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裕尼-后港市镇会
Explore tagged Tumblr posts
Text
"Kill them with kindness" Wrong. CURSE OF QIN SHI HUANG
的是不我一有大在人了中到资要可以这个你会好为上来就学交也用能如文时没说他看提那问生过下请天们所多麽小想得之还电出工对都机自後子而讯站去心只家知国台很信成章何同道地发法无然但吗当於本现年前真最和新因果定意情点题其事方清科样些��叁此位理行作经者什谢名日正华话开实再城爱与二动比高面又车力或种像应女教分手打已次长太明己路起相主关凤间呢觉该十外凰友才民系进使她着各少全两回加将感第性球式把被老公龙程论及别给听水重体做校里常东风您湾啦见解等部原月美先管区错音否啊找网乐让通入期选较四场由书它快从欢数表怎至立内合目望认几社告更版度考喜头难光买今身许弟若算记代统处完号接言政玩师字并男计谁山张党每且结改非星连哈建放直转报活设变指气研陈试西五希取神化物王战近世受义反单死任跟便空林士台却北队功必声写平影业金档片讨色容央妳向市则员兴利强白价安呵特思叫总办保花议传元求份件持万未究决投哪喔笑猫组独级走支曾标流竹兄阿室卡马共需海口门般线语命观视朋联参格黄钱修失儿住八脑板吃另换即象料录拿专远速基帮形确候装孩备歌界除南器画诉差讲类英案带久乎掉迷量引整似耶奇制边型超识虽怪飞始品运赛费梦故班权破验眼满念造军精务留服六图收舍半读愿李底约雄课答令深票达演早卖棒够黑院假曲火准百谈胜碟术推存治离易往况晚示证段导伤调团七永刚哥甚德杀怕包列概照夜排客绝软商根九切条集千落竟越待忘尽据双供称座值消产红跑嘛园附硬云游展执闻唱育斯某技唉息苦质油救效须介首助职例热毕节害击乱态嗯宝倒注停古输规福亲查复步举鱼断终轻环练印随依趣限响省局续司角简极干篇罗佛克阳武疑送拉习源免志鸟烦足馆仍低广土呀楼坏兵显率圣码众争初误楚责境野预具智压系青贵顺负魔适哇测慢怀懂史配呜味亦医迎舞恋细灌甲帝句属灵评骑宜败左追狂敢春狗际遇族群痛右康佳杨木病戏项抓徵善官护博补石���营历只按妹里编岁择温守血领寻田养谓居异雨止跳君烂优封拜恶啥浪核聊急状陆激模攻忙良剧牛垒增维静阵抱势严词亚夫签悲密幕毒厂爽缘店吴兰睡致江宿翻香蛮警控赵冷威微坐周宗普登母络午恐套巴杂创旧辑幸剑亮述堂酒丽牌仔脚突搞父俊暴防吉礼素招草周房餐虑充府背典仁漫景绍诸琴忆援尤缺扁骂纯惜授皮松委湖诚麻置靠继判益波姐既射欲刻堆释含承退莫刘昨旁纪赶制尚艺肉律铁奏树毛罪笔彩注归弹虎卫刀皆键售块险荣播施铭罗汉赏欣升叶萤载嘿弄钟付寄鬼哦灯呆洋嘻布磁荐检派构妈蓝贴猪策纸暗巧努雷架享宣逢均担启济罢呼划伟岛歉郭训穿详沙督梅顾敌协轮略慧幻脸短鹰冲朝忍游河批混窗乡蛋季散册弃熟奖唯藏婚镜紧猜喝尊乾县伯偏偷秋层颗食淡申冠衣仅帐赞购犯敬勇洲束斗徒嘉柔绩笨拥漂狮诗围乖孤姓吸私避范抗盖祝序晓富译巨秀馀辉插察庆积愈端移宫挥爆港雪硕借帅丢括挂盘偶末厅朱凡惊货灭醒虚瑞拍遗忠志透烈银顶雅诺圆熊替休材挑侠鸡累互掌念米伴辅降豪篮洗健饭怜疯宏困址兮操临骗咧药绿尼蔡玉辛辈敏减彼街聚郎泡恨苏缩枢碰采默婆股童符抽获宇废赢肯砍钢欧届禁苍脱渐仙泪触途财箱厌籍冰涛订哭稳析杰坚桥懒贤丝露森危占茶惯尘布爸阶夏谊瓶哩惨械隐丰旅椰亡汽贝娘寒遭吹暑珍零刊邮村乃予赖摇纳烟伦尾狼浮骨杯隔洪织询振忽索惠峰席喵胡租款扰企刺芳鼠折频冒痴阴哲针伊寂嘴倚霸扬沉悔虫菜距复鼓摩郑庄副页烧弱暂剩豆探耐祖遍萧握愁龟哀发延库隆盟傻眉固秘卷搭昭宁托辩覆吵耳閒拨沈升胖丁妙残违稍媒忧销恩颜船奈映井拼屋乘京藉洞川宪拟寝塞倍户摆桌域劳赚皇逃鸿横牙拖齐农滚障搬奶乌了松戴谱酷棋吓摸额瓜役怨染迫醉锁震床闹佩牠徐尺干潮帽盛孙屁净凯撞迴损伙牵厉惑羊冬桃舰眠伍溪飘泰宋圈竞闪纵崇滑乙俗浅莲紫沟旋摄聪毁庭麦描妨勒仪陪榜板慕耀献审蟹巷谅姊逐踏岸葛卧洽寞邦藤拳阻蝎面殊凭拒池邪航驱裁翔填奥函镇丌宽颇枪遥穹啪阅锋砂恭塔贺魂睛逸旗萨丸厚斋芬革庸舒饮闭励顿仰阁孟昌访绪裕勿州阐抢扫糊宙尝菩赐赤喊盗擎劝奋慈尽污狐罚幽准兼尖彰灰番衡鲜扩毫夸炮拆监栏迟证倾郁汪纷托漏渡姑秒吾窝辆龄跌浩肥兽煞抹酸税陷谷冲杜胸甘胞诞岂辞墙凉碎晶邱逻脆喷玫娃培咱潜祥筑孔柏叭邀犹妻估荒袋径垃傲淑圾旦亿截币羽妇泥欺弦筹舍忌串伸喇耻繁廖逛劲臭鲁壮捕穷拔于丑莉糟炸坡蒙腿坦怒甜韩缓悉扯割艾胎恒玲朵泉汤猛驾幼坪巫弯胆昏鞋怡吐唐悠盾跃侵丹鑑泽薪逝彦后召吕碧晨辨植痴瑰钓轩勤珠浓悟磨剪逼玄暖躲洛症挡敝碍亨逊蜜盼姆赋彬壁缴捷乏戒憾滴桑菲嫌愉爬恼删叹抵棚摘蒋箭夕翁牲迹勉莱洁贪恰曰侨沧咖唷扣采奔泳迹涯夺抄疗署誓盃骚翼屠咪雾涉锺踢谋牺焦涵础绕俱霹坜唬氏彻吝曼寿粉廉炎祸耗炮啡肚贡鼻挖貌捐融筋云稣捡饱铃雳鸣奉燃饰绘黎卷恢瞧茫幅迪柳瑜矛吊侯玛撑薄敦挤墨琪凌侧枫嗨梯梁廷儒咬岚览兔怖稿齿狱爷迈闷乔姿踪宾家弘韵岭咦裤壳孝仇誉妮惧促驶疼凶粗耍糕仲裂吟陀赌爵哉亏锅刷旭晴蝶阔洩顽牧契轰羞拾锦逆堕夹枝瓦舟悦惹疏锐翘哎综纲扇驻屏堪弥贯愚抬喂靖狠饼凝邻擦滋坤蛙灾莎毅卒汝征赠斗抛秦辱涂披允侦欲夥朗笛劫魅钦慰荷挺矣迅禅迁鹿秤彭肩赞丙鹅痕液涨巡烤贱丈趋沿滥措么扭捉碗炉脏叔秘腰漠翅余胶妥谣缸芒陵雯轨虾寸呦洒贞蜂钻���鹤摔盒虫氛悄霖愧斜尸循俩堡旺恶叉燕津臣丧茂椅缠刑脉杉泊撒递疲杆趁欠盈晃蛇牡慎粒系倦溜遵腐疾鸭璃牢劣患祂呈浑剂妖玻塑飙伏弊扮侬渴歪苗汗陶栋琳蓉埋叡澎并泣腾柯催畅勾樱阮斥搜踩返坛垂唤储贩匆添坑柴邓糖昆暮柜娟腹煮泛稀兹抑携芭框彷罐虹拷萍臂袭叙吻仿贼羯浴体翠灿敲胁侣蚁秩佑谨寡岳赔掩匙曹纽签晋喻绵咏摊馨珊孕杰拘哟羡肤肝袍罩叛御谜嫁庙肠谎潘埔卜占拦煌俄札骤陌澄仓匪宵钮岗荡卸旨粽贸舌历叮咒钥苹祭屈陋雀睹媚娜诱衷菁殿撕蠢惟嚣踊跨膀筒纹乳仗轴撤潭佛桂愤捧袖埃壹赫谦汇魏粹傅寮猴衰辜恳桶吋衫瞬冻猎琼卿戚卓殖泼譬翰刮斌枉梁庞闽宅麟宰梭纠丛雕澳毙颖腔伫躺划寺炼胃昂勋骄卑蚂墓冥妄董淋卢偿姻砸践殷润铜盲扎驳湿凑炒尿穴蟑拓诡谬淫荡鼎斩尧伪饿驰蚊瘟肢挫槽扶兆僧昧螂匹芝奸聘眷熙猩癢帖贫贿扑笼丘颠讶玮尹詗柱袁漆毋辣棍矩佐澡渊痞矮戈勃吞肆抖咳亭淘穗黏冈歧屑拢潇谐遣诊祈霜熬饶闯婉致雁觅讽膜挣斤帆铺凄瑟艇壶苑悬詹诠滤掰稚辰募懿慨哼汁佬纤肃遨渔恕蝴垫昱竿缝蹈鞭仆豫岩辐歹甄斑淹崎骏薰婷宠棵弓犬涂刹郁坎煎螺遮枯台昔瘾蒂坠唔瞎筝唇表吁冤祷甩伞酱范焉娇驼沦碳沾抚溶叠几蜡涌氧弦娱皓奴颓嘎趟揭噹剥垦狭魁坊盐屎郝佩摧栗菊瘦钧匿砖嘘缚嘟盆债霞挽逍畔蕴颈获畏喂脾姬赴囊噪熄锡诀肇璋晕浊伐峡窃枕倘慌垮帕莹琦厢渺脏削锣虐豔薇霉衍腊喧娶遂睁裙韦矢伺钉婴蓄奸廿堵葬蓬鸦尝挨蕾璿挚券厨醇呻霍剃浆葡暨滨履捞咕耕棉烁尉艰妓棺鹏蒸癌纬菌撇惩绑甫崩魄拂汰氓歇萝呒萄蕃曝疋向胏烛腻襄妆髓朴薯颂薛滩橘贰嘲叹枚侮豹巢酬碑翩蚕辽矿屡谴卵���攀肌冯宴盏阪浦迦颁炼尬胀辟艘株只湘饲爹梨喽侍疫雕黯并铝弗爪鄙钗栽狸谘柄悸喉擅劈秉芷裸锵贾逗寓咚璞烫铅啸炳屿竖惶仕挪栅迄顷窄鸥鲢郊倩兜茧磊抒夷绰溯拙僚芙杖溃凶鸽妒沌祺呐卦聆栖蝇佮唾汇楣匠蛛悼舜耿瞄芋瞒竭茵吼苛浸拯克豆沛掠廊凸搅俺酌倡朦蕉暱焕掏蝉焰狄绳惰芽裹宛御赎燥滔贬悍袂坟颉啤押尴颤钝腥缔粮哑槟簿斧肿纶僵齣辖蹲敷喘扎酿佑肖愈隧嗜檬迳碌襟凋圭寇污哨倪筠桦诈姜旬秃脂噢撼衅庚炫谭惭涩崔贷胡晒琉捏绮膝拭暗醋膨杠鑫瀑喃剖袜逾涅扳惘凳呃掘捍榔窍蜗旷梵暇稻柠抉辗蔚钩卜莺匡蜘祯哔窟亟谛溢黛晦伶逮傍葱刁堤恍匣谍禧轿耸瀚斐忿泓拐驴罕沫绽刃窈渝仄瑛葵噜绣奕窥浏隶蔽仟敛丞诘鳖疤膏锥窕皱晰晖舅孰煽姚钞袱绊焚芦咸沮呕瞪淳丐茹盘菱篠涕衬蚀溉瑄翟怠钰躯肺掷丑奢荫靶纱芸佰峻阱哄肾庄囡阑戳腕菸凹蟾蒐呱巾雏螃盯馈垄毓犀逞姨穆樵阀弥跷搁隙疵憧忏琨阙萱怅辄搏榕饥捣渣眺虞俯绅谤珑咫俏淆蜀楠乞诅匀貂寰迋敞跪囚溺骆憬苇脊瑶疆乍杆眸窜孽卅夭簧徘馒趴鎚啼冗缉絮啄沸萃嘶鸳禽惫徨屐舆邂掀嫖苟檯矫铎棱哗徊拱蕙徬滞吠妞氾芹叩朽侪赦汐丰虔茅棠仑膳魉儡鸯懦渗邵筱畜崖瑕蕊揣擒挂屯莽矽侏弧澈饺奎裘塌饵偎泻蔓彗樽衔茍磋萎廓悯铸茎歼壤浇蚤恃瞻拚汀椒嚼粥磅佫勘脖吨澜锻笙厄嚷伽徽隅寥缤簾烘茜驯噎厦闰煤链锈诫颊俐曳蓓暧郤淌喀昆蔑峙躁菇逅雇殴泌酥缮莓辕骇巍糗扛杏茁琵礁秽岔僻焊嗡诵瞌捌遁赃涡琮卯锯扔苏邹莅隘蹋湛昼岫蛰桩藐汲禄皂濑绒耽粪粤卤曜懋咎痘聂垢瞳闵睿跤鉴躬斟淇莒毯幸骋���庐殃橄恤叽鳞蒙芥榄楷硫苔麒椎禹喙厘袅亥倌吭诃裔梓蓦岩帜瓣狡惕蒙怯嫩龚嚎豚埠暸唆妃瓢蹄厮讥啃琶愿噱狷搪氢橙咆靡砌筷兑溼呸镀踹冢祟懈术搓攸橡膛俞祉冀炊瓷遐揽鹭茄蜢塘郡韬挟牟糙阎旻赘霆呎炭霄媳瘤猿颺煚铠蝠钜苓傀烬墅璇困愣恬嫉琐嫂淼梳憎搂藻酵屉陡摺箫飨桐蚱曦璧偈蹦昶咙铮嗤戌屌耘裳啾嵘胺笃烹巩厝疚鸶汹蔷沐咽烙畸讳揍曙铐朔涓睬矶岐凄鲫楞鲤荆偕徜饥肮蔼辙恁霈诛鞠茉煜傭嗓酹昙铨艳绷峨揉珈鹃诲臆焰隽熔堇韧扒憨舵肛戊坝抠骷碘鞍冕榨肘羔哺霓巳铲蚵惆驹撷稽羹纺蜕趾吊豁褪癸眨臻慷蝙胧沼舱柚抨葭枷靥硝绚绞缆讪褚砗嫣蒲丫鹦蒹憩懊聋盎婊盔峦矜凛铺鹉蜴惚畴羁媛堑泛疮韶憋祁诟搔蜥袒奄忱玖拌悴祠扼髅筑蛤茱骐捶须亢葔艸筛岳岳慵戮跎砰仑炜篱笈瘫吏痊庶厥棘娑沁窘鲸缕硷俨栈蔬鸠闲迢恣昀泠涟眩噫娥荼鳄镖侃虏俾樟榴咛炬窦笠翱莘躇翡姜枭匕藩徉觞拣吱皈墉傌梢巅踌萌幌杭侥栾奠痲夸瘖芯蟀驿耨禾瑾
“kill them with kindness” Wrong. CURSE OF RA 𓀀 𓀁 𓀂 𓀃 𓀄 𓀅 𓀆 𓀇 𓀈 𓀉 𓀊 𓀋 𓀌 𓀍 𓀎 𓀏 𓀐 𓀑 𓀒 𓀓 𓀔 𓀕 𓀖 𓀗 𓀘 𓀙 𓀚 𓀛 𓀜 𓀝 𓀞 𓀟 𓀠 𓀡 𓀢 𓀣 𓀤 𓀥 𓀦 𓀧 𓀨 𓀩 𓀪 𓀫 𓀬 𓀭 𓀮 𓀯 𓀰 𓀱 𓀲 𓀳 𓀴 𓀵 𓀶 𓀷 𓀸 𓀹 𓀺 𓀻 𓀼 𓀽 𓀾 𓀿 𓁀 𓁁 𓁂 𓁃 𓁄 𓁅 𓁆 𓁇 𓁈 𓁉 𓁊 𓁋 𓁌 𓁍 𓁎 𓁏 𓁐 𓁑 𓀄 𓀅 𓀆
200K notes
·
View notes
Text
工人党市镇会招标无人问津,这是政治问题还是商业考虑?
红蚂蚁/侯佩瑜 …

View On WordPress
1 note
·
View note
Photo

日本为什么敢袭击珍珠港,向“巨人”美利坚宣战?
