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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ll them with kindness" Wrong. CURSE OF QIN SHI HUANG
的是不我一有大在人了中到资要可以这个你会好为上来就学交也用能如文时没说他看提那问生过下请天们所多麽小想得之还电出工对都机自後子而讯站去心只家知国台很信成章何同道地发法无然但吗当於本现年前真最和新因果定意情点题其事方清科样些吧叁此位理行作经者什谢名日正华话开实再城爱与二动比高面又车力或种像应女教分手打已次长太明己路起相主关凤间呢觉该十外凰友才民系进使她着各少全两回加将感第性球式把被老公龙程论及别给听水重体做校里常东风您湾啦见解等部原月美先管区错音否啊找网乐让通入期选较四场由书它快从欢数表怎至立内合目望认几社告更版度考喜头难光买今身许弟若算记代统处完号接言政玩师字并男计谁山张党每且结改非星连哈建放直转报活设变指气研陈试西五希取神化物王战近世受义反单死任跟便空林士台却北队功必声写平影业金档片讨色容央妳向市则员兴利强白价安呵特思叫总办保花议传元求份件持万未究决投哪喔笑猫组独级走支曾标流竹兄阿室卡马共需海口门般线语命观视朋联参格黄钱修失儿住八脑板吃另换即象料录拿专远速基帮形确候装孩备歌界除南器画诉差讲类英案带久乎掉迷量引整似耶奇制边型超识虽怪飞始品运赛费梦故班权破验眼满念造军精务留服六图收舍半读愿李底约雄课答令深票达演早卖棒够黑院假曲火准百谈胜碟术推存治离易往况晚示证段导伤调团七永刚哥甚德杀怕包列概照夜排客绝软商根九切条集千落竟越待忘尽据双供称座值消产红跑嘛园附硬云游展执闻唱育斯某技唉息苦质油救效须介首助职例热毕节害击乱态嗯宝倒注停古输规福亲查复步举鱼断终轻环练印随依趣限响省局续司角简极干篇罗佛克阳武疑送拉习源免志鸟烦足馆仍低广土呀楼坏兵显率圣码众争初误楚责境野预具智压系青贵顺负魔适哇测慢怀懂史配呜味亦医迎舞恋细灌甲帝句属灵评骑宜败左追狂敢春狗际遇族群痛右康佳杨木病戏项抓徵善官护博补石尔营历只按妹里编岁择温守血领寻田养谓居异雨止跳君烂优封拜恶啥浪核聊急状陆激模攻忙良剧牛垒增维静阵抱势严词亚夫签悲密幕毒厂爽缘店吴兰睡致江宿翻香蛮警控赵冷威微坐周宗普登母络午恐套巴杂创旧辑幸剑亮述堂酒丽牌仔脚突搞父俊暴防吉礼素招草周房餐虑充府背典仁漫景绍诸琴忆援尤缺扁骂纯惜授皮松委湖诚麻置靠继判益波姐既射欲刻堆释含承退莫刘昨旁纪赶制尚艺肉律铁奏树毛罪笔彩注归弹虎卫刀皆键售块险荣播施铭罗汉赏欣升叶萤载嘿弄钟付寄鬼哦灯呆洋嘻布磁荐检派构妈蓝贴猪策纸暗巧努雷架享宣逢均担启济罢呼划伟岛歉郭训穿详沙督梅顾敌协轮略慧幻脸短鹰冲朝忍游河批混窗乡蛋季散册弃熟奖唯藏婚镜紧猜喝尊乾县伯偏偷秋层颗食淡申冠衣仅帐赞购犯敬勇洲束斗徒嘉柔绩笨拥漂狮诗围乖孤姓吸私避范抗盖祝序晓富译巨秀馀辉插察庆积愈端移宫挥爆港雪硕借帅丢括挂盘偶末厅朱凡惊货灭醒虚瑞拍遗忠志透烈银顶雅诺圆熊替休材挑侠鸡累互掌念米伴辅降豪篮洗健饭怜疯宏困址兮操临骗咧药绿尼蔡玉辛辈敏减彼街聚郎泡恨苏缩枢碰采默婆股童符抽获宇废赢肯砍钢欧届禁苍脱渐仙泪触���财箱厌籍冰涛订哭稳析杰坚桥懒贤丝露森危占茶惯尘布爸阶夏谊瓶哩惨械隐丰旅椰亡汽贝娘寒遭吹暑珍零刊邮村乃予赖摇纳烟伦尾狼浮骨杯隔洪织询振忽索惠峰席喵胡租款扰企刺芳鼠折频冒痴阴哲针伊寂嘴倚霸扬沉悔虫菜距复鼓摩郑庄副页烧弱暂剩豆探耐祖遍萧握愁龟哀发延库隆盟傻眉固秘卷搭昭宁托辩覆吵耳閒拨沈升胖丁妙残违稍媒忧销恩颜船奈映井拼屋乘京藉洞川宪拟寝塞倍户摆桌域劳赚皇逃鸿横牙拖齐农滚障搬奶乌了松戴谱酷棋吓摸额瓜役怨染迫醉锁震床闹佩牠徐尺干潮帽盛孙屁净凯撞迴损伙牵厉惑羊冬桃舰眠伍溪飘泰宋圈竞闪纵崇滑乙俗浅莲紫沟旋摄聪毁庭麦描妨勒仪陪榜板慕耀献审蟹巷谅姊逐踏岸葛卧洽寞邦藤拳阻蝎面殊凭拒池邪航驱裁翔填奥函镇丌宽颇枪遥穹啪阅锋砂恭塔贺魂睛逸旗萨丸厚斋芬革庸舒饮闭励顿仰阁孟昌访绪裕勿州阐抢扫糊宙尝菩赐赤喊盗擎劝奋慈尽污狐罚幽准兼尖彰灰番衡鲜扩毫夸炮拆监栏迟证倾郁汪纷托漏渡姑秒吾窝辆龄跌浩肥兽煞抹酸税陷谷冲杜胸甘胞诞岂辞墙凉碎晶邱逻脆喷玫娃培咱潜祥筑孔柏叭邀犹妻估荒袋径垃傲淑圾旦亿截币羽妇泥欺弦筹舍忌串伸喇耻繁廖逛劲臭鲁壮捕穷拔于丑莉糟炸坡蒙腿坦怒甜韩缓悉扯割艾胎恒玲朵泉汤猛驾幼坪巫弯胆昏鞋怡吐唐悠盾跃侵丹鑑泽薪逝彦后召吕碧晨辨植痴瑰钓轩勤珠浓悟磨剪逼玄暖躲洛症挡敝碍亨逊蜜盼姆赋彬壁缴捷乏戒憾滴桑菲嫌愉爬恼删叹抵棚摘蒋箭夕翁牲迹勉莱洁贪恰曰侨沧咖唷扣采奔泳迹涯夺抄疗署誓盃骚翼屠咪雾涉锺踢谋牺焦涵础绕俱霹坜唬氏彻吝曼寿粉廉炎祸耗炮啡肚贡鼻挖貌捐融筋云稣捡饱铃雳鸣奉燃饰绘黎卷恢��茫幅迪柳瑜矛吊侯玛撑薄敦挤墨琪凌侧枫嗨梯梁廷儒咬岚览兔怖稿齿狱爷迈闷乔姿踪宾家弘韵岭咦裤壳孝仇誉妮惧促驶疼凶粗耍糕仲裂吟陀赌爵哉亏锅刷旭晴蝶阔洩顽牧契轰羞拾锦逆堕夹枝瓦舟悦惹疏锐翘哎综纲扇驻屏堪弥贯愚抬喂靖狠饼凝邻擦滋坤蛙灾莎毅卒汝征赠斗抛秦辱涂披允侦欲夥朗笛劫魅钦慰荷挺矣迅禅迁鹿秤彭肩赞丙鹅痕液涨巡烤贱丈趋沿滥措么扭捉碗炉脏叔秘腰漠翅余胶妥谣缸芒陵雯轨虾寸呦洒贞蜂钻厕鹤摔盒虫氛悄霖愧斜尸循俩堡旺恶叉燕津臣丧茂椅缠刑脉杉泊撒递疲杆趁欠盈晃蛇牡慎粒系倦溜遵腐疾鸭璃牢劣患祂呈浑剂妖玻塑飙伏弊扮侬渴歪苗汗陶栋琳蓉埋叡澎并泣腾柯催畅勾樱阮斥搜踩返坛垂唤储贩匆添坑柴邓糖昆暮柜娟腹煮泛稀兹抑携芭框彷罐虹拷萍臂袭叙吻仿贼羯浴体翠灿敲胁侣蚁秩佑谨寡岳赔掩匙曹纽签晋喻绵咏摊馨珊孕杰拘哟羡肤肝袍罩叛御谜嫁庙肠谎潘埔卜占拦煌俄札骤陌澄仓匪宵钮岗荡卸旨粽贸舌历叮咒钥苹祭屈陋雀睹媚娜诱衷菁殿撕蠢惟嚣踊跨膀筒纹乳仗轴撤潭佛桂愤捧袖埃壹赫谦汇魏粹傅寮猴衰辜恳桶吋衫瞬冻猎琼卿戚卓殖泼譬翰刮斌枉梁庞闽宅麟宰梭纠丛雕澳毙颖腔伫躺划寺炼胃昂勋骄卑蚂墓冥妄董淋卢偿姻砸践殷润铜盲扎驳湿凑炒尿穴蟑拓诡谬淫荡鼎斩尧伪饿驰蚊瘟肢挫槽扶兆僧昧螂匹芝奸聘眷熙猩癢帖贫贿扑笼丘颠讶玮尹詗柱袁漆毋辣棍矩佐澡渊痞矮戈勃吞肆抖咳亭淘穗黏冈歧屑拢潇谐遣诊祈霜熬饶闯婉致雁觅讽膜挣斤帆铺凄瑟艇壶苑悬詹诠滤掰稚辰募懿慨哼汁佬纤肃遨渔恕蝴垫昱竿缝蹈鞭仆豫岩辐歹甄斑淹崎骏薰婷宠棵弓犬涂刹郁坎煎螺遮枯台昔瘾蒂坠唔瞎��唇表吁冤祷甩伞酱范焉娇驼沦碳沾抚溶叠几蜡涌氧弦娱皓奴颓嘎趟揭噹剥垦狭魁坊盐屎郝佩摧栗菊瘦钧匿砖嘘缚��盆债霞挽逍畔蕴颈获畏喂脾姬赴囊噪熄锡诀肇璋晕浊伐峡窃枕倘慌垮帕莹琦厢渺脏削锣虐豔薇霉衍腊喧娶遂睁裙韦矢伺钉婴蓄奸廿堵葬蓬鸦尝挨蕾璿挚券厨醇呻霍剃浆葡暨滨履捞咕耕棉烁尉艰妓棺鹏蒸癌纬菌撇惩绑甫崩魄拂汰氓歇萝呒萄蕃曝疋向胏烛腻襄妆髓朴薯颂薛滩橘贰嘲叹枚侮豹巢酬碑翩蚕辽矿屡谴卵撰攀肌冯宴盏阪浦迦颁炼尬胀辟艘株只湘饲爹梨喽侍疫雕黯并铝弗爪鄙钗栽狸谘柄悸喉擅劈秉芷裸锵贾逗寓咚璞烫铅啸炳屿竖惶仕挪栅迄顷窄鸥鲢郊倩兜茧磊抒夷绰溯拙僚芙杖溃凶鸽妒沌祺呐卦聆栖蝇佮唾汇楣匠蛛悼舜耿瞄芋瞒竭茵吼苛浸拯克豆沛掠廊凸搅俺酌倡朦蕉暱焕掏蝉焰狄绳惰芽裹宛御赎燥滔贬悍袂坟颉啤押尴颤钝腥缔粮哑槟簿斧肿纶僵齣辖蹲敷喘扎酿佑肖愈隧嗜檬迳碌襟凋圭寇污哨倪筠桦诈姜旬秃脂噢撼衅庚炫谭惭涩崔贷胡晒琉捏绮膝拭暗醋膨杠鑫瀑喃剖袜逾涅扳惘凳呃掘捍榔窍蜗旷梵暇稻柠抉辗蔚钩卜莺匡蜘祯哔窟亟谛溢黛晦伶逮傍葱刁堤恍匣谍禧轿耸瀚斐忿泓拐驴罕沫绽刃窈渝仄瑛葵噜绣奕窥浏隶蔽仟敛丞诘鳖疤膏锥窕皱晰晖舅孰煽姚钞袱绊焚芦咸沮呕瞪淳丐茹盘菱篠涕衬蚀溉瑄翟怠钰躯肺掷丑奢荫靶纱芸佰峻阱哄肾庄囡阑戳腕菸凹蟾蒐呱巾雏螃盯馈垄毓犀逞姨穆樵阀弥跷搁隙疵憧忏琨阙萱怅辄搏榕饥捣渣眺虞俯绅谤珑咫俏淆蜀楠乞诅匀貂寰迋敞跪囚溺骆憬苇脊瑶疆乍杆眸窜孽卅夭簧徘馒趴鎚啼冗缉絮啄沸萃嘶鸳禽惫徨屐舆邂掀嫖苟檯矫铎棱哗徊拱蕙徬滞吠妞氾芹叩朽侪赦汐丰虔茅棠仑膳魉儡鸯懦渗邵筱畜崖瑕蕊揣擒挂屯莽矽侏弧澈饺奎裘塌饵偎泻蔓彗樽衔茍磋萎廓悯铸茎歼壤浇蚤恃瞻拚汀椒嚼粥磅佫勘脖吨澜锻笙厄嚷伽徽隅寥缤簾烘茜驯噎厦闰煤链锈诫颊俐曳蓓暧郤淌喀昆蔑峙躁菇逅雇殴泌酥缮莓辕骇巍糗扛杏茁琵礁秽岔僻焊嗡诵瞌捌遁赃涡琮卯锯扔苏邹莅隘蹋湛昼岫蛰桩藐汲禄皂濑绒耽粪粤卤曜懋咎痘聂垢瞳闵睿跤鉴躬斟淇莒毯幸骋岱庐殃橄恤叽鳞蒙芥榄楷硫苔麒椎禹喙厘袅亥倌吭诃裔梓蓦岩帜瓣狡惕蒙怯嫩龚嚎豚埠暸唆妃瓢蹄厮讥啃琶愿噱狷搪氢橙咆靡砌筷兑溼呸镀踹冢祟懈术搓攸橡膛俞祉冀炊瓷遐揽鹭茄蜢塘郡韬挟牟糙阎旻赘霆呎炭霄媳瘤猿颺煚铠蝠钜苓傀烬墅璇困愣恬嫉琐嫂淼梳憎搂藻酵屉陡摺箫飨桐蚱曦璧偈蹦昶咙铮嗤戌屌耘裳啾嵘胺笃烹巩厝疚鸶汹蔷沐咽烙畸讳揍曙铐朔涓睬矶岐凄鲫楞鲤荆偕徜饥肮蔼辙恁霈诛鞠茉煜傭嗓酹昙铨艳绷峨揉珈鹃诲臆焰隽熔堇韧扒憨舵肛戊坝抠骷碘鞍冕榨肘羔哺霓巳铲蚵惆驹撷稽羹纺蜕趾吊豁褪癸眨臻慷蝙胧沼舱柚抨葭枷靥硝绚绞缆讪褚砗嫣蒲丫鹦蒹憩懊聋盎婊盔峦矜凛铺鹉蜴惚畴羁媛堑泛疮韶憋祁诟搔蜥袒奄忱玖拌悴祠扼髅筑蛤茱骐捶须亢葔艸筛岳岳慵戮跎砰仑炜篱笈瘫吏痊庶厥棘娑沁窘鲸缕硷俨栈蔬鸠闲迢恣昀泠涟眩噫娥荼鳄镖侃虏俾樟榴咛炬窦笠翱莘躇翡姜枭匕藩徉觞拣吱皈墉傌梢巅踌萌幌杭侥栾奠痲夸瘖芯蟀驿耨禾瑾
“kill them with kindness” Wrong. CURSE OF RA 𓀀 𓀁 𓀂 𓀃 𓀄 𓀅 𓀆 𓀇 𓀈 𓀉 𓀊 𓀋 𓀌 𓀍 𓀎 𓀏 𓀐 𓀑 𓀒 𓀓 𓀔 𓀕 𓀖 𓀗 𓀘 𓀙 𓀚 𓀛 𓀜 𓀝 𓀞 𓀟 𓀠 𓀡 𓀢 𓀣 𓀤 𓀥 𓀦 𓀧 𓀨 𓀩 𓀪 𓀫 𓀬 𓀭 𓀮 𓀯 𓀰 𓀱 𓀲 𓀳 𓀴 𓀵 𓀶 𓀷 𓀸 𓀹 𓀺 𓀻 𓀼 𓀽 𓀾 𓀿 𓁀 𓁁 𓁂 𓁃 𓁄 𓁅 𓁆 𓁇 𓁈 𓁉 𓁊 𓁋 𓁌 𓁍 𓁎 𓁏 ���� 𓁑 𓀄 𓀅 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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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晓】受制于人
人有欲求,便有求而不得,便会受制于人。
1
晓星尘只觉腕上一痛,手中佩剑不由自主落地,已在脖颈上划下一道极深的血痕。
薛洋夺步前去一脚将地上佩剑踢开,按住他脖子的伤口:“你想一死了之?!”
晓星尘面色苍白地可怕,脸上血泪交错,双唇颤抖地厉害,半天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还要怎样?”
他朝薛洋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双被白布蒙住的空洞眼眶里,仍源源不绝淌出血泪,竟像是要把血流干。
薛洋心中只觉大恨,虽然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恨晓星尘,还是恨宋岚,还是恨苍天世道。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极想要的东西偏偏得不到,别人如此也就算了,晓星尘竟也……竟也是这样。亏自己居然还有过那么一丝天真的念头,原以为至少他是不同的。
“我要怎样?”
薛洋反问一句。
他挥手令宋岚的凶尸走远,自己一个手刀干脆劈晕了晓星尘,却又一手搂着他不令其下坠,这才冷森森道:“我要怎样?自是要你,与我共坠十八层地狱!”
这一字一句,字字铿锵,掷地有声。他虽年少俊秀,此刻却形同恶鬼。
说罢他森然朝某个角落看了一眼,阿菁以为他发现了自己,吓得朝里一缩,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满脑子都是“他发现我了!他会杀了我!”没想薛洋冷哼一声,抱着人便走了。
阿菁缩在墙角,半边身体都麻了,脑海里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恐惧。回想起晓星尘最后的样子,他既已识破薛洋身份,两人之间,深仇大恨,此去怕是凶多吉少。
她跌跌撞撞从藏身之处爬了出来,悲声呼号:“道长——!道长!”
可是天大地大,哪还有二人踪迹。
子琛死了。
义城无辜的村民也死了。
自己却还活着。拖着这样一副残躯和满手鲜血、满身罪孽,苟活于世。
想到子琛,晓星尘心口一阵钝痛。
下山的时候,师父曾经说过,下了山,就不要再回来。
自己违背了一次誓言,带子琛上山,恳求师父,将自己的双眼换给他。
他欠子琛太多。
他还记得,子琛说,再也不要相见。
挥剑自刎的时候他是捏了碎魂咒的。
他有什么颜面去见子琛。
黄泉路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是他亲手……
是他亲手,杀了子琛。他只以为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具走尸……
就算薛洋恶毒阴险,欺他眼盲,他竟连近在眼前的子琛都认不出来……
他罪无可恕。
“道长。”
面颊上有湿意。
双眼尽失后,他流不出泪,只能流血。
有人拿干布擦拭他的脸。
那大概是薛洋。
但是与不是,也并无太大干系。
极端的情绪过后,渐渐变得麻木。
失去大部分知觉。
晓星尘直直地躺着,看不见的双眼望向一片虚无的死寂。
有人扶他坐起,温热的汤勺送到唇边。
“道长,喝药。”
他没有要张嘴的意思。
“道长,你若是不乖乖喝完这碗药,我便让宋岚去杀十个八个村民。”
语气是温柔的,内容却分明是恐吓。
“……再让他脱光了衣服,在大街上招摇过市。”
晓星尘表情有所松动。
子琛在世时何等心高气傲,目下无尘,死后却百般遭仇人折辱消遣。
他终于开口。
“你这样做,于你有何好处?”
薛洋反问道:“我乐意就行,又需要什么好处了?”
“我喝不喝这粥,与���又有何干系?你与我血海深仇,我活一日,恨不得!恨不得……”
“生啖我肉,痛饮我血?”薛洋说道,“你金丹受损,修为折半,加上目不能视物,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更何况,”他突然换了一副嗓音,正是在义城时为了掩饰真实身份,伪装出的另一个人,“道长你真的要杀我吗?”
陡然听到那朝夕相对两年多的熟悉嗓音,晓星尘如同胸口被重锤狠狠砸下,一时之间脑海中各种念头闪过,最后汇聚成一张网,将他牢牢缠住,直教他完全透不过气来。
我恨自己杀不了你。
我恨自己活在这世上。
心口烦闷欲裂,忍不住呕出一大口血。
良久,晓星尘才勉力开口道:“我既杀不了你……更不会,不会承你的情。”
他气息极弱,靠着墙壁才能勉力支持。他的道门讲究炼心,大喜大悲之下,金丹不稳,修为大损。若不是有点底子在,此刻怕是早就已经见阎王了。
若是晓星尘能看得见,就会发现死死盯着那滩黑色血迹的薛洋面色陡然变得十分狰狞可怕,之前的戏谑荡然无存。
“张嘴。”
薛洋低沉的语气压抑着极大的怒火,显示耐性已经到了极致。
晓星尘张开嘴,却说道:“杀了我吧。”
“嗯?”
“你不是喜欢走尸么。杀了我,随你摆布,制成走尸也好……
语句里并无恨意,只剩深深的疲倦。
薛洋一把摔了药碗,扼住他的喉咙:“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手指渐渐收紧。
晓星尘面色渐渐发紫,却不挣扎呼号,他双手软软垂在身侧,面上看不出悲喜哀切。
薛洋一甩手,把他打出几米远。
晓星尘在地上伏了一会儿才爬起来。他脖子上的伤口裂开了,渗出的血把绷带迅速染红。
薛洋看着那抹红色,觉得有些刺目。
“你最好老实听话,不然把你做成走尸,还不用伺候。”
他摔门而去。
晓星尘有些吃力地想起身,却不慎撞到什么硬物。气血翻腾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他并非从失去视力之后才变成瞎子,他一直都是。
在陌生的环境里撞得头破血流,下山这么久以来,一直如此。
薛洋回来,见晓星尘额角多了个伤口,面色又是一沉。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先拿出几张符飞向四面墙,然后才把药碗端到晓星尘面前。
“你不是想死吗?把这个喝了。”
晓星尘摸索着端起眼前的药碗一饮而尽。
薛洋勃然变色,掐住他的下巴:“就那么不乐意活着?老子费了好大劲把你救活,利息都还没收完,想解脱?做你的春秋美梦!”
晓星尘被他晃得面前都是金星,“……你为何要救我?”
“你当日可曾后悔救我?这叫一报还一报。我既然活下来了,就不许你死。这世上的人都死绝了,我在一天,你晓星尘就得活着。”
脖子上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过。
额角也止住了血。
亲手做这些事情让薛洋心情好了几分,也不在意晓星尘的沉默。
“那些庸医,没多大本事,就会满口胡言。”薛洋像是闲闲道来,“我把他们全杀了。”
晓星尘的脸色霎时又白了三分。
“骗你的。”
一碗热粥递到唇边。
“你老实听话,我就不随便杀人。”
晓星尘抿着嘴,虽不吭声,却不愿就范。
见他不为所动,薛洋一把捏住晓星尘的下颚,端起那碗粥便强行灌,黏稠的汤汤水水顺着下巴和衣襟淌下来,咽下去的无几。
“晓星尘!”
晓星尘别开脸。
薛洋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放,出门提了个人进来。
“客……客官?”
“你让他把这碗粥喝了,如若不然,我把你做成干尸挂在你们店门口!”
这话说得狠厉毒辣,那店小二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虽然性命受到威胁,但也还算机灵,当下抱住晓星尘的腿放声大哭:“道长!道长救命啊……”
“晓星尘,我赌你不够绝情。”
晓星尘长叹一声。
“我吃,你别为难这孩子,放他走吧。”
他伸出手摸索到那半碗已经凉了的粥端到嘴边大口咽下。
“我吃完了,你快走吧。”
那店小二边瞅着薛洋脸色,一面手脚麻利地跑了出去。
一面吞咽着不知味的粥,晓星尘心中郁结,血泪便自蒙眼白布里渗出来。
越是不想示弱,越是止不住。
“道长,要摧毁你真是易如反掌。”
薛洋见他血泪又落下,知道他是被迫听命于自己,却连喝粥都不痛不快,便忍不住火上浇油道:“你们这种人,弱点太多,又爱瞻前顾后。以为自己能匡扶世人,到头来,自己遭难时,世人可会出一分力?看看你如今落到什么地步……”
薛洋话还来不及说完,只见晓星尘突然将粥尽数呕了出来,带着血丝,吐得一干二净。
“你!”
“你不必再拿旁人性命来威胁我。”
晓星尘轻轻拭去嘴角血痕。
“我全��都是弱点,没什么可遮掩的。”
这话薛洋听了便冷哼一声,却听晓星尘又道:“你年少孤苦,又遇人不淑,所以性格偏激,原不能全怪你。”
薛洋一呆。
只听晓星尘继续说道,“但你滥杀无辜,早已入魔道,迷失了本性。”
薛洋冷笑道:“魔道?本性?道长你怕是对人的本性有什么误解。婴孩生下来便是恶,便要吃喝,便要世界顺遂我意,否则便啼哭不止。这又是什么本性?”
“岂能拿无知婴孩来作比?”
“是道长先说本性,我便也说本性。这世上狼心狗肺、恩将仇报的人不少吧?不独我一个。”
他说起来,也丝��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就算是那金光台、云深不知处,也不知道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污垢。道长,像你这样的浊世清流,遗世而独立,就算不折于我手,也必折于人手,我何必谦让给旁人?”
“你若真想独善其身,就该学你师父,找个山头躲起来,一辈子不出山。外面如何浑浊,与我何干?”
晓星尘默然。
他年少时立意下山,以一身本领,斩妖除魔,匡扶世人。
如今年虽未及而立之年,大喜大悲过,大起大落过,又痛失道侣,薛洋如此说来,他竟无法反驳。
晓星尘叹一口气道,“你我相处两年有余,未能教化你一二,更不能让你弃恶从善,是我无用。你内心恨我,冲我来便是,何必牵连旁人。”
“道长你不知。你这人,号称明月清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若是杀你伤你,那也不过是寻常报复,哪里比得上让你亲手杀害无辜之人、心爱之人,破你道义、毁你道行来的爽快?”
晓星尘并未少不更事,只是想不到人心竟能偏执乃至恶毒至此。
“……不错,你说的对,论报复我远不及你。不过我想问你,你这一生,可有杀人也宣泄不了的愤恨?”
“怎么会有?”薛洋笃定笑道,“无非是杀多杀少的区别。”
2
晓星尘外伤渐渐养好了,只是精神却一日比一日差。
薛洋遍访名医,得到的答案却大同小异。
“这就好比植物,内里一旦枯萎了,怎么都救不活的……”
“庸医!滚!”
回头看他,每日只是枯坐,也不知在想什么。
薛洋讨厌看他这幅样子,想法子逗他说话:“道长你恨我吗?你是恨我的吧。你想杀我吗?”
“我此生不会再拿剑。”
“那要是别人要杀你呢?”
“由他。”
薛洋勃然大怒:“除了我,谁也不许要你的命!”
两人一动一静,却都离疯魔不远了。
晓星尘日益消瘦下去。
他本来也不强健,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蒙眼纱布又总是被血染红。
薛洋知他旧疾发作,血泪难止,便道:“道长,你若能解开我的禁制,走出这个屋子,我便放你走如何?”
“……当真?”
“自然是真的。”
薛洋心想,放你走,可没说不再抓你回来。
这法子居然奏效,晓星尘居然恢复了几分元气,比先前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好多了。
薛洋看在眼里,又气上几分。
要解开禁制,须得先看下禁制的符上画的是什么。
薛洋这样说,原意只是逗弄晓星尘,欺他眼盲。
但晓星尘果真去摸索下了禁制的门窗。
薛洋大怒,刻意要教他吃些苦头,好令他断绝了要走的心,那些符文禁制全都用的高级邪术,上面附有寒冰火焰重重属性陷阱。
本以为晓星尘得到点教训就会罢手,没想到他竟然一门心思要解除禁制。在幻术里待了个把时辰,若不是薛洋强行破阵把他拖出来,已然冻僵了。
薛洋见他这样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样子,跟前些日相比更教他火大,却也没办法,只得替他运功驱寒。
晓星尘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竟下意识地往温暖处靠了靠,薛洋一僵,轻声唤道:“道长?”
并无反应。
薛洋居高临下地看着半蜷缩在自己怀里的人。
论相貌,晓星尘甫出世时被称为“明月清风”,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是这段日子形容憔悴,只剩下不到全盛时期一二分的风采。
论年龄,晓星尘比他大上少许,瘦骨嶙峋,也不是什么温香软玉在怀。
被冻紫的唇仍然抿得紧紧的,显示出主人的倔强品性。
人都说傲骨凌霜,照他看来,宋岚不过是看起来高傲些,真的把他满门屠尽了也不过如此。倒是晓星尘,外柔内刚,坚不可摧。
薛洋死死盯着半昏迷的人,心中想着我本就是邪魔外道,有什么瞻前顾后之理,低头便轻轻碰了碰那渐渐恢复成淡绯色的唇。
柔软,有些冰凉。
薛洋一个激灵,骂骂咧咧地一把将晓星尘推开,动作甚至有些粗鲁,夺门而出。
若只是普通的寒冷幻术,晓星尘虽然道行大减,但也不至于招架不住。只是他看不到符文笔划走势,只能像没头苍蝇一样用最原始的法子一个个去试,这幻术却是你越挣扎,陷得越深——的确是薛洋的手笔。
他醒来后��索了半天所有的可能性,却都没有三成以上的把握。
门被推开,晓星尘闻到空气中不一样的气味,下意识脱口而出:“有客人?”
“什么?”
薛洋莫名其妙,环顾四周。“没有啊。”
他突然醒悟过来,是自己刚从青楼回来,沾上了那里的味道。
“哦。”
被陡然打乱了思绪,晓星尘知道是自己猜错了。他不好解释,却突然说道:“我曾经以为,你留在我身边是为了阿菁……她虽然眼睛不好,但性格聪明伶俐,相貌想来也是乖巧可爱的。”
“突然说这个干什么?”薛洋心想,那小丫头片子,脑子里有一万个鬼主意,和他相互看不顺眼,他才不会看上她。
“你就不想有朝一日娶妻生子,儿孙满堂吗?虽然是寻常家庭,但自有凡俗之喜。”
原来绕了半天,晓星尘是要说这个。一股不知名的火焰自心底升腾而起,薛洋顿时刻薄起来:“你问我,你怎么不想?哦我忘了,你喜欢的是宋岚。”
“你……别胡说。”晓星尘像被烫伤一样,分辩的声音在薛洋听来分明就是口是心非。
“被我猜中了吧。”薛洋冷笑道,“可惜我看宋岚对你,好像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晓星尘抿着唇,面色有些苍白。
“你……不用再说了。今生今世我愧对子琛,累他满门,这些债三生三世也还不清……”
薛洋就听不得他说这些。“道长多虑了,宋岚被我拘了魂魄驱使,怕是投不了胎咯。”
“你……你要如何才肯放过子琛?”
“那就要看道长愿意拿什么来做交换。”
“我孓然一身,空空如也,有什么可做交换的。”
薛洋心中一动。
自是有的。
有人来扣门,前来送药。
晓星尘闻到药味,微微皱起眉:“为何又吃药?”
“不乐意?本来身体就破破烂烂的,还勉强在我的极寒九重里撑了那么久,别又旧病复发了。”
“极寒九重?!”晓星尘失声道。他思索了很久,只在中高等禁制里做排除,却万万没想到薛洋一出手用的就是早已失传的幻术。
“正是,没想到吧。”薛洋颇有得色。
“的确如此……可是你便如此直接告诉了我……”
“那当然是因为禁制已经换了啊。道长,你不会以为我的禁制就一成不变等你解除吧?”
晓星尘默然。上次差点送了半条命,才初窥门径,现在禁制又改了,一切要重头再来。薛洋在这方面确有天赋,没听说他师从何人,竟然已经有这么高的造诣。自己要想一次就破除他的禁制,怕是极难。
“既是如此,又何必戏弄我。”
“好��啊。道长,你这样可比之前好玩多了。来,张嘴。”
“我自己来便是。”
“不,我就爱喂你喝药。”
晓星尘无奈,只能把送到唇边的药汁喝了一口。味道极苦,却也能分辨出其中几味补气养血的珍稀药材。
“再来。”
晓星尘偏头避开:“这些药材,无不是千金难买的珍贵药材,何必浪费在我身上。”
“道长,”薛洋的声音听起来隐隐蕴含着怒气,“你就不能学着乖乖听话一回?”
突然一道侵略性十足的温热气息迫近,晓星尘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唇被恶狠狠地覆盖,极苦的药汁灌了进来。
薛洋按住他的后脑勺,强迫他把药咽下去之后才放开。
晓星尘被呛到咳嗽不止,“你、咳咳……你做什么……唔!”
薛洋不明白焦躁自何处而来。他原以为是身体需要,回来看到晓星尘却又想起那偶然捕获的一吻。
他把千金购回的药放在一边,一手揽住晓星尘的腰,一手扶住他的后脑勺,近乎贪婪的掠夺着他的气息和津液。
道长应该是毫无经验吧。他漫不经心地想,生涩地教人想一口吞掉。
晓星尘是出于惊愕而微微张嘴,侵入的却不是药汁而是舌头。他自幼清修,从没有人对他做过这种事,就算对宋岚有仰慕之情,从来也是发乎情止乎礼。
薛洋却是自小就混迹江湖的小混混,虽然年纪尚小,对这些事却并不陌生。他老练地在晓星尘口中翻搅,舔舐着微苦的唇舌,强迫对方响应自己的动作,捧着晓星尘的脸,像是要把他吞下去一般用力深吻。
原本只是惩罚性质的吻。极苦。还有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渐渐施予者有点沉迷。
吻了不知多久,晓星尘推开他猛咳了一阵。
薛洋却罕见地没有发作。
“药都凉了,真是可惜。我去帮你再热一热。”
晓星尘并不知道薛洋是有意戏弄他,还是如何,只当是他新的消遣。
门开了又关,薛洋竟是走了。
晓星尘抬起僵硬的手脚,循着关门声传来的方向,跌跌撞撞摸索到墙壁,又摸索到门。
他咬破手指,在空中虚虚画了个符。
断无留下之理。
3
薛洋回来,便看到晓星尘白衣上血迹斑斑,长发散乱,正要强行破除他的禁制——却像被一张无形的网扯住,晓星尘越是挣扎,网收得越紧,在他身上裂开一道道血痕。
他于极度愤怒与失望之下开口,声音竟是不可思议的平静:“道长,这法子不成的。”
他将药碗轻轻搁下,看着陷在阵中的人,“我这红尘笑的符文,用的是至阴之体的人血绘成,专克你这样纯阳的���天功。就算你找到了破阵的窍门,没有法器也别想轻易逃出去。”
晓星尘只觉身体如负千钧般沉重不堪,耳边似乎有无数个女子的笑声,呼喊着,唤他的名字,拉住他,不放他走。明明好像再一挣脱就能离开了,身体却又不受控制。他咬破舌尖,守住灵台里最后一丝清明,待要再搏一次——
阵破了。
幻影全部消失。
一只手居高临下地拉住他。
薛洋回来了。
“道长,你又输了。”
薛洋坐在椅子上,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碗壁,嘴角噙着的是货真价实的笑容。
“上回放过了你,让我想想,这次该要点什么彩头好呢。”
晓星尘倒在床上喘气,并不确信自己殊死一搏竟没能逃出去。
看着晓星尘的白衣几乎被鲜血染红,有那么一瞬间薛洋后悔自己竟然设了会伤到他的阵法。但是话说回来,若不是晓星尘想强行破阵,阵法的反噬也不至于这么厉害。
“伤口这么多,不上药可不成。但我要是出去拿药了,道长只怕又要想方设法逃走吧。那可怎么办才好呢。”
他还真像是在为此而苦恼似的。
“没有办法,只能委屈道长了。反正这衣服已经破的不能再穿了,就让我替你脱了罢。”
他用指尖捏住晓星尘的衣角,捏了个诀,衣物就化作纷纷的蝴蝶,飘落一地。
晓星尘身上伤口虽多,却都只是皮外伤。苍白肌肤上纵横交错的红色伤痕,竟有种华丽的美感。
可惜一袭床单落下,遮挡了他的视线。
“道长,外面就是人来人往的大街。这可不同于义城那种乡下地界,若你想全身赤裸走到市集上去,请便。”
门开了又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
晓星尘凝神倾听了一会儿,窗外的确有杂乱人声。自己也的确不着衣物。
犹豫了半晌,他裹着床单从床上站起。
既然知道了是红尘笑,或许还有另一个办法……他一手虚拢住自己的长发,一手解下蒙眼的布条。
薛洋错了。三千烦恼丝,破三千迷障。他身边并不是没有法器的。
晓星尘用布条将长发束好,末端握在掌中,待要再试一次强行破阵,突然听到脑后声音响起:“道长,你就这么想走吗。”
薛洋竟一直留在房中没走!
晓星尘骇然于此子心机之深沉。
“道长,我都说了让你乖乖留在这里,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薛洋的声音里毫不掩饰有种恶意的喜悦。
身上一凉,裹身的被子被扯掉,这下是完全赤裸着在薛洋面前了。
“既然你这么想出去,不如我就把门窗洞开,让外面的人都看一看道长此刻的样子如何?”
晓星尘���了定神,“我既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羞耻更不足为惧。这不过是具皮囊。”
“不过是具皮囊?”
一阵大力,晓星尘身不由己被扯到薛洋怀里,薛洋的手覆上了他的敏感处,薛洋的手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若是这样呢?道长也不介意被人观看吗?”
“你……无耻!”
晓星尘挣扎着想从薛洋怀里站起来,却被牢牢禁锢着不肯放。
薛洋的手握着他脆弱的器官,“道长,你自己做过吗?”
“看样子想必是没有。道长,我好荣幸啊。”
晓星尘已经无法回答。他清修多年,就算与倾慕之人相对也能以礼相待,情欲之事,既不曾做,更不敢想。但薛洋……
薛洋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一股奇异的感觉从体内窜升而起,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薛洋的吐气就在他耳边,热气只钻入耳里,一阵酥麻,晓星尘以为自己仍在竭力抗拒,却不知早已面红耳赤。
不知为何,耳膜里竟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背靠在薛洋怀里,四周空空荡荡,无路可逃。
薛洋的手有规律地上下律动,呼吸也逐渐粗重起来。
“道长,你那宋子琛好友,怕是没有对你做过这些吧?”
“你住口……”
薛洋手下一重,晓星尘猝不及防下痛呼出声。
“这就痛了?还有更痛的在后面呢。”
晓星尘察觉薛洋的语气突然变得狰狞,并不知道是何事刺激了他,只觉得这少年喜怒无常,不可理喻。
下一秒,薛洋的手竟伸向更不可描述的地方。
“住手!”
“现在要我住手?刚才想逃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不听话可是会受罚的……”
这惩罚真的是超过了晓星尘的想象。
薛洋竟强行将一根手指插进了他的菊穴之中。
他不可置信地一呆,猛然一阵颤栗,全身都不可遏制染上了红潮,整个人都僵住了。
谁知那手指单单侵入还不满足,竟还得寸进尺地屈伸扩张起来。
“你……你这是做什么?!”
“道长,欺侮你真的让人很有快感你知道吗。”薛洋的一根手指还留在他的体内,另一只手则握住了他的分身套弄,“你反应的诚实和你想法的天真,让我直接就……”
薛洋没有说下去,而是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裆下一按。
摸到那个滚烫之物,晓星尘像被烫伤一样缩回手。
“你……你是断袖?”
“断你大爷的袖!老子不是断袖,老子只断你!”
薛洋抽出手指,下一秒就用胯下之物抵住了后穴。
晓星尘这才终于吓得魂飞魄散,如没头苍蝇般拼命想往前往前躲,薛洋欺他眼盲,稍稍放手,让他以为能逃脱,却又在突然欺身到背后,居高临下地握住他的腰,。
“道长,你这腰,也算是盈盈一握了。”
晓星尘只觉���穴一阵剧痛,像有一根圆头锥,一寸寸往里剖。他自从学成下山,大大小小伤受过无数,却没有一次比得上这样身心俱裂,他低哑叫了半声便死死咬住牙关,不肯示弱于人。
薛洋一口气进到最深处,兴奋不能自抑,见晓星尘一副苦苦压抑的模样,一股嗜血之戾气陡然而生,阳物更涨大几分。
他额头青筋暴起,被高热紧窒的甬道包裹着,极克制地缓缓律动起来。
晓星尘只觉得那东西在自己身体里进出,原以为被剖开便已是极限,没想到还是长久持续的折磨,只得咬牙忍受,几次痛晕过去又醒转,却发现这凌迟般的酷刑还未结束,还在人间地狱受折磨。
身体相连处的剧痛渐渐已能适应,异样感却有增无减。难以言说的刺激感令他背脊不由自主地弯曲,全身颤抖,拼命想逃离,却又像被钉死在案板上的鱼,徒劳地挣扎着,在施暴者眼里又是另一种迎合。
薛洋并不满足,把他翻将过来,以观音坐莲姿势面对面坐在自己怀里,又去吻他的唇,尝到一丝血腥味。
“道长为何如此贞烈,难道要为谁守身不成?哦我忘了,宋子琛已是个死人。可惜凶尸不能人事,否则……”
“你无耻……”
“我是无耻。”薛洋竟还亲了亲他的脸颊,“道长双眼若能视物,该看看你此时的模样,就算和青楼红牌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晓星尘长发散乱,双唇红肿,赤裸的身上到处都是细细的割伤。
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只剩下两个可怖的黑洞。
慢慢淌出两行血泪下来。
4
如此,日日如此,薛洋像是上瘾了,每天将他翻来覆去地折腾,若他不肯吃饭喝药,便亲自上场强灌,又时时设下禁制逗弄他破解。若是破解不成,便要把他按在榻上颠鸾倒凤数个时辰。
晓星尘不敢乱试,至少有五分把握才尝试出手破阵,但他眼盲不便,薛洋每隔几日便换一次法术禁制,往往他稍有眉目,法阵又换了,晓星尘也无可奈何。
薛洋爱煞了同他玩这猫抓耗子的游戏,乐此不疲。
其他大多数时候便在马车上,东挪西腾,不像是随意游走,倒像是在赶路。
晓星尘早年云游四方,各地的方言都知晓一二,有时听得路人的只言片语,只能约莫猜想是在往东走。
他满心疑惑,尚未开口问,薛洋便主动说了:“听说东瀛国颇有些高深巫术,是徐福当年带去流传下来的,就连中原都失传了,我们去看看可好?”
“随你。”
“听说他们对房中秘戏别有研究……”
薛洋在他耳垂上轻轻咬了一下,一只手便去解他的里衣。
晓星尘知道又要做那档子事,身体不由绷紧。
等了半天没有动静,却突然感觉自己的器官被温热湿润包裹住——想了半天突然明白那是薛洋含住了他的命根,脸上顿时腾得炸开了一朵红色炸弹。
他又气又急,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得僵住了,偏偏薛洋的舌头又太灵巧,小意舔弄吮咬……宛如有只小手不紧不慢地搔弄身上最柔嫩处,最恰到好处,最勾人魂魄。
晓星尘就算持心再正,也禁不住这样赤裸裸的挑弄,更何况这些日子来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寸地方没被薛洋细细舔舐把玩过,惯了情事,早不是当初少不更事的处子。
他暗自攥紧了拳头,手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却无法阻止自己在薛洋的侍弄下春情勃发,只能暗自忍耐。
“道长——”薛洋突然变换成义城嗓,甜甜糯糯地喊了一声,晓星尘一个激灵,顿时在薛洋嘴里便泄了身。只听得咕噜一声,薛洋竟还吞了下去。
晓星尘自觉行为失当,面红耳赤之余,更加手足无措起来。往日还能说是薛洋强迫居多,今日却难有推托之词。
薛洋拿布巾替他擦拭,明知他已经是蒸笼里的虾子,还笑吟吟地问道:“道长,舒服吗?这可不是我强迫你的。”
晓星尘嗫喏着,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薛洋却又突然凑到他旁边,用往日再熟悉不过的义城嗓音道:“道长,你当日对我,可有存一二分不清白的心思?”
“自是没有!”
“我可不信。道长最爱口是心非。”
当日……当日他也曾视“薛洋”为世上最亲近之人。
他无亲无故,孑然一身,自从有薛洋和阿菁两人伴在身边,叽叽喳喳,好不热闹。他也曾想过,若是就此度过一世……也未尝不可。
只是当日种种,过眼云烟。
现在既已知当日都是骗局,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一念及此,想到如今也不过是个阶下囚的身份,假戏真做的纠缠,又有什么明日可言了。
薛洋见他脸上红潮渐消,怕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便强行索吻。晓星尘原以为今日的份已经结束,没想到对薛洋来说不过是开胃前菜。他兴致极好,一面天花乱坠地说着不知从哪听来的淫词浪语,一面把晓星尘折腾到倦极昏睡才肯罢休。
就这样一日一日,扑面而来的风大了,还带有丝丝咸味。
薛洋破天荒拉着他出了马车,在某处站定,“道长,面前就是大海了。”
他深吸一口气,又舒畅���呼出,“这还是我初���见到海。道长,你见过吗?”
拂面的风不似春风般柔绵,带着劲道,还伴随着海浪的呼啸。晓星尘忍不住伸手想前,想要触碰那摸不着的风,任其在指间流转。
“当日行走江湖之时,也曾到过东海边。”
“道长,你后悔把眼睛送人吗?”
晓星尘摇摇头,“那是我欠他的。”
薛洋轻轻哼了一声,走到旁边去同渔人攀谈。晓星尘蹲下身摸了摸,才发觉自己是站在一块礁石上。
偶有浪花击打在石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打在他身上,无端生出许多喜悦和遗憾。
自然是有遗憾的。世间再浑浊不堪,仍有可取之处、可喜之物。深憾不能再以双眼见世间万物,天地只余方寸,只剩下一片死寂的黑。
听薛洋同渔人商榷,借了艘船。
“明日我们便出海。”
出海?真要去东瀛国不成?
晓星尘虽不明所以然,但他早已习惯不过问。薛洋行事不能以常理判断,又乐得做离经叛道之事。若是今日兴致来了要去东瀛,明日便当真动身也未可知。
第二日准备出海时,风似乎比昨日更大。
薛洋扶着他上了船,那船上似乎不大,颠簸地厉害。
很快便离了岸。晓星尘在陆地上时,就算目不能视,至少脚踏实地。而今身在茫茫海上,更有飘零之感。
船行了一两天,风变得更大。
在这船上,唯一可交谈之人只有薛洋,不由人不生出一丝依赖亲近之心。
晓星尘听水手在用他听不懂的方言争论着什么,便想问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的人说风太大了不适合出海,说要回去。“
“这风是正常的么?”
“听他们说夏秋季节海上多发狂风,是常见的,只是不适宜在这时候出海。”
“那我们可要掉头?”
薛洋却问道:“道长,你怕死吗?——哦我忘了,你是不怕的。风一大,船要是翻了,谁也活不成。”
“既然如此,他们为何要出海?是你……胁迫他们不成?” “道长你可把我看得太坏了。我何必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迟些风更大了,暴雨劈头盖脸地砸下。
“道长,你没看到那巨浪——足足有十人高。”
“是么?”
他听不真切,只觉船晃得厉害,就连他都有些恶心欲呕。
“道长,船要沉了。那些水手都弃船逃走了。”
“是么?离了船,会有活路?”
“没有。”
“那为何?”
“人人都觉得得做些什么来保全性命,哪怕是无用功。”
薛洋把一物塞在他手里。
摸到熟悉的纹路,晓星尘惊觉那是他随身带了十多年的佩剑。
“道长还记得御剑术吧,朝西南方向一直飞便是陆地。”
船要沉了?这是要自顾自地逃难了么?
晓星尘总觉得这一趟行程太过儿戏荒唐,又理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握紧了剑。
“你呢?”
“可惜我不会御剑飞行,今日怕是要葬身汪洋大海。”
不会御剑……?是了,薛洋专精鬼道,并未学过御剑飞行。
晓星尘念了个诀,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太久没御剑,又是在这样狂风暴雨中,不免手生。
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生疼。
他定了定心,令剑身平稳些,不再晃得厉害,却心想此生怕是终究不能幸免。
“薛洋。”
晓星尘伸出手。
“道长,此去岸边极远,你的灵力只怕带不动两人。”
“废话少说,”晓星尘罕见地强硬。
周围尽是波涛汹涌及猎猎海风,薛洋若是不出声,他并不能准确判断他的所在。
额头似乎沁出汗,又即刻被雨水冲刷:“手给我。”
半晌。
薛洋如愿以偿把手同他相握。
“道长,你我二人,也算是同剑共济。”
狂风大作,在空中飞行极难,晓星尘竭力才能保持平衡,心神大耗。
“道长算了吧。同你死在一块,我开心地很。”
在这端口,薛洋竟还来吻他的后颈。
晓星尘气息一窒,连人带剑直直坠下……
心里一急便醒了。
“道长,梦见什么了,这样着急。”
薛洋眼见那香已经燃尽,将香炉轻轻盖上。
嘴角微微上扬。
晓星尘定了定神,“没什么。”
方才种种,都是梦境?却又像比普通梦境清晰。
他鼻间嗅到一丝异香,这厢薛洋已经把门窗打开。那香味极淡,一下就散了。
“梦见什么?可梦见我了?”
薛洋偏要耍无赖,连连追问。
晓星尘不理会他,亲手摸到墙壁,站起身,有了脚踏实地的实感后,这才确信自己仍在陆地上,不是在险象环生的海上。
薛洋见他的动作知晓是怎么一回事,却不说破,只随口问道:“道长,明日就到兰陵,你可要见一见故人?”
5
“什么故人?”
“���了,道长你还不知道吧。当日要不是他,你我也不会在义城相见。说起来,他还算是是牵线之人呢。”
“你是说,敛芳尊?”
“不错。”
晓星尘满腹狐疑。
“这是到了兰陵?为何来此?金家势大,你待……如何?”
“我待如何?”
“你可是记恨敛芳尊,要对他下手?”
薛洋顿了一下,瞬间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原来……原来如此!你以为我千辛万苦带着你跑到兰陵,是要暗算金光瑶那家伙?”
晓星尘不语。
“道长,你刚才这番话又快又急,又说金家势大云云,可是在为我考虑?怕我暗算金光瑶,反被金家追杀?”
晓星尘听薛洋语气,只觉得不太对劲,提到金光瑶时也不像是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不太像薛洋的为人。他当年听说金光瑶���任金家家主之位后,做了好几件大快人心的事,其中之一便是清理了薛洋。虽然那之后重伤的薛洋阴差阳错为他所救,但他仍对这位年轻的家主抱有好感。
“又不是我要来的,他也在找我来着。”
“敛……金光瑶为何找你?”
“还不是为了阴鬼符。”薛洋漫不经心地答道。
晓星尘悚然一惊:“这等伤天害命之物,要来作甚?”
“道长啊道长,说你天真,真的。”薛洋像是恨铁不成钢似的,在他脸上拧了一把,“昔日夷陵老祖的阴鬼符能抵挡十万大军,这样的好东西,谁不想要?”
晓星尘只听得遍体发寒。
“那他当年将你打下金鳞台……”
“做戏罢了。傻瓜。要不是有他这个金主在,你以为每日这些珍贵药材,岂是普通药铺里会有的?”
“……你在为他做事?”
“谈不上,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罢了。金光瑶不是什么好鸟,他爹更不是。”
晓星尘虽然眼前无一丝光亮,却觉得世道比这更黑暗。金家如今在几大世家中,已有龙头之位,家主竟也觊觎阴鬼符此物,温家不是特例,若干年后,怎么见得不会出现有一个温家、金家?世道轮回往复,道心尚且如此,人心何如?
“那阴鬼符……怎会在你手里?
“又不是什么绝世稀罕物,就许魏无羡炼得出?”
薛洋语气里有几分自傲,“当年金光瑶找了一堆人,全都是废物,唯独我有几分把握。如今阴鬼符我已经炼出来了,起码能发挥原版的八成威力,已经足够他耀武扬威的了。”
“薛洋……”
晓星尘一开口,薛洋就知道他的用意:“不过,这符我是不会给他的。”
“为什么?”
“有了这个,才有跟金光瑶谈判的筹码。要是把符给了他,他转身就把我给灭口了,我又不傻。”
“那你为何又要来见他?”
“问他白要了这么多东西,金光瑶也不是冤大头,这回他要见面交易。见是得见,符也不会给他,但得把药拿到手。”
“你不给他符,他怎么会答应你的要求?”
“我给他一半,但是得有另一半,这符才能用。”
薛洋出去了。
晓星尘知道他是去和金光瑶见面,却只能留在客栈里暗自心焦。阴鬼符一旦出世,又是一场大浩劫,数万人的性命都堪忧。
薛洋说要拿一半阴鬼符去和金光瑶换药,那药可不就是薛洋每天端给自己喝的?
他既不把千万人的性命放在眼里,又何必把自己的性命看得这么重?
思来想去大半天,晓星尘只恨自己不够足智多谋,就算知道了这样天大的秘密,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当口,薛洋却又回来了。
“行了,事情办完了。这回可以走了,在兰陵这种地方,去哪都要躲躲藏藏,真是麻��……”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房门被大力冲开,“你干嘛推我!”
冲进来的人听声音是个少年,道歉的话才说半句,看清楚里面的人脱口而出:“……薛洋!你竟然还敢出现在兰陵!”
薛洋低声抱怨道:“真是麻烦,居然会撞上金光瑶的宝贝外甥。”
他和金光瑶勾心斗角扯皮了一下午,早就一肚子火,随口就怼了回去:“兰陵是你们家的?我怎么来不得?”
他这话是有点强词夺理,只听对方也不废话,周围一片物品碎裂之声,直接就开打了。
薛洋一声冷哼,便上前迎战。
晓星尘僵在原地,手心里都是冷汗。
那少年显然还有不少同伴,四周除了打斗之外还有一片嘈杂人声,有人眼尖地注意到了屋子里的晓星尘。
“当心!他还有同伙!”
“这瞎子衣衫不整,两人共居一室,也不知道在做什么龌蹉事……”
都是少年气性,话也就随口说了出来。
晓星尘听着听着觉得不对,薛洋一开始招式还只是随意招架,怎么突然就变得凌厉起来,先后传来几名少年负伤倒地的呼痛声。
那少年坐在地上,手中佩剑已经被打落,什么世家子弟,看着他乞求的眼神也和其他贩夫走卒无异。这样的眼神,薛洋见多了。他最喜欢的就是给人希望之后,又硬生生把那一丝丝的希望之火掐灭。
欣赏够了少年痛苦求饶的样子,薛洋的剑高高举起,正要劈下——
被一柄剑格挡住了。
握着剑的,是他再没想到的人。
“道长,你不是说你再也不用剑了吗?”
晓星尘在千钧一发之际出手,心底其实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这下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是救人,不算。”
薛洋本来也没想着要杀这几个少年,尤其带头的还是金凌,要是杀了他,金光瑶只怕真要追杀他到天涯海角。
如今晓星尘竟会出手干预,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这样子,有点儿像昔日的晓星尘又回来了。
薛洋弯起嘴角:“道长,当日你以为自己在斩妖除魔匡扶正义,可结果呢?如今你要重蹈覆辙吗?”
晓星尘并不理会他言辞挑衅,只简单说道:“不许杀人。”
被救下的少年们滚爬到一起窃窃私语:“这瞎子和薛洋是一伙的,看他们在搞什么把戏。”
“道长,你非要和我作对不可吗?”
“我与你,什么时候站在同一条阵线上过。”
“当日在船上,你可不是这样的。”
“船上?什么船上?”晓星尘心中诧异,那不是梦吗?
薛洋干脆往前一步去握晓星尘的手,有恃无恐道:“道长,你舍不得我死。”
晓星尘真气一窒。
“小心,他们是一伙的!”
一道剑气自后背贯入,他往前一个踉跄,手中剑不知刺破了谁的衣衫,又��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他手一松,长剑哐当一声落地。
“好了,道长,你可以不必抱得这么紧,小鬼们都逃远了。”
晓星尘原意是不让他追出去,却被薛洋故意曲解。他全身松懈下来,才觉得后背痛得厉害。
薛洋坚持要脱了他的衣衫查看伤口,幸好那少年害怕之下,剑气也未完全发挥出来,只受了点轻伤。
薛洋非要给他上药不可。
“最喜欢受伤的道长了。”
名为上药,实则借机毛手毛脚。晓星尘在意的却是另一码事。
“梦的事,你说清楚。”
“道长,你知道魂梦香吗?传说它能令人在梦中见到想见之人,做想做之事。我不过是小小加了点别的佐料,效果还真是出乎意料……”
“就在这里!他们还没走!”
屋外一阵喧闹,却是刚才那群人去而复返。
薛洋的兴致被打扰,这回真的脾气上来了,“烦不烦,怎么阴魂不散的?”他往外看了一眼,“糟糕,还搬了救兵来。”
晓星尘早已把衣服披上系好,顺带问了句:“谁?”
“又一个惹不起的。”
薛洋一把跳起,拿上剑,晓星尘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他点了穴道:“老实呆着!”便出去了,顺便掩上了门。
“道长,我不过是路过,你何必赶尽杀绝?”
“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这声音,晓星尘认得。
泽芜君,蓝曦臣。
薛洋定然不是他的对手,只是他诡计多端,泽芜君正人君子,光明正大的交手自然不惧,暗箭却难防。
晓星尘恨不得竖起耳朵来听,除了打斗的动静之外却没有别的交谈声。
后来,打斗之声渐渐消失,显然一方占了上风。
“不要杀他,”是蓝曦臣的声音,“这里是兰陵地界,就将他交给三弟处置吧。”
看来泽芜君并不知道薛洋和金光瑶之间的交易,又或者他也是在做戏?想起泽芜君的为人,晓星尘更倾向于相信前者。
薛洋被移交给了金光瑶,性命自然无忧,但金光瑶会不会趁机索要另一半阴鬼符?正胡思乱想之际,只听得脚步声渐进。
“他还有个同伙,方才我们亲眼见到的!就是不知道怎么两人最后自己打了起来,我们才能趁机逃出来的。”
房门被一把推开。
“对,就是这瞎子,和薛洋是一伙的!”
传到耳边的是蓝曦臣清润的嗓音:“晓星尘道长?!”
“你们休要再胡说,道长怎会和薛洋为伍。”
蓝曦臣解开了他的穴道,晓星尘这才终于能开口说话。
“多谢泽芜君。”
“道长,你的眼睛……”
“是,受了点伤。”
“这分明是人力所为……难道是薛洋?”
“与他无关,是我自愿恳求恩师将双目换给了一位道友。”
“原来如此。道长大德,我等自愧不如。”
“泽芜君言重了。我受制于薛洋多日,多亏泽芜君出手相助,否则到现在仍无法脱身。”
“道长,我看你气色不佳,可是金丹有损?若是不嫌弃,可到云深不知处小住数日疗养,另外容我翻阅古籍,兴许有良方可使道长重获光明。”
晓星尘略一思忖。
“也好,多谢泽芜君。”
6
盲眼的少女声音清脆,口齿伶俐,听她说话,就像咬了一口夏天的西瓜,又甜又脆。
“我今天在街上讨到了一百二十一文钱,留一百文买菜,剩下的买糖豆……”
“就知道吃,吃成一个胖妞,回头嫁个丑八怪!”
盲眼少女气得一蹦三尺高,举起竹杖就要打人:“你才要嫁丑八怪!”
少年敏捷避开,一面笑道:“哈哈哈,我是男人,不嫁人的。你就不同了,女大当嫁,懂不懂?”
“我也不嫁!我……我要跟着道长!”
“哟,你这野丫头还想赖在道长身边,当一辈子的拖油瓶啊?”
“跟着道长怎么了?倒是你,伤早就好了,还赖着不走,就知道在这蹭吃蹭喝!”
晓星尘远远就听得两人又在互相拌嘴打趣,十分热闹,不禁莞尔。
“阿菁,原来你们在这儿。”
阿菁听到他的声音,忙不迭点着她的竹杖一通噼里啪啦走过来,“道长!他又欺负我!”
“恶人先告状了不是?我说的都是大实话,什么叫欺负你……我才懒得欺负你这种小丫头片子。”
“你!道长……你看他啊……”阿菁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揪着晓星尘的衣袖要他评理。
少年却上来拖住他另一只手:“道长,我买了你爱吃的嫩笋和蘑菇,咱们回家做饭去,不理这胖丫头。”
“你说谁是胖丫头?!”
“谁答应了就说谁,怎么地?”
“你……可恶!”阿菁举起竹杖就要打人,少年拉着他灵活闪避开,“这丫头疯啦,我们快走哈哈哈……”
晓星尘被他拉拉扯扯也不恼,只笑道:“好了别闹了,今天是大年初一,一起去庙里上柱香吧。”
“难怪今天路人都特别大方,原来又要过年了。”
“对啊,不知不觉又一年了。”
“你今年要许什么愿?”
“我知道,笨丫头一定是希望嫁个好人家。”
“才不是!”
“那就是有吃不完的糖豆。”
阿菁尖叫:“讨厌!不和你说了!”
晓星尘道:“你呢?来了这么久,你就没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少年无所谓道,“我没什么愿望可许的。这神明当真能护佑芸芸众生?我才不信。”
“小孩子家不懂事,别乱说话。”
少年不满道:“道长,我不小了。”
晓星尘摸了摸他的肩膀,“长得比我还高,是不小了。总当你们还没长大,习惯了。”
“道长,你又有什么愿望?”
“自是和去年一样。愿神明保佑大家平安喜乐,福寿绵长。”
“那我也和道长一样。”
平安喜乐,福寿绵长。
“道长?”
晓星尘一��。
他转过身,面向声音的来源。
“是景��吗?”
“师兄下山办事了,今日我来为道长引路。”
“多谢小友。”
一只手伸过来托起他的左臂,两人一起慢慢走了出去。
在云深不知处住了半月有余,这里太静,只有清风和虫鸣,人很容易就掉进回忆的陷阱里。
原本晓星尘应邀到云深不知处小住,并非是真的对云梦的医术抱有什么期望,更深层的目的是他想亲自了解一下,云梦双杰,是否真如外界传言的那样是持身周正、秉性高洁的公子。毕竟,经过薛洋和金光瑶之后,他实在是不敢再随便相信别人。
但若是可靠,金家家主手握阴虎符这样天大的秘密,除了蓝家之外也没有哪个世家可以托付。
早就听闻蓝家门规严谨,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蓝家上下,一举一动,皆成范式。
只是严格教养出的彬彬有礼,很快就在稍微熟稔之后消失得一干二净,说到底还都是半大的孩子,尤其是思追,总爱缠着晓星尘问他山下之事。
算起来晓星尘也不比他们大几岁,却已饱经风霜历尽坎坷,有时候听到蓝家小辈言语里透出的无邪与天真,竟然有些羡慕。
自己当年未下山之前,也是这样的吧。
“道长,我们到了。”
“来了?快坐吧。”这宽厚中带着威严的声音正是蓝启仁。
晓星尘躬身行礼:“蓝老先生。”
“早就说了,你就跟曦臣他们一样喊我叔父就行了。非要和我生分是不是?”
晓星尘虽非蓝家人,但他性格谦和平顺,身世又凄苦,意外很合蓝启仁的脾气。
晓星尘忙又欠身:“不敢,是星尘高攀了。叔父。”
蓝启仁这才满意道:“今日的药喝了吗?”
“星尘今日正想跟您说此事。药,不必再喝了吧?那么多珍贵药材浪费在我身上,如石沉大海,倒不如留给真正需要的人……”
“这是什么话?生病了就得治!你身体内原有固疾,又受过重伤,加上眼睛上的流毒一直未根治,就该慢慢调养。这才多少天,就急着要见效果?”
“叔父教导的是。”
“你就先留在云深不知处吧,山下的世界太纷繁杂乱,不适合养病。你这病啊,多少是因为思虑过度导致的。往后,少思少虑,能延寿,否则神仙也救不回来。”
晓星尘一一允诺。
“只可惜了你这对眼睛……纵然医术再高,也不能无中生有。你这孩子,年纪轻轻,怎么说挖眼睛就挖眼睛,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
晓星尘只能苦笑。
“不过,老夫和几位族中长辈商量过了,蓝家有一套心法,是一位天分极高的先辈传下来的。据说习得之后,能以心眼观世间万物,能替代你双眼的不便,等你养得好些就传给你。”
“既是蓝家秘法,星尘怎敢……”
“别推辞来推辞去的,无上秘法要是束之高阁,也就渐渐失传了,就应该要拿出来传给需要的人。我蓝家每年广收门徒授业,也是此理。”
“叔父大恩,星尘……无以为报。”
“你啊,少胡思乱想,把身体养好,别让老夫担心就行了。”
两人正聊着,突然有一名弟子来报:“家主请您和晓星尘道长一同到前厅去,有要事相商。”
“我也要去?”晓星尘奇道。
“是,特别指明要请晓道长一起。”
“好吧,我这就带星尘过去。”
“人已经来了,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吧。”
蓝曦臣的声音里少见的带有些许怒气。
“泽芜君息怒,实是此事事关重大,我家主人吩咐一定要见到晓星尘道长才能说。”
这声音十分陌生,晓星尘确信自己从未听过。他上前一步:“我在此。”
“还请晓星尘道长告知阴虎符的下落。”
“阴虎符?!”
几人同时失声叫出口,晓星尘也是一震。
他原本想等时机成熟了再告知蓝曦臣此事,却没想到对方先有了动作。
他定了定神。“我不知。”
“阴虎符,能召令百万阴兵,昔日夷陵老祖持此凶器,以一人之力,屠尽百万大军。道长可知?”
“有所耳闻。但我出山之时,此物早已失传。”
蓝启仁道:“对啊,这等祸患之物,不是早就失传于世了吗?”
“不错,夷陵老祖的阴虎符的确已经失传,但却有人将其复刻了出来。”
“竟有此事?是谁?”
追问的却是蓝曦臣。
“泽芜君莫急,让我再问晓星尘道长几个问题。道长,你可认识薛洋?”
来了。
“认识。”
“你们二人是何关系?”
“互为仇敌。”
“那为何有人看到你二人一同出入,举止亲密?”
死一样的沉寂。
那人轻轻一笑,“我换个问法。既然你与他有仇,为何你们同行多日,你不杀他?”
“我功力受损,不是他的对手。”
“那薛洋可有对你说起,他复刻出了阴虎符之事?还请道长如实回答。”
“他说过。”
“既然你二人有深仇大恨,他为何要将如此机密之事告知于你?”
“我不知。”晓星尘静静答道:“我亦不知阴虎符的下落。”
“薛洋却不是这么说的。”
那人转过身,却是对着蓝曦臣说道:“还请晓星尘道长随我们走一趟兰陵,去和薛洋当面对质。若是道长清白,我们家主自当亲自将道长送回云深不知处,否则,阴虎符干系重大,恕我们失礼。”
晓星尘静静站立片刻。
他眼上蒙着白布,从对质到现在,脸上柔和的线条全部消失了,又变回上山之时那个偶人一样的晓星尘。
蓝启仁见他白布上又晕出血色,知道他心情激荡,远非面上这样平静,心中不忍:“想是那薛洋信口雌黄,随意诬陷。”
“是,我家主人也这样想。晓星尘道长素来声誉极佳,想来不至于与薛洋为伍。只是阴虎符若重新出世,必将掀起血雨腥风,此事关系天下苍生,我家主人也不敢等闲视之。”
“那星尘你和他们走一趟,说清楚就没事了。”
“是。”
“事情紧急,还请道长这就随我们下山。”
“好。”
“景行,你二人也一同前去。”
“是。
晓星尘知道蓝曦臣是一片好意。
“不必,”他说道,“一点小事,无需劳烦。”
蓝启仁道:“什么不必,你是我们半个蓝家人,我们总不能坐视不理。”
“诸位好意,晓星尘心领。既然此去兰陵,想来金家家主会主持大局,诸位不必再为我的事奔忙。”
“也是,金家家主是我三弟,我让人给他带封信,他定会秉公处理。若是那薛洋血口喷人,他也会护着你。”
“多谢泽芜君。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晓星尘道长可要收拾收拾?”
“不用了。”他站得笔直,单薄如纸。“走吧。”
7
“道长,我扶你上车。”
连马车都备好,可见此行势在必得。
晓星尘顿住:“不必。”
他摸索着车门自己钻了进去,如蝴蝶一头钻入张开的网。
一路上,除非必要,晓星尘都独自待在车里不声不响,枯坐出神。
别人只道他性格孤僻,初时还有几分恭敬,后来只当他又聋又瞎,渐渐便轻慢起来。这些人并非金家嫡系,不过是奉命把人带到,抱山散人的名头虽无人不晓,那也是远在天边的传说,这样一个形容枯槁的道人,也不像是有什么神通广大的样子,渐渐言语之间不无放肆。
等车马行出了姑苏地界,护送的蓝家人离队回转,这些人更是不将晓星尘放在眼里,又嫌他眼盲累赘,每日除了一壶清水两个馒头外,并无其他。到后面更是连称呼都免了,每日掷两个馒头进车里作数。不管是金家给的车马费,还是蓝家留下照应晓星尘的银两,统统进了自己的私囊,每日大鱼大肉,喝得醉醺醺的,划拳丟骰子取乐。
有江湖闲汉贪一口酒喝,便上前来攀谈:“各位大哥,这一趟运什么好货?”
“哪是什么货物,是个人。不过也跟货物没差就是,一天到晚在里面不出来,面都见不到一个。”
“什么人这样精贵?”
“呵,一个病怏怏的道士罢了。哥几个只要把他送到兰陵,就能领一大笔银子,这差事轻松又划算,走一次够吃半年。”
“这么划算?那指不定是什么大有来头的人物。”
“嗨,若真的是什么高人,至于这样?不过我说,看他的样子倒的的确确像是身上有病,别半道上死了吧?那咱们可就亏大了。金主说了,要活的。”领头的人随手一指,“你,去看看,他还有气没。”
被点到名的人心不甘情不愿,放下了手中的酒葫芦,走到马车门外轻轻敲了敲:“道长?”
没人应。
他又敲了敲,渐渐有点不耐烦起来,心里还惦记着自己留在桌上的半壶酒和一碟子卤肉要被别人瓜分了,干脆伸手用力一推车门——
他突然感觉头皮一阵寒意,抬头一看,一道剑光定格在他死前的瞳孔里。
“叫老幺去看看,他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
“那混蛋灌多了黄汤,怕不是找茅厕去了吧。”
老大骂骂咧咧,正要叫人去找,却见到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黑衣人。
另有一个青年的嗓音从相反方向传来:“怎么磨蹭了这么多天才来,等你们好久了。”
晓星尘自睡梦中惊醒。
路上马车颠簸,他睡眠又浅,原本也只有停下时能好好睡上几个时辰,却不知什么人正驾车狂奔,车外一片嘈杂,似乎有什么人在后面追赶,声音听不真切。
马车骤然急停,只听得几声惨叫,接着是求饶,晓星尘心一紧。
帘子突然被人掀开:“道长。”
笑吟吟的声音,不是薛洋还能是谁。
晓星尘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仿佛早已知道自己到不了兰陵。
“你瘦了。”薛洋端详着他,柔声道:“脸色怎么这么差?这些畜生竟敢慢待你,我杀了他们,给你出气好不好?”
他声音极温柔,下手却毒辣,手中的匕首转眼间就削掉了半个脑袋,那人顿时血流如注,气息全无。
还活着的几人面如土色,簌簌发抖。
晓星尘道:“他们也是听命行事,你何必过河拆桥。”
“我气啊!你知道我用什么才换得金光瑶出面替我要人吗?我想到心里就不舒服,正好趁他们主子不在,人我也要回来了,要他们还有什么用。”
还活着的几个见原先被他们如囚犯一般押解来的人此刻反倒成了唯一救星,纷纷跪地哀求。
晓星尘不忍:“放了他们吧。虽有错,罪不致死。”
薛洋本也没想把这些人全部杀掉,他留着他们还有用处,不过是想听晓星尘开口求一求他,当下便挥挥手让人赶紧滚。
“道长说的是,不该浪费时间在这些小角色身上。倒是你我二人的帐,得好好清上一清……”
早在下山之时,晓星尘就已经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只是他没想到薛洋会这样胆大妄为,金家不是他的结盟靠山么?竟也照杀不误。
“你半路劫走了人,金家那边如何交代?”
