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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乡异客，亦有所处（2021）

——《去日苦多》观后感

这片子用来理解香港没有很到位，但是很适用于理解许鞍华这个人。

大概因为生在独特的殖民地香港，这批导演把自己成长的所见所思所想与生命里从不缺失的离别、惆怅都放进了电影，80年代香港新浪潮电影大多着眼于命运齿轮之下彷徨无依的人们，片外的导演之间互相扶持，进而影响两代黄种影人。而电影之外的香港社会，绕树三匝，无枝可依。该说港英政府成立以来的香港人便是没有根基，随波逐流的人，人人都有一本成长史来折射香港的过去与未来，到最后，彷徨依旧。有人做定主意打算离开，有人仍愿相伴到终结的那一天"我想一直到最后，看着它，会发生什么事，付出重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本片从同学会的饭桌边、喧嚣的茶餐厅，两个场景入手记述许鞍华年轻时的同学们、她自己（讲国语），以及她母亲，对于香港过去的不清楚梳理，最后也不由自主地个个都要面对这个问题：走还是留？为什么留？

走不需要理由，留却需要费尽口舌。

许鞍华自己在片尾说"到了8九年，每一个人都被巨大的惶恐笼罩，每个人都想离开香港，但我好奇，我很想知道香港会发生什么事，想一直到最后，看着它，付出重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我却想起，多年前她从澳门坐船来香港，读书，生活，这一段成长经历在《客途秋恨》里几乎被无改动地复原，也同样是这部电影，她借晓恩68年还要返回大陆生活的祖父之口说"不要对中国失望"。这是一种多复杂的感情，有多爱，就有多不能说出口的谅解与企盼。

不知为何，她会把《客途秋恨》里这么重要的一个时间点定到1968年，可到了这时还愿意回去的人，是该有多爱啊。67年香港暴&动，那时的许鞍华还是政治冷感的大学女生，她讲到有一日考试到一半，被通知因为有炸弹，要大家都回家去，这才第一次体会到政治于生活的无处不在。从那之后，她开始有意识地留意于此，这才造就了之后十几年被定义的左派女导演——出道时，《胡越的故事》、《投奔怒海》都被认为是格局极大，充满人性关怀与政治思量的好作品，再到此部纪录片拍摄时剧本尚未定稿的《千言万语》，共同构建了她作为局外的观察者，对当下政治背景导致的民不聊生，以及被随波逐流的命运所主宰的苦命人民的所思所感。67最初就是为了解决劳工问题而开启的一些游行，最后成为一个真正的政治事件。她从中意识到一些古今中外类似事件的共性，继而将其全部倾泻在《千言万语》当中，在自传《许鞍华说许鞍华》里，她几乎是语无伦次地中英文交杂，用了好几个段落重复一个意思"故事本身并不重要，但我真的很想拍这个，只想通过这个故事去表达某种感觉""我并非讲他们的政治生活，而是讲他们的生活，我不会评价那些政治事件，或者评价各党各派"……

这种只想表述，评判的真正权力交给观众的抽身事外，源于她在纪录片里讲到，香港有很多不同党派立场的报纸，大公报偏左，对文革的态度是一场新社会对旧社会的彻底革命，充满着少年的梦幻与激情，也有很多右派的报纸，评论可想而知。对于那一代香港人来讲，同一个事件在同一个市场上会有完全不同的立场，并且没有言论审查，所以与大陆成长的影人与观众不同，他们从小就接触事情就是一个批判与怀疑一切的立场。后来人经常讲随波逐流的港人，除却一直在离开：从英往港、从陆往港、从港往外，更在于从思维到认知都没有固定定式。同样，她十几岁才知道母亲是日本人，这件事把她一些非黑即白的是非观念给打碎了，不再有绝对的认同，全面的误解，彻底的否定。

殖民的教化是自上而下的，是自认为优越的民族对被殖民的落后民族的文明侵蚀，由此带来的身份认同问题，进一步加重了港人的飘离情绪。她还讲到，小学和中学，一直在读英文教会学校，课后却最爱读武侠小说。成长的睁眼闭眼都是粤语的吱喳，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却要呆三百天在学校里全天讲英文，和另一个文化世界相勾连。多种立场，是非曲直，十几岁的小孩未必能适应很全。现在我们大陆很爱骂人叫缝合怪，对于当时的港人来讲，自己的成长体系并非不是由片缕缝合而成。而她念书时对武侠小说的态度，则认为那是彻底的虚幻，与彻底的放松。许鞍华三四十岁时，着迷地拍了一部又一部武侠电影，跳进去，恍若就能追忆至青葱岁月，彻底的虚幻与绮梦有时就是唯一能握紧的实际。作为她的非武侠片影迷，我也很爱看她那几部拍得并不好的书剑恩仇录与一些和邵式合作的电影，无非是为了贴近一些同样的幻梦。

