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mgik
#茶馆儿旧版本
jinghuablog · 3 month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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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学不易百感生,初来乍到万事难(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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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睡前,Sarah把一个袋子交给淑君,袋子里全装的是她弄来的一大沓找工资料,有线路图,剪报和其他找工信息,当中又以找工线路图最为实用,里面有悉尼的北部地区,西南区、市中心和临近地区。虽然这些图大多画的扭扭歪歪,东拼西凑,用的纸张尺寸、质地都不一样,笔迹也不尽相同,但总的来说还行,能看个大概,不过图上作的标记倒是很详细,列出的都是商家较为集中的区域,有的连商家的名字也写的一清二楚。从中能体会到当时来的那批人找工的辛苦,作出的牺牲。更可贵的是,Sarah居然把这些东西都保留下来,还拿出来分享给后来的人,这是另外一种乡情,一笔一画里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动。大家出国留学都不容易,很多人甚至举债出来,为的是拒绝平庸,改变命运,活出一个让自己喜欢的模样。而一旦踏上出国这条路,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的挑战,生存,还债,存钱,交学费,保鉴证,提升生活品质,办居留身份,把家人接来团聚,买房置业,光宗耀祖……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而这一切都得靠一份实实在在的工作来支撑。更贴心的是Sarah还给她们找来一本旧版的大悉尼地区的地图,厚厚的一本跟辞典差不多。一本地图对初来乍到的人很有用,要不他们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还奢谈什么寻找工作。
有了这些东西,让她们信心倍增,好像一大堆诱人的工作已经为她们预备好似的,专等她们轻轻松松来入职,像摘取熟透的桃子那样的轻而易举。她们仿佛看到一沓沓花花绿绿的澳币在眼前晃动,仿佛晚上做梦也能听到铜钱的叮当声,还有更多超乎她们想象的事情。这里的一切都在为她们敞开热情的大门。
晚上,她们又以这些图为蓝本,进一步量化她们每天要走的路线,找工的区域。还定下每天每人至少达到30个找工目标。丹丹做得更加详细,每次回家还要写《找工日记》,把找工时碰到的困难,遇见的人和事,自己的感想和体会,找工时她们俩各自的表现,都一一记在日记里。一个多星期下来,记下来的趣事一长串,淑君看了也忍不住捧腹大笑,可一想到自己每天累死累活的努力竟然都是白忙活一场,想笑都笑不了出来。
她们早上八点就出门,跟着上班族一起挤火车,到站下车后,再分头行动。丹丹胆子大,冲劲十足,路旁的商店、餐厅、旅馆、工厂、仓库,凡是她认为可以进去试试的地方,她都不轻易放过。早上路旁的很多商店、餐厅都没开门,不过没关系,回来的时候再问也不迟。丹丹找工总是那么的认认真真,见了人一点都不害羞,不亢不卑,先说明来意,再推销自己,最后大大方方把自己的自己的联系方式留给对方,用丹丹的话来说,就是争取每次机会,怀抱每份希望。
然而淑君的表现却远远不如丹丹。她每到一个地方,总要在大门口踌躇不决一会儿,二种声音在她脑海里纠缠不休的斗争,一会儿去占上峰,一会儿又调了个个,"去"那也是进去的很勉强,"不去"还得找一个自我安慰的理由"路过不就等于到过,到过过相等于问过,问过么?……哦……就是完成每天30分之一的目标。丹丹再努力,其结果还不是跟我一个样。"其实她也不想玩这种"精神胜利法",可开口问人要工作,这跟饥民饿着肚子讨口吃的有什么区别呢?一想到自己沦落到讨生活的境遇,简直叫她无地自容。几天下来,她总是表现得羞羞答答,畏畏缩缩,好像这事跟她没多大关系似的,还搬出一大堆借口来唐塞,什么这家看上去不像要招人,那家门槛太高,另外一家像个家庭作坊……丹丹听了后,只是淡淡的一笑,说:"我的大小姐,你这是在挑肥拣瘦找对象吗?看来你还真没到为生计发愁的地步。"出门时,她们俩身上都带着10份工作的简历,可每次回到家,丹丹还得再写一些,凑足10份,以备明天之需。可淑君带出去多少,居然一份都不少带了回来,还振振有词的说:"别人又没有开口向我索要,我总不至于死气白咧的硬塞给人家。"可她心里在骂自己没出息,"决心下的比谁都坚定,可结果呢?唉……都是这身白大褂给害的,穿上容易,脱下难,读书人要从高台上下来更是难上加难。"现在她反而羡慕起那些过去干体力活的人,他们至少脸皮厚实,根本用不着这样的忸怩作态。
有一次,淑君刚走进一家公司大门,一位看似接待员的中年大妈问她有什么事需要帮忙?淑君迟疑片刻,本来是想问这里有没有职位空缺,可说出口的竟然是问火车站应该怎么走。这位澳洲大妈还挺热心的,先在纸上画一张去火车站的线路图,然后又带着淑君来到街角,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嘴上念念有词解释一通。丹丹在街对面看得满心狐疑,等那位大妈转身离开,淑君这才说出事情的原委,丹丹听了后,咯咯笑个不停,说:"你这是在没有找事,可不能这么平白无辜的折腾人。我得在趣事栏改成糗事栏,并给你好好的记上一笔。"
"不许添油加醋,否则的话…… "淑君用食指在眼前一晃,笑着话
"怎么?……我问你做菜要不要添油加醋?"丹丹立刻截住她的话,"哼,笔在我手里,我爱怎么写,就怎么写!"