“还能怎么交代?如实交代呗。不过,出手伤人的可不是我。是你的至交好友……”
“子琛?”
薛洋大笑,“道长真是冰雪聪明。”
“原来如此。”晓星尘道,“子琛动手,我便坐实了罪名。而你,原本还在金家地牢里,自然也是子琛救你出去的,和金家并无关系。就算有,也只是看守不利。”
“道长真是一点就透。为了洗清金光瑶的嫌疑,��特意让宋岚多杀了几个人,到时候蓝家追问起来,看金家死伤惨重,再加上金光瑶那家伙素来擅长巧言令色,到最后蓝家也只会安抚,不会问责于他。”
“你费尽心思,无非是想抹黑我与子琛的名声,又何必杀这许多人。”
“我想杀就杀了。谁让我不痛快,我屠他满门。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姑苏蓝家,我也敢寻一寻他们的晦气。”
“你想对蓝家做什么?!”
“道长紧张了?看来云深不知处真是个好地方,道长不过去了几天,便流连忘返。我也应该去住上一阵才是,兴许明日就改姓蓝了。”
“蓝家势大,岂是你能招惹。”
“原本是不能,但我有这个……”
“阴虎符在你手上?”
“没错。”薛洋得意洋洋,“金光瑶那狐狸,这回总算是被我坑了一回,回头等他发现我给他的阴虎符是假的,怕是会气得不轻。道长,你不是喜欢云深不知处吗?我这就带你回去,好不好?”
“我忘了,道长总是嘴上说不要,心里却是喜欢的。”
“不过在那之前,你我二人,有几笔账是时候好好算一算了。”
晓星尘长发散落,双手被捆住,高悬过头顶。
“道长,分别这么多日,你可有想过我?”
薛洋手中拿着一柄小小匕首,冰冷的刀锋贴在他肌肤上比划。
“说想我,我就放过你。”
晓星尘双唇绷紧,一言不发。
“道长,你还是这么倔。我既舍不得伤你一丝一毫,又忍不住想把你狠狠揉碎……”
他拿坚硬的刀柄去挑弄晓星尘的乳首,令那两枚淡绯色的乳头坚硬挺立,又含入口中细细品尝,吸吮地又红又肿才肯放开。
“自从和道长分开,我无时无刻不想着等把你抓回来,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涨一涨记性。要是用些普通的手段,以道长的韧性和心志,只怕没什么用处。所以,这回我满足你一个未竟心愿好不好?”
一双冰冷的手代替绳索,牢牢抓住了晓星尘的双臂。
晓星尘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听得薛洋用甜蜜又恶毒的语气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从前可曾想过,在宋子琛面前宽衣解带?”
什么?!
晓星尘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开始拼命挣扎,却被一双大手牢牢禁锢住,用尽力气也无法挣脱。
薛洋充分享用着他的脆弱与无助,慢条斯理地替他除去身上最后一件蔽体衣物,火热阳物对准了脆弱的穴口。
“道长,你最爱的宋子琛,正看着你呢。”
晓星尘浑身一僵,薛洋趁此机会,用力挺身而入。他将性器插入至最深,充分翻搅着,一面感受着绞紧的甬道剧烈收缩带来的紧窒与甜美,一面用情人呢喃般的语气柔声问道:“你猜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凶尸并无灵智,自然也无表情可言。但晓星尘的样子,却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
“薛洋,”晓星尘咬紧牙关,一道血痕自他嘴角渗出,“任凭你如何作践我,为何到现在还不放过子琛。”
“哼子琛子琛,到现在了,还是提起宋子琛,你才会有一点儿反应。这个,也是为了子琛吧?”薛洋伸手熟练地套弄起他半硬的性器,强迫他向欲望屈服。
晓星尘咬牙道:“我对子琛,从无非分之想。”
“是吗?”薛洋抬高他的双腿反折过肩,摆成迎合的淫靡姿态,又有意用性器缓慢碾磨最敏感处,令他零零碎碎受着煎熬——
“道长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说这话有几分的说服力。呵,清风明月晓星尘?”
他用力挺身,每深入一次便问一次:“你倒是说说,如何清风,如何明月?”
薛洋日思夜想,就是为了此刻。一开始还能隐忍克制,到后面动作渐渐失控发狠,愈发把晓星尘往死里操弄:“在姑苏蓝家住着舒服吗?是不是攀上了蓝家的高枝,就不想走了?可惜到头来,人家还不是一脚把你踢了出来。”
不管他怎么说,晓星尘也是硬气,白着一张脸不吭声,晕过去几次又醒转,身上处处青紫红痕,但求速死。
“道长,你喜欢云深不知处是不是?那我就毁给你看。”
8
薛洋虽撂下狠话,行程却耽搁了。无他,晓星尘又病了。
这趟旅途本来于他就是煎熬,再被薛洋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折腾,内外夹击之下,病势也来得气势汹汹。
起先薛洋只见他睡得沉,谁知是高烧不退。
本来修道之人,早就不受这些寻常病痛侵袭,晓星尘却如凡夫一般病得十分重,汤药也得撬开牙关才灌得进去。
叫了几个大夫,一半都说怕是不中用,另一半为了保住脑袋,违心地开了些凶猛的虎狼之药,硬是把晓星尘从鬼门关抢了回来。
薛洋日夜不离身侧,见晓星尘稍有好转,才终于能安睡片刻。
晓星尘醒转,听得他呼吸均匀,自己却想起身喝口水。才想把衣角自他身下拉开,却听薛洋恶狠狠道:“你休想自我身边逃开!”
他一怔,“我不过起身喝水。”
那厢薛洋却没有再答话。
原来刚才那只是梦话。
猛药毕竟治标不治本,人是救回来了,后患却无穷。
原本风寒,又变成肺热,又添了咳血之症。
晓星尘日夜咳得厉害,薛洋不耐:“你怎么毛病这么多。”
谁知晓星尘一反常态:“与你何干?”
“你——”薛洋一时语塞,他心底生出微小的恐惧,只怕自己那未曾宣之于口的秘密,已经瞒不住了。
不料晓星尘又自然地转向窗外:“什么花?好香。”
薛洋顺着望去,“早春的桃花开了。”
见晓星尘似有留恋之意,薛洋勒住马。
“这一片有不少桃树,全都开了花,你若是喜欢,我们在这盘��两天。”
在农家借住不难,只要有银两。薛洋吩咐那对老夫妻烧水做饭,又找出干净被褥。
是夜,晓星尘又咳了许久,无法安睡,便干脆起来看花。
薛洋坐在窗边,看那人循着香味走到花树下,伸出手仿佛想接住落花。
他突然想起在义城过的第一个除夕,晓星尘带回来两壶酒。
一壶放在桌上,他和阿菁之间。
“你们每人只许喝半壶。”
“那你呢?”
“我独享一壶。”
“为什么?道长好贪心。”
“小孩子家,莫要贪杯。尝一尝也就够了。”
他记得晓星尘一杯接一杯地喝,就着无边夜色,就着浩淼星河。嘴里颠来倒去地念些不连贯的诗句,谁也听不清楚。
借酒消愁……愁更愁……
物是人非……事事休……
桃花欲谢……恐难禁……
良辰美景……奈何谁……
阿菁那个鬼丫头,也不知是真的懵懂无知,还是假装天真烂漫,上去同晓星尘撒娇卖乖:“道长可是有思念之人?道长不要想别人,想着我们就行了。”
“是,如今有你们陪我……甚好。”
喝到后面,乱七八糟地说了些自己也听不懂的话。阿菁耐不住困早就睡着了,他坐在门槛上,看着那个孤寂的身影一人在夜色下乱舞。
那一壶酒被他喝得干干净净,人也又哭又笑。
他想,道长,你酒量可不行。酒品也不好。
这样淡的酒,他十五岁时就能喝两壶。
后来晓星尘舞得累了,蹒跚地走回来。大概是酒劲上头有些晕眩,转了几圈,差点一头撞在墙上。他及时挡在前头。
两人撞了个满怀,晓星尘抱住他,嘴里一直在念叨:“子琛……子琛……你可还在恨我……”
他一动不动,等人昏睡过去,才低声道:“他早就忘记你了。”
如今是我在这儿。
道长。
晓星尘。
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花期又短,晓星尘每日绕着棵棵桃树打转,薛洋难得不想拂逆他的意思。只是药就快要吃完了,同老夫妻打听得知,最近的药铺也在几十里路外,若是驾着马车去,有将近两个时辰的脚程,还不如自己独自骑马去来得快。
同晓星尘说了,他却完全不放在心上。
“药没了就没了,不吃便是。反正吃了也不见好。”
薛洋终究没那么洒脱,“我骑马去,很快就回来。”
“唔。”
他想想还是不放心,便又把宋岚留下。名为保护,实则也是监视。
只要给宋岚下命令盯住晓星尘,不管晓星尘到哪他都能找回来。
薛洋这才放心。
左右不过是两个时辰,他病体正弱,想来也走不远。
“道长,我去买药,你可会伺机逃走?
晓星尘闻言,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
“我不走。”
“若是你走了,天涯海角我也追你回来。”
薛洋策马前往城里的药铺,买齐了药材又以最快速度赶回来。临近的时候已经觉得不太对,宋岚竟隐隐有脱控之势头。他一夹马腹赶回,不见晓星尘的身影,厉声恫吓那对老夫妻,方知晓星尘在他一走就去了桃林。
桃林中央,驱魔超度的法阵已经到了尾声。
宋岚坐在中间,神色安详。
一阵微风吹过,肉体徐徐化作飞灰。
“他已经走了。”
晓星尘靠在一颗桃树干上,手里把玩着一根桃枝。
薛洋这才明白过来。
“道长好算计。”
晓星尘颔首微笑。“不敢当。”
薛洋不禁气恼,他算准了自己会把宋岚留下来当护卫,又竟能找到这个天然桃木众多、适合驱邪之地,还利用了自己鲜见的一点不忍之心。
就这样被他钻了空档,施法超度了宋岚。
而他此刻嘴角噙笑,倒真像是了却一桩心事般,志得意满,云淡风轻。
“哼,不过是具走尸,没了就没了。”
薛洋话虽这么说,实际上却心疼得要命。宋岚这种道行的走尸,万里挑一,假以时日细细炼制,未必逊于昔日魔道老祖的鬼将军。当初要不是晓星尘从背后出手,宋岚又神思恍惚,他根本无从得手。何况留着宋岚,对晓星尘总是留一份牵制。
薛洋心里不太痛快,随手把缰绳一丢,一把揪住晓星尘的衣襟,这才发觉他身上热度超乎寻常的高,脸上也少见地添了些血色,竟像绽放的桃花般清丽绝俗。
想必是带病施法,透支了体力的关系。
晓星尘也不反抗,薛洋顺势一推,将他压在柔软的草地上。
风一吹,花瓣纷纷落下。
薛洋原本是跟他闹着玩,这会儿却不小心看痴了。
仙风道骨,人间绝色。
就算是被百般折磨,晓星尘身上却仍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这让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晓星尘的时候……
“那人是谁?”
“你说哪个?”
“白衣那个道人。”
“连他你都不知?人称“明月清风”,晓星尘道长,抱山散人的高徒。年纪虽小,道行却不低,你别打什么歪心思去招惹他。”
他面上不屑,目光却一刻也不曾离开。见那人气质出尘,和身旁黑衣男子说了句不知什么,面上竟漾开笑意,更是一朵绝世芙蓉。
他恐怕就是那时候恨上了宋岚,非要把他杀之而后快。
而那一抹粲然的笑意,更是从那时起就深深印在心底……
“道长。”
“嗯?
“我这辈子,不会让你于他人之手。”
晓星尘笑道:“你把我当做一件物什?”
“你若弃我而去……黄泉碧落,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晓星尘大概是真的累了,懒洋洋地躺着,语气里竟透出几分慵懒娇媚:“那我要是���了呢?你便要把我制成走尸可是。”
“死也不行!”薛洋只管蛮横霸道,晓星尘不觉好笑,“任你如何逞强,如何能强过命数。”
“命数?什么是命数?我薛洋这辈子最不信的就是命数!”
“我遇到你是命数。常家死于你手大概也是命数。别不信命,只是时辰未到。”
“哼,那云深不知处命数如何?我这阴虎符已经大成,待我召来十万阴兵,你看云深不知处抵不抵挡的住?”
“平白无故,招惹云深不知处干嘛?”
“但凡是你喜欢的,我便除之而后快。”
“那我要是喜欢你毁不掉的东西呢?”
“譬如什么?”
“譬如你。”
“……道长可是在说笑。”
“自然是在说笑。”
晓星尘只作寻常道来,薛洋心却慢停一拍。还来不及掩饰,却听晓星尘问道:“你这一生,可有心爱的、想要的人或事物吗?”
“金银财宝,锦衣玉食,只要我想要,什么没有。”
“那都不算什么。得到了不觉欢欣,失去不觉可惜,都是身外物。”
“那什么才算?”
“得到了爱若至宝,失去后痛彻心扉。”
薛洋本想讥诮一句凡心太重,见到晓星尘脸上悠然向往的表情,就算病容不减也增色不少,透出一种动人的光辉。
“你是说,宋岚于你?”
“子琛是我至交好友。”晓星尘转向宋岚坐化的方向,手握一抔尘土。“我二人志同道合,相互敬重,原本想一同开创一份事业。”
薛洋冷哼一声,“你们就是想做的太多,搅了人家的局。就算我不出手,各大世家岂容你们坐大?”
“我二人想打破如今世家只收亲族、只传嫡系的藩篱,不拘一格降人才,这本是造福苍生之事。为何他们要横加阻拦?”
“道长,该说你天真还是怎样。宋岚身死,你自身难保,还做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梦做什么。”
“仅凭我一人之力,的确太过单薄。我这次在云深不知处得知……”
“又是云深不知处!你就那么喜欢那鬼地方?”
“蓝家开设学堂,自各家招收子弟,不按世家大小,只看弟子资质潜力。这份魄力,令我由衷钦佩。”
“我是真不明白你们这种人,闲来无事,白日做梦。谋划这些有什么用?”
“昔日温家霸权,欺凌各大世家。若不能改变如今的格局,待一家独大,便又是一个温家���武力能破,不能立。欲立,自有教无类始。”
晓星尘说得累了,停下来歇息。
薛洋默默咀嚼这番话,心想昔日自己年少家贫,饥一顿饱一顿时,想的只是如何能多骗得一文钱,多吃两个面饼充饥。一样是人,一样吃喝拉撒,生老病死,晓星尘为何偏有这么多古怪想法?他生死尚且捏在别人手里,如何有余力关心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与他们的后代,将在怎样的世道下生活?
晓星尘是与他不同的人。
��念头令他有一丝恐惧。
他握住那双手,似想抓紧飘逸的风,融化的雪。
“薛洋,你天赋极高,于鬼道一派更是自学成才。若能将这份才能用于正道,不知能造福多少苍生。”
“道长,你可是要度我?”薛洋不可思议道:“我杀你至交好友,间接毁你双目,败坏你名声,折辱你肉体,你还要度我?”
“山不过来,我便过去。”
“我偏不信有人胸怀有如此宽广。你不恨我?”
“你年岁尚小,聪明机警远在我之上,以后或许大有作为。我……你虽不是我种下的恶因,却意外与我纠缠良多。”
“呵,你不怕被那些所谓正派人士看到,以为你与我同流合污?”
“这世道,正邪难分,善恶难辨,我秉持本心,何必管他人论是非。”晓星尘感叹道,“我与子琛,都是与这世道格格不入之人。我们无法在这样的世道立足,唯独你,却能将世道玩弄于鼓掌之上。你起于微末,出身市井,却擅长玩弄人心。若是你能来做这件事,或许更有可能。”
薛洋冷冷道:“可惜我没有这样的远大抱负。也没那个闲心。从前人人都看不起我,我便要把他们都踩在脚下!什么世家大族,什么名门子弟……还不是脚下的烂泥!”
“旁人若认可你,你便沽名钓誉,旁人不认可,你便愤世嫉俗。何必将自己立于旁人的评价之上?”
薛洋一呆。
“道长,你偏有那么多大道理,我说不过你。只是你今天为何一反常态,如此多话?”
晓星尘低低咳了两声,“我只怕现在不说,以后便没有机会了。”
“不可能!你休想!”
“薛洋,你于我有杀友欺瞒之仇,却也数次救我,两相抵消。我……”
“别说了!说这么多,我都听烦了。乡下草医不可靠,明日我就带你去兰陵,找金光瑶要最好的大夫来治你。”
“何必再费那个心力。你可知天人五衰?”
“我不知道!我不相信!”
“日后你欲杀人之时,若能将心比心,想想若是有天你心爱之人也被人杀害,就算将仇人碎尸万段,也难解锥心之痛……”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又何尝有心爱之人。”薛洋勃然大怒,声音意外地尖锐刺耳,“哪像你们,牵牵绊绊,受制于人。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旁人杀我,便是杀我全家,否则的话,谁也休想伤到我一分一毫。”
晓星尘笑,又咳,岔气,咳了好一阵。
“那你为何紧张?”
“我哪有紧张?我是怕你就这么死了,不遂我的愿。”
“那你千方百计为我治病、留我性命做甚?”
那个答案呼之欲出,几乎就写在面前。
薛洋却突然冷静下来。
他最擅长的,就是在身处弱势时仍能寻找敌人的弱点,然后给出致命一击。
“要想彻底摧毁��个人,有两种办法。要么折磨肉体,要么折磨心智。道长,这两种方法我都在你身上试过了,你却还没有被我完完全全毁掉。我让你杀无辜之人,杀宋子琛,你虽然一度寻死,之后却又挺住了。我一心留着你,无非是想知道,你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晓星尘低声道,“似乎有什么在支撑我,令我还在尘世中煎熬,不能解脱。”
“所以我想试试,要是被你给予厚望的云深不知处被毁掉了,你会怎么样?”
“怎能为这样一个虚妄荒唐的理由,伤千百条人命?”
“我说能,就定是能。”薛洋已然恢复了从容与镇定,“道长,你可得坚持住,别死了。”
9
“道长。”
晓星尘披衣坐起。
“什么时辰了?”他问道。
“接近寅时了。”
“难怪外边这样静,只有马蹄声清晰可闻。”
“道长近日浅眠,不再睡会儿?”
晓星尘欲言又止,末了还是轻轻喟叹一声:“你偏在这些小事上这样好心。”
薛洋轻笑道,“对道长来说是小事,于我却是大事。”
晓星尘喝罢半杯冷茶,起身摸索着推开半扇窗。
缱绻微风拂面,似情人在耳边喁喁低语。
“道长,你眼盲也有数年了吧。”
“嗯。”
“可曾后悔?”
晓星尘不语,薛洋笑道:“我忘了,道长定是无悔的。道长虽然不曾后悔,但若是双眼能视物,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晓星尘不以为意。“就算避开一次灾祸,也未必能避开下一次。人生际遇,多半如此。作为与不作为,往往殊途同归。”
“道长怎么如此消极。听说当初是尊师鬼斧神工替你换眼,若去求尊师,再换一双眼睛给你,可行得通?”
“自然行不通。一则,此举虽能使一人重见光明,却是付出另一双明目为代价,非得如我换眼睛给子琛这般是自愿,是偿还才可;二则,我双眼已挖,筋络尽断,纵我师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能无中生有。”
“你双眼既盲,你师父为何还会让你下山?”
“我派门规,凡下山者,终生不得回转。我已破例一次,怎可一而再再而三犯禁。”
“那你师父就眼睁睁看着你受苦?”
“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与师父无关。”
晓星尘支起手臂撑着头,陷入了淡淡的回忆之中。
“当日我师父为阻我下山,曾给我出了一道难题。若能解开,方能下山。”
水一滴一滴落在水盅里。
旁边放着一个空碗。
晓星尘跪坐于前,死死盯着这半盅水,额头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汗。
师父抱山散人清冷的嗓音言犹在耳——
“此水可救济一岸百姓免受干旱之苦。若你将这盅水倒进碗里,左岸的庄稼便会因缺水而枯死,收成大受影响,不出三月左岸将出现饥荒,无数家庭因此破裂,妻离子散,出现大量难民,最后泰半饿死。若不倒,右岸之人便会立刻因缺水而死。你会怎么做?”
手伸出去接触到碗壁的刹那,又闪电般地缩了回来。而后手又伸出,却迟迟无法将碗端起,不难看出他内心的挣扎。
“若是你选,怎么办?”
薛洋撇嘴道:“他们死便死了,与我何干。只是以道长的性格,定然难以抉择。”
晓星尘点点头:“不错,我当时非常挣扎。”
“若是我,端起水一口饮尽,管他南北东西。”
晓星尘苦笑道:“那可的确是全无烦恼。”
“若真要两边兼顾,再找一碗水来不就完了?”
“师父,我……”手已经端起了水盅,颤抖着,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你打算将这碗水给右岸之人?那左岸的百姓怎么办?”
晓星尘哀求道:“可是师父,没有水的话,他们马上就要渴死了。”
抱山散人摇头,叹气道:“痴儿。那我再问你,倘若你能动用武力抢来别人的水,这样左右岸都能保全,但他人却会因缺水而死。你做不做?”
“万万不能。”
“昔日我大师兄延灵道人下山之时,原也怀揣一腔热血,一心想弘扬门法,扬名立万。只是后来,他突然性情大变,堕入魔道,众人诛之,最后死于乱刀之下。师父出这题,便是想告诉我,无论如何都要秉持初心,不可入歪门邪道,为求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
薛洋撇撇嘴,“这题目也太刁钻古怪。就只有一碗水平分?不能再从别的地方,以正当手段借来一碗水度过难关?”
晓星尘摇摇头,“你说的法子,我当年也想到了。”
“师父,徒儿日思夜想,那道题,还有种解法。”
“愿闻其详。”
“改变规则,破除一碗水只能救一岸人的规矩,一边一半;或让人乔迁至水源丰沛之地;又或是往他处借水……”
“除非你打败我,否则无法改变规则。”
晓星尘诧异道:“……师父?!”
“无法打败为师,也就意味着世间规则难以撼动。你年少气盛,尚不知天之高、海之深。”
晓星尘苦涩道:“我现在知道了。”
“那既然怎样都无法兼顾,随便给一边完了。”
“我当时也想过,或许这就是师父想让我知晓的答案。”
“师父的意思是,有时要有所舍弃,方能救人?”
“是,也不是。你既想下山,是为了什么?”
“弟子愿尽一己绵薄之力,救济天下百姓苍生。”
“荒谬。你师兄下山前说,愿弘扬门法,扬名立万;你师姐下山前说,愿觅一知心人,生死不离不弃。且不说你有多大才干,也敢说出救济天下苍生这样大言不惭的话,为师且问你,既然你自诩为救世之才,若有亲疏之别,如何衡量?”
“弟子不知……”
“假若左岸之人与你非亲非故,右岸却有你的亲朋好友,这水如何处置?再想。”
薛洋道:“那自然是救我亲友为先。别说是一碗水的抉择,若是杀了别人能救我至亲至爱之人,杀一百个一千个又何妨。”
晓星尘摇摇头,“人的价值岂能以亲疏远近来衡量。”
“这又不行,那又不行,这道题根本无解。道长,你当初又是怎么下山的?”
“当时我对着这道题苦思数月……”
“师父,徒儿实在想不出。”
抱山散人叹道:“为师以此题考验你,只是想告诉你凡是总有两难之境,重点是作为还是不作为。”
“若是师父,会怎么选?”
“世间种种,皆有命数,听其自然,不必强为。”
“但是师父,我仍不能眼睁睁看他们渴死。”
“徒儿,你要知道,世上很多事情,并无折中之法。”
“说到底,你师父出这题的目的,还是不希望你下山。”
“不错,师父乃世外高人,早已参透世间众生相,她修的是‘清静无为’。师父原本对我寄予厚望,而我,却让师父失望了。”
“师父,徒儿解开了。”
抱山散人诧异,只见水盅和水碗里都波光粼粼。
“为师说了,不可往别处借水。”
“徒儿没有。师父请看。”
仔细一看,两碗水颜色猩红,并非清水。
抱山散人大惊。“这是……”
“水,我会给右岸之人救急。但左岸的田地也不可荒芜。请师父恕罪。”
薛洋奇道:“道长,你往水里掺了什么?”
“我割开手臂,放了半碗血。”
抱山散人神色复杂。
“痴儿……你可想好了?”
“弟子愧对师父多年养育之恩,但弟子……还是要下山。”
“你既已想清楚,定然知我门规。凡下山者,终生不得回转。”
“弟子知道。”
抱山散人长叹一声。“那你便走吧。”
“师父……”晓星尘虽早已下定决心,临了却还是不舍,万语千言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叩地恸哭。
“你与你两位师兄、师姐不同。徒儿,你自幼心善,性格表面上虽谦柔,内里却极为刚烈。为师知劝不住你,便也不再拦你。”
“师父的教导,弟子时刻铭记于心。”
薛洋静默片刻,缓缓说道:“若是别人的故事,若我是尊师,我也不拦你,只等你自己碰得头破血流回来。但尊师毕竟世外高人,她早知在你下山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你这个徒弟了。”
“大概是你料对了。”晓星尘长叹一声,“后来,我带子琛上山,求师父帮忙换眼之时,师父只说了一句话。”
“什么?”
“师父说,‘当初你下山之时,我便料到会有今日’。”
两人彻夜长谈,不知不觉天已大亮。
薛洋看了看窗外道,“道长,我们已经到了姑苏地界。江南富饶,又正逢早春时节,风景如画,行人如织。可惜你不能亲眼看看。”
晓星尘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笑道,“光是听,我便能想象周围是何等的繁华与热闹。这里是蓝家的管辖范围,无妖魔盗贼侵扰,人民自然安居乐业。”
马车缓缓行来,路上有许多少年郎骑马踏春,又有不少女郎精心装扮,相携出城看花。
沿途更有小贩高声叫卖:“卖花喽,新鲜的桃花梨花杏花枝!” “公子爷,我这春饼乃是新鲜出炉的,酥香糯脆,不来一块尝尝?”
“糖葫芦!酸甜可口的糖葫芦!”
晓星尘静静听着,脸上的笑容渐渐静谧而安详。
薛洋瞧着他白玉一般的脸,就像新摘下的���花,芬芳馥郁,洁白无瑕。
“道长,你同我说的故事很有趣,我也想效仿尊师出一道题。”
“什么题?”
“从这里到云深不知处,就数这个小城最为丰饶。若屠尽全城,能换云深不知处平安无事,你做不做?”
10
“道长,”薛洋眯着眼撩起车帘,任凭逐渐阳光细细碎碎洒进车厢。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喧哗,数名稚子拿着风车追逐嬉闹而过,又有一名货郎手中摇着小鼓,吆喝着招徕生意。
“这些人与你素不相识,其中不乏鸡鸣狗盗、宵小之辈。云深不知处却是你钟爱之地,有你倾慕的知交与好友。这是亲疏之别。”
一队接亲的队伍徐徐从前方走来,前头两名唢呐手正卖力表演,后方的鼓手也不甘示弱。新郎骑在枣红马上,春风得意,不住朝道路两侧拱手作揖;那花轿是全新的,轿面上装点的鲜花香草犹挂晨露,娇艳欲滴;抬着花轿的轿夫挥汗如雨,轿子后面跟着一长串挑着嫁妆的小厮,个个喜气洋洋,在锣鼓喧天中走来一路世俗的喜乐。
“瞧他们,今日大喜,明日兴许便大悲。祸福天定,命如蝼蚁。便是苟且偷生,一辈子不过汲汲营营,为一亩三分田地忙碌奔走。反观蓝家,自射日之役后日渐复兴,人才济济,姑苏双璧都是这一辈的佼佼者,将来兴许大有可为。这是高低之别。”
薛洋笑意渐浓,言语中残忍之意却更甚:“道长也可以不出手,不阻拦,不作为。那便是他们命该如此,人各有命。”
他看向晓星尘,后者却出神地听着窗外声响,直等那迎亲的队伍去得远了,才长长出了一口气,问道:“那新郎官,得意吗?”
“得意。”
“那新嫁娘,今日定然很美吧。”
薛洋反问道:“道长羡慕吗?”
晓星尘仰面靠在窗棂上,“有时也想平淡无奇,虚度一生。”
“道长可是转性了?”
“倒也不是。”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没有下文,只是含笑不语。阳光下就连他唇边笑纹、颈上小痣都清晰可见。
薛洋心中一动,手伸到后面,解下他蒙眼布条。
晓星尘闭上眼,长长羽睫清晰可见,在眼下投出阴影。他连日难眠,眼下有青黑色眼圈,憔悴却风姿不减。
“道长偏有这么多共情同理心。天下这么多人,道长管得过来吗?”
“管不过来。”晓星尘放下车窗,将一切隔绝在外。“只是在我目力所及处,当做力所能及之事。我们离开这里罢。”
“不知道长是对蓝家太有信心,还是小看了阴虎符。既然如此……”
“慢着。在那之前,我想先去一个地方。”
薛洋定定看着他,晓星尘似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坦然以待。
良久,薛洋突然笑出声,“好,我让你拖延。”
他侧过身去在晓星尘耳边低声道:“我喜欢看你花小心思在我身上。”
行至半路途,晓星尘突然道:“我听到路边有叫卖酒水的,可否买两壶?”
“依你。”
买了酒回来,薛洋要开,晓星尘却说:“不忙。”
依着他的记忆,行至姑苏城外一座山下。
“道旁应有三棵劲松,仰首望去郁郁葱葱,无边无垠。不远处还有座山神庙。”
“道长可是来过?”
“数年前的事了。”
马车一直往上行,直至山路陡峭,马儿驻足。
薛洋跳下马车往前探了探路,回来道:“再往前都是小路,车不能上了。”
“我们走上去吧。”
“也好。”
“这马儿不必栓死,它灵性十足,由它在附近吃草,不会走远。”
薛洋的手顿了顿。“好。”
果然只将缰绳松松系了个活结。
两人又往上行了不知多久,视野渐渐开阔。
“这里风清朗阔,想来我们已是在山巅之上?”
“不错。原来周围群山连绵,这座是最高峰。”
晓星尘往前走了几步,绝顶之下便是峭壁,薛洋想伸手拉住他,他却自行停下脚步。“我初次遇到宋岚的时候,便是在这座山下。”
薛洋微有不悦:“道长突然提起这个做什么。”
晓星尘恍若不觉,“他说山上有仙人,白衣袂袂,于云雾缥缈间若隐若现。我不相信,他便与我打赌。”
“哼,低级伎俩。也就蒙骗你这样的无知……无邪之人。”
“其时我刚十七岁,好奇心极重,便随他上山去寻找。”
虽然能猜到故事的走向,薛洋还是忍不住问道,“找到了吗?”
“我们爬至山的最高峰,从这里向下看,尽是一片云雾缭绕。子琛说,此时若有人从下往上看,可不是有个白衣仙人,”说到这里,晓星尘也忍不住笑了一下,“立在云雾中央?”
“哼,原来宋岚不过是表面上清高孤傲,实际也是个油嘴滑舌的家伙。”
“我记得有棵巨树,数十围,松形如盖,”晓星尘摸索着,“我还在树上刻了首诗。”
这山巅上仅这一颗树,薛洋明明知道,却不大想去看那首兴许是他与宋岚的定情诗。任凭晓星尘自己四处乱摸,只在后面跟着:“道长,这里地势陡峭,你别乱走。”
晓星尘摸索了半天,突然笑起来。“找到了,是这里了。”
薛洋难免好奇,走过去看,只见树干上果真刻了几行字——
清风不解忧
明月知我愁
独取傲霜雪
细涓化入喉
“道长带我来此,是何用意?”
晓星尘却说:“好久没爬树了。不知身手如何。”
两人似顽童爬上了大树,坐在顶端,群山尽收眼底。
“天边是否有晚霞?我记得这里的霞光极美。”
天边其时万里无云,一片碧蓝澄澈,但薛洋仍点点头,“嗯。极美。”
“酒带着吗?”
“带着。”
薛洋自腰间取下酒壶,拍开一壶酒的酒封,自己先饮了一口,然后才递给晓星尘。
晓星尘却不接。
“酒如何?”
“入口醇厚,余香绵长。”
“听起来是好酒。”
“江南的酒,能微醺,不醉人。”
“你酒量如何?”
“若是北方的烈酒,最多也就一壶。若是这种酒,十壶八壶也喝得。”
“是么?我却不太能喝。”
薛洋嘿嘿一笑。“我知道。道长嗜酒却极少喝酒,若是喝得多了,酒量自然也就好了。”
“听起来似有几分道理。”
“自然是的。这酒道长要喝么?”
“我尝尝。”
晓星尘却不接酒壶,只凑到他唇边轻轻一舔。
似纱似云似梦般若有似无的触碰。
方才饮下的酒便醇醇地发酵起来,在腹中轻飘飘地荡漾着,沉醉东风中,令人疑心自己坠入了某个梦境。
“味道如何?”
“好甜。”
“此酒不仅入口香甜,回甘更是绵长。道长再试试。”
薛洋又端起酒壶喝了一大口,先自己咽下一半,又含了半口酒在口中,反哺给晓星尘。
初初只是试探,而后唇舌戏耍,最后燃起烈焰。
“道长,这是‘细涓化入喉’么?”
也不知是不是不胜酒力,晓星尘双颊升起淡淡红霞。
他哼起一支不知名的小调,薛洋听去,又像是哪里的歌谣,又不太像。
“薛洋,你我相识也有数载了罢。”
“前后算起来有八九年了。”
“已经那么久了吗?我竟浑然不觉。”晓星尘面上红晕更甚,他靠在薛洋肩头,“你我二人,见面即是仇敌,中间种种命数纠缠,谁知越陷越深。我下山前曾立下誓言,此生所作所为,皆须问心无愧。但唯有一事……却是我无法坦坦荡荡呈于人前。”
薛洋的心狠狠地跳快了几拍。
巨大的期待似波涛扑将过来将他淹没,令他无法呼吸。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片绯色的薄唇,呼吸也停了下来。
晓星尘去拉过他的手掌仔细抚摸,“曾有人说我掌纹太乱,不是福寿之相。”
薛洋一动不动,任他拉着手。
“你则相反。”
“这是不是就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晓星尘笑道,“是你福泽深厚,寿命绵长。”
薛洋不假思索,“那我分一半与你。”
“如何分得?”
“祈求上苍,若是不行,便逆天改命!”
晓星尘笑道,“你还是如此不依不饶,锐气不减。我却已经老了。”
“道长不过虚长我几岁,何必总作老气横秋之言。”
“下山这么多年,如梦如幻。有时候一觉醒来,还以为自己还在山上,师父就要来查功课……”
“道长后悔下山吗?”
“我不知道,但有件事我却十分肯定。”晓星尘的双手拥住他,“与你相识……”
身体陡然一沉,随后便直直下坠,却是晓星尘不知何时斩断了枝条,抱着他一同坠落万丈悬崖。
薛洋本能地想推开晓星尘,手举起的当下却听晓星尘在他耳边用梦呓一般的语气说道——
“此生不悔。”
晓星尘这样拙劣的、漏洞百出的计谋,却偏能对他奏效,或许这也是他难对人言的秘密吧。
薛洋伸出的手,改成揽住了晓星尘的腰。
耳边传来尖利呼啸,一道炫目的光箭从晓星尘袖子里飞出,在空中开出一朵湛蓝的焰火。
蓝家人专用的信号弹,在空中亮起。
11
口鼻间都是血腥气,薛洋知道,这下多半是要死了。
他活了小半辈子,不久,死在他手上的人命没有几千也有数百。谁知道他薛洋就躺在这破烂杂草堆里,既不是被哪个报仇的人索命,恶鬼索命,也没被什么尸鬼反噬,却像个被利用完的破布娃娃一样被随处一丢,在这不知名的地方等死。
他不甘。
倒不是怕死怕下地狱,不过是觉得自己还没把该做的事都做完罢了。
说起来他想做的,一件都没落下。
唯独有个,算是让他落到此等下场的罪魁祸首,他还没报复呢。
他不恨金光瑶,甚至有点可怜他。为了个世尊之位,每天说言不由衷的话,做言不由衷的事,就连娶妻生子都身不由己。他不恨他,也不同情他。
他想着那个白衣素袍的道士,明月清风一般……听说他瞎了。可惜不是被他弄瞎的。要是落到他手上,非得教他吃点世间最苦的苦头……打杀算什么,太便宜他了。这种正道修仙人士一般都自诩高风亮节,说死就死,不皱眉头。
他听见人声。
他不期盼有人救他。这世间好心肠的人太少了。
锦上添花多,
雪中送炭绝无仅有。
他给金光瑶练阴虎符之后,奉承他的人也很多。但更多是怕他。他知道。他们怕他喜怒无常,小心翼翼,又想来接近他。他们想从他身上得到的,他也知道。就连金光瑶,也不过是为了阴虎符。
意识愈发昏沉。
忍不住咳了一声,听到自己胸腔传来空荡荡的回声。
金光瑶为了做足戏,下手是实打实的狠。
不料身子一沉,竟真有人把他背了起来。
那人动作很轻,像是怕把他弄痛。那人肩膀不算宽阔,能感觉到支棱起来的肩胛骨。身形消瘦,背个人也不算轻松,走得很慢。
旁边还有个小姑娘在叽叽喳喳,像麻雀,非常吵。
薛洋不耐烦地想把麻雀赶走,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差点一脚都踏进了鬼门关,侥幸阎王不收。
伤口碰到药和水,知觉又回来了。
薛洋听到一个声音在头上说:“不要动。”
仿佛一个惊雷在头顶炸开,也不会比这更让他魂飞魄散。这是才出阎王殿,又遇上了仇家,他以一个濒死之人所能爆发出的全部气力,滚到墙角,睁开眼,戒备地看着救自己回来的人。
“让你不要动,伤口裂了。放心,我救你回来,自然不会害你。”
要不是人在屋檐下,薛洋简直忍不住要拍手叫好。
这是上天给他的机会,让晓星尘救了他一命,还没认出他是谁。
正好,他且在这里养住了,再慢慢想怎么还这个大人情不迟。
无数个歹毒念头在心里转过,再开口时已经带了笑音:“有劳道长了。”
身上的伤口一点点好转,毕竟年少,身体恢复的快。除了……薛洋摸到左手,除了失去的那根尾指,现在只要脑袋没掉,他都能想法子活下来。
只是该如何报复晓星尘呢。
此人性若蒲苇,心若磐石,外柔内刚,宁催不折,是最不好对付的那种人。
无论如何折磨他,只怕到死都硬气,怕是还不及在他面前折磨这个小丫头有用。
但是薛洋岂是只有这点出息和见识的人。他杀人���杀满门,报复也必定做足全套,非得戳人软肋不可。
晓星尘心中所执、心中所念他不是不知道,唯一道、一人尔。
道是正道,人是宋岚。
晓星尘是个瞎子,又是个君子。
君子可欺之以方,而一个瞎了的君子,还不是任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道长……”
可怜兮兮的声音甚至打着颤,少年躲到了晓星尘的身后,看他一剑贯穿了“走尸”的心脏。
薛洋脸上挂着和声音不符的恶意微笑,“幸好你的霜华剑能自动指引尸气,不然……”
三言两语撇了个干净。
就算以后你知道了,也不能全推到我头上。谁叫你眼瞎心更瞎,不仅救了我这个大仇人,更亲手杀了这么多无辜的村民呢。想起日后晓星尘获悉真相后的反应,薛洋的全身都抑制不住地抖动起来,竭力控制着大笑的冲动。
一道尸毒闪过,晓星尘替他挡了下来。
薛洋有点诧异,又忍不住恶意。
世间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滥好人,才会救下我这样十恶不赦的大坏人。
晓星尘,都是你自找的。
“你没事吧?”
明明自己中了毒,却问别人有没有事。薛洋撇了撇嘴。声音却装出害怕的样子:“刚才那个是什么?我尝到了甜甜的味道……”
“啊?!”晓星尘的声音和面色都变了。“你中了尸毒,快……”
常年把尸毒粉带在身上玩的人,自然不怕这区区尸毒,但薛洋的声音却继续装下去,他倒是想看晓星尘会为他怎么做。
只见晓星尘东奔西走,找来糯米,又急忙画符。
明明自己整条手臂都肿胀僵硬,还在一门心思替别人驱毒。
像这样的滥好人,就算自己不出手,随随便便什么也能折了去吧。
薛洋在晓星尘那碗糯米粥里放了驱尸毒的药。
嘴上对自己说,是不能让晓星尘就因为一点小小尸毒殒命身死。
心里的好奇却愈发炽热。
世上当真有圣人?分明是沽名钓誉的伪君子,和口蜜腹剑的真小人居多。
再有凶尸时,薛洋便收了去。
晓星尘不知他的小动作,还以为他被凶尸咬了,声音也变得慌张起来。
“你怎么了?伤到哪了没?”
“没事,道长,我挺得住……”
晓星尘不疑有他。他本是君子,只以最光明正大之心忖度别人。
“傻孩子……下次不准你这样自作主张。”
“可是,道长,比起自己受伤,我更不愿见到你流血……”
“我照顾你们两个,本来就是理所应当。”
他年纪尚小,晓星尘一直将他当弟弟看待。
“道长,”薛洋却偏要佯装天真道,“我想和你结成道侣,你说好不好呀?”
晓星尘身形一僵。
“你从哪听来道侣这回事?”
“上次有个云游道人说的……怎么了道长,道侣……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吗?”
“不……道侣是世上最难得、最珍贵的一种关系。”
“啊……那,道长不愿意和我结成道侣吗……”薛洋佯装可怜兮兮,声音也十二分的失落起来,分明是吃准了晓星尘心软。以往但凡他有什么要求,晓星尘几乎没有不答应的,就算有,磨一磨也就应了。故而佯装天真无邪,实则故技重施。
晓星尘小心翼翼,不知该如何是好,只以自己所修之道门不同来婉拒。
但薛洋与他相处多时,早就知道如何拿捏他,再加上他天生口齿伶俐,心思歹毒,更是用十二分的好话来磨他,一会儿痴缠,一会儿哀求,什么功夫都用上了,晓星尘只是不肯。
“你现在知道道侣是什么了吗?”
“我知道!我喜欢道长……”
“你不过是年幼失怙,错把依恋当做喜欢。等你长大了,真正喜欢上一个人,你就明白了。”
任凭薛洋怎么软磨硬泡,他只说,“你年岁还小,莫走上这条路。我是不可能……唉。喜欢一个得不到回应的人……是很难的。”
温言软语全无用处,往日明明最易心软,偏生在这关头心如磐石,说什么也不肯松口。
薛洋咬咬牙,在晓星尘看不到的地方,面上神色扭曲地有些吓人,偏生语气又温柔十足,“道长喜欢过别人吗?”
晓星尘静默良久,久到薛洋以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时,却听到晓星尘叹息般答了一声,“……是。”
“那……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呢?怎么现在只剩下你一个?”
那个人自然是宋岚。
两人之间发生的事,薛洋一清二楚,就是他一手造成的。
但他带着十二分的恶意,强行要挑开这片伤疤。
晓星尘蹙起眉,绷带上的血色渐浓。
他但凡思虑重或是情绪不对,眼睛便会淌血。
旧伤难愈。
他有些艰难地开口:“我招惹了一个仇家……累及他满门被屠戮殆尽。他说……他说,从此不必再相见。”
记忆里永远只剩下那个冷冷的背影。
那些还没说出口的心思,还未成形,就被击散。
还了眼睛,还恨不得偿命。
自我放逐至今。
一个盲眼之人。
若是再不能与你相见,我要这双目何用……
那绷带上的血痕终于越来越浓,分不清是泪意还是血痕。
薛洋声音嘶哑,似一条被钉住的毒蛇。
“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应该不知道吧。过去他以我为挚友,而我……并不敢逾距。如今……不必再提。”
一片痴心。
错付。
薛洋发现他错了。
他本来不恨宋岚,毕竟稍微挑拨就受他操控的人,在他眼里不过是提线木偶。现在他恨得牙痒痒。宋岚何德何能?
呵,他薛洋又何德何能。
说好的一同创建门派,不以血统为优……
可如今……他恨我……
单是想起这个念头便伤及肺腑。
嘴里一片腥气。
竟是咬着牙关太久,不知不觉咬破了舌根。
面上缠着五指宽的绷带,绷带下隐隐透出血色。晓星尘不肯再开口,薛洋便装作赌气,心下也实在不太痛快,跑了出去。
“你们不知道吧,常言道,明月清风晓星尘,傲骨凌霜宋子琛。说的就是这两个人啊……”
那茶客面前突然一花,旁边的人只见一道极细的鲜血迸射出来,那人竟然被活生生劈成了两半。
一个黑衣少年满身戾气,当众行凶,竟无人敢管。
什么明月,什么傲骨,我薛洋就要毁给你们看!
虽然不知道宋岚在哪,但他有晓星尘,还怕宋岚不找上门来吗?!
话是这么说,薛洋却一直没有放出消息。
一面是觉得在处死前再折磨折磨才更快意,另外也不知为什么,就是不太想看到二人见面。
谁知道,宋岚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看着霜华剑从宋岚胸前透出的那一刻,薛洋心中不知有多快意。
这剧本,比他筹划的更精妙,更圆满。
巨大的喜悦和满足,几乎从胸膛里溢出来。他上前搂住晓星尘,“走,道长,我们回家吃、饭!”
再然后。
不过是出门片刻回转,那人的脸色就不对了。
“薛洋……你是薛洋……”
最初刹那间的惊慌过后,他冷静下来。
“是我。”
一笔笔旧账。
一道道旧伤。
“那你为什么要弄瞎宋子琛的眼睛?”
宋子琛,又是宋子琛。
他冷笑。“谁叫你自诩正义?谁叫你多管闲事?”
原不过当作孩童般斗气的拌嘴,直到晓星尘忍无可忍:“薛洋……你真是……太令人恶心了……”
脑海中腾得炸开烈焰。
“我恶心,你以为你会好到哪里去?”
一股复仇的血在他头脑里涌动。
让他知道!
让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毁了他!
什么明月清风,什么傲骨凌霜。
毁了他!
如毒蛇爬过心底,留下一行剧毒的涎液。
他连解释都吝与,直接招来那具新制成的凶尸,矗立在二人之间。
他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是子琛吗?
他该笑的。
看到了吧,他才是最后的大赢家。
什么明月清风。
什么傲骨凌霜。
还不都是任他戏弄的跳梁小丑。
他看到两行血泪从晓星尘蒙眼的绷带下淌出。整条绷带已经染成了红色。
那个瞎子,伸手去摸已经被制成凶尸的宋岚的兵刃,连手被割破了都不知道。
他整个人发抖的,像一尊破碎的石像。
只需要再推一把。
勒不住了。
自己也勒不住了。
他推了那一把。
“知不知道你昨天杀的那具走尸是谁?”
看着晓星尘的样子,心里无一丝一毫报复的快意,只有深刻的愤懑亟待发泄
好朋友……好朋友!
你们这两个好朋友见面,要不要抱在一起啊
你不是要救世吗,真是笑死我了,你看看你,连自己都救不了——
很轻微的一声。
没有人听到。
那根弦,断了。
薛洋眼里闪过一丝寒光。
晓星尘提起剑,横在了自己的脖颈。
他一愣。
死了好,死了更好!死了就听话了,再也不会违逆我的意思……
身体却比心意动的更快——
“他动了!师兄,他动了!”
“太好了,快,先给他喂两粒金丹护住心脉……”
周围人影幢幢,许多人急急奔走,化作许多残影。有人扶起他的头,塞了两粒丸药在他口中。
那药入口即化作一片清凉,散入五脏六腑之中。
薛洋勉力睁开眼,自朦胧血雾中却遍寻不着一抹白色身影。
“师兄,他突然开始挣扎了……”
“先点了他的穴道,千万别让骨头移位了。”
“是!”
知觉又消失了。堕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没有光。
12
“那位住在后山小楼的客人是谁?”
“看着年纪轻轻,怎么头发全白了。”
“多年前我与他也曾有一面之缘,那时双眼能视物,发也是黑的,人称明月清风,不知多风流俊逸。”
“如今……”
一人摸索着走进一条朝下的地道。
重重锁链,重重门。
见到他来,守门的人都自动打开通道让其通行。
走过一段暗无天日的长廊后,里面却别有洞天——
在山腹之中,顶上一线天泻下光明,洞中郁郁葱葱,鸟鸣声远近相闻,恰如一座小型洞府。
但这仍是座监牢。
牢里自然关着一个人。
但进来的这人看不到,不仅仅是因为他双眼蒙着布条,更因为他本来就是个瞎子。
“薛洋。我来了。”
没有回应,没有声响。
这人在洞口石凳坐下。他行走时身形脚步略显怪异,长发也花白了大半。
“近日习‘蓝玉诀’,进展较之前却有些迟滞。到现在也不过能勉强能分辨出走兽,静坐不动的,却和木石无异。
……他们将含光君所养白兔拿了一对来与我练习,若是靠‘目力’,勉强只能看到两团极小的光点。
……当年学艺一日千里,如今数月也不见得有一丁半点的进展,想来是在山上住得懈怠了所致。”
他一人说说停停,讲的不过是些日常琐屑小事。其实翻来覆去也不过那些,委实乏善可陈,他便停下来听鸟叫声。
“上回听到你这里多了两只翠鸟,想是误打误撞费飞进来的,却居然在此安了家。”
一粒小石子裹挟着劲风激射而出,正正击中了一只翠鸟,鸟叫声戛然而止,当场毙命。另一只翠鸟的叫声陡然凄厉起来。
再听到一声细微声响,却是活着的翠鸟从空中一头扎下,两鸟相依而亡。
洞府中顿时再无声息。
晓星尘怃然。
他进去寻找,依靠修习蓝玉诀所得来的那一点点‘目力’却不足以在地上找到两只小小的鸟尸,愤怒又茫然地跪趴在地上摸索了一通之后,除了满身尘土之外,更是一无所获。
“薛洋你这性子……仍未改。我知你定要说,不过是区区两只翠鸟。人命尚且轻贱,何况是鸟。人无所惜,无所爱,便不能共情与他人,不能共情与天地。你并非十恶不赦,只是心智有时仍如幼童般天真,也如幼童般顽劣。在这里磨一磨性子,兴许会有助益。”
他��一口气。
“我又说教了。你肯定不爱听。”
他吃力地想站起,却发现情急之下未拿手杖,周围也空空落落的,无可攀附之物。
有足音由远及近,最后在他身后站定,却冷眼旁观。
“你一年多未开口了。还在记恨我吧。”
他本不指望有答复,不料薛洋却开口了。声音略带沙哑,却字字句句诛心:“当年你花言巧语,甚至不惜放下身段色诱,无非是想引我入彀。挂着同生共死的幌子,实则却招来蓝家人,是怕我从山上掉下去没死透,还是怕阴虎符下落不明?我恨不得将你扒皮抽骨饮血啖肉,你说我恨不恨?”
薛洋将手掌贴上他的心脏。
只要微微一用劲,就能震碎他五脏六腑。
“真想撕开你的胸膛,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心。”
晓星尘仰头‘看’着他。
也不过是团大些的光点。
薛洋看着他。
蒙眼布条遮掉了大半张脸,更显得脸容消瘦。这张脸,数年前见时是遗世独立的少年,如今平添了许多沧桑,却仍有一种出尘的、超凡绝俗的神气。
“呵我忘了,你自然是有的。对天下,对苍生。无所不用其极。殚精竭虑。”
他拈起晓星尘的一缕长发。
“只是天下苍生知道吗?他们会回报你的好心好意?传诵你的美德功勋?晓星尘,你什么都不是。空白了头而已。”
晓星尘微微一偏头,“白的很厉害吗?他们都没告诉我。”
“蓝家人苛待你了?倒比我在个被关在牢里的人看起来更枯槁。”
“不曾亏待。”
“还是你良心不安?”
不料晓星尘居然点头道:“是。”
“这世上我……唯独对不住你。”
薛洋静默片刻。
“现在再来说这些话又有何用。”
他放开手。
“晓星尘,你不要再来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那光点渐渐远去消失。
眼前重归一片死寂。
又数月过去,时节已接近寒冬。突然北风刮起,便洋洋洒洒下起了雪。
大雪天,一披蓑戴笠之人走来。
摘下一身装备,除了晓星尘还有谁。
“半夜突然发觉下起了雪,便想来和你一同赏雪。”
那洞府里仍是无声无息。
“虽说你不想见我……算我犯禁一回。”
他便在那幽暗洞口,对着看不见摸不着的雪,枯坐了一夜。
清晨日常巡查之人进来,看到洞口坐着个人,须发上都已结霜,跟雪人无异。待看清楚人之后不由大吃一惊,“道长?”
唤了几声都没有声息,他连忙又叫了几个人来,“赶紧把道长抬回去,让大夫看看。”
这一动静有些大,引得洞府中的人走了出来,见此情此景,冷冷‘哼’了一声便道:“都给我滚,吵死人了。”
其中一名守门人不忿,“你!道长要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什么?”
“他从来就不是为了我。你们蓝家上下都把他当圣人,唯独我把他当小人。还不快滚?!”
那白发的道人从此果然没有再来。
有一天却是蓝家家主来了。
“薛洋。”
“蓝涣。”薛洋针锋相对道:“怎么,你们终于想好怎么处置我了?是千刀万剐呢,还是就地正法?”
蓝曦臣却不多计较,他被奉做世家公子第一,除了人才俊秀如芝兰玉树一般,更是因为其人谦和温雅,和他相处之人无不觉得如沐春风。
而此刻他脸上却少有地带悲戚之意。
薛洋似有所感,“晓星尘呢?”
“你现在去,兴许能赶上见他最后一面。”
薛洋一顿,“他怎么了?”
“油尽灯枯。我原也没想到……他还撑了这么久。”
“又是骗我的吧。”
“信与不信,请自便。你若要走,此时便随我走,若不走,我也不勉强。”
薛洋面容阴翳,却自洞府里走了出来。
“带路。”
云深不知处景色秀丽,被封为姑苏一绝,此时二人却足不点地,疾走如飞。
到了后山,还未见人,已闻悲切之声。
小楼前有块大石,可眺望群山,是晓星尘平日在此临风打坐的,此刻却围了一群人,见二人同来,纷纷让开一条道。
其中有人识得薛洋,不由探询地望向蓝曦臣,“家主,这……”
蓝曦臣摇摇头,“无妨。”
薛洋径直走向那块山石。
蓝家人上前要拦,却被蓝曦臣摇头制止。
晓星尘面朝青山,已然坐化。
薛洋伸手去碰他,又突然缩回。
“道长,我来了。”他将手轻轻放在晓星尘肩上,像怕惊扰了他一样,脸上竟漾开笑容,“你应我一声罢。”
他本来生得一副好皮相,声音更是甜蜜无比,像是对情人一样情真意切。
“你应我一句,我……我都依你。”
蓝启仁皱起眉头,蓝曦臣轻轻叹息。其余人等,不清楚二人纠葛的,只觉得此情此景无比诡异。
如此这般,晓星尘自是无法回答,薛洋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搭在晓星尘肩膀上的手也改为抓,手劲之大,能裂骨碎石。
“晓星尘!”
他咬牙切齿,“你若是不应我,我就!”
声音却突然哑了。
“我就……”
他双手慢慢垂下抱住晓星尘,将头搁在他颈窝,像负伤的野兽般呜咽起来。
周围死一般的宁静。
唯有风声猎猎。
那身体被他摇晃着,从衣襟里露出一角信封。
封面便写着“薛洋”二字,只是落笔拙劣,和初学写字的稚子之作差不多。
薛洋拆开那封信,其余人等看不到信上内容,只见薛洋面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又似怨似爱,“好……哈哈哈哈……晓星尘,你……好啊!”
笑声凄厉如厉鬼。
闻着无不怵然惊心。
薛洋面上还带着泪,神色却狰狞地有些可怖:“晓星尘,你薄情寡义,百般算计于我,连死后都还要抓着我不放。我薛洋岂能任你摆布!”
只见他咬破手指,把血涂在晓星尘脸上,口中念念有词——
蓝家不修鬼道,有少数见多识广之人惊道:“他、他是在下咒?!”
众人待要上前制止,只见一道白焰忽然腾空而起,妖异而美丽。
那道白焰将二人围住,薛洋在火中紧紧抱住晓星尘的尸身,长笑不止。
烈火炎炎灼灼,最终将一切都烧了个干净,只剩一摊灰烬,分不清谁是谁。
一张焦了大半的信纸飞到蓝曦臣脚下,只见上面写了几个字——
今生无缘,来生再续。
风一吹,便化作灰烬。
在场的人都被这变故惊住,不知如何是好,只纷纷望向蓝曦臣。
“……家主?”
蓝曦臣叹道:“谁能想到薛洋竟自绝于此。一起葬了吧。”
从此在云深不知处后山有一墓,墓上未刻名字,知情之人对此讳莫如深。后来时间久了,也就被人淡忘了。
…
…
…
若干年后。
某大富之家,膝下无子,夫妻二人长年吃斋念佛,布施穷人,终得菩萨垂怜,诞下了一名小公子。
夫妇二人欣喜若狂,如珠似宝地养大。
此子不仅生得冰雪可爱,更是天赋非凡,三岁便给自己取了字,号“星尘”,其父以为是“天上星宿,落入凡尘”之意,人人都说是仙人转世,从此更加爱惜。
星尘公子生下时,额上便带有一抹嫣红的胎记,又自小便说要找寻一人。
双亲对其爱若珍宝,百依百顺,也不以小儿之言为虚妄,果真按他的描述,四处寻找,多年均无所获。
一晃十数年过去,星尘公子初长成,已然是聪明俊秀,风姿非凡。唯独寻人之事,一直不肯罢休,心心念念,但凡有相像的,便亲自前往认人,却总是失望而归。
后来便以游学为名,辞别双亲,往天下游历,实则仍未放弃寻人。双亲哪会割舍,但又知其从小心性坚韧,不忍拂逆,便准其半年在外游学,半年归家,又派家仆跟随,又四处打点。
直至到了夔州,早有当地的远亲旁戚知其要来,安排了各种节目,星尘公子虽不失礼数,但也兴趣缺缺,只说要自己走走。
家仆哪能放,只是一眨眼就发现公子没了,顿时三魂吓没了七魄,忙派了人四处寻找,却在一破庙附近找到了,忙亲自赶过去。
“里面睡的不过是些无家可归的小乞儿……莫污了公子的鞋……”
小公子笑笑:“不碍事,我进去看看。”
便推开他走了进去。
正如一道皎洁月光,照进破庙之中。
里面果然有几个脏兮兮的小乞丐,瞪大眼睛看着衣衫华贵的陌生来客,不知所措。
小公子逐一看过去,失望摇头。“不是。”
“我就说了吧,这等腌臜之地,怎么会有公子要找的人呢……”
突然一团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污泥砸将下来,瞬间将公子的月白银线长衫染污了一大块。
只见一个邋里邋遢的小乞儿,坐在梁上。那团污泥想来出自他之手。就算被发现了,仍一派桀骜不逊之意,嘴角还挂着嘲弄的笑容。
家仆正要动怒,小公子的眼睛却突然明亮起来,像盈满了漫天星辰。他仰起头绽开笑容,恰如玉树开花,冰雪消融,就连梁上的小乞儿也不知不觉看呆了。
“薛洋。”
-全文完-
番外
“听说了吗?”
“二公子要回来啦!”
“哪个二公子?”
“咱们家老爷不是只有一根独苗吗?”
“哎呀你们新来的不知道,咱们二公子啊,不是老爷亲生的,可跟亲生的也没什么两样!”
“哼那又怎么样,大公子才是我心头明月光!”
“说句不怕冒犯的话,咱们大公子虽然风采非凡,但毕竟太高不可攀了,我有时候看到他,比看到老爷还不敢大出气。虽然大公子从不发火,但总教人觉着不敢冒犯。但二公子可不一样,他从小性子活泼,可爱跟我们逗趣了。”
“那为什么我都来了一年多了,从来没见到这位神秘的二公子?”
“咱们二公子三年前就上少林拜师学艺去了,你才来多久,当然没见过了。”
“哇……真想早点见到二公子啊……”
新来的小丫鬟们一脸懵懂,也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二公子的回来产生了许多期盼。
整个许府乱成一团。
全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忙活,就是为了给即将归家的二公子许长安筹备洗尘宴、收拾院落、采买下人、宴请宾客……
平日素来气定神闲,涵养十足的大公子,也鲜见的有些急躁。
一会儿想起一���,又问“云片糕桂花糖琥珀核桃备好了吗?阿洋最爱吃甜的。”
又让人把仓库里珍藏的玻璃自鸣钟搬出来:“这种新鲜玩意,阿洋定会喜欢。”
连管家都看不过眼劝道:“哎哟我的公子爷啊,您就甭操心,一准我们给安排地妥妥当当的!”
星尘不禁失笑,“是我的不是,你们忙。”
他坐下看书,又命丫鬟研墨写字,看了半晌只顾出神,被窗旁鹦哥嚷嚷的“二公子!二公子!”给叫回了魂,才发现原来自己居然连书都拿反了。
这样失常,可不就是因为三年了,那人总算要回来了。
想起初见那日,人海茫茫中终于遇见——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爹娘,也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阿洋。”
“我姓许,名长宁,字星尘。”
“那我就叫你星星。”
“也可。既然只有小名,你就随我姓,位列长字辈,叫长安吧。”
许长安。
许长宁。
“入我家门,便要守规矩。”星尘吩咐了一句,管家便领命下去了。
不一会儿,便有家丁抬了几大桶热水来。
阿洋警觉,“这是要干嘛?”
“给你沐浴。”
“哇啊……”
三个如狼似虎的阿嬷捋起袖子扑上来,不顾阿洋抗拒,硬是把水洗到变清、洗到他浑身上下连一根头发丝都是香的,这才作罢。
星尘看着浑身上下焕然一新的阿洋,满意地点头道:“明日起请夫子来教看书识字。”
管家悄声问道:“少爷,这小……小公子如何安置呀?”
“和我同吃同睡,待他便如同待我一般。”
阿洋一向撒野惯了,起先还觉着夫子摇头晃脑地讲课甚是有趣,很快就厌了,趁夫子不备,一溜烟就跑,叫都叫不回。
星尘亲自去找,找了一圈,最后在一个偏僻院落找到他——才逮着一个大蛐蛐儿,正得意着呢。 “跟���回去念书。”
“不去。”
“为什么不去?”
“念书不好玩。” “等放课了便准许你玩,上课时便应认真上课,不可私自溜出来玩耍。”星尘耐心道。
不料阿洋反问道:“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这么管着我?”
闻言,星尘一挑眉毛。
“是你什么人?”
他长得本来清俊贵气,额间红色胎记宛如刻痕,更平添了一丝冷艳。
他走到阿洋面前,迫近了看他。
“你说我是你什么人。”
他靠得极近,那一瞬间的冷意让阿洋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不小心就把手里的蛐蛐儿给放跑了。
“我读不就是了嘛……”阿洋嘴里嘟囔着,却居然乖乖跟着回去了。
自那以后,同吃同睡,同进同退。
星尘在大事上管得严,细处却十足放任宠溺,几乎是有求必应,百依百顺。
就这样,一晃八年。
当初也不清楚为何要找,只是看到时便知是他。
是命数,怕也是前世冤孽。
这天一早,管家早早的就命几个伶俐的小厮到城门口去守着,一有消息就来回报。
星尘本也想去,被再三劝阻这才作罢,只是在家里坐立难安。
自从三年前阿洋决意要拜师习武,自己千挑万选之下选中了少林,便是看中名门大派,门规甚严,虽教人习武,却德行并重。
谁知道,说上山,当真一次都没回来过。
一别三年,如今他……怎般模样?
还如同小时候那般机灵淘气?
不知可生分了。
又是忐忑。
又是期待。
书反正是看不下去,写了几个字也都不好,他干脆撂笔到庭院散步。
庭院中有棵当年两人一起种下的槐树,如今也亭亭玉立,绿阴如盖。
正出神,树上突然冒出个人,倒把他吓了一跳:“什么人……阿洋?!”
来人笑嘻嘻,一双桃花眼,俊眼修眉,顾盼神飞,不是许长安又是谁。
“想我不?”
“才回来就说什么风话。”许星尘说着,面上却透出隐藏不住的喜悦,“阿福他们都去城外迎你,没见着?”
“没,我一路飞奔回来,就是想给你个惊喜。”
“既然回来了,还不快随我去见爹娘。”
阿洋却干脆在树上坐了下来,两条长腿在空中晃啊晃:“你先说想不想我,想我才下来。”
“若说不想呢?”
“不想我就打道回少林寺。”阿洋面上假意懊恼,实则笑意早就盈满眉间眼角,直将溢出来。
“想,自然是想。”
“是许长宁想许长安呢,还是星星想阿洋?”
“有何区别?”
“区别可大了。”
星尘叹道:“想,许长宁想,星星也想。”
阿洋心满意足,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这才从树上跳下来。星尘才发现他在山上这几年身量拔高不少,都比自己要高出少许了。
阿洋大剌剌一揽他的肩膀:“走吧,拜见爹娘去。”
见久候不至的二公子和大公子一同走出来,府里一片大乱,又一片大喜。当下吵吵嚷嚷的,就将两位公子簇拥到主屋去了。同长辈见了面,又是一通喜极而泣、抱头痛哭。许母毕竟慈母心肠,拉着阿洋的手问长问短,又是心疼他在山上学艺练功吃了不少苦,又是欣慰其学成归来,其中团聚热闹不提。
一顿家常便饭吃了有个把时辰,许父便道:“时辰也不早了,今日早点回去歇息吧。” “对对对,瞧我只顾唠嗑,安儿肯定累了。”
“不累,和娘说多久的话都不累。”
“你这孩子,从小就嘴甜。院子已经收拾出来了,快去看看合不合心意。”
两位公子各有院落,给二公子准备的一切都是簇新的。
阿洋进去一看,果然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他在山上清苦惯了,如今回来觉得什么都好,也不挑。一抬眼见到桌上摆着一碟果糖糕饼,会心一笑,丢了颗松子糖到嘴里,转身便走了出去。
这厢星尘正在更衣准备就寝,见阿洋推开门走了进来,不由大奇:“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合意?”
“没,就是新屋睡不惯,也睡不着。”
阿洋大剌剌往床上一躺,双手枕着头,大有赖着不走的意思。
“想起你小时候刚来的时候,也是不肯自己睡,非要黏着我。”
“然后你就老给我讲什么善恶有报的故事,翻来覆去的讲,我到现在还记得呢。”
星尘微笑,“嫌我啰嗦可是。”
阿洋拍拍自己旁边,“快上来。”
星尘脱了靴子坐在他旁边,被一把抱住,阿洋将头埋在他颈窝里,“我可没有一天不再想你。初时想,你怎么就这么忍心,把我送上山,后来便就赌气,人人都回家,就我不肯回。”
“你真是……从小对谁都有说有笑,就偏偏爱和我置气。”
“你又不是旁人。”
星尘摸到他手上茧子,又看到他身上的淤青新伤,顿时心疼:“这些是怎么来的?明天让人把药油找出来擦擦。”
阿洋不在意道:“过十八铜人阵的时候受的伤吧,擦什么药油,过几天就消了。
“十八铜人阵?”
“少林寺的规矩,破了阵才能下山,我心急,闯过就立马去找方丈要下山,不然早没了。”
“师父如何?师兄弟如何?”
“都好,师父尤其待我好。”
“明儿让管家备份厚礼送上山。”
……
两人闲话了许久,直到屋里自鸣钟打鸣,星尘听罢,“不早了,你还赶了一天路,快睡吧。”
阿洋却非要搂着他的腰,靠在他肩上,“好。”
结果没一会儿又不安分,开始动手动脚。
“别闹。”
“星星。”
“嗯?”
阿洋将小臂撑起,“你知道我在山上这么久,最想什么吗?”
“想什么?”
星尘仰视着他,看着他一点点俯身下来,将唇印在自己唇上。
触感是不可思议的柔软。
“星星,你比糖还甜。”
柔软的双唇又渐渐往下,亲上锁骨,然后是胸膛。衣带不知何时已被解开,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
那手从胸膛一路抚摸往下,伸向脆弱的器官,一把握在手心。
星尘的双眼猛地睁大,身体也陡然一震。他从未近过女色,素日连自渎都很少,身体异常敏感,被撩了几把玉茎就已然充血挺立。
阿洋却远比他老练,除了在茎身上下套弄,还时不时用指甲轻轻刮过铃口。
“你……从哪学来这些的……”
“无师自通行不行?”
见星尘面上一片红潮,呼吸也急促许多,显然已是情动,便从兜里掏出一小盒不知什么,刮了一大坨涂抹在星尘的臀间穴口。
“顺了一盒阿碧的脂膏,回头还她十盒。”
小时候虽有不少亲昵举措,但做到这种地步却是初次。星尘身体不由绷紧。
阿洋嫌衣服挂着碍事,便草草将他剥了个精光。这下两人的对比便鲜明许多,一个是习武之人的身体,强韧有力,呈现出风吹日晒的蜜色,另一个却白皙柔软,触感如上好丝缎。
“星星,我在烈日下练功,你都在屋里偷懒罢。”
“什么偷懒,分明是……啊!”
阿洋已将一指探入他的后穴。
初时只觉得异样,再深入些感受便有些不同。
因为做足了润滑,不觉得疼痛,只是感觉异常古怪,星尘蹙着眉,想挣开,又没舍得动。
“爹娘没给你说亲事?”
“嗯……啊?什么亲事……”
“可曾看上哪家闺秀?”
阿洋嘴上这么说,手下却不留情,一根指头搅得天翻地覆。
星尘自打娘胎里生出来后哪曾禁受过这个,薄唇微张,双眼失神,看得阿洋心痒难耐,胯下更是滚烫。
好容易手指抽将出来,却换了更粗的那根抵在入口。
“星星忍着点。”
龟头挤入那狭窄甬道,却又和手指大不相同,身体最隐秘的所在被强撑开来,虽有润滑也还是胀痛。
星尘脸白了几分,起先的情潮消退不少,只觉有根粗大事物在体内长驱直入,一点点送将进去,直埋入最深处。
阿洋忍得十分辛苦,好容易进去了,直想横冲直撞,却又怕弄坏了他。耐下性子一点点前后松动,又去舔他耳垂嫩肉,好教他放松些。一面在耳边‘星星、宝贝、心肝儿’地一阵乱叫,一面又去抚慰他半软下来的性器。
年轻人终究血气方刚,待得阿洋最后一丝理智也被冲破后,却已经是双手紧紧搂住星星腰腹,从后背一下一下用力顶弄。虽有些道听途说学来的房中术,事到临头哪顾得上那些,什么九浅一深,什么进度有度,全都抛在脑后,只顾爽快,每下都既深且猛,肉体相互拍击声不绝于耳。
被他这样胡搅蛮缠乱来一通,星尘起初咬着牙只硬忍,后来却不知怎么,却似有一把邪火自小腹烧将起来,直窜升上去,一阵快意惹得头皮发麻,疼痛被冲散了十分,身体不似自己的,浑身上下染上一层薄红。
阿洋发觉了他的异样,贴耳低声道:“是不是……妙不可言?”
宛如炸雷。
正欲分辩,阿洋却将他翻过来,两条腿大开,摆出放浪姿势,更方便他一面操弄,一面欣赏身下人分明沉溺情欲,又羞惭欲死的模样;自己却像饿了许久的野兽吃到了点甜头便不再狼吞虎咽,只蓄意撩拨他那敏感处,偶尔言语调戏,非要看这冰雪一样的人融成一滩蜜水不可。
星尘只觉身体不由自己支配,随着他的抽送不自觉抬腰摆臀迎合,不知口中叫了些什么,神魂几近飞出天去。
阿洋十指托住他的腰臀,狠狠抽送了数十上百下,这才精关大开,一泄如注。星尘的阳具却还直直立着,不得释放,十分难过。阿洋见他眼里蒙上了一层泪膜——被折腾地惨了,又不得发泄,正焦灼着——虚虚捋了几下,突然坏心眼地低头在他玉茎顶端轻轻一吮——顿时喷浆出来,洒了自己一身。
次日星尘醒来,便发觉浑身上下被拆散一样难受。
阿洋却神清气爽,一早起来还在院子里练拳,甚是可恶。
丫鬟端水进来,“啊呀,大公子今日居然起晚了!”