作者:葛晓笛 2016-09-10
1941年,日本面临一个是否与美国开战的选择,如果避免战争,他们就要退出轴心国同盟,从中国和法属印度支那撤军,他们将失去连年战争的成果,超过20万人的死亡将毫无意义,在日本的领导人看来,这种情况将导致他们的国家沦为“三流”。
▍无法解决的问题
但是与美国一战这个选择���乎更不可取,因为在这样一场不符合逻辑的战争中,日本要面临一些看上去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
首先,日本要面对美国绝对的实力。
1941年开战前,美国的工业产值是日本的22倍,煤炭产量是日本的7倍,石油产量是日本的721倍,钢铁产量是日本的18倍,国民生产总值是日本的13倍。
在没有进行战争动员的1941年,美国每年制造价值45亿美元的武器装备,而同期的日本,尽管处于战争状态,这一数字也只有20亿美元。
随着战争的爆发,这些数字还将被拉大数倍。另外,美国的人口是日本的2倍,这就意味着,一旦发生战争,美国的动员兵力也将大大超过日本。
(1941年美日经济实力对比【NHK纪录片《太平洋战争》】)
其次,日本人面对的是自己最大的贸易伙伴,因为与中国进行着胶着的战争,资源匮乏的日本依赖美国为其提供战略资源。
1941年,日本70%以上的钢铁和石油从美国进口,一旦与美国开战,这些资源将被切断。
第三,日本当时在世界上的盟友,只有同为轴心国成员的德国和意大利,它们并不希望改变美国的孤立主义状态。
虽然通过援助法案,美国给予轴心国的敌人以很大的帮助,但显然,美国不直接参战,对德国来说仍然是最好的情况。
希特勒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在日本进军南洋,向全世界宣战之前,他一直希望日本能够进军西伯利亚,对苏联进行夹击,而不是去和美国进行一场不可能获胜的战争。
另外,虽然德意两国是日本盟友,但相隔甚远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们处于不同的战场,一旦发生战争,很难互相呼应。
在1941年,美国的钢铁、飞机和机动车的总产量已经超过第二次世界大战其他所有参战国的总和。
一个渺小的亚洲岛国,挑战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究竟是什么,让日本敢于在1941年12月7日的清晨袭击珍珠港,挑起与巨人之间的战争?
▍日本的精神
太平洋战争的爆发不是某一个单一事件的后果,它是无数线索汇聚到一起的结局。
对日本来说,任何时候,这个国家都不缺乏挑战强者的勇气,但是有些时候,它确实缺乏理智与智慧。
从十九世纪中期的明治维新,到二十世纪初开启对外扩张的脚步,直至第二次世界大战与美国在浩瀚的太平洋上交战,日本的帝国主义和军国主义道路自始贯彻,是政策路线、国族传统和社会思想引导的必然结果。
帝国主义道路
明治维新是日本在殖民主义的压迫感下选择的自强道路。佩里的黑船敲响了日本的门户,其意义不亚于鸦片战争之于中国。
1850年代,日本已经被迫进入了一个他们所不熟悉的国际网络之中。
开放港口、固定关税、最惠国待遇以及治外法权等等,殖民国家制定的游戏规则,被应用于波斯、土耳其、暹罗、清朝直至日本,一种耻感在这个国家蔓延。

(马修·佩里的黑船让日本见识到了西方文明的船坚炮利)
这种耻感是压迫日本人奋发的动力,他们的初步目标是废除外部强加给他们的一系列不平等条约,而后要做到与殖民列强平起平坐;
最终,他们还要在东北亚排除一切其他殖民者,树立日本的区域霸权和殖民体系。
要做到这些并不容易,日本人从一开始就意识到了反抗并不是办法,于是他们开始学习。
1856年,来自佐贺的年轻武士江藤新平写出了长篇备忘《图海策》,并以此受到政府重用。
江藤在这份备忘录中写道,同样作为岛国的英国,甚至在农业上不如日本,但是因为向外扩张而富强,如果日本也同样发展航海与贸易,它将成为“真正的世界上最强的国家”。
在这之后,日本改变了闭关锁国的政策,开始对外开放,认真地学习起各国的发展经验。

(江藤新平的《图海策》是日本国策转变的标志)
在1868年垮台之前,幕府已经向西方国家派出了7个使团,除外交任务外,有300多名代表调查了各国的制度与文化。这其中,就有后来提出“脱亚入欧”的福泽谕吉。
1860年和1862年,福泽谕吉两次出使美国与欧洲,深感西方文明的发达和东方各国的落后,因此写作了《西洋事情》等书,向日本人介绍西方的政治制度和价值观。福泽谕吉认为日本应摈弃东方文化的传统,吸取西方文明的精髓。
他认为在文明的碰撞中,东方毫无胜算,日本最好的出路,在于与东亚邻国断绝交往,避免日本被西方视为与邻国同样的野蛮之地。进而,他提出,日本应该脱离亚洲,加入欧洲。

(1万面额的日币上印有福泽谕吉的肖像)
在幕府统治结束后,日本变得更加开放,与西方的交流也更加频繁。
1871年,岩仓具视率领由政府高层组成的考察团,对美国和欧洲进行了细致的考察。岩仓使节团原计划对欧美进行七个月的访问,但随着考察内容的增加,他们的行程增加了超过一年的时间。使节团被分为几个小组,分别研究西方的宪法和政治体制,收集有关贸易、工业、银行业等信息。
与这些官员同行的还有58名学生,他们被要求在国外进行长期留学。
岩仓使节团惊讶于西方的发达,但也为日本的发展提供了信念 —— 西方的工业化成果不过是近几十年才得来的,只要能够有效地学习国外的产业、技术与知识,日本也应该能够很快地追赶上来。
(岩仓考察团的核心成员)
十九世纪是殖民主义的时代,世界上的先进国家都将殖民视作文明由高位向低位灌溉的必然途径,是一种理所当然。
日本的情况更加彻底,作为后发国家,能否成为帝国主义的一份子,决定了作为一个国家的日本和作为一个民族的共同体能否存在与生存下去。
在日本人看来,问题十分简单,这就是一道关于独立与从属的选择题,他们显然要选择前者。因此,日本一方面如饥似渴地学习着西方的先进经验,另一方面,也在战略层面谋划着未来的出路��底线。
1890年,时任内阁总理大臣的山县有朋上奏《外交政略论》,向明治天皇表明:
“国家独立自卫之途有二:一曰防守主权线,不容他人侵害;二曰保护利益线,不失形胜地位何谓主权线,国家之疆土是也;何谓利益线,同我主权线安全紧密相关之区域是也。”
“仅仅防守主权线已经不能够维护国家之独立,必须进而保护利益线,经常立足于形胜之地位。”
以此“利益线”理论为指导,控制朝鲜乃至中国东北地区成为了日本国家战略的目标,为此,他们不惜与中国和俄国交战。
甲午战争与日俄战争的胜利给予日本人极大的信心,使他们坚信自明治维新开启的日本帝国主义之路毫无疑问是正确的。
武士道精神
日本是一个具有武士传统的国家,从1192年幕府统治国家开始,武士即为“士、农、工、商“的四民之首,其后长达800余年的历史,就是武士阶级统治国家的时代,而武士道精神则是社会伦理的基本。
明治维新后,武士阶层虽然不复存在,但是武士道精神并没有消失,军人则从某种程度上继承了武士的地位。
1872年,明治政府颁布《全国募兵诏书》动员全体国民“以生命报效国家”。
1882年颁布《军人敕谕》,要求军人恪守“忠节、礼仪、武勇、信义、朴素”等武士道要义。
(日本陆军大学校被称为战犯的摇篮,战后被取消,原址上建立了东京都港区立青山中学)
1883年,在山县有朋等人的领导下,日本陆军成立陆军大学校,招收服役两年以上,28岁以下的��兵和骑兵少尉,以及服役一年以上,30岁以下的炮兵和工兵中尉。
陆大是一所精英学校,录取率只有10%,其毕业生在日后占据了日本军部的重要岗位。
明治时代,日本军队已有办中学的传统,随着陆大的成立,军队得以系统地培养一批从青少年起便沉浸在军事教学和训练中的职业军人。
这些职业军人具备武士道和理想主义精神,军事素质一流,但脱离社会的培训方式,让他们对世界、对社会、对政治缺乏合理的认知。
对日本帝国的精英军人来说,他们继承的是武士阶层的精神与责任,那就是恪尽职守效忠天皇,在他们看来,死亡只是尽忠职守的一种手段而已,没有完成责任所规定的任务,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事情。
在日后的对外侵略中,继承了武士道精神的日本精英军人成了罪魁祸首。
狂热的民族主义与爱国主义
明治维新是一个中央集权的改革,它重新树立了天皇绝对的权威,把分散的地方大名替换为由中央政府派出的地方政府,不断强化日本国民效忠天皇的信念。
通过宣扬神化天皇的“皇国史观”,日本国民被逐渐塑造为合格的“天皇臣民”。
在明治时代的日本课本中,楠木正成为后醍醐天皇尽忠的事迹被大为赞扬,将其“七生报国”的信念烙印到每一个日本国民的心中。
日后,这种信念成为了日本军队的理念。
(终其一生效忠后醍醐天皇的楠木正成,被视为忠君的典范,他雕像就树立在皇居外苑)
进入20世纪后,尤其是经历了甲午战争、日俄战争乃至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胜利,日本逐渐成为亚洲唯一的殖民主义帝国。
至此,日本已经不再满足于做西方的好学生了,它需要建立自己的殖民体系,划分自己的势力范围。
为此,它需要一个理论体系的支撑。
这时,日本军国主义者极力创造一��“皇国史观”,通过将神武天皇神话转变为一种意识形态,来树立日本民族的优异性,以及日本国家的特殊性。
在这种话语体系下,日本国民形成了一种对天皇的盲目崇拜,和对蔑视外界、妄自尊大的社会心态。
所谓八纮一宇的东亚新秩序,就是建立在这样一套说辞之上。可以说,正是这种意识形态,催生了近代日本国民的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心态。
军国主义者利用民众对天皇的崇拜,达到自己发动战争和控制国家的目的、在不断地对外征伐中,日本人不断用借口欺骗自己,把侵略行为塑造为具有正义性的圣战。
(1945年8月15日,昭和天皇玉音放送的时刻,在皇居外跪拜的民众)
日本的媒体在对外侵略中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每一次日军的海外行动都能带动报纸销量的大幅提升,在大正时期敢于批评军费增加的媒体,在1930年代发生转向,化身为军部的喉舌,为日本对外战争鼓吹。
在战争年代,日本媒体与军部之间的关系非常密切,报社记者可以在军部机关自由活动,甚至被允许进入作战课。
在1931年9月和1937年7月这些重要的历史转折中,日本媒体上的声音,都是军方想要听到的声音 —— 是中国人的挑衅造成了日本军队的反击。
国家利益至上的原则,让媒体失去了独立和冷静的态度,成为鼓吹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的旗手,异化了日本国民的心态,鼓动了发动战争的民意。
(日本报刊销量与对外战争【来源:NHK纪录片《日本为何通向战争之路》】)
在太平洋战争之前,日本已经通过长期的教育和宣传,把国民培养成为一种极端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的产物。
在军国主义者富有煽动性的鼓吹下,在爱国主义的驱使下,日本人陷入了一种近乎癫狂的集体意识之中。
这时,少数具备冷静头脑,能够独立思考的人无法改变现状,只能任由整个国家走上战争这条万劫不复的道路。
从结果的角度看来,日本以“文明开化”为目的的社会启蒙运动彻底的失败了。它创造的,不是具备民主和自我意识的国民,而是基于皇道和武士道的臣民;它建设的,不是一个文明而自强的国家,而是充斥着征服与奴役的帝国。
从极左到极右的社会思想
至1920年代,日本的资本主义发展业已成型,社会各阶层都不可避免地卷入工业化体系之中。随着城市规模不断扩大,农业人口逐渐减少,传统零散的小农经济无法跟上工业化发展的脚步,农产品出现减产。
1918年,日本政府为对外征战,大幅征收大米,米价随之上涨,引发资本家和地主囤积大米。1918年8月,日本市场上的大米价格较一年前翻了三倍,平民家庭开始出现无米可用的情况。米荒的蔓延导致了社会不满,引发了米骚动。至9月中旬,日本共38座城市,153个乡镇和177个村庄爆发超过623起骚乱,参与者逾200万人。
(神户的铃木商店在米骚动中被烧毁)
资本主义的发展和阶层流动导致社会不公的加剧,人们开始怀念明治时期生活的美好与富足。在这种情况下,倡导社会公正的左翼势力抬头。
1925年,随着成人普选法案的通过,日本涌现了大量社会主义政党。1928年,早年由安部矶雄组建的社会民主党在议会选举中赢得了4个席位,并向国会提交了一份号召将基础产业收归国有、进行土地改革和建设福利社会的纲领。
左翼势力强烈要求改变现状,其中代表人物是国家社会主义者北一辉。
1906年,时年23岁的北一辉就自费出版了《国体论与纯正社会主义》,这本书后来成为日本军国主义对外扩张的纲领性文件。
在这本书中,北一辉披露了底层社会的困苦与财阀官僚的奸佞,呼吁天皇帮助底层人民完成社会主义大变革,实现“土地和生产机构的公有”,实现“社会的共产制”。
这本书一经出版便被查禁,北一辉本人也流亡中国。在中国期间,他与黄兴和宋教仁等人相识,并结下友谊,他曾为中国革命奔走,后隐居在上海,写出了《国家改造法案大纲》一书。
在这本书中,北一辉系统阐述了他的政治观点和行动纲领,他呼吁举行军事政变,取消宪法,进行为期三年的戒严管制,期间成立一个由军队领导的政府,把政党和政客们扫地出门。
同时,他鼓吹国有化和土地改革,将土地分给贫困的农民,以此“消除那些天皇和他的子民们分离的障碍”。
他认为,如果能够做到这些,日本必将完成促进亚洲其他地区文明化的崇高使命。这时,北一辉的思想已经具备了十足的军国主义和法西斯特征。
(北一辉)
北一辉并不相信渐进的社会改造,而是寄希望于发动底层,进行激烈的革命。
他把对外侵略美化为“文明化”,视之为作为“先进国家”的日本的历史使命���这些观点在日本军队的下层军官中引起共鸣,使之成为“皇道派”的理论领袖。
1936年2月26日,一群信奉北一辉观念的军官发动叛乱,提出“为了唤醒日本民众,成就一次昭和复兴”的口号。
叛乱士兵占领了东京的重要地点,刺杀多名军政大臣,制造了震惊世界的“二二六事变”。
叛乱最终被镇压,北一辉也在随后的审判中被判处死刑。
北一辉虽然死了,但是造就他思想的土壤还在。
1920年代和北一辉一起建立法西斯社团犹存社的大川周明,曾在1916年的文章中宣称,“大日本帝国是上天所派下来的新世界的领导者”,日本对于东亚人民有着义不容辞的义务,就是“救治那些饱受西欧民族虐待下的人们,决不代替西欧民族奴役他们”,“复兴亚细亚之战士又必须是改造日本之战士。”
1943年,大川周明出版了著名的法西斯理论书籍《大东亚秩序建设》,提出了“东西方对抗”的理论,为战争、侵略和扩张寻求理论依据。
(大川周明是东京审判中唯一一名平民被告)
明治维新并不是一场现代化的变革,它是日本在帝国主义时代寻求自保的一种手段,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对外侵略与扩张的结果。
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胜利的经验让日本人坚信,大和民族是一个更加优秀的民族,这进步一刺激了本就兴旺的民族主义与军国主义的气焰。
在这种非理性的心态下,日本人坚信,虽然因先天的地理因素,日本的综合国力无法与美国相提并论,但是倘若拥有能够抗衡美国的资源,那么凭借强大的精神力量,他们能够战胜任何对手。
孤注一掷的搏斗,即使失败也要像樱花一样灿烂地陨落,这就是日本人的战斗精神,凭此精神,他们相信自己的国家必将获胜。
▍日本的政治
政治构架是日本发动战争的制度保障。军人对武士阶层社会地位的继承,让这个群体自视甚高,强烈希望在关系到国家的前途与命运的问题上拥有发言权 —— 他们的确做到了,因为政治规则允许。
日本是典型的军国主义和非典型的法西斯主义国家,它没有阿道夫.希特勒和贝尼托.墨索里尼式的人物,即便是头号战犯东条英机,也在马里亚纳战役失败后辞职 —— 你能够想象希特勒因为一次战役的失败而辞职吗?