等淑君再看到这些文字时,自己也笑的直不起腰来了。
又有一次,淑君走进一家仓库,迎面碰到一位样子和善的老头,这次她总算硬着头皮开了口,不知是淑君说话的声音太轻,还是那老头耳背,反正说了好几遍他都没听懂。性急之下,淑君从包里掏出自己的简历,这下老头才愰然明白,于是叫淑君在房间里坐一会。淑君心中窃喜,今天总算是有点意思,可以扬眉吐气一回。不多时只见那老头带着一个华人模样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年轻人上来直接用上海话说:"对不起,我们老板说了这里目前没有空缺,你到别处再去问问,真对不起!"淑君顿时涨红了脸,这是她这辈子听过最让她无地自容的上海话,她连告辞的客套话都忘了说,低头转身急匆匆跑开了。这又能怨谁呢?出来讨生活,就得忍着别人的拒绝,每个来这里的穷学生都有这段经历。
在寻工路上,淑君也经常遇到同样装束的中国人在找工作,他们仿佛幽灵似的到处东转西晃,疲惫,沮丧,无助写在他们的脸上,这些男男女女,她光凭自己的肉眼就能分得他们从什么地方来的——上海人,北京人,福建或广东人,而这里面又偏偏以上海人最多。看看到他们,淑君便情不自禁想起了自己,自己何尝不是一脸的倦容,零乱的头发,发皱的衣服,拖沓的脚步。无论是跟他们擦肩而过,还是远远的看到,永远是陌生和无神的眼神相遇,而且是一霎那的碰撞,对方知道你正在做什么,你也知道他们来这里干什么,可大家的嘴巴像是贴了封条一样就是不开口,连个招呼都不打,尤其是那些女生,见到陌生人总是先羞怯的低下头来,仿佛正在干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还有些人会快步从她身边走过,生怕前面有个工作机会被你捷足先登;更会有的人会用眼神跟她搭话,碰到这种人淑君最多羞怯一笑,要是个男同胞那就干脆装聋作哑,转身看橱窗,低头在包里翻找东西,或者干脆故意往相反方向走去,像躲避瘟神似的。
澳洲的太阳也让她避之不及,火辣辣,明晃晃,尤其在中午时分,人走在大街上,头顶仿佛悬着一只巨大的火炉,走上5分钟就觉得火辣辣的难受,呆上半个小时,准让人头晕眼花,大汗淋漓,热得真让人消受不起,对于刚来的上海女孩是个实实在在的考验。她们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太阳,上海天空中挂着的一轮太阳,永远被一层薄薄的雾霭包裹,像是被罩了一层纱巾,无精打采的如同晕黄灯光下瞌睡的眼睛,这是一种闷热,闷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除了毒日头外,走路也是一大挑战。澳洲地广人稀,有时一大圈走下来,街上人见不到几个,更别提什么找工了。淑君在外一整天,回到家里是又饥又渴,累的双腿像灌了铅似的。以前在上海从四川北路一路逛到淮海西路一点都不觉得累,反而是乐此不疲,其乐无穷。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段多么悠闲的岁月呀,四川北路、南京东路、西藏中路、再到淮海西路,一路上有成百上千家商店可以逛,有无数的橱窗可以观赏,有人山人海的热闹可以看,还有不知其数吃的喝的可以品尝。走累了,到处都有歇脚的地方;饿了渴了,进饭店就能饱餐一顿,盛馔之后,又添了几分神气,接着再逛;如果这个星期逛的没怎么尽性,没准下个星期接着再来。可现在呢?周围的一切都似乎与她无关,自己的存在就是个多余。她进商店不是去消费,去饭店不是为了吃饭,那些走过的路,她更不愿再走第二遍。这样的国外生活好过吗?
早上,她精神焕发,斗志昂扬走出家门,回来的时候却是一脸的倦容,蔫头耷脑,无精打采。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冲进厨房先咕噜咕噜喝一杯凉水,在嘴里胡乱塞几块饼干,然后瘫坐在椅子上,累的再也不想站起来,如同一个在农田里干农活的农民。这样的国外日子好过吗?
早上出门时,她上身穿着一件外套还嫌冷,回来时穿一件短袖衬衣还大觉得热,外套不是塞在包里,就是搭拉在手上,活脱脱一副吃了败仗的模样。从前她哪会有这般的狼狈相,出门见人总要先梳妆打扮一番,对着镜中的自己容眸流盼,顾盼生姿,唯恐有失上海人的体面。可现在呢?皮肤晒得黑不溜秋,乱蓬蓬的头发一大把扎在脑后,脸上汗渍斑斑,穿着更是随便,一副邋遢的中年妇模样,照镜子都不忍直视自己。这样的国外生活好过吗?
回到家里情况或许更糟。过去下班回家,热饭热菜,外加一张笑脸相迎。她高兴时还赏个笑脸,夸奖几句,万一哪天惹毛了她,耍起小姐脾气一点都不比隔壁大妈逊色。可现在呢?没人伺候倒是其次,热饭热菜也有,可吃来吃起就这老三样,青菜、鸡蛋、鸡翅膀,吃得她都倒了胃口,甚至看到像鸡毛之类毛茸茸的东西都发怵。这样的国外生活好过吗?
出国以前,她总认为国外遍地是黄金,只需轻轻的举举手,抬抬腿,便会有大把的钱自动落入自己的掌心。哪知道事实并不是这回事,这里根本就没有苦让你吃,现在才真正体会到吃不到的苦是什么滋味,它要比吃到的苦还要苦。现在身上带的钱只有出,没有进,每用一张钞票都要算计再三,不乱花一分钱,但不乱花不等于不花,如果再没有钱进口袋的话,剩下的只有投降认输,打道回府,那这辈子就别再心存指望了。更要命的是信心也随着钱包一天天的瘪下去,压力就像一条饿狗紧随其后,如影随行,以至于茶饭不思,寝食难安。这样的国外生活好过吗?
这样的生活还不如干脆一走了之算了,继续回医院重操旧业,这辈子她哪里吃过这样的吃,遭过这种罪。可冲动之后,静下心来想一想,未免太丢人了,如果就这样打道回府,这一辈子算是彻底的完了,被别人看不起还不要紧,要是被冯子健看贬了,别再指望在他面前抬起头来。这不仅仅是金钱和面子上的损失,还有……还有……有太多的还有,淑君真的不敢往下去想。
"一日之计在于晨,豪气干云出家门。四处求职皆无望,一身疲惫入梦乡。"丹丹用一首七言绝句形象地描写了一天的生活。这些天她们把北岸下至North Sydney,上至Hornsby,再从Hornsby到Rhose,还坐着巴士去了北海滩,整个北部几乎都跑了个遍,按丹丹的说法就是"地毯"式的扫了一遍,但工作依然没有找到。北区本来就是住宅区,工作大都是些服务行业,制造业少的可怜,而且大多都是些家庭生意,偏又碰上生意不景气,银行利率飙升至二位数,工厂、商家大批倒闭,在这个节骨眼又来了这么多留学生,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每天的东奔西跑换来的总是一次次失望,已经不记得被人回绝过多少次,也记不清留下过多少电话号码,可电话像是哑巴似的整天都不吭一声。已经又过了一个星期,除了工作无着落之外,收获倒还是蛮多的,那就是到过一辈子都不想再去的地方,见到这辈子无缘再相见的人,还有脸上一条条晒红的斑痕,脚上一个个的水泡,都是一枚枚战功卓著的勋章,如果这也算是一种傲人的收获。她们再也没有来的时那种雄心壮志,甚至有些灰心丧气。
一天中午,她们路过一个街边公园,刚好俩人都觉得走累了,于是便来到公园树荫下。这里环境优美,绿树成荫,却阒无一人,喁而能听到几声鸟啭声,清脆婉转,悦耳动听。她们坐在草地上,丹丹从包里把带来的午餐和苹果拿了岀来。
"坐在草地上真是舒服,走得太累了。"淑君左顾右盼张望了一下,见四周无人,便趁势仰面躺了下来。
"凉风徐徐来,鸟鸣声声悦。树下二闲人,有负好时光。咯咯……"丹丹看到淑君一脸的满足,就觉的好笑。
淑君急忙坐起来,撅着嘴说道:"你还让不让人休息了?只有吃饱喝足休息好,才能继续上路,虽然今天肯定又是白忙一场。"
"哎——淑君,你怎么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我没料到你会这样的沮丧,当初你是怎么立志当一名医生的?"
"谁会料到人生会走到这一步的呢,早知如此,还不如中学毕业直接进菜市场当个卖菜的,心理压力也不会这么大。"淑君一边说,一边掏出手帕擦着头上的汗。
丹丹咯咯笑个不停,说:"说得真逗,还挺让人浮想联翩的。你看哦,房间里Sarah是卖海鲜,你再来一个卖菜的、Mark当厨师做菜,贾东杰搞外贸出口,这一条龙的活不就齐了吗?……我可……不掺和……进来。"丹丹笑的前仰后合。"
"哎呀,在你嘴里牢骚话改头换面就成了笑话,这本事怎么学的?"