星尘待要挣扎着起来,却有心无力,只听阿洋在外解释说,我俩昨晚同床夜话来着,让他多睡会儿。
丫鬟们一片感叹,两位公子感情真好。
阿洋在家住了数日,每日寻花问柳,喂鱼遛鸟,过上了标准闲人公子哥的生活。
他又不同于星尘,没有家事要打理,富贵闲人一个。
许母看着便起了心思,闲闲便道:“既然安儿也回来了,我仔细挑了几家闺秀……宁儿也看看罢。”
许父也从棋谱里抬起了头。
阿洋闻言,且不答话,只歪头去看星尘。
星尘只说,“孩儿今日所言同从前一样,其他皆可,此事恕难从命。”
看来是个惯犯了。阿洋笑得眉眼都弯起,露出两颗小虎牙,裹着芝麻的酥糖咬得咯嘣响。
“你这孩子,唉……也不说缘由,也不答应……那香火……”
“孩儿早就说过,要承继香火,可从族里过继。三叔早有此意,只等二老点头。”
许母只得愁着脸,“宁儿大了,性子倔,主意多,也不听我这妇道人家的话。安儿可别学样,娘给你找门好亲事……”
阿洋却跪了下来,向二老叩了头。
“不瞒二老,我是个断袖。”
他指着惊慌失措的星尘:“此生别无他好,唯他一人尔。要是你们答应,那便皆大欢喜。要是不答应……”
阿洋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邪气又生动,哪像名门正派弟子。
“——我也管不了那么多。”
瞠目结舌的二老望向大儿子:“宁儿?”
却见星尘也在阿洋旁边跪了下来,一言不发。
许母:???
许父:……………………
盖因许家二老都不是什么性质强横之人,加之许长宁又是企盼多年才偶然得子,原本也不盼他如何出人头地,只平安喜乐一世。
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算是默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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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天七夜斐济群岛之行(一)

清晨六点,阳光已经十分的耀眼,这是我们一行五人抵达斐济迎来的第一个早晨。起床之后,我便从旅馆踱了出来,先到附近的大街上转转,活动一下筋骨,顺便近距离观察这个陌生国度。街道很整洁,就是有点陈旧,路上行人不多,车也很少。火热的阳光,葱郁的树林,清新的空气,热情的岛民,破旧的公车,豪华的酒店,感觉南迪这座斐济第三大城,与我们先前的想象不太一样。回到旅馆,吃完早餐,办了退房手续,我们坐上了旅馆安排的专线巴士,前往Port Denarau Marina(丹娜努码头),开启了期待已久的八天七夜的斐济之行。
我们的首站是去Yasawa Islands(亚萨瓦群岛)中的Nacula Island(纳库拉岛),准备在纳库拉岛住上三个晚上,想初尝一下与世隔绝的岛民生活。亚萨瓦群岛位于主岛(维提岛)的西北方,是珊瑚礁环绕的一组火山岛,由大小20个岛屿组成,是世上为数不多的人间净土,世外桃源。群岛中岛屿有大有小,来往于大小岛屿,除了渡船之外,还有水上飞机。大多数岛上都建有一个或多个度假村,纳库拉岛是群岛中第三大岛屿,拥有四个度假村,人口约有3500人,我们下榻的是该岛的Blue Lagoon Beach Resort(蓝礁湖海滩度假村),度假村位于纳库拉湾,它面向西南,拥有斐济最美丽的海滩,理想的游泳和浮潜的地方,是名副其实的度假天堂。
到了丹娜努码头,先去购买前往亚萨瓦群岛的船票。买票的人很多,挤满了购票窗口,感觉有点像个熙熙攘攘的菜市场,我们排上一会儿队,便购得了船票。去群岛的船每天只有一个班次,单程航行需花上近五个小时,中间停靠二十个站点。渡船先得把坐船的游客送上各岛,回程又得把要离开的游客接回主岛,纳库拉岛是整个航程的最后一站,也就是说,我们上岛的同时,又会有一批游客离开纳库拉岛。

八点钟,我们登上了Yasawa Flyer轮船,在甲板的后面拣了个靠左的位子,这个时间段,坐在渡船的左舷是欣赏群岛的最佳位置。八点半,渡船准时启航。今天的天气特别好,游客们大多簇拥在渡船的甲板上,享受温暖的阳光,清凉的海风。渡船开出了码头,紧跟在我们身后的是成群的海鸥展翅飞翔,它们一路紧追不舍,一会儿飞向高空,一会儿又掠过海面,一会儿与我们齐头并进,一会儿又飞到了船的右侧。渡船沿着群岛的东面向北航行,不知过了多久,伴飞的海鸥渐渐离去,海面又恢复柔和的一面。坐在渡船上,极目远眺途经的小岛,真是美不胜收,蓝天白云,海波荡漾,再加上碧海蓝天里时不时的出现一座座珊瑚绿州,葱绿中点缀着绝美的白色沙滩,蔚蓝的泻湖,风情各异的度假小村,眼前一片明丽。
经过半小时的航行,渡船到达了第一个站点South Sea Island(南海岛),渡船停在小岛外的深水区,下船的游客换乘小型快艇离去。就这样渡船走走停停,途经群岛中大部分岛屿,到了航程的最后一站,仅剩下我们为数不多去纳库拉岛的乘客,渡船在午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整个航程除了兴奋之外,一点都不感觉到累。上了岸,只见一群当地的岛民站在海边欢迎我们,男人们手弹着吉他,唱着民歌,女人们身着斐济民族服饰,随着音乐舞动身子。受到当地居民的热情迎接,颇有点像是意外收到一件礼物时的那种惊喜。斐济岛民民风朴实,热情好客,以他们当地特有的迎客之道,欢迎来自一批批世界各地的游客。

度假村面积很大,依山傍水,绿树环抱,景色宜人,几乎占据整个纳库拉湾的最佳位置。成排的度假小屋掩荫在浓浓树荫之中,房子的建筑一般都釆用当地产的物料,漆成淡禄色的木制小屋,铁皮屋顶,与周围环境很协调。行走的小径都是用细沙铺成,两旁栽着成行的灌木类植物。我们住的是双人小木屋,屋内有一只双人床和床头柜,外加挂衣服的壁柜。二扇朝西方向的窗户,隐约可以听见阵阵的海浪声。屋内没有卫生间和浴室,需要去公用的厕所和共用的淋浴设施。虽然比不上外面同等级的酒店,但还算舒适,干净。小木屋外有一方草坪,上面种有几棵棕树和扶桑,树与树之间拉着几张吊床,睡在面上看蓝天白云,听海浪涛涛,那份悠闲的心情,仿佛又回到儿时的时光。
放好行李,我们来到餐厅吃午饭。游客的用餐都集中在村内的餐厅(住宿费包���有三餐的费用)。餐厅里客人很少,只有我们这批刚登岛的游客来这里进餐。午餐吃的是烤盲曹鱼(Barramundi)外加一份薯条,烹调味道一般,餐厅里的食物基本都是本岛自产自销的,通常以海鲜为主。

吃完午餐,我们拿上二条浴巾,抹上防晒霜,便来到了海边,在一处树荫底下,找了二张木制躺椅,开始享受闲适的时光。纳库拉湾是一个环形的海滩,我们的右侧的沙滩放置着一长排的躺椅,躺椅上躺满了午休的游客,周围有几座茅草棚,沙滩的高处是度假村里的海滩别墅,再过去就是葱郁的山麓,半个海湾背靠着青山。左手边的景致同右边差不多,游客稀少,沙滩与平坦的荒野连在一起。我们的左前方是起伏的山峦,游客都喜欢以此山为背景拍照留影。我们俩有时看书,有时看海,有时把目光移向蓝天。炎热阳光从树叶縫里流泻下来,像是有一个个生命的小精灵,一会儿爬上鬓角,一会儿又移到嘴唇,肆无忌惮地在我脸上亲来亲去,让人觉得有种受宠般的消魂。和暖的海风,伴着阵阵的海浪声,轻佛着四肢,仿佛在作着全身安摩,我整个人像是坠入一个梦的国度。此时,我只想听见一点树叶上的雨声,一点雨声的幽凉滴到我美丽的梦中。
任凭自己思绪飞扬,让时间在指缝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反正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尽情的挥霍。我不禁暗自私忖,莫非岛上有什么魔法,让我也开始变得不怎么爱惜时间了。这使我想起昨晚旅馆里,一位服务员告诉我的"Fiji Time"(斐济时间),在这里一切都是慢节奏,外来的游客不仅要适应慢,还要学会慢,在慢条斯理中品味生活乐趣。
妻准备去参加度假村的手工编织课程,这时我才发现太阳已经西沉,便坐直起身子继续发呆,湛蓝的天空,蔚蓝的海水,柔顺的海波,白色的沙滩,五彩的珊瑚,婆娑的树影,黛绿的山峦,看起来一切都是那么的赏心悦目,这不是一种匆匆一瞥而得到的美感,是那种慢慢的欣赏,细细的把玩而得来的欢愉。我们入世太深,当然离自然越来越远,对美也缺乏敏锐的感知,静下心来有助于恢复这种灵性。不知过了多久,太阳移到了山后,天色渐暗,我走到海边,一头扎进海水里畅游了起来。

第二天清晨,小木屋外便传来一阵阵叽叽喳喳的鸟鸣,海浪声依旧不紧不慢的破窗而入,几缕晨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溜了进来,这么些"不速之客"闯入房里,硬生生的把我从床上拽了起来。我走到窗前,推窗远望,朝霞满天,绿意盎然,鸟语花香,清风徐徐,涛声低吟,此情此景,犹如置身在一个童话里的世界。我情不自禁的赞叹,真是一个世外桃源,美丽天堂!
起床后,我和妻先在海滩上跑上一大圈,然后去餐厅吃早餐。餐厅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是一幢平房建筑,地面铺了层厚厚的细沙,就餐的桌椅全都安放在沙地里,人踩着沙地就餐,真是一种不错的体验。餐厅大门前有一条长廊,游客可以坐在长廊的台阶上,悠闲地欣赏大海的美景。台阶的前面也是用细沙铺成的一块大空地,这里每天都安排有活动,斐济的民间神话故事、民歌弹唱、切椰子表演、游戏活动。空地与海滩相连,相连之处种植着高大的棕榈树,为的是防风和防晒。早餐一般都被安排在餐厅的左侧,这里是一个带遮阳棚的室外就餐区域,几十张桌椅摆放的整整齐齐。旁边是一个露天大游泳池,距离海边只有二、三十米,在这里就餐,即可以欣赏大海,又能下水游泳。
早上提供的是自助早餐。我们来到那里,已经有很多游客在用餐,几只铺上白色桌布的长桌摆放在一起,上面摆满了各种食物,有当地产的香蕉、菠萝、西瓜、百香果,有牛奶、豆奶、苹果汁、橙子汁、椰子汁,有麦片粥、三明治、培根鸡蛋、烤鱼、煎蛋饼。我们五个人拣了一只大方桌,坐了下来。大家先各自拿了一点吃的,然后边吃边聊,填饱了肚子之后,便跑去海边拍照,尽性玩了之后,又回来继续再吃,直到早餐时间结束为止。
上午,度假村有一个三小时的徒步登山活动。纳库拉岛是一个狭长型的小岛,东边和西边都是平坦的海湾,树木茂盛,炊烟袅袅。岛的中央则是绵延起伏的山峦,山上长满了四季常青的芳草,像是一片绿色的大草原。所谓的登山就是往岛的中部进发。
我们有10多个人参加这次徒步登山活动,由当地的一名向导带队。我们从度假村的后面出发,向东而行,转入山麓林子里的小径,走尽这林子,便来到杂草丛生的山脚下。此时太阳高高悬在头顶,山风被茂密的林木阻隔,像是走入一个巨大的桑拿浴室。人还未开始爬山,就已经热的满脸通红,汗流浃背。向导走在前面,领着我们开始爬山。山���有数百米,坡度并不陡峭,山上很少有高大的树,满山遍野都长满了高不过膝的芳草。太阳像是只大火炉,热浪从上直逼而来,向导也热得满头大汗,不停的用毛巾试去脸上的汗水,还时不时停下脚步,回过身来检查一下队伍,生怕有人因体力不支而掉队。队伍过了半山腰,向导示意大家先休息一下。一停下脚步,大家的嘴又忙碌了起来,七嘴八舌地问,离山顶还有多少路程,还需走多久?看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路,我也暗自叫苦。大家小憩了一会儿,接着又开始爬山,现在的情景又与刚才不同,越是往上爬,越是觉得草的青,花的香,海的阔,云的卷舒。当我们在山脚下时,片片白云还盘踞在山顶,而现在白云把它礼让给了我们,飘逸远去,云游四方。
站上了山顶,难掩我们的兴奋之情,只见视野寥廊,美不胜收,全岛的景致尽收眼底。西边的海岸,隐约可见掩荫在绿树丛中的度假村,远近的山丘像是海里的轻波,默沉沉的起伏,上面是常青的草地,沃腴的原野。一朵朵白云徜徉在湛蓝的天空,云卷云舒,轻盈飘逸,所经之处,印下的云影,立刻把山坡的嫩绿切换成了深绿,就像一枝握在画师手中的神奇画笔,一会儿,把山坡的这边涂抹成深绿,再过一会儿,深绿又转到了山的那一边,你只有站在山的最高处,才能领略锦绣山坡的全貌。再往远看,那是蜿蜒曲折的海边悬崖,绵延不断的白色沙滩,茂密的绿色丛林,依稀可辨的山村。我们脚下生机盎然的绿色大地,被碧波荡漾的南太平洋所包围,被围着的还有周围绿色覆盖的许多无人小岛。极目远眺,便是海天一色的天际,蔚为壮观。
我们从原路返回度假村。回来的路上,心里顿时觉得少了一份探幽索隐的好奇心,再加上午后热浪滚滚,口干舌燥,腹中空空,现在只想着快点回去饱餐一顿,然后躺在海边,吹吹海风,睡个午觉。想到这里,我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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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称 15
之后的两年里,尽管俄罗斯和奥地利的联军曾一度攻占下柏林,但因战场对俄罗斯而言太过深入中欧,本国无法提供有力的后勤,盟国奥地利也无力支撑两国军队的补给,故他们除去经过近两年漫长而艰难的数次围攻以占据科沃布热格要塞、使翌年俄罗斯能直接往科沃布热格要塞的港口输送军队以便进攻柏林外未能取得其它进展。同时这场战争不但极大的消耗了军队里的有生力量,还导致本就状况不佳的俄罗斯财政雪上加霜,为了筹备军费,伊丽莎白•彼得诺夫娜要求人们为盐与酒交税并将她的一半衣服卖掉,连番征兵与物价上涨也使境内各地发生农奴动乱。
不过由于他们和奥利地盟军已形成了对柏林的围困,且普鲁士的兵力也仅剩数万人,看上去他们只需撑到普鲁士战败崩溃就好,伊万甚至开始思考他们该用什么样的手段逐渐增加东普鲁士内的子民对俄罗斯的认同度,并统计新获得的土地能为他提供多少新的特产资源、税收与劳动力。然而一个月以前就曾癫痫发作的伊丽莎白•彼得诺夫娜再次病倒了,她不停咳嗽,无法获得哪怕一晚上不受打搅的睡眠,偶尔会从喉咙或体内更深处呕出鲜血来,三名皇室医生尝试通过放血来减轻她的痛苦和减缓她的症状,可那毫无用处。
在持续咳出一整天血后,无论是伊丽莎白•彼得诺夫娜还是宫廷内的其它人都认为她这次无法再谢绝主的恩召,她召来牧师进行临终祷告,将除了伊万以外的人都赶出卧室,伊万本以为伊丽莎白•彼得诺夫娜想告诉他一些密诏,但伊丽莎白•彼得诺夫娜仅带着复杂的神情——根据伊万旁观那么多任统治者的临终时期的经验来看,那其中肯定有对意识体漫长生命的嫉妒——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嘟囔了些什么后又陷入昏沉之中,下一次清醒时她将尼基塔·尤里耶维奇·特鲁贝茨考伊亲王召进卧室,下令宽恕监狱里一些债务总额不超过五百卢布的欠债不还者,此后直到她离世都未再清醒过。
如果忽视彼得·费奥多罗维奇将葬礼的筹办全扔给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只顾着庆祝圣诞节、忙于下令让他的情妇成为他的荣誉女仆并搬迁到冬宫内居住,以及在伊丽莎白•彼得诺夫娜逝世当日就撤销了一名饱受人民称赞和认同的总检察长的职位的话,那么无论是宣布彼得·费奥多罗维奇为下一任沙皇还是举行伊丽莎白•彼得诺夫娜的葬礼都进行得非常顺利,伊万庆幸自己终于迎来了又一次、或者说是近一个世纪以来的首次没有政变和暴力的权力交替,然而这样的好心情没能维持超过一周。翌年年初,伊万���参加彼得·费奥多罗维奇举行的又一次宴会时,宴中时任牧首丹尼尔·安德烈耶维奇·谢切诺夫忽然带着两名随行者不请自来,站在角落里的伊万——根据彼得·费奥多罗维奇虽发出邀请但在所有宴会中既不同自己打招呼、也不同自己交谈的表现来看,伊万怀疑要么彼得·费奥多罗维奇试图通过这种冷落来羞辱他,要么就是新任的、还未加冕的沙皇本打算彻底无视他,假装俄罗斯从未有过意识体,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最终没那么做——一看见牧首心中就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彼得·费奥多罗维奇显然对这名未受邀请的客人的到来极为不悦,他皱着眉等待牧首上前,伊万看见牧首望了自己一眼,而彼得·费奥多罗维奇的表情则随着他与牧首交谈而变得愈发不耐,某一时刻他怒气冲冲的朝牧首高声叫嚷着“不!”,不过随即站在他身旁同他关系亲密的近臣们低声说了什么后,彼得·费奥多罗维奇恼怒地喷息着点点头,他站在原地,侧头望向伊万像唤一名仆人似的对伊万说:“母国,跟我来,牧首有些事想与我们谈谈。”
这般不礼貌的举动让四周的人们带着不赞同的神色开始互相凑近贴着旁人的耳朵窃窃私语,无意就这种程度的无礼同自己的统治者发生争执的伊万穿过人群跟随彼得·费奥多罗维奇离开舞厅来到隔壁房间中,待三人在桌旁坐下、牧首的随行者站在远处后,彼得·费奥多罗维奇用食指敲着桌面问:“您想谈什么?”
“陛下,”牧首一手握着权杖,一手按在桌面上微颔首道:“俄罗斯自尚还是莫斯科公国时期就存在着一种古老的、神圣的传统仪式————”伊万睁大眼,他突然意识到了牧首此行的目的,他暗自咒骂自己为何会忘记这个仪式——某一部分的他在脑中辩解道这不能怪他,毕竟最近一次为男性沙皇举办加冕已是近四十年前的事了,且还因为彼得二世加冕时尚不能勃起与射精故跳过了那一环节,而上一次举行完整的仪式还是费奥多尔三世加冕之时,距今已差不多隔了近一个世纪——他匆忙开口插话道:“丹尼尔·安德烈耶维奇,我想这事有待——”
“母国,这是我们一直以来的习俗。”牧首严肃地说,他瞥了彼得·费奥多罗维奇一眼,问伊万道:“难道您不认可彼得·费奥多罗维奇为您的统治者吗?”
闻言彼得·费奥多罗维奇双眉快挑高进发迹线后,他面露一种混着惊讶和迷茫的愤怒,双手撑在桌子上仿佛下一瞬就要从座椅上跳起来般。
“我完全认可彼得·费奥多罗维奇继承沙皇之位,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在陛下的加冕中得重拾已断绝近一个世纪的习俗。”伊万的余光中,彼得·费奥多罗维奇的姿态放松些许,这名脸上残留着天花痊愈后的疮疤的中年男子像条正努力试图听懂主人命令的狗一样来回转头看着伊万和牧首,“我们都知道,包括彼得二世在内,我的前几任统治者们即位时皆未曾举行过‘神圣婚姻’。”
“那是由于她们都是女人,而彼得二世加冕时生理还未发育到允许举行仪式的程度。”牧首叹息一声,他摩挲着权杖光滑的、金属制的杖身说:“您说的没错,这习俗已断绝近一个世纪,而每一任牧首都将完整的仪式步骤、祷词、仪式中所穿的服装以及哪些身份的人有资格旁观仪式等内容详细的传授给下一任牧首以静待再次重现罗斯风俗的那一日——”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彼得·费奥多罗维奇犹疑地瞧着伊万和牧首打断道。
牧首同伊万对视数秒,‘您打算向他介绍神圣婚姻吗?从彼得·费奥多罗维奇来到俄罗斯后的表现来看,您难道无法预测他听见这个旧俗后会有什么反应?就凭他对我、对俄罗斯帝国的厌恶,您真的认为他肯触碰我,更遑论将自己的一截器官插入我体内?’伊万无声询问牧首,他想告诉牧首仅仅是让彼得·费奥多罗维奇得知俄罗斯的加冕仪式中有着这么个环节就已经非常不明智了,而期望彼得·费奥多罗维奇能平静的接受并完成这一环节更是个不切实际的妄想。遗憾的是牧首与伊万之间不具备进行眼神沟通的默契,而即便伊万制止牧首,牧首的话也已经引起了彼得·费奥多罗维奇的疑问和兴趣。
伊万挫败地移开眼,牧首看向彼得·费奥多罗维奇说:“一个从罗斯公国时期延续至今的习俗。如您所知,与中欧以及西欧那些国家不同的是,我们将土地的化身视为不受肉体性别束缚的圣灵,而当一个人类想要统御这片土地时,他必须同圣灵结合、即同圣灵‘结婚’,圣灵会通过这种方式来赋予他统治这片土地以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羊群的权力,这个仪式被称为‘神圣婚姻’。”
“‘婚姻’一词听上去已经足够糟糕了。”彼得·费奥多罗维奇评判道,“所以呢?具体要我做什么?不可能真让这个男人成为我的妻子吧。”他瞥了伊万一眼。
“您不应用不尊敬的态度对待您的母国!”牧首严厉地斥责了彼得·费奥多罗维奇一句,不待彼得·费奥多罗维奇反驳,牧首就继续说:“而且我已告诉过您圣灵不受肉体性别的束缚,祂不是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下来,“您不需做什么特别的事,‘神圣婚姻’是加冕仪式中的一个环节,在您亲吻圣象、接受坚振圣事后,您、母国、您的妻子、我与我的助手以及其余有资格参与‘神圣婚姻’的人们会进入内室,之后您将在圣台上与母国交合,直至母国与您都射精为————”
“等等!什么?”彼得·费奥多罗维奇震惊地瞪着牧首,上半身几乎伏在桌面上,“交合?!”他的声音拔高到听上去有些扭曲,“你说了‘交合’吗?我,和他?”他猛然抬手指向伊万,而伊万吞下一道呻吟后用右手捂住自己的额角轻揉那块皮肤,“鸡奸在俄罗斯不是犯法的吗?”他双手用力砸在桌面上,尖叫着跳起身。
“这不是鸡奸!”牧首高声说,他攥着权杖,显然彼得·费奥多罗维奇使用的对伊万不尊敬的用词以及反应使他很愤怒,“这是神圣的、传统的仪式,而且是加冕的一部分!”
“不,它不是!你们说过已经近一个世纪未举行过‘神圣婚姻’,而我看不出省略它对沙皇统治俄罗斯有何影响!”彼得·费奥多罗维奇踢开椅子,“我不会在俄罗斯举行加冕,你听清楚了吗,我不会在这个恶心的国家里戴上王冠,我会去丹麦,在那里举行我的加冕仪式!”话音未落彼得·费奥多罗维奇就转身冲出了房间,留下目瞪口呆望着他的背影的牧首及其随行者与依旧揉着自己额角的伊万。
“您为何作出这般惊讶的模样呢,丹尼尔·安德烈耶维奇,您难道对我们的沙皇抱有别的期待吗?”伊万叹息着说,他望了眼敞开的、从内泄出音乐声的门,情不自禁思索在那舞曲之下隐藏着多少隐约听见方才争执的人们的议论声,“您应该事先同我或至少同那些与沙皇交好的大臣,诸如格列波夫和沃龙佐夫等人商议一下。您知道彼得·费奥多罗维奇十四岁才来到俄罗斯,在俄罗斯生活的这二十年里他也不曾主动了解过我们独有的那些古老的习俗,那孩子是在男同性恋们会被绑在火刑架上烧死的环境中长大的,他怎么可能毫不反感得接受‘神圣婚姻’呢?”见牧首张口,伊万抬手止住牧首的话,“对你们而言我是圣灵,可对彼得·费奥多罗维奇来说,一个有着男人的长相、男人的声音、穿着男人穿的衣服、有着男性生殖器的人还能是什么呢?”
牧首沉默数秒后说:“仅是从对您的称呼中,陛下也应了解到您不能被单纯归纳进性别范畴中的男性分支里。”
“是啊,‘母国’……”伊万盯着桌沿的雕花轻声念出那个阴性词,“遗憾的是,我们都知道时至今日,比起俄语陛下依旧更倾向于说德语。”伊万抬眼看向牧首,“我希望您别执着于一定得举行‘神圣婚姻’,现在是十八世纪而非十三世纪,更不是罗斯公国时期。在俄罗斯已迈上国际舞台的现在,其它国家极有可能视‘神圣婚姻’为俄罗斯野蛮落后的象征。我不知您的前任们是否记载下一个历史事实,若他们记录过又是否传授给您,即彼得一世在获得全俄皇帝头衔后曾计划修改整个加冕仪式,其中最大的改动就是他打算删除‘神圣婚姻’环节。”
“……彼得大帝未曾就此颁布明确的诏令。”
“那是因为他一直忙于战争,且没预料到自己会在几年内就受主恩召而去,而当时的牧首和大臣们又因其继任者阿列克谢耶芙是女性而向她隐瞒了‘神圣婚姻’的存在,因此对加冕流程的改良才无期限中止。请您好好考虑一下,俄罗斯现在已经有够多的麻烦了,不需要为了个象征性的仪式同沙皇角力。”说罢,伊万站起身向舞厅走去。
不幸的是,与伊万的期望相反,牧首并未听取他的建议,这个留着俄罗斯式的、蓬松且浓密的络腮胡的五十多岁的老人数次向彼得·费奥多罗维奇施压企图让沙皇同意依照旧制举行加冕,彼得·费奥多罗维奇的抵抗情绪也愈发强烈。不需多久似乎人人都知道了教会与沙皇之间存在着巨大的矛盾,至于这矛盾具体是什么,由于第一次争吵发生的地点以及彼得·费奥多罗维奇使用的词,人们分别结合自己听闻的小道消息产生了岁各不相同但皆略带下流色情感的猜想。
伊万以为彼得·费奥多罗维奇会像撤销雅科夫·彼得罗维奇·沙霍夫斯科伊的总检察长职位那样为自己的私欲撤销丹尼尔·安德烈耶维奇的牧首之职,让他惊讶的是彼得·费奥多罗维奇没那么做。可三月末时,彼得·费奥多罗维奇签署了《教堂土地世俗化宣言》,从提高国家财政收入、增加受国家管控的耕地以及人口方面来说,伊万完全支持这项改革,但这项宣言出现的时机使伊万不得不怀疑彼得·费奥多罗维奇签署的动机中或许也有着报复俄罗斯东正教教会的成分。且彼得·费奥多罗维奇太过急切了,他掌控这个国家才三个月,就已经发布了包括废除秘密特勤局、宣布对外自由贸易、免除贵族服役义务等在内的命令,而根据伊万的经验,在修改某项牵涉人数众多或施行时间久到国民对此习以为常的政策时最好使用缓慢柔和的手段并留出逐渐过渡的空间,毫无铺垫的、粗暴直接的改变从未导向良好的结果。
相比牧首同沙皇的矛盾,伊万更在意的是彼得·费奥多罗维奇一意孤行决定停止正对普鲁士王国进行的敌对行动,仅是在快要赢得此战胜利的当下意欲避开盟友和普鲁士王国结缔单独和平[1]就已经让伊万万分不解了,彼得·费奥多罗维打算无条件把俄罗斯已统治四年的东普鲁士返还给普鲁士王国的决定则使伊万产生‘现在坐在俄罗斯王座上的到底是俄罗斯的沙皇还是腓特烈二世的侄子’的疑惑。
“我们为这场已持续了四年的战争付出了那么多,有近十四万俄罗斯士兵丧命,而您却想把战利品拱手让人吗?您突然撤除那么多修道院,生活在那些修道院里的退伍军人又该去哪儿?不需普鲁士王国支付赎回东普鲁士的赔款,那维持救济寡妇、孤儿和退伍军人的机构的资金从哪儿来?”伊万想将这些质问摔在彼得·费奥多罗维的脸上。然而彼得·费奥多罗维奇即位没多久就取消了他可不经邀请与通报进入冬宫的权限,非但如此,在签订和普鲁士的和平条约前夕伊万还被赶出了圣彼得堡,或者按彼得·费奥多罗维奇面向公众的说辞是“体谅母国因战争遭受的痛苦故让母国前往乡下别庄休养身体”,伊万不知这是彼得·费奥多罗维奇身旁亲近之人中谁想出来的,毕竟依照彼得·费奥多罗维奇的性格他不可能想出这般委婉的、顾全双方脸面又能达成自己目的的办法。
伊万还是首次被他自己的统治者赶离权力中心,远离圣彼得堡使他不再能快速接收到局势的每一分变化。即便如此,伊万仍时不时听见些不好的传闻,例如不少大臣认为首都的人民有暴动的可能性,在某场晚宴中彼得·费奥多罗维奇当着无数外国使者与贵族的面用侮辱性的词称呼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彼得·费奥多罗维奇计划对俄罗斯的长期盟友丹麦王国开战等。对此伊万感到非常焦虑,他不想在刚结束一次漫长且昂贵的战争后又立刻开始下一场征战,也不明白攻打丹麦对俄罗斯有什么益处,他绞尽脑汁唯一能勉强想出来的是若俄罗斯胜利,或许他们能迫使丹麦将波罗的海通往北海中的某座岛屿、如萨尔特岛等割让给俄罗斯从而获得一个看似稳定的、得以前往挪威海与北大西洋的航线通道。但考虑到俄罗斯与丹麦的地理距离,伊万不认为获得一块位于交通要道且远离国土的飞地是个明智的选择,因保护飞地的成本高到会使他们在面对周边国家时陷入被动地位,在这场俄罗斯已退出而俄罗斯曾经的盟友和敌人仍在继续的战争中,伊万瞧见了两任不列颠国王为了保护远在中欧的汉诺威耗费了多少心血。
不管伊万有多焦虑,他都无力做任何能改变自身处境——‘自身’意味着他这一人格以及俄罗斯帝国这个国家——的事,他强迫自己每日天亮不久就外出狩猎或野游,直至黄昏时才回到庄园里,他指望长时间运动导致的疲惫能让他在夜里放弃胡思乱想直接入睡,难说这个方法是否有效,他的确能更快睡着,可睡着后他又老是做些光怪陆离的、醒后会迅速遗忘但在他心中留下模糊的烦躁不安感的梦境。伊万的状态让娜塔莉亚担忧不已,奥利加也时不时朝他投来一个充满理解和些许同病相怜的眼神,她们没什么能帮助他的,只耐心陪伴在他身边,当他满腿泥星、袖口沾着血迹回家时也保持沉默,不大惊小怪也不肆意评判他的行为,为此伊万既感到庆幸又对她们生出感激之情。
不过未来总是充满了未知的变数,正当伊万以为他必须在接下来的几十年内忍受一个把自身喜好与荷尔斯泰因-戈托普公国置于俄罗斯帝国利益之上的统治者时,圣彼得堡处就传来了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推翻了其丈夫的统治并成为新的沙皇的消息,不等伊万派人前往圣彼得堡收集更为详细准确的相关信息,迎接伊万回圣彼得堡的宫廷使者就已抵达了这座位于偏远乡村旁的庄园。
在伊万回到圣彼得堡的几日后,从罗普沙宫处传来了彼得•费奥多罗维奇已逝世的报告。前任沙皇如此快速且无预兆的死亡显然引发众人对彼得•费奥多罗维奇死因的怀疑,为了消除自己身负的谋杀嫌疑,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下令对彼得•费奥多罗维奇的遗体进行尸检。比起一个已经死掉的、不受人们欢迎的统治者,伊万更关注俄罗斯的现状。也许是回报伊万曾对自己的帮助,也许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彼得•费奥多罗维奇政治理念的继承者,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表现得极为重视与信任伊万,她邀请伊万住在冬宫内——伊万婉拒了她的提议——把伊万带在身边参加各种或大或小的会议,在处理政务时请伊万等在书房内或与书房相邻的房间内以便她能随时向伊万提问或就某事征求伊万的意见,也因此,伊万了解到经过彼得•费奥多罗维奇半年的统治后,本就各显乱象的俄罗斯的境况变糟糕到了哪种程度。
国库空虚、没有强大的海洋防守力量、军事部门负债且已有三个月没发军饷、教会对教会领土世俗化的不满、司法系统遍布腐败并依贿赂金额审判案件等。同时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无意修改或终止已签订的《圣彼得堡合约》,且由于较为了解彼得•费奥多罗维奇同教会之间的矛盾内容,她曾同伊万、牧首和近臣商讨她是否该在加冕仪式中添上‘神圣婚姻’环节,大约是想靠着延续这一古老的传统增加自己成为俄罗斯沙皇的合理性。牧首和近臣皆露出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表情古怪得面面相觑后,牧首含蓄地告诉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恐怕她不具备举行这一仪式的客观条件。“我想这不是问题,”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平静地说,“只需使用人造阳具或交换体位。”
这次商讨中牧首不止一次给伊万递眼神希望伊万能开口制止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这异想天开的打算,伊万假装没留意到牧首的神色,他不欲为此事打破自己‘不以俄罗斯的身份对某件政事表态’的规则。不过当牧首和近臣们离开后,伊万对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说:“您不必去做男性沙皇会做的事来证明自己成为我的统治者的合理性,且‘神圣婚姻’中之所以要求沙皇与我交媾,除去象征着神授王权外最主要的目的是沙皇向教会以及贵族展现自己的性器官发育良好、有能力使自己的配偶怀孕,而您已经生下了保罗·彼得诺维奇了。”
“可是我想举行完整的加冕仪式,母国。”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望着伊万,她的语气尤为认真,“既然每一任男性沙皇都有权这样做,为何我不行呢?”
“……如果这是您的意愿的话。”伊万沉默一瞬,接着说:“或许您知道象征着��辅地区的、我的姐姐奥利加曾是罗斯公国的政权化身,而罗斯公国曾出现过女性大公,我会询问奥利加女性大公的‘神圣婚姻’仪式流程。”
不知出于什么动机,腓特烈二世派出包含普鲁士意识体在内的使团参加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的加冕,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显然对那名曾向伊万戳破自己背叛行为的意识体抱着种带有一些迁怒的好奇。而伊万则做好了受普鲁士意识体当面嘲笑的心理准备,他抱着自嘲的心态猜测贝什米特会用什么话题讥讽他,是关于两次勃兰登堡宫奇迹还是迷恋腓特烈二世的彼得•费奥多罗维奇曾写信向腓特烈坦白自己宁愿成为一名普鲁士将军也不愿成为俄罗斯的沙皇?
出乎伊万意料的是,对比自己记忆里那个傲慢吵闹的印象,这次贝什米特表现得相当友善,他不但礼貌的恭贺了新任沙皇即位——尽管伊万明白成为公国后曾身为条顿骑士团的贝什米特必然得学会如何外交,可意识到贝什米特不再如当年那样举着长剑大声嚷嚷着“杀掉异教徒”依旧让伊万感到有些惊讶——还真诚的称赞说伊万拥有强大的军队和优秀的将领,“你的男孩儿们打了不少漂亮的胜仗,虽然俄罗斯和普鲁士没进行最后的对决,但我们都清楚若战争持续下去你和你的盟友会取得胜利。”基尔伯特点着头肯定自己的话,随后裂开嘴微笑着说:“这次你赢得堂堂正正,我很高兴你放弃使用卑鄙的手段。”
贝什米特的话使伊万情不自禁挑眉,“卑鄙的手段?”
“别告诉我你忘了。”贝什米特不耐烦地挥挥手,“在你还是莫斯科公国时的那次?佩皮斯湖之战?”
“……我想您说的是楚德湖战役?”伊万问,“以及,恐怕我不明白您说的‘卑鄙的手段’指的是什么。”
“你们利用了结冰的湖,”贝什米特微抬起下巴,“我必须承认当时的指挥官安德烈亚斯·冯·韦尔文也犯了没有仔细侦查战地地势的错,但你们仍不够光明磊落。”
“我想我们只是对自然环境进行了合理的利用,况且,鉴于我救过您的命,用卑鄙来污蔑我和我的军队显得您有些忘恩负义。”
伊万的话让贝什米特眯了眯眼,他默不作声地盯着伊万,撑在自己胯骨上的右手不自觉摸索着掌下的布料,伊万能看出贝什米特像只在森林里与人对上视线的、认为自己受到了挑衅的狼一样衡量着是否该扑上来撕咬挑衅者的喉咙,不过十多秒后,贝什米特的神情忽然放松下来,他喷息着开口道:“随你怎么说。总之,祝贺你获得一位美丽的统治者。”
举行完加冕仪式后,伊万一直忙于教导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该如何处理内政、如何挑选可靠的官员以及若一个官员虽能极好的履行他的职责但他贪财受贿的话该如何处理他,在他终于把乱得如杂糅成一团的棉线般的内政稍微理顺能分出精力留意欧洲局势近况时,他发现那场俄罗斯帝国提早退出的战争已经结束了,而法兰西王国如弗朗西斯早先预料的那样把位于北美的殖民地全割让给了大不列颠王国,非但如此,除去少数贸易站得以保留以外,法兰西王国几乎失去了全部海外殖民地。仅凭这些信息,伊万就能推测出法兰西王国的海军遭受重创、失去殖民地导致财政收入减少等,他差不多能断定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层面弗朗西斯都一定处于极为糟糕的状态中,他想写信安慰弗朗西斯——某一瞬间他脑中出现了邀请弗朗西斯去某个远离城镇和人烟的庄园里住上几个月以让他俩能逃离现实世界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的念头,只是因这想法太过异想天开故下一瞬就被他抛在了脑后——可他们已许久不曾通信,上一次联络还是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夫娜加冕不久后弗朗西斯寄信表达对他短期内再次更替政权的关心。
伊万思索良久,决定在给弗朗西斯写信前先去验证一件事,他耐心等待夜晚降临——不是出于任何施展巫术的必要,单纯是为了避免日光下那些看得够远的、观察力够仔细的子民会发现有个高速移动的模糊影子从自己的视野里一闪而过——他自圣彼得堡出发,房屋和灯火混作各色不一的暗灰色块与洒落在其中的暖橘色小点包裹住他,随后森林、平原与山峦化作起伏的线从他身周掠过,他来到堪察加半岛上,在东部沿海的某处高地停下向远处眺望,和圣彼得堡处的晴夜不同,此处云低夜黑,风不停从海面上卷起半人高的浪花拍碎在高地和海洋交界处的岩石上。
伊万深深吸进一口气,他过去从未尝试过跨越海洋,他能感知到零星分布在面前这片海洋中的群岛式的领土,以及由群岛链接的后方面积更大的领土,理论上,跨越海洋和跨越陆地不会有任何区别,但一直呆在陆地上的伊万仍对海洋、或者说是未知怀有一丝恐惧,毕竟意识体是土地上诞生的人类文明的象���,若海洋同他没有如土地同他之间的那种紧密的联系呢?若他摔进两片领土间的海洋内、下沉至不知有多深的海底呢?‘早知道在我和英格兰还是盟国时,应写信询问他他在前往海外殖民地时能否使用意识体特有的移动方式的。’伊万想着,低头打量一下自己的穿着,‘好吧,至少我不像贝什米特在楚德湖战役中那样穿着全套盔甲,在被溺死后我的尸体会浮出海面,接着只需等我再次活过来即可。’
伊万又做了个深呼吸,他抬脚向前跨出一步,尽管前方是悬崖,他却没摔落到崖底的礁石上,而是像踩在一块看不见的台阶上那般平稳停在空中,他呼出长且颤抖的一息,垂首望着下方翻腾的浪潮眨眨眼后,抬头跨出第二步,他紧绷着神经接着前进,或大或小的岛屿自他右侧一闪而过,一重盖过一重的黑色海浪也逐渐变成反射着如渔网般的粼粼银白光芒的平面。在他跨出第八步或第九步后,借着月光他看见前方出现了像埃曼塔奶酪一样遍布灌满了湖水的洞孔的陆地,他一刻不停继续向东、或按照新大陆本地的方位来说是向西走去,在他抵达自己在新大陆上的殖民地的边界后,他停了下来,闭上眼一动不动站在原处。几秒后伊万的身体突然摆脱自身重力的桎梏向上浮起,他睁开眼,先是垂直飘浮到超过树梢的高度后,又略往前倾斜着向西方飞去,他的速度比身在自己国土内时要缓慢不少,之前未造成阻碍的冷冽的风也开始使他感到寒冷,他张嘴冲拢举在嘴前的双手呵气,又把覆有残温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和耳朵上,他飞跃过两个较大的形状奇怪的湖泊后减慢速度并降低高度,最终降落在一条浅且窄的河边。
以人类——或许还得加上如弗朗西斯一样对此不太敏感的意识体——的视角来看,此处不过是一片静谧的、没有人烟的、由黑色的泥土山岩和白色的雪与冰组成的荒野,然而在伊万的感知中,面前竖立着一面下不知有多深、上不知有多高的薄膜,这层薄膜后就是大不列颠的殖民地鲁珀特地,而根据弗朗西斯对新法兰西领土的描述,马修·威廉姆斯所在的领土应位于鲁珀特地之后沿一个据说名为圣劳伦斯湾的海湾的狭长地带,伊万不知新法兰西被割让给大不列颠后,马修的领土是与鲁珀特地融合在一起增加了所属范围还是维持原样,但无论是哪一种,他都得先测试自己是否能在不惊动柯克兰的前提下进入对方的殖民地。
伊万靠近薄膜,他抬起右手缓缓贴近薄膜却停在一个将触未触的距离,他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右手上,感觉自己的手仿佛穿过一丛肉眼看不见的、柔软的树枝——不,那不是静止不动的、没有自主意识的枝条,而是传说中藏在深海里袭击路过船只的海怪,那些粘腻的、冰冷的触手主动向伊万的右手缠卷而来,不过这并非攻击行为,只是海怪在发觉同类后的确认性嗅闻罢了。
然而,触手温柔的蹭磨不能抵消伊万的不适感,他盯着自己的右手,皱着眉忍耐这���与娜塔莉亚、奥利加甚至维那莫依宁带给他的截然不同的、犹如液体般且浸润着股咸涩味的触感,仔细分辨着在他掌心和指缝间滑动着与他相融后辐射过来的、藏在能量之中透露其主人特性的东西。‘我果然不喜欢亚瑟•柯克兰。’他想着,右手谨慎且缓慢地朝前按压,他如按进一团发酵好的面团里,也像是把手伸入蜂蜜罐中,每前进一头发直径的距离都能感到阻力在增加,可这阻力完全不能阻挡他,挡在他掌前的无形的束缚虽不能用蛛网来形容其脆弱程度,但顶多也只能被称作需要拿着斧头敲断的冰凌。‘我本以为会更加困难的,’伊万在心中自言自语道,‘这种阻拦的力度,简直就仿佛————’他屏住呼吸,右手用力一推就穿过了薄膜。
伊万凝神观察四周的动静,片刻后他转头四下张望,仍没看见某个眉毛极具存在感的意识体或是怒气冲冲或是带着混合着不屑与居高临下的质问出现在他面前,被他穿透的薄膜也只伸出软榻榻的触肢无力地缠绕在他的手背上,他长吁一声,紧绷的双肩松懈下来,他抬起另一只手贴着自己的右手插进薄膜中并作出撕开的动作,随后迈步进入薄膜后的领地中,他回首望了眼薄膜,‘柯克兰的巫术力量果真比我弱。’
伊万向新大陆更西部飞去,逐渐他能感知到来自同族的微弱的气息,他循着气息来到一座被一条河一分为二的城市——或根据其规模以及建筑样式,更准确的形容是繁华的乡镇——外,他定定望着距河不远处的山坡上的一处被石墙同周围建筑隔开的小庄园看了数秒,在他的感知系统肯定地告诉他其内有着他的同族后,他转身向来路飞去。
[1]单独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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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by宵 严禁转载】
得去救孩子们。这句话,不停地从心底涌出,推着少女前进。
未来赶向“箱舟”养育婴儿们的设施——“摇篮”。就像引擎室里不断被添入燃料,不断猛冲停不下来的火车头一样奔跑着。
那帮人的眼睛就是摆设。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虽然使用了全息投影进行光学迷彩化,但和周围的景观不断产生细微差别的自己。他们听到贯穿楼层的音管奏响曲调的呼唤,像是羊群被牧羊犬聚集起来一样渐渐走向露台。
不记得了——然而,过去自己曾经走过这里——穿过了通路。跑上楼梯。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门。这是刻在自己身体里的记忆。握紧拳头的手一挥动就感受到割开空气的手感。一踏入低反弹材料的地板就传回来的脚底的感触。体温上升,渐渐变得剧烈的呼吸节奏仿佛要唤醒什么一样。虽然没有留在脑海中,但通过自己的肉体,而知觉到这个地方。这简直像是,被撕得粉碎而扔进垃圾桶的语言的碎片被重新组合,而成为连贯的文章一样。
西栋四楼――〈摇篮〉——没错,就是这里。
在天花板被吊高的入口,宛如要抢走孩子而袭来的亡灵交错飞行着一样,黑外套覆盖全身的女性们匆忙地到处走动着。她们不断穿过“摇篮”出入口设置的旋转大门。然后抱着婴儿们走下楼,身影渐渐消失。
未来披上向导的女性放在她这里的黑外套,走进了“摇篮”。精神科/齿科/内科/耳鼻喉科……等等以各种名称被划分开的医疗系商铺鳞次栉比。虽然很旧,然而医疗用无人机械却很齐全。其中面积尤其大,设备应有尽有的,是妇产科。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箱舟”的那帮人,最想要婴儿了。
(……自己就是在这里生下孩子的)
回来了。忽然,感觉到这种奇妙的怀念。记忆正在一点点地复苏。Live House里的搭话。车辆的接送。在挑空的广场被给予的“圣母”的洗礼。接受了让自己能毫无不安地生下孩子的细致周到的护理,所有人都伺候着自己。对,那时候,怀着孩子的自己,站在阶层的顶点。然而,平安生下孩子之后,孩子被夺走,被强行要求“忏悔”,差点被杀死。
就算如此,却还是觉得这里让人怀念。在这里度过的每天,引起了自己的乡愁。在这里的生活,是过去无可比拟的幸福。
(我明明,在这里差点被杀死……?)
未来对这份无法理解的感情渐渐生出恐惧感。缺失的记忆。忘掉了被“箱舟”带走之前的人生,究竟是为什么呢。别人向自己说明是因为被无数次殴打头部而产生的伤。然而,真的仅仅如此吗。明明被“箱舟”带走之后的记忆,虽然是断片形式的但几乎没有忘记,可是这之前的记忆,却全部忘掉了。这份记忆好像被收进盒子里被层层上锁,好让它绝对不可能被打开一样。
(不对,要去救孩子们。不是害怕的时候)
然而,她击退了这份意义不明的恐惧。断定自己是害怕被那帮人发现,才有了这种奇怪的想法。仅仅去想,要救救自己生下的孩子。那帮人,要把婴儿移动到其他的地方。
《……弥生。呐,弥生……》
未来通过无线通信呼叫,可是失败了。这样的话,只能按照弥生跟自己说的去做了。带上孩子,出去到这个设施外面。向公安局寻求帮助。
未来走到了排列着许多宽大的寝具的空间。在豪华样式的床上,几个婴儿一起睡着。悄悄地掀起有蕾丝花边的床帐。许多毛绒玩具。柔软的枕头。婴儿们静静地呼吸着。然后,在搜寻到第五张床的时候,终于找到了。
有人觉得,婴儿都长得差不多所以分不清,然而要是自己的孩子就不一样了。就和在人山人海中也能马上看到自己的家人是一样的。
双胞胎婴儿互相靠近着身子甜甜地睡着。未来终于再次见到了出生后就马上被抢走的自己的孩子。不假思索地,伸出了手。想要去触碰婴儿柔软的脸颊。好像“箱舟”的那帮人说是异卵双胞胎。确实如此。虽然两个都是女孩子,然而嘴巴和鼻子的形状完全不同。尤其是眼睛。自己总觉得,其中一个很像自己。对了,另外一个则……。
然后,伸出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这以上,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呼吸变得艰难起来。视线集中在一点上固定了。
「啊……,啊啊……」
嘴里漏出了呻吟声。脑海中,响起啪嗒啪嗒的奇怪的声音。这是缺少的碎片渐渐被填上的声音。拼图一开始要拼起来很难,然而剩下的碎片越少,被填上的速度就越快。啪嗒啪嗒啪嗒啪嗒的声音。就像是祝贺完成的喝彩的鼓掌声。然后,是咔嚓一下最后的碎片被拼好的声音。双胞胎的其中一个——不像自己的眼睛——自己认识的——只不过是不小心忘了而已。
为什么,自己会忘记如此重要的事情呢。忘记了自己本该爱着的对方。那大大的身体。大大的手。如果被紧紧抱住,全身就会完全被包围住的,一切都比自己大的男人。
在无线通信中向弥生的提问――“我,是和他人相爱而怀上孩子的么?”
多么愚蠢的提问啊。我,只能爱那个人。根本不应该考虑这之外的事情。根本没有选项什么的。我就是像这样——为了成为这种少女(东西)而被养育成人的。对,毕竟,那个人,是我的——
然后在理解袭来的时候,未来,大叫了起来。如癫狂了一样嚎啕大哭。她的双手,想要抹消唤起这份深不见底的恐怖的原因,而抓住了双胞胎婴儿中那一个的脖子。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想要使劲。
然而,周围响起了如警报声一般的盛大的哭泣声。睡着的婴儿们醒了过来,害怕着突然出现的怪物的咆哮,而哭出了声。因为恐怖快速地被传播开了。
听到赤子恸哭声的合唱,未来取回了理性。在即将使出劲前的僵直的手,就那样无法动弹。这以上的,握紧也好,张开也好,都无法做到,只是,始终呆呆站在那里。
于是,察觉到异常,涌进来的“箱舟”成员用双肩下握颈姿势绑住她,把她从婴儿那里拉开——剥下她的外套,全息投影也强制解除。自己究竟是什么人,一切都被揭露出来。
然而,无论是谁,强行把自己带离了孩子身边,真是太好了。
自己应该得到制裁。不该得救。要说为何,因为我犯下了罪。过去所犯下的过错,还有现在,残留在手里的讨厌的感触。如果即使是稍微晚了一点点――。
(……我,就会折断那孩子的脖子……)
已经走到的是,简直就像要让自己跳进熊熊燃烧的火焰中,而被强制推到的通往地狱的边缘。
啊啊,“圣母”大人发声了。忏悔自己的罪吧,如此宣告道。
「我——本来想用这双手,杀掉婴儿……」
这份罪必须得到净化。
所以,未来,���身跳向火焰中。
†
志恩眼前,公安局综合分析室的多面显示屏上,展示着能收集到的一切情报。其最前面——六合塚弥生执行官(猎犬2号)的定位情报/色相迁移/生体情报——无论哪项,都是1小时以上之前的数据没有更新,持续显示着同样的数值。
《牧羊犬1号呼叫实验室。这里也不是目标地点。准备前往下一个推测地点》
多面显示屏上映出朱迫切的脸庞,然后又马上消失了。
在高円寺潜入“箱舟”车辆的弥生和未来的反应,从离开都内到一定距离的附近开始,定位情报的追踪就变得极为困难,已经是完全音信不通的状态。于是将从反应消失的地点开始的一定区域设定为搜索范围。以从出动的公安无人机那里得到的情报为基础,朱去一一调查志恩推断出的弥生等人的预测所在地。
在郊外地区,存在着许多可谓是在这个国家的人口还是现在的将近10倍时的遗迹的设施遗址。从废弃高速公路的服务区到街道边的住宿设施遗迹,还有成为废线的轨道路线的车站等等,多的是能被反西比拉抵抗组织挪用为根据地的设施。更何况,也有被从西比拉秩序下逃走,半回归到自然的,被世间抛弃的人们当做小型村落(公社)的情况,很棘手。
弥生和未来的情报更新停止是在同一时间,而从执行官设备的情报发送停止看来,她们应该是在被电磁屏蔽室一样的遮蔽物所包围的地方,然而现在还没发现。需要能进一步缩小预测地点范围的条件。为了让搜索结果更精确,得更加详细、具体地描述搜索关键词。
可是,这是什么?志恩理解到自己的头脑正在空转的事实。被弥生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的这种不安驱使着。情报通信的彻底中断是最应该避免的事态。弥生不是笨蛋。她应该会用各种方法尝试通信。如果,做不到这点的话,有很大可能性是陷入了某种困境之中。
快想想。快想想。快想想。
志恩有着无论发生什么都能保持从容的自负。然而,一到弥生的事,就不管用了。不对,并非如此。正因为这个案件才这样的。通过电信号再现出来的尸体的臭味、死后僵直的肉体的手感、刻印着彻底的憎恶的伤痕——现在,和自己等人对峙的那帮人,是因极大的恶意而行动着的。
她很害怕。失去弥生这件事,现在,比其他任何事都害怕——。
指尖因仿佛要烧身的焦躁而变得僵硬,用着投影键盘不小心又再次打错了字。没法好好进行思绪的整理。冷静下来。这样说给自己听,吸了一口自己喜欢的牌子的细香烟(Fortissimo),让烟深深地流进肺里——然而,吸过头不小心呛到了。激烈地咳嗽。不行了,结果一切都适得其反。明明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要怎么办才好啊」
不由得吐露出了丧气话。明明即便这样做,也不会有人来帮忙的。
「――应该好好查查反应消失地点附近的电力和水道的使用状态」
背后,突然响起了男人的声音。
不自觉地回过头,身材颀长清瘦的男子正要进入综合分析室。他将脱下的外套迅速叠好放在沙发上,一席黑衣,站在志恩身旁。
「……宜野座君」志恩一脸茫然,说出了他的名字。「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数据应该送过来了吧?――确定了那个搜查协助者少女的身份」一系执行官――宜野座伸元皱起了眉头。「然而,确保六合塚等人的安全是最优先的。你去找找通过上世纪的省厅合并,从地方自治体那里接管了水道事业和电力事业的国交省的数据库吧」
像接连不断的炮弹一样放出的话语。
「可是,如果是国交省的管辖范围,凭厚生省属下的公安局的权限――」
「这么糊涂可不像你呢,唐之杜」宜野座用冷静的毫无动摇的语气继续说道。「省厅之间的争蛋糕我可清楚得很。不过,凭你的技能这可不是什么麻烦事。我说错了么?」
「……确实」志恩把手放在桌子上,再次启动投影键盘。整理多面显示屏上的情报――最优先处理的是对国交省数据库的入侵。「不知道是怎么了。真的,一点也不像我呢」
「这就行了。因为能马上找回状态,也是你的其中一个专长啊」
「这是因为你怂恿的,嘛」
正如宜野座所说,志恩轻易地就达到了目的。在显示屏上放出关东一带的电力和上下水道的供给网,放大弥生等人位置情报丢失的地点附近。在各地,表示电气·水道的使用量的柱状图屹立着。迅速扫过一遍这些图的宜野座,在某几处地方标上了标记。
「……这是」
「果然,在本应已废弃的多个商业设施中,电力和水道被使用着呢。其中使用量尤其多的是……」宜野座指着其中一个不正当使用着公共基础设施的设备。
「能帮我追溯这个设施过去几年的数据,把电气和水道的使用量推移制成图表吗?」
志恩用其他窗口表示出图表。于是发现,本来在0️附近推移的用量,从1年前开始突然大幅度上涨。
「和确认到“箱舟”进行对少年少女的绑架的时期重合了呢。恐怕,可以认为这里就是那帮人的据点」
然后,宜野座启动了无线通信。
《猎犬1号呼叫牧羊犬1号》
《这里是牧羊犬1号。怎么了?》
《几乎确定了六合塚她们所在的地点。是御殿场购物中心的遗迹。那里是“箱舟”据点的可能性很高》
《了解。马上赶过去》
「那,我也过去」
《啊,可是只有执行官――,我马上请求霜月监视官出动》
「没问题。也已经向她发送情报了。说常守监视官下达了要快速合流的指示。不过,从都内出发的话到到达要花些时间。怎么办?」
《视情况,视场合,我会单独强袭》
「你的判断,还真是荒谬啊。敌我之间的战力差太大了」
《可是,说不定容不得一刻的犹豫。所以,唐之杜小姐。麻烦你掌控管理设施内部的监控摄像头等等的系统》
「Okay。因为通着电,管理系统应该也在启动中呢。交给我吧」
然后通信结束。志恩转向显示屏,开始侵入监控系统。
「……这样太危险了,常守她」宜野座叹了一口气。「和以前不一样,我不能再在事后弥补了」
「嗯~,不会总觉得如果是小朱的话就没事的吗?」
操作着投影键盘,志恩以行云流水的动作从桌上放着的盒子里拿出一根新的香烟,叼在嘴里。太不可思议了。直到刚才还有的阻塞消失了,感到思绪变得清晰。重新找回了正在准确无误地做该做的事情的实感。
然后,宜野座拿过打火机,为志恩点上了火。
「真是太巧了。我也总觉得她行动的话就总会有办法的。……可是,“箱舟”那帮人,可不是什么一般的集体。过于警戒,这种程度反而刚刚好」
「宜野座君」志恩缓缓让紫烟的味道填满肺部。「弥生她们,就拜托你了」
「我可没法百分百保证。不过,我会尽力的。再缺人的话,从战斗力方面看也是重创」
「哎呀,还真是古板的说法呢」
「天性如此哟。光是改变这一点就需要花时间」
宜野座离开显示屏前面,穿上了放在沙发上的浅褐色外套。
「对了,宜野座君」志恩想目送他离开,停下了打键盘的手,回头看他。
「我个人觉得你戴眼镜,可能,更好」
「……以前,我觉得有个假面就好了。一直都讨厌自己的脸,就想用眼镜遮住」
这么说着的宜野座苦笑道。比以前更短的刘海下,能看到他双眸中机敏而知性的光芒。这容貌中,带着以前见过的谁的面影。简直是如敏锐和沉稳兼具的熟练的猎犬般的脸。
「这样么?」
「——不过,最近有觉得并非如此的时候。真是不可思议啊。所以我大概,不会,再戴眼镜了」
渐渐走出分析室的背影,比以前看起来,要伟岸坚毅得多。
然后志恩再次转向多面显示屏。只不过是商业设施的管理系统,年代也久远,净是漏洞,所以没花费多少时间,就掌控了系统。
「实验室呼叫各成员」志恩启动了无线通信,告诉伙伴们。「我夺走了被认为是“箱舟”据点的设施的管理系统的操作权限。接着会同步播放设施内部的监控画面,请制定突入作战的方针――」
然而,当看到多面显示器显示出的影像,志恩一时之间,忘记了说话。熊熊燃烧的火焰。在被挑空的购物中心广场上,像喷泉一样冲向天空的巨大的火柱。黑烟滚滚,渐渐被烧焦的各楼层。从被火焰炙烤着的融化树脂墙面内部露出的建材。然后从掌控的收音麦克风传来的设施内的声音——求助着的,用能发出的最大声音发出的尖叫。
「这,什么啊――究竟怎么回事啊!?」
志恩寻找着女性发出声音的地方――监控拍到了被绑在一楼入口附近的柱子上的女性的身影。然而,不是弥生也不是未来。
「小朱,有像是“箱舟”成员的女性被扔在设施里了!」
《我知道》
紧接着,在熊熊大火中,冲入购物中心的朱的身影显示在屏幕上。
《牧羊犬1号呼叫各成员。敌人据点发生火灾。这之后,为了救人,我去单独实行紧急介入》
†
车上所有窗户都被黑色的罩子遮住,从车内无法看到外面的情况。然而,却记得传达过来的震动。废弃高速公路的路面——“箱舟”的据点就在旧高速公路匝道入口边上。那帮人,移送婴儿们之后,就在设施放火了。比起说是毁灭证据,而好像是原本,就这样计划的。是“大移动”——“箱舟”全体出动,要移动到其他的某个地方,自己等人也会被带过去吧。
现在,弥生穿着黑西服和黑长裤,坐在座位上。没有被绑住。也没有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会有的严刑拷打。然而,眼前就是“箱舟”的头目“圣母”,同时被关在无法逃脱的车内,这可不是什么可喜的事态。
身边的未来,也同样被解除了全息投影,穿着oversize的卫衣,无力地倚靠在弥生身上。仿佛没有人操纵的木偶一样无依无靠,如果不支撑住的话,就会吱溜溜地倒下一样。这是心灵创伤造成的休克症状。像是关在外壳里不出来,一言不发,有时,好像是对什么做出反应一样传来微微的震动。
弥生环住她肩膀的手更用力了。指尖,触碰到了她烧焦的发梢。
“本想杀掉自己的孩子”——如此告白的她,想要纵身跃进火焰中。千钧一发之际,“箱舟”的成员把她拽了起来,然而衣服到处都被矗立的火焰烧焦了。完全的误判。注意力都被“圣母”吸引过去,而疏忽了未来。然后,两人都被抓住,暴露了真实身份,陷入不得不把命运的一切都交给敌人的窘境。敌人——对,是敌人。
眼前坐着的“圣母”——过去的自己的恋人——泷崎莉娜,是应该被处理的潜在犯。
自从五年前的诀别以来,她的行踪完全消失在黑暗中。然而,现在也还以为,就算她还从事着反体制活动,但一定还在演奏着比谁都更激情的音乐。
全都是随便的妄想。现实,却是地狱。
「……你想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俯下身子使用对讲机对话,给部下们传达指示的 “聖母”抬起了头。持续偏移的马赛克的全息投影,看起来仿佛是为了将自己扮成抽象的存在。丝毫都没有想过,会像这样再会。
「带到远处哦,很远的地方……,漫长旅途最后终于到达的真正的乐园……吧」
「——莉娜」
弥生加强了语气。即便是在敌方阵地,也不打算低声下气。
「你这样我很困扰的,明明本名对大家是保密的」“聖母”咯咯地笑了起来。简直像是在怀念过去一样轻快的口吻。「泷崎莉娜,已经不复存在。我是“圣母”噢」
「你,可不是什么圣母。你是指使他人对30名以上女性进行集体暴行与杀害,以及抛尸的犯罪者哟。回答我,――为什么,要杀害女孩子们」
弥生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仅仅是,质问着这点。这之后,无论会遭受什么,都不想在不知道“圣母”犯罪的理由的情况下,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就这样死掉。
「孩子就是希望噢。——有着无限的可能性」
「如果孩子是你们的希望……,那为什么,要将他们的母亲……」
「――话说回来,呐,弥生。你,有没有烹饪过鸡蛋呢?」
“圣母”像是无视弥生的质问,反问回来。
「……别闹了,你在说什么啊……」
「这点,很重要哟。所以,能不能稍微忍一下听我说呢」“圣母”哄着弥生。宛如对无礼的信徒也尽了礼数,仔细听其说教而真挚对待的圣职者一般,平稳的语气。弥生已经断念,回答了她。
「……吃过,不过没做过」
「啊这样。那,打碎前的形态你不知道吧」
「不,帮同事打下手的时候看到过。受精卵是,小小的,白白的,圆圆的」
「答对了」
“圣母”将双手合拢,掌心朝上,在弥生的眼前举了起来。简直就像是,要用这双手,悄悄地接住什么易碎的东西一样。
这之后她继续说道。鸡蛋,如果不打破蛋壳的话就吃不到。无论是煮得硬硬的鸡蛋,还是松松软软的欧姆蛋,都必须首先打破蛋壳。在台子的边缘用力一敲,壳子裂开缝,首先打出一个小洞然后再一分为二。这个行为,必须得无比慎重地进行。
「啪嚓」圣母两手紧紧握拳。清清楚楚地想象到鸡蛋在她本该什么都没有的手里碎开的样子。「所以,不能粗暴地对待。要十分纤细地,像敲自己恋人所在房间的门一样谨慎,对,如果不怀着火热的敬意打破就不行。鸡蛋的内部,直到打破前,都绝对不会知道是什么样子」
虽说这已经是以前的故事了,圣母如此说道,盯着自己的双手看。
「刚才我们点燃的购物广场——,那里以前,被称作御殿场基地噢。好像是高喊要打倒“西比拉系统”的抵抗组织们的集会场所噢。要是在都内,布满街头扫描,公安局无人机横行跋扈,如果想大家一起训练而聚集的话,立刻就会被同时处理掉。
那么话说回来,御殿场基地是老旧的设施,所以没有自动料理机,只能靠我们自己处理食材来料理。鸡真是很厉害的动物呢。一天亮就鸣叫能当时钟,母鸡则下蛋给我们食材」
「别说这种不明所以的话了……」
弥生正想直起腰,坐在“圣母”两边的身强力壮的少年们就抓住弥生的肩膀,把她强行按回座位上。好像在说直到她说完话,无论做出什么行为都不被允许一样。
「——某一天,我和往常一样打蛋。本来想做培根蛋的。在大平底锅里铺上满满的培根,加热出油,想一个一个打入鸡蛋……。
然后,当最后一个蛋落在正中间时,那孩子出现了。是像漆黑夜空中的明月一样,青白通透的胚胎噢。本来想用刚产下的蛋,可是混进了放了很久的蛋呢。受精后,就这样在壳的内侧成为新生命,然而,却永远冻结在某个固定的成长阶段的生命,滋滋滋滋地被烤焦……」
“聖母”像是在忏悔一般双手互握,抬头仰望天空。
「男人们,一开始就感到不舒服,可是却说着好吃好吃,把那孩子吃得干干净净。如果连搭成未成熟的身体的骨头都被咬碎的话,这之后,就什么都不剩了。简直就像是从一开始,这样的不速之客就不存在于完美的培根蛋中一样。
但是,我却不小心得知了。得知了蛋是没能成型的生命。自那以来,就变得不能打蛋和吃蛋了。对,我呢,在洗完衣服之后,独自到访了鸡舍,把母鸡一只不留地全杀了。为了让她们,不要继续再生蛋,继续积累罪孽了。不能让她们再重复为了让自己能活下去,而将是自己肉身的一部分的孩子当做供品献出去的过错」
「……这,就是你杀害她们的理由吗……」
「不要露出这么为难的表情嘛,弥生」“圣母”脸上的笑意,又更浓了。「刚才只不过是回忆……,像是闲聊一样的话噢。蛋是蛋。人是人――,我们“箱舟”,处理了生下孩子的母亲,是因为有万不得已的理由哟」
“圣母”的指尖——如磨得十分锋利的刀一样的指甲——指向了未来。
「很有可能弑子的危险的人,为什么能放在一边不管呢?这孩子一发现了自己的孩子,就掐她脖子想把她杀了哟。这真是可怕呢……」
「……不对,她是因为心灵创伤造成发作——」
「色相恶化到不得不逃离西比拉的庇护的地步的人,是多么有害……。作为公安局职员的你,不是非~常了解这一点的吗?」
「你想说杀害母体,也是为了防止孩子们被精神污染么……」
「因色相恶化而被送往隔离设施的人,一辈子都无法从那里出来。然后接受着母体的重度压力而诞生的孩子,从出生开始就有很高的色相浑浊的倾向,有这样的说法。这样的话,从出生到死都要被关在牢狱之中噢。当处于毫无一切可能性的绝望状态,就会被剥夺作为人的所有尊严」
「那,你是想说只要能救下孩子,母亲会怎样都无所谓吗……」
「这是防疫措施哟。为了让在恶劣环境中诞生的婴儿们色相稳定下来,需要排除一切可能的威胁。在这里,无论有着什么理由,都没有威胁到孩子们生命的存在的容身之地。让被西比拉抛弃的不幸以负数诞生在世上的孩子们,夺回理所应当被给予的权利,从零开始人生,我们“箱舟”为此行动着哟」
弥生对“圣母”的逻辑感到愕然。虽然装得头头是道,但前提原本就是错的。这种事――。
「这是疯子的逻辑。你们是为了正当化自己的行为,而在玩弄诡辩」
「我们,只不过是为了保护纯洁无垢的生命而活动着哟。
那,我来问问你吧?将她们逼到只能依靠你所说的疯子们的地步的,是谁?就是这个社会吧。仅仅各自追求自己的幸福,连近在眼前的人有色相恶化的风险也不会伸出援手的残酷无情,所有人都把自己关在孤独的牢笼不出来的世界……。还有,如果仅仅以危险这个理由而杀害很奇怪的话,为什么,公安局(你们)所持有的支配者以犯罪系数为基准,能够肆意预测(定义)其之后人生的一切,并实行以处理(清除)为名的杀害处分呢」
「确实西比拉系统的神谕并非都是正确的。但,那是为了维持社会秩序的——」
弥生词穷了。确实是这样。自己等人和“圣母”等人所做的事,是相同的。一边是为了社会,而另一边是为了孩子,如果有很可能扰乱秩序的存在,不必多说,都会去抹消其存在――。
对,“圣母”像在对信徒说教一样,语气又加强了一些。
「――全面保障终生福利系统“西比拉”。人们相信这个系统能让自己变得幸福,将命运的一切交给它,不断盲目听从着每一条神谕。然而,呐,你有没有这样想过?不是系统为人类服务,而是人类在服务着这个系统吗——如果是为了让“西比拉”所搭建的社会幸福,而利用人类的话……,那就不是真实的乐园,而是被虚伪粉饰过的假冒的理想乡。而在这里诞生的人,也非货真价实的人」
「……你想说你们不是这样的人吗」
「我们不是人偶,而是人。即使不被机械地命令,也能用头脑思考再行动。通过自己的意志做出决断,并行动。有时为犯下的过错而后悔,为了净化那些罪,而拼命地想赎罪。这种事情,换作以前的人类就是理所当然的。然后,也不是不能恢复到过往。如果察觉到这点,只要拿出一点点勇气尝试去飞越,我们,就能成为人」
这孩子也是,“圣母”再次盯着未来,用充满慈爱的语调宣告道。
「自觉到自己的罪,想要接受惩罚的她,是确确实实的人。有和我们一起活着的价值。有引导孩子们的价值。
那么,弥生,你要怎么办呢?身为执行官的你,应该杀死了很多人……。和诞生在这社会的所有人一样,盲从虚假的神的结果,就是白白增添了愚蠢的罪孽。所以,察觉到吧,察觉到自己的罪。这样的话,我就让你也登上“箱舟”。一起启程前往真正的乐园……」
「――不要」弥生打断了圣母的话,始终以断然的口吻说道。「绝对,不要」
「……哼」
这里是孤立无援的敌人阵地,就算是处于能得救的方法连一个都想不出的绝望的边缘,现在去抓住眼前伸出的援手,也只不过是对灵魂光辉的玷污。不是为了道理,而是为了感情。无法做出明确的反驳。不过,能听到大喊即便如此也不能认可这点的警句。
「我的罪我倒是知道。那就是,五年前没能阻止你」
「那,要像那时一样拿起支配者试试么?」
“圣母”像是在挖苦一样地伸出食指当做枪,把枪口对准了弥生。
对了。如果那时,能够使用支配者的话,应该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只要参与了反体制活动,莉娜应该就是执行对象。如果扣下扳机,漆黑的处刑工具,就会如西比拉决定的一样实行处理。然而,如果真的能使用支配者了,被告诉说莉娜是执行对象的时刻——,那时自己,能扣下扳机吗?能杀了自己的恋人吗?