并非野心家的独裁,而是独立于政府存在的军部,使得日本得以发动这场战争。
军人当政,畸化了日本的内政与外交,让战前的和平努力都化作了泡影。
从中日战争到太平洋战争,是明治时代遗留下来的政治隐患的集中爆发。
军部独大
明治维新重构了日本的国家权力,幕府时代割据地方的武装势力被直属于天皇的中央军队取代。
1878年,在山县有朋等人的领导下,日本军队以普鲁士为模板,建立了直属于天皇的陆海军参谋部,使军令权与军政权分离。其中军令权(即统帅权)包括战时动员和作战指挥等内容,归参谋部掌管;军政权包括训练和后勤等内容,归内阁主管。
(战前的日本政治构架,从中可以看出,军部系统是完全独立于政府组织的存在)
1930年,当被誉为“雄狮首相”的滨口雄幸力排众议,准备接受伦敦海军裁军会议的决议时,在野党即以干涉军部统帅权为由对政府进行大力抨击。
这一事件最终导致滨口雄幸被刺杀。
滨口雄幸的遇刺,和他强力推行裁军决议的所谓“统帅权干犯事件”,充分暴露了日本政治的混乱,以及政府对军队势力的无能为力。
(滨口雄幸遇刺)
由于权力架构的原因,政府缺少制衡军部的能力,但是军部大臣现役武官制的存在,却让军部可以肆无忌惮地干预政府行为。
所谓军部大臣现役武官制,就是指内阁中的陆军大臣和海军大臣必须由现役军人担任。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军部对政府政策不满,就可以通过陆海军大臣辞职并不指派新大臣的方式使内阁垮台。
明治宪法是日本军国主义的重要法理依据,其“天皇统御陆海军”的条文,是军部独立于政府存在的基础。
1900年,在山县有朋执政期间,对政府陆军省和海军省制度进行了大幅度修改,确立这一制度,规定内阁成员中的海军和陆军大臣必须是现役的大将或中将,对天皇负责。
这一举措造成了军部的实际独立运作和对政府权力的钳制。
(山县有朋被认为是日本军国主义之父)
军部大臣现役武官制曾在1913年山本权兵卫内阁时期被废除,但“二二六事件”后,这一政策再次被恢复。
广田弘毅于“二二六”之后上台,但不到一年后,就由于军部对其不满而导致陆军大臣寺内寿一辞职,广田内阁随即倒台。
(“二二六事件”的诸多影��之一,就是扩大了军方在政治生活中的话语权)
另外一些军队利用军部大臣现役武官制影响政治的例子,比如1912年12月,西园寺公望内阁因拒绝陆军增设两个师团的要求,时任陆军大臣上原勇作辞职,导致内阁垮台。
1937年,宇垣一成因陆军不指派陆军大臣人选而组阁失败。
1940年,米内光政内阁因反对德意日三国同盟引发陆军不满,陆军大臣畑俊六辞职,内阁随即垮台。
恐怖政治与皇道派的失败
二十世纪初,针对国家发展与前途问题,日本军国主义者分裂出两个松散的政治派别 —— 皇道派与统制派。
其中皇道派信奉北一辉等人的政治理论,坚持只有以“暴力革命”打倒日本国内“资本财阀”,才能实现日本的富强和社会的正义。
在对外政策方面,皇道派视苏联为国家敌人。
而统制派则主张保持陆军中央机构稳定的统制,通过自上而下的合法手段进行国家改造,建立军部独裁,主张消除陆军内部的派系,主张进军南洋,夺取以英、美等国在东南亚的殖民地和石油资源,主张通过战争解决“中国问题”,对苏联持互不侵犯态度。
自滨口雄幸遇刺到“二二六事件”,在大半个1930年代,日本政坛陷入皇道派的“暴力变革”之中惶惶不可终日。
1931年10月,陆军军官右翼团体樱花会成员桥本欣五郎中佐试图发动政变未遂;
1932年2月9日和3月5日,右翼团体血盟团成员先后暗杀滨口内阁财务大臣井上准之助以及三井财阀总裁团琢磨;
1932年5月15日,九命年轻军官冲入首相官邸,枪杀了时任首相的犬养毅;
1936年2月26日,陆军第一师团的一千余名士兵发动兵变,杀害了大藏大臣高桥是清、前首相斋藤实以及军事教育总监渡边锭太郎。
随着恐怖政治的不断升级,政治生活始终处于死亡威胁之下,政治家逐渐将国家权力让位于军部统帅。
曾经在大正时代颇有建树的政党政治,在1930年代的恐怖面前败下阵来。
自犬养毅被刺后,政党政治家在日本的地位一落千丈,在1932年至1940年的八届内阁中,没有一位政党政治家出任首相职务,政党政治已经实质上让位于军队统治。
由于恐怖政治并没有解决腐败和社会不公等问题,反而加剧了政治动荡和社会不安,二二六事件后,这种形式的斗争不再受到民众的支持;政党政治家们显然希望社会能够回到法治的轨道上去;裕仁天皇也因为几位肱��大臣的遇刺而愤怒不已。
因此,二二六的参与者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压,参与事变的军官被判处死刑,持皇道派观念的高层则被调离拥有实权的岗位,皇道派就此式微。
(二二六事件的另一个后果是统制派的大获全胜)
随着统制派在军中独揽大权,日本发动全面对华入侵的可能性大增。
皇道派与统制派是日本军国主义道路上的持不同政见者,在日本需要通过殖民与扩张来变得强大这一点上,双方并无分歧;同样,双方也都不满西方主导的世界秩序。
1931年,正是皇道派的石原莞尔策划了满洲独立,使日本走上对外孤立的道路。 只是历史的诡吊在于,在1936年那个节点,皇道派相信,日本的扩张到伪满洲国已经足够,不需要冒着毫无意义的风险去和中国进行一场没有胜算的战争。
而统制派则坚信,必须要打通中国,直至东南亚,获取至关重要的战略资源,日本才有可能和西方各国平起平坐。
一方面,日本的政治完全被军部控制;另一方面,军部完全被统制派掌控。在这种情况下,中日战争无可避免地全面爆发了,此时,美国再也无法容忍日本对华盛顿体系日益嚣张的挑衅,决定要给予日本惩罚。
这种惩罚并不以战争为目的,但却最终把日本的航空母舰引向珍珠港。
▍日本的孤立
“这不是和平,这是二十年休战。”1919年费迪南·福煦元帅评价凡尔赛和约。
英国历史学家泰勒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起源》一书中表达过这样的观点,二战的欧洲战场是一个自成一体的故事,只是偶尔受到远东地区的干扰。
因此在分析欧洲局势的时候,人们几乎可以忽略发生在遥远东方的战斗 —— 尽管在德国入侵波兰,英法对德宣战前,中国已经和日本打了好几年仗了。
但是这条规则的反推并不适用,如果我们不对一战后的世界体系进行分析,那么我们就无从得知太平洋战争发起的原因。
无时无刻,西方的国际关系都对远东的一切产生着影响,日本这个一战前日不落帝国在远东最大的盟友,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胜国,凡尔赛-华盛顿体系名义上的受益者,为什么最终会倒向轴心国,这是一个必须将目光放眼全球才能进行分析的问题。
日本对凡尔赛-华盛顿体系的破坏
日本并非一开始就是国际秩序的挑战者。它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亚洲唯一得以和西方列强并驾齐驱的强国。在华盛顿会议中,日本与美英并列,是海军裁军协议中被公认的三个首要的海军强国之一。
在另一项重要的条约 —— 九国公约中,日本也与美国、英国、法国、意大利、比利时、荷兰、葡萄牙一起,与中国确立了在华合作的国际框架,即尊重中国的主权和领土完整,坚持机会均等原则,为中国的稳定和发展创造条件。
同时,日本与中国签署了《中日解决山东悬案条约》,放弃了《凡尔赛合约》中获得的在山东的特权,并撤回驻军。
(日本在华盛顿会议中签署了海军裁军协议)
遵守国际秩序的游戏规则让日本成为一战后最有影响力的亚洲国家,但这种情况并不符合所有人的心意。
对于日本的民族主义者来说,退出中国山东意味着把到手的果实交了出去,战后的裁军协议也不符合军队的胃口,对这些人来说,遵守由西方人制定的规则,是对日本利益的放弃。
这种情况在中国国民政府统一后显得尤为严重,固守军国主义理念的日本人相信,他们在中国的利益正在受到威胁。
但在1910至1920年代,稳定的国际环境和快速的经济发展掩盖了部分问题。
在大正天皇时代,政治家们掌控了国家,削弱了军国主义的崛起势头。其中的标志性事件就是军部大臣现役武官制被暂时废除。
1913年,山本权兵卫内阁制定政策,规定编入预备役或退役武官也有资格出任陆军和海军大臣。1918年,原敬内阁正式组建,原敬作为日本首位没有持有爵位的首相,打破了内阁制实施以来的藩阀政治,政党政治逐渐步入正轨。
历史上将这一时期称为大正民主时代。
(原敬组阁成功,标志着政党政治确立)
1929年的大萧条打破了大正民主时期的良好局面,让处于被压制地位的军国主义有了可乘之机。当时,日本政府和其他主要资本主义国家一样,以货币手段应对经济危机。削减货币流通导致贸易的衰退和出口的减少,购买力的下降和失业浪潮随之而来。
根据当时的主流经济学理论,这种现象是应对危机的必须,但受到冲击的民众没有等待经济复苏的耐心,反对政府的声音立刻鼓噪了起来。
在大正民主时代隐忍不发的反政府力量抓住了机会,他们宣称,政治家们漠视劳动者和国家的利益,无法带领日本走出危机,是时候选择另一条道路了。
1929年,当滨口雄幸内阁决定以高汇率回归金本位时,立刻获得了漠视民生疾苦的骂名。
这种舆论逐渐发酵,终于在1930年爆发。当滨口首相批准了伦敦裁军协议后的一个月后,他被佐乡屋留雄刺杀。
正如前文所述,1930年代,日本政坛充满了恐怖主义的气氛,政治家们成为了不受欢迎的人,先后有多名持国际主义观点的政治家和企业家被刺杀。
在这种政治气氛下,政治与商业精英选择了退缩和沉默,这助涨了军队势力和右翼知识分子“重建国家”的气焰。
1931年,接替滨口雄幸担任首相的若槻礼次郞坚持依赖国际合作的政治路线,遭到了政友会的激烈抨击。若槻的政治路线被认为是“软脚外交”,无法根本解决“满蒙问题”。
(1931年9月18日,日本关东军破坏南满铁路,制造事变,最终占领了中国东北。从此,日本告别国际体系,走上一条对外侵略的道路。)
在这种政治气氛下,1931年9月18日,关东军在中国东北独走,石原莞尔和板恒征四郎等军官擅自发动对华军事行动,并在随后半年的时间里,无视日本政府“防止事态扩大”的明确指示和国际舆论压力,制造了“满洲独立”的事实。
伪满洲国的成立将日本推向了既有的国际秩序的对立面,因此而退出国联。
但当时列强都处于大萧条的内外交困之中,无力为中国提供实质性帮助;华盛顿体系的框架也缺乏相应的制约机制,以对此进行反制。除了谴责,国际社会对日本的侵略行为毫无办法。
1931年,日本侵占中国东北;1935年,意大利入侵埃塞俄比亚;1936年,德国军队进入莱茵非军事区;1937年,日本全面入侵中国。
以上事实让一战后的国际秩序化为泡影,凡尔赛-华盛顿体系完全失控了。
多米诺的第一张牌
第二次世界大战,在各个国家拉开阵势开始打仗前,有两场特别奇怪的战争。
其中之一就是1939年英法对德的“宣而不战”;
另外一个,则是中国与日本从1937年就开始的“战而不宣”。
如果我们要追溯太平洋战争起源的话,那么我们就必须至少向前追溯到中日之间纠结的历史,因为正是这场战而不宣的中日战争,直接决定了太平洋战争的爆发。
中日战争的初期双方都不宣战,就是体现了交战双方从各自的角度出发,对国际社会反应的敏感。
不宣战对双方都有好处,所以这场战争就一直处于奇怪的战而不宣的状态。这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国际社会对中国和日本的影响都是非常巨大的,在那个时代,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希望孤立于世界体系之外,即便是总是做出错误选择的日本也是如此。
(中日战争导致了日本的孤立)
太平洋战争是由中国与日本的战争演变而来的多国对抗。
1931年9月18日,当一小撮日本关东军士兵与中国军人在奉天城外发生冲突时,最具想象力的人也不会把这一事件看做推倒多米诺骨牌的第一步 —— 但它恰恰就是。
十年后,1941年12月7日,日本帝国联合舰队突然袭击了珍珠港,拉开了太平洋战争的序幕。
最终,一个远东国家与另一个远东国家之间的战争,引发了日本与美国、中国、英国、荷兰以及最后参战的苏联的联合力量的对抗。
日本的政治家和外交家们,眼睁睁地看着国家被军队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却毫无办法。
从1931年到1941年,这十年间的战争,是直到今天中日两国都无法摆脱的一切历史纠结的渊源,这是一场决定了今天中国和日本面貌的战争,也是一场重塑东亚乃至世界面貌的战争。
九一八
1931年,大萧条正在削弱世界主要经济强国的实力,同时引发了日本国民对政客的普遍不满。
在这种情况下,自从华盛顿会议以来就对国际体系不满,认为其原则削弱了日本在华利益的那些阴谋家们,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板恒征四郎)
在中国东北,以石原莞尔和板恒征四郎为首的一群关东军军官相信,行动的时机已经到来。
在他们看来,只要日本还坚持在华盛顿体系下行动,就不可能维护日本在华的特殊利益,他们试图寻找的,是一劳永逸地巩固日本势力范围的方式。
关东军的军官们完全了解东京的政府会反对他们生事,但他们相信日本民众会支持他们的行动,只要放手去做,政府只有接受既成事实一条路可选。
1931年9月18日晚间,板恒征四郎把参谋本部派来制止关东军做出过激行动的建川美次少将灌醉,于当晚10点使用事先埋好的炸弹破坏了南满铁路。
这次爆炸是如此的轻微,以至于之后的火车不受影响地安然通过;但这次爆炸的影响却是非凡的,它决定了中日两国的近代历史。
爆炸发生后,关东军以此为借口开始向中国军队发起进攻。
(石原莞尔)
在日本国内,樱花会成员桥本欣五郎中佐试图呼应关东军行动的政变失败了。
在中国的行动却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
出于保存实力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学良没有发起保护自己势力范围的战争,把东北拱手让给了日本人。
半年后,1932年3月1日,关东军拥立清朝末代皇帝溥仪为“满洲国”皇帝,在中国东北建立了一个在日本人控制下的傀儡国家。
退出国联
关东军在东北的独走让开始就反对这一行动的日本政府处于十分被动的局面。
一方面,为了应对随之而来的国际压力,他们必须为这个本不是自己责任的烂摊子找到合理的说辞;另一方面,在国内本已不受欢迎的政治家们在面对狂热的民意时,不可能选择放弃关东军在中国取得的侵略成果。
当时,即便是最热忱的军国主义分子也不认为日本具有在国际上独立行事的可能。
在日本人的形容下,在中国的军事行动不但不是对华盛顿体系的破坏,反而是对中国破坏条约体系的惩罚,是维护华盛顿体系的努力。
在李顿调查团作出对日本非常不利的结果后,日本驻国联代表松冈洋右仍然以这样一套说辞来为关东军的行动进行辩护。
他以“警察行动”的名义为日本辩护,由于各国仍处于大萧条的谷底,外交解决“满洲事件”并非毫无希望。
1932年12月,松冈洋右与英国外相约翰·西蒙举行了一系列秘密磋商,西蒙提出了一个妥协方案,包括在不承认满洲国独立的前提下,以国际名义接管中国东北,任命日本人为顾问,协助管理东北地区等建议。
松冈认为,这是日本所能得到的最好结果,但却被外相内田康哉拒绝。日本内阁害怕妥协的结果激起民众的反对,错失了外交解决问题的最佳时机。
随后,在1933年1月,内阁又批准军部针对热河地区的军事行动。
这一举措让松冈洋右大为光火,他在国联的所有努力都化作了泡影。
随着日本对华军事行动的不断扩大,日本再也无法赢得其他国家的信任。
1933年2月24日,国联针对满洲事件的劝告案出台,措辞和内容远比李顿调查团的结论更加严厉。松冈在会议最后进行发言,承认日本无法接受这一决议,宣布退出国联。
(1933年2月24日,松冈洋右宣布日本退出国联)
退出国联是日本外交的一个巨大退步,是日本侵华带来的恶果。从这一刻起,日本脱离了把他们塑造为重要国际力量的世界政治体系,变得更加一意孤行。
同时,反观日本在1931至1933年的一系列外交举措可以看出,日本政府缺乏战略布局,对各种事件采取疲于应对的态度,而且明显误判了世界局势。
1930年代,是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的退潮时期,也是民族主义逐渐兴起的年代,日本人仍以旧时观点衡量世界,不知何故地乐观认为,中国政府一定能够接受日本的条件,列强也能够接受“满洲国”的既成事实,这是日本长达十年连续误判局面的起点。
双线外交
1933年至1936年,日本的政治家们努力弥补因侵华造成的外交孤立局面。
在1935年6月的一次外务省会议中,时任外务辅佐大臣的重光葵提出,联合中国国民政府,建立一个防共同盟的提法,希望可以弥合看似毫无希望的中日关系。与此同时,日本的外交官对波兰、比利时、荷兰展开外交攻势,希望这些国家能够与中日一起,共同签署一份防共协定。
就在日本外交官们紧锣密鼓地开展行动的同时,军部也在从事着外交活动。
在战前,日本军部的情报部门能够有效破译各国外交电文,这使他们对国际局势有着自己的一番判断。但由于独立运作的体制缘故,军部的情报并不与外务省相通,两套系统实际上是在同时进行着分头行动。当时,军部的主要精力放在了与纳粹德国结盟上面。
1936年初,外务省逐渐了解到军部的行动,他们试图采取措施,统一双方的外交路线。外务省提出,联合英国与德国,共同签订防共协定。可是出于担忧世界政治局面复杂化和分裂化的考虑,对此英国反映冷淡。
更为致命的是,英国和中国在与日本进行谈判的过程中,都发现了日本的外务省和军部行动不一致的行为。日本内部问题导致的双线外教使中国和英国进一步担忧,日本的外交不过是为他们军队行动提供的障眼法罢了。
因此,防共协定最终无疾而终。
(1936年11月25日,日德签署防共协定)
这时,唯有德国对日本表示兴趣。
1936年11月25日,日德单独签署了防共协定。
日本政府再次误判了形势,他们以为各国对共产主义的敌视足以化解他们对日德两国条约签署的敏感,但事实是各国对两个对外扩张迹象明显的国家结盟普遍表示不安。
防共协定,这一旨在令日本摆脱孤立的行动,却让它更加孤立了。
随着1937年7月中日战争的全面爆发,日本彻底成为了国际社会的孤家寡人,除了德国,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对它表示信任。
1940年9月27日,德日意三国同盟条约签署,轴心国正式成为事实,日本在四面楚歌的外交环境中努力寻找盟友,最终走向了法西斯同盟。
(1940年9月27日,德日意三国签署同盟条约)
这时,他们距离太平洋战争只有一步之遥了。
▍走向战争
1937年10月5日,美国总统罗斯福在芝加哥发表演说,向法西斯主义展示强硬姿态,号召自由世界的人民抵抗“那些正在制造国际无政府主义状态和不稳定局势的破坏条约的行为”。
(罗斯福发表演说)
这次演说在当时美国国内并没有取得良好的反响。
芝加哥是孤立主义的大本营,他的演说很快便遭遇了非干涉主义者的批评。
孤立主义是美国国父留给这个国家的一个政治遗产,要克服它去广泛而深入地参与国际政治,在1930年代,是任何一个政治家都做不到的,包括富兰克林·罗斯福本人。
促使美国告别孤立主义,走上世界警察岗位的,是1941年的日本海军联合舰队。零式战机在珍珠港投下的炸弹宣告了一个帝国的灭亡,也宣告了一个时代的崛起。
当我们回顾历史的时候,会发现事情往往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
从日本与纳粹德国结盟到珍珠港之间的一年多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太平洋战争是完全无可避免的吗?