"这还用得着学吗?生活本身教会我以苦为乐,苦中作乐。"说完丹丹把三明治和一只苹果递给淑君,说:"我觉的发牢骚不会给我们带来任何好处。人生不可能重新来过,过去的永远代替不了现在,更代替不了未来。淑君,我们都要勇敢些,往前看!"
"你总是说得头头是道,让人无可辩驳。"淑君从包里拿出二瓶水,把其中的一瓶递给丹丹,说:我也知道发牢骚于事无补,但人为什么还是一如既往的抱怨,其实就是给自己减减压,说实在的我内心的压力很大,我以为你会体谅我呢。"
"我们都是女人,又在一起患难与共,我怎么不体谅你呢?我只是担心一旦让抱怨成为一种习惯,就会使我们迷失自我,心烦虑乱,不知所从。我可不想成为一个怨妇。"
"我们这样的处境不成怨妇才怪呢。上海男人真不是东西,走南闯北的事情也要我们女人来打头阵。"
"是啊,骂这些没出息的男人何其的痛快。"丹丹吃了一口三明治,细嚼慢咽的吃了起来,可她越嚼越慢,像是在想着心事,过了一会儿,她接着又说:"……我是没资格再说什么抱怨的话,生活给我什么,我都得默默接受,就是一张地狱的入场券,我也要欢天喜地的笑纳。跟我相比你已经够幸福的了……"
"哎——你不是说我们俩都是天之娇子,怎么又不承认了?"
"在公开场合我又能说什么呢?对不起我的言不由衷。可话又说回来,你确实很幸福,至少回上海还有个温暖的家等着你。可我呢…… 你要是我的处境,你或许比我更加的勇敢。"
"丹丹,你说的我好难过呀,我们不提这个了吧。"淑君的心在隐隐作痛,她感到再这样说下去,丹丹一定难过得不能自己,于是她忙改换话题,说:"今天又有什么事可以上你的糗事榜,你记下的那一长串的糗事,像不像市场上卖的一串串洋澄湖大闸蟹,个个都张牙舞抓的呢。"淑君呵呵笑了二声,她知道这句话并不好笑,可她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更好笑的话来逗丹丹开心。
"今年上海的大闸蟹算是吃不着了,不过没关系,我们有这个…… "说完丹丹晃了晃手里吃剩一半的三明治。
"难以下咽的面包哪有大闸蟹美味呀,夹在面包里臭烘烘的治士更难以下咽,跟蟹黄简直天差地别。唉……要是不来这里,我们现在一定在享用美味的大闸蟹。"
"怎么又来了…… 真是无药可救!"说完丹丹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面包屑,忽然她注意到地上的一些残花败叶,于是她露出一丝笑容,说:"淑君……我们现在就像满地的紫楹花瓣,当初在树上迎风怒放的样子是多么的美啊。不过等来年春天,又是一树的繁花,争奇斗艳笑春风。"
"春风一吹,花自然就会绽放,可我们的春天又在哪里?"
"春天就在前面,等风来不如追风去,我们还不快走!"丹丹笑迷迷做了个拉人的动作。
淑君真是弄不懂,丹丹怎么不知道世上还有"忧愁"二字。照她刚才的情绪,她应该愁上加愁,可是……唉!……"淑君心里真是弄不懂,可嘴上却说:"借你吉言,希望下午能马到成功。"
与自己瞻前顾后,怨天尤人相比,丹丹却表现得非常成熟,她是一个性格坚强,而又有弹性的女人。有时我们观察一个人成熟与否有很多的视角,但以现在的处事态度来划分,接受现实,融入现实和改变现实,才是成熟行为的标志,不做到这些而奢谈成熟,无疑是一种误解。就单拿找工一事来说,从丹丹嘴里你很少听到她有任何的抱怨,不是她没怨言,她也遇到过遭人拒绝的窘况,她也曾打退堂鼓的念头,她也有身心疲惫的困扰,只是她知道再多的怨言都是于事无补,与其让怨气、怒气挠乱心智,还不如接受现实,做现实的朋友,才有可能超越现实,实现自身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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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sauke0509 · 3 month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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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樱之落 贰 东山道与北陆道之行 10
听见巫惠说传说与鹤有关时,伊万就在猜那是否是牠在东京大学图书馆里读到过的——假如有人问得更详细,牠不介意承认自己是在一本面向儿童的故事书中读到那则故事的,对于牠那时的日语水平而言,阅读儿童故事书已足够困难了——一老人帮助了落入陷阱的白鹤、其后白鹤织布以回报老人的故事。等巫惠讲到猎人抢走鹤的衣服并将鹤绑回家时,伊万便意识到巫惠讲述的绝不是那种‘助人-报恩-美好结局’的故事,以及作为一名接受初等教育就会学习性知识、与性有关的犯罪以及法律的俄罗斯人,牠当然能听出那些不曾被详细描述的、诸如白鹤被猎人抢走衣服而全身赤裸、猎人用来说服自己母亲的理由等细节在暗示什么,牠匆忙记录着巫惠讲述的故事以及自己的猜测,只写了几句日语后就因感到用日语记录速度太慢转而使用了自己的母语以及一些缩写的英语单词。
而当巫惠讲到白鹤剥掉猎人一家的皮后,伊万的五官则不受牠控制得作出目瞪口呆的模样,直到巫惠讲完了传说,伊万才反应过来方才牠因过于震惊而忘记将剥皮后的情节记在笔记本上,更糟糕的是,当牠低头查看自己的笔记本时,发现牠出神时无意间在纸页上画下些无意义的线条,那些线条与笔迹缭乱的日语、俄语、英语混合在一起,恐怕之后牠得费些时间才能辨认出自己写了什么。
“还有另一个版本。”巫惠继续说,“一个老头发现了落入了不知是谁设下的陷阱的白鹤,白鹤见有人经过,便口出人言请老头帮她离开陷阱。老头却想着让白鹤当尚未娶妻的儿子的妻子,便将白鹤连带陷阱带回家中,关紧门窗,与儿子一起拔掉了鹤的羽毛,并威胁鹤不变成人类嫁给牠的儿子就把鹤杀掉煮来吃。鹤只得化作人形。在老头的儿子强奸鹤以前,鹤的同伴就找到了鹤,她们打破门窗,将老头和老头的儿子拖出屋子。鹤变回鸟的形态,用喙与利爪剥下了两个男人的皮,她的同伴将两张皮披在她身上,皮变成了羽毛,不过由于血迹未干,鹤头顶的羽毛变成了与同伴不一样的红色。她们围绕两个失去皮的男人以鸟的形态歌唱并跳舞,随后飞离了老头的家。”
“噢,呃,很有警示性的故事。”伊万呢喃说,鉴于巫惠讲述的两则故事的内容以及牠的性别,牠感到那起偷窥案发生后,听着奥尔加、娜塔莉亚咒骂那个男偷窥犯与替男偷窥犯辩解的人时笼罩牠周身的尴尬和不知该说什么的静默跨越时间与空间再次包裹牠,“这是为了警示男人别强奸女人,对吗?以及警示人们别狩猎鹤?”牠不太确定地问,因这两则传说里伤害了鹤的人们的结局似乎惨烈到超出警示而偏向于恐吓。
“是的。”樱认可了伊万的猜测,她对巫惠说了些什么,巫惠等年龄较大的村民闻言朝伊万露出个混合着慈祥与惊讶的微笑,巫珈用着方言与樱交谈了几句,随后樱告诉伊万道:“我告诉她们你听懂了这则传说在警示什么,大家都有些惊讶,因外县人,尤其是外面的男人通常只以为这则传说是在警告人们不得捕捉、伤害乃至杀掉多鹤野的鹤。伊万君知道白鹤传说的其它版本吗?鹤被救助后用自己的羽毛给帮助她的夫妇织布或嫁给救助她的年轻男人?”