全都是虚浮的假设。不存在的可能性。
然后,现在得扣下扳机,明明处于这种强烈的憎恶中,手里却没有支配者。扳机,现在也还不属于自己。
「――弥生,你还是没变呢,这种顽固的部分也和以前一样……」
「不对」弥生低下头,摇了摇头。「要是没变就好了,从那时开始我就一直这么想的。可是,一切都变了。我也好,还有莉娜,你也好——」
就像曾是西比拉公认艺术家的六合塚弥生,成为了公安局执行官六合塚弥生一样。自己曾比任何人都爱着的过去的恋人,是身为西比拉非公认艺术家却能奏出奇迹般音乐的真正的艺术家――泷崎莉娜,已经不在了。
只不过是,有个以“圣母”为名的,令人厌恶的潜在犯。
彼此的角色,弥生很清楚。该去完成的真正的任务也还――。
「我,是不会站在你身边的。这不是开玩笑」
「那么,我来净化你的罪。来让你不至于再犯下更多的罪行。——我会让车停下来。很遗憾,得让你中途下车了」
听到“圣母”如此宣告,坐在她旁边的少年们的表情变得僵硬了。
他们,好像是特别忠实的信徒。是信奉着立于“箱舟”这一秩序的顶点的引导者“圣母”,而被赐予其宠爱的人们。然而,这是被恐怖束缚的虚假的忠诚。虽然说不定,这是绝对无法被解开的,不过就仅此而已。
没有一丝害怕。如果能像自己等人一样,猎人和猎犬由相互的信赖而连结起来,能实现完全的协作的话,就绝对不会输。
「……弥生,你怎么,在笑?」
这样啊,现在,自己正在笑啊。
车停了下来。窗边的烟雾散去,能看到外面了。到处都开裂的旧道路。泥土与草地与树木。以及夜空中闪烁着星星。想在这里实行忏悔什么的吗。
现在,是在哪里呢?
自己不知道。然而,如果从外面,一直看着的话,就一定知道。
「无论你再身强力壮也不能打倒这些孩子们所有人。是一直只处于剥夺的一边,所以产生错觉了吧。这里,可没有你们一直依赖的支配者哟?」
「你搞错了吧。我依赖的,可不是那种玩具」
弥生更用力地抱紧了未来,直直瞪着“圣母”。
对,这里是站都站不起来的狭窄的车内——可是,这车在外面。只要不是与外界隔绝的电磁屏蔽室,就能通过设备间的狭域通信掌握彼此的所在地。
「——我们都在这里」
果然,回响在耳内的声音——是由无可动摇的信赖连结的饲主(监视官)凛然的回答。
《这里是牧羊犬1号,了解。开始实行强制镇压……!》
小轿车型的警车越过分隔带,驶向反向车道。强行将前进方向改到往停下车的“箱舟”车队那边。然后就像是瞄好的一样猛地冲向弥生等人乘坐的改造车辆——然后撞车——警车像咬住猎物的喉管一样,就这样把黑色改造车辆挤出道路外。一起掉到路肩的草地上。因为已经停车,直接被撞上的改造面包车翻了过去。
有如暴风雨一般。车内像是在洗衣机内一样被搅拌着。弥生用全身护住了未来。肩部和背后受到强烈冲击。她蜷起身体,护住头部。
然后猛烈撞击到树上,翻倒的车停住了。弥生立刻掌握了情况。“圣母”也把少年们当成肉盾护着身体,好像没有受伤,不过勉勉强强地,预测到了这事态的弥生,先一步恢复了判断力。拉起脚边的手柄让座椅倒下,就这样移动到车后部的后备箱,一边搂着未来一边后退。然后,一脚踹开了后门,逃离到车外。
正好,手里拿着支配者的朱,从车前盖冒出白烟的警车里出来了。马上合流。
「――六合塚小姐。未来小姐没事吧!?」
「……虽然没有受伤……」弥生一边让未来靠着自己的肩膀,一边确认她的样子。遭受了如此撞击却仍一言不发,沉默着。「需要火速进行心理治疗。她通过和自己的孩子接触,引发了心理创伤」
「色相是——暗黄色」朱用手腕的设备检测了未来的色相,绷着脸。「色相的恶化很严重。现在,霜月监视官等人正在朝这边……。——啊,弥生小姐,快退下!」
听到朱尖锐的叫声,弥生扛起未来,瞬间跳着离开了那里。朱带来的六台公安无人机从车道跳到草地并展开,形成防御阵。紧接着,公安无人机的外部装甲上溅出火花。是打出细长钉子的钉枪。“箱舟”成员们组成队列,从树荫底下扫射钉弹过来。
与之相对抗,朱从防御阵中忽然露出脸,用支配者瞄准。
《犯罪系数239・是执行对象・非致命・麻醉模式》
支配者合着扫描对象犯罪系数而发出的机械音,连续对敌人进行精确射击。
遭受到作用于神经的强电磁波,对方的意识渐渐被消除。
然后“箱舟”采用了让色相浑浊程度较小的人走在前面的阵型。他们成了遮挡物,因此无法扫描犯罪系数一定超过了300的“圣母”以及其护卫们的PSYCHO-PASS。然后,“圣母”以十分沉着的声音下达了指示。
「没有看到执行官护送车辆。这样的话,警察就只有一名。支配者能杀的人数有限。请冷静处理。援兵到来应该还要一段时间……。感谢你们,你们的挺身而出,会成为创造出新秩序的基石」
然后她被可能是护卫的青年们护送着,渐渐远离了战斗地点。“箱舟”的改造车辆们也开始了移动。然而,将弥生等人包围的十几名战斗员,完全不在意自己被丢下了,仍在持续扫射,渐渐缩小了包围圈。
「……常守监视官。说实话,有着十分巨大的战力差距。再这样下去的话,情况会越来越糟」
「和往常一样冷静的判断。不过,这仅仅限于我们处于孤立无援的状况,需要加上这一条附加条款」
朱把视线转向了头顶的夜空。
于是,说是月光就太过于刺眼的青白的光线割开了一片漆黑的山林地带的黑暗。
和嗡嗡声一起,产生了强烈的下冲气流,被粉碎的杂草和土块在空中飞舞。
「……公安局的运输机(VTOL)……」
弥生按着头发,仰望着突然出现的该形容为钢铁雄鹰的机影,喃喃自语道。
『这里是厚生省公安局。警告武装集团。马上解除武装。重复一遍。这里是厚生省公安局——』
在嗡嗡声中,通过扩音器响彻的高亢声音的主人,是一系的另一位监视官。
「霜月监视官……」
「我向她请求了救援。从都内过来坐车就赶不上了。于是,嘛,稍微有点为难她了」
朱把嘴巴靠近手腕的监视官设备,大声喊道。
「——牧羊犬1号呼叫牧羊犬2号。请镇压」
《牧羊犬2号,了解》霜月回答道《猎犬1号,去降落到地面》
《猎犬1号,了解。……真是的,公安来做军人做的事》
然后宜野座用是义手的左手抓住垂下来的钢缆,瞬间就要降到地面,手里拿着的支配者枪口对准在林间移动的“圣母”——「进行执行」
扣动了扳机――然而,就在这之前察觉到射击的“箱舟”成员护住了她,趴倒在现场。“圣母”仍健在着,以无法认为是怀孕的速度跑过草地。
「常守监视官」降到地上的宜野座和朱背靠背,用麻醉模式让周围的战斗员纷纷昏过去。「这些人可是诱饵」
「……我知道」朱瞪着仍然在持续枪击的“箱舟”战斗员们。「刚才在设施内保护了一名像是相关人员的女性,可是她对“箱舟”的目的地完全不知情。恐怕,他们也是一样。派被提供了就算被抓住也没问题的程度的情报的实际战斗部队来困住我们,有目的地造成胶着的状态」
「然后确保“圣母”和直属部下们逃亡的时间吗……」
能看见“圣母”等人,渐渐潜入森林地带深处。周围夜色浓重,树木高而枝繁叶茂,从上空看其身影也被藏住了。如果被拉开距离,对占有地利的对方来说是有利的。
「得快速做出决断」宜野座对朱说。「运输机是用来保护搜查协助者的色相,还是用来追踪“圣母”――,选哪个?」
《这里是牧羊犬2号》美佳也进入了无线通信。《关于捕捉到的改造车辆队伍,从山间的隧道进入后就没有出来了。恐怕是弃车后,也在往山中逃亡的样子》
朱交替着看了作为人墙而顽固地一动不动并持续用钉枪扫射的“箱舟”战斗要员,以及被弥生抱起,每分每秒色相都在变浑浊的未来。
然后。
「……优先保护搜查协助者的色相。运输机确保着陆地点后,马上收容搜查协助者,迅速回到公安局大楼」
这就是要在这里让“圣母”——莉娜跑掉的意思。和五年前一样。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而只能目送她离去。弥生情不自禁地,喊了她的名字。
「——莉娜,不能走!」
运输机发出的嗡嗡巨响,好像是要磨灭弥生的声音一样,然而弥生却确信着。确信她一定听到了。
于是,从森林的深处传来,能清晰听见的“圣母”的声音。是不可能听错的她(莉娜)的声音。看不到她的身影。回应弥生的呼唤,说着宛如拒绝一切接触的绝缘体一般的话语,渐渐远去的“圣母”宣告道。
「守护社会秩序的公安局的各位――。放心吧,我们,对西比拉社会什么的,已经怎样都无所谓了。我们要朝着新的乐园启程。所以,呐……拜托了。能不能放着我们别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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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热的夏天
PRF预警,不喜勿入
仲夏时节,灼日当头,泊油路被晒得发白,隐约浮起倒影,但城市却不像想象的那般燥热,微风拂过,空气里便泛起几许青草气息。
又一列绿皮火车带着规律的声响穿过城区边缘的茂林,缓缓驶入他家后院仅一街之隔的老式火车站。他立在窗边,有些出神地望着月台边渐渐隆起的白烟,直到听见车站略带失真的整点时间播报,才匆匆回过神来。
现在是早晨八点,妹妹还在睡,再不起,她上学就该迟到了。
他快步走上楼去,来到妹妹的房间,将人从一团柔软的被褥中拉起来,而后又把这头发蓬乱的小女孩推入洗手间,关上门,自己站在外面,敦促着她赶快刷牙洗脸。
直到梳妆完毕,坐到客厅的餐桌前,妹妹才总算从梦中清醒过来。她看了眼墙面上的挂钟,顿时就精神不少,囫囵吃过早餐后,便赶忙拿起背包往外跑,可还没到玄关就又折返了回来。
这时,他正不疾不徐地收拾着碗筷,见妹妹又了跑回来,便问她是否又忘拿了什么东西。
“没忘东西,”妹妹说,“我是忘了跟你说,爸昨晚来电话,你不在,他就把车次和到站时间告诉了我,今天傍晚到。我一会儿路上把信息发给你,你别忘了忙完过来跟我们汇合就好。”
“好。”他答得若无其事,手里的碗筷却被握得紧了又紧。
妹妹去上学后,他将屋子大致收拾了一下,也开车去了公司。这天,他要参加公司一个有关他新专辑宣发的会议。会议时间不长,他大概算了算,应该够他忙完后按时到车站去接父亲的了。
来这里有一段时间了,他终于有了一个不论他想做怎样的音乐,都会无条件支持他的东家。记得做第一张专辑时,他因为担心市场接受能力,把小样拿去给老板听。老板那时听着小样,全程眉头皱紧,神情凝重。他看着,原本尚怀有一丝希望的双眼也几近黯然,却不料几曲听完,对方喜笑颜开,拍着他肩膀说:“我要的就是这样的,你做便是。”
那张专辑敷一发行,便引起巨大市场反响。及至年底,他已奖项拿到手软。次年发行的第二张专辑,销量口碑俱佳,被业界誉为华语音乐开拓之典范,而他自己也成为了众多乐评人笔下的乐坛大师级人物,受万千乐迷追捧。
第一次,他因为自己真正想做的音乐而受到市场认可,但尽管他知道自己当得起这份认可,却每每想来都不免有些自讽。
如果不是那场意外,他不会来到这里。如果不是那场意外,他恐怕还在用自己的音乐和那边的市场博弈,而最终究竟是自己引领了市场,还是被逼得妥协,抑或开拓迎合参半,他自己也不敢保证就一定说得清。
这里的文化市场环境要比那边好很多,但生活却是大同小异。这里有生,也有死;有教徒,也有无神论者;有贪污腐败,也有对公平公正的竭力呐喊。城市车水马龙,乱中有序,这总让他想起自己在台北时曾度过的日日夜夜。若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么最明显的,恐怕就是这里的时间过得极慢了。慢到什么程度呢?他可以将一天当做那边的四五天来用。
可是,虽说时间过得慢,但科技的日新月异在这里却又快到令人发指。从台式电脑到智能手机,从几字节的拨号上网到信息爆炸的社交媒体,几乎一年一变样,这就更不必说音乐制作技术的更新和发行方式的迭代了。他对新生事物一向有着强烈兴趣,总乐此不疲地尝试和学习,可猛然回想起来他才意识到,这样的技术革新若按常理推衍,在那边最快也得十几年。
常言道,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他虽不知这里是以何种方式异于那边的,却终究还是感觉到了横亘于两界之间时间的趔趄。
究竟,在他走后,那里变成什么样子了呢?
他曾听后来搬到这里的人说过一些,却终究拼不出一张完整的图景。
他已经和那边失联很久了,却没想到这种联系又突然被建立了起来。
就在前几天,家里突然来了电话,是爸打来,妹妹接的。父女俩在电话里有说有笑地聊着什么,可他在一旁看着,心却提到了嗓子。
他只愿这通电话挂断后什么都不会发生,却不料妹妹聊着聊着突然就把听筒递给了他,还跟他说:“爸说过几天就来看我们啦!”
他攥了攥拳,有些迟疑地接过听筒,唤了声“爸”,清澈的嗓音顿时就变得沙哑。
“真的要过来了么?”
“是啊,”听筒的另一端,苍老的声音里依旧是抹不去的乡音,“都这么久了,也该过去和你们团聚了。”
“可是……”他声音微颤,“可是,您走了,妈怎么办?”
老人从容道:“这个你不必太过担心,你的弟弟妹妹们现在都很好,还有弟媳、妹夫,他们会把她照顾得很好的。”
那之后的几天里,妹妹又是买菜,又是打扫屋子的,高兴得不行。她完全意识不到父亲来看他们意味着什么,可他却并不怪她,因为他知道妹妹的记忆已经有些不一样了。
他其实是很清楚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但妹妹却已经记不清了。在妹妹的记忆里,她是高中毕业后考上这里的大学,来这里读书的。他曾问妹妹,还记不记有一年夏天,你和家人一起去海边烧烤的事?妹妹稍微回忆了一下说,记得呀,那天我们玩得可开心了,可惜你没来。他听着,只觉得五味杂陈,因为那天他没去,而那天之后妹妹也再没有回来。但是,很突然地,他心底又因此生出了一丝庆幸。他安慰自己说,不记得也好,至少在妹妹心里,他们都没有经历过那样的生死离别,一家人都还是完整的。
说起记忆,他发现这里的人很多都是这样。他现在住的地方,后面不远处就是一座旧式火车站。在这个极速发展的现代城市里,有这样一座老旧火车站实在不算寻常。他出于好奇,曾去过几次,发现那里每天下车的人并不多,而大多数在那里下车的人敷一踏上这片土地,神色都有些惶惑。有亲朋来接的倒还好,一时交错复杂的情绪过后,面上的愁云也就散去不少。没人接的,则需要忍耐着惶恐不安在月台上等很久,直到社区安置办的工作人员赶来,才能在对方职业化的解释下清楚自己的境况。
在那座月台上,他曾遇过一位长者。长者坐火车来时,身上只有薄薄一点行李。没人接他,他就在月台的长椅上坐下。那是一个夏天,刚下过一场雨,空气里满是青草气息。他出于好奇,走了过去,坐到长者身边,却不料对方一见到他,便是满眼的不安与惊讶。
他赶忙用自己所知跟对方解释,直到对方了解了眼下的状况。而清楚了自身境况的长者知道他没恶意,就同他聊了一会儿,告诉了他一些那边发生的变化。
天晚了,社区安置办的工作人员赶到了车站。做社工工作的小伙子见他也在,就像大多数偶遇大明星的粉丝一样,顿时兴奋起来。小作寒暄后,他给小伙子签了名,而后者也在与他郑重道别后,和长者一同离开了。
几个月后,他再次在那座月台上见到了那位长者,而这一次,长者是来接他女儿的。
聊天的时候,长者说,自己的记忆力最近是越来越不好了。前段时间去看精神科医生,对方告诉他是得了什么障碍。名字他不记得了,只记得医生跟他说不算是什么大病,很多人都得过,简单来说,就是总把没发生过的事当作已经发生了的。
“那比如说什么事呢?”他接着长者的话问。
“比如……”长者回忆道,“我总觉得自己像是得过一场病,在ICU抢救过,可当我���来自己的病���本看时,却发现那上面根本没有这样的记录。”
“那您有没有想过,这件事很可能是真实发生过的呢?”他忍不住追问。
长者看着他,眼底短促地闪过一丝惊讶,又很快没当回事地笑了:“怎么可能?这么大的事要是有,我病历本上也该有体现才对呀。”
他神色黯淡下去,再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乐呵呵地应承了一句“也是哦”,便与长者聊起了别的事情。他心里知道,这位长者的记忆,现在也已经有些不一样了。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没多久便见又一班列车缓缓驶入车站。从月台顶棚悬下的电子显示器开始显示这趟列车的班次,长者看着,掏出手机,便和那上面的信息核对起来。
他的动作十分利落,确认无误后就快步走到了对应的车厢前。彼时,一位衣着简约的年轻女子正拉着行李,缓步从车上下来。
看到熟悉的面孔,女孩先是一阵惊讶,跟着笑弯的眼角就沁出泪来,但是下一秒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境况,继而悲喜交加。
他远远地看着这对父女,看着他们从生疏的问候到小心的寒暄,再到所有复杂的心绪都归于平常。他本想默默地就此离开,却不料刚起抬步子,就被女孩用有些惊讶的声音叫住了。
“原来您在这儿呀。”女孩快步来到他跟前。
“是啊,来了有段时间了。”他腼腆地笑了笑。
“还在做音乐吗?”
“在的,在做。”
“那太好了,”女孩一扫愁容,“以后又能听到您的歌了。”
再次见到那位长者的女儿,已经是在公司的一次会议上,这是他没想到的。
他那时担任作曲的音乐剧公演在即,这事若在过去,宣传工作由剧院来做就好,唱片公司是不会跨界掺和的,但现在像这样的宣传机会,早就已经变得没有哪家承担艺人经纪工作的音乐公司会错过。
而那位长者的女儿,就是公司聘来专门负责艺人新媒体宣传的。
会前,女孩一看到他就自来熟,聊着聊着就提起了之前在车站见过面的事。
他那时接过话茬,试探性地问女孩,她是怎么来这里的。
“怎么来的?坐火车来的呀。”女孩没弄明白他的意思,却又很快福至心灵地说,“哦,您是想问我是怎么来这边工作的吧。主要是家父这些年一直住在这边,刚好我又有了这么好的工作机会,就搬过来了。”
言语间,女孩的神情清爽又坚定,完全没了初见父亲时的复杂心情。
他看着,知道她和妹妹一样,有些事也已经不记得了。
“张老师,”新专辑宣发的会议结束后,公司运营部的一位工作人员叫住了他,“您上次提的打算做独立工作室的事,老板考虑再三后决定支持。他现在就在楼上,想和您谈谈后续的合作事宜。”
他看着那位工作人员,抬了抬眉,心想这圈子从来都是艺人费尽心思地出走,还从没听说过有哪位老板这么积极地把人往外赶的,倒也怀着几分好奇地去了。
后续的合作事宜谈得意外地顺利。他同意把自己的一部分演艺经纪合约留在公司,并答应之后会继续为公司培养新人,为他们制作专辑,而其余的部分则会在不久的将来切割得干干净净。
临走时,他问老板为什么没有阻止或挽留他,那位比他稍微年长些的先生笑着说:“我以前总怕你这样子出去会碰壁,但现在看来,那都是我太过担心了。你早该自由了。”
从公司出来后,他看了看手机,时间已经有些晚了。他本想回程时绕路,去熟悉的餐馆买父亲最爱吃的菜,却不得不就此作罢。好在路况不错,这让他回程时省去了不少时间。可即便如此,当他来到车站时,也已是夕阳西下,天边悠远的一角只剩下了一点晚霞。
妹妹站在月台上喊他的名字,朝他挥手,他应了一声,赶忙跑了过去。
不知为什么,月台上的人好像特别多,他几经周折才穿过人群,来到妹妹身边,等站定后就赶快向她身后望去,只一瞬间,目光就落在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上。
妹妹的身后,父亲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样子,鬓角微霜,精神矍铄,仿佛就不曾再老去过。他上前和父亲打招呼,神情举止都努力装作寻常得不能再寻常,却在下一秒被父亲打破了所有伪装。
老人用力将他拉过去,把他抱住,一边拍着他的肩背,一边低声在他耳边说:“爸爸一直很想和你说句对不起,这么多年,苦了你了。”
他听着熟悉的声音,鼻尖发酸,却依旧语气平常地对父亲说:“不苦。我和妹妹现在都挺好的。”
不管怎样,团圆终归是欣喜的。父亲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还把他在这边新出的作品都听了个遍,夸赞他比从前进步了很多。妹妹依旧忙于学业,夏天过去再开学就大四了,她准备在这一年里努力争取到学校的研究生保送名额。
他依然为了各式各样的音乐创作忙碌着,日子久了,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的,也开始对自己说,这样的生活如果就这么继续下去,其实也不错。
接手新的音乐剧时,他和这部剧的历史顾问聊过一次天,谈话间还是提起了自己的困惑。
老先生那时听罢,倒像道一点寻常似地对他说:“这里的大多数人,最后都会忘记自己是怎么来的。我想这大概也是命运的安排,为的是减轻人们内心的痛苦。不过也总有你这样的,心里一直都非常清楚这里是哪里,自己是怎么来的。”
“为什么会这样?”他问。
老先生轻叹:“可能是你比较清醒吧。清醒是个很好的品质,但这也意味着你比别人更难以放过自己。其实你该问问自己,这些年你是否真的停止了自责,你的时间是否也因此停下了。”
他怔住了。他一向不在意自己的外表,加上这里的一年相当于那边的几年,也就更不会去注意自己的身形容貌是否有过变化。直到前一段时间,有歌迷开始在社交媒体上吹他的“神颜”,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这么多年都不曾变过。
岁月匆匆,却没能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只因为他的时间早就在不知不觉间停止了。
“那还能改变吗?我这种状况。”他问老先生。
老先生想了想:“且容我慢慢说与你听吧。”
又是一个傍晚,他开车穿过大半个城市,来到海边。潮涨时分,浪头很大,它们呼啸着攀上沙滩又褪去,再冲上来,再褪去。夕阳穿过云层,向海面投下碎金子一般粼粼的光,静静地照着远方的渔船在前航。
自上次谈话后,老先生的话就一直回绕在他耳边。老先生那时对他说:“你应该再问问自己,死是什么,活着又是什么。其实人只要在他们存在的过程中感受到意义,那么不管在哪里,他们就都是活着的。音乐之于你便是如此,所以不要否认现在的自己,也不要去责怪自己当初的不该。至于那些无可挽回的,你只能随它去,活在当下。”
金红色的霞光下,海浪沸涌翻腾,一层叠着一层。他看着眼前的海,清澈的眼眸愈发地清明。
在他的心中也一直都有这么一片海,那其中充满欢悦的生命和多彩的音符;不论是在那边,还是在这里,它一直都在,陪着他体味过死的寂静,生的壮美,却至今依然汹涌奔腾。
海面上,浪头激荡澎湃,海风吹拂上岸,空气中就掀起了些微鲜咸。他望着那片海,耳边听见了来自心中的涛声。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在风中放松了臂膀。
天晚了,妹妹发信息来催他回家,他看着泛着柔光的手机屏幕,安心地轻轻地笑了。
或许有一天,他也会像这里的大多数人一样忘记自己是怎么来的,但他现在已不再为此担忧,因为他知道,有些东西会一直都在。
就比如,他心里的那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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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わず進む
距离live时间已经不多,冰川纱夜无心练习,与平时的弹奏相比显得有些躁乱。脸上的眼袋也沉了不少。一脸被什么所困惑着一样。纱夜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吉他,伸着食指揉了揉眼睛。
“哈明明不是为这种事情烦恼的时候,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可不能掉链子...” 强大的心理暗示想试图拉回注意力。咚咚的敲门声打破了纱夜房间内的宁静。 咔嗒一声打开了门,探出半个脑袋望向纱夜。冰川日菜的一连串动作显得特别温柔又带有些许的谨慎,眼神又流露出担忧。
“姐姐,我进来了哦..” 日菜关上了门倚靠在门边,似乎等着纱夜向她说些什么。 “日菜,为什么进来了,而且还很难得敲门” 纱夜所说的日菜的期待似乎有些不同。 “姐姐有什么心事吗?听见你的吉他声音有些有气无力的....”
虽说光靠吉他的声音就能一下子看穿纱夜这点已经不算稀奇,但是每次都不由得会被吓到,这点在旁人看来可能也会觉得日菜真的是个天才也说不定。
纱夜摇摇头,领着日菜两人走出了房间。
“没什么事,比起这个快点去吃早餐吧,你早上不是有PasPale的练习吗?” “对呀,刚准备要出门的时候偶然听到了姐姐的吉他声就上来看了。” 日菜回到玄关,背起架在一旁的吉他 转头跟纱夜打了招呼。“早餐已经做好了,姐姐要记得吃呐,那我出门了”
“我知道了,路上小心。” 纱夜站在玄关边,嘴角笑着扬起。 “平时说话都这么温柔的吗?” 好像发现宝藏一般的纱夜有些心满意足向厨房走去。
另一边日菜心情似乎也很愉悦,在路上跳着小碎步,哼着小调。 “呼呼—姐姐在玄关目送我出门什么好难得呀,感觉很噜呢~而且今晚是也测星空的绝赞日子,感觉更噜了呢!今晚试着去邀请姐姐一起观测吧” . . . .
“纱夜,你怎么了吗?”一个小时的练习下来,友希那放下手中的麦克风望向纱夜。 “凑同学,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吗?” 纱夜放下了吉他与友希那坐到了一起。 莉莎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盒子,招呼着亚子和燐子稍作歇息。 “大家都休息一下吧!我做了糖霜饼干”
“莉莎姐谢谢一—!!亚子敲得手都快麻惹....”
“...谢谢.. 那就不客气了...”
友希那望向莉莎手中的盒子,莉莎手中拿着盒子冲着支希那笑了笑 “支希那~还有猫猫形状的饼干哦”
“谢谢莉莎,那就不客气了..”友希那伸手向盒里摸出两块饼干往嘴里送。
莉莎坐在友希那一旁,笑眯眯望着友希那津津有味嚼着饼干。
“然后呢,凑同学,我的吉他出现了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问题,还是一如既性地优秀和坚定,只是.... 好像有几分焦躁与不安,好像把音色蒙上一层薄雾一样...”
被友希那说中下怀,纱夜据了抿嘴,但是他知道友希那和日菜不一样,友希那能听出来一定是因为她对音乐和歌唱的那份热情。友希那拍拍纱夜肩膀拉回了纱夜的思绪。
“如果是纱夜的话,我相信你可以解决子这个问题的,Roselia的音乐无论何时都要是完美的,不能掺杂任何的迷茫。”
“抱歉,我会妥善处理的。”
“纱夜要吃点饼干吗?”莉莎递过盒子,纱夜笑了笑接过。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 . .
天气有些转变,乌云压沉了下来,微微的日光已荡然无存。不时落下的雨滴变得细密起来。 PasPale结束了练习,日菜望向窗外,渐大的雨滴映入了眼帘,日菜不由得叹��口气。 “唉一今晚还想邀请姐姐一起观测流星雨呢~怎么就先下雨了,呜一完全噜不起来一”
“日菜桑今晚要进行部团活动嘛,这么晚还修行,很有武土道精神的说” “没事的,日菜,手机上天气预报说待会就会放晴,不用担心!” 麻弥调试着音响没备、为下周的活动做着准备。 伊芙蹲在一旁仔细端详着麻弥的动作,一旁强烈的眼神不禁让麻弥停下手中的工作望向伊芙 “那个...伊芙为什么要在一旁看着我呢......” “学习调试设备也是武士道的修行?” “哈哈一这就要问你自己了” 日菜一点点盼着雨停下来,又在烦恼着早上姐姐吉他声中的违和感。 「哈一搞不懂....但是..姐姐的话...一定没有问题的!」 日菜拍拍脸颊,刚才的烦恼好似一下子烟消云散一般,又恢复了精神。 “发个消息给姐姐吧嘿嘿” 丸山望了望练习室上的钟表 “已经这个时候了啊,今天还有打工要去。” 千圣在刚才不久已经出发去拍摄新戏了。 “小彩,一起走吧~我要去circrle接姐姐一起回去了” “啊嗯,那伊芙酱和麻弥酱,我们先走一步” 窗外的雨忽然由细密变得渐浙沥沥,原本暗沉下去的天空渐渐有了微光。 日菜和彩共撑着一把伞走进地铁站口,等到站回到地面才发觉天空已经放睛,虽已接近黄昏但金黄的日花仍旧耀眼。
与彩在站口分别后就往CiRCLE走去,嘴里嘀咕着「放睛了太好了呢~噜」一边笑嘻嘻地走着。 日菜刚巧遇见纱夜三个人从CiRCLE走出来,兴许是下意识地转头,纱夜第一眼就捕获到了日菜的身影 “日菜?为什来这里?” 纱夜见到日菜有些惊讶,但又好似看到她的脸松了一口气,肩膀松懈得自然垂了下来。神情有些许放松了下来。 “诶一我给你发了消息的说,没有看到吗?’ “刚结束了练习,没有注意到。” 日菜拉过纱夜手腕加快了脚步,恨不得一刻不停歇回到家里。 “那我们先走一步~再见啦莉莎亲,还有友希那” 莉莎挥了挥手回应着日菜。 “莉莎,我们走了哦。” “哦一走吧友希那” . . . 太阳慢慢开始沉下去,日光有些暗淡下去,纱夜被日菜领着走在路上。 手心的温度有点升高,对日菜冰凉的指尖敏感了不少,但还是轻握着牵着日菜的手。 「感觉从以前就没有变呢,容易被日菜牵着鼻子走这一点,一直都在她的身后才没有发觉......现在我能做的就是遵守和她的约定了吧....」 纱夜望着日菜的身影浅浅地笑着,好像找到了什么许久未谋面的东西
“姐姐,手上的茧变多了,摸起来糙糙的” “这不是应该的吗?每天都拼尽全力在练习。” “姐姐~今晚可以一起天体观测吗?今晚是双子座流星雨最好的观测日期呢,天气也很适合!” 日菜停下了脚步,与纱夜并着肩。捏紧纱夜的手心试图向纱夜提出邀请。 “嗯....只要我练习结束后...” 纱夜多久没有答应过自己妹妹的请求了,紧张地满脸通红。 在最近她才开始知道原来自己的“天才”妹妹也有任性的一面,又或许是爱撒娇的一面。过去的自己却浑然不知。只知道一味的追赶着日菜的背影,只想要超越“天才”日菜。
「第一次和姐姐一起天体观测呢~感觉整个人都噜起来了~」
“以前我就很喜欢天体观测呐,每次有新发现或者是什么令人惊奇的星空,第一个想要告诉的人就是姐姐,可是每一次姐姐都是关着门在自己房间里弹奏着吉他....可以像现在这样一起天体观测什么的就很噜呢~” 紧握着的手变成十指相扣,两人肩并着肩往家的方向走去。 「关于那件事情可要快点解决才行,可不能给Roselia的大家添麻烦了」 . . . 可能是下了一场雨的缘故,空气���新了不少,而且夜空比往常看到的还要辽阔,闪着发光的星星肉眼清晰可见。 纱夜很少见过这样的星空,可能是自己晚上只是专心于弹奏吉他而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吧。
风吹得有些凉意,纱夜披着一件外套往阳台外面走去。日菜穿着一件睡衣正兴致勃勃仰着头望着天空。纱夜拿起桌子上的薄毯盖在她身上。 “不做好保暖措施可是会着凉的,别感冒了。”
“知道了~比起这个,你快点看,姐姐!” 日菜指着天空偏南的方向 “看到最亮的那一颗星了吗?那个是参宿七,在它的左上方是参宿四”
“看的不是很清楚,不过我记得好像这两个是猎户座最亮的星...”
“哦!姐姐难道有查阅资料嘛嘿嘿~”
“也就知道一点点而已......”
日菜指着星空,手指比划着,一脸沉浸于其中的表情,与纱夜靠着肩。纱夜目光则一步步跟随着日菜的手指指向的方向走去。
“在猎户座的东南最亮的一颗星就是天狼星。沿着参宿七和参宿四,再往上一点的北河二和北河三,就是双子阿尔法星和双子beta星....还有,参宿四、天狼星和南河三是冬季的大三角哦!”
「没想到日菜对天文也这么了解....虽然天文部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看来真的很喜欢呢....」纱夜望着日菜一脸兴奋地介绍着星空的样子,不禁抿了抿嘴笑着,眼神有些许宠溺。
“找到双子座的两颗最亮的星,就要在那一块地方仔细盯着!不要放过流星了!一般双子座阿尔法流星雨很容易观测,是北半球的三大流星雨之一呢!”
“可你这么说,也不一定能够捕获到流星,概率也太小了吧。”
“姐姐,嘘—仔细看不要放过了!” 纱夜望星空仰望,仔细盯着日菜刚才指向的北河二和北河三附近,肉眼可见的依旧是那两颗最亮的星。再静下心来看似乎多了几根会发光的细线,没有看清的一瞬便消逝不见了。 静下心来的纱夜,耳边是轻轻拂过的风声,发梢随着风有规律飘拂。纱夜伸手把发梢捋到耳后,继续凝神注视着星空。 一根丝线划破夜空,纱夜渐渐看得清晰了,从头到尾巴。再凝神便发现流星好似放慢了脚步一般,两人看得一清二楚。一颗、两颗、接着流星散布在整个双子座周围,甚至还有五颜六色的其他流星。
“看到了!姐姐!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流星一起划过的星空!!!好壮观啊!”
“嗯,我也看到了。真是不错的景象,第一次发现原来天体观测这么有趣。”
“以后要跟姐姐一起!!!做很多很噜的事情!!!——” 日菜双手拱在嘴前,声音响彻云霄诉说着自己的愿望。 “听说在看流星的时候许的愿望会实现的哦!” “就算这样,那也太大声了吧!会吵到其他人的!”
“诶—可是我想要实现愿望诶....” 像被训斥的小孩子一样鼓着脸的日菜,眼神有点委屈地望着纱夜。 “那姐姐你有什么愿望嘛....”
“我?不知道....”
“姐姐拼命练习,为了Roselia拼尽了全力...这一点每一个在你身边的人都会知道,我相信这就是姐姐的选择,选择留在Roselia,相信一定可以实现我们的约定。姐姐的每一个选择都不是毫无用处的,我相信一定是有选择的理由。我希望这样的姐姐能够一直在我身边,能够有更多的笑容.....”
日菜搂住了纱夜的手,指向流星的方向对纱夜说道 “这个愿望就由我来替姐姐许下吧!希望以后姐姐能够拥有更多笑容,能够拥有更多值得珍视的事物!”
被日菜的一番话所打动,纱夜甚至开始觉得因为一个莫名其妙和她有着某种联系的梦而迷茫的自己很可笑,甚至还不如自己的“天才”妹妹。
梦里的自己被沼泽淤泥束缚,双腿陷入难以脱身,眼前只剩下那一颗闪耀的星在自己身旁闪着耀眼的光芒。 她知道那一颗星是日菜,她也曾被耀眼的光芒深深刺伤,但是只要她拥有与日菜同等的光芒,日菜便是触手可及。
纱夜所经历的苦难都是构成冰川纱夜所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这一点日菜反而比纱夜本人更快察觉到,并且毫无怨言地站在她的身边。 在某种意义上的心灵相通,让纱夜更加渴求自己能对日菜作出回应,但是眼前还是保持着现状按照自己的步伐前进是最好不过的了。
「看来自己的烦恼反而被日菜先解决了,真是的,到底是有多‘天才’啊」
. . . “大家准备好了吗?” “当然!亚子也叫了姐姐她们一起来看!”
友希那望向纱夜,纱夜点了点头示意了友希那已经准备完毕。 “看来没问题了呢....”
“纱夜你是不是邀请了日菜也过来看了?” 莉莎收到了日菜发来的消息,想确认一番。 “她说无论如何也想过来看,我就同意了....”
友希那起了身走向幕后 “Roselia的音乐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是完美的!我们上吧!”
「希望能够把想要传达的寄托在每一个音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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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汤圆 微博ID:星仔专属诱受圆 推特ID:Makino_Sakura 祝福:双子生日快乐呀 希望两人能够在自己的道路上继续前行,彼此能够成为彼此的力量就好了呐!お誕生日おめでとうございま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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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京郊完美假期 房山坡峰岭黄栌花又开
去年初夏,房山坡峰岭黄栌花开时,带妈妈来见识过这漫山遍野的粉红。又到五月,黄栌花又开,清爽怡然的空气,晴空万里的北京蓝,伴着五一假期的欢快而来。约几个闺蜜,一起去赏花打卡,小住“黄栌花开”,一起去寻找上次没能得见的百年黄栌花树……
粉红少女心 坡峰岭第三届黄栌花节
和坡峰岭的约会,也是一年一次闺蜜间的约会,待漫山粉红时,就是离开喧嚣都市,到京郊山区里寻找清幽假期的闺蜜时间。今年五一假期的温度怡人,山区的空气伴着微风,让我这个爬山困难户也步履轻盈地登上了1700米。
和住在燕郊的闺蜜约好从通州北关见面,一路六环畅行,不到两小时便到了房山坡峰岭。坡峰岭景区位于房山区周口店镇黄山店村境内西北3km处,毗邻宝金山玉虚宫。闺蜜们陆陆续续到了山脚下的“黄栌花开”民宿,安排好房间后,趁着午后的大好天气,迫不及待地上山。
拾阶而上,时长有鸟儿在头顶飞过,一路走走停停,���看这各色形态的粉色黄栌花。此花无形最有形,如粉红色的烟花,将群山环抱。黄栌花久留不落的不孕花的花梗,呈粉红色羽毛状,在枝头形成似云似雾的景观,远远望去,宛如万缕罗纱缭绕树间,历来被文人墨客比作“叠翠烟罗寻旧梦”和“雾中之花”,故黄栌又有“烟树”之称。夏赏“紫烟”,秋观红叶。每颗黄栌树,都在不同季节变换着不同的色彩和姿态,让生命中的每一个角色,都绽放出最美的气韵。
从山脚下的“黄栌花开”,开车到坡峰岭景区只要五分钟,信步踏上山峦,伴随一路的都是清凉的风。坡峰岭的山路很容易走,整齐干净的台阶,偶尔还见得到上山清捡垃圾的清洁工,会笑容满面地主动打招呼,并给我们指路。还有拉重物上山的马儿,让人感觉完全不在北京。其实只是两小时车程,便去到了一个质朴自然的全新天地。
层层叠叠的青翠间,粉红色的黄栌花像是一簇簇跃动的精灵。璀璨的山杏桃花一过,京西幽岚山谷随即迎来一场浪漫无边的粉红花事——房山坡峰岭第三届黄栌花节。隐于坡峰岭的繁华山水间,漫步在粉色黄栌花间的青石板路,品味爱情的甜蜜和奋斗的感悟,书画一副属于自己的浪漫春色画卷。在盎然春日,跃进黄栌花开的红尘中,寻一处看得见风景的好住处,尽享粉色春光!
��年的黄栌花节从4月28日一直持续到6月8日,从仲春到初夏,横跨北京最绚丽缤纷的五月。相比往年,今年的黄栌花节将进行全新升级,重点围绕“春天爱情属地”和“背篓英雄”两大主题打造十余项别开生面的互动项目,为不同年龄段人士提供全新的京郊主题休闲体验。在十万株声势浩大的黄栌花海中,许一季粉红浪漫。
漫步在绿树花海间,入画诗意幽岚山。登坡峰岭“爱情天梯”, 爱,永不止步。似乎世界各地都会对婚姻给予最美的诠释,不同的婚龄也有不同的含义和比喻。坡峰岭三千米上山路,演化为爱情天梯,从第一年的纸婚到第六十年的钻石婚,在各个曲径通幽,花团锦簇之处,都能发现婚姻每一年的感动。一路等到1500米,见到的是相守9年的“柳婚”。
作为象征着历经风霜,真情不变的黄栌花,没有什么能够比在黄栌花树下的一场浪漫邂逅更能让人相信缘分的美妙。此次黄栌花节联合了国内大型的婚恋交友平台,将坡峰岭打造成了全新的浪漫交友休闲目的地,交友活动将贯穿整个节庆期间。
山居生活 京郊最美民宿
漫山的烟花,野外的春色,带着好心情回到山脚下的民宿。今年和朋友们又回到去年带妈妈来住过的黄栌花开,时间过得真快啊。
山居生活就这样悄然开始,古朴的院落,因为一群好朋友的到来打破了宁静。闺蜜家的毛孩子成了全场宠儿,人人争抢地抱着她拍照。小姑娘也是我们见过最乖巧的泰迪,大气十足。
小院的外部质朴自然,内部却别有洞天,装饰得舒服的简约北欧风扑面而来,米白色系的装饰也给人一种身心放松的感觉。除了让人舒心的整体设计风格,所有细节也细腻感人。床上用品一律棉麻质地,简约的素色是我喜欢的风格。浴室内的洗护全部采用澳洲有机护肤品牌Sukin,洗手台上的木质皂液器、原木牙刷、木制梳子,更让人倍感踏实,仿佛并没有离开家。
初夏的季节,坐在院子里,沏一杯草木茶,这是大山的味道。小院的风光无限,望得到苍茫的青翠,闻得到绿植的清香。山上除了一团团粉红色的黄栌花,还有很多柿树、核桃、桃树、山杏、杨树,伴生野酸枣、野山梨、野山菊等,一派田园牧歌的灵动。
黄栌花开的管家式服务基于酒店的管家服务,却又高于酒店。这里的管家都是经过严格培训的村民阿姨,深谙服务准则后又保有相亲般的热情。管家阿姨们负责小院的起居,也负责将山里的自然食材做成精致的美食。
温度刚好的管家式服务,让“黄栌花开”好像是另外一个家。和妈妈年龄相仿的管家阿姨,给人一种踏实的亲切感。院里屋内布满来自大山的馈赠,管家的巧手,将山涧小院儿装扮得美如爱丽丝的花语仙境。原木色的桌椅和陶器的餐具,充分与大自然结合。来自大山的鲜花和有机食材,是餐桌上的主角。由管家亲手烹饪的私房美味,带来山居的古朴味道。
管家亲自熬制的野生山楂汁最受欢迎,时值春天,山里的野菜和香椿,拌上豆腐,满口大自然的香气。还有大碗盛的萝卜炖牛腩、红烧排骨、炖豆角,每一道都是妈妈的味道。
入住时,管家阿姨刚炸的馓子和自制的山寨条,是我们喝茶和晚上在客厅里聊天时的最爱。还有早餐时柴鸡蛋和小米粥。这些来自大山的馈赠,满含浓浓的中国式人情味,口口都是小时候的味道……
正值黄栌花节,除了能在黄栌花开吃到管家阿姨做的原生态美食,还能在坡峰岭体验农耕风情。在山上,我们还一起去做了玫瑰花饼,这也是新鲜的初体验。在厨师的指导下,将小小的面团包裹成外酥里嫩、喷香扑鼻的玫瑰饼。
山上还可以和家人一起亲手种下玫瑰花,待来年再来采摘。花瓣除了做鲜花饼,还可以晾干做茶,享受大自然最天然的味道。
连续两个春天和黄栌花开的约会,都是愉快而美好的过程。能在郊区的山涧,拥有一个舒服的小院儿,过过种花种菜的田园生活,也是所有闺蜜的中国式理想生活。这个五一假期,闺蜜们在隐居乡里,看黄栌花开,听鸟语、闻花香,宁静、祥和、无世俗打扰,一切都如此静好········
坡峰岭 黄栌花开
交通:黄栌花节主场地坡峰岭景区距离北京市区50公里,由县道“新泗路”—省道“周张路”连接周口店镇,约17公里,交通非常方便,手机导航至“坡峰岭”,或者“黄山店村”,都非常准确。有公交车“房32路”连接周口店—黄山店。
原创文图/Coco胡波 请勿擅自转载
Coco人像摄影感谢/@任紫玉 @情绪丹细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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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co胡波
环球旅行家、知名旅行自媒体、KOL、摄影师、旅行专栏作家、资深旅行媒体人、新浪微博签约旅行博主、搜狐金牌作者、日本冲绳旅游大使、华谊兄弟签约旅行家、《酒色之途》系列旅行视频节目出品人、《睿族》杂志生活方式总监,作品常见于《海航》《瑞丽服饰美容》《旅游天地》《潮星》等旅游、生活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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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报 第1.5话
どどんとふ:「KP」がログインしました。
李大翔:存活
KP:QSWL BGM又炸了(x
KP:小李可以看到组B是吗
李大翔:可以看到“可以看到组B”这句话
李大翔:但我不知道我的发言被分类给哪个频道
KP:再点一下组B看看?
KP:你可以点组B发言一下试试
どどんとふ:「刘长福」がログインしました。
KP:aoki已经到了是吗
KP:总之我先说一下本次的提要?
KP:根据上个session的节点,调查员会从章宅前往星陈大学图书馆,并且在14:30在图书馆碰头。由于是从市中心一直到杨浦区,路上你们需要在外滩换车。我们这次的剧情从这里开始。
KP:BGM03
KP:(觉得过于洗脑可以换点儿别的或者推荐给我)
KP:PC到齐之后我们开始
李大翔:总之适当播放日常音乐
KP:适当播放【日常带一点悬疑】的音乐(?
刘长福:能听到BGM
KP:那我们开始?
刘长福:好的
李大翔:好
KP:从章宅到星陈大学,大约两小时左右的公交车程,中间换一辆车。这视当天路况和时间而定,时间上下浮动有时甚至会超过一小时,今天看起来还算顺利。
KP:第一辆公交经过汴江边,在外滩停下。你们的中转站到了,需要在这里靠近摆渡口的地方换车。
KP:外滩的信步在任何时代感觉都不坏。但对于生在60年代的你们,这个地方总是参杂着些许奇妙的熟悉和陌生感——不如说,整个汴江对你们来说都是这样,而外滩是一个浓缩。
KP:伫立在汴江岸边的这些建筑中,糅杂着太多你们熟悉和不熟悉的故事,可是所有的故事又是如此的与时代所割裂。那些巍峨的穹顶和细看之下皆是弹痕的精妙廊柱,以及那些处处可见的标语和红旗、最近又开始兴起的各种西餐厅……到底是谁造就了这个城市呢?我会感到遗憾吗?又或者说,即使我在这个城市最辉煌的时候到来,我最终又将沉淀在这个城市的哪个角落呢?
KP:所有人都知道此刻远在北京发生了什么,而整个星陈中那些激进的同学又想要做一些什么。
KP:你们互相闭口不谈,沉默地走过了市政府大楼。门口站岗的人似乎平日里多了些许,你们也不清楚这是否是自己内心的精神过敏。但是在大楼的外立面那些不起眼的角落里,确实多了几架之前似乎没有见过的摄像机之类的设备。
KP:总觉得少许有些如芒刺背,你们把目光转向了汴江对岸。 广阔而原始的田地在这两年渐渐被各种重型施工机械所占领,几乎在你们所处位置正对面的一块地似乎正在被开垦和平整,边上的吊车和打桩机已经准备就绪。今天是周日,江对岸看起来很安静。但是你们依稀记得,这里即将有一座全新的电视塔要拔地而起。
KP:(所有人过灵感)
刘长福:1的100
刘长福:1D100 Cthulhu7th : (1D100) → 69
李大翔:1D100 Cthulhu7th : (1D100) → 58
KP:你们觉得天色仿佛顷刻间暗了下来。
KP:视线变成了某个阴天的傍晚,看似充满东方色彩的塔楼或者祭坛上——你感觉这儿有些熟悉,像是天坛,但显然规模似乎远远不及,更像是某种对其的仿制。
KP:“——————”
KP:呼啸的风吹过,有人在祭坛的中心,一袭绀色布衣长衫,短发,脚下蹬着一双皮鞋,双手高举过头,向天空高声念诵。你听不到他说的话,看不清他的样貌。你的“视角”是微微斜俯向下的,但角度似乎带着恶意,所以尽管是一个类似漂浮的视角,你依旧无法观测到其全貌。
KP:你想要靠近些许,但天空中的惊雷猛地闪过。你从刚才的“幻觉”中清醒过来。
KP:而对方像是也被惊雷吓到,你们互相又望了一眼,暂时没有说话,先来到了中转车站。没有人带伞,你们至少先需要赶到有着雨棚的地点。
KP:沉默地步行了一阵之后,你们到达了车站。李大翔看了看现在的时间是12:53,大概还有7分钟到。
KP:天上淅淅沥沥飘下了雨点,你们在外滩等着车。
KP:(选择性RP部分)
刘长福:这雨还真是说下就下,早知道就听我妈的该带上伞……
李大翔:车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哎
李大翔:月票,你们大学生是不是会发
李大翔:你带着吗
刘长福:啊有的,说是补助
刘长福:但我出门太急,忘了带了
刘长福:现在几点了?
李大翔:我看了看手表,现在是——
KP:7分钟过去了。一阵可有可无的闲谈,你们打发了一些时间,公交车终于慢慢地朝你们开了过来。你们上车买票。
KP:(车票在小组里贴不上图)
李大翔:我摸了半天钱包,掏出毛票
刘长福:我从包里掏出钱包,看到拿的东西还在后悄悄松了口气,数出零钱收起钱包后,上车买了票
KP:没有人和对方谈刚才的自己的经历,毕竟半生不熟的家伙,这样的私事与对方谈论似乎总有一些奇怪。你们在汽车的中段香蕉位上坐下,相顾笑了笑,却也没有更多的话要说。这一路比想象中来得沉默,也更加漫长。
KP:(有人需要套近乎吗)
刘长福:小李家是无锡的?
李大翔:是,我讲话有点口音吧
李大翔:改不过来
李大翔:小刘老家哪里?
刘长福:还好,我讲话也是带口音的啊,这么多年也没改过来
李大翔:(看窗外)今天天气太差了,明天我回去最好已经放晴了
刘长福:吃海椒的地方(四川话
李大翔:1D100 (普通话困难 Cthulhu7th : (1D100) → 31
KP:(?????)
李大翔:懂了四川话,并朝小刘一笑,我妈也是四川人
KP:(神TM自我规制)
李大翔:1D100 加上吴语加成 Cthulhu7th : (1D100) → 28
刘长福:那可巧了,那小李平时辣子吃得多吗
李大翔:无锡很好的呀,欢迎来玩(吴语
李大翔:不,不太能吃
KP:首先打破这尴尬氛围的是刘长福,像是不太能够忍受这种尴尬,以一个在几小时前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开了口。之后便是天南海北的一阵���聊。好歹多少这也算有点用途,你们互相之前的情绪看似放松了不少。
KP:车终于到站了,你们在星陈大学下了车,互相道别。
KP:此刻是13:45
李大翔:那我先回去找我弟
李大翔:等会儿图书馆见
李大翔:别忘了我的照片啊小刘
刘长福:好的,我这就去摄影部冲印照片,管好
KP:接下来分线剧情,刘长福的会出现在分组A,小李的会出现在隔壁房间
刘长福:别忘了问你弟章教授的事情
KP:我先过aoki的,小李稍等
李大翔:小李在弟弟宿舍门口拍门
李大翔:喷了我能看到(我假装看不到),好了麻烦qq敲我
刘长福:我走到了图书馆门口,发觉小李似乎还没到
刘长福:我蹲在图书馆的楼梯面前,一边等小李,一边整理起了思绪
KP:14:35
KP:刘长福觉得实在非常无聊,正想先找个地方抽根烟,抬头远远望见寝室那边走过来两个人。因为天上还是飘着零星的雨点,所以两人步伐还挺快,不一会儿就走到刘长福跟前。
李大翔:(小李和弟弟拉拉扯扯到现在
KP:其中有一个人他并不认识。
李大翔:小刘,等久了吧,给你介绍个人,考古系高材生,李二狗
李大翔:我弟
KP:刘长福站起身来,先和李大翔点了点头,然后又转向了另一人。
李大翔:二狗,这我今天刚认识的,以后就是你哥同事了。
刘长福:哎呀,这就是你弟弟?我连忙站了起来
李大翔:我弟说他同学认识章教授,热情着呢,一定要带我找他同学
刘长福:“你好你好,刚才听你哥哥夸你半天了”我露出笑容,伸出手想要和他握个手
李大翔:弟,人跟你问好呢
KP:“我哥会夸我?学长您别逗我了,我怕是今天我还没睡醒呢。”对方伸出了手,手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老茧,刘长福觉得有点扎手,“学长好!我叫李护宪。保护宪法的护宪。”
KP:“考古系,现在大三。”
李大翔:小名二狗,你看,他还害羞了
李大翔:李大翔不怀好意地笑了出来
刘长福:“他同学也在图书馆吗?”寒暄一阵过后,我把视线又转向了小李
李大翔:弟,你同学呢,快带我们找找。
李大翔:陆河是吧
KP:李护宪抓了抓脑袋,看了看你们俩,说:“进去呗?我估计陆河肯定又在史料馆。”
KP:说罢,自己第一个迈进了图书馆的门。
李大翔:李大翔跟着他弟一路弯弯绕绕,走向史料馆
KP:星辰图书馆大约四层,分别是报刊杂志、普通书籍、史料、内部材料。你们进门登记了学生证,想要直接迈向楼梯处,李大翔却被一个年长的男人拦住了。
KP:“这位同学,请出示一下你的学生证登记。”
李大翔:我小李啊,周伯你今天喝多了?
李大翔:我一放寒假不是天天来这偷懒
KP:男人在门口的一张木桌后坐着,旁边一个玻璃大茶缸和一本工作手册,上面的名字写得颇为龙飞凤舞,你们勉强辨认出三个字:肖尔佐。
李大翔:(递上烟
KP:“这位同学,我看你是喝多了吧?周伯今天早休息了。”
刘长福:“大哥,这是我朋友,跟我们一起的,我们有点事情想一起研究,我能帮他登记吗?”
李大翔:我拽了拽我弟
李大翔:示意他也说两句
KP:肖尔佐看了看你们:“什么朋友?哪个单位的?什么研究?登记什么名字?你的还是他的?谁来保证?”
李大翔:我是章老师介绍来的,编杂志要点材料(掏出介绍信(拽我弟
KP:李护宪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个刺头,又抓了抓脑袋。终于走上前去,轻轻咳嗽了一声。
刘长福:”向东出版社的,是我毕业后一个单位的同事,登记我的名字就好了。“我满面笑容,双手又给对方递了根烟
李大翔:(我弟咳了有一会儿,是不是肺不好
KP:(你弟网卡了
KP:“行行好肖哥,不就放假打个工吗,至于吗?”他上前解围,“长江三角的宗教办事处的介绍信已经在学校招待所了,要不然我给你拿过来?”
刘长福:“我们就查点资料就走,保证不惹事,我们向毛主席保证!”
李大翔:“算你小子机灵”我给了我弟一个赞许的眼神,又对小刘点头道谢
李大翔:我们保证。
KP:“这是肖哥,我们学校档案馆的学长,最近在做课题不想回家就顺便在这里蹭了个工作,嘿嘿”,他说道,然后过去拍了拍肖的肩膀,“咱们肖哥最厉害了!”
李大翔:(想要观察
KP:“去去去别给我套近乎,”肖尔佐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道,“哦我知道了,你是姓李的那小子,怪不得眼熟。行都进去吧?找陆河?”
KP:(你有什么好观察的)
李大翔:(是不是帅哥x
KP:(你投吧……)
李大翔:1D100 Cthulhu7th : (1D100) → 19
KP:(在编了.jpg)
李大翔:(绝了 这时候不瞎
刘长福:(wtmxs……
KP:李大翔又细细打量了肖尔佐一番。这个人看起来老气横秋,实际年龄应该不大,充其量25岁上下,估计是个研究生。面相清瘦,一身灰色笔挺却不太合身的中山装,或许在学生会之类的地方有过工作。三七开的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活脱脱将来是要去仕途的人。这种人竟然在学档案学这类隐学,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KP:李大翔收回了目光,又和他点了点头。
李大翔:李大翔也管不了这么多,小声让他弟问陆河的去向
KP:“今天最好别惹陆河啊,他在三楼和人吵架呢。”
KP:你们离开时,听到肖尔佐在背后提醒道。
李大翔:“那可不行,我,我们赶紧去拉架。”
KP:(?????)
李大翔:身为门卫的小李警觉起来
刘长福:“你们学考古的,脾气都这么暴吗。”我忍不住开了句玩笑
李大翔:我笑了
KP:“哎,肯定又是史料找不到和管理员发脾气了……”李护宪叹了口气,和你们一同走上了楼梯。
李大翔:弟,你等什么呢,你同学这么耐打?
KP:三楼未到,你们已经听到了喊叫声。
李大翔:我催促他走快点
KP:“我说了,这就是缺一本,不可能只有这三卷!”
刘长福:我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图书馆请勿大声喧哗的标识,摇了摇头
李大翔:同学,图书馆不是你们吵架的地方,我仗着高大的身材试图分开两边人马
KP:“同学,档案也给你查了,史料你也自己翻过了,请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年长的管理员叹了口气,“你这样影响到其他人了。”
李大翔:同时眼神示意我弟劝架
KP:那人闻言回头,看向你们,发现了李护宪,问:“你怎么过来了?”
李大翔:(kp自问自答
KP:“我说陆哥啊你能不能别闹了”
KP:(PC太少我真TM累)
KP:“你不知道,《重要宗教原典汇编选集》本来就应该有一本补遗的,但是我翻遍了史料馆根本找不到。这根本不符合逻辑,肯定是他们拿走了。”
李大翔:(提问:以我的工作经历和去图书馆的习惯,我认识这位老管理员吗
KP:“……又来了,总是这些破事”李护宪叹了口气,“你慢慢吵,人我给带到了,我先撤了。”完全不理你们,李护宪先离开了现场
KP:(不你不认识因为你没法上三楼)
李大翔:二狗!!二狗!我不在意陆河奇异的脸色,冲着我弟的背影大喊了几声
刘长福:我满脸惊讶,扭头看向小李。
KP:被称作二狗的李护宪在你的目光下毫无所谓地拜了拜手,淡出了你们的视线,消失在楼梯下。
李大翔:(我心想,还是回无锡吧,去他妈的年夜饭,这小子果然还是看不起我
KP:陆河见唯一熟悉的人已经离开,再次和管理员争执起来。你们在一旁不知所措。
李大翔:我让他们吵,趁管理员分神,使用图书馆
刘长福:我咳了一声,向陆河走了过去,“同学消消气,消消气,这么大个图书馆,就这么一本书也有可能是被哪个不清楚厉害的愣头青单独拿走了。”
刘长福:(你怎么就走了
KP:(你们到底要干嘛)
李大翔:趁着小刘劝架,我找起了重要宗教原典
李大翔:(我们可以分开一下下x
李大翔:我输了小刘继续x
KP:那么既然你们都在现场我就不分线了,小李先投图书馆
李大翔:1D100 Cthulhu7th : (1D100) → 21
李大翔:同时我留意署名章明非的书
李大翔:或者照片上出现过的洋文
KP:你找到了《重要宗教原典汇编选集》,一共分为三卷,佛教卷、犹太教卷、中国近现代新兴宗教卷。每一本都是大部头,你思索着要看哪一本
KP:这个当口,刘长福投一个快速交谈
刘长福:“就算史料馆没有,也有可能是被人拿到其它馆了嘛。经常有人不注意,看完了不放回原位,也不见得能怪管理员老师。”我试图安抚陆河,让他尽可能地平静下来
李大翔:我偷偷塞进背包(?
刘长福:1D100 Cthulhu7th : (1D100) → 66
李大翔:(all了
KP:(忘记了刘长福快速交谈只有25
KP:(你可以再投一个说服
刘长福:(可以再投一次话术吗
刘长福:1D100 Cthulhu7th : (1D100) → 41
刘长福:(凉了
KP:(忘记了刘长福说服只有30
KP:话术就是快速交谈
李大翔:此时我放下书,冲过来快速交谈
KP:(?????)
李大翔:别吵了
KP:你投
李大翔:1D100 Cthulhu7th : (1D100) → 69
李大翔:我沉默了
刘长福:(快投说服
李大翔:1D100 Cthulhu7th : (1D100) → 3
刘长福:!
李大翔:(我迅速重新组织语言
KP:(……)
KP:(等一下我在编)
李大翔:(其实说服耗时半小时,但我非常成功想必kp人美心善
KP: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李大翔话糙理不糙的粗鄙之言似乎突然打动了陆河,他回头看着你们,像是暂时放过了图书管理员:“你们找我?”
李大翔:我弟介绍我来的,就刚才的李护宪。
李大翔:我们有事想请教你。
KP:“我好像见过你,李护宪的哥哥是吧。”他点了点头,“来过我们寝室,有何贵干?”
KP:以及这个时候,图书管理员像是终于发现了你先前准备把书藏进包里的举动,狠狠瞪了你一眼,把书放回了原来的位置。你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继续望着陆河。
李大翔:我观察了图书管理员的反应,见他好像神游天外,就没在理他,转而看向陆河
KP:(你没有机会了)
刘长福:“同学你好,我们想要问有关章教授的一点事情”
KP:“章教授,哪个章教授?”他疑惑地问了问。
李大翔:章非明。立早章,是非的非,明白的明
李大翔:原先是你们系学长,现在做了杂志主编(掏出签名版工作手册
KP:“!”对方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你们也在找《重要宗教原典汇编选集》的补遗吗?”
李大翔:我弟好像听你提过
李大翔:前三卷你都看了?我刚巧翻落了书柜呢
李大翔:我尴尬地朝管理员笑笑
KP:“……哦不好意思,事态可能会有点混乱了。先回答你的问题,章明非曾经是星陈的考古学教授,因为也精通宗教学和民俗学,所以和��个星陈大学该书的编写组一起合著了《重要宗教原典汇编选集》。三本书主要讲的是佛教、犹太教、中国近现代新兴宗教的缘起和发展历程,都比较长。”
李大翔:我假装听懂了
刘长福:原来章教授研究的是宗教
刘长福:(居然不是船舶吗
KP:“其中有非常多的原文典籍的引用,所以经常被我们拿来做参考书。犹太教卷里,也包含了基督教和天主教以及部分东正教的内容。其他的两卷就不用我解释了。道教的基本被归在第三卷里,不过参考价值也并不算特别高,因为主要是道藏的一些重新归档。”
李大翔:编写组,听到这个名词,我好奇地复诵
刘长福:那你刚才说的补遗又是什么?
KP:“但是,最重要的是,该书应该存在有一本《补遗》,是针对未被收录的一些民间邪教或者失传的宗教的一些补足,而章教授的核心参与部分,应该就在这一卷里了————至少我是这么听说的。可是,现在整个学校都找不到这一卷《补遗》,太奇怪了。”
李大翔:这本补遗的编写组,不会还有外国人参与了吧
李大翔:而且,你为什么要找这本书呢,做论���?
KP:“你讲到了点子上。如果成书在60年代之前还好说,但这明明就是80年代和密斯卡托克大学一起合作出版的,怎么说也不太会有销毁之类的问题,简直匪夷所思。”
刘长福:民间邪教……我重复了一遍,突然想起了做过的那个梦
李大翔:我弟这么有心思读书就好了(深深叹气
刘长福:请问你记得除了章教授,其它的编写者都有谁吗?
李大翔:该不会,米斯卡什么大学里还有个叫纪尧姆的教授吧
李大翔:我一一在工作手册上写下来照片背后的名字
李大翔:(由于我大成功我恐怕是记得的
李大翔:“这些名字,你有印象吗?”问小陆
KP:对方摇了摇头:“这也是很奇怪的地方,这部书的整个编写组没有公开。之所以会知道章教授参与过,是因为你们刚才提的论文的事情。我最近的论文方向在西域三十六国的考古发掘————李护宪其实也一样,他写的是精绝,稍微方便一些。”
KP:对方重复念了一下纪尧姆的名字……
KP:“纪爻睦?”他问。
KP:“六爻的爻,和睦的睦。”
李大翔:他怎么了?你见过?
李大翔:他好像是章老师的朋友呢
KP:对方突然警惕了起来:“……你们到底想要问什么?为什么要探听这些消息?”
刘长福:“Joshua M和avec Hannah你都知道是谁吗?”我没有理会陆河,只是向他又抛出了问题
李大翔:没啥,章老师以后就是我们领导。这不是想多了解点套套近乎吗
刘长福:(我英语过了应该可以记得吧
李大翔:我展示了章老师签名,“你看,这还有他的签名。”
KP:“汉娜……”他喃喃,“你们,该不会也是在写罽宾国的论文吧?”
李大翔:哎,我弟平时对你不差吧,就当帮帮他哥,回头我弟请你吃饭,西餐,红房子
李大翔:(啥?我偷看小刘
刘长福:罽宾国?
刘长福:我用同样疑惑的目光回看小李
KP:面对两人截然不同的态度,对方的目光渐渐转向了刘长福,而不再看向小李。
李大翔:我试试历史(?
KP:(你投)
李大翔:(为了夺回目光x
李大翔:1D100 Cthulhu7th : (1D100) → 57
李大翔:(无锡历史
KP:(wtmxs)
刘长福:我可以从我的图书馆和历史里各投一次寻找练习吗
刘长福:联系*
KP:刘长福也过一个历史
刘长福:1D100 Cthulhu7th : (1D100) → 74
刘长福:(平时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李大翔:我也图书馆吧,快速巡视周围
李大翔:1D100 Cthulhu7th : (1D100) → 20
刘长福:1D100 Cthulhu7th : (1D100) → 4
KP:(你们是人吗)
刘长福:!
李大翔:(!
刘长福:(快编(催促
KP:(在编了.jpg)
李大翔:(开卷考的节奏
李大翔:(历史真是让人打扮的小姑娘x
KP:完全陌生的词语在你们的脑中没有泛起任何的涟漪,但是因为刚才提到了“西域三十六国”的字眼,你们在站在一旁的陆河边上的一摞书中发现了一本《汉书》
KP:里面无疑记载着这个国家的名字,但是庞大的文言文量让你们窒息。
刘长福:(我都大成功了难道没有什么额外奖励吗
李大翔:小陆帮投文言文(
KP:(我来继续编吧你们不要投了)—
李大翔:(我弟小姐妹最好出点力x
李大翔:(kp:我编个书架倒了砸死你们
KP:“不是罽宾国吗?”看着你们的反应,陆河皱了皱眉,把书从你们手中拿过,“这里讲的是汉武帝时候的一个国家,后来一度变成佛国,再往后就没有了声音。”
KP:同样是西域三十六国,但与当时的西汉往来甚少。古希腊人称喀布尔河)为Kophen,罽宾为其音译。因此“罽宾”某种程度上是一种误译。
李大翔:我假装佩服地频频点头,并请他把关键词写下来给我。“回去考考我弟”
KP:(等一下我的文档出问题了)
刘长福:佛国……那那个叫Hannah的人,他和章教授都一起参加过研究?
KP:总之,在陆河滔滔不绝的演讲中,你们大概知道了以下的信息。
KP:(以下公开INFO)
KP:罽宾国 Yanbin 同样是西域三十六国,但与当时的西汉往来甚少。古希腊人称喀布尔河为Kophen,罽宾为其音译。因此“罽宾”某种程度上是一种误译。中国自西汉时期至唐代,罽宾均指卡菲里斯坦至喀布尔河中下游之间的河谷平原而言,某些时期可能包括克什米尔西部。 公元前4世纪时,罽宾曾被来自欧洲东南部的马其顿帝国的亚历山大大帝征服,其后属巴克特里亚之希腊王朝统治。公元前2世纪,来自中亚地区的塞种一支越兴都库什山,占领喀布尔河流域,取代希腊人成为当地的统治者,建都于修鲜城(或循鲜,在今斯利那加附近),即古迦毕试(Kapisa)城,原为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所筑,称为高加索之亚历山大城。此即汉代之罽宾。该国农业发达,盛产稻米。城市生活、商业、手工业都很繁荣。中国与罽宾建立关系始于汉武帝。公元前115年,张骞出使乌孙,派副使至罽宾。当时罽宾地处丝绸之路南道上的一条重要支线之上,罽宾商人经常来往中国。 在今天,罽宾这一名词,几乎已经完全被人遗忘,但是偶尔我们依旧可以在某些佛经中看到“迦湿弥罗”或者“罽宾沙门”的名字,这些都是来自罽宾的佛经翻译者。 公元1~3世纪间,罽宾被兴起于中亚的贵霜帝国征服,发展成为佛教中心之一。当地僧徒来中国传布佛教者甚多,中国僧徒亦多往罽宾参拜佛迹和求法取经。约在公元4世纪中叶,有一塞种人(或粟特人)名馨蘖者在卡菲里斯坦重建罽宾王朝。这一王朝至少延续到公元7世纪末,此即晋朝至唐代前期的罽宾,亦译作迦毕试国。中国唐显庆三年(658),其王曷撷支称臣于唐,唐以其地置修鲜都督府。约在8世纪初,突厥首领阿耶率兵攻杀罽宾王而夺其位,此后之突厥族罽宾王朝即唐玄宗时代之罽宾。罽宾的政治中心迁到犍陀罗(今白沙瓦一带)。至乾元元年(758),罽宾仍遣使朝贡于唐,此后遂绝。罽宾一词亦不再出现于中国史籍。 来自《汉书》的一段记载: 汉成帝时,复遣使献谢罪,汉欲遣使者报送其使,杜钦说大将军王凤曰:“前罽宾王阴末赴本汉所立,后卒畔逆。夫德莫大于有国子民,罪莫大于执杀使者���所以不报恩,不惧诛者,自知绝远,兵不至也。有求则卑辞,无欲则娇嫚,终不可怀服。凡中国所以通厚蛮夷,惬快其求者,为壤比而为寇也。今县度之厄,非罽宾所能越也。其乡慕,不足以安西域,虽不附,不能危城郭。前亲逆节,恶暴西城,故绝而不通;今悔过来,而无亲属贵人,奉献者皆行贾贱人,欲通货市买,以献为名,故烦使者送至县度,恐失实见欺。凡遣使送客者,欲为防护寇害也。起皮山南,更不属汉之国四五,斥候士百余人,五分夜击刀斗自守,尚时为所侵盗。驴畜负粮,须诸国禀食,得以自赡。国或贫小不能食,或桀黠不肯给,拥强汉之节,馁山谷之间,乞匄无所得,离一二旬则人畜弃捐旷野而不反。又历大头痛、小头痛之山,赤土、身热之阪,令人身热无色,头痛呕吐,驴畜尽然。又有三池、盘石阪,道狭者尺六七寸,长者径三十里。临峥嵘不测之深,行者���步相持,绳索相引,二千余里乃到县度。畜队,未半坑谷尽靡碎;人堕,势不得相收视。险阻危害,不可胜言。圣王分九州,制五服,务盛内,不求外。今遣使者承至尊之命,送蛮夷之贾,劳吏士之众,涉危难之路,罢弊所恃以事无用,非久长计也。使者业已受节,可至皮山而还。”于是凤白从钦言。罽宾实利赏赐贾市,其使数年而一至云。
李大翔:(惊了 以上内容的重点关键词请小陆写在我的工作手册上
刘长福:我听的似懂非懂,但还是在手册上一字不漏的记了下来。
KP:“啊,是的,你刚才提到的那个纪爻睦,还有汉娜,他们和章教授都参加过一次关于罽宾国的考古。”陆河说,“60年代的事情了,不过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没有继续下去”
刘长福:(太长了.jpg
刘长福:那是不是还有一个叫Joshua的人?
刘长福:乔书亚?
李大翔:你很了解啊,之前你看过那本 拾遗吗?
刘长福:”60年代的话,是因为……“我压低了声音,“革命?”我比划了一下,我觉得大家都能明白
KP:“乔书亚?”对方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应该确实有人姓乔,不过不是这个名字,60年代的《考古纪要》写过这件事,你们到时候可以去查看一下。”
李大翔:我记下了书名
刘长福:我把书名和其它的长篇内容一起记了下来
KP:“不全是。”陆河摇头继续说,“事实上,确实是因为66年的事情,开始结束考古准备回国的,但是据说实际情况更加复杂,应该是遇到了空难,当时的考古队只有3个人活了下来。但是《纪要》中没有提到这一点,我也是听星陈考古系以前的学长们说的。”
刘长福:3……个人?