近卫内阁
为迫使日本停止侵略行为,美国逐步加大施加在日本身上的压力。
1939年7月27日,美国宣布废止自1895年开始的日美通商航海条约,随后进一步宣布禁止对日本出口机床和钢铁。由于日本经济严重依赖美国的原料和能源,美国对日本的经济制裁产生了显而易见的影响。
在压力之下,日本开始考虑如何应对。
1940年7月23日,近卫文麿在危难之际第二次出山组阁,面对日本深陷战争泥潭、内政混乱和外交孤立的现状,这位年轻的贵族试图力挽狂澜。
(试图力挽狂澜的近卫文麿)
1940年11月27日,近卫内阁任命与罗斯福总统拥有良好个人关系的野村吉三郎为日本驻美大使,这被看做是日本追求和平的表现。1941年初,野村在到任后随即开始与美国国务卿赫尔展开会谈。
野村的任务,是要求美国接受亚洲地区的既有事实,即承认日本的侵略行为。
即便面对欧战的巨大压力,这种想法对美国人来说也是完全不可能的。
赫尔提出,为改善太平洋国家关系,缓解东亚地区紧张的战争局势,恢复中日之间的和平,美国主张“领土完整、不干涉内政、商业机会均等以及和平改变现状”的四项原则。
这些原则要求日本必须从中国撤军,这是日本无法接受的。
美日之间的分歧十分巨大。
(为阻止战争爆发,赫尔和野村吉三郎进行了一系列交涉,但在当时情况下,外交手段能够取得的作用实在有限)
在日本国内,关于未来战略的分歧同样巨大。
1941年6月,德国启动巴巴罗萨计划,开始了对苏联的闪电入侵。战役初期,德军势如破竹,攻破莫斯科看来只是时间问题。
欧洲战场的变化迫使日本人开始思考他们的战略。
陆军认为,自日俄战争以来,一劳永逸地解决北方问题的时机终于到来了,以满洲为跳板,入侵西伯利亚,和德国东西呼应击败苏联,是日本最好的选择。
海军则认为,南下南洋,夺取欧洲诸国在东南亚的殖民地,占领拥有大量石油、橡胶和稀有金属资源的土地,是缺少战略资源的日本的当务之急。
与此同时,仍然有政治家寄希望于通过外交手段解决问题。
1941年7月2日,近卫内阁在御前会议上通过了“基本国策纲要”,该文件要求日本“不管世界形势如何变化”都要“建立大东亚共荣圈”,海军和陆军要同时做好南下和北进的准备,究竟是采取哪种策略,“具体事项按实际情况进行商榷”。
总体而言,这份被称为“国策纲要”的文件毫无新意,也没有做出任何决定。
在这之后,陆军和海军都开始按照自己的战略准备战争。
7月13日,陆军展开了以苏联为目标的关东军特种演习,以应对预计于9月1日开始的日苏之战。但这一行动引起了海军和政府方面的反弹。
由于苏联在东北亚留存的兵力远超日本方面的预期,德国的进展也没有起先那么迅速,陆军在作战目标上也发生了转移。
在此之前的7月3日,陆军批准了一项关于进军法属印度支那的作战计划。
在7月中旬,由于对苏作战的吸引力锐减,这项南下的方针得到了更加坚决的执行。
与此同时,为争取美国的支持,近卫文麿决定替换掉外相松冈洋右,后者因为是轴心国条约的缔造者而在华盛顿不受欢迎。为保全松冈的面子,近卫内阁选择集体辞职而后重新组阁。7月16日,新的近卫内阁组成,担任外相的是丰田贞次郎海军大将。
但这一任命并未打消美方的疑虑,相比人事任命,行动更能说明问题。
日本向法属印度支那前进的脚步,即将触发美国最严厉的警告。
(日军侵略法属印度支那的行动,促使美国做出全面石油禁运的决定)
7月14日,日本方面向维希政权(当时的法国政府)发出照会,要求对方允许日军拥有在南印度支那驻军的权利。7月19日,新上任的丰田外相给法国方面下达了7月23日的最后期限,但不等法方回应,日军便悍然发动入侵。
维希政权于7月23日接受了日本的要求,于是,日军在7月30日前,完成了对法属印度支那的“和平”占领。
7月21日,美国副国务卿萨姆纳·威尔斯警告日本,占领印度支那的行动与美日谈判是相抵触的,但这并没有阻止日军前进步伐。
美方对日本不顾警告的侵略行为反应激烈,7月25日,美国政府下令冻结日本资产,随后,英国、荷兰、新西兰和菲律宾等国跟进。
丰田外相还在幻想着重启华盛顿谈判,调整外交关系。而日本军方则相信,只要止步于此,美国人就不会有进一步的行动。
日本人再次吃到了自己自以为是的苦头。
7月25日后,美国实际上已经开始了对日本的石油禁运。石油禁运对日本是决定性的打击。
事已至此,近卫文麿不得不承认,“我们离大战只有一步之遥”。
东条内阁
石油禁运和随后美英《大西洋宪章》的发表,把日本逼到了一个角落。
前者让日本的战略储备出现了极大危机,当时日本的石油只够他们的战争机器继续运转不到两年;
这种压力迫使他们不得不将视线从北方彻底转向拥有石油资源的南洋,而那里正是美国(菲律宾)、英国(新加��和香港)与荷兰(荷属东印度)的地盘,加上中国,要打破这ABCD四国(美英中荷)联盟,必然要与美国一战;
后者给予日本的是一种心理上的影响,他们把这看做是美英企图统治世界的野心的象征。
(《大西洋宪章》被日本视为美英企图称霸世界的宣言)
近卫文麿为了和平的最后一搏,是试图与美国总统罗斯福举行一场私人会谈。
罗斯福本人对此很感兴趣,但是国务卿赫尔劝告他,除非日本在原则问题上做出让步承诺,否则会谈毫无必要。
美国与日本举行高层峰会将对���国周围的盟友造成不良的印象,尤其是中国。
罗斯福不愿意冒着毫无建树的风险去做一次费力不讨好的尝试,近卫也无法提供日本能够退让的承诺,这种分歧这次会谈没有成行。
与中国的战争让近卫文麿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他坚信日本无法取得与美国进行的战争的胜利,但因为军部不可能在中国撤军的问题上做出让步,他也无法与美国人取得外交上的进展。
1941年10月14日,陆相东条英机在内阁会议上慷慨陈词,坚决反对日本从中国撤出部队,坚决反对日本的战争成果付诸东流,坚决反对东亚局势回到20年前的局面。东条说,这样会让国家成为“满洲事变前的小日本”。
10月16日,无可奈何的近卫文麿内阁集体辞职,10月17日,东条英机上台组阁,东条本人一人兼任首相、陆相和内务大臣三职;
在外界看来,这就是日本的战争内阁,剩下的,就是战争何时打响的问题了。
(1941年10月17日,东条英机组阁)
但事实并不是这么简单。
就在东条英机上台前夜,内大臣木户幸一向他传达了天皇的期待,“希望能从零开始,把不开战作为既定路线,探讨所有的可能性”。作为一名职业官僚,东条很快转变了角色,把代表陆军利益,转向了代表国家利益。
东条本人知道,能够避免与美国开战的最后机会就在自己的手中。
他拒绝了陆军关于任命松冈洋右为外相的提议,以新内阁全力支持与美国进行谈判的承诺,邀请到老牌外交家东乡茂德出山。同时,东条本人兼任陆军大臣和内务大臣,一方面是为了控制陆军,另一方面为控制警察部队,防止与美国达成协议后,国内出现失控局面。
11月1日,东条内阁举行了一次长达16个小时的会议,商讨最终的政策问题。摆在他么面前的有三个选项:或者与美国合作,或者发动战争,或者谈判与备战同时进行。
内阁中只有外相东乡茂德和藏相贺屋兴宣支持第一个选择。
东条称天皇不同意第二个选项,因此他认为最好的办法还是选择第三个选项。
而两个参谋总长杉山元大将和永野修身大将都认为,谈判已经被证明是无效的,开战是唯一的办法。
这次会议最终做出决定,以11月30日午夜为最后时限,如果在此之前仍然无法达成外交协议,那么战争就将打响。
(东乡茂德在1941年11月为和平做了最后的努力,但为迷惑美方,东乡在战争决策已定的情况下,仍然命令继续谈判,这使他最终没有逃过成为甲级战犯的命运。)
为了与美国达成和平协议,在兼顾军部意见的前提下,东乡茂德给出了日本方面能够提出的最底线条件,即日军承诺不超出法属印度支那范围活动,日美双方在荷属东印度采取合作,美国恢复对日贸易,取消冻结资产和石油禁运,美方不阻挠日本和中国单独进行和平谈判。如果能够达成协议,日军承诺撤出法属印度支那。
11月26日,针对东乡茂德的提议,赫尔做出了美国方面的回应。
美国要求日本从中国和印度支那完全撤军;除蒋介石外,不承认任何中国政府或政权;在事实上废除德日意同盟条约。
11月27日,当这份提议到达东京时,东条英机内阁一片死寂。
东乡形容他被这份照会“���住了喉咙”。
这份照会后来被日本人称作“赫尔通牒”,它宣布了战争的不可避免。
1941年11月26日,就在日本方面等待赫尔的回复的同时,日本联合舰队大部从单冠湾悄然驶出,跨越半个太平洋,向美国太平洋舰队驻扎地珍珠港驶去。
这支舰队悄然等待着谈判的结果,如果达成协议,他们就将回头。
(近景为1941年11月前往单冠湾集结瑞鹤号航空母舰)
12月2日,日本国会做出宣战决定,当天下午5点30份,舰队指挥官南云忠一收到“1208”和“攀登新高山”的开战指示;
随后,舰队进入无线电沉默,义无反顾地向着夏威夷群岛冲去。
为何而战?
即便包括最狂热的战争支持者,也少有日本人认为他们能够在即将开始的太平洋战争中取得大获全胜的结果。
他们只是寄希望于利用突击的优势,在战争初期取得足够的成果,从而为随后的长期战争奠定基础。
但他们没有规划出一条有可能结束战争的路线,对未来的把握并不依据实际,而是建立在自己的想象之中。
日本人曾经低估了国际社会对满洲事件的反应,曾经低估了中国人民抗击侵略的决心,如今,他们又低估了美国人反击的决心与能力。
这些误判一次比一次致命,最终成为军国主义自掘坟墓的良好注脚,长留于历史之中。
“为生存而战”,戳穿其看似堂皇的表面,内里不过是一个面子问题。
归根到底,帝国的尊严和战争带来的实惠让日本陆军无法放弃他们在过去十年间侵略而来的“成绩”。
这让他们在面对美国人给出的选择题“加入国际体系,或者与之战斗”时,只能给出唯一的答案。
日本政府在整个1930年代,为了应和民众的情绪,为了不与军部发生冲突,默许了关东军的独走,默许了对华事态的一步步扩大,默许了占领法属印度支那,最终默许出了一个太平洋战争。
日本帝国的军人们,拖着这个国家的所有子民一起,卷入了一场完全不可预知、完全不合逻辑的战争之中。
▍结语
当我们把历史连贯起来,这场从逻辑上看来不太合理的太平洋战争的爆发,也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在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之后成为殖民国家一员的日本,其野心与国力一起膨胀了起来。军队不断地出现“下克上”的行为,1931年和1937年,关东军的独走让日本与中国的关系陷入了战争的泥潭,日本在国际体系中也陷入孤立。
面对国际压力,政治家和军人的反应完全不同,前者倾向于谈判与妥协,后者则试图用更大的武力冲突来重构秩序。
不幸的是,从明治维新以来,日本的国家体制导致政治家完全无法控制军队。
军部的任意妄为造成了日本的内外交困,一方面它从外部把整个日本国带离了既定的国际秩序轨道,另一方面,它也从内部摧毁了日本在大正天皇时期建立起来的脆弱的政党政治。
最终,军国主义带领日本走向了太平洋战争这场万劫不复的深渊。
(所谓大东亚共荣圈,不过是日本为掩盖其侵略罪行的说辞罢了)
无论是国家防御的说辞 —— 所谓“自存自卫”;还是八纮一宇的东亚新秩序 —— 所谓“大东亚共荣圈”,都已经被历史证明不过是日本为掩盖其战争罪行和军国野心的自说自话而已。
在发动太平洋战争的过程中,军人政治的短视与盲目一览无余。
这场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统一战略思想的战争,不过是日本军人的应激反应,却给包括日本在内的所有亚太国家的人民带来了无尽的苦难;
直到今天,仍然具有鲜活的警示意义。
原文链接
3 notes
·
View notes
Text
摆脱贫困和减少碳排放不可得兼,我们还有希望阻止全球变暖吗
50年来,世界所取得的经济上的巨大发展是以地球的长期宜居性为代价的。罗马俱乐部时任主席奥雷利奥·佩切伊曾去往达沃斯,并在1973年年会上向与会者发出警示,称我们已经达到增长的极限。“如果经济和人口继续以现在的速度增长,那么即使拥有先进的技术,地球上环环紧扣的资源——我们都生活��其中的全球自然系统,也就顶多支撑到2100年。”他这样说道。回过头来看,这一看法被证实非常有先见之明。
作为一个组织,世界经济论坛一直坚持把气候变化提上年会议程,但这还不够。我们曾经取得过一些成就:在世界经济领袖非正式会议(IGWEL,一小群政界和商界领导人每年在世界经济论坛上的会面)上,我们迈出了在里约热内卢举办1992年联合国地球峰会的第一步。从20世纪90年代末开始,达沃斯年会成为商界人士和公民社会成员会面的安全场合,尽管环保活动家和跨国公司之间的公开敌意与日俱增。2015年,第21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COP21)在巴黎召开前夕,一大批全球最大企业的CEO为《巴黎协定》的签署铺平了道路。在一封公开信中,他们承诺“采取自愿行动,减少环境足迹和碳足迹;制定目标,减少温室气体排放和/或能源消耗,同时在供应链和行业层面开展合作”。从本质上讲,他们传达出了这样的信息:他们不会阻碍任何政治协定的达成;相反地,他们意在支持这种协定。尽管如此,无可辩驳的是,我们这些政治、商业和社会领导人在应对气候变化方面做得很失败。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呢?我们应该怎样推动世界扭转这一局势呢?要回答这些问题,重述过去200年来的全球经济发展历程至关重要。正是在这一时期,温室气体被大量排放,如今正在对环境造成不可修复的破坏。正是在这一时期,对环境问题的担忧被当务之急取代,而这些所谓的“当务之急”在如今看来已没有那么重要。我认为,我们只有先理解这一事件背后的逻辑,才能改变经济体系发展的动态机制。
我们无法回到过去,询问先辈为何如此热衷于会导致气候变化的经济活动,但答案不难猜测。从“用数据看世界”(Our World in Data)网站提供的可视化数据可以看出,大概在第一次工业革命蓬勃发展时期,全球温室气体排放开始加速。二氧化碳、甲烷等温室气体能够吸收并释放红外辐射。这些气体是通过燃烧化石燃料产生的,并且聚集在地球大气层中。在第一次工业革命开始后的150年里,火车、轮船、工厂遍布北美和欧洲这两个世界上工业化程度最高的地区,它们所赖以提供动力的发动机几乎无一例外,都是靠燃烧煤炭或者其他化石燃料运转。我们现在知道,煤炭等化石燃料的燃烧正是导致所谓的温室效应的罪魁祸首——大气层中的温室气体吸收来自太阳的辐射热量,并将其锁在大气层中,从而使地球表面变热。那时也有人担心环境问题,多数是担心从烟囱中喷出的气体会危害人体健康。事实上,人们最初开始迁移到达沃斯这种位于阿尔卑斯山上的小镇,正是为了躲避严重的空气污染。他们觉得山上的空气更健康,能够治愈肺结核这类疾病。在19世纪和20世纪的欧洲,肺结核是导致人类死亡的主要病症之一。但直到1988年,人为污染会导致全球变暖的观点仍十分罕见,以至登上了《纽约时报》的头版新闻。
从那之后,应对气候变化的斗争的确势头猛增。在1989—1991年,随着苏联解体、冷战结束,迎来了全球合作机遇。在1992年于里约热内卢举办的联合国地球峰会上,气候变化问题有史以来首次成为国际大会的首要议题。正是在这次会议上,《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UNFCCC)被签署,旨在将温室气体浓度稳定在“防止气候系统受到危险的人为干扰的水平”。三年之后,《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首次缔约方大会(COP)在柏林召开。1997年,第三次缔约方大会在日本召开,会上签署了《京都议定书》。《京都议定书》要求35个发达国家(包括欧洲的大部分国家、美国、加拿大、日本、俄罗斯、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以1990年的水平为参照减少温室气体排放量。该协议自2008年生效。尽管美国和加拿大相继退出,但其他缔约方确实在想方设法减少排放量。不过,它们的共同努力并不足以扭转更大的趋势。全球温室气体总排放量在21世纪第一个10年持续上升,直到今天。尽管《京都议定书》第二期承诺已经启动,还有一份更加全面的新协议(《巴黎协定》)于2015年在巴黎被签署,但仍然无法阻止这一趋势。
“没有一种神奇的发展模式”
这是为什么呢?既然我们对气候变化的严重后果了然于心,为什么还对此无动于衷呢?要回答这个问题,关键的一点在于,那150多个不在《京都议定书》约束性减排之列的国家发生了什么。这些国家被贴上新兴市场的标签,其中包括印度和中国等。1990—2020年,中国创造了历史上最大的经济奇迹。印度尼西亚作为一个受气候变化影响严重的岛国,近几十年来也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工业化道路。除此之外,诸如埃塞俄比亚等国,在20世纪80年代遭受着饥荒和赤贫,如今的发展轨迹令全球瞩目。应对气候变化重要且紧迫,但为什么行动起来如此之难呢?比起工业化国家,我们更能从这些国家中找到大部分答案。
这首先可以从数据中看出来。正如前文所述,《京都协定书》确实使那些签署国或批准协定的国家做出了改变。总的来说,欧洲(包括俄罗斯)和北美的二氧化碳排放量从1990年的130亿吨减少至2017年的108亿吨,减幅超过15%。但在世界上的其他地区,包括主要新兴市场,以及印度尼西亚和埃塞俄比亚等正在经历工业化的国家,二氧化碳排放量呈爆炸式增长,从1990年的90亿吨增至2017年的240亿吨,增幅高达150%以上。这导致的结果是,全球排放总量在1990—2017年显著增长,从不到250亿吨增至超过360亿吨。
