,一滴也没落下。 Fin
尾声   五年后。G市警察学校礼堂。   六月鸣蝉,凤凰花开,台下的毕业生们制服浆得笔挺,青春而稚嫩的脸庞上闪烁着热切的光芒,眼中神采清亮。   「现在,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G市警政署新任副署长──喻文州喻警官,为在场的毕业生们献上祝福,掌声有请!」   如雷的掌声响起,西装笔挺的男子缓步走上台,微笑着看向台下的年轻学生们。   无人注意,礼堂的后门就在此时悄悄地被打开,一名身着白色衬衫的年轻男人推门走了进来。   「我想要和你们分享一个故事。」台上,新官上任的喻副署长已经开始了演讲:「一个我所亲身经历的故事。   「七年前,我为了侦破当时G市规模最大的贩毒集团──中草堂,改名换姓伪造身分,潜进了中草堂内部担任卧底……也就是你们熟知的『特情』。   「在任务完成前,我的身分就被识破了。我被关在中草堂的地牢里将近半年的时间……那是我一生之中,最晦暗无光的半年。   「我被严刑逼供、被言语羞辱、甚至还染上了毒瘾……当然,现在已经戒除了。」喻文州对着台下轻轻一笑,彷佛说的那都是别人的故事。   「可也是在那里,我经历了无数影响我后来人生的事情、也是在那里,我遇见了影响我至深的一个人。因此,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即使后来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三个月、伤好后又差点被我在气头上的副队长打得再进一次医院,我也并不后悔当时的决定。」   喻文州的伤好到约莫七八分的时候,病房里来了一位很特别的访客。   访客的名字叫做高英杰,是个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喻文州记得他踏进病房时的的眼神,清澈纯粹中透着不可动摇的坚定意志。   他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小一号的王杰希站在自己面前,对自己伸出手来自我介绍。   「方士谦叔叔说,如果想救堂主,就得来找您。」高英杰冲他鞠了一个躬,这孩子嫩是嫩了点儿,可喻文州挺喜欢他的眼神:「请您救他。」   「我知道了。」喻文州微笑着点了点头:「你喊方士谦叔叔啊……那我在你心里是叔叔还是哥哥呢?」   少年明显地有些愣住了,吶吶地说不出话来,喻文州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头:「王堂主挑中的人,要更有自信才行啊。」   那之后,中草堂便在高英杰的带领和许斌的从旁协助下逐步洗白,从走私毒品的犯罪集团转型成为专营国际贸易的微草公司。在中草堂出钱打点和喻文州出面作证之下,王杰希从死刑改判了无期,若是在狱中表现良好,还能获得假释的机会。   只是在入狱之前,他还必须先进一趟勒戒所。   喻文州不是没有猜到王杰希有毒瘾,可没有想到这么严重。在勒戒所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几乎是看着王杰希脱去了一层皮,戒毒的痛苦磨去了他一身的骄傲与尊严,陪着王杰希戒毒的那一年里,喻文州连作梦都会梦到王杰希耐不住毒瘾而发疯或自杀的样子。   离开勒戒所的时候,曾经道上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魔术师几乎成了一个傻子,连完整的句子都不怎么说得出。喻文州就看着这样的王杰希被警方铐上手铐脚镣拉进监狱里,心里一抽一抽地泛着疼,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说这个故事,是希望你们在未来执行勤务时,能够记得一件事情。」喻文州看着台下眼风一扫,门边身着白色衬衫的男子便轻巧地落入了他的视线,久久不能移转开来:「每一个你们以为十恶不赦、死有余辜的罪犯,或许都比你们所想的要再更复杂一些。罪犯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懂得爱恨悲喜,他们并不是生来就要成为恶魔,也许是后天的环境、也许是被人胁迫、也或许是为了某些说也说不清的原因,于是让他们成为了现在的这副样子。   「我这么说,并不是要你们宽纵罪犯,而是希望你们在执行勤务的同时,永远心怀悲悯、永远抱持善意,知道你们所面对的并不是冷血的恶魔,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可以被拯救、被重新拥抱的人,永远怀着这样的心意去执行任务,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只是为了制裁这些罪犯,而是在试图让他们重新拥有新的人生、重新得到他们应得的幸福。」   六月午后的日光从礼堂大片大片的玻璃窗洒落,映照在男人有些憔悴的脸庞上,那件熨得笔挺的白衬衫穿在身上,更加明显地勾勒出了他瘦削的身型。 台上和台下,两个人的目光忽地就碰在了一起。男人遥遥对着喻文州露出一个有些疲惫但却非常、非常温柔的笑容。   喻文州被那笑容触得心里一颤,差点儿就忘了低头去看讲稿。   「在未来,你们还会需要面对无数的困难与挑战,而我在这里衷心地祝福你们,无论前方等着你们的是什么,希望选择了刑警这条路,并不会让你们感到后悔,而是会为此打从心里地骄傲着。」喻文州笑着低下头来,念完讲稿的最后一段:「哦对了,作为一个过来人,如果你们哪天真的不幸必须去担任特情时,我发自内心的建议就是:练习抽好烟。祝福你们。」   如雷的掌声再度响起,喻文州深深一鞠躬,走下了讲台。   礼堂外,成排的凤凰木开出了火一般艳丽灼人的花朵,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中烈烈燃烧着。   他笑着走向那个男人,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眼中神采清亮,一如初见。   祝福你们。   祝福我们。 
尾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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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ngjkh · 3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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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bnd · 3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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