李大翔:死人了?(我压低声音
KP:“是的,三个人。章教授、纪爻睦、和那位姓乔的……对不起,那个名字我实在不记得。”陆河说。
刘长福:我看向小李
李大翔:那这本拾遗也是学长告诉你的?真的有这吗,图书管理员都说没见过。
李大翔:不会是,之前他偷懒的时候,书被人借走还忘了登记吧
李大翔:我灵机一动,想要查看前三册的借阅卡(插在书后里封的卡片
KP:“我之所以确认《拾遗》这本书存在,确实是来自以前学长的提醒,因为章教授之前曾经出过三卷《崇明县志》,同样是在80年代,但同样只有两本。更奇妙的是,《崇明县志》本身在卷头就已经写明了是全三册。根据这点,我判断应该是有人刻意把书拿走了,只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刘长福:崇明县志又是什么?
李大翔:其他图书馆呢,你没去找过吗
KP:(借阅卡再等会)
李大翔:(章教授转型研究崇明毛蟹年糕x
KP:“《崇明县志》应该是章教授60年代下放劳改时做的田野考察,当时教授被下放到了崇明整整十年,之后回来集结成册。但此后便没有更多论文了。应该是记录了崇明的风土人情之类的吧,我没有仔细看过,第一卷主要是历史,第二卷主要是当地民生状况。至于第三卷,就不知道了,从前面推断,应该是当地的宗教状况之类。”
刘长福:这些书除了在这个图书馆,市面上买不到吗?
李大翔:章教授家,倒没见过书橱,是有些怪杂志
KP:李大翔在听着陆河说的那些半懂不懂的话,查看了前三卷的借阅卡。三楼,并没有太多人可以把书带走,但是你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名字在佛教卷上出现了,因为实在过于奇怪,它引起了你的注意:佐伯喰鵜飼
李大翔:我从包里翻出了杂志
李大翔:(我先放下杂志,让kp缓缓
李大翔:这名字,不像中国人啊,我问小刘
KP:“这些书,基本都算是内部材料,虽然都是星陈大学出版社印刷的,但基本上也不会进入到其他图书馆。档案馆可能会有存档,还有一些会到汴江市图书馆,但是一般人可能很难借阅到。”
刘长福:原来如此
刘长福:听起来像是日本人,我回答小李的问题
李大翔:小陆,你听过这人吗,也是你们同学?
KP:陆河接过了你手里的《船舶与渔业》,翻了一下:“季刊物,向东出版社发行,面向华东沿海的刊物,偶尔也会记录一些渔民故事与当地风土人情。嗯,确实像是章教授的风格,不过我没有看过。”
刘长福:我们学校的考古教授有日本来的外来交流学者吗?我问陆河
李大翔:我递出的是另一本好吗,顾阿妈给的
刘长福:(我又要笑死
KP:把杂志归还给你后,他看了看借阅卡,微微蹙眉:“没有印象。88年7月23日借阅,24日归还。一天就看完了?还在暑假?可能是访问学者?”
李大翔:(我抽回了错误的杂志
李大翔:(等会儿问问图书管理员,我对小刘小声说
KP:(……KP休息5分钟)
KP:(瘫会儿.jpg)
李大翔:(递烟
刘长福:(递烟
李大翔:(kp 体力活
刘长福:小李,你对佛教了解的多吗?
KP:“最近密斯卡托克大学的学者倒是经常来访问。”陆河想了想,“不过,这个人看起来不是美国人吧?日本交流……没听说啊,虽然也不少,但好像都零零散散的,没什么印象。”
李大翔:我,我,我弟大概知道不少
李大翔:来之前他还在叨叨精绝国,什么论文
刘长福:我的知识能让我知道密斯卡托克大学的详细吗
李大翔:(提问:我作为门卫,留意到学校里来的洋人吗
KP:“护宪吗?他的精绝材料还是我帮他找的呢,”听到这里,陆河轻笑,“我说让他直接安分点做个黄杨题凑的变迁得了,他一定也要来凑西域三十六国的热闹,说以后搞研究生方便。你问他这个,他知道才怪。”
KP:刘长福听到��密斯卡托克大学,似乎微微有一些印象。
KP:(以下公开INFO)
KP:密斯卡斯托克大学 Miskatonic University
KP:美国麻省非常著名的一所高等学府,以考古、语言、宗教、神秘学等见长。早年的密大学生几乎全部为男性,但30年代后已经成为了男女混校的制度。
李大翔:“这不争气的小子,看我不跟妈说说他。”(我咬牙切齿
李大翔:小刘懂得真多。jpg
刘长福:密斯卡托克大学……我倒是闲来无事的时候,看过几本他们学校出的有关神秘学的书
KP:“对了,现在是————”陆河看了看你的表,突然惊叫一声,“三点一刻了!我该走了,还有个讨论会,你们有事来寝室找我吧,应该知道我在哪儿。我基本不在寝室就在这儿。”
KP:说完,突然撒丫子奔出了图书馆。留下了图书管理员远远地一声叹气。
李大翔:他跟我弟住一间,我向小刘介绍
KP:(溜了溜了)
刘长福:原来是这样。我点了点头
李大翔:我们找图书管理员?
KP:(你们到底TM看不看杂志!)
李大翔:那个日本人我挺在意的
刘长福:好,问问他到底知不知道那个日本人
李大翔:(我们等会儿看
KP:图书管理员看到你们向他走来,微微有些不耐烦
李大翔:我自知理亏,推小刘上前
KP:当然,他大概内心还是稍稍有些感激你们送走了一尊大佛,最终还是扬了扬眉毛,问了声:“怎么了同学?”
刘长福:“您好,刚才给您添麻烦了。我们想跟你打听一下,这个借阅卡后面的名字,您有印象吗?
刘长福:我伸出手,指向佐伯喰鵜飼
KP:###Language:secretDice###
KP:(……)
KP:S1D100 Cthulhu7th : (1D100) → 2
李大翔:(???
KP:(在编了.jpg)
李大翔:(小刘这一招隔山打kp真的厉害
KP:“佐伯?”对方看了看,倒是没有露出太过意外的表情,“哦,那个建筑社的吧,去年确实来过星陈的。最近应该也在汴江,你们没看新闻吗?前两天好像就有报道。”
李大翔:啊啊,我看过,
李大翔:我翻找着背包,目光落在了包装排骨的报纸上
李大翔:标题赫然写着——
KP:“哦,你又知道了?”图书管理员突然笑了,“那你说说你知道什么呀?”
刘长福:“真厉害,原来他还来了我们学校。”我应和着管理员
刘长福:我可以过灵感吗
刘长福:家里报社老父亲
刘长福:是否能知道什么并且和我谈过
李大翔:(人物卡真的写了报纸包装的土特产xkp我努力了
KP:(你们不要挣扎了)
李大翔:我也求过灵感,方向是船厂命案(
KP:“总之,楼下报刊里面应该就有的,就是这几天,你们可以翻翻看”
刘长福:(我没有挣扎这难道不合理吗
李大翔:是,我都携带了xx
KP:(KP长考一分钟稍等)
李大翔:我低声和小刘说,我有个不好的预感
刘长福:怎么了?我凑过了头
KP:(行吧李大翔先过灵感
李大翔:虽然没有证据,但我总觉得今早那件事和这个佐伯有关,死的不会是他吧
李大翔:1D100 Cthulhu7th : (1D100) → 42
刘长福:你之前不是和我说,死得是乔吗?我轻声问道
李大翔:(要看kp给什么灵感了x
李大翔:“我也说不上,对呀,陆河临走前不还提到本书。”
KP:李大翔总觉得有一些微妙的耳熟,此刻他从书包里翻了出来先前报着无锡排骨的那张报纸。无视管理员莫名其妙的目光,他把报纸摊开,看到了一篇文章:
李大翔:乔的事情就记在里面,你不是记下来了吗
KP:(以下公开INFO)
KP:《集体智慧造就未来“通天塔”——奔向未来电视塔开土���工的背后》
KP:——刊于《汴江晚报》89.01.28 周六 第七版,整版报道
KP:“早在1983年,建造一座‘历史性的电视发射塔’便成为了当时广播事业局局长向梦道的一个梦想,他之后更是屡次向市长和副市长反映情况,陈述该发射塔的意义:不仅仅作为汴江市未来的广播事业的新中心和行业标杆,更可能成为一个未来汴江的地标。该塔既应承载着全国人民和汴江市民的热情与智慧,同时也应该具有一种‘承接过去与未来’的任务。作为汴江市改革开放新时期城建规划的重中之重,也是既往开来的角色。“
KP:省略掉中间的那些官腔发言,接下来的报道中可以得出的信息是:“1984年,时任市长胡连庆在汴江市二次人代会上提出了关于建塔的工作报告,并很快获得了批复和同意。此后是漫长的方案设计和比稿阶段,1986年,450米高的电视塔被定为标准,六个方案参与了竞标。近日,华东设计院的选送方案“潮涌”中标,并正式更名为“奔向未来”,确认成为了该塔的设计方案。破土动工仪式将在除夕上午举行。
KP:文后附上了一部分设计所与团队设计的采访,谈到了一些关于设计的理念:“‘潮涌’所代表的是一个风起云涌的未来、充满无尽的可能和想象,也秉承着汴江一贯的东西贯通的精神。因此,在主要结构的讨论上,我们也听取了许多国际专家的意见,在此也需要感谢他们。‘潮涌’(现已更名为‘奔向未来’)佐伯建筑所作为世界著名的建筑团队,从70年代中日建交开始便一直与我所保持着密切的交往,多年以来也一直帮助和参与了诸多汴江城建项目。此次设计,佐伯先生更是亲自出马,多次来到上海实地考察,预定也将出席本次破土动工仪式。当然,这座塔是所有人智慧的结晶,我们由衷地希望它可以为未来的汴江增添一抹亮色。“
KP:文后附上了关于该塔的设计预览图。
李大翔:这不就是我们换车的地方吗,我叫出声
李大翔:(同时心里回忆起了可怕的画面
李大翔:(小刘也看到了吗,还是说那只是我的幻觉
KP:(图片直接贴小组了)
刘长福:(看到了
刘长福:咦,这不就是我们换车的那里吗
李大翔:小刘,我欲言又止
刘长福:当时还打雷了,我吓了一跳。我扭头看向小李
李大翔:你是不是看到……我犹豫着试探
刘长福:那个像仪式一样的,你也看到了?
刘长福:我非常惊讶
李大翔:仪式?我看到的是奇怪的男人,也可以说是仪式吧
刘长福:我还以为只是我被雷劈得是在犯迷糊。
李大翔:(我能知道设计稿和我看到的景象相似吗
刘长福:(我能不能过灵感从家中老父亲知道些什么消息啊(……
KP:你们都能知道,这个设计看起来和你们的幻境毫无关系。
KP:但是在看到建筑的那一刻,那种奇妙的感觉仿佛和梦境中趋同了。
李大翔:(小刘的废物爹呢x
KP:(89年有BB call吗)
刘长福:(比如说这个通天塔的现场勘探的时候,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怪事
刘长福:(这种小道消息
KP:(你爸到底干嘛的)
KP:(我说在报社)
刘长福:我爸不是总编吗!(
李大翔:边疆晚报主编吗
李大翔:暗示(
KP:(KP继续长考一分钟)
KP:行吧你过
刘长福:1D100 Cthulhu7th : (1D100) → 22
刘长福:yeah
李大翔:(另外这篇报道有署名吗
李大翔:有的话怕不是小刘甚至认识x
KP:这篇报道的署名:汴江晚报记者董连方
刘长福:(所以小道消息呢(快编
KP:刘长福回忆起很久以前,甚至都不记得有多久了,某一天晚上很晚父亲才回家。当时叹气说,因为临时改了方案,原先做好的版全部都要撤换,并且不能拖延,一定要当时上,这件事折腾了报社整整一晚,他当时疲于各种联系,所以才那么晚回家。
KP:而董连方,应该是当天晚上被捉刀临时赶完整版报道的人。尽管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他,但应该就是姓董没有错。
刘长福:“我好像听我家老爷子说起过这个人……当时好像是什么方案变动,临时整版大改。”
KP:并且之后,似乎父亲还联系过华东院的相关负责人,想打探临时撤换的原因,但所有人对此讳莫如深。
李大翔:(1989年有bb机,不普及
KP:(小刘没有随身携带也没有回家,来不及了
刘长福:”我只记得姓了,不过应该就是这个人被捉刀来写的,但是更详细的连我爸也不知道了。“
李大翔:(现任市长是谁我们应该知道?
李大翔:和报道里不同?
李大翔:(由此和小刘展开话题
刘长福:应该是,有一篇被撤换的报道。
KP:对,你们知道现任市长是徐海沿,并不是报纸中所提到的胡庆连
李大翔:胡青莲的去向我们知情吗
李大翔:(直白的说,有没有坊间谣传的异常
KP:胡被调往中央海事局,坊间传闻是明升暗降,但胡没有任何关于派系斗争的传闻。
李大翔:(海事局www
刘长福:(KP人美心善
KP:以及,徐海沿在89年全年都表现都非常不贴合学生意愿,更倾向中央的指示,所以大部分星陈大学的人都不喜欢他。
李大翔:(我每期必读的船舶与渔业出现过这个名字吗
KP:(30年后会喜欢的(超游
李大翔:(我仿佛知道了w
KP:李大翔过一个灵感
李大翔:1D100 Cthulhu7th : (1D100) → 19
李大翔:(记起来了w
KP:李大翔思索了一下胡庆连这个名字,虽然自己并不太关心政治,但由于醉心于和自己完全毫无干系的《船舶和渔业》,你发现调往海事局的胡似乎更多出现在东海油田与钻井以及海洋开发的报道上,关于沿海的渔猎,似乎此人完全不涉及,至少从未有过相关的记忆。
李大翔:李大翔激动地分享了自己的发现
李大翔:并期待地看着小刘
刘长福:钻井?
李大翔:啥是钻井,我问小刘
刘长福:“这会和造船厂有什么联系吗……”我喃喃道。
KP:(现在想起造船厂是不是晚了www)
李大翔:这杂志我老是看,但基本看不明白
刘长福:乱七八糟的信息一时充斥着我的大脑,总觉得有些地方能连起来,但是又好像缺失了什么。
刘长福:钻井是为了抽取像地下水,天然气,石油之类的天然资源而在地面上钻洞的过程。为了勘探地下自然资源的钻探称作地上凿洞钻探或者钻探。
KP:总之,就算再进一步思索,好像也没有什么答案,终于,你们决定回归正题,把先前需要交流的杂志和照片信息逐一核对。
李大翔:(先问乔xx的书?
KP:(规则提问,已经知道名字是不是就不用图书馆了
刘长福:“总之,我也想不明白。”我摊开手“我们先去找找之前陆河说的书吧。”
李大翔:考古纪要
KP:(算了不要了吧作孽死
李大翔:(应该不用了?但可能会花时间
李大翔:(kp人美心善
李大翔:崇明县志的第三卷也(
刘长福:可以过一个和管理员的快速交谈
刘长福:让我们迅速找到书吗(你
李大翔:(after u
KP:李大翔再次收好油腻的报纸,然后企图再次向图书管理员发问,但是图书管理员似乎已经完全不想理睬你们了,这次的对象甚至包括刘长福。
刘长福:”看来只能自己找了。“我对着小李摇摇头
李大翔:小刘魅惑(
刘长福:(我可以魅惑吗
KP:如果自己找到书的话可能需要一整个下午,但你们突然想到了楼下似乎还有一个学档案的肖尔佐。
李大翔:(人美心善
李大翔:我福至心灵,喊了声小刘,窜下楼
KP:你们下了楼,来到肖尔佐的边上,蹑手蹑脚的动作让肖尔佐莫名其妙地看着你们。“……干啥啊?”
刘长福:我一拍脑门,也跟着窜了下去
KP:所有人过一个快速交谈
李大翔:(小刘 用魅惑
刘长福:1D100 Cthulhu7th : (1D100) → 50
李大翔:1D100 Cthulhu7th : (1D100) → 24
刘长福:!
李大翔:(我谈上了
刘长福:(看来不用魅惑了
李大翔:(实在不行我还能斗殴xxx
KP:你们的异口同声的一声“肖哥”喊得肖尔佐头皮发麻,向你们摆了摆手:“去去去,有事说事!”
李大翔:考古纪要 崇明县志 宗教拾遗 见过吗
KP:(人心不足蛇吞象)
刘长福:(?????)
李大翔:(小李劈头盖脸地问
KP:###Language:secretDice###
李大翔:(不要脸之后快乐了很多
KP:###Language:secretDice###
刘长福:“肖哥,这几本书我们现下要查资料写论文用,你知不知道在哪里啊?”
KP:###Language:secretDice###
李大翔:对对对,麻烦肖哥,陆河和我弟常提起肖哥
李大翔:说肖哥什么都懂
李大翔:这不是图书管理员都记不得了,看来也只有肖哥知道
KP:“前两本倒是知道,最后一本这是啥?”肖尔佐回答道,“考古纪要的话,你们和陆河刚才吵吵的地方往后第三排书架应该就有,具体年代你们自己看吧;崇明县志应该也在3楼,地方志的那个书架应该在倒数第四排靠左,下面三排都是江浙沪的,你们去看看吧。”
刘长福:我就是一学摄影的,猛然报社让我们要写这方面的稿子,我真是抓瞎。这不,这也没别人能帮我了,肖哥看我们可怜见的,也救救我们吧。
李大翔:陆河之前就是为了找这本拾遗,和管理员吵起来了,肖哥你不知道?(回忆借阅卡上有没有他的名字
李大翔:还跟你打听个事,那个米斯啥啥的洋大学,最近来过人?
李大翔:好像还有个日本人,肖哥你寒假在这帮忙,见过吗
KP:“陆河那家伙,从来不外借图书,有问题直接来图书馆从来不带走。而且三楼的书基本不能外借,需要单独找学校开借条或者是教师才可以。”肖尔佐回复你,“我不知道什么拾遗不拾遗,总之是缺了一本吧?哎,常有的事。”
刘长福:是不是有个日本人建筑师,还专门跑到我们学校里来查资料啊?
李大翔:我们想采访他们
刘长福:“常有的事?”我奇道,“图书馆的书经常被人拿走吗?”
KP:“去年吗?”肖尔佐看着李大翔,戏谑地笑了,“去年这里不是你周伯的地盘么?”
李大翔:管理员也这么说过,三楼不是不对外吗
李大翔:我按耐住殴斗的冲动,陪笑道,哪儿有什么周伯,我有眼不识泰山,瞎套近乎罢了
李大翔:论熟悉这里的程度,哪儿有人比得上肖哥
李大翔:您大人有大量?(我忍住斗殴冲动
刘长福:“肖哥,这不是小李不知道,就过来问了嘛。周伯就是一看门大爷,哪有您懂得多啊。“
KP:“三楼说是不对外,但想要查资料的学生多的事,只是外借比较麻烦。真正烦的是四楼吧?我估计那些书都是去四楼了,”肖尔佐叹了口气,“那里是校史馆和完全内部的借阅材料。陆河不一定是真不知道,我估计他只是想着如果没什么大问题,吵一吵说不定有人会把书给他吧。”
刘长福:我悄悄拽了拽小李的衣服,让他不要太冲动。
李大翔:(陆河是这人设吗 看来我弟不能和他在一起
KP:(你在说什么你等一下
刘长福:四楼是只有教授才能进吗?
李大翔:小刘的及时制止让我冷静不少
李大翔:肖哥您莫非去过四楼?
KP:“四楼对外说的应该是校史珍藏馆之类的,但事实上学生都没有进去过,我也没有。所以具体什么情况,就不知道了。”
刘长福:平时四楼都是锁上的吗?
李大翔:(刚才我们在三楼的时候,有看到过楼梯或者门锁吗
李大翔:这栋建筑外面,有排水管或者爬藤植物或者其他支撑架吗
KP:“星陈的学生是那种因为一把锁难倒的人吗?四楼有专门的管理员,出入口也不在这里,这边本身的楼梯你现在看起来不全,是因为后来把四楼直接封死了,在另外一侧上。行了,别问这些了,你们年轻人怎么这么多事。”肖尔佐像是已经腻烦了这些无休止的提问,不再回答你们的问题。
李大翔:(提问
KP:你们从正门向内的楼梯,最高只能到达三层,没有通往四层的任何通道。你们从正门进来时,暂时没有发现侧门的位置。
刘长福:“好嘞,那我们就赶紧上去拿书了,谢谢肖哥!”我看了一下小李,点了点头。
李大翔:我跟着小刘上楼
KP:你们上楼,依照肖尔佐的指示,确实找到了60年代的《考古纪要》和两卷《崇明县志》,但是没有第三卷的踪影。
李大翔:小刘,我们分开找吧,快一点
KP:从摆放的位置看,这里像是原本也并没有第三卷的位置。
KP:(大概花了20分钟?)
李大翔:我问图书管理员,能不能影印校史的部分内容
李大翔:(希望他别装死x
刘长福:好,我再仔细看看这里,有没有第三卷
刘长福:以及……
李大翔:杂志采编需要
刘长福:我把目光投向天花板。
KP:(是指四楼的书籍内容复印吗?
李大翔:是的,不一定要真的复印,希望观察他的反应和去向
KP:刘长福过一个观察
KP:不对灵感
刘长福:1D100 Cthulhu7th : (1D100) → 31
李大翔:(!
刘长福:我打了个寒噤。
李大翔:我不解地看着小刘,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僵住了
KP:(刘长福见分组A,我来回答李大翔的问题。
KP:“那边和我们不是一个系统的,有学校开介绍信应该就行。”对方有气无力地回答你,但至少是作答了。
李大翔:那边?不就是楼上吗,我来这儿也几年了,怎么从没听过
KP:李大翔过一个灵感。
李大翔:1D100 Cthulhu7th : (1D100) → 2
李大翔:(
刘长福:(nb!!
KP:(……)
KP:(在编了.jpg)
李大翔:(递烟
李大翔:(问个简易的问题 从外观上看 这栋建筑有几层
KP:4
KP:目测就是四层,也有四层,但是正门进去的内部空间是三层,所有人都可以知道四楼的存在,所有人也知道正门无法到达四层。这不是一个秘密。
李大翔:我们进门之后没有看到分层导览牌之类的指示标记吗
KP:李大翔的灵感见新房
KP:进门之后没有后门的指示牌,但是如果出去绕着整个图书馆走一圈,你们发觉在正门后方靠左的位置有一个单独的门,里面应该是电梯,门口有单独的门卫和司梯工。无法否认这是某种刻意的隐藏,但它似乎也并不是那种完全隐秘的设施。
KP:反正不是什么特别需要隐藏的信息可以直接公开了
李大翔:我,我,我结巴了半天,也没凑出一句话,只是不安地看着小刘
刘长福:马老师没有回答我的分组问题!(
刘长福:我看向小李,等待着他说接下来的话。
KP:我来了
李大翔:你有没有见过,穿着旗袍的女人
刘长福:穿着旗袍的女人?汴江街头不是偶尔能见到。
李大翔:折扇遮脸,坐着黑色轿车,半夜才回来
李大翔:(喷了 小刘有没有灵感
KP:小刘已经灵感过了
刘长福:(我灵感的不一样
刘长福:你在哪里见到的?
李大翔:晚班,看门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刚才就想到了
李大翔:不过你还是忘了吧
李大翔:忘了最好
刘长福:我对此感到非常惊讶。“你是说,你晚上见到有穿旗袍的女人开车来了学校?”
李大翔:是,怎么了?也不是她开车,但车里有她,我说不好
刘长福:既然都说了,怎么可能忘了……对了,小李,我觉得你最好不要想冒险上四楼。
刘长福:四楼好像,有东西。
李大翔:………你瞎说什么呢,我抖了抖
李大翔:我们可是社会主义接班人
KP:刘长福在劝说的当口,李大翔已经把几本书和杂志都摊在了桌上,但闻言还是抖了抖。
李大翔:话虽如此,我很快放弃了去四楼的念头
李大翔:(李大翔:是杂志先动手的
刘长福:我没有瞎说,我是认真的。我听到四楼有水声……但又不是水
KP:(我已经知道了你们这帮刁民了你们就是不想过剧情是吧)
李大翔:今天又没下雨
刘长福:像是某种……活的水?我也说不好。
刘长福:总之,我的感觉很不好。
李大翔:你太累了吧,先别想这些了
刘长福:今天下了半天雨了(闭眼)
李大翔:我觉得你有些神神叨叨了。雨还在下?我看向窗外
KP:(zaima,看书吗,看了也不会死的那种)
刘长福:总之,我们先来看看这几本书讲了什么吧
李大翔:看哪一本呢
刘长福:我们可以分开看?这样快一些
KP:雨基本停了,李大翔看了一眼表16:20
李大翔:好
李大翔:你想先看哪本?
KP:那么你们决定各自看什么
李大翔:纪要 崇明 破烂杂志
李大翔:推给小刘选
刘长福:我看书慢,我看少的那本吧。我拿起了考古记要
KP:(wwwwwwwwwwwwww)
李大翔:(我瑟瑟发抖地翻开破杂志,看起来浮肿相关的内容x
李大翔:(明明破杂志页数最少xxx
KP:那么刘长福拿起了较为不太厚的一本60年代《考古纪要》,李大翔则拿起了剩下的开始翻阅
刘长福:(当然是因为我打那行的时候忘了杂志
KP:以下分线小窗
KP:好了大家都讲完了
刘长福:小李,我好像知道他们飞机失事的原因了。我看向小李
刘长福:(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KP:那么这个算1.5结束,先收工(
0 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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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的欲望15
第十五章、裂痕 陈鱼说,五年前,我们曾有过亲密接触。 我如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五年之前,我何曾与你纠缠? 陈鱼说,你自然是不知道的,这件事是在不知不觉中完成的。 我更是纳闷,我肏过谁难道我心中没点B数吗?为何不记得你? 陈鱼说,你当然不记得,因为你被蒙在鼓里。如果你知道了,才是怪事。 我想,五年前,我还在大学,除了我的前前女友,我并不曾肏过别人。大学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想过约炮这种无聊的事。闲暇时间练练字、写写诗,最不行就去跑跑步,什么抽烟喝酒打炮,这种恶俗的东西的,当年的我,还完全不沾染,也完全不屑一顾。说实在的,我很怀念当年那个仙气弥漫的我,当年因为仙气弥漫,身心俱正,人也就生猛而神勇,有一种世界本该如此的良好感觉,但是现在的我,堕落太多了,每想到这个内心就一阵绞痛。 我对陈鱼说,五年前?不可能,五年前,我连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陈鱼叹了声气说,是啊,当年正是你那股蔑视一切的劲头,十分吸引我。 我是越听越糊涂,吸引你,我们何曾有过交集? 陈鱼说,交集自然是有,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她继续说,我是你前女友的隔壁室友,你去找她时,我被你身上那种气质深深折服。我做了很多努力,才让你的基因留在了我的身体里。 啊,简直莫名其妙,那你且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陈鱼说,自打第一次见你之后,我心中就蠢蠢欲动。终于在某天,我主动去找你前女友拉近感情。后来,和她熟悉了一些之后,我就向她诉苦,说我上一个男朋友已经分手半年了,这半年一直素着,很是难捱��她果然上钩,她调侃的语气问我说,要不,让我老公给你疏通疏通?我很不好意思,不过最终还是决定按照你前女友说得来。 陈鱼说,我后来问她怎么这么想得开,她说反正最后也不一定是我的,我俩关系蛮好的,给你用用也无妨嘛。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但是你们是怎么操作的,居然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连我这个当事人都被骗过了。 陈鱼说,我让你插进来过两次,每次都是内射,一次是在旅馆,一次是在放假之后的宿舍,所用的手段完全一样。 边说着话,我和陈鱼边往那边走。说着说着,我俩已经来到了小哥刚才指的地方。 陈鱼的话让我回忆起曾经对女人不屑一顾的自己,对比现在的自己,心中猛然升起一种惆怅。再加上秋寒料峭,我变得贤者模式了些,对她的欲望骤降。再一想到她身上粘着的别人的体液,让我对此时的她彻底打消了念头。 我拿出烟来,点了一根,问她要不要抽。 陈鱼说,先不抽了,一会儿再说。 陈鱼说,你知道我对你记忆最深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我问是什么? 陈鱼说,你有一回批评别人说:没有去过的地方不要妄加评判,然而当时你,对什么都是颐指气使,从来都妄加评判。你这种对自己对他人的双重标准,我却丝毫没有反感,反而觉得帅气无比。 我当时啊,是啊,我当是还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完全不在意世间俗人的感受。 我说,道理这种东西,能不能站得住,不在于道理本身,在要看用在谁身上。 我们并排坐下,我不时吸一口,听她继续说。 她说:我们策划,要找一个她和你单独相处的时间,并预先让她的嗓音出现变化,在黑暗之中偷偷替换。 有次放假之后,我们在学校多逗留了几天才回去的。这时室友都已经回家了,宿舍就剩下一个人。她的宿舍只剩下她,不过她有你陪,而我的宿舍就只剩下我。 那次我故意装作不知道你已经住进了她的宿舍,晚上熄灯之后,我去敲她的门,告诉她我一个人太害怕了,问她能不能让我住进她的宿舍。她假装无奈的让我睡在了她室友的床上。 陈鱼说到这里,我有点印象了,哦 ,原来是你啊。 陈鱼说,是我。我进去后,就乜斜这眼看你们的动静,适应黑暗后,能看到你们被子的轻轻蠕动,想必是好戏开始了,但是具体进行的如何,我看不分明。过了一会儿你女友去了厕所,五分钟后,我也出去了下,但是刚进厕所就转回。这也是我和她预先想好的办法。 我直接去到你们的床上,躺在她刚才躺着的位置,同样背对着你。我把臀部向你的方向翘起,有一种引颈就戮的耻辱感。当时用屁股勾引你,令我久久不忘,特别刺激也特别害怕,心脏狂跳如云霄飞车。你也好像蛮兴奋,下身狠狠的顶了我几下,但是不得其门而入,于是你跟我说了今生的第一句话。 你说:“骚货,给我扶好”。我听到这个,心中震颤,第一次就被你叫骚货,有点受不了,但是又觉得超刺激。我用手扶住你的那根,它身上很黏很滑,显然是你女友的淫液,难怪你不自己扶。 我给你扶好让你进入之后,还把手拿上来闻了闻,淡淡的有些气味,不知道是你的气味还是你女友的。你隐约觉察到我的动作,就嘲笑我说,怎么样好闻吗?说完你就在我身后一阵狂顶。你嘴里说着,没想到今天会有人住进你宿舍,趁她不在,先让我爽一下。 三五分钟后,宿舍门响了。你也就消停了一点。你女友径直去了我刚才躺的地方。你依然在我身体里面,动作非常轻缓的插入抽出,你以那样舒缓的频率抽送了很久,那种感觉真是让人太受用了,我被你那一下一下磨的欲仙欲死,一想到你女友还就在旁边,就更加的兴奋,爽到不小心呻吟了几下。你发现后还提醒我说小声点,还有旁人在你宿舍,别被发现了。我听到你说这个,心神更加激荡,感觉更加舒服,但我也只好死命克制,最终虽然没有再发出呻吟,但是口水流了不少,把她的床单都搞湿了,后来还专门为此事向你女友赔礼请吃饭。 陈鱼说到这里,我才恍然大悟。我记起来了,确实发生过这件事。 那一年的我,每天都要和女友连体,因为这样的频率又因为毫无难度,使得性爱这种事,在我心里变成例行公事,给我带不来很强烈的刺激,即使有人在场,我也没有觉得如何如何,所以居然连换人了我都没有发现。 陈鱼接着说,你射进去后就睡去了,我和你女友再次互换床铺。回到自己的床铺之后,我躺好,跟你女友发消息说,你的水很滑啊,刚帮他寻找入口的时候弄了我一手;你女友回消息说,再滑也比不上现在你身体里面的东西滑呦。 听到这个,我心中竟然甚是得意,我认真的感受你射进我里面的精液,不知到底能有几分滑,不知道是否如你女友所说。想着想着,我在一种对刚才触感的留恋中睡去,幻想着你今晚会不会淫兴大发,半夜摸上我的床,把我偷奸。但是并没有,那是一安静的夜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我说,那时候我的心思完全不在女人身上,不在这种苟且之事上,当时又有女朋友,我对这种事并不渴望,一点都不渴望。 陈鱼问我说,你的心思不在女人身上,那在什么上面? 我说,对线、补兵、连招、团战、单带。 陈鱼轻轻一笑,我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她将要像凡夫俗子一样,评论说我如此痴迷游戏,难怪没有女朋友。 我暗笑了一声,没让她说出来。现在的人听到什么,就能记下来,在别的场合随口浑说。于是每一群乌合之众里都流传着相同的俗不可耐的说法,传声筒们既分不清对错,也辨不明真伪。在乌合之众这种群落里,真假对错本来就无关紧要,只要嗓门大就可以嘶扯。如果乌合之众中有毛驴加入,想必可以迅速称王称霸。 大学时期,相比于游戏,女朋友这种事啊,又算得了什么呢?总有傻逼能举出一百个例子证明女朋友比游戏重要,就像论证吸烟也有好处一样,但那跟我有什么关系?烟这种东西,我已经戒了,我再也不会管它是好是坏,我只是再也不会沾染这种东西了。 回想大学时,所有的快乐大多与游戏相关,而关于女朋友的,不过一些家长里短的柴米油盐诸事,虽然偶有小情调,但终究乏善可陈。当然我也不是贬低谈女朋友,抬高游戏。上面说的只不过是我的真实感受,所有未曾被游戏的快乐支配过的人,都不配来游戏的地盘妄加评论,说到底,你对游戏一无所知,哪儿来的居高临下、颐指气使。 世人习惯对事情妄加评判,往往不是因为心有成竹,而是因为一无所知。身边总有这样的人,每天都在不知所云的乱说。想到这个我就心情低落,我猛抽几口烟,开始神游天外了,不再理会陈鱼在说些什么了。 后来,我隐约听她在说第二次的她的高妙设计,是在一个旅馆里,但我已经毫无兴致了,我心头想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了这副模样,曾经那个仙气弥漫的我呢,想到这个,我有些心慌,我不想承认我已经江河日下,一落千丈了。近几年,我还总是假装我一如从前,但心里明白我已经大不如前了,甚至现在的这个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长出来的,我完全一无所知,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将曾经的自己完整抹杀了。 陈鱼好像终于说完了,因为她蹲了起来,向我前方并了过来,她在解我的衣服。我心头纳闷,她这是要干啥? 陈鱼说,虽然我们曾经共同有过两个晚上,但是我不曾看见你的东西。再后来,虽然我见过了很多,但是念念不忘的却是你这里这根我从未看见过的。 这容易,我站起来,把那条放了出来,她把这根还没有硬起来的东西,托在手心掂量了几下,嘴里咕哝着说,好像比当年大了一些。之后她在我前面跪好,准备做那件事。她说,她本来是抽烟的,但是为了现在要做的事,才没有抽。说着,想把我的东西含进去。 含与不含,都无不可;含与不含,并无分别。但是,这种事,和我现在的心境不搭。于是,我一把揽起她,把烟塞进她嘴里,另一手收拾好裤子,朝山下走去。陈鱼被我一把捞起来,有点赌气,但走了一阵也就豁然开朗了。我俩步调越来越快,撇开了那些凡尘俗世,心情也逐渐轻快起来。 我和陈鱼往山下走去,天色逐渐黯淡起来,配合着山间吹来凉凉的小风,我心突然开朗,此刻的自己与这庸常的人间世并无瓜葛,也甩掉了平日里的种种拘束,我自在轻快起来。 我身心畅快,发现一个人口味寡淡下来,不再对女人心存期待的时候,别有一种满足感、欣喜感,这种感觉恬恬淡淡,发自心间,与男女肢体交缠的快感,大异其趣。人,只有逃开了某件事情的束缚,才得神思清明。 在性爱这种事上,实际操作无法带来真正的满足,无论多少次之后,只要心存期望,永远饥渴,永远饥不择食,人之所能有所克制,都不过是因为不愿意负担后果罢了。 能够让人真正摆脱对性的痴迷的,是一种叫做贤者模式的东西,就像我现在的样子,对这个世界无所期待,对身边女人无所期待,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王。贤者模式在我身上曾多次出现,但都是昙花一现,第二天我我必定再次坠落欲望的魔窟,当看到漂亮的女人时鸡儿又跃跃欲试。也正是因为贤者模式的不可预知和来去匆匆,才显得弥足珍贵。每次进入贤者模式,我都十分珍惜,恨不得为此沐浴更衣。 那一路,那一晚,我通身都是爱谁谁的气质,虽然装逼,虽然矫情,虽然会令人有些不适,但这并无所谓,这些将来可能带来麻烦的细节,和当时的心境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当晚睡在山脚的旅馆,自在惬意,拟于王者和傻逼,小哥发来的信息也一直没有回。我是谁,我是如此屌的一逼,我会回她消息?开玩笑! 第二天醒来,我果然又被猪油蒙了心,又变成一个俗物,再次对世间那些庸常俗事痴痴恋恋。想起来昨天晚上已经做下的事情,心头感到一阵麻烦,别人自然是无所谓,但是小哥想必是已经在赌气了,几天不理我看来是免不了的了,我得想办法好好安慰挽回才行啊。 发消息问候,不回 发消息请安,不回 早餐上坐在她旁边,她立马起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和她说话,一路都不搭理 哈哈,看来是这次是真的恼到不行了 旁边有同事看见说,这俩人,前几天好的像连体婴儿一样,现在却像结仇了似的,现在这谈恋爱啊还蛮有意思,时不时吵吵架拌拌嘴。 有没有意思我是不会管的,拌嘴吵架我也是没有的。但是啊,你说的连体婴儿是在怎么回事?我们连体这种事,你都知道了?我有点想问问小哥,她们说我俩连体了,我们是怎么连体的呢?我们到底是如何连体的呢?用什么连体了? 但是我没有问,因为现在的她必定不会搭理我。 我收到陈鱼的消息:每天 每夜 每个地方 你说了算 我想起陈鱼从他老板屋里出来的时候,哭的肿的像桃儿一样的双眼,加之走路东倒西歪有一种林妹妹的即视感,鸡儿立马梆硬了。 但是我不能约她的,最起码现在不能。现在小哥不理我,我不能节外生枝,不能给小哥的怒气再添一把火。 于是那一阵我每天独自行走,尽量避免和同龄女同事交流,虽然小哥看上去丝毫不关心,但多少肯定能看进去一点,只是表面上,她对我肯定还是隔岸相望,完全不理。我也暂时没有更多期望,我得慢慢等机会。 请求原谅这种事,不能急于一时。 我心里明白,机会,总会到来的,不用刻意,不用套路,一旦看到机会,凭心去做就好了,因为我对小哥是真的在乎,所以效果想必不会差的。 但机会哪天才回来,我并不知道,我无法操控,除了等待,别无他法。我期待机会来临,但也并不着急。为了以后请小哥原谅时我能够理直气壮,我活成了一个禁欲系废物,一直素了很久,既不找人泄欲,也不自己处理,两周下来,我明显感到我的那根东西更低悬挂了,更加圆胀了。 我几次看见午饭后小哥和她的性奴们陆陆续续回到公司,他们都有些垂头丧气。小哥这几天本来就不开心,她的几个性奴估计被小哥整治的够呛,有怨气的性奴只好在陈鱼的肉体上发泄,陈鱼显然被草的有点散架。看陈鱼走路,虽然有意控制走路姿势,但还是在某个瞬间,透露出了她腿间的不适。 每当看到这种情景,我心间就放松了一些,感到高兴,因为小哥越是这样的放纵,越容易宽宥我那天不理会她的罪愆。小哥这么做恐怕多少有些做给我看的意思,想以此刺激我,不过结果适得其反,我从中也捕捉到了小哥些许的愧疚之情。 看到这种情形,我的另一个感觉是,我觉得有些愧对陈鱼,说到底是因为那天的事情,令她遭受着这不白之冤。不过陈鱼从没有跟我说过什么,哪怕一句抱怨,她这种不言语自己把委屈全吃的感觉,竟然令我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半月之后,人事部组织活动,需要写一些大字,因为我的字还可以入眼,之前都是我写的,但是这次因为和小哥的矛盾,导致她并不会来找我。 她们部门的其他女同事或者不明就里或者出于调侃的心理,在那儿一直催促小哥过来叫我去写字,因为之前都是小哥来叫我的。小哥僵在那儿,左右为难,不来不行,来吧又拉不下脸,我当时就感觉到了她的内心有多么纠结。我不想让她承受这份不快,于是自己径直走了过去,看着还在发愣的小哥和众人,心里一阵得意,还没等小哥反应过来,我就从她手里接过来马克笔,扶还在继续发愣的小哥坐下。 旁边的同事看到这以情景,纷纷雀跃起来,她们相互笑着拍了几下彼此,就跑开去说悄悄话去了。看着她们那亲密劲儿,我更加深刻的领会了那句话,八卦啊真是一种亲密关系的催化剂。 我开始写字,小哥坐在旁边,依然是一脸冰霜,尚未冰释前嫌,但这并无所谓,因为,我通过她的目光,读到了这样的信息:她对我已经不似前几日苛刻了。 这种情形啊,正是我所心心念念的模样。我写字她看书,或者我挑水她做饭,在做的是什么具体的事情,其实并无所谓,我只是爱上她近在咫尺的这种感觉,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如果我真的能把她娶回家,那么以后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我都可以距离她这么近,在任何情况距离她这么近,再也不用在乎世人的目光,再也不用担心有谁会突然出现。想到这里,我心中一阵暖意。有一种强烈的想把她捧在手心的感觉。 这时,旁边有人在打闹,动作很大,我冷眼旁观,只要不会伤到小哥,我绝逼无动于衷。但是说来也巧,一���厚厚的书好死不死的朝着小哥飞来,我操他妈,喊小哥躲避已然来不及了,我一个箭步上前,一拳挥出把书打飞了。 那俩打闹的傻逼随后跟了过来,双簧一样的连声道歉,又说刚才差点就砸在秦茹脸上,真是把他俩吓坏了。我一脸不高兴的说,幸亏没事,脸要是花了的话,你们可怎么赔?说完疼的我忍不住甩了甩手。 小哥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抓住我的手看了看,倒是没流血,磕掉了一层皮,周围青了一片。这点伤其实算的不什么,并不太疼,完全都不会印象到我写字。 但毕竟小哥是当事人,替她挡枪而受的伤,让她有一点不一样的感受。 她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落泪,只是眼眶有些红,她朝着我受伤的地方轻轻吹了几下,一阵凉风扫过,将这些天我感受到的些许委屈,一扫而清了。 她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就撒开了手,在那里定了三秒钟,转身离开了。 至此,所有的结都已经大致解开了,只差最后一道程序了。而这一道程序我已经想好了,约饭。 我跟隔壁邻居商量好周日小聚一下,来了这么多日,还从来没有好好聊过,这周末我请他吃饭,顺便请他带上女友。邻居会心一笑,拍胸脯保证,一定会带上的。 我这隔了好几层约她的努力,自然逃不过小哥的法眼,但小哥还是同意了。她也正好借坡下驴,顺水推舟。 那天的饭局,我们三人坐在一个四人桌,他们两个一排,我在另一排,小哥在我的对面。 饭间,说说笑笑,谈天说地,毫无新意,不过是人类那套庸俗不堪的东西,那些所谓的吹逼打炮、插科打诨、抖机灵,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够让我高看一眼,不过是些让平庸的人可以打发时间的无聊东西,不过是些到此为止的东西,除了杀死时间,没有任何意义。 那个饭局,唯一真正有意义的内容,在桌子底下。 小哥身量不错,腿一定会伸到我这边来,无处可逃的。 于是在几番尝试之后,我终于夹住了她的腿,她虽有轻微的挣扎,但无济于事。况且她对象就近在眼前,无法大动干戈。所以最后,小哥也就任由我用双腿夹着她了,不管是忍气吞声也好,不管是半推半就也好,总之这一招下去,我们两个之间终于扫清了所有烟霾。 我很高兴,故意说着一些山上的事情,话语间不时擦碰着色情和禁忌。 小哥对象是不知道我们在一个公司还一起去游玩儿了得。所以小哥在我的话锋将要触及相关信息的时候,就会出来救场。 比如她这半个月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是啊,前几天我们公司也去那里爬山了,本来有晚霞的天挺好看的,突然就下起了雨,搞得我只好当晚住在了半山腰。那个旅馆,你曾去过吗? 我配合她演戏说,旅馆?什么旅馆?半山腰哪有旅馆,没有注意啊。 小哥听我这么说,也就终于放心了。我都能感觉得到她的腿终于不再用力了,她放松下来,放下了对我的所有警惕。 我试探的问了一句,你们搬来多久了? 小哥说,搬来有7个月了吧。 小哥终于回我话了,我竟然突然鼻子一酸,瞬间眼圈都红了。 小哥咯咯一笑说,至于吗,一个大男人,还哭了。 我说,当然至于,这半个月我家那口子不理我,可真是难受死我了。 说着我用腿用力夹了一下小哥,小哥突然嘤了一声。 小哥男朋友忙问怎么了,小哥撒谎说,没啥,被菜汤溅到了。 我说,真希望我那口子,今天就原谅我,我已经知错了。 小哥说,她会原谅你的,说不定她已经原谅你了,只是还有些赌气而已。 我内心狂喜,说了句但愿如此。 小哥说,说不定她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和好的礼物了呦。 我说,哦?是什么啊? 小哥头一歪,说到,那可说不准。 说话间她一根筷子掉落,她一个瞬身来到桌子下面,小手探进我的沙滩裤,轻轻的拨弄几下我的那根东西,又在外面拍了拍它,得此鼓励,那根东西瞬间响应了个一柱擎天。 虽然并无后续,但是我知道,我和小哥之间,已经冰融雪化,乌云散尽了。 心开了,气氛也就开了,世界也就无所谓了,说话也开始带风了。不一会儿我就把小哥对象侃晕了,他不胜其烦,这不,他起来了,他出去了,他下楼去抽烟了。 我看他走远了,就对小哥道歉,说那天确实是我有问题,我知错了,原谅我吧。 小哥眯着眼想了下,说,行吧,最近这段时间,也给够你脸色了,你也表现的不错,我原谅你了。 我听到这句话,恨不能跃过桌子骑到她身上,但是大庭广众之下,并不能这样做,我只好绕过桌子,来到她面前,她的眉眼秀发、她的温度味道,一如既往,那是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仅仅十天未动,却似阔别多年。 我拉住了她的手,有种断剑重铸、骑士归来的感觉。 呆呆的在那儿呆了几分钟后,小哥说,那天我跟你发那么多信息你也不回,跟你说话也不搭理,你是要干嘛?陈鱼把你的魂儿勾走了吗?说着用手点了一下我的额头。 我说,陈鱼?怎么可能,她几斤几两你还不知道吗?我会被她迷住? 小哥说,我自然也知道不是因为她,但还是生气,这十来天我也把那小姑娘折腾的够呛,现在想想多少也有些于心不忍,下回和她一起玩儿的时候,我得好好安慰她一下。 我说,我一猜你最近就没闲着,看陈鱼平时走路都不稳了。 小哥一脸黑线的问我说,咋的?你还心疼了? 我说,是啊,我心疼她要是病了还怎么让你出气。 小哥听到这个,突然破涕为笑,拿她铁拳捶我。 我一把揽她入怀,刹时间,山河大地、日月星辰,全数归位,前几天随风摇晃的心魂,飘若浮萍,她的头搭在我的肩膀的瞬间,我的心才终于不再流离失所,终于得以安放。我吻向她的头发,那丝丝缕缕的存在,是我这极其无聊的一生中少有的安慰,像是我自幼时起就独自照料的日月星辰。世界上有些东西,只关乎美,无关利益,每当看到这样的东西,如尽得天下之美,心头万般不惧。小哥身上,就有些东西,能让我产生这种感觉,比如发丝、味道,都是我的专属毒品,每一见到,都如痴如醉,世间有这种超凡脱俗的存在,对我来说,无疑是一种极好的慰藉。 过了一会儿,小哥说,行了,我也原谅你了,别这么粘人,快回去座位上,让我男朋友看见不好。 我意犹未尽,说怕啥,我用背部挡着呢,他能看到啥,难道他还能透视不成?但我还是回去了。 那天下午的事情,到此就算全部结束了,后面发生了什么,根本不值一提。 那晚小哥去了我的住处,跟她男朋友嘿咻了半夜,听小哥的语调甚是欢快。我心中的熊熊欲望被她的呻吟声撩起,我又开始盘算那些未竟的玩儿法。 我要等一个机会,进行一次大胆的尝试。 那天以后,小哥对我好了很多,偶尔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又在给我递鸡腿了。我美在心里,只要是小哥递来的,我都能吃的渣都不剩。 那个大胆的想法在我心中酝酿了几天,终于成形了。 择日不如撞日,计划成形的当天我便开始实施计划。 我把小哥男朋友的联系方式给到了陈鱼,暗示陈鱼把他勾引上床。 当陈鱼马上要得手的时候,我告诉陈鱼,不要出去开房,要去他家里。并且在干事儿的时候,一定要引诱他叫你老婆。我就住在他隔壁,我希望我在客厅遇见他时,他会告诉我说,他刚才肏的是他的老婆。 第三四天,我晚上回家时候,看见洗手间里影影绰绰的有个女人身影,虽然因为毛玻璃看不分明,但是那一头长发还是能分辨的出来的。 小哥刚才还跟我聊天来着,不是小哥。是陈鱼吗? 我正纳闷着,看见她来到门前,侧身,想来是对着镜子擦拭身体,除了头发是黑色,通身上下一片肉色。 我突然觉得,毛玻璃后那种隐隐约约的肉体,竟然充满了诱惑。我把东西放在,再出来看的时候,她的阴户位置,竟然多了一层黑色,这是她穿上的内裤吗?还是她的阴毛呢?我不得而知,但是突然感到兴奋。我想,今晚,我一定要肏到这个人,并且要把精液都射进她身体里面。 于是我联系小哥说,你男朋友正在家里约小妞,你想来观摩一下吗? 小哥发了一个不屑的表情,说,我偷吃的不比他多多了,有啥好观摩的?不去! 我说,当然不只是观摩,我已经准备好了,今天我们4P。 小哥说,累不累啊,还4P。 我说,来吧,就当是重归于好的见证。 小哥说,给跟你重归于好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说,服了你了,行吧,我过去。 ���后我去告诉小哥对象,说我女朋友今天要来,正好你女朋友也在,我们终于一起好好玩儿一次了。 他挠了挠头,好像在想要不要点破那女人不是他女朋友。 我接着说,刚才透过毛玻璃看见你女朋友,身材真不错。 他嘿嘿一笑说,是啊,平时看不出来,只有脱光了才能显示出好身材。 我说,那就说定了,今天我们来个淫乱大啪,一会儿我们分头准备下。 条条暗度,我也终于把小哥度到了我的床上。 今晚准备开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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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任化民:亡命兴安岭
亡命兴安岭
2016-02-02 任化民 蔻蔻年华
“生命像条河,生活的道路越是艰险,生命的浪花越好看。”中学时,读苏联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在日记中写下的感想。没料到,命运真的让我的生活道路变得崎岖艰险,大学生成了“反革命”、通缉犯,逃亡大兴安岭,过着野人般的“盲流”生活。十年后,一九七八年才被吉林大学数学系找回落实政策。
往事不堪回首。但在大兴安岭的那段艰险的亡命生涯,却常常勾起我的回忆。这不仅是越苦的越耐人回味,更主要的是,浑厚粗犷的大兴安岭铸就了我生命的根、生命的魂,影响着我全部人生。就是后来我参军入伍,多次立功受奖,参加国庆观礼,登上天安门城楼受国家领导人接见时,我都想到莽莽苍苍的大兴安岭,它是我登上天安门的主要台阶。
在太平世道,妒忌人的坏人,他们的妒忌心只能压缩在胸内,不能释放;到了坏人当道的动乱时代,人间正气消减,他们的妒忌心猛烈膨胀,便乘机干起原先想干不能干的各种卑鄙的坏事来。狼要吃羊,随便都能找到借口,我无尽的灾难从我的一首小诗开始了。
一九六零年十月五日,农历八月十五,我十六岁,在高中二年读书,农忙假回家秋收。在村北的一棵杨树上用镰刀刮掉一块树皮,在树干上写下了一首诗《回故乡》:“八月秋高田野黄,北雁高飞向南方,雁飞南北为寒暑,我爱故乡回故乡。”“文化大革命”时被我的同乡上纲上线:六零年蒋介石反攻大陆,说我自喻大雁,要飞离北方大陆,投奔南方台湾。无尽的灾难就从这首小诗开始了,公社造反派与吉林大学造反派一联合,我这个全公社第一个大学生,县高考状元,数学系六二级新生第四名,被投入文字狱最底层。
吉林大学数学楼被改为专政楼,关押着二百名牛鬼蛇神。说也巧,关押我的307牢房,恰是我入学时的第一间教室,也是十年后我落实政策走上数学系讲台的第一间教室。同号的还有党委书记刘清,学部委员数学系主任王湘浩,中文系诗人公木张松如, 法学教授贾毓麟,就是一九二零年在北师大给李大钊烈士写碑文的地下党员,外语系主任王昆,物理系书记刘凯,法律系讲师张哲,最小的是我。罪名是“反动学生”。
我曾逃亡一次,被抓回来后又加个罪名“企图叛国投修”,刑罚加重了。老虎凳、灌凉水、烟头烧,我被打得死去活来,昏死在地上,让牛鬼蛇神们像告别遗体一样围着看不服无产阶级专政者的下场。死人的消息经常传来:科研处长张英华跳楼自杀了,物理系朝鲜族讲师金正占跳楼自杀了……专政人员训我:“任化民你也想死吗?那便宜了你!判你十五年是轻的!”我不言语。无论我遭受多残酷的折磨,身心有多痛苦,我都没想到死,也没想到在铁窗里被关押十五年。我没罪,我渴望的是自由:“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我要为自由而抗争。
六八年十月五日,国庆节期间没提审,同号人吃不了的饭菜都给了我,我身体康复很快。黎明前,我在改造日记上留小诗一首:“清清南湖水晶坟,碧波荡漾掩孤魂。浮萍为伴鱼为侣,阳间难觅此幽阴。”趁看守不备,从三楼厕所窗口跳下,摔在楼后湿地上,幸好没有跌伤。就这样,在其他同学正领取毕业证走向工作岗位时,我逃离专政楼,消失在长春黎明前的黑暗中,去追寻被无辜剥夺了的人生自由。我逃跑了,307号的人们遭了殃。地铺与我左右的刘凯和张哲老师被打得线裤都被血粘在身上脱不下来,说是他俩知道我逃跑迹象而没报告。
比我还快的几百张通缉令贴遍东北三省各地车站、码头、边境口岸。我跑到沈阳,在东北灯泡厂工作的哥哥办公室里都有抓我的通缉令;我跑到哈尔滨,在道里区江上派出所,没见过面的表姐夫一下认出了我,我感到惊异。他用身子挡住我,指指派出所门旁的通缉令,原来我与照片一模一样,很好辨认。这通缉令是吉林大学专政队在吉林日报社印刷的,至今还欠报社二百元印刷费没给呢。我跑到朝阳、赤峰、白城等城市,都无法安身,城里太紧张了。有一次,我在七十多岁的老王大娘家里,忽然街道有人敲门进来,大娘把我藏在日本式房子的小壁格里。大娘左右周旋,才使我脱了险。救我命的大娘今年一百一十岁了还健在,生活自理。每逢过年过节我去拜访他老人家,她都说:“我救化民积德了,活一百多岁。”
于是我改变逃跑路线,从城市转向农村,认为农民善良朴实,能安全些。没想到,农村更难藏,村子小,几十户人家,谁家来个生人,不几天全村人都知道,传到大队革委会就是危险。那年月,人性最卑劣的一面被发扬得淋漓尽致。派别不同、观点不同、夫妻反目、父子成仇、亲友为敌、同志相残的现象真是司空见惯。农民积存的那点古朴善良也多被邪恶潮流涤荡殆尽。真正善良的人们也很害怕,把��念存在心里而不敢有什么善的行为。
田野里的庄稼都进了院子,我连苞米、大豆都吃不到;过夜的谷码子、高粱垛都没了;天寒地冻,无处藏身。风雨夜,趁着站岗的民兵不注意,我潜回自己家。打虎全仗亲兄弟,上阵全靠父子兵。危难之时方显骨肉亲情。父母兄弟冒着灭门的危险,把老任家历代唯一的大学生藏在地窖里。外面风声紧,搜查一阵接一阵。在阴暗潮湿的地窖里一躲就是一年多。多亏我自幼长在农村穷人家,能吃一般人吃不了的苦;也多亏父母给我一个好身体,熬过了那黑暗的岁月;也多亏当时深挖洞、广积粮,弟弟们借着备战挖地道的机会,改造了地下室,搭了火炕,安了电灯电炉。
不能总这样躲在地窖里,给全家人极大的精神压力,在针毡、地雷上过日子,应该到外地去谋求生存。趁民兵看的不紧,在无月的下半夜,母亲摸黑为我做顿饭。我吃不下,父母兄弟无声的哭作一团。父亲再三告诫:到外边再苦再难,也别走下道,别干伤天害理的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母亲也叮嘱: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出门前我跪在地上给父母磕了三个头,身上带着几个鸡蛋、一把电工刀、一盒火柴,斜出家门,翻过墙头,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暗之中,踏上背井离乡颠沛流离的漫漫长路。
飞出牢笼的鸟儿是自由的,哪怕是在黑夜里飞。我必须跨过洮尔河、罕达尔河,到内蒙绰尔河西去找一门子不曾来往过远房一家子。为了认一家子,我按宗谱编排改了名:任启学,老家顺天府玉田县任各庄,孤儿,高中毕业,知识青年,不愿下乡,出来散逛。为了尽快逃离平原地区,有时一天要走一百五十多里,双脚都磨起了水泡。避免麻烦,尽量少进村子。饿了,抠地里刚出土的黄豆芽,有点豆腥气,吃一会儿就甜丝丝的了。我想,这总比长征吃草根树皮强。渴了,用帽子过滤路边的泡子水,仰脖接着喝。晚上藏在生产队场院的柴禾垛里,冻醒了再走。实在太累了,找个背风的地方倒下就睡着。天亮一看,吓一身冷汗,原来是旧坟坑,里边还有烂棺材板子和破布片呢。细一想,也没啥可怕的。其实,世上可怕的不是死人,而是活人。饿得实在挺不住了,才敢进屯子。不能进房舍好的院子,那多是大队革委会主任的家。要进村头门面破旧的人家,那是地道农民的家;穷人,善良的多,向着弱者的多。也不能进有知识青年点的屯子。进入内蒙地界,下乡的是天津青年。据当地社员讲,天津知识青年可凶了,生产队长都得听他们的,特革命。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我还穿着一身棉衣服,太扎眼了。我到一户人家,说是邻近公社的知识青年,马跑丢了,出来找马,走得太热太渴了,找点水喝。我是农村长大的,唠农村嗑滴水不漏,不仅博得他们的同情,供我一顿饱饭,而且用我棉衣换他们几件单衣,轻快上路了。
一天,我饥肠辘辘,钻进刚蔫巴樱的苞米地,啃青苞米。正吃得甜丝丝的,发现地边有一个看青的人,握着镰刀走过来,但没发现我。我觉得偷吃苞米不好,地里出现了空杆棵,看青的也不好交待。就迎出来打招呼,想说明情况,赢得他的同情和谅解。谁知那人一见我手里头的青苞米,不容分说,上来就要抓我,并操着天津老太腔大喊:“抓偷青的啦!”我见遇到天津知青了,撒腿就跑。附近干活的知青们也都拎着家伙冲过来。让知青抓住,打个半死是轻的。他们下乡的怨气没地儿发,内讧、自相角斗的事常有发生,巴不得每天都能打一仗出出气呢。我仓皇奔跑,突然,一条河挡住逃路。我站在高高的河崖子上,河水静静的没有浪花,越是这样的地方水越深,老百姓叫这王八汀。追的人群很近了,镰刀都飞过来了,砸的河卵石哧哧冒火花。我从河崖子上一头扎进深水里,潜游一会儿,浮上水面。一群天津人站在河崖子上叫骂着,飞过来的石子打得水面扑扑响。我向下游对岸漂去,心想,多亏上大学时我在长春南湖练就一身游泳的本领,不然,我这祖籍顺天府玉田县的人也要死在河北老乡天津人手里了。
快上岸了,我正得意,突然,脚被捕鱼的丝挂子缠住,将我绊倒,喝了一口汤。我意识到了危险,忙奋力浮上水面,摘下腰间的电工刀割断鱼网。可是,刀不快,网结实,割不断,网上挂住的鱼又往深处挣,我又被拖倒,又喝了一口汤。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瞬间的关键时刻,一位老汉跳下水来,拉住丝挂子,将我和几条活蹦乱跳的细鳞鱼拖到岸上。
老汉从丝挂子里摘出我,我跪在地上就给他叩头,谢他救命之恩。老汉忙扶起我说:“别谢我,谢老天爷吧,你小子祖上有德,大难不死。我也得谢谢你,要是你淹死了,我罪孽就大了,是我下的丝挂子呀!走,快到我家去吧。”
几句话,就知道老汉是个善良的人,我痛快地跟他进了屯子。这是蒙汉杂居的地方,蒙语叫驼门扎拉嘎,汉语叫骆驼沟子。老汉姓刘,汉族,在离家三十里地的公社粮库打更。老伴是蒙族,两个女儿,大的叫格日乐,21岁,中学毕业,小学民办教师,小的叫达古拉,在公社民办中学读书。刘家蒙汉联姻,在屯里威望很高。
刘大叔一家盛情款待我,多长时间没正经八摆地食人间烟火了:热腾腾的小米干饭,酱焖细鳞鱼,粮库酿的高粱酒。当听了我的孤儿身世后,大婶更热情,不住的说:“这是缘份,这是缘份,打鱼打个儿子回来。”她对不肯上桌的两个女儿说:“对没妈的孩子要高看一眼。”说得我心里酸酸的。当提到要找一家子时,刘大叔说:“你不能去找,他被打成‘内人党’(内蒙人民革命党),斗死了,家里正倒霉呢,你投奔他能行?先在我这住下,慢慢想办法。”
他们的善良和热情还是使我留了下来。大叔去粮库上班,我帮大婶侍弄房前屋后两块大园子,采菜喂猪。我是农村人,干农活不仅内行,而且有窍门。劳动,显出我的聪明能干,也透视出我的本份,绝不是那种不正经的二流子。劳动使我赢得她们母女的信任和喜欢。格日乐开始夸奖我:“没想到你文质彬彬的,还能干活。”达古拉有不会的数学、物理问题问我,我忘了自己的处境,解答的比老师都明白。身世可以造假,知识难以掩盖,它总要化为智慧溢表出来。她们同我谈电影、讲小说,发现我古今中外知道那么多,简直就是大知识分子。
我向她们学习蒙语、蒙歌、拉马头琴,说不定啥时候用着。大叔是屯里有名的打鱼郎,跟大叔下河打鱼、钓鱼,跟格日乐舅舅哈斯布赫上山打猎,他是这一带有名的炮手,山里通。了解风土人情,以便更好地融进当地人群中,不像山外来客。当地人都信神,在动荡年代,神灵是弱小无助人群的保护者。格日乐领着我到东山峭壁上拜胡仙洞,说胡仙显过圣,可灵啦。拜每个山头上用石头堆成的敖包,那是蒙古人敬神的地方。到萨满(巫神)家看跳大神、给人治病。在缺医少药的偏远山区,萨满就是医生。这里,与红旗招展口号连天的都市比,真是同一时代不同天地。在交通不发达、通讯不方便的那个时代,时空显得真大。一个人一天拼命走,活动范围不过百八十里,一条新闻从山外传过来,不仅是旧闻,而且完全走了样。多狂的政治风暴,到了大山深处,几乎都失去了威力,被大自然削弱平息了。这是“山高皇帝��”真义的具体展现。山外恶浪翻滚,山里依然是边疆的泉水清又纯。
刘大叔在粮库给我找活,扛麻袋,是阎王活,一天干十四个小时多,一袋绿豆二百斤,压在我这体重不足一百一十斤的身上,那真是刹骨的疼啊。做囤时要扛一百二十斤麻袋上六级跳板,十多米高,摔下来不死也是重残,粮库养着两三个这样的正式工人呢。为了生存,有享不了的福,没遭不了的罪。我咬牙挺过来了。刘大叔常叮嘱工头多关照我,格日乐到公社供销社买东西时来看我,在公社民办中学读书的小妹达古拉也常来看我。粮库里从上到下都以为我是刘家的大姑爷呢。人们开始高看我,工头也不再欺负我了,我日子好过多了。雨季粮库没有活,我回驼门扎拉嘎帮大婶种地、养猪。大婶对人们的传言早有耳闻,也看出自己姑娘格日乐对我的爱慕之情。只是我不太进入那种角色,总像儿子不像姑爷。大婶总试探我家里是不是有对象。
一天,屯里来了位算命瞎子,大婶把这人领回家吃饭,要给我算一算。我不想算,大婶不依,只好算一卦。算命的按我生日时辰掐算一阵说:“此人正在难中,但无牢狱之灾,他左脚心有个红痦子,是走星照命,流浪他乡,十年后出头露日,以后出人头地相当不错。”一番话说得大家都楞了,大婶看着我的眼睛,格日乐盯着我的左脚。达古拉爽快,一把撸下我左脚袜子,让我抬起脚,八只眼睛都盯着脚心那颗暗红色的痦子。连我都不知道,真神了!