伊万点点头。
“事实上,那些都源于此地的白鹤传说,只是白鹤传说流传至日本其它地区后故事被改编成不同的内容。”樱说,“以及说是传说,其实也算是历史吧。在很久以前,在藏田川町、犬舞见买卖货物的行商其实也会来多鹤野买卖货物。多鹤野靠近犬舞见县的边缘,伊万君还记得我们抵达多鹤野前经过的利根川吗?就是那条位于多鹤野附近山谷里的河流吗?穿过那条河流往东北方向前进,跨越重重山峦后能抵达另两个县,山形县和福岛县,按照那时的说法是出羽国和石背国[1],对鹤的崇拜以及白鹤的传说估计就是那时流传出去的。只不过外来的人多了,一些猎户违背多鹤野的禁令猎杀鹤以及其它鸟类,还有外来的男人见多鹤野的村民多是女人故聚集起来想欺辱她们,多鹤野的村民也为了保护鹤以及惩罚冒犯她们的男人而逮捕、处死了不少外来人。可多鹤野乃至犬舞见的律法又与别的国不尽相同,如此多鹤野与外来者的矛盾愈发激烈,连出羽国、石背国的按察使[2]都被惊动以询问那任本田家家主多鹤野为何杀害、监禁其它地区的人们。最后经过一系列协商,经过多鹤野通往出羽国、石背国的道路被废除了,外面的人依旧能进入多鹤野,但必须遵守犬舞见与多鹤野的律法,于是愿意来多鹤野的外来者越来越少,逐渐无一行商知晓有多鹤野这一村落,只剩犬舞见县内的人们依旧与多鹤野往来。”
伊万提醒自己等有空时得详细询问樱多鹤野的历史,牠可完全想象不出多鹤野能变成藏田川町那般有不少旅客往来的交通枢纽。
“那大家开始讲述下一则传说了?”樱询问伊万,待伊万点头后,她对其她人说了句方言,随后巫珈捧起茶杯啜了口茶水——在这场まむたがなし仪式中,人们喝的不是任何植物的叶子制作的茶叶,而是炒熟的谷物冲泡的水——后开始讲述。
“这则传说与上一则传说一样,由于流传时间过久,加之受到唐土流入日本的传说的影响而产生了不同的版本。”巫珈说,声音和语速如任何一名给孩子讲述故事的老嬷嬷那般沉稳、缓慢,“版本之一是,多鹤野所在的山林里生活着一种名为きびたき[3]的鸟,雌鸟全身为绿褐色,雄鸟的腹部为白色,颈与胸是犹如日落时的太阳的黄色。这种鸟是神明きひたし的化身,负责守护怀孕的女人以及来到人世间未满三年的孩子。”
樱忽然插嘴对巫珈说了句什么,接着她侧身示意伊万将钢笔和笔记本暂且给她,“きひたし写作汉字的话是姬旭祢,伊万君。”
等樱将笔和笔记本还给伊万,巫珈继续讲述道:“假如女人难产而亡,或孩子在年满三岁前死亡,那么姬旭祢会派出她的使者引导死亡的孕妇以及孩子的灵魂。难产的女人死于痛苦,未满三岁的孩子尚未形成足够的神智,故他们的灵魂无法如其他人那般前往灵魂的归处,只能懵懂地停留在自己的尸体附近。姬旭祢的使者有着一头长及肩背的黑色头发,穿着一件双袖染作墨黑色的白色的襴[4],拖曳着长长的、黑色的裾,胸前、背后佩戴着两副用白色的棉布制作的绳索拴在一起的镜子,镜中储存着每日日落时略泛橘色的阳光。难产而死的女人以及未满三岁的孩子的灵魂被使者的镜子一照就会被镜中的阳光吸引,他们跟随阳光,被姬旭祢的使者带领着飞向落日,在太阳落入群山之下的那一刻,他们的灵魂便随着落日一同消融进此地的山野间。”
伊万不知襴与裾是什么,牠在姬旭祢使者的单词下画了条横线以提醒自己之后再询问樱、菊。
“另一个版本中姬旭祢则有了更详细的来源。”巫珈说,“据说多鹤野村内头一名难产而亡的女人的名字为巫祢,她生产了两昼一夜,其她巫女想尽了办法帮助她,她仍在第二日黄昏时死去了。因感激于与自己形同姐妹的村民们的帮助,也移情于未来可能出现的其她难产而亡的女人,她死后化作一只きびたき,鸣叫着绕屋飞行三周,直到屋内由于她的死亡而哭泣的巫女们被鸟鸣声吸引走出屋子,她才停留在最年长的巫女的肩上,啄了啄那名巫女的鬓发后向着落日的方向飞去。之后每当多鹤野的村民生产,都会有きびたき的雌鸟飞至正生产的女人的家附近的树上守护那个女人平安生产。若女人难产而亡或未满三岁的孩子死去,附近则会飞来きびたき的雄鸟,女人和孩子的灵魂将跟随きびたき的雄鸟于黄昏时飞向落日融进山野间。”
‘这个故事听上去倒像一个标准的传说,带着些过去人们尚未以科学的手段探索死亡时浪漫化死亡的特色。’伊万想,尤其是巫珈讲述的第二个版本,难产死掉的女人化作守护正生产的女人的神明,这样的剧情非常适合改编成一部精妙短小的歌剧或芭蕾舞剧。
“受此传说的影响,”巫雫补充道,“我们这儿有一个别处没有的习俗,即有女人生产时,她的家人或村里最年长的巫女会在她的树居或洞居前洒三把稻谷以吸引林中的鸟雀来啄食,吸引来的鸟雀越多,尤其是若引来了きびたき,那么预示着女人将平安生产;若一只鸟雀都不曾被吸引,那么则预示着女人将难产,且很可能会因难产而死亡。”
伊万记下了巫雫说的习俗,牠试图按捺自己心中的疑问,可最后牠依旧忍不住问出口道:“我并非想质疑这一习俗的准确性,但,啄食稻谷的鸟雀的数量真的与女人是否能平安生产有关吗?”