从排放角度来看,这组数据反映的问题十分严重,但从人类发展的角度来看,它体现出来的是一个发展奇迹。在世界各地,得益于国家的经济发展,许多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贫困中的人们在过去30年里得以跻身新晋中产阶层。过去,电力、内燃机等近代发明,以及电灯、洗衣机、冰箱、空调、汽车、摩托车等各种衍生的发明成果对于他们而言都遥不可及,但如今��些东西已经渐渐普及。这就是排放量这枚硬币的另一面。要想找到应对气候变化的可持续性措施,而且要能把所有新兴工业化国家囊括在内,就需要考虑到硬币的这一面。
要想理解这一观点,只需去埃塞俄比亚这样的地方,与其经济及政治利益相关者交谈一番即可。你会发现,应对气候变化的核心难题就在于,同一股力量在帮助人们摆脱贫困、过上体面生活的同时,也在破坏着子孙后代在地球上的生存条件。导致气候变化的温室气体的排放不单是工业家或西方婴儿潮等某一代人的自私造成的,而是整个人类渴望为自己创造一个更好的未来的结果。
我的工作所在地是瑞士的一个湖畔城市日内瓦,这让我联想到另外一个湖畔城市——埃塞俄比亚的阿瓦萨。这座城市正在经历转型,与一个多世纪以前的欧美城市或者近几十年的中国深圳等城市的转型十分相似。不久之前,阿瓦萨还是埃塞俄比亚的一个偏远内陆城市,乘坐汽车或者飞机都很难到达。那里几乎没有高速公路,即便有也崎岖不平,就连性能最好的汽车在上面行驶也会颠簸不断。这种情况在非洲国家屡见不鲜。阿瓦萨本身是一个商业中心,但经营的多是当地自产自销的初级农产品。风景如画的东非大裂谷湖泊是其主要景点及水源地。阿瓦萨与外界几乎隔绝,但其政治和种族动荡并非不为外界所知。暴力事件在过去30年里时有发生,比如,在2002年一场反对地区独立的抗议活动中就有100多人丧生。
在某种程度上,阿瓦萨至今还留有农村印记。装载着农产品的驴车在大街小巷仍然最为常见。但在某些重要层面,阿瓦萨不再是与世隔绝的闭塞地区,而是一个蓬勃发展的工业中心。在城外几公里远的地方,一座建筑场地蓦然可见,如今已成为主要景点,那里就是哈瓦萨工业园,有十几家制造纺织品、服装和其他工业产品的跨国公司坐落于此。每天都有数千名工人往返于这个工业园工作。他们用机器为西方服装品牌制作各种各样的短裤、衬衣和毛衣,生产各类长卷纺织品。而且,出人意料的是,它还为埃塞俄比亚本地市场制作和包装纸尿裤,因为埃塞俄比亚正在经历一波持续的婴儿潮。
去往阿瓦萨也不再是一个难题。有一条新修的马路直通工业园,不久之后还会新修一条多车道公路,连接阿瓦萨与亚的斯亚贝巴以及更远的地方。一座先进的小型支线机场正在建设中,将取代当前用来接待抵达旅客的简陋危房。埃塞俄比亚铁路公司正在运营的一条铁路线,可以直接连通阿瓦萨、首都亚的斯亚贝巴的郊区与邻国吉布提,这是埃塞俄比亚通往东部海洋的通道。所有这些新项目都能助推哈瓦萨工业园打入国内市场、非洲大陆市场乃至全球市场,从而为上万名当地工人带来更多的就业和发展机会。而且,这些投资已见成效。据埃塞俄比亚投资委员会宣布,在2019财年,哈瓦萨工业园和其他几个工业园创下了1.4亿美元的出口纪录,为7万余人提供了就业岗位。这是一个非常瞩目的成功案例。哈瓦萨工业园自启用至今不过三年时间,其他几个工业园的运营时间更短。
对于在那里生活、工作的埃塞俄比亚人而言,工业园改变了他们的命运。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工业园内宏远(Everest)服饰公司的当地总经理塞纳特·索尔萨。越来越多的埃塞俄比亚人从农村到城市发展,索尔萨正是其中一员。她到阿瓦萨读大学,获得会计学位后,成为一名独立会计师。此后的10多年里,她一直为该地区的一些小公司提供会计服务,积累了大量工作经验。后来,亚洲服装公司宏远服饰入驻工业园,并且要招聘一名当地经理,于是索尔萨果断地抓住了机会。她会说英语,能和中国总经理交流,以前为小公司工作时还积累了一些管理经验。而且,作为一名本地人,她本来就对当地工人比较熟悉。雇用她对宏远服饰公司来说是一个双赢之举:一方面,公司招到了一名文化程度高、具有金融专业知识的经理;另一方面,索尔萨也有机会在跨国公司工作,并在职业上取得进一步发展。
阿瓦萨的工业化对许多当地劳动者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宏远服饰在哈瓦萨工业园雇用了2300名工人,其中绝大部分人来自阿瓦萨或周边地区,大约95%的员工都是女性(索尔萨立即指出,她们的最低年龄限制是18岁)。“她们中的多数人以前都没有工作,或者在家庭作坊里干活。”索尔萨说,“她们通常接受过中小学教育,但很多人没能高中毕业。不过做一名加工服装的工人,这些不成问题。”这些工人经过最多为期3个月的上岗培训后,很快就能和世界各地的工人竞争。走在工厂里,你可以看到这样的工作机制:有的生产线在高速运转,有的稍微慢点儿。在每条生产线的末端都有一个记分牌,显示每组工人已经制作的特定服装数量,并与前几周的成果做比较,以示进展情况。午餐时间,工人们聚集在一个单独的房间内就餐。下午5点,会有大巴车将他们载回阿瓦萨市中心。这项工作并不容易,也不会让人特别有成就感,但与大多数人以往所习惯的生活相比仍然存在巨大的变化。这份工作能带来更稳定的收入,能让人们有机会离开影子经济而在实体经济中工作,能带来虽然少但切实的个人发展机会。这些都是工业化在起作用。这是世界各国从农村向城市、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发展的普遍模式。这一过程充满了试错、困难和权衡,但直至今日,这仍是世界上已知的最成功的发展模式。
埃塞俄比亚及其国民已经从工业化政策中获得了回报。过去15年里,埃塞俄比亚的GDP增速平均每年高达10%,其GDP在2003年还不足150亿美元,到2018年已飙升至600多亿美元。就经济增长率而言,埃塞俄比亚堪称“新兴市场”中的闪耀明星,中国达到这么高的增长率是在21世纪初。鉴于大多数埃塞俄比亚国民在千禧年之交时仍然在贫困线上挣扎,经济的高速发展对于他们而言无疑是一道福音。该国的人均GDP几乎增长了两倍,以“不变”美元来衡量,国民人均日收入从2003年的勉强超过50美分攀升至如今的接近2美元。这一飞跃从实际价值来看可能微不足道,但从所谓的购买力平价角度来看,埃塞俄比亚的普通大众已经摆脱了极度贫困。以购买力来衡量,埃塞俄比亚的人均GDP在2003年经济发展刚起步时还不足500美元,而在2018年已经超过了2000美元。
但是,与其他地方一样,埃塞俄比亚也为经济发展付出了环境代价。埃塞俄比亚的二氧化碳排放量的增长几乎与经济增长同步,在2002—2017年增长了2倍。2017年,埃塞俄比亚的二氧化碳排放量为1300万吨。相对而言,这一数字微乎其微,在360亿吨的全球总排放量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这一趋势不容忽视:随着国家越来越富裕,它所制造的污染越来越多。这并不是说埃塞俄比亚和其他新兴市场没有为绿色发展做出努力,也不是说它们的国民不关心全球变暖。早在2011年,埃塞俄比亚政府就发布了绿色经济战略,旨在通过发展适应气候变化的绿色经济,使该国到2025年成为中等收入国家。该战略一方面是要解决森林砍伐问题,因为��埃塞俄比亚这个问题十分严重。根据联合国发布的数据,“20世纪初,该国的森林覆盖面积占国土总面积的35%,进入21世纪,这一数字已经快要跌破4%了”。依照这一战略,埃塞俄比亚在2019年召集了上百万公民,在一天之内种植了3.5亿棵树苗。埃塞俄比亚政府绿色发展战略的另一个重点是,发展可再生能源和/或清洁能源,以扩大现在所剩无几的能源供应。根据国际能源署(IEA)的报告,埃塞俄比亚“在过去20年里已经取得了巨大的进步”,但至今仍只有一半的人能用上电。自1990年以来,水电、生物燃料、风能和太阳能发电量增加了一倍多,它们共占全国能源总供应量的90%。但化石燃料的能源供应量增加了3倍多,1990年在能源总供应量中的占比还不足5%,到2017年这一占比已经翻了一番。这表明,即使在今天,也没有一种神奇的发展模式能让贫穷落后的国家在进行工业化的同时控制碳足迹。经济的发展、生活水平的提升与碳足迹的扩大,三者始终如影随形。
这是全球应对气候变化的核心难题,而且几乎可以肯定的是,之后情况还会变得更糟,直至出现转机。造成这一结果的,不(仅仅)是市场失灵,也不(仅仅)是企业或政府领导力的缺乏,而是人类的本性和天生的欲望——不仅要生存,而且要发展。因此,对于许多收入不稳定的人来说,在气候因素与更好的生活之间根本别无选择,即使后者会给环境带来更大的破坏。如果你用不上电,没有稳定的收入,甚至餐桌上没有可食之物,那么气候变化根本不会在你所考虑的问题之列——尽管从长远来看,气候变化会威胁人类的生存。
这就解释了很多问题。比如,为什么生活在印度尼西亚雅加达海岸附近的人们,即使面对快速下沉的家园,仍然若无其事地进行着日常活动。为了阻止不断上升的海平面淹没整个社区,那里不得不建起大海堤,那是一堵数米高的混凝土墙。当地有一座清真寺被潮水淹没,从而被废弃,从屋顶俯瞰海堤和被淹没的清真寺,形成了一种相当反乌托邦的景象。
这也解释了法国为何会发生所谓的“黄马甲”运动。2018—2019年,数以千计的抗议者走上街头进行示威抗议,给巴黎等数十个城市造成重创,最终让政府加征燃料税的计划落空。他们的口号是:“月底,世界末日:同样斗争。”(Fin du mois, fin du monde: même combat.)从理论上来说,法国政府提出的加征燃油税计划理应给环境带来积极的影响,因为它将激励法国民众减少私家车的使用,而更多地选择其他交通方式。但在实践中,这会使乡村人口进一步被边缘化,而他们本来就因为得不到城市中的教育、工作和积累财富的机会而愤愤不平。
最后,这还解释了为什么帕劳、瑙鲁、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等岛国一边遭受着海平面上升、极端天气和气温升高等气候变化之苦,一边又是世界上人均二氧化碳排放量最多的国家。以帕劳为例,这个国家因其发展中国家地位而不在《京都议定书》的约束性减排国家之列。尽管如此,该国仍在2015年承诺到2020年减少30%的能源消耗。该国也是第一批签署《巴黎协定》的国家。但按人均计算,帕劳人仍然是世界上最能制造污染的,因为这个岛国主要靠化石燃料发电。这就是这场应对气候变化之战的核心难题。
“我们还有希望吗?”
在考虑解决措施之前,我们有必要先问一句:“我们还有希望吗?”如果人类从骨子里就如此渴望过上更好的生活,而根据过去200年的发展经验,这意味着每个人的碳足迹都会不断扩大,那么即便有更加可持续的气候政策,它们真的可行吗?
这一问题的答案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4个关键的大趋势,这些趋势又在不同程度上取决于整个社会以及其中有影响力的个人。
第一个大趋势是城镇化。据联合国统计,截至20世纪60年代,全世界大约2/3的人口都生活在农村地区。29这些人多数生活在发展中国家,在电力、交通或者其他方面的能源消耗非常受限,其碳足迹也十分有限。但是,一场变革已经开始,并将在未来50年内彻底改变全球格局。截至2007年,世界上有一半的人口居住在城市。今天,城市人口占比已经超过55%并在持续增长。这一趋势在世界各地都十分明显,但以亚洲最甚,尤其是中国和印度。在全球,人口超过2000万的超大型城市中有一半左右都位于这两个国家,而且这些超大型城市大多都是由村庄发展而来。例如,在2020年前鲜为世界关注的武汉,是一座拥有1100万人口的大城市,但1950年的武汉还只是由3个小镇构成,人口加起来也不过100万。
城镇化趋势至今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联合国称,城镇化将于2050年完成。届时,全世界2/3的人口都将生活在城市或大型城市,仅剩1/3的人口生活在农村地区。
乍一看,这一趋势可能会令关心气候变化的人士感到担忧。一些最新或最发达的城市同时也是人均碳足迹最大的城市,比如多哈、阿布扎比、新加坡和中国的香港。底特律、克利夫兰、匹兹堡或洛杉矶等美国著名城市曾率先提出在城市中“汽车为王”的理念,而基于该理念的城市设计似乎与绿色交通、绿色生活背道而驰。但据挪威环境经济学家丹尼尔·莫兰所说,城市带来了大部分的人口碳排放量,其中隐含着一线重大希望。莫兰告诉美国航空航天局地球观测站:“这意味着,只要少数几个地方的市长和政府采取一致行动,就有望大幅减少全国总的碳足迹。”比如,中国的深圳近年来已经实现城市出租车和公交车全面电动化,这对一个拥有1000多万人口的城市来说意义重大。再比如,新加坡通过征收高额购车附加费、严格实施汽车许可证(即拥车证)数量零增长,大幅减少私车出行,也会带来很大的改观。
第二个大趋势是人口变化。在近代历史上的大部分时间,全球人口的快速增长意味着碳排放量也呈螺旋式上升。实际上,1950—2017年,全球碳排放量呈指数级增长,二氧化碳年排放量从50亿吨增至350亿吨。同一时间,世界人口也呈爆炸式增长,从1950年的25亿增至如今的近80亿。西方国家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现了婴儿潮,随后发展中国家迎来了一波更大的婴儿潮。在这个人口密度更大的世界,人均GDP的不断增长意味着全球二氧化碳排放量受到双重刺激:一是人们的生活更加依赖能源,二是越来越多的人过上了这种生活。因此,即使人们很早之前就开始减排,仅仅是人口增长这一个因素也会导致全球的碳排放量不断上升。
但这种情况同样存在一线希望。尽管世界人口预计在2050年之前会持续增长,但其增长速度日渐放缓。包括意大利、德国以及俄罗斯在内的欧洲大片地区正在经历本土人口结构的崩溃。例如,2018年俄罗斯总人口出现10年来的首次下降。联合国还预测,到2100年俄罗斯人口将减半。东亚国家的情况十分类似。日本人口的减少已尽人皆知。印度很快会超过中国成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但即便如此,印度近几十年的生育率也大幅下降。1960年,印度育龄女性平均每人生育6个孩子,到2019年,这一数字减少到两三个。如果这一趋势继续下去,印度人口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也会减少。只有非洲大陆的生育率超过2,这表明其人口仍将增长。尽管预期的全球人口结构崩溃会带来一定的挑战,但它也有助于人类应对气候变化。
第三个大趋势是技术进步。这也是一把双刃剑。首先,正是技术进步引发了环境恶化。在19世纪初以及第一次工业革命全面开展之前,人类对环境的影响虽然深刻但仍可逆转。然而,随着工业化浪潮席卷而来,我们开始快速消耗地球上最珍贵的一些自然资源,先是石油和煤炭等能源,后来还包括稀土矿物,甚至包括氦���等气体。与此同时,人类活动的碳足迹变得比以往更大。正是工业化的发展带来了“人类世”(Anthropocene)的概念,它暗示着人类对地球气候变化和生物多样性的减少负有责任。之后的第二次和第三次工业革命给世界带来了内燃机、汽车、飞机和计算机,提高了几十亿人口的生活质量,但也使人类的环境足迹比以往更大。
最近开始的第四次工业革命给我们带来了新的技术成果,比如物联网、5G、人工智能和加密电子货币。从目前来看,第四次工业革命使人类的环境足迹继续扩大。据科学家计算,获取比特币(一种最流行的加密电子货币)所消耗的电力每年会产生22兆~23兆吨二氧化碳,这相当于约旦或斯里兰卡等国一年的排放量。同时,尽管联网设备使我们的能源基础设施变得智能,但不代表它会自动变得环保。为此,消费者和生产者需要有意识地选择绿色能源供应,且高效利用能源。
尽管如此,若想成功遏制气候变化,我们仍然需要让科学和企业创新发挥出重要作用。电动发动机曾长期不被看好,因为比起使用化石燃料的内燃机,它造价高、性能差,但现在电动发动机的性价比正快速提升。电池技术取得的重大进步,意味着风能、水能以及太阳能的普及利用已近在眼前。只要用途得当,计算机以及其他智能设备不会增大能源和资源的消耗,反而有助于节约能源和资源。
但是,在这方面,我们可采取的最快、最有力的措施是排除能源结构中的煤炭和其他化石燃料。不过我们还没做到这一点。事实上,在新兴市场每年仍会新增几十家煤炭工厂。但情况正在改变。美国和欧洲的大型机构投资者越来越不看好煤炭工厂。它们之所以这么做,可能是出于气候变化活动家和客户的压力,也可能只是出于理性考虑——正如英国央行前行长马克·卡尼曾发出的警示,化石燃料工厂终将成为搁浅资产。比起化石能源技术,清洁能源技术的经济可行性在不断提升,受此影响,印度和中国的企业家及政府也开始采取行动,努力实现低碳未来。在这方面,世界经济论坛也在采取行动。在我们举办2020年达沃斯年会之前,我和国际工商理事会主席布莱恩·莫伊尼汉、首席执行官气候领袖联盟联合主席费卡·西贝斯玛一道,邀请参会者加入“净零挑战”(Net Zero Challenge),承诺到2050年或更早实现温室气体排放“净零”目标。许多企业领导人积极响应。
最后一个大趋势是我们自身,或者说是我们不断改变的社会偏好。这一趋势能放大其他所有的趋势,也能终止其他所有的趋势。在现代社会的大部分时期,人类表现出来的偏好是想要更多、更好、更快。考虑到许多西方民众直到19世纪末生活水平还很低,人们渴望更好的生活、渴望把更多的财富转化为消费实属正常。如前文所述,在很大程度上,这种愿望至今在许多发展中国家仍然盛行,这一点无可厚非。只需要到越南、印度、中国或印度尼西亚的繁华城市去看看,你就能理解人类的永恒愿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代又一代地向前发展。