事到如此,面对善良的救命恩人,只好实话实说了。达古拉像听故事一样,好像我在讲别人,听得颇有兴致。格日乐低头沉思,大婶泪水滴滴。全家人沉默许久,大婶擦擦眼泪,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光复那年(一九四五年)秋天,大婶十七岁,日本兵在五岔沟被老毛子打败,有七个日本兵跑到驼门扎拉嘎,挺可怜的,都是农民,家里有老婆有孩子。大伙就把他们分开藏起来。大婶家藏的叫依哇一兹尼,名字咬嘴,就叫他一挖一锹泥。白天大婶的父亲领他钻山,采榛子、橡子、木耳,晚上才敢回来。大婶帮他缝洗衣服,听他教日语阿衣屋也敖,看他媳妇照片。老毛子来抓好几次,也没逮着。一年后消停了,他们才去齐齐哈尔回了日本。大婶说她父亲积德了,那年着山火,烧死八个人,她父亲逃了出来。
大婶说:“你没杀人放火,就说点啥写点啥,没犯法,别怕,就在这儿呆着吧。”大婶善良得不明白,阶级斗争你死我活。大叔回来了听了我的事儿,一个劲抽那袋蛤蟆烟。好久才说:“你要留大叔家不撵你;你要走,我让哈斯布赫送你出去,到外蒙去,他那儿有亲戚,挖“内人党”时,他送过好几个人。边界好过,咱们中国双日巡逻,他们单日巡逻,双方不见面,怕冲突。
我沉思良久说不行。我出去再也回不来了,能回来也是当特务,老毛子克格勃不能放过我这个会俄语的理科大学生。我在国内躲一躲,形势一变就有出头的日子。出去是汉奸,哪个朝代也不会给汉奸平反的。历史证明我的抉择是正确的。吉林大学化学系六三级学生李洪舒外逃苏联,当了特务。从新疆额尔齐斯河口入境被俘后为我方工作,帮助揭露了苏联驻华使馆特务行动。并以他为原型,拍成反特电影《熊迹》。
夜里,全家都没睡好。我必须离开刘大叔家,不能让他们提心吊胆过日子。上哪去呢?我进入梦乡:天上的北斗七星大如铜盆,闪闪发光,把一个三面环山一面邻水的小镇照得如同白昼。我在河水里畅游,胜似闲庭信步。醒后,我决定向北走,找我梦想的北斗七星镇。人顺的时候,可能啥都不信,不顺时,信天信地信命信梦。
要离开的那几天,全家人都不爱讲话。大叔让我记下他在北山(大兴安岭)里所有的亲戚朋友,大婶则是缝补衣服,格日乐拉着马头琴,呜呜咽咽诉说着《嘎达梅林》,不知北飞的大雁哪年再飞回来。
大叔大婶达古拉送我到屯外,我身上有钱,大婶又塞我手里三十块钱说:“穷家富路,大山里可不能步行啊,要坐车走。实在呆不下去就回来,大婶我还留你!”我泣不成声:“等我得好那天,一定回来看你们!”大婶说:“别哭,吉人自有天相。”格日乐领着大花狗送我到北山口,临别时说,祝你心在流水,志在高山。我领悟她的心思:要我心在流水不腐,志在高山不移;也要我人在高山兴安岭,不忘故地绰尔河。她一直望着我消失在远方……
离别,撕心裂肺,刻骨铭心。这次离别比当年离别父母家乡还难受,那时是逃离魔掌奔向自由,而今天是离开善良温暖的港湾去闯大风大浪。后来演电影《归心似箭》,我竞连看了三场,看三场哭三场。现在,每当电视画面出现大草原、大森林、腾格尔、德德玛和马头琴时,老伴儿总要叫我快过来看。她知道,内蒙是我的第二故乡,魂牵梦绕的地方。
在大兴安岭南麓这段生活,奠定了我在大兴安岭深处生存的基础:身体彻底康复,能干各种吃苦的活;了解山里的风俗习惯,能应付各种情况,不是当初文弱书生,而是闯荡江湖的老手了。但是,没想到的是,在大兴安岭林海深处遇到的更为严酷。
按大叔提供的线索,我到过海拉尔牧场,领略了呼伦贝尔大草原的风光,但这不是我的去处。我到过乌尔其汗林业局、图里河、伊图里河、克一河、甘河、吉文、加格���奇等地,都不适合我生存,也不是我梦想中的北斗星小镇的模样。这时,我的身份也变了,不再是吉林省大安县人,而是内蒙古绰尔河人,因为那是我再生的地方,我对它太熟悉了。最后,只剩下一个地方了,那就是鄂伦春自治旗所在地阿里河镇。如果这里呆不下,那只好去更北方塔河或呼玛林业局了。
那天上午是个大晴天,当我走出阿里河火车站时,看见蓝天白云之下,周围山岭长满青松,阿里河流水碧波荡漾,这不正是我梦中的北斗星镇吗?我兴奋异常,很顺利找到林业局仓库工作的“亲戚”。姓徐的主人非常欢迎我,他身体不好,孩子小,家里的地没人种,牛车没人赶,奶牛没人放,正好需要一个劳动力。于是,我成了他家的长工。
我的到来彻底改变了他家的面貌:新板夹泥房子盖了起来,前后两亩多荒地开成长满土豆、大头菜、布留克的园子,院里堆满了松树桦树柈子,连周围的“墙”都是木柈子砌成的,草垛像小山一样,够几头牛吃一冬天的。
周围的邻居也经常使唤我:修房、种地、打草等,活不白干,一顿好酒好菜和一些夸奖的话。也常帮邻居写信,修电灯,修收音机、自行车、牛车,以及辅导孩子学习等。邻里关系好了,他们帮我找活干。我在粮库干过,那是我在绰尔河粮库学的本事;修过汽车,筑过铁路,当过木匠,放炮开山采石等。采伐倒套子(用牛从山上往下拖原木)是最苦最危险的活了。零下38度是正常气温,一有寒流就零下42度。滴水成冰,呵气成霜。半夜喂牛,摸黑出车。踏着半米深的积雪,抱着鞭子,蒙蒙愣愣地进山。一颗大松树底径有七、八十公分,用弯把子锯得拉一个小时。放倒后要截成四米长件子,用爬杠装车。一千多斤重的大原木,一个人装上牛车需要很高的技术。用铁压机把钢丝绳紧好,车后拖根小口径原木,刹车用,防止跑坡。伐木危险,下山更危险,经常翻车伤人。连饿带冻,三更半夜到家。
一天,二十多米高的松树锯断了,晃晃悠悠就是不倒。人不敢离开,怕突然倒下躲不开。我按伐木工人说的,给山神爷磕头,树不倒;又把白茬皮袄抛出去,期望树倒下去砸皮袄,树还不倒。人不活动,一会儿就��坏,真急人。忽然,一阵山风窜过,大松树吱吱呀呀一阵叫,旋转着倒下去。坏了,拧砟啦!这是不定向倒法,大树会横扫一大片的,这样砸死砸伤的人最多。我急忙窜到一颗松树后,轰隆一声巨响,倒树扫在这颗松树上,又砸到雪地上,树上的积雪往下落,地上的积雪往上飞。我吓傻了,回过神后赶忙向山上叩头。
真是祸不单行。下山时,车后拖的原木猛地卡在积雪下看不见的树桩上,钢丝断了,牛车猛地向山下冲去。我抱着车里辕,用双脚蹬雪刹车,无济于事。突然,车左轱辘又垫在倒木上,车轮腾空而起,向外翻去。我被里辕挑到空中,甩到一边雪地上。车翻了,幸好人秋毫无损。我吓破了胆,心想今天就不应伐大家称为山门谁都不敢动的那颗大松树,何况它上面还蹲个猫头鹰。打开压机,卸掉木头,空车回家。这是我上山第一次空车回来。别人三天两头出事,不是翻车就是冒泡(爆车胎),他们称我是“神车”,今天我也不神了。
空车下山,牛奔家,跑得很快。这时,从林子里窜出来三个打飞龙(学名榛鸡)的小青年,要坐我车下山。我说牛腿瘸了,拉不了。其中一个突然一拳打在我左眼上,疼的我捂着眼睛直不起身来。泪水、血水顺手缝流下来。他们一看打坏了人,又都窜进林子里。我满眼血红,视力模糊,幸好眼球没瘪。空车到家,已是半夜了。第二天早,邻居们都来看我,送来云南白药。他们都说那是三个地癞子,老子是当官的,谁也惹不起。一个多月,我的眼睛才好。
聪明、能干、老实厚道,人缘儿好,家里又没啥人儿(光棍),我成了有姑娘人家评品的对象。东院邻居来介绍对象,是她的侄女,姑娘我见过,挺不错的。但我房东担心别人抢了他的好劳力,让他外甥女从讷河县特意赶来介绍给我。邻居一看抢不到我,就起了歹心:我得不到,谁也别想捞着。
大兴安岭是卧虎藏龙的地方,有十万“盲流”。有右派、反革命、走资派,混不下去的农民。那里的苦活、累活、危险活都是盲流干,就像现在的农民工进城一样,干建筑、筑路等力气活。当地离不开盲流,可上边又经常清理抓捕遣送盲流。说人都跑山里来,影响生产队抓革命促生产,是给社会主义抹黑。阿里河镇就有盲流人口收容遣送站。抓住先一顿胖揍,然后干苦力,挣够路费押人上路返乡。别人抓住了有处遣返,我往哪儿送?所以,我与邻居关系非常好,真是有求必应。房子着火,我第一个冲上房;人喝多了冻在雪地里,没人敢管要冻死了,我背他送回家;三更半夜,老人老了(去世),也来喊我,儿子不敢抬大头,我来抬。我给公安分局的人干活,打好招呼,让他们多关照。
尽管我辛勤营造安全环境,也难防叵测人心。在清查盲流运动席卷全镇时,邻居女人到收容遣送站告密,说徐家有个身份不一般的盲流。一群人来徐家抓我。多亏我早有提防:院子的木障子高三米,上有铁丝网,房子按蒙族风俗留西窗,窗下障子留有活门。抓我的人在东大门砸门,我跳出西窗,抽开活门,跑了,躲到盲流朋友家。第二天,我迎着棒棰(人参)鸟的“盲流好苦,盲流好苦”的一声声凄厉的哀叫,背着简单的用品,钻进了阿里河镇北面的大森林里。
有句口头禅: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到山里住。每当盲流被逼无奈时,就背着粮盐、火柴、猎刀、铝盆、狍皮等,到大森林里去采木耳。那时一斤干木耳也能卖十来元,运气好时一天能采一斤木耳,一两个月回来,也能对付五六百元,在那时可是个不小数目。就像淘金热一样,大兴安岭原始森林吸引着全国各地(山东、四川、河南、安徽最多)盲流来淘金。有的不知大森林的险恶,没有与大森林亲和的本领,许多人葬身林海之中。大山里的河水虽然不深,但只有零上几度,很难游过去。一些南蛮子会水,只知深浅,不知冷热,结果抽筋溺水身亡。山林里草木茂盛,沾火就着,不会打防火道,不会野外用火,常引火烧身又烧山。可怕的还有一猪二熊三迷路。要是不慎闯到猪窝熊洞边,或碰上带崽的母猪母熊,或碰上追情逐爱的它们,都要与人拼命的。没有经验的人最容易迷路,干走走不出来,失去信心,精神崩溃,人就完了。其实,山里最可怕的不是自然不是野兽,如果能像鄂伦春人一样与之和谐相处,也都相安无事。最可怕的是人。过去进山的人讲山礼山规,很义气。主人不在撮罗子(窝棚,鄂伦春人称仙人柱)里,你可以做吃做喝,完后原样放好,东西一样不动。就像鄂伦春人留下的规矩:猎人打到大的野兽一时运不走,把猎刀插在野兽身上。别的猎人见了,可以割肉吃,但刀不能倒,更不能动。如果动了,他要拼命的,这就是山里的法。现在的人可不行了,尤其是山外关内来的盲流,把打砸抢的造反精神也带到大森林里来。为了抢木耳、药材、偷粮盐时而发生血案,纵火烧山的恶性事件也常有发生。
在大森林里安家很简单,不用办理户口迁移,不用申请房号批地皮,只要符合大森林的规矩,相中什么地方就在什么地方搭撮罗子。我相中一块风水宝地:背风朝阳山南坡,河水在山谷汇成一个湖泊。湖水明亮如镜,鱼在云中游,鹰在水里飞,青山蓝天尽在倒影中。临河近水,可防山火;临林不入林,可防林中野兽突袭,遇到民兵搜山,又能钻进林子逃走;两厢山坡上长满柞树、桦树,是采木耳的好场地。我为湖水命名:卧龙潭。
清理枯枝烂叶和杂草,烧出防火道。一把猎刀又当斧子又做锯,用松木杆做骨架,桦树皮做瓦,苫上厚厚的小叶樟,一个撮罗子就搭成了。用桦木杆做床,铺上干草、狍皮,天然弹簧床。为防火,门口几米外,就地挖坑,架上铝盆当锅灶,一个家就建成了。吃的是盐水煮苞米面尜。要想吃到油水,就得抓青蛙、泥鳅、蛇、松鼠、桦鼠、石兔。运气好时,能捕到大一点的猫头鹰、野鸭、雪兔。野菜满山都有:最多的是蘑菇,蘑菇生蛆没毒,煮出的汤上漂着白花花一层蛆蚜,木耳、柳蒿芽、黄花菜、山芹菜、山韭菜。野果更丰富:山丁子、稠李子、都柿、雅各达、水葡萄。最好吃的是都柿,又酸又甜,营养丰富。现在人们极力推荐的抗自由基的蓝梅,又称越桔,就是那满山遍野的都柿。坚果只有一种:榛子。野猪、松鼠、桦鼠、石兔等都吃榛子,不多日子就只剩下一地空壳了。大自然是慈悲的,总是给想活下去的人一条生路。
大兴安岭的气候也反复无常,日夜温差很大。晴朗朗的天,来块云彩就下雨。雷电冰雹是常见的天气现象。一天,风云骤变,电闪雷鸣,下起瓢泼大雨。我躲在撮罗子里,看老天爷给我的第一个下马威。突然,天地一亮,轰一声,一个闪电打在湖面上,击起几十米高水柱,夹杂着银白色的鱼,又散落在湖边的草地上。天老爷严厉又慈悲,赐我鲜鱼吃。
采木耳是个苦活。多是阴雨天采,好天头晾。林子里闷热潮湿,不下雨也是露水淋淋,浑身一点干处都没有,衣服要到中午才被自身热气溻干。蚊子小咬多的如同扬糠一般,钻到头发里咬人,痒的钻心。二十斤湿木耳才晾一斤干的,背木耳的后背总不见干,往下淋水。长木耳的是柞树、黑桦、白桦,三年发烧四年长耳子,站干很少,多数都倒在深深的草丛里;深一脚浅一脚,怕蛇咬,又怕窜出黑熊野猪来。
大森林里,白天还好过,山清水秀有活干。最难过的是夜晚,“盲流好苦”的鸟声没有了,孤苦伶仃一个人守着一堆人类从远古传下来的篝火,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那黑暗中似乎藏着无数的狗熊、野猪向我逼近。特别,一声声凄厉的猫头鹰笑,一阵阵长长的野狼嚎,令人毛骨悚然,紧握着猎刀,不敢入睡。当熄灭篝火钻进撮罗子倒在潮湿的铺上,一下摸到冰冷的一团蛇,如同触电一般,大叫一声,跳下地,点着火,把蛇用刀躲成泥。害怕别的蛇闻味儿来报复,不敢睡觉,不停地抽烟,因为蛇最怕的就是尼古丁了,一直抽到天亮。
人怕逼,马怕骑。为了生存,我也适应了跑山生活。有一次我碰到三只黑熊,俩大一小,在河边塔头甸子的蚂蚁堆上舔吃蚂蚁。我急忙钻进树林,谁知被它们发现了,跑了过来。我飞快地逃跑,一口气不知跑了多远。当我停下来时,迷路了。大兴安岭没有突起的奇峰,都是漫漫山岭,山头上尽是树,登上山头也看不清方位,心一慌就完。只有镇静,顺着河水走,准能转出山来。我小心翼翼往山下摸索,在野猪沟遇到两个采木耳的盲流老粱和刘景林。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自然就相识。老粱是龙江济心河干一天才挣七分钱的生产队会计,刘景林是碾子山雅鲁河生产队长,人称刘老大。他俩盲流比我资深,经验丰富,能用铁锹烙饼,下套子套狍子。当二位用二合面(白面加苞米面)大饼子款待我时,一只大耗子从撮罗子苫的茅草里钻出来,到桦皮笸箩里捞个大饼子就想跑,我手快,抽刀刺去,草厚没扎着。
夜里,我仨个睡的正香。突然,我觉得有什么小动物从我身上腾腾跑过,蹬我头一下,跳到地上。我多年养成睁只眼闭只眼的警觉习惯,猛地睁眼一看,撮罗子门上方着火了!是炉筒子过热,烤着了门上的塔头垡子。我翻身跳起来,一边用上衣扑火,一边大喊着火了。可是老粱和刘老大白天太累又喝点酒,就是不醒。我冲出门外,端起灶上的锅,一锅涮锅水压住了火势,又一锅水泼在他俩头上。他俩惊醒,光着屁股跑出撮罗子,端几盆水才浇灭了火。吓得不敢睡觉,坐着抽烟唠嗑到天亮。说多亏我精神,救了大伙的命,也多亏白天没扎住那大耗子,是它发现着火了,从我身上逃生,才弄醒了我。我们仨发誓:再也不吃耗子,是它救了我们仨的命!老粱说我住的那条沟叫黑瞎子沟,木耳虽多,老跑山的没人敢去。那黑瞎子被人撩骚过,见人就撵。特别现在有小崽,更凶。刘老大就被它们仨个撵得上过树,蹲了好几个小时。今天黑瞎子把我撵到这儿来,是山神爷让我来救他们俩的命。救命之恩永世不忘,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吱声。八月节要到了,他俩要下山,让我搬来住。
我搬到野猪沟,老粱和刘老大留下他们的不少用具就背着木耳下山了。又一次离别,刺痛我孤独的心。人啊,应该是群居的。八月十五,大森林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守着篝火,望着明月,思念故乡,思念吉林大学,思念绰尔河畔刘大叔一家。男愁唱,女愁哭,老太太愁了瞎嘟嘟。我把会唱的歌唱了一遍又一遍:苏武牧羊、满江红、惜别、嘎达梅林、芦笙恋歌、敖包相会、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露营之歌、鄂伦春小调……夜幕沉沉,山野空旷,悲怆的歌声在山谷里回荡。嫦娥不语,山神不应,只是偶尔有野兽唤伴的欧欧声应和,加深着思乡人的悲伤。
忽然,一股糊焦味儿顺风飘来。我向北一看,着山火了!大火借着北风,迅速的向野猪沟推进。烈火生风,风助火威,铺天盖地都是红彤彤的大火。大火照亮了天地,吞噬了黑夜,也吞噬着一切生灵。一切植物都烧毁在火海里,松树、桦树烧得嘎嘎作响,那是死亡前的呼叫。一切动物都放弃了世代的生存斗争,争相奔突逃遁。大鹿用身子挡住湍急的河水,小鹿紧贴在母亲身旁,母子偎依着游过河水逃离火海。野猪黑熊收敛了往日的威风,狼狈的向南逃窜。快腿的獐子,细腿的狍子都飞快的奔向黑暗。火苗跟着小松鼠窜到树梢,一个小火球飘落在火海里。夜间弱视的乌鸡、帮鸡、飞龙在火光中盲目飞窜……比红旗似火、斗声如雷的人间灾难不差分毫。劫难,大森林的劫难。
我把东西搬到卧龙潭南岸,点起火,大火向南推去,烧出防火道。我用湿帽子捂住脸,趴在干河沟里,眼看着大火烧毁了撮罗子。大火在卧龙潭两侧飞过河向南烧去,卧龙潭和防火道救了我的命。必须趁黑夜下山,要是在火场里被民兵抓住,纵有千张律师嘴,也是一个个零。
多个朋友多条路。当��我救了老粱和刘老大,现在无处可去,只有回阿里河找他们。老粱帮我卖了木耳,托人弄张叫胡林的空头户口。在阿里河许多人都认得我,叫胡林不行。我回到绰尔河找刘大叔,可惜格日乐嫁到扎兰屯,全家都搬到那里。哈斯布赫舅舅托人给我换了个新户口,名叫任启学。回到阿里河落了户。摘掉“盲流”帽子,成为阿里河正式居民,有了安全感。老粱当过会计,到西山酒厂谋了个保管员干,也把我介绍到酒厂当了一班班长。我钻研技术,产量高于别的班,被选为先进生产者。其实,我造酒,老粱保管酒,合作很融洽。我们的朋友没少白喝西山酒厂的六十度白酒。老粱见我精明能干,非要给我介绍对象不可。我不同意,他揪住我耳朵说,你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是高中毕业生吗?人家姑娘不嫌你是盲流就不错了。老粱一封电报,他亲戚的姑娘来到了阿里河。姑娘挺像格日乐。端庄稳重,心灵手巧,善良贤惠。
那天,我们正在老粱家议论这件事,一位相面先生在门外吆喝,老粱说正好,让他看看,你俩合不合婚。说也奇怪,那先生进屋就打量着姑娘说:“今天相面,别人我收五角钱,这位姑娘的我不收。她是福相,大富大贵之人,别看现在有点寒酸,不久便能时来运转,给夫君带来好运。我了解老粱,不然会以为相面先生是老粱的托儿。在绰尔河刘大叔家算命先生说我颠沛流离十年,现在只剩下一年多了,也许就应在这姑娘身上。十年来,可能我千里奔波万里寻觅的就是她?是夫妻棒打不散,不是夫妻捆绑也不成,也许是缘份吧。我说跟我过日子要受苦。她说:“俩个人受一份苦,总比你一个人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三穷三富过到老,马粪蛋还有发烧的时候呢,何况你这么能干。”这话使我动了心。她屋里屋外啥活都会干,这些年是劳动救了我,我觉得与她曾是相识,很合得来。就这样,大伙一撮合就成了。买间土房,大伙送点锅碗瓢盆,猛喝一顿我们自己酿的老白酒,就算结婚了。当时,我不得不隐瞒身世,从户口上看,我比她大四岁,实际上十二岁,俺俩都属猴。以后知道了真情,她哭了:没想到你遭了那么多罪,我早认识你好了。她也常开我玩笑:你真能装,我咋就没看出你比我大那么多。别看她小,但比我懂事,过日子里里外外全靠她,和她在一起,我有安全感。
结婚不到十个月,母亲带着吉林大学数学系党总支关连弟发出的寻人启事找到绰尔河,又找到阿里河,在茫茫的盲流人群中找到了我们夫妇。母子团员,婆媳相逢,悲喜交加。母亲说,当年跑一个,现在回来三个(已怀孕)。苍天有眼,善恶有报。后来知道,陷害折磨我的那几个人有的自杀,有的精神分裂,有的进了监狱。
告别阿里河,更是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多少年后我还经常梦到绿色的大兴安岭,山山水水,那牛那车,那粮库那酒厂,那撮罗子,那黑熊那山火……泣不成声,被妻子推醒。
我向盲流朋友及酒厂领导告别时讲明身份,大家先是一愣,有点不相信,接着就是欢快的笑声。有的说,我觉着任启学不像高中生,高中生哪能看懂《黑龙江发酵》;有的说,这小子评上先进生产者,代表临时工讲话时,不用稿讲得那么好,原来是个大学生。那几位平时爱慕我关心我,但又觉得不门当户对的正式女工,真有说不出的后悔,只好说没那个缘份。
户口和粮食关系早已注销的人,回到吉林大学,成了大新闻,报纸、电视、广播都报道了“野人新生”的故事。很多人都说:“任化民,也就是你能活下来,换上我早死了。”一位记者问我生存下来的原因,我说:“我的遭遇是当时知识分子命运的缩影。被赶到蛮荒时代的不是我一个人,而是一个庞大的文明群体,迟早要解放的。就我个人而言,我没有罪,我渴望自由,我想活下来,这是生存动力。保护我的是劳动和劳动大众,我学会了各种劳动,劳动使我与劳苦大众融合在一起,深深的掩藏了知识分子的特点,成为他们的一员而不被发现。善良人与善良人在一起,是人世间最大的安全屏障。另外,也只有劳动才能消除孤独寂寞,使生活每时每刻充实丰富,不是度日如年。其实,当年用劳动惩罚知识分子的人,他们想错了,正是劳动成全了知识分子。在劳动中养成的干一行爱一行,干什么像什么的品质,在我教学科研工作中都起到了成功的作用。包括我多次立功受奖,获得金质学雷锋荣誉奖章,登上天安门观礼台,都是那十年艰苦劳动奠定的基础。”
我拿着农村户口给妻子儿子落户,长春市公安局户籍处处长为难地说,我们从来没落过这样户口。当他看了中央电视台播放我亡命兴安岭的经历后,立刻签了字,并对我说,你爱人有福也不简单,是她给你带来好运,你们患难夫妻,要白头偕老。是这样,二十七年了,我们相依为命,携手共进,我的每颗军功章上都有她的一多半。
生命像条河,最值得回忆的是九曲十八弯,生活的道路越艰险,生命的浪花越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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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出】轰焦冻和7个小绿谷
00
荞麦面大陆一夜骤降10度,今年冬天格外冷。从王都到村里,围巾和热红酒都脱了销,在雪国的宫殿里,王后摇着摇椅,充满爱意地给未出世的孩子打一条毛裤。她是个新手母亲,时常穿针引线地编织幻想,
“真希望他有雪一样剔透的皮肤!在下过的雪的城堡庭院里堆雪人,小脸冻得通红。”
她终是没能看到孩子玩雪的模样。被取名为轰焦冻的王子在雪停的那天出生,他像是牛奶冻做的小小人,半边头发和甜糖霜一样白,另半边则是可燃石榴石。王后自此一病不起——她甚至没来得及摸一摸孩子的脸蛋,就被国王武断地送去高塔休养。轰焦冻王子长得很快,他的身高和对父亲的厌恶一路蹿升,那天他在享用冷荞麦早餐,国王坐在离他很远的长桌一端,对他强调剑术训练、以及和邻国交好的重要性。
轰焦冻突然觉得自己像荞麦面。被名为义务的漆木盒框进4x4空间,因过度包装而显得光鲜美味,然后坐上流水线,传送到轰炎司决定好的目的地去。
“我吃饱了。”他忽地站起来,留下2分之1的荞麦面泡在酱汁里,“焦冻,你去哪?”国王浑厚的低音还在他身后横冲直撞,他已推开大门走向早春的庭院。
“散步。”
这是王子离家出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01
出了王都便是森林,轰在鸟语莺声里行走,直到树叶透下夕阳的光,他听到一片鸟叫中有不协和音,源头直指他的胃——
有点饿。
渴求荞麦面的多巴胺成倍繁殖,使得离家出走变得越发艰难,正当轰几乎要确定自己是在夜晚的森林里原地兜圈时,他神乎其神、满怀感激地发现了一座小屋。那是绿林掩映下的阿斯加德,真善美的诸神煮着天妇罗咖喱饭招呼他过去。小屋透出饭食的香气,轰举起手叩门,门却自行吱呀叫着向内打开。
小屋有着温馨的开放式厨房,炉上有口咖喱锅在炖。灶台上不多不少摆着七只小碗,饭盛得满满当当,上面再放一块炸猪排。轰挣扎了许久,在是否要打破多年受的王室教育上想破脑袋,最终多巴胺战胜纯理性,他端起一碗饭。可是这碗也太小,怎么看都是10以下儿童专用,轰这么想着,揽过第二碗。他下定决心只吃三碗饭,等屋主回来了就付给对方相应的饭钱,半小时后他打着哈欠、躺在小屋内唯一的双人床上,心有愧疚地让七碗猪排饭在他的胃里溶解。
轰做了个梦,是他在和国王打雪仗,轰炎司一个雪球暴击直接糊他脸上,他喘着气惊醒,脸上感到一阵重压,让他差点一口气没吸上来。
“是什么……”
他把贴在自己脸上的那个东西拿远了,想看清到底什么,那东西在半空晃荡,发出一声美梦的轻哼。
人、人偶?
那是一个小小人,圆脸卷毛,看上去不比轰的手臂长,穿着裁剪合适的马甲外套和衬衫,像一只热乎乎的抹茶大福,被布料包裹着,向外发散甜软的奶味。由于被轰捏着马甲提在空中,小人偶的脑袋和胳膊都自然垂下,而以这个姿势睡觉显然很不舒服,“嗯……”人偶皱起眉毛,与此同时他的马甲终于放弃抵抗重力,人偶的小小胳膊滑出马甲,他扑地一声掉在床上。
确切地说,是落进轰焦冻的臂弯里。
感谢这几年的剑术训练,轰的反应速度被锻炼得相当灵敏,在小人偶坠落的一瞬,他飞速将胳膊伸向人偶和床之间的位置。他目睹人偶从自己的怀里坐起来,惊讶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疼……”
他怀里的人偶还在揉眼,而突然出现的声音来自右侧方位。轰猛地转头,这才意识到他的胳膊肘正戳在另一只小卷毛柔软鼓起的脸颊上,那是和他怀里的人偶长相一样的,人偶2号。“抱、抱歉,”他努力挤出一点词句,现��暴走咆哮着脱离常理,轰环顾四周,他脚边趴着脸朝下熟睡的人偶3号,4号和5号背靠背坐在地毯上打轻鼾。
他们都长得一模一样。
“你醒啦。”
说话的是1号人偶,他现在站了起来,而他即使是站在床上,也不过是和轰勉强平视而已。人偶睁大了本来就很圆的眼睛,看上去对陌生人的发色颇感兴趣。“对不起,”轰焦冻连忙说,“我把你们的饭都吃了……我会付钱的。”
他急着要下床,突然被人偶3号抓住裤脚。“王都的人!”小卷毛乐得直笑,仿佛在他眼里轰焦冻是时下最流行的托马斯小火车模型,“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来这里?”
“轰焦冻。”轰边穿靴子边说,“……你呢?还有,”他姑且试着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得到了5个不同的回答。小矮人们都醒了过来,有的围在轰脚边,有的趴在床上和他交流。
“抱歉,我没听清。你们能一个一个说吗?”
“绿谷出久。”
5个小矮人异口同声地说。
“这是谁你的名字?你的?”轰问1号,1号点点头。
“我们都叫绿谷出久。”
“这里是我们的屋子。”他大声宣布。轰突然感到脚下一凉,紧接着便看到3号把他刚要穿的靴子高举过头顶,满屋子转圈跑起来。“王都的鞋!”,他在屋中央停下,看着轰焦冻,“这是在欧尔麦特先生的服装店买的吗?”
欧尔麦特大概是某种咒语。3号绿谷出久还没问完,其他小绿谷刷地冲上了上去,围着轰的靴子叽叽喳喳,轰捕捉到他们在讲Plus Ultra,还有One for All、UA,他听的满头雾水,如同坠入云端。他打小在王宫长大,出过最远的门也不过是去妈妈所在的高塔,没想到这个世界竟是如此凶险,他被一群长相和姓名都一样的小绿谷出久困在小屋里,光着一只脚,无可奈何地看他们玩他的鞋。这大概就是一口气吃7碗猪排饭的报应了。
“请把靴子还给我,”他试图发起一个对自己有利的新话题,结果又被打断,这次是小屋的门被撞开,他看到了第6个绿谷出久,小小的人满头大汗、直喘粗气,张了张嘴想发出声音,却只能拼命拿手指屋外。
轰焦冻和绿谷们一起出了门,他依然没能要回他的鞋。
“不、不好啦!!”6号绿谷这才憋出一句话,“deku他——!”
绿谷们齐刷刷地倒吸冷气。他们在苹果树下围成一圈,轰跟在他们身后走过来,“发生了什么?”
“轰先生……”6号看上去快要掉眼泪,轰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抬头向上观望,他的内心无比平静,因为现在无论什么出现他眼前,都已经不那么奇怪了。
第7只小绿谷出久在树上挂着。
他圆圆的身体像一颗长了毛绒的青苹果,被卡在错乱的枝叶之间,在轰和其他绿谷们头顶危险地���来晃去。
“救……”
轰焦冻想悄无声息地移开视线,可绿谷出久们全盯着他看。他是武技和学习兼优的一国王子,总能漂亮地完成轰炎司给他的各种任务,即使心底有些不情愿。
然而他现在被7个小绿谷搞得脑壳疼。
02
小绿谷在层叠的树叶里颤抖,他伸手去够树干,身下突然一沉,他在一片绿谷们的惊呼中勉强扒住树枝,这才没有让自己立刻掉落。“轰先生?!”绿谷1号急得原地转,看到轰正在脱仅剩的一只靴子,“您这是要——?”
“救他。”轰简短地说。
轰踩在青草地上,被小绿谷们担忧又崇敬地目送着走近树干。他在脑内排列出营救计划AB还有C,“轰先生要爬树了,好厉害呀。”他听到绿谷们在咬耳朵,深吸一口气,试图将注意力放在救人方面,而不是——
他轰焦冻其实并不会爬树,这一事实上。
轰炎司是个严父,恨不得让儿子在击剑场上吃睡,要叫他同意轰在王宫花园里上树掏鸟窝,不如直接把他的火胡子漂成嫩粉更容易些。轰尝试把手放在树干上,然后是双脚,他顺利远离地面,小绿谷几乎是近在眼前了。
“抓住我的手。”
他一手抱住树干、另一只手臂向绿谷的方向伸去。绿谷也伸出小小的手,在他右手放开树枝的一瞬,树枝猛然向下弯去,一只乌鸦落到离绿谷几寸远的地方,黑亮的眼睛直盯着他们。
“相信我。”
绿谷依然浑身在抖,却对轰坚定地点头。乌鸦在他耳边扑扇翅膀,他闭上眼——小小的心脏鼓动着疾走狂奔,刺激他的四肢迸出感官的电流火花,他义无反顾地向轰扑去。
无比精准地,在轰脸上着陆。
“……轰先生?轰先生!”
轰焦冻睁开眼,他躺在草地上,小绿谷们在他脸正上方争先恐后地探头探脑。他们贴心地把外套脱下来堆在一起,垫在轰的脑袋下当枕头。
“绿谷……”他坐起来四处搜寻,这时被挤到角落的一个小绿谷举起了手。
“我在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谢谢你救我。”
“轰先生好厉害!”其他绿谷们七嘴八舌地由衷赞美,“我们该怎么谢谢你呢?”
轰摆摆手,“不,不用这样……”他的话语被淹没在绿谷的海洋里,小绿谷们抬着他的长靴,把他推进小屋,招待了他7碗猪排饭后又叫他躺床休养,那时正是午后,吞下猪排和感谢的轰和小绿谷们并排躺一张床,睡熟了的小绿谷们偶尔会把手拍到他脸上,他睡睡醒醒,把小绿谷们的手放回原位,或是为他们盖刚踢掉的被子,这是他不当王子的第2日。
03
轰说是要付饭钱,可翻遍了口袋都掏不出半根钱包拉链。小绿谷们倒是并不为此生气,“留下来吧!”他们此起彼伏地说着,变成围绕轰公转的行星,绿谷1号负责扯他的裤脚,3号和4号跑去堵住小屋大门。
他把一只小绿谷从头顶抱下来。小绿谷扒住他的衬衣,叫他生出一种奇怪的想法,觉得自己抱的是一只包子或糯米团,刚被加热好,向外冒着能让人心软化的暖氲,他把小绿谷轻轻放到地面上。“嗯。”他保证道,“我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绿谷们从没出过森林。他们似乎也是因为某种原因来到小屋,只是不记得是怎么来的了。由于屋内家具都被设计成适合大人使用的样式,小绿谷们爬上爬下地忙碌,轰时不时就得去接住想要从衣柜顶一跃而下玩耍的某只小绿谷。王子已经到了快成年的年纪,却在此刻才刚开始生活。每天早上他和小绿谷们一齐起床,绿谷2号爬到高脚凳上,踮起脚教他煎鸡蛋,半小时后轰为小绿谷们打开门,他们组成一队走向森林,每个人都背了一只篮子。绿谷们采集蘑菇,轰则在小屋打了盆水洗小绿谷们的衬衣,拧干后挂在院子里一字排开,它们在春日里传播皂香,这是祝贺轰的自由生活的庆典彩旗。
“轰先生!”到了傍晚,小绿谷们回到小屋,他们朝轰挥手,轰愣了一下,也举起右手,模仿他们的样子向左右挥动。
“欢迎回来。”他抵住门,侧过身子让小绿谷们一个个通过。
今天只有6个小绿谷进了屋。
轰向屋外探出半个身子,不出意料看到了第7个小绿谷,“我看到你了,”他对着小绿谷躲在树丛里、却不小心露出的半截身体说。第7个小绿谷像是在想什么很难的事情似得,拖着步子走到轰面前。他的拳头捶到轰的小腿上——那是紧握了一束小花的小手。
“谢谢你为我们洗衣服。”他的声音很轻,轰却听到了。
“那个,”小绿谷突然抬头直视轰,“我今天捡到这个……”他在篮子里翻找,递给轰一本被小心卷起的小册子。
“上面说,朋友间,是要......亲吻的,所以……”
轰低头看到书的封面,《与ta拉近距离的100式》,一眼认出这是王都著名的小报记者,化名为葡萄的人体爱好者写的小东西。他的书一开始销量很广,很快读者发现葡萄提供的交友技巧实用度为0,便投诉要求退款,当时还在王都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亲吻?那是什么?”
轰的背后突然不知何时冒出了好多小绿谷。他们饶有兴趣地向轰提问,握着花的小绿谷被吓了一跳,迅速把花藏到身后,“没什么!”他越说越轻,“大概只是传闻吧……”
“我明白了。”
小绿谷睁圆了眼睛,脸从白玉大福变成草莓大福,轰的脸离他那样近,却是一副接近淡然的无辜。他在小绿谷脸颊印下浅吻,脑海中闪过一丝关于绿谷脸真软的异想,和小人偶一起生活久了,轰��尔会想一些自己以前从没考虑过的事,他的心曾是冰封的群山,而现在小小的野花从泥土中破雪而出,小绿谷在花间蹦跳,他远望他们,第一次感到如此平和的幸福。
“我也要,我也要!”其他小绿谷沸腾起来,他们踩着轰的膝盖,争先恐后地爬进他的怀中,“亲吻!”
“每天我们回来都要亲吻——”
轰被推得重心不稳,他手里握住小绿谷送给他的花,后退一步撞到门口的信箱,顺势便靠着信箱坐下来。小绿谷们还在为了谁先得到轰的亲吻争论不休,这时一封信被信箱吐出,晃晃悠悠地飘到轰头上。
信封被火漆封住,上面有火的纹章。
04
“——给焦冻,”
“我已经发现你在哪里,请在7天后回来,”
“不然我就——?轰先生?”
信件被轰从某只小绿谷手中抽走,下一秒便进了炉火。“只是那个人在虚张声势。”轰盯着纸张化为火舌,这时一只小绿谷开了口,“寄信的人会做什么吗?”
“他上上次威胁我要做瀑布修行,还有给我找外国人相亲,最后什么也没发生。”轰顿了顿,指着信箱问绿谷,“邮差也会到这里来吗?”
绿谷们疑惑着看他,显然是没有见过什么邮差。从7个半失忆的小矮人到神出鬼没的邮递员,轰甚至不确定送来的信是否真的来自轰炎司,他满手是碎片信息,思考着想要把它们拼凑成块,差点没注意到小绿谷在拍他的腿。
“轰先生,我们要出门了。”他们聚在门口等待轰和他们道别,至少轰是这么认为,他向他们说一路顺风,小绿谷们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亲吻……”被小绿谷这样提醒,轰才想起他们先前做过的约定:每天朋友们都要进行道别和欢迎的亲吻。他蹲下来,正在考虑是从左到右、还有从右到左亲,一只小绿谷突然踮着脚,揽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啄了一下。
小绿谷放开轰,笑嘻嘻地说,“今天换我们来啦。”
他们大概是乘轰熟睡时商量好了,一齐向他扑来。轰的两边脸颊分别收到亲吻,他刚梳好的头发被小绿谷们揉得起了静电,等7只小绿谷们亲完了,他们还不忘帮轰把前发理整齐。
小绿谷们说着再见消失于林中,漫长的几秒在风中滑过,轰举起手,想对着看不到人的树林挥动,然后又放下。绿谷们现在大概是他第一次得到、也是仅有的7个朋友了,他们交流的方式和普通朋友不太一样。
05
小绿谷们每天都能在信箱中找到印着火纹章的信,轰把它们放回邮箱,一封没读,事实上他根本时间读。他要学的还有很多,清洗厨房灶台,还有为做噩梦的小绿谷讲童话,那是轰炎司不曾教给他的琐事。距离国王单方面约定的7日还有数十个小时,轰为7个小绿谷们挨个擦干头发,小绿谷们突发奇想,去试穿轰的衬衫,他们看上去像是有着过长手臂的小小幽灵。
他们玩耍的时候,轰就坐在椅子上看他们,他能看很久很久,久到他认为自己可以和小绿谷们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他正在放飞思想,小绿谷们把童话书塞进他怀里,“今天我们也要听轰先生讲故事。”
轰在目录搜索了一阵。“今天是《拇指姑娘》,可以吗?”
“听过啦。”小绿谷们这样说着,同时飞快地爬上床躺好。
“那就《金子之国的小魔女学园》。”
“你前天讲过啦!”
“编一个新童话吧!”一只小绿谷突然提议道,他们交头接耳了一阵,获得共识后向轰露出询问的目光。
轰放下书册,挨着小绿谷们坐到地毯上。他并不确定该怎么进行文学创作,可话语却不断向外涌出,那是他想告诉绿谷说的话,藏在文法结构和语音词素下的温柔心意。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出生在冬天的王子。”
王子没有朋友,很少见到他的母亲,被父亲逼迫着学习治理国家。他跑出宫殿,开始寻找自我的旅程,救助了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孩子。那个孩子教他生活和爱人的方式,他和孩子成为了朋友。
孩子感谢王子救了他,而他也在无意间向王子伸出了拯救之手。
“王子在旅行吗?他要去哪里?”一个小绿谷问轰。
“那是人生的旅行。”
“那个孩子...... ”另一个小绿谷打着哈欠,往被子里缩了缩,“和王子一起吗?”
“嗯。”
“他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他们一直在一起。”轰向他保证,小绿谷们浮现出心满意足的表情,轰还想说什么,看他们向梦的方向进发,那就明天再说吧。那不过是最微小普通的陈述句,他们时间宽裕,无论在何时说,要说几次都可以。
我想和你们在一起。
他掀开被子一角,正打算睡觉,看到某个小绿谷翻了个身,小手搭在另一个绿谷的肚皮上,咚地一声——声音之响,轰被惊得停在原地。
那不是绿谷发出的声音。轰看向小屋正门,捶门声再度响起,无形的重压包裹着声音碾向他们。
06
小绿谷们全都惊醒过来,他们手忙脚乱地穿上马甲,轰紧盯着门,右手下意识地拿过放在桌上的剑。
“我去看一眼!”
绿谷3号提着裤子跑向门把手,轰还来不及叫他回来,地动山摇的木板破碎声便震得他一瞬间闭上眼,他的双脚先行动,想把小绿谷抱回来,却目睹着木板从他头顶飞过的景象,同样一起飞向空中的还有小绿谷。
头顶着破烂门框的庞然大物背对着林中星光,无言地看向轰和7个小绿谷。它穿了一条紧身短裤,通体发黑,长了一张牙齿尖利的鸟嘴,重要的思考器官暴露在外。
“怪、怪物……”
“你们从窗子里走。”轰估算着怪物可能行进的线路,以极低沉的声音对身后的小绿谷们后说。
“轰先生,你看!”
他顺着绿谷指着的方向搜寻,发现怪物并非两手空空,它手里有一沓信件,每一封上面都有轰炎司的纹章。
“他就是那个,邮差吗……”
“因为送达的信件都被拒收,所以要强行递信?”绿谷1号试探性地推断,他躲在轰的腿后探头探脑。
“我认为他只是想发泄情绪而已,deku。”绿谷2号反对道。
“就为了这点事生气?”
“我想他大概需要换份工作。”轰说。
“喂!大个子蠢货!!”
怪物转头寻找声音来源,原地转了个身,向着屋外一步步走去。那是不知什么顺着窗爬进院子的绿谷7号,他吓得腿软,却憋足了力气,用平生能发出的最大声音咒骂比自己大十几倍的生物。轰冲出小屋,挡在小绿谷和怪物之间,怪物尖叫一声,举起右拳向轰而去,年轻的王子用剑勉强挡住第一击,他的剑穿过怪物的右手,却被它的左手死死握住。现在是恶鬼和人类的角力,剑在力量相碰中化为碎块四落,怪物拔出陷在手中的断剑,正要向轰挥出第二拳,脑子却被突然出现的飞石实行精准打击。石头嵌进它永远罢工的布罗卡和威尼克区,他怪叫着回头,看见绿谷7号在他身后直喘气。
“绿谷!离开那里!”
轰手里已经没有剑了。他的理智呐喊着叫他撤退,本人却加速向着绿谷冲去,那个会被森林里觅食的狐狸吓到,现在却在试图救助轰的绿谷。
“轰先生!”
飕飕之音划过夜风,轰及时回头,接住绿谷2号和6号向他抛来的新武器。他握住武器柄,这是一只煎蛋用平底锅,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加热了,轰仿佛还能听到它在嘶嘶地响。怪物显然也被这个物体吸引,它向轰奔去,而轰也一跃而起——
他精准地把平底锅扣在怪物头上。锅底和生物组织在进行冥府之吻,迸出烤脑花焦香,这是没人想尝试的夜宵,城市夜排档的究极黑暗料理。
绿谷7号以为自己会被怪物揍,他定在原地,颤抖着睁开眼睛,那怪物脸朝下趴在草地上,它边上躺着轰,绿谷7号看不清轰的脸,他被其他绿谷们围住了。
“轰先生,”他跌跌撞撞,跑过去叫他,“轰先生,轰先生……”
王子没有回答。
07
轰被拖回屋内,小绿谷们在他被怪物拳头击打过的腹部敷草药,等待轰醒来的那一刻,他们坐了一整晚,到了第二天早晨,轰依然没有醒。绿谷7号咬着嘴唇颤抖,6号则在轻轻拍他的背。
“还有一会儿,轰先生就醒过来啦。”
他们这样说了一周,轮流照顾轰,担心地查看年轻王子的睡脸,心怀希望地期待明天和后天。希望一天天被消磨,到了7号负责为轰擦脸的那日,他站在板凳上,没有拿毛巾,手掌合在一起。他从没出过森林,更没进过教堂,只是顺着心意,向素未谋面的神明祈求奇迹发生。
“轰先生是重要的人。我喜欢轰先生,想和你一直生活下去。”
“请醒过来。”
他去亲吻轰的脸颊,那是他做过许多次的事,他和轰约定好的事,他诉说朋友尚未听到的爱意,满心是些许悲伤的小小幸福。其他绿谷们面面相觑,互相点了点头。绿谷1号排在第一位,小绿谷们依次亲吻轰,最终他们低着头整理行装,去森林开始一日工作,有一位小绿谷会留下照看轰。
“嗯……”
最先听到声音的绿谷3号,他把篮子往地上一扔,便冲到床边凑近轰的脸,“嗯。”小绿谷们长大了嘴,他们盯着轰的眉毛皱起又舒展,接着缓缓睁开双眼。
轰从长梦回到现实,他的头顶挤满了小绿谷,紧接着便被他们撞了满怀,“太好了!轰先生!”他们叫着,“轰先生……?”
小绿谷们突然全部远离轰,他们被看不见的人抓住,像堆积木一样摞起来,7号在最下,1号放在最上,轰在他们惊叫中去够绿谷1号,触到小绿谷的手却又松脱。小绿谷们在原地旋转,屋内升起白色烟雾,轰渐渐看不清他们了,只听到他们叫着轰先生,随着扑地一声响,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伸出手臂,稳稳地接住了他们。
确切地说,是他。
一个男孩子落入轰的怀里,圆脸卷毛,看上去比轰矮一点,穿着裁剪合适的马甲外套和衬衫,和小绿谷们有着相似的面容。轰闻到熟悉的、带着淡淡奶味的气息,脱口而出:
“绿谷……?”
“轰先生……?”
他们同时向对方发问,互相盯着了一会儿,随后便一起笑起来。
“绿谷,你怎么变这么大……”轰突然觉得自己问得不太对,现在的绿谷只是比小绿谷们大几倍而已,他的体型在少年里并不算高大。他这么想着,猛地意识到自己还抱着绿谷,那是他在童话书中见过的姿势,他看了眼绿谷,发现对方的脸正缓缓地,从白玉大福变成草莓大福。
“对不起,”他赶紧说,想把绿谷放下,可绿谷搂住他一下,卷发扫在轰的脖子上,和少年的呼吸一起。“好像回到了以前被轰先生抱起来的时候呢。”
“谢谢你拯救了我。”
这是出自绿谷口中,被两人共享的心意。
08
这样一直抱着绿谷说话还是累了点。在童话的末尾,轰和绿谷一起走出小屋,年轻的王子与拯救了王子、同时被王子所救的男孩踏上旅程,绿谷刚回到原状,记忆还恢复得很慢——他现在只记得自己坐船来到荞麦面大陆,往王都走时遇到掌管树木的魔法使,中了不知名的魔法被变分裂变小,只有和人心意相通才能解咒。
“我以为这种魔法只会出现在怪谈里。”听轰发出感叹,绿谷微笑着摇头。
“这个世界是很奇妙的呀。”
比如,7个小绿谷恰好捡到轰焦冻王子,还喜欢上对方这件事。
“你要去王都做什么?”轰问绿谷,后者皱着脸使劲回忆,“我说不上来……”
“首先,大概要找到一个叫欧尔麦特的人,和他会合,然后,然后干什么……”
“做秘密任务?不对,是去秘密地见国王,和缩写名是T. S.的人相、相泽?不对这是人名……”绿谷还在自言自语,转头一看轰焦冻不见了。轰在离他有一些距离的地方停住,不等绿谷叫他突然快步走起,绿谷不得不一路小跑跟上。
“轰君?你要去哪里?”
“去相亲。”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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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CEU】 More Than I Can Be ( WonderSteve )
DCEU未相遇的昨日系列。我终于还是搞成了系列好开心!
第一篇是Hal中心《未相遇的昨日》,第二篇是Kal & Hal友情向,大概就算克拉克的《未相遇的昨日》吧——《伯利恒之星》,这篇就是Diana & Steve的《未相遇的昨日》了。
事情是这样开始的。
作为世界上最快的人,巴里·艾伦总是在各种事情上成为了最后一个人。这一次依然没有例外。
从中城警局的化验室里出来,他才在警局大厅的电视上看到发生在珍珠港上空的不明飞行物坠落事件。新闻里,超人带着差点砸在火奴鲁鲁市中心的UFO飞向天空。
几秒之后,巴里出现在联盟新建成的瞭望塔上。
“嘿!大家都还好——吗?”巴里的话尾直到红色身影携带的电光熄灭才甩进瞭望塔的大厅。
大厅里,布鲁斯和哈尔正在全息投影的屏幕前争论,泛蓝的投影和绿灯戒指绿色的影像叠在一起。
哈尔抽空打了个招呼,又回过头说:“我不知道,以前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我会把飞船残骸带回绿灯军团。”
布鲁斯不悦:“钢骨监测到时空维度的异常波动,我需要把它留到调查结束。”
“布鲁斯,虽然我不介意你黑漆漆的控制欲忍不住查一查这玩意儿,但是不能留到调查结束,这是绿灯军团的事。”
“如果是针对地球的攻击,那就是联盟事务,乔丹。”
“绿灯军团会查出来。”哈尔开始皱眉,双手抱胸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我会查出来。”布鲁斯挥手熄灭了全息投影,他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嘿……大家,谁能和我说说出了什么事儿吗?你们——为什么穿成这样?”巴里插进永远三言两语就吵架的两人中间,总算问出了从他踏入大厅就想问的问题。天知道对于一个速跑者,这等待有多漫长,“布鲁斯穿着礼服,哈尔——等等,白色是海军军装吧?你还挂了个上校军衔?”
哈尔放下手,叹了口气,一脸疲累转身找了把椅子坐下:“说来话长——”
“我们在参加一场军方主办的慈善拍卖会,拍卖所得用来维持珍珠港事件的纪念馆、儿童教育和罹难士兵家属生活。”戴安娜在门边出现,移步来到哈尔身边,倚身靠在桌沿,卡尔在她身后飘了进来。
巴里看着一袭海蓝礼服的戴安娜,又看了看布鲁斯和哈尔:“所以?你们?全部?一场?”
克拉克在布鲁斯身边落下,“是的,全部。非常意外。”
巴里非常感激穿着制服的克拉克,让他不至于成为站在穿着黑色礼服的布鲁斯、白色海军军装的哈尔和海蓝礼服长裙的戴安娜身边唯一画风不和的一个。
“所以你也在?”
克拉克耸肩:“记者的工作。”
布鲁斯在巴里询问的眼神里不情不愿地答:“韦恩集团收到了军方邀请函。”
戴安娜挑眉:“私人兴趣。”
巴里转向哈尔:“你呢?你早就退役了吧?”
哈尔用手指往后梳了一把落在前额的头发,另一只手转着白色的军帽:“还个人情,海军借我去当个卖笑的海报男孩。”
巴里笑起来:“上校军衔的海报男孩。”
哈尔摊手:“都是一个名字,谁让他们给我海军常服。”(空军上尉和海军上校都是Captain)
“白色很好看,哈尔。”戴安娜勾起哈尔手指上的军帽,扣在哈尔头上,“你可是今天全场最迷人的宝贝。”
哈尔站起来,摘下帽子,行了个夸张的绅士礼:“能得到全场最美丽的女士赞扬,不胜荣幸。不知最美丽的女士能否赏光和最迷人的宝贝跳一支舞?”
“哦,你肯定想了很久。”戴安娜笑着说,“当然,为了最迷人的宝贝。”
“所以你们要在正义联盟的大厅跳舞了吗?”布鲁斯说。
克拉克走到控制台边,“有什么不可以呢,布鲁斯,既然刚刚结束了任务,现在又没有什么突发事件,我们可以放松一下。”他说,“让我来看看,钢骨肯定在控制台下了些歌曲。”
优美柔滑的圆舞曲响起,克拉克的古典品味,一首经典的华尔兹。
哈尔带着戴安娜滑入大厅中的空地,他们在近地轨道上的基地中心旋转,蓝色的裙摆在舞步间泛起波澜,像海浪拍在雪白的军装。
身后的大窗映着地球的一小半,在阳光照耀下围绕着一圈与戴安娜礼服同色的蓝光。
时间忽然栖落在戴安娜的指间,透过哈尔的肩章,在旋转摇摆间熠熠闪起遥远的辉光。
那个夜晚没有这样明亮的光,也没有优雅的舞曲和辉煌的太空作陪。
只是点着昏黄灯盏的小餐厅外的马路。
天上飘着细细的雪,灰色的,带着那时特有的阴霾。
有一个人在她面前摆出了一样邀舞的姿势,她将她的手交到他的手上。
那时的她对这世间的一切近乎一无所知,他带她跳了生命中的第一支华尔兹。
没有成型的舞步,没有音乐,只是两个人相互偎依,随着步子摇摆。
他有一双与她的礼服一样的蓝眼睛。
史蒂夫·特雷弗。
戴安娜遇到的第一个男人,引领她走进人类世界的人。
她的生命中有太多第一次和他相关。
有的时候,戴安娜看着联盟同伴的蓝眼睛,也常常想到史蒂夫。
卡尔的眼睛是人类所不可能拥有的蓝色,用世间一切的蓝去描述都不及。布鲁斯的总带着或深或浅的阴霾。巴里的眼睛用哈尔的话说是云端之上大气层的颜色,纯净透彻,是包裹着地球的那一层蓝光。
史蒂夫的,大概是天堂岛的海水吧。
你越靠近,越能发现不可见的深邃。
史蒂夫闯入她的生活的方式就像他的飞机,直直砸在海面,溅起浪花,掀起波澜,卷起漩涡,然后深深地沉下去,以永恒的方式静止在最深处。
他带来了戴安娜所不熟悉的整个世界。
他以不可能的方式闯入了天堂岛这片神佑之地。他是这个岛上从未出现过的男性,他开着一个钢铁巨鸟在天空飞翔。
他带来了士兵、枪械、子弹。
他带来了战争。
母亲曾经对戴安娜说,因为人们在战争中蒙受苦难,所以神创造了亚马逊人,代替他们保护这个世界。阻止战争是她们的使命。可是戴安娜长大的世界里,亚马逊姐妹英勇善战,但从未实践过她们的使命——���战争中保护人们。
亚马逊人偏安一隅,众神的福荫将她们的国土隔绝在人类的世界之外。没有亚马逊人曾经离开,也���有人曾经闯入。
史蒂夫是第一个。
他带来外面的世界正陷于战争的消息。
一场突然爆发,短短数月内卷入整个世界四分之一的国家,波及数千万人,并陷于拉锯、毫无进展的战争。每天都有数十万人倒在遍布铁丝网、拒木、堑壕的泥泞土地上。每一个被卷入的国家都被榨干了血液,打碎了骨头,似乎下一刻就要死于流血,或被外力打倒。可是就是这么奇怪,他们就这样无时无刻不往外流淌着鲜血,半死不活互相厮打了整整四年。
亚马逊的女王认为这是战神阿瑞斯的罪恶。但是她并不打算为此做些什么,她只是给了这个带来战争的男人一艘船,让他能够离开这片神佑之所,回到属于他的、血肉模糊的世界去。
“为什么我们不再保护人类?”
“因为他们不值得,戴安娜。”
“我不能对无辜的人因为阿瑞斯的作恶付出生命视而不见,如果没有人愿意去保护人类,那么我会去。”
戴安娜决定与史蒂夫离开天堂岛的时候,她的母亲说:“你永远是我的最爱,戴安娜,小心人类,他们不配拥有你。”
那时候的她满怀意气,不明白这句话背后的不舍、伤感与怜悯。
她亲眼看到了那个世界。
那个亚马逊人曾经保护的世界。
这个世界和天堂岛有太大太大的区别。
当时人类最伟大的都市——伦敦——是个染满黑灰,无处不在喷吐黑烟的古怪都市。往来的人群穿着累赘繁复又奇异,既谈不上方便行动,更谈不上舒适。
女人被长长的裙子绊住脚步,高而尖的鞋跟怪异而病态。她们把自己勒地喘不过气,只为了凸显不允许被露出的乳房、不盈一握的腰肢,和布满蕾丝花结而高高耸起的大裙子。
男人的领结勒在喉口,带着装腔作势的高帽和毫无用处的手杖。
他们高高昂着头颅,从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佝偻着身躯的人身边走过。
有抬头才能望见的,像一根根直冲着天空竖起尖矛的塔楼,傲慢而靓丽,在灰蒙的薄暮里都折射着金色的光,看着这些骄傲的建筑,让人记不起小心脚下的路。
有低头才能避开的污水坑,灰色的雪、泥水、黑土被往来的脚印、车辙碾烂搅拌,要那么小心才能避开,无暇去抬头看那些光鲜。
“欢迎来到游乐园伦敦。”
“它真古怪。”
“好吧,不是每个人都喜欢。”
后来她发现,这个都市并不是人类最奇怪的地方。
人类的世界,女人不享有男人的权利,更别提上战场这样的事情,衣着华丽的淑女避之不及,衣着朴素的妇人妄想无门。
而战场,是另一个集合了所有人类古怪和诡异的地方。
史蒂夫带着他的小队和戴安娜穿越法国战线,去摧毁德国制造毒气的地点——或许是阿瑞斯的所在。
一路上他们经过了被战争压垮的法国后方。
史蒂夫指着一片覆盖着残雪的平原,曾经缀满金色麦浪和一望无际葡萄藤的田地,现在只有雪水浸湿的黑土长着零碎枯黄的杂草。磨坊的风车已经破烂不堪,没有马能够拉磨,也没有小麦需要碾磨。
城市没有比乡下更好,曾经以繁华荣冠欧洲的都市再也不见夜晚的霓虹。一条一条大街关门歇业转让出售的店铺是城市的主旋律。年轻和年老的妇人在泥水里相互搀扶着艰难前行,见不到几个年轻的男人。
他们穿过新兵启程的车站,这时候她知道,年轻的男人都去了哪里。他们都从这里启程,然后被送入机枪和炸药的虎口。很意外这个车站还能聚集起这么多人,因为更多更多的人早就在马恩河、莱茵河、凡尔登和索姆河化为了肉泥。
这是1917年的末尾。
沙皇俄国在这一年成为第一个倒下的国家,它在与德国的角力中死于革命。奥匈帝国离死不远,英国尚能喘息,法国和德国像罗马斗兽场上最后剩下的两个角斗士,他们满身伤口,肌肉麻木,骨骼破碎,他们只是忍着,不成为先倒下的那一个。
他们来到被封锁的前线。
前面只是古怪,这里是地狱。
一片远眺也望不到边际的深黑土地,弥漫的雾气不是清晨温柔冰凉的晨雾,是不知哪一方施用的毒气。一重一重的铁丝网让血肉之躯寸步难行,无处不在的拒木堆在深深的堑壕上方。
士兵全都躲在在看不到尽处的堑壕里,堆在堑壕前的不是沙袋泥土,而是无数残破的尸体。堑壕里流淌着浑浊不清的污水,跳蚤、水蛭、老鼠在士兵脚边攒动。
有的士兵枕着死人的残肢酣睡,有的就着污水泡开黑硬的干饼。他们的眼神并不像活人。
他们停留了一夜,正好是平安夜。
晚上,战壕里的士兵唱起家乡的颂歌,远远从战场的另一头,也飘来语言不同的歌声。士兵背靠着残尸,面对着篝火,隔着绵延不尽的铁丝网、拒木、机枪和炸药,用不同的语言赞美同一个上帝。
戴安娜问史蒂夫:“你们为什么打仗?”
旁边的士兵见怪不怪地回答:“每个节日我们都会隔着防线唱歌。第二天该打打,该杀杀,该死的,就死。”
这一片方圆几十公里的土地埋葬了整整一代英法青年几百万条生命。
他们没有未来。
他们有的是明天。
该打打,该杀杀,该死的,就死。
“对不起,戴安娜。”那是史蒂夫第一次对她这么说,“我不该带你到这个世界。”
“我怎么做,并不是因为你。”这是也第一次她这么说。
他们继续穿过了德国的防线,德国的状况比法国还要糟糕,他们甚至吃不起黑硬的干饼,有的只是萝卜和芜菁。
即使如此,他们依然接到了进攻的指令,一车一车的士兵被从遥远的奥匈帝国与俄国的交界处征调,这个帝国赌上了自己残存的所有血肉,做最后的致命一击。
在离这片布满血肉的土地很远很远的大洋彼岸,20万的军队在一个冬天里扩招为了480万,雷云一般集结的士兵做好了投入这场战争的准备,史蒂夫就是他们之中早早被派来的一员。
戴安娜要找到阿瑞斯,史蒂夫要找到毒气的配方。他们借助史蒂夫卧底德军的身份,在一场舞会上遭遇研制毒气的毒药博士和疑似阿瑞斯的德国将军。
他们没有跳完那一支舞。
那时的戴安娜穿了一袭海蓝的长裙,剑藏在她的背后。史蒂夫穿着他卧底德军的军装,辉煌的水晶灯在他领口的蓝马克斯勋章上流转着光。
他从没机会穿上美军的空军军装,更不可能有机会穿上哈尔的这一身。
白色的军礼服配上他的金发蓝眼一定非常迷人。
他从没有机会。
史蒂夫炸毁了毒气制作工厂,销毁了配方和已经制成的毒气弹,戴安娜也顺利找到了阿瑞斯。
他们在德国的街道上进行了最后的决战。她与史蒂夫曾经共舞的小餐馆在战斗中化为废墟。
“你是谁!”阿瑞斯这么问。他不止问过这一次,远在伦敦,他们就该发现这隐藏在双方高层里挑动战争的恶魔。
“我是天堂岛的戴安娜,希波吕忒之女。以世间所有美好的名义,你对这个世界的怒火,就此终结!”
“我知道你!希波吕忒和宙斯苟合的杂种!你们真的以为生命是我母亲的赐福吗!我的母亲,伟大的天后,怎么会祝福宙斯的杂种!
“不是宙斯的杂种,他会赐予你他的神器?不是宙斯的杂种,你能有这样的力量?”
阿瑞斯的生命终结前,他大声喊:“你以为是我!带来了战争!不!战争是人类的本能!人类生来就自相残杀,我只是让他们释放本性!你以为杀了我!就能终结战争!等着瞧吧!”
这是1918年的暮春。
德国赌上帝国最后的血肉做的生死之搏,止于能眺望到巴黎的郊外。那里有数之不尽的士兵、坦克、枪炮在等待。
然后又是一场战争,血肉之躯无法逾越的铁丝网、拒木和壕沟组成的防线被一辆辆装甲巨兽轻易碾碎,仿佛之前倒在这些东西面前的那几千万生命是梦中乍然亮过的星火。
这是终结这场战争的战争。铁与火宣告了德国的失败。
11月11日11时,贡比涅森林响起了101响炮声。
仿佛长暮终响的报晓,人类终于从噩梦般的四年里甦醒了。
戴安娜杀死了播撒战争的神明,但他们并没有终结战争。
史蒂夫和戴安娜目睹了那场铁与火的亚眠会战。血肉之躯在机枪和炸弹之前如此不堪一击,而机枪和炸弹在坦克面前又如此无力。
人类总能推陈出新,想出更有效的屠杀自己的方法。
史蒂夫喃喃重复了一遍他在天堂岛对着希波吕忒女王和戴安娜说的话。
“你有什么目的?”
“终结一场战争。”
“什么战争?”
“一场终结一切战争的战争。”
那时的他被真理之索捆绑,一字一句都发自肺腑。
“一场终结一切战争的战争。”史蒂夫看着铁与火的巨兽碾过堑壕、铁丝网和血肉,喃喃说。
这场噩梦之初,所有人都认为它会在圣诞节前结束。几场会战会决定一切,就像一百年前的那些战争一样。骑兵冲锋、步枪齐射。一场战争,终结未来一切战争。
而事实是,这场战争中,杀人的武器不再是血肉之躯能够阻挡,更别提骑兵能在铁丝网、拒木和壕沟里起到什么荒唐的作用。参战的士兵大部分时间不在战斗,而像那些跳蚤、水蛭和老鼠,躲在堑壕里,与尸体和污水为伍,等待愚蠢的将军把他们以进攻的名义像倾倒垃圾一样送到机枪的准心口,成为那些堆砌在战壕口的尸体中的一具。这样的残酷被生命的数量拉到数年这么长。因为还有鲜活的生命可以投进这场拉锯之中,他们就不断地投入,像把煤块铲入蒸汽机车的煤炉。
欧洲这一代青年就此凋零,他们的生命之火什么也没有点燃,也再也不会被点燃。
史蒂夫和戴安娜回到了伦敦,胜利的礼炮传来的那天,他们在街头看到铺天盖地的英国国旗,人们相互拥抱,欢呼雀跃。
然后他们看到了下一场战争的火花,在巴黎数之不尽的会议中,在撑到最后的国家为了弥补自己而贪得无厌地索取中,若隐若现地迸发。
一曲终结,旋律忽地转为了热烈的爵士乐。
哈尔没有放开手,突然就着旋律带着戴安娜快速转起圈来。
在哈尔的笑声里,巴里责怪地叫到:“哈尔——!”
戴安娜完全没有被这场意外打乱舞步,她踩着节奏极快地变换步子,拉着哈尔旋转,等到乐声一停,哈尔俯身,戴安娜下腰,扬手舒腿,摆出一个极漂亮的定格姿势。
哈尔扶着戴安娜的背直起身,惊喜地说:“嘿!你会这个!”
戴安娜理了理哈尔的军礼服领口,宠溺地笑笑:“哦,空军男孩。”然后迤迤然抽身。
巴里双手叉在胸前:“你的恶作剧还有什么来源不成。”
哈尔笑:“这是空军的传统,通常我们邀请女孩的时候会这么来一手。”
“你是指空军的陋习。”
哈尔摆摆手:“因为我们不会晕呀,女孩们肯定是要受不了的,然后结尾下腰的时候就会——”他一把拉过巴里,重新摆出刚才的姿势。
“嗷!哈尔!”巴里一个重心不稳,不得不抓住哈尔的手保持平衡。
“——这样。”哈尔飞了个媚眼,然而并没有人欣赏,很快被站稳的巴里重重推开。
“嘿!”巴里生气地说,“别拿我做示范!”
哈尔无辜:“除了戴安娜你最轻啊。你要我拿克拉克还是布鲁斯做实验?”
巴里瞄了眼坐在一边看这场闹剧的布鲁斯,想象了下那个画面,打了个冷战。
布鲁斯挑起眉。
那一边克拉克已经和戴安娜跳起舞了,鲜红的披风和海蓝的长裙,划出一道道圆弧,仿佛雨滴落在湖面的圈圈涟漪。
银河在他们身后辉煌而壮大。
战争结束后,戴安娜与史蒂夫回到了美国,史蒂夫带她生活在加州,临近海边。他觉得在海岛长大的戴安娜会更喜欢大海。
那正是爵士乐兴起的年代。
他们常常光顾那些活力四射的酒吧,史蒂夫不止一次带她跳过那个高速旋转的舞。空军男孩的陋习,仗着做过旋转训练,他们没什么做不出的。
那时候的史蒂夫也很忙碌,他参加了一场又一场授勋仪式,获得的勋章未必比蓝马克斯常见。美军陆军航空队正是发展壮大的时候,史蒂夫是少有的有战场击坠经验的资深飞行员,他被授予上校衔。
戴安娜回了几趟天堂岛,又回到加州。
他们有了20年美丽的时光。
他带她去看那些没有被战火摧毁过的、或者说,战火早就远去的,人们的生活。
约塞米蒂的雪山、巨松、日光岩和瀑布,中部平原一望无际的玉米田,大峡谷和羚羊谷鬼斧神工的风化岩,黄石公园五颜六色的大棱镜和间歇喷泉,纽约的高楼和华盛顿的国会山,波士顿海外的鲸鱼和海豚。
人类的世界远远不止那些可怖和怪异。
他们确实还有温暖和美丽。
再后来。
再后来,那片土地又传来了战争的���息。
战争爆发前,风声就一阵紧似一阵,史蒂夫早就接到了消息。他已经是美国陆军航空队的将军。
德国被战争的巨额债务压到脊梁垮塌,反而反弹起来,绝境重生,摩拳擦掌,只为一雪前耻,上一场战争的灰烬里诞生了硫磺火湖里的魔鬼。
德国对波兰开战的消息传来,史蒂夫坐在屋檐下,远方的大海蓝得就像天堂岛。
史蒂夫说:“对不起,戴安娜。”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
他第三次说这句话的时候,时间已经是1942年。美国加入了这场比上一场更大、卷入的国家更多、死亡的人数更多、死亡的方式更有效率的战争。
他接到了随航母出发的命令。
“对不起,戴安娜。”离开之前,他说,“我不该带你来这个世界。我们辜负了你。我,辜负了你。”
“我的选择,与你无关。”戴安娜温柔地拂过他的鬓角,他的金发不再那么闪耀,转为棕色,染上了星点的霜华。他的眼睛依然那样蓝,仿佛天堂岛的大海。
可是就像这个人类的世界。
离得越近,越感受到美好和深埋的阴暗。
她的母亲说的没错。阿瑞斯说的没错。她不能阻止战争。他们不值得拥有她。
人类挑起的战争,她不能参与。
人类创造了一个她不能与之并肩的世界。
史蒂夫再也没有回来。
哈尔还在追问戴安娜知道空军小伎俩的原因,被巴里赶到了一边,然后克拉克带着他们去查看暂时放在孤独堡垒的不明飞行物残骸。
戴安娜在布鲁斯身边落座。
布鲁斯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瓶威士忌。
“我猜你想喝一杯。”
戴安娜接过杯子,笑说:“什么也瞒不过你。”
“你拍下的那枚蓝马克斯勋章,史蒂夫·特雷弗,空军少将,这是他卧底德军时候的勋章。”布鲁斯抿了一口酒,“卧底能获得蓝马克斯,确实是传奇的人物。”
“空军的男孩们,上了飞机还能记着什么呢。”戴安娜晃了晃杯中琥珀色的酒液,“他一生都想空军能独立建军,可是他没有等到那个时候。看着哈尔穿那身军装,虽然是海军的,我就想他能穿上肯定非常迷人。”
“他是你离开人类世界的原因吗?”
“我走入或离开,都不是因为他。”戴安娜说,“他伸出手,是我把手交到他手里。”
他们相对无言。
许久,布鲁斯举起杯,地球的倒影落在杯沿。
“敬成就世界的人。”
戴安娜轻轻磕碰他的酒杯,银河的倒影和地球的短短重叠。
“敬成就我们的人。”
The End
我超!!!!!!!!!!!!!!!!想写又很纠结会破坏美感但是真的超想写的结局,不想看的就不要当真啦。反正正文里已经给了注定在电影里一战中就挂掉的史蒂夫开了20年的外挂,也不介意来个这种结局了嘛。准备好了吗?确定要看了吗?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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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夫·特雷弗,好耳熟啊。”哈尔跟着克拉克进入孤独堡垒的时候,搔了搔下巴,迷惑地皱起眉。
巴里好奇:“戴安娜买下了这个人的东西?她不是只做古董生意?”
克拉克说:“是个空军少将,当时还是陆军航空队吧。牺牲在太平洋战争,那个蓝马克斯勋章是他一战在德军卧底时候得的。回国之后获得的勋章多得数不过来,这个是最传奇的。”
“蓝马克斯是我知道的那个蓝马克斯吗?卧底能卧底到得蓝马克斯?”巴里怪叫。
克拉克点点头,“是你知道的那个蓝马克斯。”
哈尔纠结地说:“我总觉得我最近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绝对不是这次拍卖会。”
巴里翻了个白眼:“谁要信你。”
阿灵顿国家公墓是华盛顿最安宁的地方。
成百上千的雪白墓碑像肃穆的士兵,在这片青草地上延展开。
总有人陆陆续续来拜访,洁白的石碑和各色鲜花,阳光穿过树影落下斑驳的光点,宛如跳跃的精灵。
史蒂夫的墓碑在一棵长青的松柏边,环绕着他的战友。
还是清晨,墓碑边放着一支带水的风信子。特雷弗家还记得这位祖父辈的人物,大抵还是给戴安娜一点安慰。
她带了一束火红的玫瑰。
阿灵顿常常看到带着火红玫瑰的人,这一束国花,又恰恰代表爱情。无数未死的爱,寄托在这些花朵,默默地说给亡灵听。
戴安娜伸手擦了擦墓碑上史蒂夫的名字,没有积灰,雪白浑然一体。
“我有了一些战友。”她说。
麻雀和罗宾鸟在枝头欢快地吱吱喳喳,偶尔有松鼠从枝头一掠而过,青草地上的露水未干,钻石一般闪着光。
她沉默良久,只是抬头远远凝视着开阔的墓地。
墓碑间,有许许多多悲欢离合。
“我们会让这个世界更好一点。”她抽出一支玫瑰,落下一个亲吻,把玫瑰叠在风信子上。
风在她身后轻轻拂过这片英灵沉睡的土地。
远远有人呼喊:“史蒂夫!嘿!看什么呢?该走了!”
被呼唤的人穿着一身深蓝色的空军常服,胸前别着上校的银鹰。他收回看着高挑女士背影的视线,答:“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没什么,走吧。”
真·The End.
7th May 2017
1. 灵感来自万恶的还没上映就捅地我痛彻心扉一刀的fanvid:贫道爱吃肉的【DCEU】【WonderSteve】如果我变成回忆(30秒摸鱼) 2. 不要问我超想写的结局是什么意思,就是那个意思。不明白的查查风信子的花语。 3. 终于写了WonderSteve,好开心T-T 4. 一战相关资料来自天涯煮酒论史 1914:诸神末日by押沙龙(一战描写中角斗士比喻化用自此文,应该还有其他影响,因为主要看的这篇。想要简略了解一战过程看这张帖子最好啦!你们看了就知道我化用程度了[笑哭]),八月炮火,一战秘史。 5. 空军男孩的陋习当然是我胡诌的,我就只是想把哈尔插进去! 6. “The war to end all wars” 是一战的代称,当然现在是一种讽刺的用法。在1914年8月,战争刚刚开始的时候,英国作家H. G. Wells写了一篇文章,题目就是The War That Will End War,当时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最后这场战争基本摧毁了欧洲的旧文明。而所谓终结一切战争的战争,结局如何我们都知道了。
7. 看了好几遍预告片,蒙太奇太重,猜了几遍剧情都觉得不通顺,干脆自己开脑洞忽略掉剧情线。
8. 搞完史蒂夫和戴安娜了!祝愿神奇女侠电影大卖口碑大爆啊!我最爱的派派和加朵!!!
9. 蓝马克斯勋章真的是超稀有的勋章,想想电影竟然设定史蒂夫卧底都卧底出了蓝马克斯,简直细思恐极。大家可以搜一搜蓝马克斯的相关。
10. 哈尔穿的那件白色海军常服就是壮志凌云结尾他们参加结业酒会时候穿的那件啊,实在太帅了!空军只有短袖制服是白的,哭,找个理由让哈尔穿白军装!