幸运的是,没有任何一名村民因伊万的质疑感到被冒犯——伊万猜也许樱的翻译起了不少作用,例如将牠直白的质疑表达得谦逊又委婉——巫雫和蔼地瞅着牠说:“你是西方来的孩子,对吗,俄罗斯的孩子?假如你问的是我们的习俗是否用了你们的医学手段来验证,那么我们没有,不过每次村里的姑娘生产,巫女们都会记录被稻谷吸引来的鸟雀的数量和种类,仅看记录,我们的习俗能准确预言姑娘们能否顺利生产。”
“……您知道俄罗斯?”伊万颇惊讶地问,樱说多鹤野甚少与外界往来,加之多鹤野村里无任何较为现代化的器具,牠以为多鹤野的村民是那种根本不关心外界、不知外面的科技发展到什么水平、甚至没准儿连天皇是谁都不知道的人。
“我们知道。”巫惠说,“樱送来过你们那儿的医学书,那些减轻怀孕的女人的痛苦、辅助女人生产以及帮助生产后的女人恢复身体的知识非常有用。”
伊万不太明白在没有相关医学器材的帮助下,多鹤野的村民要怎么使用那些知识,牠也不明白多鹤野的村民是怎么看懂那些医学书的,毕竟樱、菊并不懂俄语不是吗?牠的友人顶多知道该怎么用俄语中说“你好”与“谢谢”。还是说,那些医学书被不知谁翻译成了日语并被带到日本来?伊万并未放任这些困扰纠缠自己,目前牠更希望将注意力放在多鹤野村民讲述的传说和怪谈上。
之后的故事多是除巫雫三人以外的村民讲述,而她们讲述的不再仅是用于警示人们、有着宗教色彩与神明崇拜的传说,间或也有人讲述自己或自己的亲戚、朋友遭遇过的奇异的事。一位名为巴的村民讲述道:“在我十多岁的时候,某一夜我突然醒来,怎么都无法再次睡着,我躺在床上翻了好几次身,每当面朝墙壁那一面时就能听见一种奇怪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墙壁另一面一下下由上自下刮蹭墙壁的声音。我听着那声响,突然意识到我很可能就是被这声响吵醒的,于是我坐起身侧头将耳朵贴在墙壁上。而那声响或制造出声响的存在仿佛能透过墙壁看见我的动作般戛然而止,我疑惑地撤回头,盯着墙壁看了几秒后再次将耳朵贴在墙壁上,紧接着更剧烈、更快速的刮蹭墙壁的声音响了起来,就好像制造声响的存在在捉弄我或生气似的。我非常害怕,跳下床跑去位于房间另一侧的阿母所睡的床前,我试图摇醒阿母,可无论我摇得多么用力,阿母都没有醒来,刮蹭墙壁的声响还从我床侧的墙壁外移动至阿母床侧的墙壁外,于是我爬上阿母的床闭上眼。
尽管我只是在假装入睡,但不知不觉我真的睡着了,翌日我起床的时间比平日晚了许多,阿母也奇怪为何我半夜会缩进她怀里睡觉,我告诉她前夜发生的事,可我们查看树居的外墙,并未发现任何墙壁被刮蹭的痕迹,地面上也没留下任何脚印。我至今都不知那个夜晚制造出声响的存在是什么。”
一位名为洸的村民讲述道:“那是发生在我阿嬷身上的事。我阿嬷去附近的利根川洗衣服,洗着洗着,她瞧见河里漂来一种扁平的、长长的黑色的东西。那东西看起来有些像在水中展开的黑色的布料,但又不像她正在洗的衣服那样随着水的波浪漂动起伏,而是维持僵硬的模样。后来阿嬷向我们讲述她的遭遇时,她说她也奇怪为什么在看见那东西时脑子里会冒出 ‘僵硬’这样的形容词,想来那是她的直觉已辨认出那种东西不是落水后被冲至她面前的衣服或某种不知名植物的叶子吧。阿嬷正犹豫是否要走近看看那东西是什么或找根树枝去戳一戳那东西,就见那东西的头部、或者说朝向下游的部分忽然翻转朝向她,随即一道语调怪异的、不像是人类发出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问她‘你不过来吗?’阿嬷愣在原地,随即攥紧了手中的洗衣棍,左手也握住了腰间携带的匕首。不过那个东西并未靠近阿嬷,而是呆在原处再次问‘你不过来吗?’阿嬷没有回答它,那东西保持那种头部翻转的、大约是在盯着阿嬷的姿势半晌,接着自言自语说了句‘真遗憾’,如一块被人掀起的木板那般直挺挺地立了起来,随后就那样顺着水流往下游漂去了。阿嬷猜测,若她当时下河走到那东西身边,或回答了那东西的话,也许她就会被那东西拖入河中溺死吧。”
闻言另一位名为茸的村民插话说:“我记得这事儿,那段时间大人们都不许我们去利根川玩儿。”巫雫则对洸说:“是的,当时你阿嬷抱着没洗完的衣服跑回村里将那事告诉了当时最年长的巫女们,巫女们查看了利根川,却没发现任何奇怪的、对人们有危害的存在的痕迹。为了以防万一,巫女们禁止人们靠近利根川,暂且由她们负责村里的用水,并向那一任的本田家家主——”巫雫说着对樱点点头,“——就是你阿嬷的阿母寄信。你阿嬷的阿母派了你阿嬷来,你阿嬷巡视了多鹤野以及多鹤野附近的地区,又带领我们举办了一场敬奉山野、驱逐邪异的祭祀,巫女们才再次允许村民前往利根川。”
如伊万自己所说过的那样,牠不太喜欢这类没有前因后果的、也未揭露出现的究竟是什么怪物的故事,但牠仍将村民们讲述的故事记录在笔记本上。以及也许是时间已到了夜晚,逐渐有虫鸣穿插进柴禾燃烧的噼啪声和人们讲述故事的声音中,再加上村民们讲述的故事都发生在她们的日常生活中,虽说多鹤野村民的日常生活与伊万的日常生活有着较大的区别,可鉴于牠正呆在多鹤野村里,牠心底仍悄悄生出丝毛骨悚然之感。
不过村民们讲述的也不止是离奇又可怕的故事,例如一位名为凪的村民说她曾在冬季时遇见过一种大约是动物的存在。“它看起来像一只鸟,”凪说,“而且是那种胖乎乎的、腿和翅膀都非常短小的鸟,有着如雪一样的羽毛与栗子色的眼睛。最初它站在田地边的雪堆里,我都不曾注意到它的存在,直到它转动脑袋看向我。我本以为它是陷进雪堆里的、被冻到飞不起来的林雀,便走上前准备把它带回洞居里让它暖和起来再喂它些谷物。可我一迈步,它就飞了起来停留在大白桧曾[5]上,我正感到奇怪哩,因为通常小型的林雀不喜欢停在叶子茂密且坚硬的大白桧曾的树枝上,而更大型的、如鹭与鹤一类的鸟也不会选择停在无法承受它们体重的大白桧曾上。结果下一刻,我就瞧见它身边的大白桧曾的树叶变得焦黄卷曲,眨眼间就空出了一个能让它直接停留在光秃秃的枝干上的空间。于是我意识到,它身上的、被我看作雪白色羽毛的东西其实是包裹住它全身的、白色的火焰。我站在原地与它对视了一会儿,它就飞走了。之后我去看它呆过的雪堆,发现那个小坑内部的雪都变成了被融化又被冻结的冰,它站过的树枝也有着一小块被灼烧后的焦黑痕迹。”
另一位名为辿的村民���讲述了她在夏季时看见的天上的异状。“那夜多鹤野虽没下雨,却一直能听见隆隆雷声。我恰巧驻守在神社里,被雷声吵醒后,我便走出屋子查看是怎么回事。我站在参道上,看见正对参道的、不知距离多鹤野多远的夜空中有着在云间闪烁的白色与蓝紫色的亮光,还有被亮光短暂照亮的、如一簇挤在一起的蘑菇般的雷云,并听见了在各处亮光出现的间隙中响起的雷声。我被那样的景象与雷声吸引,怔怔站在原地眺望着那处天空。忽然,在蓝紫色的光又一次自某团云内亮起时,位于雷云更上方的的天空中出现了形如树的红色的光。那株光树下半部分是朝着地面四散蔓延的树根,上方是一根最为粗壮的、内部近似金色的树干,树干、树根交界处是较为细短的分支,位于树干顶端的则是从金色晕染为红紫色的、相融为一整片的模糊枝叶[6]。”辿说着叹息一声,“我很难用话语将我见到的景象描述出来,也很难让听我讲述的人们明白那一幕有多么震撼与美丽。”
伊万不知まむたがなし举办了多长时间,牠只能从堆作几小堆的烤串减少到只剩零星几串推断出距离まむたがなし开始已过去了数个小时,也许是专注于记录村民讲述的故事的缘故,牠尚未觉得困,可也不知不觉打了好几个呵欠。
“まむたがなし要结束了。”樱告诉伊万道,“伊万君想要讲述一个俄罗斯的怪谈或传说吗?这不是强制性的,但就多鹤野的习俗来说,参与まむたがなし的人要在仪式中讲述至少一个故事。”