但如今在所谓的发达国家,社会偏好正在发生系统性改变。很多人意识到能源充足的生活方式有着负面影响,因此开始摒弃以往所追求的习惯和产品。财富开始转化为健康。
例如,据彭博社报道,2019年11月,乘坐飞机在德国城市间往来的人数比前一年同期下降了12%。与此同时,德国联邦铁路公司的乘客数量达到了新的高峰。人们认为,这要归因于“坐飞机可耻”(flight shame)这场应对气候变化的平民运动逐渐为大多数人接受。在其他地方,人们渐渐考虑回归公共交通、自行车,或者干脆步行前往目的地,而摒弃汽车出行。伦敦、马德里、墨西哥城等许多城市正在出台限制汽车出行的政策,这不光是出于缓解交通拥堵的考虑,还是基于居民认知的改变——人们越来越觉得城市应当为人服务,而不是为汽车服务。作家笔下的美国人一度把拥有汽车视为长大成人的标志,可就连在这个体现着典型的汽车文化的国家,千禧一代也越来越倾向于不购车。
所有这些演变早在新冠肺炎疫情到来之前就已开始。之后,城市的强制封锁引发了一场小型的交通革命。世界经济论坛城市交通专家桑德拉·卡巴莱罗和城市雷达公司(Urban Radar)的CEO菲利普·拉平在疫情期间写道:“新冠肺炎疫情期间城市实施封锁后,道路被清空,交通运输机构要么完全停止运营,要么大幅减少服务,行人和骑行者得以重回街道和人行道。”从奥克兰到波哥大,从悉尼到巴黎,甚至在我们所居住的城市瑞士日内瓦,都新修了许多自行车道,使人们可以选择更环保和更有益于公众健康的通勤方式。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欧洲也加速推进火车的回归,还计划在相距较远的城市,比如西班牙巴塞罗那与荷兰阿姆斯特丹之间开通新的卧铺列车。2020年秋,德国交通部部长安德烈亚斯·朔伊尔甚至向其欧洲同僚提议,鉴于以前的“全欧快车”(Trans Europe Express)网络已经无法在国际客运中发挥积极作用,有必要搭建新的“环欧特快”网络取而代之。
显而易见,这些习惯之所以正在发生改变,是因为西方民众越来越意识到,应对气候变化不光是结构性问题,也是个人问题。年青一代更是从投资、学业、出行等各方面付诸行动,其中千禧一代和Z世代表现得尤为突出。他们的投资对象越来越限定于符合ESG45标准的企业,这些企业为“净零”活动做出了具体承诺。他们会购买环境破坏性更小的产品和服务,学习有助于解决气候变化问题的专业,从事不会加重环境问题的工作。这种态度上的转变对社会各阶层都在产生影响。例如,微软承诺抵消其当前、未来乃至以往的二氧化碳排放量。软件服务提供商Salesforce的联合首席执行官、世界经济论坛董事会成员马克·贝尼奥夫在2020年达沃斯年会上宣称,“我们所熟知的资本主义已死”,建议企业坚持利益相关者模式和更好的生态管理。全球著名资产管理公司贝莱德集团的CEO拉里·芬克告诉各位企业领导者和客户,“每个政府、企业和股东都必须直面气候变化问题”,还称自己的公司正在“从其积极管理的投资组合中剔除一些公司的股票和债券,只因这些公司从动力煤生产中获得的收入占比超过 25%”。
在世界经济论坛,我们也看到了这种态度的转变,并且也在积极行动。我们的活动正变得越来越环保。比如,我们采取了激励措施,以鼓励参会者乘火车而不是乘飞机前来,并且承诺抵消碳排放;我们还选用可回收材料,在当地采购食品和饮料。我们之所以做出这些努力,主要是因为我们有着坚定的信念,而且有着保持言行一致的决心,但同时也受到由年青一代主导的社会偏好改变的驱动。我们所做的努力表明了一点,一旦发生气候危机,任何政府、企业或组织都无法做到不受影响。
归根结底,我们应该从这四大趋势中看到希望:气候危机还是可以化解的,生物多样性下降、自然资源减少、各类污染严重等相关的地球危机还有机会扭转。以迫在眉睫的气候变化问题为例,减缓气候变化的速度已经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不仅需要各国政府通力协作,还需要这个星球上所有的利益相关者共同努力才能应对,更不用说终止气候变化了。我们不能仅依赖某一个利益相关者群体。历经多次推迟和辩论后,170多个国家政府终于达成共识,在《巴黎协定》中定下一个共同目标:将全球气候变暖幅度控制在1.5℃以内。但各国政府迟迟不肯实施各自的气候应对方案——甚至可能根本没有方案。一个原因在于,尽管气候变化问题紧迫,但它仍不是选民的当务之急。另一个原因在于,各国政府并不具备独自行动所需的全部知识或能力。于是,这时候就要看其他利益相关者——企业、投资者、个人以及整个公民社会将如何行动。
从理论上看,我们和他们的核心任务都很简单,那就是尽可能快且尽可能多地减少二氧化碳、甲烷等温室气体的排放。有句谚语是“跟着钱走”,用在气候问题上就是“跟着排放走”。这样一来,我们自然而然就会找到最大的排放源——能源生产。因此,各利益相关者都应当把减排重点放在这方面——用可再生能源替代化石燃料,当前的一些超标排放就会自然停止。如果投资者不再投资煤矿工厂,企业和消费者转而使用可再生能源,制造商和其他企业也采取同样的��法,那么就能直接避免数十亿吨二氧化碳的排放。这是每一位利益相关者能做出的最直接也最重要的贡献。
当然,实践的过程会存在许多障碍。如前文所述,短期来看,煤炭、石油和天然气仍比其他能源更廉价。许多发展中国家仍依赖化石燃料,因为这是通往发达国家和工业化的成本最低的路径,就连工业化经济体也很难完全摒弃化石燃料。比如,在美国仍然有新的化石燃料工厂和基建项目在酝酿之中或正在执行。这些国家的企业和公民不得不游走在政府政策之外,有时甚至会违背政策。此外,在许多石油及天然气生产大国,人们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对石油和天然气提供的廉价能源依赖成瘾。
在减少温室气体排放方面,除了改变能源生产的来源外,第二个主要方法是在世界范围内实施碳定价和“总量管制与交易”制度。通过对排放量定价,或���通过对行业或企业的总排放量及其在市场上可交易的排放额设定上限,单个行为主体就会出于成本考虑而减少碳排放。事实上,当排放的经济成本升高时,以更节能的方式生产、出行或从事其他经济活动将变得更加有利可图。
这并非仅仅是纸上谈兵。欧盟从2005年就开始实行“欧盟碳排放交易体系”(EU ETS)。根据欧盟提供的数据,被限制排放的包括11000多个耗能严重的设施(发电站和工业工厂),以及往返于欧盟国家间的各个航班,被限制的排放量占“欧盟温室气体排放量的45%左右”。据美国国家科学院的研究人员所言,这一制度取得了一定的成效,2008—2016年,该制度累计减少二氧化碳排放量近12亿吨,约占总排放量的3.8%。欧洲的“总量管制与交易”制度是同类制度中规模最大的,但并非绝无仅有。澳大利亚、韩国等国家,以及加利福尼亚州、魁北克省等地,都设有类似的制度。许多其他地方还引入了更加直截了当的碳价格或碳税制度。
碳定价和“总量管制与交易”机制直接作用于排放温室气体最多的主体——能源生产商和大型工业企业,有助于改善能源结构、提高能源效率,是最有力的两大减排举措。但事实上,个体、开明企业和公民社会团体也可以有所作为,即使这意味着他们有时候不得不逆流而上。在世界经济论坛,有一群首席执行官气候领袖多年来一直致力于使其企业采取影响更加深远的自愿行动。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们明白在短期内搭便车毫无意义,一旦到达终点,所有人都将失败。那么,他们如何能够发挥积极作用呢?我们与波士顿咨询公司开展的一项研究表明,他们应围绕三个方面采取行动。
1. 降低排放强度。往往可以通过提高能源利用效率,减少自身经营和供应链活动中的温室气体排放。
2. 调整投资重点。只投资那些能源清洁型企业,并通过实施内部碳价格,揭示某些业务的真实成本。
3. 创新经营模式。通过改革现有模式,寻求绿色发展新机遇。
在这方面,全球集装箱航运巨头马士基集团是绝佳范例,我们会在第九章进行更加深入的案例分析。在企业运营中的温室气体排放强度方面,马士基集团正在试验更加节能的食物冷藏方式,并投入使用少依赖化石燃料、多借助风能的轮船。在投资组合方面,马士基集团将石油业务剥离,转而专注于核心的航运业务。此外,马士基集团还在探索一种新的经营模式,希望把货物运输从“港到港”转变为“门到门”,从而扩大业务范围。这让马士基集团得以在减少运输总排放量的同时,实现持续不断的发展。马士基集团在化石燃料的生产、分销和消耗方面都非常活跃,如果这样的企业都能实现绿色转型,那么绝大多数其他企业也能转型成功。
……
但我们必须意识到,时不我待。有害气体在大气中的累积,就像往只有一个小排水口的浴缸里注水。到某个点时,浴缸即将注满,这时候再缓缓地拧紧水龙头已经来不及了。除非确保再也没有水注入,否则浴缸里的水就会溢出。气候变化也是如此。事实上,世界已经十分接近一个临界点,一旦真的到达这个临界点,即便人们采取极端的措施也无法阻止局势失控。从某种意义上说,2020年出现的唯一的积极迹象是,世界到达临界点的时间被延迟了,因为许多地方连续数月的排放量几乎零增长。未来即便经济充分恢复运转,努力迈向更加美好的后疫情时代的我们,仍需要像这样控制住排放量。
0 notes
Text
市镇会案:工人党三巨头未免破产开始募款 前官委议员批主流媒体报道不客观
红蚂蚁/沈泽玮 2018-10-25 https://www.redants.sg/overview/story20181025-2070
这个方法能筹得多少款项,能争取到多少民意支持和同情,媒体和网民一定紧密追踪。有意思的是,昨晚很快就有网民留言说,“我很快会把(政府给的)共享增长花红(SG Bonus)捐出去”,似乎有意表达对政府的不满。

市镇会官司缠身的工人党三巨头刘程强、毕丹星、林瑞莲通过专设博客募款,以应付可能破产的局面。(In Good Faith博客)
(更新:根据“In Good Faith”博客,截止今晚(25日)10点,捐款总额达:47万7653元。捐款者有2832人。也就说,每个人平均捐了168元。这是阿莲阿强阿星发动募款行动约24小时候后的反响。)
两个市镇理事会分别起诉工人党三巨头林瑞莲、毕丹星与刘程强等人的诉讼案开打进入第14天,阿莲阿强阿星三人开始向…
View On WordPress
1 note
·
View note
Text
工人党前非选区议员出书,揭秘党内的运作模式
红蚂蚁/张丽苹 2020-12-23 https://www.redants.sg/good-reads/story20201223-4738 余振忠在书中首次证实,工人党内部确实有一小群党员认为,阿裕尼—后港市镇会在党内国会议员手里管理不当,导致出现财务和治理方面的疏漏。据余振忠透露,这个目前还在审讯中的“市镇会提告市镇会理事”官司加上前秘书长刘程强过去曾清除一些工人党党员所引起的不快,直接促成2015年大选时工人党“失去光彩的表现”,也化身为一道闪电,劈出工人党2016年的“公开挑战秘书长事件”。 工人党前非选区议员余振忠与新书《蓝色旅途:透视新加坡工人党》(Journey in Blue – a peek into the Worker’s Party of…

View On WordPress
0 notes
Text
工人党领袖有多糟?

作者:AGO Report Analysis 译者:新国志 2019-11-6 https://kueh-lapis.github.io/ahtc-ago-comparison/
工人党领袖应对任何导致公共资金管理不善的行为负责。但是,为什么对待对其他公共资金管理不善的案例却是比较随便呢?为什么公共资金的保管者不关心公共资金管理中的其他失误?……如果这两个问题不能得到满意的回答,那么我们可以说,在这些审计问题上针对工人党领袖,是对反对党领袖的不公平对待。
具有重大意义的阿裕尼—后港市镇会案��是针对工人党领袖公共资金管理不善的指控展开的。自2012年以来,人们在这个问题上投入了如此多的关注、精力和金钱,我不禁想知道——相对于总审计署对所有政府机构的审计结果,工人党被指管理不善的规模有多大?
作为一名新加坡人,我希望客观地评估我们纳税人的钱有多少被管理不当,而不管是谁管理不当。
由…
View On WordPress
0 notes
Text
毕丹星回应《一条无障碍坡道》评论 点评“P.A.(P)式”民主
网络公民、北雁 2019-11-1 https://zh.theonlinecitizen.com/2019/11/毕丹星回应《一条无障碍坡道》评论 点评“P.A.(P)式”民主
毕丹星反问,行动党在管理人协上,究竟政治和国人利益孰轻孰重?

在上月26日,《联合早报》发布一篇由高级记者黄伟曼撰写的评论《一条无障碍坡道》,其中提及:
以目前围绕这起事件的舆论来评断,多数选民估计不太懂,也不太在乎在反对党区内市镇会与人协之间微妙的相处模式。
他们的思考逻辑很简单,即一条应惠及老弱残病等有需要者的无障碍通道的建造被拖延了,而若这背后可能有基层政治操作,那必然违反公平原则,在这过程中也牺牲了人民的利益,不能被接受。
对此,工人党秘书长暨阿裕尼集选区议员毕丹星回应,针对上述第一段的说法,或许作者就已忽略,败选行动党候选人,仍能被委任为人民协会基层顾问,本身就有违民主。
至于是否公平原则…
View On WordPress
0 notes
Text
2012年提议七年后无障碍斜坡才落成?毕丹星再吐槽行动党基层组织权限
网络公民/北雁 2019-10-16 https://zh.theonlinecitizen.com/2019/10/2012年提议七年后无障碍斜坡才落成?毕丹星再吐槽行动党基层组织权限

“一个简单、数月就可完工的无障碍斜坡,却搞到要几年才完成。有多少乐龄人士、行动不便人士或康复者,无法从这类设施受益?然而行动党怎么决定,人民协会在反对党选区运作?至于反对党议员对于社区提出的提案,往往都被人协忽略。”
昨日,工人党阿裕尼集选区议员毕丹星,分享在勿洛蓄水池路第108组屋的无障碍斜坡“千呼万唤始出来”。2012年底,就有群众向阿裕尼后港市镇会提出,要增设有关无障碍斜坡。但方案提出的七年后,才在昨日中午由人民协会移交给市镇会。
毕丹星指出,每年政府约拨出4000万元,给所有市镇会进行社区翻新项目,但是议员都需通过基层顾问建议提案和批准。
在阿裕尼和后港这样的反对党选区,在上届选举失利…
View On WordPress
0 notes
Text
解决新加坡的“选择性迫害综合症”
作者:陈华彪 译者:万章 2018-11-1 https://www.facebook.com/photo.php?fbid=1336014379868290&set=a.652436438226091&type=3&theater

新加坡的政治和司法系统是否已经患了选择性迫害综合症(SPS)呢?
什么是选择性迫害呢?
如果5名黑人和15名白人共20人因偷窃被捕,但只有黑人被起诉,这就是选择性的提控。
因为根据肤色而起诉是有选择性的,这等于种族歧视,并且是选择某一种族���行迫害。同样的道理,如果只挑选出某一政治群组来起诉,这就是选择性的迫害。当这一做法制度化后,这国家便是患上了SPS这种疾病。
以下任何一种都是这令人衰弱的政治疾病的症状:
A. 反对党成员经常因轻微违法而被起诉。
B. 犯了类似或更严重罪行的执政党成员却豁免被起诉。
在健全的司法制度下,怀疑受到选择性迫害…
View On WordPress
0 notes
Text
匿名网民分析总审计署报告 揭政府机构管理失误
网络公民/北雁 2018-10-30 https://zh.theonlinecitizen.com/2018/10/匿名网民分析总审计署报告 揭政府机构管理失误/
化名“千层糕”(Kueh Lapis)的网民,在电脑编程交流网站Github发布博文,整理出2012年至去年,总审计署所发现的多个公共部门出现的采购失误。
基于涉及工人党的阿裕尼-后港市镇会(AHTC)诉讼风波近期被高调放大,“千层糕”透过分析总审计署报告,比较其他政府机构与此诉讼案的失误。
“千层糕”认为,工人党领袖若管理公款失当,就应负起全责。但他质问为何其他的个案却未被认真看待?也没有任何个案引致工人党现在面对的诉讼、甚至可能破产的局面。同时,为何“公款监护人“,似乎对其余的失误情况并不关心?
他认为,如果以上两大问题无法获得满意答复,似乎工人党领袖在审计失当课题上,遭遇到差别待遇。
担心被对付,“千层糕”在博…
View On WordPress
0 notes
Text
人民行动党将市镇会管理武器化的企图失败了
吴明盛 2018-10-18 https://www.facebook.com/xinguozhi/posts/1885758784843891:10
工人党的信誉可能会受到一点影响,但行动党很可能会在民意法庭上遭受更大损失,这都要归功于它在过去五六十年里对异见人士、反对党成员、政治人物和社运人士的肆意迫害。
目前的阿裕尼-后港市镇会诉讼肯定会在两个法庭受到审判:法院和民意法庭。
随着案情细节在法庭中揭露,公众的意见迅速形成。
1980年代末,人民行动党将市镇会的管理政治化,目的是分散反对党的注意力并消耗它们的力量,使反对党人当选为国会议员时无法有效地履行议员职责。在此情况下,议员实际上变成了收入过高的房地产经理。
行动党声称管理市镇会将能真正考验反对党以及行动党国会议员的“治理能力”。但讽刺的是,如果允许管理代理处理市镇会的日常事务,那不是与测试议员能力的最初目的背道而驰?