11. 米帝的空军是在1947年才独立建军的,之前都是隶属陆军的陆军航空队。
12. 放了蓝马克斯勋章、哈尔海军常服、史蒂夫空军常服的图:点我
13. 上映后补充:猜错了,史蒂夫的蓝马克斯是偷衣服附带的,我说史蒂夫作为一个情报人员偷人家衣服偷个有蓝马克斯勋章的是认真的吗?我不管,就当他卧底出蓝马克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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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经历的二次文革:土匪郝红专、邓志荣如何把我打成反党分子的 ——兼回复因退党被市委组织部除名 北京市委组织部退休干部 石树仁
2000年在“三讲”时,我因为给当时领导——原组织部组研所副所长郝红专(后任市交委研究室主任,现任市政协民宗委副主任)就其贪污公款、打击报复、作风粗暴提了意见,马上被当时领导原组织部电教中心主任邓志荣(后任北京经济技术开发区组织部长,现任大兴区纪委书记)报复,在各种会议宣称我是“吃共产党喝共产党反对共产党”的反党分子,反党言行“引起国安局与部党委关注”,不准任何人与我说话,不准到我办公室来,不准与我一路回家同行等等,多次找茬严厉批评我是“单位的暗流”、写稿是“心理阴暗”等等。我忍无可忍,向组织部领导反映邓郝问题,组织部轻描淡写地说:工作方法问题,看干部看全面,仅叫其赔礼道歉而已,我要求处分邓,领导说我是没事找事儿,我反映给中组部中纪委市委领导等多个部门,无人理睬。退休后,为抗议迫害,我3年多拒交党费,不参加组织活动,多次向组织部纪委反映,均无回应。
我挨整起因从郝开始,郝非常好斗,只要稍有不同意见,便是脸红脖子粗地吵架,一言不合即翻脸,没有一点教养、礼貌、风度,根本不像机关干部,地道的小痞子。我与其最早发生矛盾是1992年在组研所,为华夏出版社排版引起的,简单说,当时单位创收,由电教中心某主任介绍,为华夏排一本厚书,当时我负责这件事,郝负责排版,正好所领导病假,也没指定谁负责,在与华夏接洽中,为价格事起了矛盾,郝嫌价低,其实价也不是我订的,我也根本不认识华夏的人,是由所领导定的,当时也确实没经验,不知如何干、订多少钱合适。我还一心想把这活干好点,以后人家还可以多给点活干,反正也没什么急事,我又主动校对了一遍(这也是好心过了头,被郝怀疑有猫腻),我主张与人家好好说,而郝主张强硬到底,不加钱就扣人家书稿,我明确不同意,他就多次冷嘲热讽,与其矛盾激化,领导信以为真,找我谈话,影射我收人家好处,被华夏收买,我直截了当地说:这是对我的侮辱,即如此,我不再发表意见,一切你们说了算。后来他们果然采取极端手段,扣下书稿,被华夏告到组织部,被迫把书稿退给人家,人家也妥协了一下,增加了700元工钱。此事实际是郝这种极端方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失败,所领导却把郝看成是最有能力最可靠的人,是我吃里扒外把事搞砸了,实际上我每一个步骤都听领导的,听我的话不至于这样;他们不想想,怎么可能我们求华夏的事,人家会给我好处呢?人家找排版的有的是,是我们求人家。二来,我是一个道德感很强的人,对收取贿赂深恶痛绝,我是有信仰的人,不是钱能收买的。此后领导视我为内奸,郝也与我成了仇人,多次挑衅打架,我始终和为贵。我从来不爱打架不会打架,人家和我吵,我都尽量不说话。我从来认为极端手段不可取。而郝正相反,阶级斗争的弦绷得紧紧的,与谁的矛盾都是你死我活地斗来斗去,决不妥协,决无面子,而且小心眼超级敏感。一个女同志陈风,只因说他长得黑,就不理人家了;原副所长张清(现市人大副秘书长),只因在会议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有不��意见,就吵起来翻脸。他当时分管的计算机室,刚分来的王辉(现组织部副处级调研员)被他整的死去活来,三天两头严厉训斥,有一次他大叫大嚷,把王训得大哭。王对我说,每天早晨一上楼,心情就特别不好,就发怵,生怕他找茬。王辉是个非常老实的农家孩子,胆小听话,在组织部公认的。很多时候不是别人和他不团结,而是他故意耍威风,杀一儆百,让别人怕他。我和王辉属于一类人,没后门,都老实,不敢说话。郝被领导重用,送到中组部出国培训后,回来就与所领导张环(后任市人大人事室副主任)闹翻了脸,关系非常紧张;张走后,他也要求调走,与所领导顾宝华(后任经济技术开发区副主任)也嚷了起来,关系非常紧张,三天两头背后痛骂顾,毫无顾忌。他还经常炫耀:我和谁没嚷过。他后来在电教中心与邓志荣打的不可开交,矛盾公开化,互相到部领导告状,邓也吵不过他,他还与班子中李鸿杰、钮敬生两位副主任吵得不可开交,在全体工作人员面前公开冲突。但是他嚷的级别还是有区别的,对班子中人,只能是低层次的叫嚷翻脸,对王辉和我这种他认为可以欺负的是咆哮骂人,全楼道都震耳欲聋,显示他的威风。他多次无故找茬打架,有一次会议他无缘无故说:我要说老石干坏事,肯定是真的。当时在会议上我不愿意和他吵,后来越想越生气,在下一次会议上我也说他是挑拨离间的坏人,他也没敢说什么。1998年所领导调走,他暂时负责,做了一把手,以前他管不着我,报复没机会,现在他当了家,报复的机会终于来了,他经常无故训斥我,尽管他比我小很多,比如排版如何做标题,他愿意用另一种方法,我愿意用另一种,其实无所谓对错,就是习惯不同,他就发脾气。在98年时,原组研所某君调中组部多年,他在中组部要分房,原单位分的房要收回,郝态度不积极,负责办公室的钮敬生告诉我的,对郝不积极态度也很不满。我当时也是所务会成员,认为有义务维护单位利益,于是找他说,应该将这套房收回来,不管给谁,这是所里房,很多人房都不宽敞。我这样心平气和地讲,根本没想到,他一下子就急了,歇斯底里大发作,大声咆哮,你还要做人呢,我都不知道,这和做人有什么关系?我到底哪儿错了,我完全糊涂了,让他给我嚷蒙了,挨了一闷棍,都不知道为什么他嚷嚷?当时也没敢说话,毕竟人家是领导,可是他越嚷越厉害,声音震动楼道,什么你活该(因为以前和别的同志说过房小的困难),甚至还骂人,你死去罢,这不是人说的话等等。我终于忍不住了,说你有什么了不起,一个副处小干部,这么大脾气?他竟然用社会上流氓的语气,你再说一遍试试,我也气急了,又说了一次,他看吓不住我了,才不嚷了。从此我们基本不说话。后来才知道,他早想上这套房了,第二年人家退了房,他就要了。
此前我已经忍受他多次无故报复性斥责,这次彻底决定反抗了,当时确实想,宁可开除、辞职也不干了。我工作几十年来,从来没见过这么野蛮的领导,报复心这么强的人。对于这种人来说,他听得懂的惟一语言,就是吵架。我也做好了他进���步的迫害打算,准备大干一架辞职。后来知道,他暗中在底下散布谣言,说我被国安部门调查,具体什么问题他也不说。后来又和徐宏珠用特务手段从网上邻居进入我电脑,下载了我的黑材料(就是我给报刊写的时评文章,在他们眼中,这就是反党证据)举报我。此前我都不知道什么是国安,国安是干什么的?我从来不爱多说话,从来不说偏执的话。为了反抗他,我匿名也向相关部门举报了他贪污受贿的两件事,我所在97\98年左右,在东四某复印机公司购买了一台复印机,套取了6千元现金,每人分一千元;又曾经购投影仪时,套出几千元,让商家为我们每人发了一台VCD,当时还比较贵,一共几千元。部里责成每人退500元,拉倒了。他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可能还有经济问题,但这是我有确凿证据的两事。
2000年初,组研所与电教中心合并,两个牌子一个班子,由原组织处副处长邓志荣任主任。当时主管部长孟秀琴在大会上讲:以前的事大家不要计较了,从新开始。(大意)我也挺高兴,认为有了一个新的开始。但一场更大的迫害很快来到了,孟的话邓并没有听。很快就发生了很多明显邓故意找茬整人的事,培训处余某给我打电话,请我帮助编一本书,我想,正在合并期间,郝现在不是一把手,此事需请示领导,可是我并没有接触过邓,而且我们在东四十条办公,她在市委大楼里,余与她只隔二个办公室,直接找她岂不更好,所以我说,这事你得直接找邓,现在我不敢作主。后来邓在会上声色俱厉地不点名大批我接电话水平太低,不能这么接电话,讲她是如何接的。第二件事是合并没几天,单位发了200元钱,我问了一下会计郑继孟,是什么钱啊?郑不理我,没说话。我只好自嘲:圣诞礼物啊。我也以为过去了,谁知,马上邓在会上大叫大嚷:这不是黑钱,你管不着,再三暗示,有人想告状,我即来这儿就不怕,部里支持等等。然后组织大家学习毛泽东的《反对自由主义》,我在会上讲,我确实问了,但思维正常的人不会这么想的,但为了新单位团结,为了少惹事,我以后不会问了。第三件事,邓在会上讲,听说以前单位就有一股“暗流”,要坚决打击。当时我真的不知道这暗流指的是谁,后来才知道说的正是我。我从来是单位的业务股干,编辑工作之负责,有目共睹,就是反对我的人也会承认,编了那么多书,从来服从领导,怎么说怎么干,怎么成了暗流,暗在何处呢?我只想说明,邓从一开始就准备整我的,因为这些事,都发生在刚合并几天。受小人谗言,她对我有深深的成见,带着先入为主的看法,鸡蛋挑骨头。换句伊索寓言的话说,狼要吃羊总有理由的。这几件事,如果有不妥之处,可以批评,但为什么诬陷别人要告状呢?电话处理如不妥,值得如此大批吗?况且我认为并无错处。暗流更无从说起,有一件事证明吗?以后只要开会,总要找茬批我,大家也都知道说的我,但她不点名,也无从找她对质解释。从此,我就成了黑五类,没有人敢与我说话,处于四面楚歌之境,我说的每一句话都被人汇报到邓处,我一周也说不了几句话,因为没人理我;我的办公室无人敢来,我吃饭坐在哪儿,旁边人就借故离开。比如我随口说一句,领导怎么说就怎么干,听领导的话就行,邓马上在会上批,光这样领导怎么说怎么干不行,要发挥主观能动性,替领导操心。其实照此逻辑,任何话者不可能十全十美。单位组织去青岛学习,谈体会,当时单位上下不团结,班子不团结,乱成一锅粥。我讲青岛组织部同志像兄弟姊妹一样团结,我们要学习。邓马上回应,我们是同事,不是亲人,不是朋友。意思没必要讲任何情面。我负责收发报刊,因为订阅的几份报被办公室卢某发给了来单位开会的领导,送到我这儿就少了一二份,此前办公室李主任讲,如少报,就少给办公室,先济着大家。所以少给办公室徐宏珠一份,徐马上找我,我解释了,她又汇报给邓,立刻邓在办公室大叫大嚷,要追究少报责任,吓得给我送报的清洁工张师傅不知所措,邓找了李主任,知道原因,才没追究此事。总之,我说得任何一句话每一件事,都有人打小汇报,她都会从中发现错误而大批特批,逢会必批。这期间(2000年初),适逢中央开展“三讲”,也加重了邓整我的力度。三讲时,我将郝的问题,关于违反财经纪律或说贪污的问题,关于作风的问题,其实主要讲的是作风霸道打击报复问题,而且署上真实姓名,以示负责。三讲总结时,郝也承认了所有问题,说大叫大嚷伤害同志自尊、违反财经纪律等等,打击报复他没讲。但我想,基本问题作风粗暴,他承认了就行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但这下大大得罪了邓,当时郝与邓还没翻脸,穿一条裤子,在官场上你得罪了一个官僚,就是得罪了整个官僚体制,每一个人都会视你为仇敌。邓在各种内部会议上(中层干部、班子会、支部会)宣布我是吃党喝党反党分子,引起国安部门与部党委的关注,且人品极次,但具体什么事,她一件也举不出来。除了各种内部会议,还与电教中心所有干部(除我以外)分别谈话告之,叫所有人不准理我,不准与我一起走路,不准到我办公室来等一系列划清界限的作法,造谣谁和我说话,我就把这些话放在网上,此前我连上网都不会,家里单位也没连上网。此时,更有人火上浇油,郝红专、徐宏珠通过网上邻居进入我的电脑,把我写的作品及搜集的一些资料下载,作为反党材料向邓汇报,邓立刻叫他们下载打印,给主管部长孟秀琴汇报。
我曾是报社记者,爱写点东西,因为做编辑,如果长期不写只编,就会眼高手低,同时原所领导也提倡写,叫我最好置上所名。所以我经常写一些时评、党建、人力资源管理之类的文章,发表在各种报刊上,如中青、法制、北青、南都等大报上。为了搜集资料,就要把所有资料录入,如内参上材料,单位有外刊一些观点材料我都搜集好,以备开阔思路。这里当然有不合官方说法的以及一些草稿之类不成熟的稿件。他们一股脑下载认定是我的反党资料,也不问是谁写的。这种偷偷摸摸进入别人电脑窃取资料是黑社会的作法,我咨询过律师,这样的取证是不能算数的,我也没什么把柄,你尽可公开,我还写出来发表呢,怎么会是反党资料呢,搜集的资料你也算不得我头上。邓更是每次会上,只要有机会就找茬,说有人心理阴暗,光看负面的;反腐败就是反你自己呢之类话,也不点名,也没法找她对质,大家也明明白白知道说我,我也不想惹事,你只要不点名,我就不理你。在官场上,都图一个“进步”,邓以为给我造谣,一个部领导眼中红人,一个普通没有后门、老实的老百姓,绝没人敢给我透信。可是一个人做过了头,老天爷就要处罚他。大约2001年初,此时邓与郝成了仇敌,为了拉人,又找我谈话,说刚开始有许多误会,希望尽释前嫌。我将此事与党小组长谢雪铃同志讲了,这是一位有正义感的老组织部干部,她并不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只是感到实在看不下去了,十分气愤:老石到底说了什么,干了什么,就被国安盯住,就人品次,现在说误会就解释清了,把人打成反党分子,这是误会吗?她将邓以前怎么说的,向我说了。我原来以为大家划清界限是怕领导看见不乐意,原来是邓开展了二次文革:有组织有计划地整人害人,造谣诬陷。这在全国组织系统都是没有的,在市委组织部历史上也是没有的。我马上找到孟部长,孟表示否认国安关注这一切说法,认为邓是左了点,是工作方法问题,叫她向我道歉。邓当时在中组部学习,第二天晚上就到我家中,表示工作方法有问题,因为当时两个单位合并急于建立规则,表示道歉。我认为还不够,又找孟说,应该向所有她谈过话的人承认错误,并给予纪律处分。孟一听非常不高兴,批评我是没事儿找事儿,她又没怎么样你。我当时特胆小(现在胆也不大),见部长就和见皇帝一样,也不敢反对。结果,邓在支委会上表示,以前确实说了错话,现在收回这些话,并且找到谢也如此表示。傻瓜都知道,这种话是说能收回就收回的吗?这种“杀人(政治生命)不眨眼”的事是工作方法问题吗?造谣诬陷是工作方法问题吗?用无辜者政治鲜血染红自己官帽子是工作方法问题吗?但是,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我也深知官场是多么残酷,很怕他们进一步迫害,邓每每吹嘘与当时市委副书记于均波、部长李炳华如何“铁磁”,他们能无中生有地造谣,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整死我不过像碾死一个蚂蚁那么容易。没说我有精神病送医院;没在办公室给我搁一包毒品,说我犯毒;没因你告状就送去劳教,让你“病死”或“车祸死”;……已经是皇恩浩荡了。见过听过太多的打击报复,这都是小儿科。我也只好息事宁人,给台阶下了。
其实,我很清楚,邓之所以恨我入骨,就是要掩饰郝的贪污行为,报复我的举报,在任何事上找不到茬,就在政治上打击我,这是最保险最恶毒的一招。因为政治正确,没人为你说一字公道话,生怕沾包。因为我曾经向许多部门匿名举报过,但没有任何反应。这些贪污行为组织部当然知道,但都包庇了。有人揭发了,当然要报复打击。谁要坚持反腐败,就是反党大罪。邓经常在会议上说,就是不许说腐败,说腐败就是说你自己呢。他们用政治迫害来掩饰集体贪污行为,赤裸裸地报复打击,名义很堂皇。二是她刚升为主官,急于“杀人”建立威信,像义和团出行前杀人祭旗,我就是最好的选择。厉害者有关系者她不敢,只能拣软柿子捏。不久,邓即获重用,提拔至市经济技术开发区组织部长(副局)。我气愤难当,如此一个整人害人的流氓怎能如此重用,这世道还有没有起码的公道公平,于是写信给所有部长、所有市委常委、中组部、中纪委等部门,希望阻止这任命。(告状信附后)孟部长找我谈话,认为是工作方法问题,要我放手;李维良、张志伟副部长也到家做工作,认为只是小事一件,要看干部全面。他们说服不了我,其它监督部门一个回音也没有,邓如愿升官。在欢送会上,我指出其用文革方法整人害人,孟部长马上阻止我不让说,并说人无完人,成绩是主要的,要不电教中心怎么取得这么多成绩呢?新任领导对我十分不满,认为不给部长面子,是大逆不道。以后有组织地害人没有了,只剩下冷漠了。
邓走后,我的噩梦并没有结束,新任领导对我极其不满,但他是老实人并不整人,有时还帮助我解决一些困难,所以我想官场还是有很多好人的,我们价值观人生观不一样,但有基本的人性,遵守基本的官场规则,就能和谐相处,他不像邓郝那么心黑手毒。但奴才从来比主子更疯狂,主子还顾点起码的体面,奴才为了博上位,是丧心病狂的。一些奴才看见主子不满,也不好不敢出面再整人,就想为主子出气,竞相向主子表忠心。当时,敢与我讲话的人只有一二个人,你与人家说话,人家也不理你,要说就是恶言恶语找茬打架,在领导面前表示与我誓不两立。谁敢和一个国安监控的人说话啊,岂不有特嫌之疑。这事其实也怪我,当时邓表示,在公开会议上为我澄清,我想既然你没在��开会议上直接点名,支委会上说一下就可以了。我实在迂腐的可以,就是不想让邓太难堪,毕竟是领导,毕竟是女人,我的善良其实对这些人并没作用。
单位人多一半人与我不说话(不是我与人家不说),没一个真正的朋友,能见面打个招呼就是最好的朋友了,就像林黛玉所讲:一年三百六十天,风刀霜剑严相逼。这种冷暴力长达多年。我退休时,单位例行公事吃顿饭开个欢送会,我以身体不好拒绝了。我发愁,见面怎么说话,有什么话可说,平常冷漠的见面都不理,怎么坐在一起谈笑风生。我只与一二个帮助过我的同事、领导打个招呼或打个电话告别,就算永远与组织部割断了关系。后来看余秋雨的回忆录,其父也是如此,单位众人文革整其父,其父退休后与单位任何人绝无联系。在别的单位,领导整你,只是你和领导的矛盾,与别人无关或关系很少,但在官场,大部分人都会主动积极与你为敌,表现给领导看;能保持沉默的,不害人的,已是极少数君子、正派人了。
奴才们为了搏上位,用尽一切卑鄙下流手段落井下石。一如郝红专徐宏珠从网上邻居进入我电脑,下载我搜集的资料,作为反党证据举报。徐宏珠与邓的蜜月很快结束了,邓怀疑徐宏珠与某男士关系不正常,徐与邓陷入冷战,徐后来对我痛骂邓不地道。其实我根本没得罪过徐,徐夫是北京电视台摄像,常作私活有收入,钱汇入我单位,我管收发,徐嘱我不叫别人知道,我都照办,偷偷给她汇票。后来我向她核实下载举报之事,她马上向我道歉,她心里什么都知道,道德不道德她比谁都明白,我也从不报复她,连一句不敬的话也没说,只说:你道歉了就没关系了。对一个女人,我实在想不出报复的事来。这位犹大现已是市安监局办公室主任,荣光的很,因举报有功,害人有功,偷窥有功。
二如会计郑继孟,将我问了一下发的什么钱之事汇报到邓处,邓大发雷霆,其后我问郑是否其告状,郑不承认,但当时办公室只有他与小付(付是正派人,绝不会出卖)。郑从此怀恨在心,多次找茬打架,我岳母病重,我赴唐山,回来后,郑竟讥讽说:老太太还没死哪?我实在不愿意和他打架,不理睬他,在一旁的小付都说他:你说的什么话啊?第二天他也觉得太不像话,主动搭讪。赴青岛学习期间,我在宾馆卫生间如厕,因为锁上门,他气愤地说:你是属母狗逼的,放进不放出。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流氓的干部,我天生不是打架的人,只好说:你太流氓了。一次收党费还是组织捐款,他进来就想打架,板着脸说:我郑重地告诉你,如何如何,就像文革对黑五类一样口气。不打小汇报是我的原则,此事我也从来不向领导汇报。其后我多次不捐款,就想领导会找我谈,为什么不捐,但领导也不问不管。可能至今没人知道我为什么那么不遵守官场游戏规则,是有原因的,在这种语气逼迫下,我绝不捐一分钱。后来郑正常说话了,我又捐了。以后郑修电脑多次找我帮忙,我从不拒绝,我实在拉不下脸来拒绝别人。多名同事和我谈过,郑有时说话太过分。在欢送一位主任调走时,郑为了发泄怒气,嫌这位主任没为其提升,竟摔了酒杯,大发怨言,场面极为难堪。因郑母有精神病,我怀疑郑也有遗传,常犯疯病,因其是通过关系调入,正常单位才不要这种精神病患者。
再如摄像王锋杰(现市文化市场执法大队四分队副队长),刚合并时,单位竞聘上岗,让个人选岗位,王不愿意再当摄像,不作任何选择,邓志荣让王自己调走,就是请他混蛋,王当然不调,与邓关系甚坏。新领导来后,王为了与我划清界限,从前关系一般,马上变得走对面都不说话,更为在领导面前表忠心,故意找茬打架。一次在密云年终总结会,休息时在茶室大家闲聊时,说起拍摄题材,我建议拍奥运组委会人员的片,像东方时空讲述老百姓故事那么风格的片子,王立刻反驳:电教片不能这么拍,就是理论灌输的(大意,原话我已忘了)。我也没说什么,因我从来不想打架,只说:当然是灌输的。王竟然说:你可以退党啊。我实在搞不清,一个拍摄题材和退党有什么关系,真把我气糊涂了,当时很多人包括领导都在,我想还是顾全大局,单位花好多钱开会,我们吵起来不合适。我也没说话。后来上班后,我叫他谈谈,为什么说退党时,他一句话也解释不出来,但坚决不道歉,只说以后说话注意。从此我们不再说话。我才知道:一个人为了往上爬,是多么下流卑鄙。他是一个典型的两面三刀的人,在挂职北新桥街道副主任时,回来大言不惭地介绍拆迁工作如何难作,挨骂受累,到1997年,他所居王府井大阮府胡同24号迁拆时,他成了最大一个钉子户,那是单位分的两间30多米的平房,他要价15万一米,两年时间,拆迁单位多次到单位找他,发生争吵,人家在楼道大声说“你凭什么要15万啊?你还市委的哪?你就是破坏和谐社会的”等等。成为那个院最后走的,因为其有组织部后盾,迁拆单位给了他一个天文数字——580万。那是2008年初啊,房价还便宜。其实他根本不爱电教,工作也很滑头,多人都向我说过,但因为与领导关系好,后成为中组部电教系统先进个人。后组织安排他去歌华任职,他嫌不好,组织部没办法又将其安排到文化执法大队。这样一个丧心病狂害人往上爬、为个人利益毫不考虑组织部形象的人竟然是中组部先进个人,真是很搞笑很讽刺的事情。他的虚伪比契诃夫的变色龙不差,管拆迁时一套官话,不管时比钉子户还钉子户。
如杨博(现市园林局人事处长),原来还是我的一个部下,在一个办公室八九年之多,谈不上关系如何好,也说不上坏。但在邓害我时,杨坚定地站在邓一边,即使邓承认自己错误后,也是如此。当时他是支委,我与其谈邓的整人问题,杨勃然大怒:邓说你就是吃共产党喝共产党反对共产党。后来邓开支委会承认她说错话后,杨才态度好点,我与其谈话,说你往上爬可以,但不可以靠害人,你以前多次嘲讽张文军(与杨同一宿舍同事,后调住浦东新区组织部)会来事儿,会拍马会溜须,你现在跟着邓害人岂不更坏。杨表示,他不会害人。从此我们不说话。
至于我主动友好打招呼,人家装听不见,酒桌上友好地敬酒,人家不理睬的情况也是经常事,所以多年来,我基本上不参加任何官方聚会,能逃就逃,不能逃就提前走人。
落井投石的势利小人,哪儿都有,但官场上尤其多。这些人之所以敢于欺负人害人,都因“党性”太强,越害人越是党性强的表现。所谓党性,所谓顾全大局,就是不顾基本事实,不顾基本道德,来维护一级组织——电教中心或是邓的错误。在官场,不要指望任何人在你挨整时,说一句公道话;重庆薄王时代,制造无数冤假错案,有一个公务员敢仗义执言吗?再早一点的文革、反右,中央全会通过决议时,有一个人敢反对吗?很多官员已经堕落到无底线的地步了,没有信仰,没有道德,不讲事实,不讲逻辑,只要往上爬,出卖灵魂还以为荣耀。腐败的官官相护的体制与人性的恶高度结合,才会产生这样野蛮而残忍的人群,他们领导中国走朝鲜之路、重庆之路绰绰有余……感到痛心的是,一些满怀理想的年轻人进部机关时单纯可爱,几年后都成为精于算计惟利是图的势利小人,甚至成为整人高手马屁精英,真的叫人很痛心。
看着邓郝这些当代红卫兵如日中天,官越作越大,我想,人在作,天在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出来混总要还的。从四人帮及其后台的结果,到薄王之流,都是现世报,邓郝以及他们的后台及诸多打手——这些害人的流氓混混遭报应也是早晚的事,就算他们“成功的人生”一直到八宝山,也逃脱不了地狱的审判。我对此坚信不疑。不说薄王已经入狱,像郝打架遍及所有人,难道这是他盼望的生活;像邓当年为郝出气,整人害人,后来与郝吵得不可开交,邓甚至都求饶:咱们别吵了行不行,在组织部安排前凑合着好不好。已经是投降了,难道不是报应吗?邓承认错误并道歉,对她这个最好面子的人来讲,不栽面子吗?邓升任后,很少来单位,她也自觉尴尬,整人真相在组织部尽人皆知,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来了。像女犹大徐宏珠当年举报我,不久邓整她,败坏其声誉,两人闹僵,难道不是报应吗?郑继孟充当一号打手,仕途也非常不顺,连块骨头也没捞到……
经此二次文革,受尽了羞辱,看尽了人性的黑暗与势力之后,我感到幸运的是,我没有被这伙流氓打垮,没有怨天忧人,始终保持一颗平常心,不拍马,不迎合,对任何人不管领导还是清洁工,只有尊重,谦卑待人,保持善良正直的本性,即使对那些害人者,也保持起码的礼貌。没学会黑心下毒手害人或吵架叫嚷,起码没沾染上官场暴戾势利之气,和我刚入官场时一样,当年如何,现在也如何。对官场上倾轧、打小汇报、势利眼、溜须拍马这些恶习深恶痛绝。因为我认同文明的价值,做一个好人,那怕付出巨大的代价。面对流氓,一般来说,最常见的有两种可能,一是彻底被流氓同化,与流氓同流合污,学会拍马溜须,这也是大多数人的选择,所谓“理性的选择”;一是反抗到底,以邪恶对邪恶,成为你讨厌的那种人的复制品,你流氓我更流氓,你黑我更黑,起码他不敢欺负你,他知道欺负你,要付出代价,在官场虽然不香,但也没人敢欺负。我的选择是以善胜恶,以文明战胜野蛮。一般攻击我都不理会,选择妥协忍耐,不是我理亏不是我“贱骨头”,而是我认为打架是很丢人、很没教养的事,虽然是官场失败者,但虽败犹荣;虽然在中国这片土地上,流氓、厚黑总是胜利者,但他们也是道义的失败者。保持一点人性的美好与善良,这也是我人生值得自豪的地方。
经此二次文革,感触痛心甚多,一是:以前是乡镇基层政权黑社会化流氓化,现在此风已经蔓延到高层机关。何清涟先生书中曾讲:中国农村基层政权已经黑社会化,看那些乡镇干部每年催款,抄家拉牲口,打人关人,年年逼死不少农民,中央年年1号文件处理。现在岂止基层如此,市委组织部这样的核心机关也是如此黑社会化:邓志荣限制人身自由,造谣栽赃,赤裸裸地打击报复,我就是流氓,你能怎么样?动辄在会上大叫大嚷:我骂你个狗血喷头!看谁不顺眼,谁就是反党分子!郝红专这样匪气十足的混混,吵遍单位,人所共知,贪污受贿,报复心极强。这些没有基本教养、基本道德水平、基本法治水平的流氓都是组织部门千万人中挑选的“精英”,是好作风选拔的作风好的干部,送到中组部高级公务员培训中心学习,领导就是欣赏这股混世魔王式的流氓作风。像重庆薄熙来时代,办公厅人员与其妻杀人,多名公安高官为其作伪证,打下属耳光,不就是一个典型的黑社会吗?他们杀人都半公开了,根本不怕暴露,只要他们在台上,就没人敢说,除非你不想活了。像前中央编译局长衣某受贿玩下属,与常艳17次开房、收钱上床那么轻车熟路那么自然坦荡,你打死我也不相信是第一次收贿第一个情人?编译局成了衣某后宫,这和黑社会包二奶有区别吗?更大的问题是官僚体制上下全体形成利益集团,凡是对利益集团有损的,所有人都会视你为敌人,叫你死的很惨。虽然没有约定计划,但所有人都会同仇敌忾,体制内没有一点正气,别指望任何一个人讲真话或仗义执言。就是媒体讲的所谓“塌方式腐败”。体制内根本没有反腐动力,也根本没人敢反,除非不想活了。我的反腐也是被迫的,反正也是邓郝的仇人。我想和任何人搞好关系,也做了很多努力。我之所以走到如此地步,完全是被邓郝之流穷凶极恶的整人害人逼到死角,没有选择的选择。我已经再三认输了,为了这碗稀粥,已经认由他们骑着脖子拉屎了,但他们非要让你吃了,非要宜将剩勇追穷寇。郝红专私分公款多少与我没多大关系,邓志荣多左也和我关系不大,薄王比她还要左,但她能害我。我只有利用游戏规则反击报复,还能有什么办法呢?用他们那种下三滥的造谣诬陷、打架骂人方式,那就正中了他们的诡计。第一,你再坏再黑也坏不过黑不过他们,他们是专业害人的,靠此起家的,玩无间道你根本不是对手,你顶多算票友;第二,他耍流氓可以冠冕堂皇(名义太多了)堂堂正正地害你,你耍流氓,他要用法律武器名正言顺地讲“法治”,讲“从严治党”了。因为你手中没有任何牌与之博弈,游戏规则是他订的,官官相护已成为官场明规则了。
二是反腐机制形同虚设,有时反而成了腐败官员的保护伞,反腐败者的迫害者。我几次举报郝、邓违法乱纪事实,均对组织部提拔他们没有任何影响,我本人反而成了领导眼中的“反党分子”或麻烦制造者,邓后没别的帽子可扣,但处处感到不加掩饰的冷落与反感。举报郝红专贪污后,没有一个部门调查处理,没有一个部门有任何反应,而用违反财经纪律一句检查就全完了;举报邓志荣造谣诬陷、打击报复外,几十封举报信无一回复,组织部领导根本不给你机会听你讲,只讲一句话:工作方法问题,已和她说了,要看干部全面,连一句表面批评邓的话都舍不得说。造谣败坏人名誉,打击报复,竟是工作方法问题,这是什么逻辑?这是什么监督?整个监督体制成为腐败官僚的保护伞,完全成了摆设。这都是老生常谈了,看看那些大老虎们,凡是稍微有一点监督,他们能那么嚣张?真不明白国家为什么要养着纪委、检察院、审计这些部门?邓之所以害人底气十足,就是她经常吹嘘与当时的市委副书记于均波、组织部长李炳华、主管部长孟秀琴关系多铁,连她爱人都是于均波的铁哥们,这是她的保留节目,尽人皆知的事儿。邓吹嘘的可能性有,但也不会是空穴来风,他们之间有否交易,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一个尽职的监督者是不会提拔邓郝这种人的。说到底,邓郝所以无法无天地胡作非为,就是没有监督高层支持的后果。
三是极左思潮日益严重,第二次文革(对我而言是第三次)兴起并非不可能。文革结束30多年了,但许多人还是文革思维,阶级斗争思维,动辄“西方敌对势力”、反对“西方价值观”、宣传“阶级斗争仍然存在”,个人迷信个人崇拜��见苗头……薄熙来的“重庆模式”,大搞极左那一套,所有到渝的高官学者都大加赞扬。他们不会不知道薄用左的面具来搏上位,历经官场风波,心里清清楚楚,但还是大声叫好,因为这是最大最重要的政治正确,没人敢小觑。即使薄倒台,举国皆重庆,仍然没人敢说一个不字。右是党的敌人,有巨大的政治风险,除非胡耀邦、赵紫阳那些有高尚理想有深厚历史责任感有巨大道德勇气的领袖人物才敢对左说不,只有邓小平这样的权威人士才敢对左说不。如今世上已无胡赵,更无邓小平,高层有谁敢反左?连提一下反左的勇气都没有了。薄熙来得意时,重庆有司法界人士稍微抵制吗?有知识分子批判一句吗?有领导干部抗争吗?到目前没有听到一个人有如此良知和责任感。重庆司法界不过是薄熙来的工具和帮凶,为了表忠心,他们比薄还要热衷害人。负在法律监督之责的重庆人大有监督吗?全国人大、中央政法委有监督吗?明显的刑讯逼供案及李庄案,就是平常人也看出了问题(就是今天也没平反),看看这些监督部门大声为重庆叫好,就知道什么叫渎职什么叫包庇了。看看西南政法大学那些表忠心为不厚站台的教授,就知道什么叫文人无行了。具体到我的冤案,邓志荣也没要求所有人打小汇报,也没要求徐宏珠偷偷摸摸下载整理我的材料,可是几乎所有人都在挖空心思如何划清界限如何到领导处邀功请赏,那积极性高涨的比性高潮时还厉害。所以我很悲哀地想,在中国搞文革根本没任何阻力,我们距文革只有一分钟一微米。正是全民族道德文明的堕落,才会给中国造成如此灾难。文革光靠四人帮、老毛是搞不起来的,没有一套高效能的管理体制、动员体系是不可能贯彻执行的,没有十三亿人的认同、支持、配合,也是搞不起来的,哪怕有十分之一的人坚决抵制,文革也不会搞得如此彻底,从权力中枢北京到边远牧民帐棚,都被文革之火所燃。薄王也是如此,如果没有一套高效能的管理体制、强大的动员能力,没有重庆大多数人的认同(不单指官僚体制,也指普通重庆市民)也同样搞不起来的。郝邓整人也是如此,如果没人打小汇报、搜集整人材料,没人恶言恶语找茬打架取阅邓,没人配合其划清界限与我坚持正常说话,邓同样整不了人。话说至此,实话实说,我对中国前景没什么信心,高层干部中薄熙来邓郝式人物并不少见,下层民众中欢呼文革者也不乏其人,只是祈求上天保佑,怜悯中国人,阻止文革恶魔再次降临神州,那才是中国人的福气。
通向朝鲜的路都是我们每个人铺设的,通向自由民主富裕的现代国家之路也是我们自己铺设的,我们是偶然走到今天的吗?哈维尔指出,在极权主义时代的政治作恶中,每一个人都是受害者,又是参与者,并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极权的制度使人异化,而异化了的人更支持这个制度,因此,人们既是它的囚徒,又都甘当狱卒……极权社会并非少数人制造、从天而降、与我们无关的一件事情,相反,每个人都在不同程度上,需为这整个极权机器的运行负起责任。
我们与邪恶斗争的时候,邪恶似乎是大象是一堵坚固的铁墙,我们就像一只蚂蚁一个脆弱的鸡蛋,总是碰的头破血流失败而归,但我相信,蚂蚁多了也可以打败大象;鸡蛋多了也可以推倒铁墙。即使我们失败了,又如何呢?难道我们的人生就没有意义了吗?我们人生的意义、人生的价值在于追求真理和公义。我们可以骄傲地说:我的人生没有虚度,我与邪恶做过斗争,是有价值的一生。我们反抗的意义不在于胜利与否,而是维护我们信守的价值观,是我们应该付出的,不为别人不为利益。我们是高贵的人,不能以成败论英雄,以得失论是非,那是市侩,是动物世界的法则。我知道,自由要付出比奴才更多的代价,为自由付出值的。当然这些话在很多人眼中,是多么书生气,多么幼稚愚蠢。我非常欣赏美国电影中常说的一句话,做一件事时,不是因为这件事一定会胜利会成功,不是因为这件事对我有何利益,而是因为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如果有什么危险、害处,它要来就让它来吧(大意)。这种追求真理不计得失的信仰,我们有吗?bbc拍的英国史有一句诗:不为名,不为利,不为誉,只为自由,一息尚存,至死方休。这种追求自由的精神,我们有吗?如果有,中国还会有第二次文革吗?
(本文所讲事实,完全负法律责任。)
下为2002年向各级纪检组织部门举报邓志荣原文,一字未改。
部领导同志:
组织部新一届班子已经公示,做为一名共产党员,我向新班子反映原电教中心主任邓志荣的严重错误,现在她虽然已被市委任命为经济技术开发区组织部长,但仍属市委组织部管理干部,所以我仍然向部领导反映她的情况。邓志荣是一个作风极其恶劣、人品很差的人,这种人被提拔重用是组织部门的失误,我感到非常吃惊。如果说部党委当初不了解邓的情况,用人失察,让邓担任了电教中心一把手,暴露了许多问题后,现在竟然还要提拔重用,我认为这不符合党中央一再强调的用好的作风选人,选作风好的人的精神。我和邓并无私怨,但当党的利益受到损害的时候,必须挺身而出,捍卫党的利益;我襟怀坦白,没有一点私利,只对党的事业负责。此前我已署名向所有部领导及市委领导、中组部反映过她的问题,孟李两位部长也分别约见了我,对我提出的事实没说什么,但说邓的毛病是工作方法问题,要全面看干部,我是不能接受的,造谣诬陷是工作方法问题还是政治品质问题,只要有基本政治知识、不是低智商的人都能做出正确判断。请你们坚持共产党员的党性原则,以负责的态度调查处理。
邓志荣主要错误如下:一、以莫须有的罪名造谣诬陷诽谤同志,有组织地用文革手段限制很多同志人身自由,以文革中划清界限的办法在电教中心大搞文革式的整人和白色恐怖。我经常在报刊上发表一些言论作品,都是一些学习体会。邓在2000年初在班子会、中层会、支部会上造谣说我写的文章是“吃共产党喝共产党反对共产党”,已经引起“部党委和国家安全局的关注”,强迫很多同志不准与我说话,不准与我走在一起。因为和我说话,我就会把别人的话在网上发表,并署上他人姓名,造谣说我常在网上发表有问题文章。但是邓至今没有举出我任何一句话、一篇文章有什么问题,拿出任何证据。这全是造谣,我在去年4月初得知她造谣后,马上向孟部长反映,孟部长讲根本没有什么部党委、国安局关注之事;我是2000年10月后才懂得上网的,在此前我对上网是一窍不通,怎么可能上网发信息呢?在孟部长指示下,她被迫向我道歉,只称工作办法不当,对国安局关注,她辩解说,国安局关注着所有人,关注所有人和关注我一个人是一码事嘛?她在偷换概���。在我们政治生活中,国安局关注什么人,三岁孩子都知道是坏人。在网上发信息,她不承认说过,关于划清界限,她默认了。电教中心几位有正义感的同志愿意作证,指证她说过上述谣言。在我强烈要求多次向孟部长反映后,她在班子会、支部会上被迫承认说了错话,收回这些话,也向她要求与我划清界限的同志承认了错误。一段时间内,电教中心陷入白色恐怖,没人敢理我,没人敢与我走在一起。无中生有地诬蔑别人“反党”,这是严重的违法违纪行为,限制公民人身权力,干涉创作自由、诬陷国安局关注(侵犯名誉权)都是地地道道的违法行为。证明她缺少起码的政治素养和法律常识。她是我几十年来遇到的政治品行最坏的干部。平常的找碴整我更是家常便饭,刚到中心时,有一次发200元钱,我问了一句:什么钱啊?她在大会上大发雷霆:这不是黑钱,没必要告诉你,然后大讲了一顿威胁谁要告状如何如何。不知为什么问一句话就是要告她?这是什么逻辑?她的心理之阴暗,已近病态,有同志和我说话,她就质问人家,和我说什么话?为什么要关门说?刚到中心仅月余,她就大讲中心有股“暗流”,(现在才知道指我)当时我搬家、整理几千册书,累得我腰疼,我一周连十句话都说不了,却成了“暗流”,可她始终不说我“暗”在何处?她在会上多次含沙射影地攻击我“消极”,“不能乱说乱写”,到今天我不明白,她有什么证据?为什么一来就恨我如此之深,找碴整人?
二、搞阴谋诡计,背后偷偷摸摸地搞见不得人的整人勾当,不敢光明正大。邓在各种场合背后散布我“被国安局部党委关注”等谣言,但从来没有和我谈过一次,慑于她的权势,大部分同志不敢向我讲,一年多后我才知道她造谣是如何猖狂,如此耸人听闻。为了达到整人目的,她整理了我的黑材料,去年初,她在电教中心局域网下载了我的部分文章及资料,交到孟部长手中。这些文章有的是发表过的“成品”;有的是草稿,尚待推敲修改;有的是亲戚从网上下载的,肯定有偏颇、片面之处,我是科研、编辑人员,有搜集资料的职业习惯,这是搞创作、科研的必要条件,有基本创作、科研常识的人都会理解。她做为罪证举报,一些根本不是我写的文章,不是伪证是什么!她在未通知我的情况下下载的文章,自己也感到不太光明正大,底气不足,所以她始终不敢对我讲此事。我也是一年多后才知道。如果她有充分的证据,为什么不敢光明正大地批评、指出呢,为什么在背后造谣呢?做为支部书记、中心主任,她完全有权力这样做,答案只有一个,造谣见不得阳光,只能搞阴谋诡计,背后毁人。
三、散布许多与党的方针政策相抵触的言论,理论水平极差。她多次在会上强调及向部长反映,我创作是“消极、偏激”,“现在虽然环境宽松了,但也不能乱说乱写”,我发表的作品大部是中央级报刊,就是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的最好证明。她思想仍停留在57年,以为创作者都是右派呢,可见她对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宣传战线大好形势看的一片漆黑,发表作品竟成罪过。她以极左面目出现,且理论水平极差。她在会议上咄咄逼人地讲:共产党员不能讲腐败,你就是共产党员,说腐败就是说你自己呢。(这些话是在没有交待任何限制条件讲的)反腐败是关系党的生死存亡的大事,怎么能不让大家讲呢?她这种没有基本理论素养的话(客观上包庇腐败),连个家庭妇女都不如。
四、作风存在严重问题,不懂组织部门的基本规矩,信口开河地胡说一气。1、作风霸道粗暴,不尊重同志。刚到电教中心时,她几乎每次开会讲话都是咄咄逼人,永远气冲冲的,根本没有一个组织干部应有的谦虚、谨慎样子,多次大发脾气大叫大喊,缺少起码的礼貌,不注意工作方法,经常是一些小事儿(一次为少了几份报纸就大发雷霆,嚷声在楼道内回响,把接报的张师傅吓得够呛; 一次外出开会,后边车跟丢了,在许多人面前她对后边车同志大发雷霆,闹得大家都没吃饭)。她与李洪淇发生争吵,本来双方都有责任,作为领导,责任更大一些,可她开会,让李做检查,让大家批评李,自己一点自我批评没有。这一点尽人皆知,她也不否认脾气不好。2、说话不负责任,信口开河,从无组织干部一点的严谨与成熟。说什么“中心有一股暗流”、“谁也别把这根弦扯断了”(意即扯破脸)、“我先骂你个狗血喷头”之类的话,可她又不说明具体现象,和一个骂糊涂街的家庭妇女一样,搞得大家人人紧张,不知骂谁?不知谁办错了事?3、疑心太大,老以为别人在背后告状,存在严重的心理疾病。我问了一句发的钱是什么钱,她就断定我想告状;电教中心购置器材,她在会上讲,这和家里有事夫妻不说谁也不知道一样,现在已经订下来了(指器材),谁要再说(意见),传到部里去,就请他走人。这样威胁大家不准告状的话她讲过不知多少次。刚合并时,她多次强调,反对自由主义,不准背后说坏话,(这是正确的)态度之严厉、措词之强硬都是空前的,问题在于,当时根本没有听到什么人背后讲人坏话,搞得人人都特紧张,都很少说话,怕有讲坏话之嫌。如果真有人犯自由主义,可以底下谈,也可以大会点名批评,但她始终不说到底谁犯自由主义,纯是她心虚多疑。4、不论在班子内,还是下边群众,她拉一派打一派,搞得班子不团结、上下不团结。在班子内,由于她搞亲亲疏疏,班子内形成了她和钮茂生、李洪杰一派,潘建勋、郝红专一派,双方矛盾公开化,在电教中心尽人皆知,双方多次争吵,孟部长多次调解。对下边,她无缘无故地把我列为打击对象,用造谣手段置我于死地,孤立我,公开的不加掩饰地整人。5、搞两面派,说一套做一套。如她说有的人心理阴暗,其实她心理最阴暗,总以为别人背后说她,总怀疑有人告状;当面她对我和其它人一样还送贺卡送花,背后扼杀别人政治生命;“三讲”中,她一边公开场合唱高调,一边背后造谣整人;在2000年初她因我写作把我打成“反党分子”,2001年她又要为我出书提供帮助,为什么呢,因为她和许多同志发生激烈矛盾,为了争取人心才拉拢我,同一件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6、不注意组织干部形象,丢人现眼。刚来时她公开说,她的车用公家汽油,是为公办事,她的手机公家付费,为公家办事(发补贴之前);一次中心全体宴会,她大哭大闹,叫下边劝也不好,不劝也不好;一次喝醉酒后,在众多中心干部和同春园职工面前高叫:我是女流氓,令在场的中心干部尴尬不已。这种公私不分毕竟没什么可宣传的,喝酒耍酒疯多丢人。以上是我掌握的情况,我对此负法律责任,不了解不敢肯定的我一字不讲。
近两年来,电教中心班子不团结,矛盾激烈,影响了工作,队伍士气低落,积极性调动不起来,业务上没有什么创新与发展,没拍出什么有分量的片子,还不如前几年能正常出“党员电教”;队伍建设上上下矛盾重重,单位内人人冷漠,互不信任,全无一点团结和谐的气氛,冷冰冰的。近两年来,电教中心许多同志与邓志荣的错误言行进行了坚决斗争,多人(包括潘建勋郝红专)多次向孟部长反映她的情况,我曾向孟部长讲过自己意见,用她属用人失察,孟部长曾指出她“思想方法有问题,工作方法也有问题”,而她存在如此严重问题���却要“带病提拔”,看来电教中心很多同志意见并没有受到应有重视,所以我再次重申自己意见,对这种人绝对不能重用,这种人一旦委以重任,她敢干出更出格的事了,仅仅十几个人的电教中心,就有1/3左右的同志与她关系到相当紧张的地步,就敢造谣别人“反党”、“国安局关注”;如果到一个大单位,她非搞得天翻地覆不可,整更多的人,干出更坏的事来。这种人是怎么提拔上来的,是应该引起我们思考的,我想,她在组织处尚不敢胡来,部党委被她欺骗,在电教中心暴露大量问题后还提拔,我确实不明白,我们执行一条什么样的组织路线,重用什么人?
邓志荣的特长是善于和领导搞关系,只对上负责,不对下负责,对上对下形成强烈反差,对下恨不得把人整死,最轻的也是“请你走人”,对上极尽取悦之能事,如部长们到同春园开会,每次必须主任迎接,有的部长数次表示不要每次都接,太耽误事,可是邓志荣坚持如此。对下边摆出官威,官不大架子不小,年龄不大脾气不小,动辄大叫大嚷,芝麻大的小事也大发脾气,没有起码的礼貌风度修养……其实她的问题很简单,自以为权力是领导给的,不是人民给的,党给的,自以为有了权力就可以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忘了以人为本,忘了尊重同志团结同志,忘了为人民服务的宗旨。重用这种人不是“选作风好的人”,而是选作风坏的人。为了贯彻党“用好的作风选人,选作风好的人”,我认为选拔这种法盲、造谣的骗子是政治腐败行为,做为党员,我将与腐败做最坚决的斗争。只要我还是一个共产党员,只要我的生命还没有终结,对邓志荣这种作风极其恶劣的干部,我要揭发到底,斗争到底。我自知邓志荣搞关系是特长,关系网十分庞大,邓多次故意炫耀她和更高领导在一起喝酒如何如何,想吓住大家。但我相信党,我有必胜的信心。我自知人微言轻,势孤力单,即使为此付出多大代价,我也在所不惜,我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只要为了党的事业。
北京组织人事科研所 石树仁
2002 3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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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八 阿辰 - 妖仙道 - 青莲雪 (第二卷)
幕八 阿辰
枫岫早早起来,换上新装,跟着太史侯到龙首跟前辞行去。
“好漂亮。”
枫岫拜礼见过,来到龙首身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从前垂发尚短,只随意披在身后。如今将殿上童子的总角发式梳起来,淡紫色发丝中分,绾成发环,用银色缎带结束着垂在耳畔。枫红染的凸绫海棠纹外衣,配上内衬薄青色里,颜色无比鲜明艳丽。换在旁人身上或许就压不住了。难得他娇美的样貌,这一身色彩明艳之装,反而更衬得他肤色白皙,容颜精致。
“这般小美人的模样,一走一过不知要收到多少情书,收得手软都说不定。”
侍从女官彼此相顾着,掩扇轻笑。枫岫被龙首搂着,也不知是难为情,还是被摸在痒处,扭过身子低头笑了笑。
龙首笑着放开他。枫岫起身,膝行几步坐在太史侯身畔。
昨夜歇在武成殿,早起和佛公子喝茶闲聊,正说到太史侯和枫岫。中秋节前,龙首应亲王之邀,已然答应带着千宫到刀龙家王府私邸赴宴。太史侯节后这日要回家去拜祭母亲,不便跟龙首同去。那就让佛公子接他过去吧。听说也已经预备上了——这或许也是邪儒宗的意思。
“阿辰回家拜祭。就小辞跟我去吧。借着这个机会,也认识一下亲王家的晚辈。”
太史侯略略行礼,感到龙首那淡笑的目光轻轻落在自己身上。
因为要回家拜祭,装束比平日郑重些,更显得端庄清贵。玄青色外衣,只有袖口和衣摆略带银色绣纹,气氛虽凝重许多,却也将容貌身姿衬托得愈发清俊。
感到龙首含笑的目光,太史侯略略低头,看向别处。入宫近半年了,他还是不习惯与龙首谈情说爱。
“无弦的筝声越来越好了。”
或许是看出他难为情的心思,龙首目光淡笑着,顾左右而言他,向帘外望去。
殿内很是安静,晨光清爽地照进垂帘。侧耳听去,却不知何处传来宛转悠扬的筝声,仿佛映着水光一般,格外动人清澈。
佛公子倚着凭几坐着,心情非常闲适。陪在龙首身边,人不觉也随性了下去。平日在家里,就算闲居仪容也十分整肃。如今身上却只披着宫服,雪白的长发未加冠带,逶迤披落在青朽叶色的外衣上。
“若箫声相和,一定会更富情致吧。”
凤儿侍奉龙首近旁,从旁略笑道。
太史侯的生辰,龙首所预备的礼物正是一管名贵的墨玉箫,此时不妨取来,与筝声相和。
是母亲的旧物吧。太史侯心中淡淡想道。
太史侯行礼接下赐物。手指触上,摸到那玉箫的末端刻着一个梅花篆体的“弘”字。
心情难免生涩。从来没有见过母亲,就连画像中的也不曾见过。只是一直听人说,自己的容貌和母亲非常相像。
日久生疏,倒也没完全忘记。少时在父亲身边,曾被手把手地教着,和着琴声按动曲调。家中藏书楼上有成套的洞箫曲谱,落款用印都是梅花篆体的“弘”字。后来跟在邪儒宗身边,有时见到他书房里停在琴台上的绿绮琴,仍然会怀念起年幼之时与父亲琴声相和的情境。
宛转箫声。一曲和罢,众人恍然如梦初醒一般,心情仍在袅袅余音中流连难忘。箫声百转低回,如静水深流,飘浮着深秋的落叶。筝上弦音却如林间泉水涓涓细流之声,波纹点点细碎的阳光,宛然贴切地应和着箫声,融入深秋的景致。
好似弘公主的风度呢……
侍奉在龙首身边的人无不暗想道。龙首默然静听,浅淡的目光,不觉微微有些湿润。
墨玉箫是弘公主的旧物。公主过世后,一直是太史侯的父亲收藏着,临终之前亲自还给龙首,请他在适当的机会交给两个孩子。
“此物太过贵重,还是请龙首收回吧。”
一曲和罢,太史侯将玉箫收回匣中,行礼低声道。
“母亲的旧物,还是由兄长大人继承合适。”
“这是留给你的。”龙首温言道,“凤卿也觉得这样最合适。”
太史侯无话。若是父亲的遗愿也罢了,没想到邪儒宗也这样觉得,心里实在有些意外,只得起身来到龙首近前,行礼拜谢收下。
“凤卿有信来。江南之事处理得很顺利,说不定这两天就会回来了。”
太史侯略点头。龙首见他仍然只是若无其事的淡然,无奈地笑了笑。
时辰不早了。亲王已然入宫,此时正在持中殿那边等候龙首过去。龙首起身,佛公子和太史侯也都起身跟随着,一直送出殿外。
“阿彻好点了么?”
昨晚会宴,晏成君酒醉留宿宫中,歇在了太史侯的住处。他喝酒脸不红,酒醉之后,除了太过安静了些,简直看不出和平常有什么两样。太史侯昨晚有些心不在焉的,不晓得他喝了那么多,一时没留心就由他睡去了。早起的时候叫不醒他,这才知道他昨晚喝得多厉害。
“他平常也算有酒量了。”
龙首看向佛公子,轻然笑了笑。
“我不去看他了,免得他还得起来,宿醉头疼更不舒服。”
昨晚之事,龙首已然略略听说,也知道晏成君为何不来见面。
入宫之事已经推迟了好几次。都知道他对佛公子一心孝顺,可也有人议论说,银蟒家的人都骄傲惯了。想当初晏云光独占一枝地专宠,何等风光派势。轮到晏成君,又如何肯与他人比肩,甚至屈居他人之下?
“纯如近来好些了吧?其实也不用他一直在身边服侍。原说五月里参上的,一直耽延到现在。”
先时因为与佛门联兵,着实忙了一阵。这会儿稍空闲了,倒是可以好好预备一下入宫之事。
龙首既这样说,佛公子跟着就应承了下去。太史侯从旁听着,又见他们相视略略一笑,总觉得这两人似是一唱一和的光景,好像故意让他传话给晏成君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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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来了。”
晏成君披着外衣,在廊下靠外的地方坐着,见太史侯从廊下远远走过来,抬手招呼着笑道。
秋气清寒。廊外草丛里都浮着白霜,特别有些寒浸浸的。太史侯走近跟前,见他里面只穿着单衣,虽然明知道他习武之身不畏寒,到底看着怪冷的。
“不怕。这边烤着火呢。”
晏成君搂着太史侯的猫,坐在白铜火盆近旁,轻轻拨弄着埋在炭火中的栗子。
栗子已经快熟了,晨起清寒的空气中散发着阵阵诱人的香味。烤熟的栗子壳在炭火中爆裂,时而轻轻地“噼啪”一声,静谧晨光中听起来格外有趣。
“拿着。小心烫。”
晏成君拨出一颗,随意在手里滚了下,熟练地捏开烤得熟脆的栗壳,抽出怀纸垫上包着,笑着递在太史侯手上。
“好香。”
太史侯接过捧着棉纸包着、还冒着热气的栗子,凑近闻了下。
“这回我可没忘。烤之前都用刀开个小口子,免得火气一熏就会到处乱窜。”
晏成君拨弄着盆里的炭灰。想起小时候第一次用火盆烤栗子、窜得满天飞的光景,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侍候人已经摆上新茶。太史侯起身,进去换下了参见龙首的那身宫服,这才捧着茶安然坐下。
侍候人来来往往地端来许多细白瓷盘,上面盛着洒了黄豆粉的各色年糕。炭火已经相当热了,就着火盆边上烤起来,很快散发出香气。
“有白糖酱吗?”
乌木托盘中,并排摆着颜色花纹各异的瓷罐。太史侯找了一下,用小银匙从舀出一点来,盛在青灰色的浅盘中递过去。
烤年糕还是要配白糖酱。有人喜欢盐和花椒,味道也是不错,不过天冷时节,还是最喜欢热乎乎的甜味。
太史侯接过晏成君递给他的瓷盘。年糕的外皮已经烤得香脆了,里面是又软又糯的心,用筷子夹一下就流出来,心底仿佛立刻生出一股暖意。
“难得你想着。这两天天冷,还真有点想着这个味道。”
太史侯挟起年糕,轻轻吹凉了些咬下去。蘸了白糖酱的年糕总是那么好吃。糯米糅合着艾草的清香,暖暖香甜的豆沙流出来,感觉舌尖都会化在上面。
记得小时候在父亲身边,像这样天气刚冷的时候,一定会就着书桌边的火盆烤年糕。年糕有艾草的,紫薯的,都用黄豆粉裹着。里面各种各样的馅料,芝麻啊,山楂啊,花生啊,红豆啊……蘸着软软的白糖酱最好吃,就连长大以后,一觉得秋风冷起来,就忍不住回想那时的味道。
“几时预备下这么多,瞒得我一点都不知道。”
太史侯无奈淡笑着,心里着实有些感动。原打算这一天就这么随意过了,不想晏成君记挂着,虽然口里不提“庆生”两字,到底是一片心。侍候人依他吩咐,鸡汤从半夜一直煨到早晨,几遍澄清,看似简单却着实费了好些功夫。太史侯早起就去拜见龙首。晏成君比他晚起,心里算着他差不多要回来的时候,这才亲手煮面调汤,此时热气腾腾地端上。
“尝尝我的手艺吧。”
汤碗中盛着细细的银丝面,透亮晶莹。鸡汤只用葱白、红枣和生姜煨成,十分鲜美清淡。
“怎样?”
“嗯……”太史侯尝了一口,点点头笑道,“我看,开店都可以了。”
“这可以你说的。我要开店,你可得天天来呢。”
太史侯笑着点点头。晏成君难得见他如此愉快轻松,也心情大好地笑起来,闲适自在地靠在近旁的扶栏上。
秋高气爽。云淡风轻,拂栏而过。太史侯侧倚着扶栏坐着,手捧茶杯,一时间心情无比恬静。
“龙首问起你了。我只说你昨晚喝多了,有点起不来。龙首便没多说什么。”
“这也是实话么。”
昨晚比试射箭之后,他跟醉饮黄龙回去痛饮一番,气氛尽欢而散。千宫也饮了几杯,不过自始至终都是一副高冷的气派,索性不去理睬,倒也相安无事。
“倒不知他昨晚怎么了。平常也不是这样刻薄厉害的。”
后宴之时,千宫故意对太史侯提起邪儒宗,还故意提起他生辰之事。这分明是存心找不痛快。太史侯当时颇意外,过后细想一回,终究不知自己哪里跟他得罪过他。千宫入内一月有余了,虽然性情冰冷了些,平素的举止言谈、为人行事,却也与其出身地位相称。两人平日不甚往来,只是同为宫中御殿,有时在龙首跟前见到,彼此互相礼让。到底是刀龙家的立场吧,亲王那边交好邪儒宗,他这里也跟太史侯和和气气地相处。到底什么原因,让他突然变了一副脸色?
“这也有个缘故。”晏成君向后懒懒靠着,“刀龙家的世子殿下向龙首求亲,听说是为他同母所出的兄弟。”
“是……赤麟吗?”
赤麟与醉饮黄龙同母所出的,血统也颇尊贵。只因为龙首相当嫌恶他,平素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都说此人天生残忍凶暴,当初小小年岁就好战嗜杀,更兼双瞳如血赤红,相当有几分魔气。传言不可尽信。不过龙首那么宽和的人,竟然也会嫌恶他,或许其中真有缘故。
“他以前耗在傲天武殿演武场的时候多,不过近来倒总是跟在醉饮黄龙左右,形同护卫。醉饮黄龙是特念兄弟之情的人,但凡力所能及之处都重用他,非常信任。龙首不待见赤麟,要抬举在刀龙家的地位,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所以借着联姻,想让他在刀龙家之外有份助力。”
“这也他兄长的苦心了。借联姻让他有个后援人,也是不错的打算。”
赤麟与醉饮黄龙同母所出,那他年岁如今该不小了。刀龙家公子多半早婚,像他这样的年岁,一般孩子都有几个。醉饮黄龙替他向龙首求婚,实在是合情合理的请求。按说,以他出身刀龙家的身份,向名门世家提亲也没什么不妥的。不过,若想要龙首亲自做主,面子上恐怕还差了些。
“看在世子殿下的份上,龙首应该不会回绝。龙首虽不待见他,至少会在中等之家择人,体体面面的成全世子殿下的心意。”
太史侯不甚在意,只是见晏成君目光颇深地看着他,思忖前言,这才恍然联想到枫岫。
“你是说……这怎么可能呢?”
太史侯微微皱眉,一贯平静淡然的声音里也流露出诧异。
龙首做主,让枫岫与赤麟订婚?——这岂不是荒谬!
“这也难说了。若是赤麟,只怕是做家臣都配不上,可若是换做世子殿下……”
太史侯这才明白了。想起昨日后宴,世子殿下和枫岫其乐融融相处的光景。到底是自家兄弟。为着丹宫,也难怪千宫会突然变得如此冷厉尖刻。
世家都看重长远相交。世子已经定下白狐家的婚约,岂可轻言废弃?不过,世子与丹宫性情不和,那也是显而易见的。
“小辞还年幼。世子殿下纵然喜欢他,也只不过是像兄长一样陪着他玩玩就是了。”
“这跟年岁无关吧。”
晏成君淡淡道。世家联姻,重要的是血统出身,家族关系,年岁相差再多也不算什么。枫岫血统之高,来日必定是青猫家的继位少主。白狐家新晋超擢,却不如青猫家历久清贵。与青猫家结下婚约,更能稳固世子殿下的地位。龙首将世子安排在刀龙家,就连千宫也要让路,再搭上一个丹宫也没什么。
太史侯沉默。邪儒宗的心思他一点都猜不透。他只知道,邪儒宗与亲王在许多事情上政见谋和,特别是应对玄宗事上,亲王屡次向龙首进言,哪怕正在弃天帝大举入侵、苦境圣魔之战如火如荼的光景下,也不惜与玄宗正面开战——如此强势霸道的态度,深得邪儒宗之心。先前就有此关系,以对付玄宗为目的、借着两家通婚联起手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默然思忖之间,太史侯面色微沉,颇有几分不悦。日前退归私邸,为了枫岫的婚事与邪儒宗争执起来,不欢而散。说来使人纳闷,邪儒宗自己也跟佛公子交好,如何对枫岫与银蟒家晚辈之间的来往如此介怀,连带将他也冷嘲热讽地奚落了一顿。已经是入宫参上的人了,还想怎么样?邪儒宗向来是有些刻薄,可从没有把话说得这样露骨的时候。太史侯当时脸色煞白,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站起身来便走了出去。
这是头一天的事。第二天早饭,枫岫随口说要到佛公子那边出去玩,被邪儒宗冷冷一眼看去,登时扫了兴致默不作声。太史侯看不下去了,饭也没吃,拉着枫岫的手就要出去。邪儒宗叫住他,打发了枫岫,一脸阴沉地关了门,劈头盖脸地一顿教训。他是青猫家的家主。枫岫将来如何,也是他这身为一家之主说了算,轮不到旁人插话。太史侯不必操心,更不必白费力气去拉拢银蟒家跟枫岫。
太史侯当日回宫,接连几日胸口痛闷异常,吃了半个多月的药平复。这先天不足的心疾,先前彻底根治过一回,十来年没发作了。或许命不长了吧。一时很灰心,也不再理睬邪儒宗怎样,只是忧心自己一时不在,不知枫岫将来如何,是否会像自己当年那样,无奈地跟在邪儒宗身边,听凭摆布。
龙首总不会看着吧。母亲是宫里人,自己与龙首的关系虽然亲近,到底还是隔了一层。龙首向来克制。晚辈家族的事,若非实在过分,是不会亲自过问的。不过,枫岫到底是亲生的。只要愿意,将来大可以跟着龙首过,不至于勉强回到青猫家去受委屈。
“这不合礼数的。再怎么打算又如何,龙首那边就说不过去。”
为巩固世子在刀龙家的地位而悔婚,是对白狐家大大的不义。枫岫是龙首亲生,卷入这样有伤名誉之事,龙首断然不会答应。
“谁知道呢。”晏成君淡淡一笑,“身居上位者,何时不是以大局为重。”
太史侯见他那颇为冷淡的形容,也知他心中对龙首介怀,不由得叹了口气。
相交多年,两人之间无话不说。可论到与龙首之间的事,晏成君从来不跟他提,而他也好像刻意回避一般,从来不主动相问。实话说,晏成君与龙首相交,虽在情理之中,却也实出他意料之外。这种意外,就像他当初明明已经厌恨了邪儒宗,最终还是决定回到青猫家的时候,所带给晏成君的意外一模一样。
“这也是身份所限了。”太史侯淡淡道,“便如你,还不是处处以银蟒家为重。”
晏成君点点头。入宫之事,虽然龙首那边一直没催促。可长久拖延着,任凭那些人私底下议论纷纷,毕竟对银蟒家不利。
“也好吧。”晏成君轻松地笑了笑,“住进宫里来,还能跟你一处作伴。”
太史侯无奈略笑。感情一深,便成了进退两难、纠葛无比的心绪。他知道晏成君对龙首有真心。他也知道,晏成君对龙首的心情,始终都是冷冷的。
“我陪你回去吧。反正没什么事,来去的路上也好有个人说话。”
炭火有些冷了。晏成君没使人再添,只站起身来,岔开话题笑道。
太史侯原有几句话劝他,听出他不想多谈,便也点点头起身入内。大约一盏茶的工夫,晏成君从佛公子那边回来,换了一身深灰色月白纹的素服。太史侯一身玄青色的礼服,正让人将背后垂发重新梳理着。转头隔着垂下的竹帘望见他,彼此看着,恍然生出一种好像在一起生活了很久的感觉,不约而同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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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猫家上一辈有嫡出的兄弟两人。原来的家主是大伯父,因病去世的时候,身后连庶出之子也无,便将家主之位传给了邪儒宗和太史侯的父亲。早年间,青猫家一直和江南世家之首的青鸾族通婚,却没有一位家主是青鸾族所出之后。因为要传承妖仙道,青猫家的家主之位只能由嫡出子女继承,而这些嫡出子女,向来都是从龙首宫中出嫁的龙女所生的。
到了邪儒宗和太史侯这一辈,青猫家依然只有嫡出的兄弟两个。太史侯上面,除了长兄邪儒宗之外,还有一位因为嫁入鬼族东陵家而年轻早亡的姐姐。太史侯没见过她,只知道她生前一直很受邪儒宗疼爱——听起来怪怪的,因为想不出邪儒宗那么冷峻孤僻的性格,疼爱一个人来会是怎样。
太史侯出生以后,一直被邪儒宗带在身边,直到八岁的时候跟他回到儒门,这才初次见到父亲和家人的面。幼年所经历之事,如今想来都已经模糊成一片了。或许跟邪儒宗住在苦境的那些年,真的没什么值得留念的。也是听邪儒宗后来说起才记起,他直到四岁多一点的时候才学会说话。
苦境战乱。邪儒宗身为儒门仲裁,政事军务缠身,早晚见不着人,更没有时间陪他说话。太史侯自记事时起,便习惯安安静静的一个人。身边倒是也有侍候人照顾饮食起居,可毕竟是草木化成之身,只需用灵识驱使,并不需要同它们说话。
回到家中,才知道家人之间彼此交谈,还可以相处这样温情脉脉。自幼的习惯改不掉了。太史侯照旧沉默寡言,可在父亲身边那些年,却是他笑容最多的一段岁月。
邪儒宗自苦境归来,在外朝和学海任职高官,地位显赫非常,也比从前更加忙碌。太史侯罕少见他,幼年时感情也悄然淡去。与邪儒宗日久生疏,却与父亲和家人朝夕亲近。这只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过后回想起来,才醒悟会不会是自己感情上越来越偏向父亲,无意之间冷落了兄长,这才让他如此不快?