如果まむたがなし真有这要求的话,方才菊开口讲述牠幼时的离奇经历——那一离奇经历是,某夜菊突然醒来,牠翻身朝向房间另一边,接着余光瞥见有一只巨大到超出常理的、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蜘蛛蹲伏在房间天花板的角落处——的行为就不显突兀了,可伊万也留意到有些村民以及樱并未讲述任何故事。
仿佛听见了伊万心底的疑惑般,樱补充说:“并非每次举办まむたがなし所有参与仪式的人都必须讲述故事,只要曾在仪式中讲述过就行。不过如我所说,这仅是习俗而非强制性的要求,甚至也没有‘仪式中不讲故事的人在结束仪式后会遭遇厄运或故事里的怪物’的说法。”
“我不介意讲述我们那儿的传说。”伊万说,牠思索着自己听过的传说,随后发觉大部分传说要么涉及基督教,要么拥有过于鲜明的东斯拉夫民族特色——尤其是人名和怪物的名字——而这两者都会对翻译造成阻碍,不但是樱难以将其翻译成多鹤野的方言,牠自个儿也很难用日语讲述那些内容。同时,考虑到樱说过这是一场仪式,那么在这一崇敬日本神明的、于多鹤野举行的仪式中讲述与基督教有关的传说或东斯拉夫怪谈也许不是个正确的选择。
所幸在排除基督教典故与东斯拉夫怪谈后,伊万仍有一个故事可说,牠解开自己的围巾——顺带一提,返回犬舞见的路上,樱、菊还在火车站停留的站点从不知哪儿给牠买了新的、供换洗的围巾——微昂首将自己咽喉处的旧伤展现在摇曳的火光与村民们的目光中。而巫雫等三名最年长的巫女眯着眼望向伊万的伤疤,大约是受年龄的影响视力比其余年轻些的村民更差。“这是我两岁时受的伤。”伊万说,“那年夏天我的家人们带着我离开城市去乡下避暑。据照顾我的保姆伊努夏嬷嬷说,某日中午她把我带上我睡的小床,然后离开去帮助父亲将还是婴儿的我的妹妹、弟弟放进摇篮里。可当下午伊努夏嬷嬷来唤醒我时,却看见我的床上没有人,她原以为我不小心摔下了床,结果没能在床两边乃至床下找到我。
伊努夏嬷嬷立刻告诉了父亲和妈妈我失踪了,我的家人们搜索整个宅子,妈妈和父亲也查看了我的床褥、被子的睡痕,判断出我被抱上床后不曾移动过,就好像是有力量从空中把我带走似的,由此他们推测应是在伊努夏嬷嬷离开房间后某个闯入宅子的人就带走了我。他们去询问附近的村民是否瞧见过抱着幼儿的人,又借来村民养的狗,让家里的狗与村民的狗一同嗅闻我的枕头,希望那些猎犬能找到我的踪迹,可所有的狗都站在床边不动,有几只冲着床上空呜呜叫唤了几声。妈妈原本打算连夜赶去附近的小镇报警并联络报社发布寻人启事,被父亲以她已经大半日不曾进食饮水、必须好好休息明日才能继续寻找我为理由说服改派佣人去报警以及联络报社。
翌日,妈妈打算再试一试让猎犬寻找我,这次她打算让猎犬们直接从宅子外开始寻找,便没让猎犬进屋,转而前往我的房间准备拿我的被褥给猎犬嗅闻。结果她一靠近我的房间,远远就瞧见我床上多了个人影。她跑至我床边,发现我不知何时回到床上,正安睡着,身上穿着昨日中午穿的睡衣,仅颈间多出了这道伤疤,而这伤疤在她发现我时已经愈合了,仿佛我在某处度过了不止一日的时间,然而之后她带我去医院做检查,我身体的年龄又符合我应有的年龄。”伊万说着耸耸肩,“我的家人们至今不知我为何消失,是怎样受得伤,又是通过什么方式回到自己的床上的。”
巫雫与坐在她身侧的巫珈、巫惠对视一眼,随即看向伊万说了句听语调像问句的话。樱并未立即翻译,而是微皱眉与巫雫交谈了几句才对伊万说:“巫雫询问伊万君你是否愿意让她们仔细看看你颈间的伤疤。”
伊万疑惑地看向巫雫等人,遗憾的是,除去看出方才那种母辈看孩子的慈爱笑容从巫雫、巫惠、巫珈三人的脸上消失以外,牠并未解读出别的、能解释巫雫三人为何想仔细观察牠伤口的情绪,巫雫三人虽不再微笑,可也没如那些为了哄骗人们给钱而预言人们将遭厄运的灵能者们那样露出过于严肃以至于有些浮夸的表情。因此,伊万没像上次遇见的对牠颈间伤疤感兴趣的灵能者那样产生反感和警惕——启程去日本前不久,某次在莫斯科一条较为窄小偏僻的街道上,伊万路过了一个坐在其上放有水晶球和塔罗牌的女人,那女人一瞧见牠就嚷嚷着牠颈间的伤疤预示着牠即将遭遇厄运——还好奇巫雫三人会对牠颈间伤疤作出怎样的评价。
“我不介意。”伊万说,牠站起身走至巫雫三人身边坐下。
巫雫三人先是一边打量伊万颈间的伤疤一边相互低声交谈,就好像她们是学者而伊万颈间的伤疤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难题般,接着,巫雫抬眼与伊万对视着说了句什么,坐在篝火另一端的樱翻译道:“巫雫问她能否触碰你的伤疤,伊万君。”
伊万迟疑了半晌,牠很少允许别人触碰牠颈间的伤疤,或准确来说,仅有牠的家人获得过触碰牠颈间伤疤的许可,别的人,哪怕是远亲奥列格、弗朗西斯以及与牠一同探索过女人和男人的性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加琳娜都不曾触碰过牠颈间的伤疤。然而或许是巫雫三人的年龄足够大,大到让牠想起了牠家的厨师乌利亚娜和牠的保姆伊娜,也可能是巫雫三人的神色不含一丝好奇,有的仅是郑重与试图揭露谜底的探究,伊万竟也不觉得让她们触碰自己颈间的伤疤有什么不好,牠点点头,随即抬起下巴并按住自己的围巾以便巫雫动作。
巫雫的触碰如她的神色一般郑重,伊万能感到她小心翼翼的将指尖按在牠伤疤的表面,牠还能感到她的手指温暖但有些粗糙,就如乌利亚娜与伊娜的手。很快的,巫雫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她开口说了较长的一段话。再次的,樱没有立即翻译巫雫说了什么,而是用着多鹤野的方言与巫雫交谈,几句后,巫惠、巫珈也加入了这场交谈,而樱的表情也逐渐变得严肃,她皱着眉,语速越来越快,音量也略微提高。
就在伊万几乎认为这场交谈已经变成了争吵时——不得不说伊万讨厌这种情景,牠听不懂她们在吵什么,可牠知道争吵与牠有关——樱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垂眼盯着篝火叹了口气,再次抬眼时转而看向伊万同伊万对视着说:“巫雫认为,伊万君应该离开日本返回自己的母国,最好是立刻离开。因为伊万君颈间的伤疤是一个预言,一个针对厄运的警告,只有返回母国伊万君才能受到你们那儿的神明、或者说那些非科学能定义的存在的保护。”
伊万还没来得及对樱的翻译作出任何反应和回应,就看见巫雫带着不怎么明显的责备看着樱又说了一段较长的方言。而樱再次与巫雫进行了短至几句的争吵后,不怎么开心地对伊万说:“那道伤疤准确来说不是伤疤,因为伊万君不曾真正受过伤。即是说,伊万君被你们那儿的神秘存在带走后,它们所作的预言与警示以伤疤的形式出现在伊万君的脖颈上,而非伊万君的脖颈曾被切开后愈合。而之所以预言与警示以那样的形式呈现,是因其预示着切断,不过这种切断针对的不是伊万君的肉体,即伤疤并非预示伊万君将遭遇某种切断伊万君身体的、导致伊万君死亡的事故,而是针对其它方面。”
伊万等了几秒,但樱并未继续解释牠颈间的伤疤究竟是针对什么而作出了预言和警示,牠看着樱,余光中当樱翻译时一直盯着牠的脸的、像是在观察牠表情的巫雫三人也皱起了眉,那种责备孩子做了错事的表情又一次出现在巫雫脸上。伊万可不愿樱与巫雫继续就着某个牠听不懂但肯定涉及牠的话题争吵,于是牠赶在巫雫转身与樱交谈前说:“我不明白你们因什么而争执,既然这不是预示我不久后将遭遇惨烈的事故死去,那么也许我们能改为聊些不会引起争执的话题?毕竟,”牠看着樱颇认真的说,“睡前争吵会影响人们的睡眠质量。”