另一方…
View On WordPress
0 notes
Photo

美国独立战争其实是一场英国内战?
作者:郑非 2017-06-02
一 北美自大英帝国独立是十八世纪的一重大事件。
后人,尤其是我们,多把它宣扬成一场“民族解放战争”。
下面我将指出,这种看法是不真实的,而且严重的削弱了这件事(北美独立)本身的历史意义。 这里有几个指标可以用来衡量北美在大英帝国治下的境遇。
首先是身高。
美国著名的计量经济史学家罗伯特·福格尔,在1980年代早期对美国的历代身高水平做过一项研究 —— 在英法七年战争期间,入伍的北美士兵的平均身高大约是1.73米,同时期的不列颠士兵在这些北美人面前大概都是“二等残废”(他们的平均身高是1.66米左右)。
大家不要以为这个数字(1.73米)不起眼,根据陈叔倬、李其原两位对清代中国人身高的研究,同时期的中国男人的身高也就是1.60~61米左右。
2015年最新的报告显示,当代中国男人的平均身高也才到1.67米。
我们都知道身高部分反映营养水平(自己的和祖辈的),间接反映生活水平。这个身高数据实际上表示普通北美人至少营养水平都不错,比不列颠人要过的好。 当然,有人可以说,吃得好并不等于北美人没有受到压迫,这只能证明北美的食物比不列颠来的便宜、丰富,考虑到北美的自然条件,不足为奇。
这里有另外一个数据 —— 北美人的税负水平。
假如以一个普通不列颠人所承受的税负指数为100的话(5.76美元),一个北美人才缴纳2到4的税收(0.1到0.22美元)。
换句话说,北美的税负是不列颠的1/25到1/50。
当然,假如北美人的收入很低,那么一小点税收也可能成为很严重的负担,所以我们接下来还要看北美人的收入水平。
根据美国经济史学家的估计,一个普通北美人在1775年的人均收入是60美元(如果用CPI来衡量,这笔钱相当于2015年的1920美元)。
这笔收入可并不低,即使放到1989年,也可以把世界上一半国家甩在后面 —— 用经济史学家们比较谦虚的说法来讲,北美人从未真正的穷过。
以这种收入水平来衡量北美税负的绝对值,就是一个骇人听闻的小数字 —— 三百税一到六百税一。
标标准准的轻徭薄赋。 等等,也许有人会想,即使英国的税收的再轻,也不能断定英国对北美就没有压迫啊,我们都知道英国对北美制定了许多贸易、产业限制法规(即航海法令),也许这些法规对北美人造成了相对剥夺呢?
如果没有这些法规,北美人会变得更富有也说不定。
美国经济学家罗伯特·托马斯在1965年,对北美在英帝国治下的(直接加间接的)经济得失做了一番计算,计算的结果是1763年之前基本没有损失,1763到1772年间每人损失0.26美元(1770年达到峰值,人均损失0.41美元)。
经济学家们的共识是,这些限制法规几乎没有对北美造成损失。
这一方面是因为北美人少地多,本来就不适于发展许多产业。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就抱怨说这些限制其实是凭空想象、徒劳无功。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英国的这些法规在很大程度上执行不严的缘故。
英国还额外的给了很多津贴,负担了北美的防务费用,鼓励了北美的航运业发展。
七算八算,英国人是吃亏的。 咱们加总一下以上几个数据,一个北美人在英帝国的统治之下,每年的损失(税收+贸易损失)差不多是三毛到七毛之间。这个负担怎么也不能说高。
当然,假如这个负担不是平均分配,而是集中在某些人或某个阶层之上,那倒也是有可能激起怨气的。
但是,人们一般认为,在航海法令下,南部种植园主(尤其是烟草种植者)承受着大部分负担,但是在整个独立运动中,相对新英格兰来说,南方各殖民地是不够积极主动的。 我们这个假设的异议者可能反驳说:“好吧,也许英国确实没有在经济上压迫北美,但在政治上呢?”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 —— 相比起西班牙帝国将其南美领地划成四大总督区、总督的意志就是殖民地的法律而言,英帝国在北美的统治可谓松松垮垮、支离破碎。
公允的说,可以叫做“一国两制、美人治美”。
一国两制体现在北美在英帝国内享有特别自治地位,帝国只负责管理外部事务;美人治美则指的是各殖民地的官吏由北美人自任(英国有时候也会空降总督,但总督职权有限,极受本地挟制)。
用柏克的话来说:“在其所有的内部事务中,(北美)有着自由政体的每一特征……实际上她是独享内部之统治权的……与人类之通常的状况相比,则也算得上幸福,算得上自由了。” “那么,也许是文化上的问题?也许北美人发展出了特别的民族、地域认同,而不为英国人所忍受?” 不好意思,这个也不是事实。
一直到1776年独立宣言发布之前,北美大陆会议的口号都是“恢复我们作为英国人的自由”。
从当时人们的言论上来看,也没有什么“民族主义”迹象,倒是相反,许多日后的革命者口口声声宣告自己的爱国之心与英国认同。
比如弗兰西斯·霍普金斯(Francis Hopkinson),他是独立宣言的签署者之一,也是美国国旗的设计者。他在1766年说道:“难道我们不属于同一国家同一民族吗?身在美洲的我们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英格兰人,尽管我们被大西洋的波涛重重隔开,但我们的忠诚依旧。”
约翰·亚当斯,美国的第二任总统,在给妻子阿比盖尔写私信的时候,骄傲的说,新英格兰不仅要比美洲其他殖民地优越,也要比世界其他任何地方高出一筹。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这里的居民都是纯粹的英国血统。
假如说上面这些人都是政客,可能言不由衷。
那么1776年6月21日,马萨诸塞的一个小镇托普斯菲尔德(Topsfield)的居民,在一份要求北美独立的决议中写道:
“那时(几年之前)我们还把自己看做是大不列颠国王的快乐子民,那是我们父辈的国土,也是我们的母国。我们曾认为,捍卫大不列颠王室的尊严既是我们的职责,也是我们的利益所在。我们总是出自自愿这么做的,既用我们的生命,也付出我们的财富。”
这大概就是一般老百姓的心声。这样的言论不胜枚举,就不赘述了。 总之,英国在北美“横征暴敛、肆行压迫”导致北美反抗这种说法,是说不过去的。
这个其实在美国革命爆发的时候,就几乎是一个共识 —— 北美的保皇主义者彼得·奥利弗(Peter Oliver)批评说:“这是地球上从未有过的最胡闹和不自然的叛乱。”
而美国建国之父之一埃德蒙·伦道夫也承认:“(美国革命)没有直接的压迫因由,不是基于仓促的感情之上……(实际上)是理性的结果。” 那么为什么北美人还会造反,搞“分裂主义”呢?
这就是一个需要我们好好回答的问题。 二 在造反问题上,我们中国人的传统智慧是“官逼民反”。
数千年以来,官吏横暴、民不聊生于是天道陵替,是中国历史上一再上演的历史周期,久而久之,似乎成了我们在考察重大社会冲突乃至国家分裂问题上的固定视角。
但这个视角不是没有问题,它太过狭隘,太过短视,只着重于具体的利害冲突,忽视结构性的紧张因素与互动策略上的问题。
简单地说,如果有人觉得造反只会是“官逼民反”,反过来说,也意味着认为“官若不逼,民就不该反,不会反”。
这个“智慧”,把“人民”的冲突约减为“人民币”的问题,在很多场合下其实都是不行的。比如北美独立这个例子。 要想知道北美人造反缘由,前人珠玉在前,这里有几本书可以推荐给大家。
首先是伯纳德·贝林的《美国革命的思想意识渊源》,这本书叙述了美国革命思想是如何从十七、十八世纪英国的思想资源中浮现的,十八世纪中叶英国的政治与社会动荡又是如何触发了殖民地人士的“危机”想象,从而点燃了革命的导火索;
接下来是杰克·格林(Jack P.Greene)的《美国革命的宪法根源》(The constitutional origins of the American Revolution),和约翰·菲利普·里德的《美国革命的宪法史》(Constitutional history of the American Revolution),这两本书探讨了英帝国的宪法争议、来源与发展,以及各路人马对帝国宪法结构的不同认知;
最后是罗伯特·图克和大卫·汉德瑞克森(Robert W. Tucker, David C. Hendrickson)的《大英第一帝国的衰落》(the Fall of the First British Empire)一书,这本书着重介绍了英帝国统治阶层对其北美政策的评估以及其策略,尤其描述了英国内阁的犹豫与被动。 这里有两个旧观念需要我们先转变一下:
1,不要把北美的独立只看作是殖民地对帝国的反抗,而应该看出,美国革命其实也是一场英国内战。北美独立不是战争的起因和目的,而只是内战的结果;
2,不要再单纯从英美关系的角度出发考虑北美独立问题,而应该把英帝国的整体内部政治、社会环境纳入视野。 三 如果说北美独立是一场英国的内战,那么这场内战的起因是什么呢? 如果我们穿越回十八世纪中叶的不列颠,我们会发现这个国家处于明显的不稳之中(当然,没有1789年的法兰西那么恐怖),它还没有“走出革命”。
伯纳德·贝林在研究这个时候的政治宣传小册子的时候,曾经惊愕的发现,这些小册子的作者真的觉得,整个国家都处于严重的政治威胁之中(过去我们的印象是,光荣革命解决了大问题,但当时的人们似乎不这么认为)。
贝林指出,“在这些语汇背后存在着真实的恐惧、真实的忧虑以及一种真实的危险意识”。
是的,尽管光荣革命受到如此众多的赞誉,但却也留下了许多政治隐患,这些隐患将在这一时刻引发持续不断的政治与社会动荡。
当时至少有三种可见的政治��突 —— 君主和议会、贵族与人民,以及中心与边缘的斗争。
首先,整个十八世纪,英国其实还处于政治转型期(或者说“革命后期”),其政体并没有确定下来(阎照祥先生在其英国政治史著作中反复指出这点),而是在君主立宪制(原意就是“君主依宪而治”)与议会政治之间左右摇摆。
国王并非形同虚设 —— 国王能否决议会立法,任免官员,享有对行政机构的实质领导权,主持外交,掌管军队,一如今天的美国总统(而且永久在职,行政经费还不受控制)。
著名的政治学家芬纳就说:“(当时)英国的行政机构的运行和议会没有什么关系……议会肯定可以阻止国王为所欲为,但是却不能迫使他听命于议会。” 在光荣革命之后的半个多世纪里,这种懵懵懂懂的状态之所以能够维持下来不出大问题,完全是因为革命后的英国国王都是外国人(汉诺威人),在本地没有根基。
汉诺威王朝的第一任国王乔治一世压根就不会说英语,乔治二世则是一个花花公子,不理政事。
直到乔治三世上台(1760年),汉诺威王朝的统治才在英国站稳了根基。
乔治三世颇有雄心,想要重振王威。于是就同当权的辉格党贵族起了冲突。
老实说,假如乔治三世在此役中获胜,英国会走上日后德意志第二帝国的道路也未可知。
伴随着这种上层政治斗争而来的就是政治阴谋论,一大批人(包括很多上层人物,比如埃德蒙·柏克)就觉得存在一个企图恢复专制统治的宫廷阴谋团体兴风作浪,以破坏不列颠的宪政与自由为己任,手段是挑动内斗,腐化政治。
在警惕者看来,这种“和平演变”式的专制复辟较之其祖辈来说,更隐蔽,更难抵御。 当时政治上的另外一件大事就是大众社会与大众政治的兴起,伴随而来的就是政治改革呼声与社会运动。
当时,城镇化、市场化和无产阶级化浪潮席卷不列颠,这是工业革命的前夜。
1700年,除伦敦市外,仅有两个市镇的人口超过两万,但是到了18世纪末,就有15个市镇的人口超过两万。这是一个兴旺、日益繁荣的社会,但同时也是一个动荡不安的社会。
查尔斯·蒂利指出,正是在这一时期,人们开始超越诉冤、闹事这些传统抗争的范畴,组织起来,超出具体的利害诉求,要求得到政治上的承认、进行政治改革、扩大政治参与。
现代政治上的把戏 —— 选民俱乐部、利益集团、媒体轰炸、群众示威等等 —— 在那个时代相继被发明或应用。
旧秩序被严重地动摇了。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了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次社会运动 —— 威尔克斯事件。
约翰·威尔克斯是伦敦城一个酿酒商的儿子,口才便给,因缘际会成为国会议员,1763年,他发行的报纸同当权者有了龃龉,被捕入狱。
在法庭上,他高呼言论自由,获得满堂喝彩。 历史学家H.T.狄金森描述道: “约翰·威尔克斯是第一个通过院外活动赢得全国声誉的激进分子。……在激起民众对主要宪政问题的兴趣方面,威尔克斯的确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他将写作、才智和演戏的天赋发挥到了极致,威尔克斯运用他那富有号召力的个性,和蛮横的行为打动并俘获了大批公众。通过故意制造能够激起狂热的事件和话题,他得以在几年里,持续不断地向统治精英施加压力。他的私人目的被提升到主要宪政原则的高度上,在这一过程中,自由和公正的抽象概念变得和普通民众息息相关。威尔克斯使自己成为自由的化身,扮演着政治殉道者的角色 —— 遭受一个毫无原则的、腐化堕落的寡头集团的迫害。” 1768年,他再次被捕入狱。
英国的群众以他为旗帜,到处示威游行。
军队在乔治广场上朝他的支持者开了枪,死伤二十二人。
民意沸腾,在后续选举中将大牢里的他三次选入议会,三次遭到议会否决。
在以后的若干年里,群众不舍不弃跟随着他,这实际上是“宪章运动”的前身。
他是那个时代的马丁·路德·金。 由于社会运动是历史上的新事物,所以当时给英国人的感官冲击相当得大(以前从来没有过如此多的人,以如此有组织的方式,在如此长的时间里,持续追求一个抽象的政治目的)。
在一个短时间里有如此多的政治参与,当时的人们的感受必定是十分惊人的。 简而言之,当时的英国的宪政结构与社会在剧烈摇晃中。帝国正处于一场严重的总危机之中。 传统上,北美的富裕家庭都会把子弟送回到不列颠就读,各殖民地均在不列颠派驻大量代理,不列颠每年也向北美输出大量报纸与出版物,所以北美的文化和舆论实际上是同不列颠同步的。
对北美人来说,这场帝国危机尤其骇人听闻。
因为殖民地子弟平素以边陲自居,对母国(文明的中心地带)总有几分艳羡与美化,结果颇有大失所望的感觉。
当时几乎每一个北美政治评论家都觉得,英国宪政体制既有的平衡正在被腐蚀,肆无忌惮的政治腐败,和民众的普遍堕落使他们惊骇不已。 请看看下面这段话,体会一下他们这种心情: “腐败洪流像一股来势凶猛的洪水,淹没了一切,并成为不列颠永久的国家耻辱。”
“如果自负、专断、自私以及贪污腐败的思想什么时候都在不列颠朝臣中盛行……如果统治政策就是靠贿赂与腐败,那么国家的贸易与制造业就会被人们所藐视,并会遭到肆意践踏……那么人民在各个方面都将遭到压迫铁掌的残酷压榨。”
“奢侈、毫无阳刚之气以及贪赃枉法已经达到如此令人震惊的程度……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能期望其中能产生自由吗?” 如果不理解这种危机的性质,我们就很难理解英美双方是怎么为了一个抽象的“无代表不纳税”的原则最终闹崩的,毕竟英国没收多少钱。
复旦大学历史学系教授李剑鸣曾非常正确地指出,北美殖民地人民持有一种危机心态,而这种危机心态极大影响了他们对英国诸项殖民地政策的判断,为革命铺平了道路。
除非对整个帝国政治非常担心,否则北美人民不会这么谨小慎微。他们把不列颠对美的每一个政策失误都看得非常严重,猜疑重重。
所以,与其说北美革命是一场反抗暴政的起义,不如说这是一次“跳船”行动。
英美关系出问题的根子,还是因为北美人对英国整体前景不看好。 四 讲到这里,您大概也看出来了,我也不赞成那种认为北美人单纯是为了原则、“冲冠一怒为自由”的说法。
没有事态与现实为原则赋予重量,革命是不可想象的。
《独立宣言》的第二段中有这么几句话:“为了慎重起见,成立多年的政府,是不应当由於轻微和短暂的原因而予以变更的。过去的一切经验也都说明,任何苦难,只要是尚能忍受,人类都宁愿容忍,而无意为了本身的权益便废除他们久已习惯了的政府。”
世人一般认为这是先抑后扬的叙事手法,但这其实是世间的常态与历史的真实。 这场帝国危机爆发在帝国的中心 —— 不列颠,它是怎么传导到帝国的边缘部分的,就要归咎于英帝国宪政结构的缺陷了。
让我们先谈一谈这个缺陷吧。
简单地说,任何一个帝国想要长久稳固,都要回答这样一些问题:“殖民地-自治领在帝国结构之中到底处于什么样的地位,是属民还是帝国的共同组织者?帝国的中央机关在哪里?它的管辖权止于何处?当帝国边缘部分与中央发生冲突的时候,裁定者是谁?”