记得有一回,睡午觉的时候,棠姨娘在他床边坐着陪着。听见她对身边侍女叹气,说,大公子记恨最深,就算是嫡亲兄弟,怕也容不下吧。太史侯这才知道,母亲因为生他而去世,兄长也是因此才跟父亲结了仇,难怪对他这般越来越刻薄冷淡。不过,邪儒宗是一家之主也罢,他只跟着父亲就是了。没想到,父亲没过多久也离开了……到底,也只能和邪儒宗过下去。
晏成君默然无话。太史侯先天不足,血统虽高,操控术法的能力却非常之弱。听佛公子说,当初他母亲怀他以前,曾经被人暗害下毒,几乎丢了性命。下毒之人正是邪儒宗父亲的侧室,青鸾族宗女出身,论到亲缘,还是邪儒宗父亲的表妹。
父亲的两位侧室,漪姨娘他没有见过。棠姨娘是照顾他长大的,也是青鸾族出身,因为庶女的身份,又是跟着漪姨娘的陪嫁过来的,性情很是温柔和顺。那时已有人说,漪姨娘虽然不好,棠姨娘却从来没有过错,看在照顾太史侯这么多年,扶为继室也罢了。父亲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所以那时候家里人都在等着,说不定再过几年,等漪姨娘的事情过去一些,父亲应该就会把棠姨娘扶正。毕竟青猫和青鸾两家是那么多年的世交,总不至于因为漪姨娘的事断了关系。何况再过几年,太史侯也大一些了,到时候在父亲跟前,可以帮姨娘说句话。
“可惜没等到你能帮她说句话的时候,就世易时移了。”
太史侯默然无话。想起邪儒宗刚刚继承家主之位的时候,家中上下沉默畏惧的光景,不由得淡淡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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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从府门前经过,却没有从正门进入。隔着车帘望去,门前石阶虽然打扫得一尘不染,一望尽知威严,却也了无生气。这门总不开的。因为家主人正式的居所已经移到花园内,平时往来出入只走花园东侧的那扇门。正门已经从里面锁上了。这些年来,只有太史侯入宫的那次,依礼必须从正门出,这才开了一次。
三月里入宫,那时桃花还都开着。想起离家的时候,还望见如云似的花影从花园的青檐黛瓦上缓缓浮出,连粉墙都被映出淡淡的红。拂动车帘的暖风里,也沁着桃花的香气。
“也不知他们有没有给你留些桃子。”
太史侯淡笑了笑,晓得晏成君如此说笑,只是不愿他看见满眼落叶秋风,心情低落。
上次回家,还是在六月里的时候。家里的桃树已经结了果,刚刚有点熟,如今枝头却已经空空落尽。
“桃子都摘下收起来了。主人临走的时候吩咐,除了挑最好的留了些冰镇起来,剩下的都熬成了桃酱。”
太史侯没说话。不管邪儒宗是不是特意为他留的,他都不想去问。
一路走来,只见庭院深深寂静,各处了无人声。深秋时节,候鸟南归,成群结队。桃园中林木茂盛,还有落在地上的果实残留着。成百上千的鸟儿,在秋草和落叶之间啄食着。远远听见踏着落叶走来的脚步声,忽地一阵云似的飞起来。树梢里啾啾的叫声,远远近近应和着,此起彼伏地响成一片。
这么多的鸟……想必平日里也没人到这边来吧。
太史侯抬起头来,向林稍高处望去。秋风吹过枝头,黄叶如雨一般沙沙落下,转眼便将刚刚扫过的林间之路掩埋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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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书楼坐落在林间,是母亲生前的居处。邪儒宗先前独自住在这里,直到将他从龙首身边接回来,才陪他住在新修的楠木楼上。
“我上去坐一会儿。你……”
“我在楼下等你吧。”
太史侯独自上楼,在卧室寝台跟前的香炉里燃了几粒香,静静在旁坐了一会儿��晏成君在楼下等着他,四下里望去,只见这藏书楼附近的树木高大茂盛,又如此之多,地面却打扫得非常干净。
这一定是经常有人照料了。见那石阶上没有半片落叶,楼廊的桢木地板光洁明亮,经年保养出来的木质柔光,仿佛玉色一般温润。临近木廊的雕窗,颜色略深的木质,镂刻着疏密有致、线条清新的萱草花纹,内衬通透的淡色水晶,看似寻常,仔细才瞧得出暗纹无比的精致。大概里面生了暖炉吧,就连窗棂上都没有结霜——虽然已人去楼空多年,无论怎么看,都像是还有人还住在这。
“主人临走时吩咐过。初秋这几天落叶特别多,一天打扫几遍。楼廊上都不敢有灰尘的。”
可不是。谁知主人什么时候会过来怀旧呢。
日色穿过林间,浅浅落在窗棂上。晏成君抬头向楼上窗边望去,不知是否是心思所想的缘故,一晃而过之间,仿佛看见一只黑猫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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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大人要回来了。楠木楼上的书房可以拾起来,换掉竹帘,把暖炉预备上。”
太史侯向身边跟着的人吩咐,正要出门,只见侍候人匆匆忙忙地赶上来,急匆匆地回禀道:
“四小姐回来了。原只是回来看望姨娘的,没想到大人也是今日回来,一时听说,正赶着过来拜见呢。”
太史侯心中略感意外。这次回家,因为不想见任何人,连姨娘那边都没有告诉。不过以他如今的身份,就算微行出宫,也难免引人注目。姨娘那边肯定会知道的,若是遣人通传,过来坐坐也罢。只是没想到棠姨娘所生、已经出嫁多年的庶出妹妹,竟然也是今日回家探望。无论是预期,还是巧合,虽说已经多年没有往来了,看在一家人的份上,倒也不必回绝了她。
“要不你先回去吧。”太史侯看向晏成君,低声道,“我这里不知几时能出门。你且回去告诉九哥,过节的日子,别让人空等着。”
“好吧。那你早点过去。”
晏成君没有挽留,也没多嘱咐,便径自上车离去。太史侯站在台阶上,望见车走远,这才回头,向不知几时就侍立在身边的逸君辞看了看。
逸君辞被他这一眼看得心里紧张,面上却强自镇定。太史侯虽然没说什么,却分明是已经看出来了。其实稍微想想就知道,逸君辞接他进门的时候,神情也是颇意外,显然也是不知道他今天会回来的。进门以后,逸君辞始终都在身边陪着,直等到他独自上楼的那会儿才走开,大抵就是那时遣人去送的信。
“你母亲有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母亲她……许久不见大人您了,心里一直惦念着。前些时候想起大人还说,兄长入宫参上了,像她这样没什么身份的人,不知往后还是否有机会见上一面。因为时常听母亲这样说,所以一直放不下。大人侍奉龙首,每日里公务繁忙,难得出宫回来一趟。母亲……最近刚生了弟弟,身子还没大好……我也只是告诉她大人您一切安好的消息,没想到她真的就过来。还请大人……见谅。”
“罢了。已然来了,见面也无妨。”
逸君辞从旁打量着,见太史侯从容转身,面色淡然,没有丝毫不快,心下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去迎你母亲吧。西侧的门也打开,请姨娘过来坐坐。”
逸君辞行礼,恭敬退出,带人匆匆赶到垂花门上去。院落之中一时人来人往的,陡然平添几分热闹。这也是有备而来了。太史侯淡淡地看着眼前,虽然也知道逸君辞这孩子有心思,却也没太见怪。回到厅上,只是接过侍候人所捧的茶,一言不发地喝了一会儿。
到底还是顾念旧情吧。年幼失恃,念在一夕海棠从前抚养过他,至今还颇有几分养母的情分。邪儒宗一直很厌恶父亲身边的侧室,太史侯不便跟姨娘和庶出的兄弟来往太近,不过以他二公子的身份,随便说句话就能照顾很多。虽说心里厌恶,邪儒宗看在太史侯的份上,倒是从不曾难为过一夕海棠,对她所生的这些儿女也算颇为善待。特别是君盈,邪儒宗亲自选定的婚事,庶出之女却也嫁得不错。
父亲的两位姨娘,漪姨娘生了庶出长子君霖之后,就再没有生孩子。棠姨娘却前前后后生养了四个孩子。两个庶出的兄长君函、君书和庶出的姐姐君琰,彼此之间年岁相差不大。最小的女儿君盈却是在他出生以后才生的,可见父亲虽然没有立她为继室,却一直都很怜爱。
庶出子女的身份都差不多,彼此若有所不同,无非是在于父母的重视疼爱。君盈虽是庶出,却是父亲身边最小的女儿,只比他小两岁。以此偏怜之故,小时候常让她跟自己一起玩着,好似亲兄妹一般。
棠姨娘性情温顺,生出的女儿也文静温柔。就连邪儒宗,虽然对庶出的兄弟们一视同仁冷然相待,只是在年幼的妹妹跟前,面色还是会缓和些。邪儒宗继承家主之位不久,就给君盈便订了婚,未久出嫁。听说婚后和顺贤良深为夫主敬爱,如今已成了四个孩子的母亲,也颇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派势。
/
“拜见兄长大人。”
君盈来到堂前,双手交叠在额前,盈盈屈身,向太史侯行礼拜见。跟她来的两个侍候人,也跟着主人行了大礼,恭恭敬敬地叩拜下去。
“免礼吧。”
君盈抬起头来。太史侯与她目光相对,向来淡淡神情中,也不自觉流露出几许亲切。物是人非,可旧年的情分却无法轻易抹去。想起小时候,两人在园里折桃花相戏的光景,心情也不觉有些温润。
君盈款款起身,坐在太史侯近旁的侧位上。厅上其他人,连随后走来的棠姨娘在内,原先都在两旁侍立着。这时走过来,纷纷向四小姐行礼见过。
“姨娘快请起吧。”
君盈起身,双手相搀,将棠姨娘扶住。抬头向太史侯望去,见他点点头,这才拉着棠姨娘在自己旁边坐下。
“孩子几个月了?”太史侯看向她怀里的幼儿,关心着问道。
“才五个月。只是生得健壮,看起来比六七个月的孩子还大一些呢。”
君盈起身,亲手将孩子抱到太史侯跟前。这孩子生得像母亲,面貌清秀温柔,眼角眉梢都透出笑意。
“男孩子到底活泼,裹在襁褓之中,忍不住要伸伸手脚动弹呢。”
坐在君盈下首的棠姨娘,见此情景,不由得柔声笑道。
身边的侍候人也随声附和,目光看向太史侯。这孩子挺可爱的,又被人抱在跟前,都以为他会顺水推舟抱起孩子亲近下。
“是很可爱。”
太史侯淡淡地看了一眼,并没伸出手去。他晓得邪儒宗的脾气,自己今日回家,见了这许多人,已经够让邪儒宗不痛快的了。若是还有些亲亲热热的模样,过后为他知道,生出事来也难说。索性就还待人冷淡些吧,只是如此一来,情形难免会有些尴尬。心中正想着,谁知孩子刚好在这时哭了起来,君盈顺势将他揽起来抱在怀中,尴尬的气氛也随之化解了去。
“大人别见怪。这孩子有时候不见外,有时候又怕生,真不知是怎么个脾气。”
君盈重新归座,很是自然地将抱孩子抱在胸前拍着,面上也是非常自然的神色。太史侯不动声色。其实刚才君盈近在跟前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孩子所以会哭,只是因为君盈抱在他背后的手,暗暗掐了一下。
罢了。这母女一家子的人,没有不擅用心计的。想到这里,太史侯刚刚温热起来的心情,忽然之间就冷了下去。
“今日回来拜祭母亲,不想你也回来了,难得见上一面。”
君盈嫁入苦境儒门的家族,没有贵族出身,想入宫参见是没可能的。除非太史侯退归私邸,还能来拜见一下。只是她如今子女多,又新添了个幼小的孩子。想要抽空回娘家,也不是那么容易。
“也是因为弘公主的祭日才特意回家探望的。虽然身为庶出子女不能亲自过去祭拜,向着园中故居遥拜,也算尽到心意了。”
闲聊之中,君盈自然而然地说了些家中的境况。结婚十余年,生下了四个孩子,无一例外是男孩,无论公婆还是丈夫都对她非常满意。当年在家的时候只会念书,连针线都不会做。嫁到别人家,从侍奉公婆摆饭做起,慢慢学着做中馈。如今管起家来,虽然大事上还都得请问婆婆的意思,不过家中下人也开始渐渐当她是主母,也不想先前那样处处都要看人脸色。
“这也是连生了四个儿子吧。要是连生四个女儿,肯定又不一样了。”
君盈淡淡笑着,面色无喜无悲,安然恬静。她也算能生能养了,已经生下四个儿子,还得主动提出给丈夫纳妾。女人怀了了身孕就没法在丈夫身边伺候。男人总得有人伺候,就像要摆上一日三餐,少了一碗汤都委屈之至。至少也要安排上通房丫鬟吧,否则嫉妒的名声传出,那可是担当不起之罪。
以前在学海念书,听他们说起三从四德,只是淡淡一笑。不过温柔听话就是了,原本就是性情温顺之人,顺从有何难处。不过三从四德以后呢,那都是嫁人之后才自己悟出来的。看看身边的人都是这么过来,也都无所抱怨。三纲五常,天经地义。日子久了,也习惯了无喜无悲,反倒生出些岁月静好的安然恬淡。
太史侯淡淡目光,想起邪儒宗嫁出君盈时所说的话。还是让她早点过上小妇人的生活吧。当时只觉得过分刻薄,如今想来倒是看得深刻。
“四小姐说的是。女人温良贤淑就对了。”
旁边的棠姨娘附和着,低声笑道,
“做人家媳妇的,还不就跟朝里面侍奉的大臣一样,那主上呢就是公婆,下面的百姓呢就是儿女,这丈夫呢……”
丈夫是何人呢?棠姨娘一时没比上来,笑着也没再说下去。
太史侯高居上位,听她们说起这些,不由得微微笑了笑。好久没听见这样的新鲜话了,虽然言语上无知粗陋了些,意思倒也有趣。
“不过话说回来,同样是女人家,人和人还是不能比呢。就说眼前吧,四小姐也在学海念过书,教统大人跟前的小姐也在学海念书,那不就大大的不一样么。人家正经是念书,年纪轻轻的就能在学海当官任事。咱们这些人,念书也就只为识字罢了。毕竟嫁人之后还要管家,看得懂礼单和账目也是有好处的。”
棠姨娘虽然是向君盈这样说,目光却向太史侯看去的。太史侯略略淡笑,只随她如此说,也不评论是非对错。
邪儒宗至今尚未正式成婚,外室所生的女孩,如今却也有二十出头的年岁。棠姨娘所说,那位“教统跟前的小姐”,说的就是这一位。毕竟是邪儒宗的女儿,哪怕生母低微,也不敢轻易议论。背后提起人家,要说就只能说好话。棠姨娘是苦境儒门家族出身,内宅女人的分寸,倒是比任何人都明白。
太史侯端起茶盏。印象之中,邪儒宗从来不曾交陪过任何人,也从来不在感情上浪费心思。或许只是不跟他提起罢了。不过,像他这样忙碌在外,日常起居有人照顾,不也是情理之中。那女人听说叫怜照影,从来没见过。生下女儿名叫月灵犀,也是长到十几岁的时候才被带来见过一次。当时只觉得意外,见她容貌身形,立刻能联想出那位生母也温温柔柔一路的,或许和当初父亲所喜欢人也差不多。
说来也不算带“回家”吧,毕竟是无名无分生下的女儿,也不会轻易带进家门的。那时太史侯跟佛公子去住山,在山中静修养病。邪儒宗办完了公事顺路来看他,身边带着个女孩,临走时留下来,算是陪他作伴。
女孩十一二岁,一眼看得出,长得和邪儒宗确有几分相似。那女孩从不称他父亲,只称呼“大人”,看上去是谨守礼数,其实却是感情淡漠,甚至还有几分冷冷的厌恨之心。邪儒宗只是将她带过来,从头到尾没跟她说上几句话。在山中养病的数月,那女孩陪在他身边,见他写字就在旁边伺候笔墨。太史侯教她读书,见她如此敏悟聪明,更有几分确定是邪儒宗的孩子。
往后再没见过。听人提起她,都说人是何等聪明,容貌又如何清秀。听君盈提起来才知道,原来邪儒宗已然给她订了婚,对方以前与她同学,如今又同在学海共事。那人也是贵族身份,只不过门第中流,远远比不上青猫家。不过话说回来,女方也不是纯血统的妖族,又是外室所生的。这样加加减减地权衡下来,这门婚姻大体还门当户对。
“小姐定了婚,离出嫁之期也不远了吧?”
“可不是么。”君盈点点头,“婚期已经定下来,就在今年年末。前些时候收到请柬,这几日正寻思着,预备什么样贺礼送过去。”
太史侯接这话。邪儒宗既然不曾提起,显然是不愿让他参与此事。外室所生的女儿罢了,就连他自己也不会亲自过问。
“兄长大人也是太忙了。就连给灵犀小姐提亲,也是让下属出面。”
君盈目光闪烁地看向太史侯,见他面色淡然,不见有何反对的样子,这才款款地说出后话。虽说生母身份低微,为父的若是能照管一些,婚事也照样能风光体面。女儿出嫁,一辈子也就这么一回。可惜邪儒宗没时间,不能亲自过问。这样也罢了,若是能让生母的身份稍微高一些,一样能弥补缺陷的。
“可惜兄长大人尚未成婚。若是有正室夫人在,将外室的女儿抚养起来,也同样是可以提高身份的。”
太史侯淡淡一笑。邪儒宗性情冷淡,能收怜照影为外室,听说还是看在是“太学主养女”的份上。外人都议论,教统大人心高,打定主意娶龙女完婚,否则就算门第再高也看不上。这话放在先前他也信了,只是这些年,他才渐渐感觉到,邪儒宗之所以不婚,只是对太过亲近的感情厌弃不能容忍之故。
“说来也好笑了。当初灵犀的婚事刚开始谈,就有好些夫人们来私下找我说话。��心里想着,这一定都是膝下有公子的,虽说灵犀的婚事不该我管吧,可也不妨借这机会看看。去了几次宴席,人倒是见了好些,可全都是待字闺中的小姐。我心里还纳闷,原来她们都以为是教统大人要议亲,都忙不迭地把自家女儿领来,看看有没有机会……”
从怜照影到月灵犀,一直谈到邪儒宗的婚事。太史侯听明白了,想起易君盈和怜照影以前同学的时候还是手帕交,也不由得淡笑了下。
一直以来,邪儒宗身边只有这一个女人,又为他生下了唯一的孩子。这也算长情了。要是一直不娶也罢,倘若要娶别的女人,也该先得给她一个名分。
“婚期眼看要到了。不过我这几回去看灵犀,总觉得她对这门婚事不是很满意。”君盈目光试探地看向太史侯,语气迟疑道。贵族之家是看血统的,可苦境儒门的家族,却是看重生母的名分。“要说我以前也不懂这些,嫁了人才慢慢晓得,他们这等人家,嫡出庶出都是纸上写的,看起来十分认真,其实却没有什么真凭实据。有些人家,把已经亡故的妾室改写成正室夫人,只把墓地迁一迁,儿女就变了身份。这简直就是儿戏,可人家就这么当真,说亲的时候还特别拿出来讲一下。”
“这也是有的。”棠姨娘点点头,“别管怎么样,生母有名分,女儿也能嫁的高一些——苦境儒门的家族都是这样的。”
“灵犀要嫁的不是苦境儒门那些家族,这些考虑都用不上。”太史侯淡淡道,“兄长大人订下的婚约,应该有他的考虑。”
“我也觉得这婚事不错,”君盈无奈笑着低下目光,摆弄着手里绢帕,“灵犀这孩子,也不知道到底不高兴什么。”
“女孩子家的心事难猜呢,何况是念过许多书的。”棠姨娘笑着叹气道,“四小姐这么大的时候,整天辞曰诗云,我也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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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盈坐了几盏茶的工夫,见太史侯面色冷淡,什么话也不说,便也知趣地告辞离去。棠姨娘起身送她,回身又过来陪太史侯坐着闲聊了片刻。想必是看出来了,太史侯对君盈的试探颇有些不快。这也没法子了。君盈话已出口,只能试着用自己面子拉拢回来,看看还能不能找回一点当年的情分。
“大人别见怪。小女人家的,嫁了人,心里就只有夫家的那点事。”
“没什么。”太史侯淡淡应着,“家人闲话罢了。只是她多少误会了些:其实兄长的事情,我既说不上话,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话是说给棠姨娘,也是借她之口说给君盈的。棠姨娘的为人,看起来笨拙了些,其实心却比谁都明白。所以生下的孩子,不用人教也会藏愚守拙,绝不会像漪姨娘所教养的君霖那般,十二分的精明,全都挂在脸上。
“君函还好么?近来天气渐冷,不知他腿上的旧伤有没有妨碍?”
庶出子女,不和嫡出的一起排行论辈,就算年长也一样被直呼其名,用语也不必加敬。君函年长许多,太史侯当初也不愿意直呼其名的。无奈邪儒宗铁了心要把嫡庶分明的规矩立起来,过了这些年,不知不觉也成了习惯。
比起君霖,君函并没怎么得罪邪儒宗。他只是逃开罢了。明哲保身,看起来有些狡猾,却并非真正的作恶。蝶无漪害死了母亲,亲手下毒,承担罪过。一夕海棠呢?她当初知道却没有说,是因为害怕,后来又忏悔地说出来,同样是因为害怕。母亲不在了,蝶无漪也不在了。想起那些日子,她仿佛是父亲身边唯一的女人,不但安安稳稳地活着,还又生下了两子两女,一直平安到现在。
邪儒宗说,他们这样的人,就跟船舱中的老鼠一样。邪儒宗太刻薄了,所以过后回想起来,才觉得他说得对的地方,会让人很害怕。
如果君霖成功,或许他连如今君函的下场都得不到。君函会为他求情吗?一定会。但是求情无果,他是不是也只能任由君霖对自己随心所欲?
妖仙道的占星楼,他只去过那唯一的一次。地牢冰冷而阴暗,见到已经被逮捕的君函和君霖两人被吊在铁链上,身上的衣物都已经被鞭打得破碎不堪。君霖浑身是血,骨断筋折,泡在盐水里奄奄一息又被拖出来,匍匐在地上痛苦地喘气。君函额上也有伤,血水涔涔地流着,将半边脸都盖住。整个人歪歪斜斜地从铁索上坠下来,双腿被铁板压着,跪在锋利的碎瓷片上。冷水泼下,血水冲开,露出惨白如鬼的脸色。冷汗大颗滴落,身边地上都被染红,血水横流遍地。酷刑的场景,让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一动不动地看着邪儒宗向他两人走去。
身体已经被麻痹了。就是他急匆匆地坐上车,手指被不经意地刺破的时候。东陵事后告诉他,那是狼蛛之毒,只要刺破一点血,就能让人浑身麻痹。
坐在车中,感到身体发僵,渐渐失去了力气。车轮滚滚地响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凭着紧闭车门之外的声音,判断马车已经离开大道,在颠簸不平的林间道路上疾驰着。
“停车!”
马车嘶声急停,坐在车上的他也被重重甩向前去。人撞在车厢的壁板上,因为穿着较厚的冬衣,并没有伤到。车外传来打斗声,车门被猛然破开,见东陵一步闯上来,将他从车上扶下去。
“阿辰!醒醒!”
东陵扶着他的头,捏开他已经僵硬的下颌,将瓷瓶里的苦药不由分说地灌入他的口中。身体缓过来了,可眼前还是一片昏昏,好像被雾气遮挡着。
坐在马车上,靠在东陵身边,身体仍然不能挪动。东陵说,要带自己去见邪儒宗。此刻,他们正疾驰在前往占星楼的路上。
地牢里一片昏黑,只有些许冷光照着。东陵扶他坐下。过了许久他才认清,面前的两人正是他匆匆赶去要救出的兄弟。
邪儒宗回头看见他,目光深沉没有任何颜色。目光移向面前的两人。是他们……他以为他们都已经被邪儒宗杀了。没想到,还都活着。
邪儒宗走到君霖近前,一拳挥出,将他打倒在地上。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肉体被拳头撞击的声音,几乎让人神经崩溃。地牢里有的是酷刑,足可已让人好整以暇地观赏,泄愤。邪儒宗却不会这样,他想要打死谁,就只会亲自动手把这人砸个稀烂。
“别打了,老师。”趁着邪儒宗稍停片刻,东陵走上前去,低声阻止道,“这是叛国之罪,还得留着他的口供。”
邪儒宗终于停下。太史侯的目光,呆呆落在他缓缓放下,却仍滴血的拳头上。
“你给我看着。”
邪儒宗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他,目光还散发着血腥气。
高大的身影从他身边走过。脚步声远了。他只能一动不动地坐着,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各种各样的酷刑,落在君函和君霖两人身上。
口供终于有了。君霖昏死在地上,被钩爪扯烂的腹腔,血水横流地淌出肠子。君函被从铁索上放下来,颓然栽倒,好像已经死了一样。邪儒宗踏着血水走上跟前,冷冷地看一眼地上的“死尸”,又转头向他看过去。
“你跟我过来。”
他没有动。邪儒宗走上跟前,抬手拉起他,却只是将他拖在地上。
狼蛛之毒还没有解。他站不起身来,跪坐在地上沾了一身血迹。邪儒宗没说话,俯身将他抱起来,大步走向地牢之外。
地牢有十几级台阶。铁门之外,一股带雪的冷风扑面而来,在脸上重重地刮了一下。天光已经亮了,薄薄积雪之中,踏过两行大步带血的脚印。
“你给我睁眼看着。”
脚步停下。他听见邪儒宗冷冷的声音,只得麻木地抬头向面前看去。眼前遍地死尸,确切地说,是血肉模糊的残肢断臂。薄雪轻轻盖着,眼前碎雪纷飞,看不清他们死前狰狞恐惧的模样。他觉得身上好冷,眼前越来越看不清,终于无力地陷入黑暗。
他不知道君霖的计划,不知道他要绑架的这些人里也有他,目的是要交换被以叛国之罪逮捕的那些人,如果邪儒宗拒绝,就把连他在内的所有人都用酷刑处决掉。
邪儒宗不接受谈判,人质被处决了一些,更多的却被及时救下。君霖对邪儒宗说,他从来没想杀掉太史侯,只打算弄残他的四肢,享用一番,再将他卖掉。或许多年以后,邪儒宗会把太史侯从边境那些魔族的手里买回来,看见他被多少人凌辱玩弄,彻底崩溃沦为玩具。他不知道邪儒宗会不会也想玩他,还是会忍下心来将他杀掉。不管怎样了结,那画面都会令人赏心悦目。
君霖没有赢过邪儒宗,复仇的计划刚刚开始实施,就被邪儒宗找到了藏身之处。君霖坦然淡笑着面对邪儒宗,他说一刻钟以前,他已经给太史侯那边送了信。太史侯会来救他,因为不希望看到兄弟被冷酷无情的兄长杀掉——他感谢邪儒宗,如果没有他这位“冷酷无情”的兄长,太史侯绝对不会亲自送上门来,任他玩弄。
是卦象占卜到的吗?赶在君霖对自己动手之前,君函给邪儒宗送出了消息。也是因为他告发,邪儒宗找到君霖的藏身之处,及时救下了许多还没被处死的人质。君函免于死刑,被判终身监禁。邪儒宗看在他通风报信、救了这许多人的份上,只要他肯写悔过书,放弃原有的立场,就可以免于坐牢。君函拒绝了。同是青猫家的人,邪儒宗宁可人质被杀也不肯妥协。同样,他宁可坐牢也不会背弃信仰,向邪儒宗这样的人妥协认罪。
邪儒宗说,算他还有骨气。君函没有坐牢,虽然身体伤残,却被养在青猫家,一直到现在。
他以前问过邪儒宗,如果没有君函的消息,他还能否找到君霖,救下连同自己在内的人质。邪儒宗冷笑,其实他早就知道君霖的下落。就算君函不说,他同样会救下太史侯,同样能找到君霖的藏身之处。君函是看出来了,所以他不得不说,否则就跟君霖的下场一样。他就是船舱中的老鼠,预感船什么时候会沉,比谁都逃得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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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很是昏暗。厚重的窗帘遮挡着,点起一盏孤灯,几乎分不出是白天还是晚上。时间凝滞住了,就像深陷在轮椅中、形容枯槁的中年人,遗忘之中日复一日地朽旧。外面的世界仍然活着,只有他,十六年前,曾经博学多才、温文儒雅的年轻人,仿佛斩断弃置的树枝,凋零落叶。还有呼吸吧,只是身上爬满了青苔,不知不觉已和身下的尘土融为一处。
书桌上摆着卦签,还有摊开的一本书,边上写着些潦草的字迹。房门被人推开,见他抬起头,被思绪占据而空洞的目光,许久才重新聚焦到一处。
“二公子。”
君函抬起头,见是太史侯,挣扎着起身要行礼拜见。太史侯扶住他,只碰着他的手上便觉出他在发烧,抬手试在他的额头上,果然是在发烫。
“病得这么厉害。”
“老毛病。吃些药退烧,倒也不碍事。”
太史侯不禁皱眉。君函呼吸沉重,能清楚地听见杂音,显见是相当不轻的肺病。正要开口问,却见君函忍抑不住地咳嗽起来,连身子都弯了下去。
“喝口水吧。”
桌上有冷茶。太史侯倒了一杯,递在他手上。君函谢着接过,还没来得及喝一口,便又侧过头,剧烈的咳嗽之中,勉强抓起手帕按在口边,许久平复下来,才慢慢擦去咳出的血迹。
“病了这么久,该请人来看看。”
“没什么。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
君函淡淡笑着,喝了一口冷茶,和血吞了下去。
太史侯将轮椅从桌边推开,扶着君函慢慢坐到床上。双腿残废多年,如今已经变得异常瘦弱。挪动之中,又听他勉强压抑着咳嗽了好一阵。
房间里空气滞闷。太史侯走到窗边,挽起将厚重的窗帘,将窗格稍稍开了些缝隙。一线阳光映进来,回头看去,房中的陈设愈发显得陈旧晦暗。
“姨娘担心你。”
“我知道。”
太史侯在床前的座椅上坐下,见床头桌上散乱堆放着的几卷书,翻开的书页上已经落上了灰尘,看来已经很久没动过。听姨娘说,君函已经有些日子没让人在跟前服侍了,就连一直想探望他的生母也拒之门外。放眼四顾,只见床头床尾都颇为凌乱,想是不良于行之故,日常随手要用的东西都就近放在手边,却无心也无力收拾。
“这病会传染的,所以就没让人靠近。”君函淡淡笑了笑,“毕竟还有些青猫家的血统,就算拖得久一些,总会痊愈。可身边的侍候人,很容易沾染这病,一旦染上就是绝症。”
君函在背枕上靠下来,虚弱地叹了口气。
“姨娘有年岁了,让她知道,若不守在跟前就不放心,所以还是……”
君函拉着他的手,低声说话之间,忍不住又咳了一阵。
太史侯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君函心地善良,性情温厚。比起君函,邪儒宗实在是刻薄冷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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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霖没有来信。这封信,其实是他家族中的人写给我的。”
君函一边说着,从枕边的一只木匣中取出书信来,递在太史侯手上。
君霖十五年前回到江南旧家,被家族收留,在那边生下了一个孩子。青鸾族是江南世家之首,门第清高,特重声誉。他生母因为谋杀之罪被逐出青猫家,已经是不名誉了。何况君霖自己又是因为谋害兄弟而被逐出,留下这个人,不但有损家族名声,更会毁掉与青猫家族的关系。当初君霖执意离开,君函劝他不成,只得给青鸾族的好友写了一封信。这人当初就在青鸾族中地位贵重,如今已是家族的族长了,若非如此,也没法力排众议将君霖留下。
“君霖的情形很糟,重病缠身,恐怕不久于人世。他现在很颓废,再这样下去,只怕不但要害了自己,还会连累身边的孩子。”
重病缠身,纵欲无度。信里明明白白地写着这样的话,若非至交好友,也不会如此直言相告。看来,青猫家必须有人出面,不管对君霖处置与否,都必须安排他身边的孩子。这孩子生父是何人也不知。君霖这些年在那里什么人都交,就连当初有孕在身,还纵酒纵欲无度。如今身体尽毁,颓废纵欲之行也变本加厉。这孩子如今也有十五六岁,心智明显异常,性格偏激,非常暴躁。君霖对他不管不顾,现在是族中之人暂时照顾他,但这样也非长久之计。
太史侯展信看来,神情变得愈发冷肃。
“江南有个组织名叫逆海崇帆,到处宣传蛊惑人心的教义。君霖到了那边没多久就跟他们搅在一处,情形一天比一天糟,我看他实在是走火入魔了。”
“他是怎么认识上那些人的?”
太史侯皱眉问道。按说君霖孤身投靠旧家,往来不过是青鸾族的那些人,难道江南那些家族与逆海崇帆之间是暗中有往来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君函轻轻摇头,“这些年来,我前后也只收到了两封信。”
君函取出了另一封书信,信封边角发黄,有些磨损的痕迹。时间是十五年前,仍然是青鸾族家主杜舞雩写来的,上面只有简短的几句话:君霖在那边生下了孩子,取名心奴。如果青猫家不愿收留,这孩子可以留在青鸾族,以他养子的身份一直住下去。
“他已经尽力了。以青鸾族家主的身份,如果与青猫家族往来太深,恐怕会被族人议论。”
太史侯点头。青猫家与青鸾族虽然结成婚姻,终究不过是维持表面。儒门主政的四大家族,因为政见之争,一直与江南门阀世家多有不睦。当年龙首陷落血闇沉渊之时,这些家族作壁上观,不肯援救。有些家族甚至还暗中勾结儒门之外的势力,自保之余还想趁乱瓜分。直到战局有所转机,这些家族才开始陆续加入对抗外敌之战。虽然保住了名声,却还是失去了龙首的信任。
战事平靖之后,儒门休养生息,避免内乱。龙首赦免了这些家族,联手主政的四大家族为稳定儒门,也同意不征讨他们当初的叛国之罪。战后,这些江南世家虽然势力范围丝毫无损,可政治影响和威望却江河日下。先前能与四大家族分庭抗礼的门阀世家,如今只能屈居下位。就连当初的漪姨娘,以青鸾族宗女身份嫁入青猫家,却只能成为侧室。双方实力高下悬殊,由此可见。
“青鸾族最重清誉。君霖的情形不可收拾,这孩子也没法再继续留下去。不过,要把他带回青猫家,只怕……”
邪儒宗绝不会答应的。太史侯也最好别去劝说,否则惹火了邪儒宗,说不定会把这孩子和君霖一起“处置”掉。
太史侯沉默。君函顾虑的是。以邪儒宗对君霖的厌恨,倘若自己再劝说,只会将他们都推向死路了。
“还是我去吧。等我病好些,就向家主大人请求到江南去。”
“这样能行吗?”太史侯淡淡道,“你身体又不方便,只怕没法照顾他们。”
“君霖不久于人世了,我想去看看他。孩子……是青猫家的血脉,总不能任他流落。若是家主大人同意,我以后就留在那边,抚养他长大。”
太史侯沉默。听君函的话里说,这孩子是“青猫家的血脉”。君霖是青猫家的庶子,算起来勉强了些,却也不是说不过去。这孩子若只和君霖相关,其实不值得君函亲自过去照料。除非,这青猫家血脉的话中,还暗指着其他的意思。
君霖曾经任职于学海御部。那还是邪儒宗尚未成为教统的时候,学海有传言,说邪儒宗与君霖关系暧昧不清,还牵扯到血亲不伦之类的。此事沸沸扬扬,以致邪儒宗当时没能升任教统之位。后来当然查清楚了,此事纯属无稽之谈,只是君霖存心报复,为诋毁邪儒宗不择手段。
谣言就是这样。即使事后查清,也会留下疑影在人心上。邪儒宗与君霖之间的关系,不但让外人想入非非,就连家中之人也觉得他们彼此之间甚为诡异。君霖离开青猫家不出一年,就生下了这个孩子。别人若不联才怪了。只不过,若是连君函也有这份疑心,倒是很容易让外人相信。
“也罢。日后见兄长大人,我会问问他的意思。不过你身上这样病着,至少也得等好了些,再作打算。”
“我知道了。”君函淡淡笑着,在他手上轻轻按了下,“你放心吧。杜舞雩跟我是旧交。我将来到了那边,一定会有人照顾的。”
提起杜舞雩,君函不禁发自内心地笑了笑,他也算够朋友了,这些年不但照顾君霖,一直抚养着这个孩子,从没抱怨过一句。“如果不是实在为难,他不会给我写信。他这人做事有始有终,当初把君霖和孩子收留下来,就不会放弃责任。只不过,他如今身为家主,就算还想再继续照顾他们,也要顾全家族的名誉。将来我到了那边,他只需暗中帮助,不必公开出面。这样安排,无论是对孩子,还是对我们两家的声名,都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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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函有些累了。太史侯照顾他睡下,这才走出来,在廊下站了一会儿。
日影斜斜地落在庭院中,令人心境沉寂。一阵风吹来,越过青瓦的石墙,拂过枯萎却仍然攀附在青砖石墙上的藤蔓。
闭上眼睛,却逃不开记忆中血腥的画面。君霖被打残了,吐血,喘气。肋骨插入肺中,每一次呼吸都浸在血泊。人在血水里匍匐着,手脚俱残,身躯破碎。从腹部伤口里流出的东西拖在身边,随着痛苦的呼吸,微微发抖似的颤动。
君函跪在旁边,双手被铁链锁着,高高吊在头顶上。膝盖下垫着染血的碎瓷,被打折的腿骨无法支撑,全副重量几乎都压在已经粉碎的膝盖。他不知道自己几时能被放开,所能做的就只是用残余的力气攀住铁索,尽量减缓膝盖上的剧痛。然而双手已经被血水和汗水浸湿,被捆得发僵无力,每次顺着铁索滑下来,身体就重重地跪压在锋利的碎瓷上。
他当然明白,如果君霖成功,自己的结局将如何可怕。君函同样也会试图救他的,只是徒劳无果的结局,不会比他试图从邪儒宗手里救出君函好到哪里去。
君霖没有成功,所以结局悲惨的不是他。他甚至还有机会同情他人,这都是因为邪儒宗牢牢地掌握着一切。邪儒宗保护了他,只是那冷血无情让他不寒而栗。如果不是因为自己,邪儒宗或许只会简简单单地杀了他们,而不会动用那样血腥凶残的报复手段。
邪儒宗到底也没杀他们。留下他们的命,都是看在自己的份上。
“你已经救过他们了。你不欠他们更多。后来的路,都是他们自己选的。你改变不了他们的人生,也不必为此承担责任。”
想起晏成君当年劝过他的话,太史侯淡淡一眼望向那被秋风吹起的藤萝,沿着廊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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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去银蟒家,你过去和姨娘告诉一声,我就不过去跟她道别了。”
逸君辞回话去了。太史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刚要走下台阶,忽听回廊远端被竹荫深深掩住地方,扑簌簌地飞起一大群鸟雀。
那是哪里呢?太史侯望了一会儿,这才想起那是通往另一边院落的翠竹夹道。初秋已过,那翠竹却依然高而茂盛,不但将粉墙青瓦都掩了去,还斜斜地伸出枝叶来,漫过了夹道两边。走到近处就会看出,那叶稍已有些发黄了,仿佛遮掩不住的憔悴。可远远望着,仍是一片青翠如洗的碧绿,依然是记忆中的模样。
真是久远的记忆了。太史侯心中略叹,脚步慢下来,意料之中地望见前面分出了一小段岔路。那岔路通往西墙上一幢朱漆有些剥落的月洞门,门上还挂着铁链死锁着的。因为长年不开,锁上都已生出锈蚀的痕迹。
太史侯站在门前,想了一时,终于还是吩咐人取来钥匙。门锁果然生锈了,晃了几下才开。推门进去,只听门轴嘎吱地响着,寂静之中听得格外刺耳生涩。
石阶上积满了被雨水浸湿的落叶,已经开始朽烂。深青的苔痕沿阶而下,一直蔓延到石板路上。放眼望去,中庭一株年深日久的古树,枝干旁逸斜生,几乎遮满了院落。抬头几乎不见天空,更觉得这里的气氛阴沉压抑。
侍候人将石阶扫净,将石板路中也打扫出一些,这才继续往前走去。这里是西府靠近花园的一处小院落,从前是个清爽雅致的地方:庭中一株高大的古槐,沿墙竖起爬满金银藤的竹篱笆,檐前生着许多枝叶扶疏的花木。
这是漪姨娘先前住过的地方。后来是君霖住在这。……
目光随之落在那久已尘封锈蚀的门锁上,久远的记忆扑面涌来,眼中不由得微微酸涩了下。
先前为看望君函,从棠姨娘的住处经过。那边的光景并没有这般荒凉衰败。虽然人迹寥寥,至少看上去整洁许多,显然是经常有人维持打扫的样子。只不过,无论石板道上的裂缝,还是墙���瓦间探出的枯草,都在随时提醒外来人,这里已经不再是主人的住处。
“这些院落还有人照顾吗?”
走过那些地方的时候,太史侯不禁叹问了一句。
经过了几处院落,见里面有灯光,便稍稍走进去看了一下。房舍大半已空,虽然早都不住人了,还是有些侍候人照料维持着。大家族就是这样,不管境况如何,表面的风度都要维持下去。不过内里的情形就不能和先前一样了,经过几处住人的地方,感觉就连屋中都挺冷的。
“炭火不够么?”太史侯看向逸君辞,想起住在这里的人受冻的光景,难免有些不快。
“照往年应该是够的。只是今年天冷的早,炭火却还照往年的时间发下。主人没有特别吩咐,底下人听命办事,也不敢擅自更改旧例。”
“这就发下去吧。”听说是邪儒宗的吩咐,太史侯也不责备他,只是淡淡吩咐道:“照往年的旧例添两成。不够就续一些,到明年春天转暖的时候再撤。”
逸君辞垂手答应着,却没有立即吩咐人去办。太史侯回头看他,逸君辞迟疑了一回,这才说出缘故。
“住在这里的这些人,其实有不少不在家人的名册上。”
太史侯想起来了。当初父亲还在的时候,有名分的侧室之外,还有许多侍候人,各自所用的下人也多,都是从别家带来,也都不在这府里的名册上。自邪儒宗当家做主以后,只照名册上发放钱粮用度,名册上之外的全都不管。从那以后,家中外来人就越来越少了,越来越冷清,自然也越来越清静。邪儒宗喜欢清静。只是昔年留下来的那些旧人,有许多却是无处可去。
“若是重新添上这些外来人的用度,倒也不多花什么。”
“家规就是家规。名册上没有的人,就不必算进去了。”
逸君辞微一愣神,心中好生意外,却也只能答应下去。一直听说,太史侯比邪儒宗宽厚,所以才借着他回家的机会将此事说出来,希望能借他之口,开掉邪儒宗的旧例。太史侯说是不管邪儒宗的事,可这一家上下,也只有他在邪儒宗跟前说话有分量。邪儒宗治家虽严,却从来都不驳太史侯的话。临走的时候还吩咐说,若是谨成君大人回来,看到家中哪有不合适的,就随他吩咐添减些。
“大人,这……”
逸君辞垂手恭顺。太史侯的吩咐他自然要遵命的。只是他才在这家中做事不久,能做一两件善事得人心,于人于己都有好处。先前在学海任事,职务低微,前途也遥遥无望。邪儒宗将他叫回来管家,做得好了,说不定比在学海熬年资更有出路。只不过,纵然心思是好,倘若心急便难免走错路。就拿眼前的事来说,他揣度太史侯平日的性情,自以为已经深思熟虑了,到头来还是碰了个软软的钉子。
“你有你的顾虑。”太史侯淡淡道,“外面有些传言不好听,说兄长大人治家太严,有损青猫家的名誉。”
“这……晚辈也是近来才听说的。外面是有传言,青猫家跟以往不同了,以前宽待下人,如今却刻薄的厉害。这名声……可不太好听啊。”
“传言虽多,却不如家里人议论闲话。”
邪儒宗的意思,是要把这边的用人慢慢裁撤掉。裁掉也好吧,家里人不多,能清清静静的倒也省事。
“名册上没有的人就不必再发,否则人只会越来越多,怎么都裁不掉了。虽然如此,那些借住这里的人,不妨就留他们洒扫做工,反正是无处可去。”
太史侯抬头,看向远处日渐空旷的院落房屋,心情难免几分淡淡的失落。当初何等繁华,如今却这般萧条冷落。他也不愿意邪儒宗把这个家变成这样——不过,若是只想抹去父亲在世时的痕迹,就随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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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帘之外已经是夜色了。车声辚辚响着。太史侯向身后略靠,闭上眼睛,心中说不出的有些疲惫。
他不喜欢与人应酬转心思,更不喜欢那种压抑阴沉的气氛,因为特别容易令人回想起过去之事。不过,就算离开这个家,他照样无法摆脱过去的回忆。那种略显阴沉的忧郁气氛,好像融入水中的墨色,已经成为他性格的一部分。
是受了邪儒宗的影响吗?面对这些曾经真心相待的家人,心中却再无真情实感之意。君盈在试探他,特意赶在母亲的祭日回来见他,只想知道跟了邪儒宗身边许久的女人,是否能得到名分。她也是为了朋友,或许家族的利益也被牵涉其中,只是他不屑于深想那些事。
君函要离开这个家,是想去照顾君霖,还是想逃出去?他擅长卜卦,或许预感到未来将会发生什么,才要设法逃掉。就像当初,他曾经劝说棠姨娘抚养自己,所以才避开了邪儒宗的迁怒和憎恨。
只是逃开罢了。
君霖被关在家中,就是他原来住过的地方,门窗都用铁条和石板封住。这样关了半年,邪儒宗到底还是放了他,任他���滚出青猫家自生自灭”。
东陵时常来看他。那时他刚刚见喜,病得很重。东陵替他治病,想尽种种办法,可病情还是没有起色。
不如让他暂时离开青猫家吧,东陵向邪儒宗建议,换个地方养病,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呢。
邪儒宗固执不肯,将他留在家中,亲自照顾了半年。后来佛公子看不下去,这才将他带到了银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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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下高悬着月灯,庭院里也四处灯火,分外明亮。即便如此,往来侍候的刀灵剑灵,还是提着精巧各异的琉璃花灯在前照路。见它们手里的提灯样式新奇,明光灿烂,或许是各色的宝珠吧,显然跟寻常的灯火不同,流光漫长,颇有几分轻灵奇异之趣。
少独行走上前来,陪太史侯一同步入厅堂之内。佛公子他们不在这,只有晏成君身边的碧血长风迎了出来,陪他到先去喝茶歇息。
“我先去换了衣服,再过去拜见吧。”
太史侯今日回家拜祭。大过节的日子,一身素服也不便穿在佛公子跟前,便先随碧血长风到了晏成君的住处。园中已经开戏了。佛公子带着晚辈们都在那边看戏。晏成君早在那边陪着了,太史侯却不必着急,换过衣服还可以喝茶歇一会儿。
碧血长风端上茶。天气冷下来,温香四溢的花茶,捧在手里就觉得心情舒适。低头尝了尝,味道又轻又暖的,只是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自己家做的味道。
“是府上中秋送来的茶。”碧血长风说着笑道,“九公子吩咐,特意让留起来,等您过来尝尝。”
“有劳费心了。”
太史侯道了一句谢,正端起茶杯,只见侍候人绕过屏风走近前来,只说枫岫已经来了,这会儿正在佛公子身边陪他看戏。
“这么早就回来了?”太史侯颇为意外,“不是说要跟着龙首在亲王那边住上几天?”
“中秋节下,想必是记挂着大人吧,再怎么热闹都觉得没趣。”
太史侯点点头。虽然只分开了半天,他心里也着实地想念枫岫。中秋是团圆之日。对他而言,或许也只有把枫岫搂在身边,才觉得是一家团圆了。
侍候人近前服侍太史侯,用乌木托盘捧来将替换的衣物。展开来看,原来是一件上浅下浓的紫苑色藤纹长衣。将浅银灰色、略浮微光的外衣披盖其上,只透出些许边缘来。
好清丽的颜色……
少独行坐在一旁,见人捧起他背后垂在身后的乌黑长发,不觉有些看住。
这里离花园很近,却也只是听见袅袅轻然的笛声,并不觉任何喧哗声闹。
“是义经传的御前舞吧。”
太史侯侧耳倾听。以前住在银蟒家,当然知道这样一出戏目。故事主人公是一位年轻武将,袚禊水边之时邂逅一位善舞的女子,一见钟情,两人结下不解之缘。身在乱世,这两人往后的故事也都是战乱流离。最后年轻武将被逼自裁,他所深爱的女子起先落入敌手,后来流落海滨,得知他的死讯之后,也忧郁而尽。这两人在世的结局都不好,不过戏里的结局却是一莲托生,在极乐净土重逢与九品莲台之上,实现了生死不离的愿望。比起最后的归宿,现实里的悲欢离合,如同过眼云烟,丝毫不值得挂虑。
“鹤龄可喜欢这段?”
这出戏在别人看来或许是悲剧,可在银蟒家人的眼中,却充满了温情和安慰。
太史侯从镜里看向少独行。侍候人在他身后服侍梳头,一个人用手捧着,另一个人用玉梳缓缓梳下去。黑发如流水一般漫长,光泽幽微,令人心动。
“我比较喜欢武戏。”
少独行一时看住。听见太史侯问他,这才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淡淡道。
义经传里有很多武戏。“立往生”就是其中非常精彩的一段。这个故事说的是,一位忠勇的家臣,自少追随一位年轻而英勇的武将。主人因为功高震主而受到猜忌,不但遭到奸臣陷害,还被故友之子背叛,一番坎坷之后,终于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主君身陷困局,家臣却不离不弃,始终誓死追随着。敌人带兵前来,将主人困在名为高馆的地方,要将他置于死地。主人以战死于无名之辈手中为耻,不愿出战,独自进入佛堂中诵经,准备自尽。家臣为了保护主君能平静赴死,抱着必死之心,舍命决战,将敌人杀得遍地尸骸,漫天弥漫血雾。敌军不敢近前,乱箭齐发。只见他长刀乱斩,仿佛不死之身,令人惊骇。敌人纷纷退避,但见武将猛然收起长刀,宛如佛教的仁王一般傲然而立,面容似笑非笑,身躯不动如山地站立着,归向往生。(注:此处文字参考“源义经·高馆断魂”,非原创。)
这是武家的风气吧,听说以前的安成君晏云光就特别喜欢看义经传的故事。佛公子常陪他看,只是不喜欢戏里主上冷酷不仁,奸臣陷害,将忠臣武将走投无路,被迫自杀的那些段落,一则亡败之兆不吉,二则出身武家之人,看得感同身受,难免会觉得锥心刺痛。安成君故去以后,佛公子怀念兄长,逢年过节还从这部戏中点几出来看看。其实这部戏中也有他喜欢的段子,特别是这出高馆立往生,虽然最后难免是死,但是结局英勇而壮烈,而且往生成佛的寓意也令人感到安慰。
“以前陪九公子看过。戏是说不出的好戏,只是看得有点伤心,往后就不愿再看了。”
笛声飘散了。隐隐听闻慷慨激昂之歌,孤凉地回荡在夜色深处。两人侧耳倾听,一时各自都出了神,许久无言相对。不知几时,悲歌戛然而住,袅袅余音却仿佛回荡在心弦之上。
笛声散尽良久,才有侍候人过来,请他们到佛公子跟前去。
但凡演义经传的戏,佛公子都会看得很投入。家人都知道这些,只要戏还没演完,谁都不会在跟前出入打扰。
“咱们过去吧。”太史侯起身,淡略而笑道,“但愿小辞没哭。他平时最怕看伤心戏。”
少独行点点头,随之起身,陪着他往佛公子那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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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你可来了呢。”
枫岫坐在佛公子怀中,刚才一场戏看得眼泪刷刷的,这会儿眼睛还红着。佛公子看戏出神,也没留心身旁,哪知道他在旁边扑簌簌地流眼泪。一场戏演完了才晓得枫岫在哭,哭得衣袖都湿透了。旁边的侍候人虽然见枫岫在哭,想要劝说,抬头却见佛公子眼中也微微含泪。
银蟒家七公子晏云兴,也就是意琦行的生父,当初就是战场上乱箭穿身而亡故的。佛公子跟着安成君去战场上收尸,亲眼见到他当时的惨烈。手里紧握着长刀,连指节都掰不开了。尸体抬回来,一根根拔出箭杆,用棉花将射穿的伤口堵上。擦身的血水换了一盆又一盆,当初已经不觉得悲伤。时隔多年,却在看戏的时候禁不住落泪。
“你们怎么也不提一句呢。”
佛公子看向身边的侍候人,低声埋怨道。侍候人在旁边应着,却也不住低头拭泪。这些刀灵剑灵,当年都是亲眼见着主人牺牲在战场上的。要不是枫岫今天哭起来,也不至于勾起过往的悲伤心绪。
“好了都别哭了。大过节的看这些,都是我的不是。”
佛公子叹了一声,将枫岫抱过来,手帕蘸着手边杯中的温水,替他擦了擦被衣袖揉得发红的小脸。太史侯站在一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见枫岫抬手搂着佛公子,欠起身来,将脸贴在佛公子脸上:
“九公子也不哭了。”
“好好。”
佛公子笑出声来,目光又禁不住湿润了下去。四下里望去,只见晏成君远远地站在廊檐之下,见他看向自己这边,这才走过来。
“九哥。”
“哦,你回来了。”
佛公子点点头,心情起伏,见到晏成君,又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点戏吧。”
佛公子叹了一声,打起精神来,淡笑道。
“那我点了。”
晏成君淡笑着,将手里的册子翻着看去。
台上热闹起来,起先是一出剑舞,舞蹈非常好看。随后又演了一出近似杂耍的猴子戏,非常精彩热闹但都没有什么情节,看戏的孩子们倒是乐得很高兴。
因为没有戏文,也不必特别专心去看。佛公子换了心情,搂着枫岫跟晏成君闲聊了会儿。太史侯陪坐一旁,被问到家中的情形,也淡笑有礼地回句话。眼前融融的气氛,不觉之中,淡忘了那些哀伤的情绪。
侍候人换了一遍新茶,将煮好的汤圆夜宵,连同各式的花糕一并摆上。无弦提议,中秋佳节,倒不如也点一处大团圆的戏份。众人纷纷称是,正商量着点哪出,耳听得笛声轻盈,一阵悦耳的琵琶弦响,却见戏台上已经演起了白蛇传。
佛公子大笑,众人也禁不住笑出声来,只有初次来银蟒家看戏的枫岫,不明所以之中,好奇地往大家脸上寻找答案。
“你也看过白蛇传吧?”
晏成君移身近前,向枫岫笑着解释道。这是银蟒家独有的一出戏。本子原先就有不过自己改的,这出戏别人家都看不到。
戏台上便演起了银蟒家的白蛇传。枫岫听晏成君这样一说,满心好奇,看得全神贯注。只见白娘子还是原先的白娘子,小青却从青鱼变成了青蛇,而且起初还是个男儿身。白娘子初出场,小青就和白娘子双蛇斗。原来青蛇偶遇白蛇,见她品貌端正,意欲与她结为伴侣。白蛇不肯,两蛇相斗,青蛇败在白蛇手下。
接下来的故事跟外面差不多一样。青蛇化作婢女,服侍白蛇。只是小青,初出场时是个俊俏少年,接下来的戏份里却都穿着青衣裙袄,头上梳着双丫鬟,细巧红珊瑚插发点缀,时不时还换两件插戴首饰,手中捧著一个白娘子的物件,不是衣包就是药箱,十足娇俏美貌的丫鬟模样。白娘子走到哪里他都跟着,断桥相遇跟着,嫁给许仙跟着,端阳饮雄黄酒、吓死许仙盗仙草,水漫金山也跟着。直到白娘子被永镇雷峰塔,小青死里逃生,发誓要烧毁雷峰塔,救出白娘子,并与法海决一死战。他回到山中修炼二十年,练成三昧真火,回头找法海报仇,不但打败了老和尚,还逼他走投无路,藏身到蟹壳里再也不敢出来。小青烧倒了雷峰塔,重见白蛇。无奈白蛇在雷峰塔修行多年,已经大彻大悟了却尘缘,不肯再回世上。枫岫看到这里,简直着急的要命,这不是大团圆的结局吗?千难万险都经历过了,谁知白娘子却心如死灰,倒叫小青怎么办?
众人原先都看过这出戏的,此时心思都不在戏台,只是看着枫岫暗暗着急的样子有趣。白娘子心如死灰,小青也差不多跟他一样急得要命。小青跟白娘子说,你不要再管许仙,他只是个没良心的东西。你也不要听信那个老和尚,那秃驴心里嫉妒,就喜欢破坏人家姻缘,你可千万别着了他的道。小青在台上骂得泼辣,可惜白娘子全然不动心,唯愿一心向佛。小青无可奈何,只得跪倒在地说,全都依姐姐。姐姐去哪小青就去哪,姐姐去侍奉菩萨,小青也跟着去侍奉菩萨。这时候菩萨出现了,说白娘子看破红尘,道心坚定修成正果,小青先前怀仇恨之心,造下杀孽,只因为诚心追随,红尘中无论痴缠还是仇恨,说放下也都放下了,正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过你们两人都要往生净土莲台,只是先前都有杀孽,还需要留在世间勾留三十年,修功德赎回杀孽,才能脱身了去。于是小青跟随白娘子,在尘世行医三十年,治病救人无数。三十年后,两人修行已满尘缘了却,被菩萨渡去成了净土的青莲和白莲花。
佛公子从始自终,全场笑着看完这出戏。枫岫看完,虽然也觉得挺有意思的,但也不至于让大家都笑成这样。
“你仔细看了吗?”佛公子抱过枫岫来,忍不住笑问道。
“我仔细看了的呀。”枫岫纳闷极了,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这戏有什么特别之处。
“仔细看了?那你说这里的青蛇和白蛇到底写的是谁?你再想想,编排了这么些,这戏还能是谁改的?”
枫岫听佛公子这么一说,回想白娘子笃信佛法的情节,这才恍然大悟。
“哦我知道了!”
枫岫抬头看向佛公子,转头又一眼看向晏成君,意外吃惊之余,顿时觉得好笑得要命。
这分明是晏成君在编排佛公子的嘛。佛公子被剑通慧拐去信了佛,晏成君不好意思说他,就指着秃驴骂和尚。最后一莲托生的结局,那自然是冲着佛公子喜欢的。你要说他就是一门心思编排佛公子吧,倒也不完全是。无论如何,只要佛公子看得开心,其他的都无所谓。
一场大团圆的戏演完,众人各自散去。枫岫回想剧情,虽然处处好玩,却略略觉得有些怪异。这部戏演完了白娘子和小青,连法海老和尚的结局都有了,却竟然忘了演许仙的归宿。怎么连这么重要的人物都忘了?要不是白娘子爱上许仙,哪有后来这些曲折的故事。
以前看过那么多白娘子的许多书,小青的结局都不一样。有的故事里说,小青嫁给了许仙,或是成为了许仙的好友。还有的说,小青潜心修道,终身未嫁,最后得道成为真仙。白娘子被镇压在雷锋塔内。所以有人还说,小青受白娘子之托,嫁给许仙为妾。都说小青是没子女的,不过也有人说小青嫁给许仙,后来还生了个儿子。
“到底怎么样了呢?这么多结局,不知哪个才是真的。”
枫岫思忖着,忍不住向晏成君问道。旁人都只当他是孩子话在说,并不留意。唯有少独行,转头向枫岫看了一眼,分明在旁听着。
“这么……”晏成君低下目光,故意思忖一时,这才向枫岫笑道,“我想小青心里是愿意修道成仙,不过最后应该还是嫁给许仙,还生了个儿子。”
“哦,”枫岫略略失望道,“那她只怕不会高兴吧。反正白娘子都不在了,她还何必嫁给许仙,跑���修道成仙不就完了。”
“那是白娘子托她了。”晏成君淡淡笑道,“正因为白娘子不在了,小青才要留在许仙身边,不但照顾他,还要照顾白娘子留下的孩子。”
“许仙不是有孩子吗?”枫岫不满道,“那小青修道成仙也就是了,何必还要给他生一个。”
“小青她没有孩子。她……应该是把白娘子的孩子当成自己的了吧。”
晏成君低声淡笑。枫岫还想问他,见他转过头去跟太史侯说话,便没有再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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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候人在前提灯引路,众人轻声说笑闲谈着,沿着园中精致的道路向南苑走去。梅花是深冬天里才开的,此时深绿依稀,并无景致。不过放眼望去,只见随处都装饰着玲珑精致的琉璃灯,夜明珠光彩莹然,月色之中更觉瑰丽奇幻。
枫岫拉着太史侯的手,手指上勾着一盏精致的琉璃灯,随着脚步一前一后地轻轻晃着,曳尾流光好像夜色中摇动的花火,又像萤火虫悠悠冉冉而飞。珠光是淡紫色的,照出烧制在透明琉璃灯里的精致花纹,将纹影映在身前身后的白沙路上。月光铺洒着,如水一般悠然闲静,映在路面上的淡紫色花纹,好像浮在水面上的花,浅浅深深地随波漾动。
夜还不太深,就算回去歇息,也没人想早睡。沿路走来,一直都听见身后那些人在商量着要玩哪些游戏。枫岫起先留神去听,听了一时,又觉得索然无味。转看身边的少独行,见他始终心不在焉的,默然一路走着,也不跟他说话。
这也真是奇怪了,他只不过往刀龙家府里去了一天,回来见他就成了这样。
“你看我做什么。”
少独行回头,淡淡地看了一眼枫岫。
“我就看看你啊。”枫岫低声道。
枫岫一直在看他,他早就觉察到了,只是这时有些没心情理会。
“那你看吧。”
少独行淡淡一声,回过头去。不知怎的,只要一想到枫岫在看他,他就更加在意自己掩在衣袖之下的右手手臂。
自手肘以下,好像感觉脱离身体了一般,几乎感觉不到右手的存在。说不定已经被看出来了,刚才坐在佛公子跟前的时候,他就失手掉了酒杯,还好戏台上正演到情节关键的地方,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枫岫看到了吧。当时几乎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枫岫,只见他全神贯注地看戏,似乎并未留心似的。
少独行头也不回。枫岫索性松开太史侯的手,走近跟前,不即不离随着他的脚步。少独行回头,见枫岫仰头看他,定定的目光好像非要把他看穿了似的,心里更觉得不自在。枫岫太聪明了,一想到他刚才问晏成君的话,就忍不住心虚,直想避开他的眼色。
“你还看。”
少独行压低声音道。枫岫也不说话。不说也罢了,偏偏就这样一直看他,看得他有些心烦意乱。
当着很多人,又不能流露出来,无奈之余,只得移开目光看向远处。枫岫一直在身边跟着,半晌生气似的哼了一声,也转头向别处看去。少独行简直要纳闷了,正要开口,只见枫岫忽然抬头看他,冷冷一哼低声道:
“小气鬼。我不就到别人家玩了一天,又不是我自己要去的。”
少独行哑口无言,半晌才明白枫岫的意思。枫岫被龙首带去刀龙家,事先说好了中秋过来玩,结果说话没算数。他以为自己生他气了,所以才见面不理他,坐在旁边也不跟他说话。不过等他想明白这些的时候,枫岫早已哼了一声,转身离开跟着太史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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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苑满是灯光,众人三三两两的喝茶闲聊,或是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地玩游戏。少独行靠坐在一边喝茶,感觉右臂快麻木到肩膀上了。他心里想着,是不是跟晏成君打个招呼就回自己房间去睡。不过每次抬头,目光都不由得向枫岫那边看去。
枫岫在太史侯身边,倚着矮几侧坐着,闲闲懒懒地跟人玩棋盘游戏。他平常最会玩这些,还老是赢,笑语欢声的特别热闹。自他认识枫岫以来,还从没见他像今天这样没精打采的样子。少独行眼里看着他,心中思忖着,忍不住轻轻笑了下。
“我跟你玩吧。”
少独行走近跟前,左手扶着右臂,尽量若无其事地在枫岫跟前坐下。枫岫看见是他,一言不发,只是将棋子默默地摆上。他心里可有气了,只是碍在太史侯他们就在旁边,不好说出什么话来,让人觉察出他在跟少独行生闷气。
“下吧。”
枫岫心不在焉地下着,轻而易举地就让人赢去半盘局面。他都快没棋子了。少独行不想胜之不武地赢他,干脆放下,对着棋盘陪他坐着。
“你下不下啊?”枫岫见他半天也不下棋,这才懒懒道。
“到底是谁不想下?”少独行指了指棋盘,让他看看自己输得一塌糊涂的样子。
“我就让你一会儿,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枫岫略欠身,看向棋盘,又微微冷笑了下。少独行从旁看着,只觉得他这微微冷笑的神情像极了邪儒宗,还没缓过神来,只见枫岫向棋盘上轻轻一子落定。
局面转眼就大翻盘,简直是一边倒的屠杀,少独行顿时感到七零八落。他开始后悔跟枫岫下这盘棋了,因为不知几时,近旁已有好些人围坐过来,都一脸高深莫测地向棋盘观望。
“鹤老还下吗?”
枫岫推开身边的矮几,懒懒伸腰,撑着头侧卧在棋坪近处。他身形太娇小了,这样侧躺下来,便已经看不见棋盘——看起来是不要再下了。
将到就寝的时候了。枫岫只披着件薄蓝色的长外衣,上深下浅染成,衣摆处近乎月白的底色中,浮绣着细草的纹样。看起来像大人似的。见他手里捏着纸折扇,想事情的时候就不自觉地抵在脸旁边,扇子拿开,就在脸旁侧后的地方留下个浅浅的红印。
围观棋局的人散了,想必是怕少独行输得丢脸吧,都各自无话走开,也没议论些什么。
“白天好玩吗?”
枫岫没说话,只是躺下来,将扇子盖在脸上。少独行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侧过目光,端详盖在他脸上的扇子。
那扇子是他自己画的,一轮明月隐在薄云之中,墨色轻而浅淡。画是极好的。只是那草体写的字,好像太过随性了些,一时竟看不出写的是什么。
“写的什么。”少独行移近跟前,低声问道。
“不知道。”扇子挡着脸,只听见枫岫淡淡的声音,却看不出他脸上是不是在偷着笑。
“我看不出来你写的是什么。”
“我又没写给你看。”
枫岫不再说话。躺了一会儿,将盖脸上的扇子拿下来,慢慢折上。
“给你吧。”
枫岫递给他。少独行微微怔了一下。他此时左手撑头侧躺着,原该用右手去接,可惜右手却一动都不能动。
枫岫淡看着他,等了半天,少独行才坐起身来,伸出左手将扇子接过。
“白天不好玩。”枫岫叹了一声,转头道,“都是莫名其妙的人,我也懒得跟他们说话。”
少独行默不作声听着,单手展开枫岫的折扇。那扇子里染了香,想是从衣袖中带出来的。不是香料,也不是寻常的花草香,只是让人想起枫岫。
枫岫侧过身,淡紫的垂发披在肩头,落在蓝染的单衣上。那一瞬间,让人忽然觉得他长大了似的。只是转过身,又听见他一言一笑都仍然是个孩子。
人生转瞬即逝。不晓得做些什么,才能留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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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候人都退下了。寝室里暗了灯光,只留下太史侯和枫岫。
“还不睡?”太史侯侧头看他,轻声道。
枫岫应了一声,翻身向寝台内侧睡去。只是没过多久,又翻过身来,卷着被子趴在枕头上。
“我睡不着了。”
太史侯起身,将枕边茶盘里的花草茶倒了半杯,递给枫岫。
茶水热气熏着,脸上湿润一些,心情也不像刚才那么有些烦躁。或许是房间里的炭火气吧,太史侯心想着,披衣起身,将窗格打开半扇。
“好圆的月亮。”
枫岫听见太史侯的声音,也不禁下床光着脚走过去。窗格半开,映入眼帘便是一轮西斜的明月。那月亮好圆,盈满得像要溢出来似的。天上了无纤云,没有一丝风,真是个无边晴朗的月夜。
“出去走走吧。”
太史侯低头看向枫岫,淡笑道。枫岫点点头,披上外衣,跟在太史侯身边走了出去。
夜色很浅,都是因为有月光的缘故。月光照如白昼,站在廊下望去,近处明明的水面,远处细细的树梢,都沐浴在白雪银光之下。
两人沿着廊下走着,脚步无声,逶迤轻舒的衣摆随在身后。手里提着的琉璃灯,在月光里绽开淡紫的水纹,晶莹而美丽。
“你怎么睡不着了?”太史侯低头看向枫岫,轻声问道。
枫岫低头,没说话。他感到心中不安,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龙首带他去刀龙家,他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他们来来往往的,心情特别烦乱。
或许是他太过在意和少独行的约定。白天里有一刻,他忽然在如果今天没去,会不会以后再也见不到他。那一瞬间,让他心中生起恐惧。
“你梦见过什么吗?”
太史侯淡淡看他,低声问道。枫岫抬起头,望着太史侯有些严肃的目光,双唇不由得紧紧地抿了下。
他梦见一个蓝衣黑发之人,脸上遮着半边金纹面具。那一身华美的蓝衣,雪白的狐毛缀领镶边,装饰得异常雍容华贵。这是白狐家的人吗?貌似吧,可感觉却更加阴森可畏。每当抬头向他脸上看去的时候,只见他苍白无血色的面容,仔仔细细地瞧,却看不到他双眼在何处。
他手上牵着丝线,丝线的末端仿佛操纵的人偶,却莫名地牵扯着他的心。他感到自己的心在痛,就像忽然想起“再也见不到他”了的时候。心中溢满悲伤,更充满怒气。只是这怒气,非但没能使他激动发狂,而令他内心更加冰沉冷静。
他心里感觉得到,那人出现在他面前,目的是想让他害怕。可他却一点也不害怕,反而目光淡定地打量着那个人,还本能地向他的双眼看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看他的眼睛。冥冥之中,他知道那是最令人恐惧的深处。但他不害怕,仿佛血统之中天然的勇气,只是淡然无畏地看向那人。目光,还仿佛在笑。
你是谁。
梦境之中,他心里淡淡地想道。
眼前出现了一面镜子。那人隐没其中,仿佛不愿再被他看见。
睁开双眼,感到太史侯落在他额上的指尖轻轻移开去。
“只是噩梦而已,不必在意。”
太史侯俯下身,搂着枫岫,抚在他脑后的,轻轻摩挲着。
“梦一说出来就破。以后做了不吉利的梦,只要说出来,就不会变成真的了。”
枫岫点点头,伏在太史侯怀中,渐渐生出朦胧的睡意。
/
灯光还亮着。侍候的打开格门,意外之中连忙将请入。太史侯将手里的提灯交给它,经过几重格门和屏风,来到少独行的寝室。
寝室的灯彻亮着。少独行披衣靠坐在屏风跟前,眼前见到他,目光深沉,却并没流露出意外。
“大人。”
少独行只向太史侯点点头,却并没起身行礼相见。太史侯来到近处,见他凭着矮几坐着,目光看向他,身躯却一动不动。
目光落在少独行搁在衣被上的手上。手上一片苍白,浅青色的血管分外刺目。
少独行抬头看他,冰冷僵硬的身躯,却丝毫无法动作。太史侯侧坐在寝台旁边,将他搁在衣被上的右手拉起来,仔细看了下。
“还不是很糟。血液虽然有些凝结,可经脉还没有被冻坏。”
手很凉,像是在冰里冻过似的,毫无感觉任人牵动。冰冷发白的肤色中,刺目地凸现出血管浅青色的脉络,沿着手背向上延伸,没入衣袖。
“这是……冰蛊。”
犹豫半晌,少独行才开口道。
“我知道。”
太史侯将他僵冷的右臂拉过来,推开衣袖,指尖顺在那浅青色的血管上按了下去。剧痛。少独行强忍没出声,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已经失去知觉的右臂竟然有了反应。
“大人,这太危险了……”
并非没设法医治过。只是冰蛊已经融入身体,就算把血重新换上一遍也没有用。自习武以来,潜藏在身体里的毒素,不断释放而出,就算换些,过一段时间仍会变成原来的样子。冰蛊并非是无解的。青猫家以血解毒,将对方的毒血纳入,通过自身形成抗体,再将有解毒之力的血注入对方体内。如此操作,的确能化消冰蛊,却也会伤及自身。
“我以前解过冰蛊的。其实再厉害的毒,只要解过一次,第二次就没那么难了。”
少独行摇头。事情没那么简单,否则他也不会放弃。伏婴师不是一般歹毒的人物。难解之毒也罢了,还故意让自己所下之毒看上去都能除掉,连设法解毒的人也一并毒杀。下毒本为暗杀。可伏婴师下毒,从来不会无声无息暗下杀手。他喜欢赤裸裸地挑衅。他想要的震慑,让所有人畏惧他,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牺牲者死掉。
“救人难,杀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太史侯淡淡道,说话之间,将少独行的手腕翻过来,沿着泛青灰色的血管轻轻按上手臂。指尖试探摸索着,停在靠近肘部的地方,仔细感觉了一下。这次��有按下去,而是反复摩挲着。一时半刻,血管里好像又有点化开了什么,被反复摩挲的地方,似乎也有了知觉,甚至能稍稍动作。
见情形好转起来,太史侯也稍稍停了会儿。血管很冰,好像摸在冰冻的生铁上。感觉到越来越刺骨的寒气,顺着指尖涌上来,让人不由得暗暗深吸了一口气。
血管中凝结冰蛊的地方,摸上去比别处更冷一些,触感也比别的地方更加僵硬。用手抚摸着将冰气化去。手很快就冷了,好像要结霜,触觉也开始有些麻木。
“眼下没有合适的工具。只能先把寒气化开些,估计到了明天早晨,右臂就可以重新自由活动。”
侍候人取来熏热的薄毯,依太史侯的吩咐,替少独行披在肩上。
“这些天小心别着凉了。身体暖起来,血内冰蛊才能尽快融化,对五感的伤害会小一些。”
太史侯说话之间,将银质象牙柄的小刀用酒擦过,在火上反复一烧,掀开衣袖,在靠近臂弯之处深深划下一刀。
血流涌出,顺着刀锋流入银杯之内。满了一杯之后,太史侯按住伤口,利落地用纱布缠住,随手将衣袖放下。
“是小辞说的罢。”
少独行低下头。他不愿连累他人。料到太史侯知道就一定会救他,所以才格外瞒着。只是枫岫太聪明了,自己尽力掩饰,到底被他看穿,说了出去。
“并不是他说的。”太史侯看出他心中所想,淡略一笑,“你把他想得太聪明了。再怎么说,他到底还是个孩子。”
盛着鲜血的银杯递到面前。少独行略有些吃力地欠身,试着伸出左手来握住。他动作很慢,笨拙得好像刚刚学会拿东西的小孩,盛在杯中的血酒也随之摇摇晃晃。太史侯见他吃力,移身近前,将银杯端在手里喂他,慢慢地喝了下去。这血酒的气息清凉,很意外几乎没什么血腥,却透出着几分苦涩。
“这事……实在不想让大人您知道的。”
许久,少独行闷闷地说了句话。
“我总会知道。”
太史侯摸出绢帕来,帮他拭去唇边沾染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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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有些亮了。从格门里照进来,穿过垂帘,落在屏风跟前的地上。
光影里站着一只猫,一动不动地向寝帐的垂帘望去。垂帘动了一下,没有人,却是一只毛色柔软的青猫从垂帘下边走了出来。
太史侯睡在床上。身体发冷的时候,就会很容易昏昏睡去。但心里还是醒着的,不但醒着,还感觉到垂帘那边有目光注视。
是他回来了吧。那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始终不挪开,像是在等着和他见面。
他不想见他,但菖蒲想见。每当他附在菖蒲身上的时候,就只能跟着过去。
菖蒲卧在床边,感到苍耳回来了,便站起身来钻出垂帘,轻轻走了出去。苍耳静默站着,菖蒲走近。它想念苍耳了,想念之中,从不在乎这种感情是什么。
恍惚之中,苍耳消失不见了。眼前站着邪儒宗,静默之中,他已经无法分清眼前是现实,还是沉睡之中的梦境。
邪儒宗抱起他。他感觉自己还在菖蒲身上,只是似是而非,无法分辨。邪儒宗抱着他,揽在怀中,抚着他的背后。他想着,自己不过是一只猫。他见过菖蒲被邪儒宗抱着,当时坐在旁边喝茶,感觉跟自己毫无关系。
邪儒宗抱着他,是他,和菖蒲毫无关系。他感觉害怕了,心中顿时有些厌恶。他想挣开,从邪儒宗怀里一跃而下。原来他还是猫,心中顿觉松了一口气。
苍耳站在眼前,菖蒲望着它,目光久久注视。他知道菖蒲为苍耳着迷,只是不知它何时开始变得这样。不过苍耳确实是很好的一只猫,总是低下头来,温柔地蹭着菖蒲的颈侧。它很爱菖蒲,眼里那么多的温情,那么多深深的依恋。菖蒲为何不爱它呢,爱上那么多的温情,是多么美好的事。
他从菖蒲的眼中望去。苍耳凝望着他,许久,琥珀金色的双眼眨了一下。他心里很喜欢,懒懒地仰头望。苍耳伏下身来,靠近他,依偎着。
他感觉被人靠近身边,抱起来,伏在他臂弯上。他不想挣开,如果只是被暖暖地抱着他,他也愿意顺从下去。背后轻轻抚过,他感觉有点冷,不由得更加亲近地依偎着。那人低头吻他。亲吻,轻轻地落在他肩头,背后。
“阿辰。”
他听见耳旁的低声,不由得转头看去。
邪儒宗淡淡地看着他,目光之中,意外地透出些许埋怨。
就算在梦中,他的冷漠和疏离依然如故。他不是苍耳。太史侯淡淡想着,心中被唤起的余温也随之冰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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