伊万的最后一句让皱着眉的樱笑了起来,她又叹息一声,用着平缓的语速、降低至正常大小的音量对巫雫三人说了几句话后,对着坐回她身侧的伊万说:“那么我也来说个故事,作为今日的まむたがなし的结尾吧,那是我来到东京入读东京大学后发生的事。”樱说完后又说了一句多鹤野方言,伊万推测那方言是樱在向村民们翻译她自己讲述的内容,“德川幕府要求各大名必须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送去江户生活,虽然本田家不必遵守这一规则,但德川幕府仍在江户给本田家修建了大名屋敷[7],即伊万君曾拜访过的、我和哥哥在东京居住的那座宅邸。某个月色明亮的夜晚,难以入眠的我躺在床上透过雪见障子的玻璃望着庭院发呆时,瞥见了庭院的墙壁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奇怪的阴影。那阴影大部分融入了投在墙壁上的树影中,余下的部分则显出近似人的轮廓。我盯着那道阴影思索着究竟月亮照到了什么东西才会在墙壁上投下那样的影子。突然那道影子的最顶端、大约算作人的头部的部分晃动了一下,对应人双眼的位置出现了两道人眼形状的空缺,使得那道阴影仿佛在与我对视一般。下一瞬,那道阴影竟脱离了墙壁向我走来,而我伸出右手对它比划了一个刀印[8],”樱说着抬起右手并将右手变作食指中指并拢伸直、余下三指握为拳的姿势,“那道阴影便被无形的力量自中间切开,切开后的两边阴影一左一右融入了地面上植物以及屋檐的影子,就那样消失了。”
[1]石背国 出羽国
[2]按察使
[3]きびたき
[4]襴
[5]大白檜曽
[6]Sprite (lightning)
[7]大名屋敷
[8]刀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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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achaguan587 · 2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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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meimei224 · 2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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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ggguan221 · 2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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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ttyi123 · 2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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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ufltan · 3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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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llysongcat · 2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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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gguaa · 2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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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achaguan587 · 2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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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nlikemeat · 3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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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时无题
知彗,1990 3月31日-2020 6月22日。 这块大理石的黝黑泛着云里的白月光,仅有的基本信息实在是乏味。 “真是个无趣的人..” 短发少年托着腮趴在黑色墓碑前,手里把玩着从土里抠出来的石子,“这块黑石头大概能卖不少钱吧?” 他瞧了瞧这块上好的大理石,又玩味的看了眼手里的小石子 “切! 该干正事啦!”
序章?
 ”疯子,呼哈...真的疯子!“ 短发少年在一栋废弃的楼宇里,气喘的怒吼,回升荡在灰色的水泥承重柱之间渐渐淡去。  “购物清单一:糖...这都是什么谜题!疯子!”  他靠在一扇防火门里,手里攥的纸条已经被汗浸透;他在等待心跳和呼吸慢慢冷静。 气氛刚刚安静下来,杂乱的脚步声又渐渐大了。“ 啪嗒啪嗒啪嗒...”
一个小时前,他还在熟悉的夜里徘徊。
夜晚是大多数人的噩梦,固定时间段巡逻的警队根本无法阻止中间三十分钟的真空时段发生的任何事。三分钟就可以让一个人窒息,把冷掉的尸体靠在墙边,做出一副依睡的样子。直到第二天警队赶人肃街的时候才能发现这具不知道几点几刻死去的可怜人。但他不一样,他有与生俱来的礼物。“哒...哒哒哒” 是停了一步,尔后急促的脚步。短发少年背后冷汗瞬间涌出,巷道里的风吹起好像要透过后背直穿到胸前来。抓紧扫视了前方的路, “先拉开距离” 念头已起,脚步也动起来。 “离弦之箭” 这个城市给他的名字,不知何时起的,大家就都这么称呼他。 短短三秒里他大步流星,跃起后借着一辆车做踏板,双手握住了混凝土里破败露出的钢筋,一个翻身便上了二层。 他抓紧回头确认那人的位置,最好还能看清楚模样。 可他呆住了,这家伙只是坐在下面的破车上,边抬头,边自顾自的惊叹,“好小子,跳这么高!” 也没丝毫的伪装,反而是整整齐齐的装扮,直挺的灰色西服。
“麻烦你下来咯?” 西服男微笑着。
“不如你上来。”  短发少年歪了歪头,眼前的人看上去不太聪明。
西服男站到车上,稍稍屈膝,跳起来抓住少年刚刚利用的钢筋。 然后双腿开始笨拙的甩起来。
这样的姿态怎么能符合他刚刚给少年留下的印象,这个整洁优雅的西服男现在像是挂在钩子上挣扎的肉猪。
 “快拉我!我抓不啊...”     “碰” 西服男重重的砸在车上,他也没有起来得打算,一副无力的样子躺在他砸出来的凹陷里,眉毛摆出无奈的样子 “你看到了,我不是运动系的,体谅一下吧?”