英帝国的问题是,没有答案。
在帝国的统治阶级看来,帝国是一个等级-附庸体系,不列颠是中心,而各殖民地构成边缘地带,要强干弱枝。
但是英国此时的政治,已经模糊承认大众的政治参与与同意是统治合法性的来源之一,代议制政府成为合法统治的标配,则国家施政将不得不考虑各地的特权与民意。
所以呢,就出现了国体同政体相互矛盾的情况。
不列颠的首脑地位是历史承袭而来,也有国力的支撑,但自治领的地方议会则拥有政治代表的合法性,双方非要争个高下,实在是两败俱伤的事情。 要解决这个问题,现代的解决方法可能有两种:
一,让地方向中央派出代表,分享中央权力,即“合并”;二、建立联邦制,约束各方,让地方有所倚靠,即“隔离”。 英美���端的起因当然是1763年英法七年战争结束之后,英国由于负担了庞大的国债,起了心思向北美征收直接税。北美大哗,喊出了“无代表不纳税”的口号。
这反过来让英国的统治者很恼火,认为北美此举是对英国主权的挑衅。
现在让我们反过来想想,如果说“纳税”的前提是“代表”,那么让北美向不列颠议会直接派出代表(也就是第一个方案),是不是就能解决问题? 答案是不能。
这并不是说不列颠议会不会愿意,他们以前已经做过一次(1707年苏格兰就向英格兰议会派出过代表)。
问题要比这个复杂。
最根本的障碍在于,不列颠太大,殖民地太小,即使按照人口、财富与税基平等分配议席,殖民地的代表都只会构成国会中的少数。
宾夕法尼亚殖民地当时有份报纸,刊登了一封读者来信,反对向国会派出代表,里面是这么说的: “在国会有代表能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除非不列颠和殖民地的利益一致,那么在国会有代表才有意义。在这个(设想中的)国会里,绝大多数人,家在不列颠,利益也在于斯,事务又是通过多数票决来决定的,如果我们期望美洲的利益(同他们的利益相反)能够得到考虑,那会是很荒谬的,荒谬程度如同期望从一个在争端中自任法官的人手上获得公正差不多。” 北美人对不列颠的这种揣摩未必是空穴来风。
日后,1801年,英格兰决定同爱尔兰合并,让爱尔兰派出代表进入英国国会。
一位英国官员在同首相小皮特的通信中说道:“让爱尔兰人在六百五十人的议会中有一百人,他们在议会中也做不了什么事情,但是却能让爱尔兰人承认其权威……这次的合并是防止爱尔兰变得太强大的唯一方案。”
你看,北美人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这里的另一处关节是,英国的政治结构中缺少对地方的特殊保护机制。
根据英国的政治传统,中央议会主宰一切,它可以对一切立法,地方只能一体凛从,绝无讨价还价的余地。既没有成文宪法(也就没有宪法法院),也没有其他政制可以对议会稍加制约。
北美人可能觉得:假如向议会派出代表,就等于说给不列颠开出了一张没有限额的空白支票。 说到底,殖民地真正需要的,不是“平等”,而是“特殊”。
仅仅靠向英国国会派出代表,并不能给予殖民地这种特殊保护。
正因为如此,尽管殖民地“无代表不纳税”的口号喊得天响,但实际上却没什么行动。这是一个原则和现实冲突的死结。 如果只是在中央层面派驻代表行不通,那么联邦制呢? 联邦制要行得通,一般的政治学智慧认为需要满足以下几个条件:
一,有一个超越各邦之上强而有力的行政机构,以对各邦的可能冲突进行调节 —— 这点英帝国做不到,因为无论是在不列颠还是在北美,人们对王权都有很强的防范心理。国王很难违背任何一个立法机构的意愿,强行执行可能不受一部分人欢迎的政策;
二,各邦的实力最好大致相等,或差别不太大 —— 这个条件也无法满足,因为整个帝国的国力分布太不平衡,不列颠独大;
三,成员数最好能超过5个(因为成员数太少的话,就不存在合纵连横的可能性,大邦和小邦之间的政治冲突会过于直接。)—— 这个英帝国也做不到,成员数不够(够分量的只有三个,英格兰-苏格兰、爱尔兰和北美)。
从历史经验来看,双元联邦均以解体告终。 最关键的是,不列颠不会愿意自降身份,由帝国的中央首脑变成诸邦之一。对不列颠来说,建立联邦制的难度可要比在议会中多增加几个代表难得多。 比较有希望的设计是,建立某种倾斜性联邦制度,既承认不列颠的上级领导地位,又给予北美对其领土的某种专属控制。
在1775年召开的大陆会议上,宾夕法尼亚的代表盖洛韦就曾经提出过一个这样的方案,根据他的方案,在十三殖民地上将会建立一个北美殖民地总议会,凡不列颠议会涉及北美事务的立法,这个议会拥有否决权。该议会对北美事务的立法,不列颠议会也拥有否决权。还将设立一位总统或主席,由英王任命,由他来负责北美的行政领导,由总议会以对其进行监督与制约。
简而言之,这个计划中,北美总议会和不列颠议会将构成大英帝国在北美领土的上下两院,具有相互否决权。帝国全局事务由不列颠负责(也就保住了不列颠的面子和主权),而北美也能够保证某种程度的政治安全。 不过,这个方案也没有被采纳。 这样,北美在帝国之中的政治地位就始终是“妾身未明”。平时还好,一旦危机爆发,北美和不列颠都要担心。
英美征税冲突爆发之后,英美双方放到谈判桌上的东西虽然很轻(一点小钱而已),但看的都很长远。
在北美人看来,这些小钱背后的风险是殖民地的自治和人民免于暴政干涉的自由。在不列颠的主政者看来,则是帝国的存亡、不列颠的安全与福利。
任何议题,都被双方以这些标准来考量。每一件事务,都会上升到宏观高度评估它将来的可能损益。
双方都小心谨慎,生怕对方提出的要求是推倒多米诺骨牌中的第一张,这极大的限制住了双方的眼界与手脚。 在60-70年代,北美人逐渐把在不列颠发生的政治、社会危机和在北美发生的征税争论联合起来看,认为它们是一场统一阴谋框架的一部分(或必然构成):
腐败的宫廷先从帝国中最弱的一环 —— 殖民地 —— 下手,剥夺殖民地人民的财产与自由,用来回馈其爪牙与进一步的收买,等时机成熟,再一举颠覆英国的宪政制度。
通过这样的认知,帝国中心的危机就同中心-边缘的权力争执联通起来了,而小小的征税就是统治者以此为试探、剥夺北美在帝国内的地位&建立专制的前锋。
这样一个事件并就变成了宏大历史的一部分。 当然,我们现在知道,这种宫廷阴谋并不存在。
不过,不管这种阴谋是否为真,其背后的忧虑却是真实的 ——
北美人和不列颠的下层居民都自认是“无权者”,对权力持有特别的疑虑。 五 对以上这些结构性的紧张关系,不列颠的君臣有多少了解呢?
恐怕是没多少的。
正因为如此,1763年之后,当英美关系因为征税争议陷入困境之后,英国的君臣所能想到的,都是一些技术性的解决手段。 要说句公道话,面对北美的反抗,一开始英国君臣都还能够保持克制,并没有打算用强。
北美人不是抱怨印花税吗,那好,取消就是(这是1766年的事)。不过内阁(罗金厄姆内阁)随即也出台了一份《权利申明法案》,声称殖民地必须服从和依赖英王和英国议会;议会过去、现在和将来在任何情况下都有权制定管理和制约殖民地的法令。 申明权利,却放弃实际行使,岂不矛盾?
内阁的想法是,不愿贸然动武,但也不愿意承认不列颠无权为北美立法,只能打个马虎眼。
从好的方面说,这是英国人“模糊过关”的传统智慧,从坏的方面说,是掩耳盗铃。
内阁的这种让步,是安抚,是绥靖,是家长主义式的“体谅”。与之相称的是,“要立立规矩”的冲动,也始终藏在一部分不列颠君臣的心中。 正像当时的人所评论的那样:“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太顽固而不能后退,太虚弱、太犹豫而不能前进。他们选择了这个不起眼的中庸之道 —— 看起来是要做什么事情的样子,但实际上什么都没做。” 一些英国的政治人物对这种僵持也是看不过眼的。
有两个人决定做点什么,一位是财政大臣汤申,另一位则是国王乔治三世。 汤申是一位圆滑的老政客,他的想法是,还是要对北美收税,但是这个税本身应该既合法又便利,不至于遭到北美人的抗议。
他把目光放到了茶身上。
根据惯例,茶是从东方进口到英国,支付一笔进口税之后,然后再由中间商人出口到北美去的。由于这笔进口税和中间人的存在,导致茶叶的价格较高,无法同走私的荷兰茶竞争。
在汤申看来,比较好的做法是让东印度公司直接把茶叶运到北美去出售,不需要再支付转口的费用以及税收,直接在北美的港口里对茶叶征一笔进口关税就是。
他最终确定的征税数字是每磅茶叶三便士(以前是每磅十二便士),保证茶叶的价格比走私茶还要低廉。
这样进行征税惠而不费,与人方便与自己方便。
而且,同样是按照惯例,北美向来承认帝国有权利征收关税以管理政体帝国贸易,那么从茶身上收钱就是名正言顺的(尽管以前并没有直接以增加国家岁入为目的而收税过)。 照汤申想来,这真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好方法,既维护了不列颠的面子,又是一个减负而不是增负的征税方案,这下北美该满意了吧? 但正如我们在上面已经谈到过的,北美人抗税的根由并不在“税”的本身,而是出自帝国结构中不可更改的矛盾。
汤申自作聪明,实际上却是揭了伤疤。
于是,北美的抗争又上了一个等级,这是连绵十年的对抗和紧张。 由于秉持这种技术性的理解,不列颠的君臣对北美的抗争越来越不理解,尤以乔治三世为甚。
他觉得,国会对美征税不是没有正当理由的,但是北美人既然抗议了,他也就同意废除了。保留下来的税收,微不足道,只具象征意义。
总的来说,他不过是想因循旧章,一切都为维护既存秩序考虑。在实际利益上,他可以做相当大的让步,要求的不过是象征性的服从。
随着事态的发展,他开始疑惑,在自己和不列颠政府做了如此多的让步之后,为什么北美人还是保持冷淡态度与抗议姿态,而且越来越暴烈。
既然不能从“官逼民反”来解释,于是乔治三世及其他一些政治人物得出,那一切动作背后的根由就是“刁民作乱”。
他们开始提出,殖民地有些人闹事,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独立,他们欺骗群众进行叛乱,这跟英国政府是否征收赋税无关,再次妥协是无济于事的。 1773年波士顿倾茶事件发生之后,乔治三世写信给大臣:“我极为痛心地知道,坏人的煽动又一次把波士顿人拖向如此不可原谅的行动。”
他认为,目前的困境来源于不列颠的一再容让,从而让一小撮坏人利用局势煽动无知群众。
他决定要施以薄惩,显示坚定。
因为这样,就能把这一小撮人孤立出来。
“我们是绵羊的话,他们就是老虎。但是,如果我们坚定起来,他们毫无疑问会被证明是非常温顺的。”按照这种逻辑,北美越是反抗,严厉就越被认为是必要的。 在我看来,乔治三世等人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一方面,他们高估北美抗争运动的威胁性,觉得北美人的不进口运动也好、地方议会抗议也好、请愿活动也好,背后都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但从另一方面来看,他们又明显低估北美抗争运动的危险性,他们坚决认为只是一小撮野心家在煽动民众而已,其他人要么只是被蛊惑,要么就是“沉默的大多数”。
这种“战术上藐视,战略上重视”的做法可不怎么样。 正是在这种心态下,在1774年3月到5月间,英国议会以绝对多数投票通过了一揽子立法(解散议会、全面封锁等等),企图以雷霆手段震慑“宵小”。
这些法令在美洲立即产生巨大反响。
许多北美人早已认为英国政府秘密策划剥夺他们的自由,现在是昭然若揭了。
托马斯·杰斐逊声明:“(这)明显地证明有一个奴役我们的处心积虑的一贯计划。”
乔治·华盛顿在7月里在通信中写道,内阁的罪恶意图表现在这些法令上,“我们如果因循苟且,就会坐视一个殖民地接着一个殖民地沦为专制的牺牲品”。
于是第一届大陆会议召开,众多北美代表共聚一堂商量对策。
他们最后一次向英国请愿,要求政府撤回惩罚法令,进行政治改革。
这可就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英国的反应很激烈,在议会讨论中,有议员甚至引述了古罗马政治家加图对罗马死敌迦太基城所发出的诅咒:“迦太基必须被摧毁。”
1775年10月26日,乔治三世御驾亲临议会,发表演说。
在演说中,这位国王对这些大陆会议的代表们不屑一顾,称他们是“绝望阴谋的始作俑者与煽动者……意图谋反建立独立帝国”,大陆会议发给他的“口是心非”的请愿不过能让他发笑而已。
他说,北美尽有忠贞之士,目前只是被暴虐势力打压不敢发声,他宣布,已调拨陆军和海军,前往镇压叛乱,援助良民。 乔治三世的这一言论为美国独立事宜板上钉钉。
许多年以后,当约翰·亚当斯(美国第二任总统,美国革命的实际发起人)被问及“对于推动大陆会议关于独立的议程中,谁的贡献最大?”时,约翰·亚当斯回答道:
“乔治三世”。
确实如此。 六 现在让我重复一遍我的主要观点吧。
首先,从使北美人离心离德的根源,在于他们对英国统治的不放心。
再具体一点,就是十八世纪英国正在经历政治转型和社会转型凸显了“(英国)革命后遗症”,让殖民地人民对英国政治逐渐丧失信心。
直到1775年,殖民地人士都确定,自己在处于一场由政治和社会腐败引发的宪法危机之中,这种危机心态极大的影响了他们对英国诸项殖民地政策的判断。 其次,英帝国的政治结构是有严重缺陷的,这导致北美和不列颠两方的妥协空间减少,敏感性与脆弱性增高。
这种有缺陷的政治结构在危机期不但无法起到稳定作用,反而进一步激发了北美与英国之间的矛盾,导致了某种恶性循环。 最后,英国人的应对实在不当。
尽管从国王到大臣未必存心为恶,但是他们的反应却不好:
一是回避真正的政治问题,把美洲问题简单归结为一小撮人野心作祟,把政治冲突庸俗化;
二,在冲突显性化之后,却又实施“边缘政策”,又把政治斗争“零和”化。
这些行动策略极严重的恶化了局势。 总之,
回顾历史,国家的统一与稳定并非当然之事,国家内部持久的分裂与冲突最好不要只归咎于坏分子的兴风作浪,我们不能用罪与非罪的视角来看待国家/社会分裂问题。
正如柏克所言,书呆子才抱着“主权”不放,要考虑的事情多着呢。
注:本文是我在上外、中山大学所做报告的演讲文稿,已发表在《东方早报:上海经济评论》(2016年7月19日),但有删节近千字,就把全文放在这里吧。
(本文原标题:《帝国的分裂:美国独立战争的起源》)
(注:郑非,上海政法学院国际事务与公共管理学院讲师、政治学博士。)
http://www.aisixiang.com/data/104508.html
0 notes
Text
化愤怒为行动:刘程强的黄金时代
从夜暮到黎明 2020-6-30 http://navalants.blogspot.com/2020/06/blog-post_30.html
刘程强已经做了很多,新加坡应该以有他这样的斗士,不眷恋权势的华校生引以为豪。刘程强对民主政治的进程所付出的精力与勇气,值得许多掌声。
没有刘程强的国会
今天是2020年6月30日,新加坡2020年全国大选提名日。
6月25日,工人党秘书长毕丹星在记者会上宣布,刘程强、方荣发与陈硕茂不会参加本届大选(2020年7月10日投票)。
工人党前秘书长刘程强接受媒体访问,表示完成党内领导团队更新,并且攻下一个集选区。他已完成设下的两个目标,可以功成身退了。参政没有所谓的完美成绩,只能说自己尽力而为,问心无愧地付出了。
2015年勿洛体育场的群众大会:因新冠疫情的影响,这样的画面今年不会重来。话说回来,这样的激情是否真的换来相应的选票?投票是神圣的,…
View On WordPress
0 notes
Text
刘程强和林瑞莲的工人党之路
联合早报/林心惠 2017-11-3 http://www.zaobao.com.sg/znews/singapore/story20171103-808190 本地最大反对党工人党今年庆祝创党60周年,并推出新书《与新加坡同行》,讲述工人党1957年创党至今的发展历程,当中也收录了秘书长刘程强、主席林瑞莲和多名党员的访谈内容,包括他们为什么加入工人党,彼此的合作方式等。以下是新书节选: 刘程强 加入工人党的原因 我加入工人党时是一名老师。我是接受华文教育的,O水准和A水准英文都考到F9。在那个年代,如果你不会讲英语,你就是受华文教育的。由于英文是行政语言,人们以为受华文教育的人不聪明,因为他们不能用流利的英语沟通。我很清楚许多同龄的人不是不聪明,只是刚好他们读的是华校。就是这样的背景令我开始思考,为什么我们在自己的国家会视为二等公民?…
View On WordPress
#秘书长#莫哈默费沙#阿裕尼集选区#陈硕茂#集选区#饶欣龙#马绍尔#刘程强#反对党#后港区#国会议员#大卫·马绍尔#安顺区补选#工人党#工人党市镇会#惹耶勒南#方荣发#李丽莲#杨荣文#林瑞莲#柏默#榜鹅东选区#毕丹星
0 notes
Text
李家家事升级为新加坡国会大辩论,反对党7问李显龙
新加坡眼 2017-6-20 http://www.yan.sg/fanduidang7wenlixianglong/ 昨天,李显龙总理在道歉视频中,“吁请议员,包括非人民行动党议员,对此次争议务必追根究底,在国会毫不保留地向我和我的部长提��。” 于是,就在今天,新加坡最主要的反对党:工人党今天发布声明,抛出了对于李总理“家庭纠纷”的一系列问题。工人党指出,关于欧思礼路38号故居的家事留给李家自己处理,或是上法庭解决,他们只关心权力是否如指责中那样被滥用,是否会伤害人民对于新加坡的信心,以及政府的威信。 工人党议员、阿裕尼—后港市镇会主席毕丹星:想询问总理,政府会否同意成立一个特别特选委员会(Special Select…
View On WordPress
#特别特选委员会#王江雨#部长#陈硕茂#高级公务员#调查庭#贝理安#利益冲突#吴佩松#国家文物局#国家机关#国会#工人党#新加坡模式#新加坡民主党#方荣发#李玮玲#李光耀#李光耀故居#李显龙#李显扬#林瑞莲#毕丹星#滥权
0 not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