现实生活与文化意识上的分裂，让她萌生了学电影的意识。喧嚷的茶餐厅中她很淡然地讲，因为时代原因，所以用自卑感、补偿心理为前提，去做一些创造。对殖民地文化不想依托却又离不开，不然会跟不上时代。而在这之下的她，对祖国的一些归属感、文化依恋感也很复杂。对殖民地生活有一种不可以说出来的怀念，不是正确的。但是，很遗憾那一直都存在……是但求其次，好多港人，包括许鞍华自己，似乎一生都追求作为异乡异客也想有所处，哪怕亲眼看见大厦将倾，也愿意亲眼看见，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从内心到做事的一种平衡，一种与城市互相妥协互相成全的安宁，与看似从来就未曾属于过他们的归属感，从来都好重要。

写了这么多好像废话的东西，我想说，我还是一直，都好喜欢许鞍华。是对她的审美，她所喜爱的演员，她创作所坚持某种准则，都在我成长的日子里将我塑造成诚实而真挚的人。我后来欣赏的异性，追寻的价值，都多添了许多她的痕迹。距离《去日苦多》被拍出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不知如今的香港是否让她如愿，而我想，大概没有，但这也是一座努力了的城市，如果还有多的那一份转机，我想直到最后，他们都应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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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吧，我的眼泪》小记（2023）

我们爱的科幻故事其实是爱情小说

（一）

《流吧，我的眼泪》是菲利普·迪克是迪克相当后期的重要作品，因此有必要了解一下迪克的生平与写作经历。菲利普·迪克虽然成长在美国黄金年代，但他对他的时代充满愤恨与怀疑，不然写不出这么多对当下毫无信心，对未来社会中的体制与人性滑落心中笃定万分的文字。

他刚读完大一就诊断出了精神分裂症，退学后在困苦中求生存；后来患上了严重的焦虑症与抑郁症，和家人关系非常不好；几次出轨，结过好几次婚但是被害妄想惶惶终日，觉得几位妻子都要害死自己；一直有严重的财务问题，逃过不少税，图书馆逾期罚款也要逃。但就这样四五十岁还经常吸毒，沉浸在毒品高潮的幻境中不得自拔并将自己的吸毒体验写成了自成宇宙的文字，五十刚过就死了。

尽管迪克三十多就写出来星云奖获奖作品《高堡奇人》，以如今眼光看他在世俗上很早就已达到了一定的成就，但在那之后迪克还是不可抵挡地朝着社会边缘的潦倒人士的状态滑去；他甚至还因为反对越战被FBI监控过一段时间，对他的精神状态造成了不少的影响，因此不难察觉他的作品里对体制洪流的执行者们的负面与讽刺从何而来。

（二）

男主人公之一杰森·斯塔夫是一个性格与处事都相当不讨喜的人物。自他一登场，便交代了他热爱与固定伴侣以外的人保持肉体关系、明星架子不小、身为优越的六型人格而非常自大。在这个社会中，他是毫无疑问的上层阶级，在自己消失在大众层面的记忆之前，一生顺风顺水，优越自如。

逃亡与追逐是《流吧，我的眼泪》的类型主题。因为毒品的幻境，杰森被世界遗忘，于是一直在逃亡——逃避警察一次次的身份检验、逃避被送进集中营的可能；一直在给曾经的朋友同事情人们打电话，妄图用他人的记忆来佐证自己曾经存在的事实。逃跑的压力与数次涉险过关的片段构成了经典类型小说的张力，让这本书有了广义上"好看"的底子。

迪克通过这个人物在他笔下的奔走，展现了一个特殊的世界：上天入地的飞船、百花齐放的商品黑市、拥有巨大处置权利的警察军队，以及普通人稍有不慎就会被送进战争与集中营而轻易改写命运的苟延残喘。从上到下都在用乱伦、吸毒、娈童等行为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找回科技与极权对人无孔不入的统治下，人们仅能掌握的一点点主动性。学生运动与集中营背景并未描述得过于详细，似乎革命无时无刻不在兴起，但在国家机器面前只是小打小闹。一批批人被送进集中营，而1.0种族问题不再是问题，因为冰冷的绝育政策下已不再有minority.即使只是作为侧面的环境设定，仍可见现代技术的繁荣与荒凉下社会的庞大与空荡。

这个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非常脆弱，古老的情谊与付诸仁义只是个天方夜谭，杰森本人就经常利用他人的感情满足欲望直到尝到苦果。没人敢轻信任何人，随时会有人在背后等着把你卖个好价钱。

故事的开始，无法用科学解释的意外发生在杰森身上后，他拿着大把钞票企图重新给自己找个具有社会意义的归属，但先后被埃迪、凯西两位他做六型时完全不瞧一眼的边缘人占尽便宜又不得安宁。埃迪扮猪吃老虎，假装老实但转手就把杰森信息卖给警察；凯西疯疯癫癫，妄想症晚期但聪慧异常，杰森一开始不把她当回事，但当她通过警察街头检验向杰森证明自己的实际能力后，棋盘瞬间颠倒，自大高傲的杰森意识到，在自己从未涉足过的现实世界中，看起来弱小又神经质的人的能力在关键时刻拿捏自己只是分秒之间。而自己引以为傲的电视大明星身份被遗忘后，便一文不值。

杰森与众多书本外读者们引以为傲的建立在普世定义之下的认同，丧失起来也是那么痛快。去除一切社会标签后的人还是不是这个人本身？这也是迪克浩如烟海的作品中永恒的母题之一。

（三）

杰森找寻自我的这条路困难而幸运，全因他所遇到的警察将军费利克斯·巴克曼是一位非常不同寻常的人物。他是地道的社会上层人士，热爱文学与音乐，富有古老的贵族气息。他打心底为这个社会应有的凝聚力而战，因此沉迷于消灭社会不安因素的可能性。他极其聪明又富有人性，不认同警察部队粗暴的一刀切，因此在决策之下社会提高了集中营赤字以关闭集中营；还用特殊的方法给运动学生提供补给，是一名权倾朝野又极其适应这个社会的高精英人士。但他的情感生活和基本的美学认可，则造就了这个人物的矛盾与精彩。

在此之外，读者应该注意的一个事实是，作家迪克本人有一个襁褓之中早夭的孪生妹妹。在他死后，同样埋回了半个多世纪前妹妹的长眠之处。因此在迪克的故事中，孪生妹妹总是扮演着与众不同的意象，在本书中也不例外。费利克斯·巴克曼和亲妹妹爱丽丝·巴克曼相爱，还一直很清楚自己与藏得深深的爱人之间的对峙与融合病态而又无法自拔，因此他几次对她举手投降，只为讨得她如意欢欣。

巴克曼的人物弧光极其精彩，虽然在故事中段才出场，但仅用了半本书，便完成了对主题独一无二的诠释。没错，迪克其实写了个不动人的爱情故事，由体制高位不苟言笑的将军阁下来完成这个迪克作品中少见的母题。

爱丽丝迷失在了现代科技铸就的纵欲丛林中，她比书中其他人物都更沉迷毒品，还放任自己进入电子网络寻求性刺激，轻易达到承受极限而上瘾，从肉体到心灵都残缺不堪。科技对人脑成瘾性的钻研毁了一个又一个爱丽丝，过度的刺激让现实的情感抚慰始终无法满足她，而神秘的爱丽丝在过量吸毒后用短暂的生命结束了她身上病态的情感依恋关系，最终化为一捧白骨，也将杰森·塔夫纳的社会身份还给了他——爱丽丝的个人意志被发展趋于魔幻的毒品所主宰，一整个世界都成了爱丽丝的毒瘾所创作的跨越时间的幻觉。

（三）

巴克曼将军的情感随着经年累月的独裁经历僵硬而隐蔽，但与生俱来的伤痕却在不断生长。在故事的尾声，我们知道大家都过上了平静而美满的生活，这得益于巴克曼将军最后仁慈的放手。他曾以为自己铁板一块，然而情感并未消逝，只是藏得非常深，在巴克曼将军铁了心将杰森·塔夫纳定罪前，化为诅咒，摧毁了这位曾经权势滔天，风云流于掌间的警察将军曾引以为傲的心理防线。现实被冷静地切割、分化，表象被残忍地打破，巴克曼镣铐在心，人生的坐标在星空与寂静中游荡。

泪水成为了悲恸的诱导剂，在这一团乱麻，半真半假的世界中，唯有此刻不知为何而流但汹涌又安静的泪水，才能代替对万物麻木不仁过久而异化的内心。迪克最终用珍贵的悲恸代替了一万遍的我爱你，让巴克曼将军，最终与死去的爱人再次结合。

多年以后，人海茫茫，当你的心已坚如磐石，你是否还相信自己仍被爱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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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边是虚伪至极的自由派贱人，右边是进化失败的保守派野人，一上网就上场，喷的都是垃圾话，你着球证的衫，想把双方都红牌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