 “你这种体能和身手,” 少年纵身跃下来,落地时借着肩部做了一个翻滚,整个过程一点噪音也没发出,“怎么敢在夜晚出来?”
 “勇者敢于面对危险。”西服男依旧没有起来的打算,倒是右臂举起来,比了一个大拇指。
 “弱智。”少年笃定了眼前人真的没什么脑子。 这座城市里的勇者或成为城南巨大焚炉里的灰烬,又或最终在城市里颠沛流离,然后某一个夜晚人间蒸发。 他不打算在这里浪费时间,一个人是有些吸引力的“猎物”,两个人就是一顿丰盛的“大餐”。眼前的西服男,穿着得体,又弱小不堪,指不定在哪栋楼后的窗子里正有一双眼睛贪婪的打量他的价值。 少年撇了一眼四周,正要离开。
 “我给你提供安全的住处!”  西服男双手往背后一撑,坐起来,“还有每天的食物。” 他顺势打了一个响指 “哒”
 “绝对童叟无欺!”见少年没有回应,西服男又讲了一句多余的。
实在是多余。且不说这位陌生男人的信誉,从小在这城市里成长,如今十余年过来,少年凭本事得到足够的食物和一个住处,虽然时刻要警惕,已经不是困难的事。
 “走了。”少年迈开步子,连多说一个字都显得是对西服男的同情。
 “我加码!你还可以知道很多有意思的事情,蛹七..” 西服男手掌遮住嘴,一副不小心说漏嘴都样子。
  人间烟火不存在于表象,至少不存在于这座城市。没有熙熙攘攘的集市,没有霓虹闪烁的广告;餐馆是空的,早已是老鼠的据点;车辆肆意横在马路,内部已经氧化得报废。城郊外的野生动物,比如郊狼,大概是为了试图夺回祖先的领地,渐渐的把生存空间推进城市。 人呢?
   他们活在被名为“世界镜”的机器里。
  章一
(1)
如果说有什么能够阻止罪恶的毒品,降低城市的犯罪率,”幻想便是完成这个使命的英雄。 “知彗摆着极度自恋的姿势,大展双臂站在一块巨大的银幕前。  “幻想没有把你造就成英雄,你绝对不是,你看不到你毁灭了多少人吗?” 短发少年翻了翻身,一把将被子拉到头上盖住 ”你能不能关掉它,我又要睡沙发,还要被你早上打扰,你不想我长个了吗!“  知彗却是趁着少年讲话时走到沙发边,弯下腰来,隔着一层被子,轻轻说:“ 那我的规矩呢?你为什么不遵守? ” 知彗抓住了被子的一角,猛地掀起来 ” 夜晚是罪恶滋生最猖狂的时候,你但凡是有点脑子就不会在外面瞎逛!“
 ”滚啊!” 少年挥出了一拳。
 “蛹七啊,你什么时候能改掉裸睡的习惯” 知彗正拿着鸡蛋揉着自己红肿的脸颊 “你下手轻点好吗?” 知彗怯生生的问
蛹七换上了衣服,淡淡的几道土灰在白色衬衫有些不和气氛。”你对自己的作品,就没什么客观的评价吗?“ 他坐在沙发上蹬着裤腿试图穿上宽松的裤子,略长的裤脚甩来甩去甚是滑稽。 “ 我觉得这条裤子我改的不错,就是长了点” 知彗觉得他裤角甩起来的样子很好笑。 “少来,我在讲 ’世界镜‘ ” 蛹七左手将裤子扣住,右手手腕一转,凭空比画了一个圈,大银幕随着手势关机了。
一秒里,腐烂香蕉里滋生的果蝇扇动了100次翅膀。知彗却才缓缓张口:
  “哪怕不是我,也会有别人做出来,蛹七你何必纠结于我...”  
  “别人关我什么事!“ 蛹七没好气的背过身去,拿起桌子上微硬的面包片狠狠咬下去。
知彗忍住上扬的嘴角,拿起杯子,却找不到砂糖包,于是转身走向窗边。
“蛹七,双刃剑永远存在的。 ”
街道上滚着一些塑料瓶子叮铃咣当,墙壁上的公告被风吹得刺啦响,一些不知名物体缠在电线之间,那都是导致停电的罪魁祸首。 只有每三十分钟一班的巡逻队,脚步声整齐而庄严。
知彗眼里闪过一丝情绪,便拉上窗帘,不愿再往外看去。” 蛹七,今天就算是我造出了不老药,也会是一样的结果。总会有人创造‘ 世界镜’,也总会有人用它做烂事。“
  “我还是不明白,除了你,也有人能创造出 ’世界镜‘ ?” 蛹七的语调有些上调,咬碎的面包屑呛在喉咙里,止不住的咳嗽。    
  “嗯,” 知彗抿下一口茶 ,眼神沉下来,像片静谧的湖。唯有茶水炙热的温度让他皱了眉。
  “又是这副表情啊,”蛹七喃喃道。  “行吧,该结束讨人厌的话题了。我一小时后要出一趟门,你要我带什么给你?” 虽然他很想知道更多,但这些年来他渐渐记住了哪些话题是知彗不会透露过多的。
  “大白兔,太妃糖,都没有的话就带包冰糖回来。”
  “行,等我。”
  城市里能够二十四小时持续工作的区域—A区,B区和D区—低吼着。 机器的轰鸣深沉而悠长,从未停下工作的机器向四周辐射着难以忍受的热量,高温中的水分子液化在冰冷冷的降温管上,形成水珠又抱在一起滴下,汇成一股水流流进排水口。  三个区域通过地下埋藏的线缆连接向城市正中央的巨物:中央脑。
 (2)
阳光可以在清晨薄薄的水气上印下轨迹,在到处都是潮湿的表面上反射来去,刺眼的很; 植株拧在墙缝边只能苟且到一丝的空间;
空气很清爽,冰凉凉的。
蛹七深吸了一口气,不由得被刺激的打了个哆嗦。
    “嗒嗒,嗒嗒,嗒嗒,”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这是代表巡逻队的声音,但和夜晚不同,其中混杂着笑声,聊天和训斥声。白天带给来的安全感着实抚慰人,同时太阳能发电机再次供给电力让这座城市的一部分恢复运作,带来一种和平的错觉。 错觉麻醉了巡逻队绷紧一夜的神经,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起天。
   “我儿子他会...”
   “你们看到...”
   “A区停电了,大哥他巡逻到那里时,已经是一切停止的1小时后了”
然后是来自前排领队的训斥
   “别一到天明儿就犯傻!注意力给我集中起来!”
A区停电了?路过的巡逻队给蛹七带来这个消息。 “那可不得了啊...A区...”  蛹七的声音显得有些颤抖。“知彗,今天糖可能没戏啦..”
 章二
   低温,输氧,深眠。人们处于这样段状态,像被精致装好的小礼品,安置于这些黑色盒子—维生舱。 他们的眼睑抖动的厉害,谁能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样的梦呢?是勇敢的屠龙少年,还是满桌饕餮盛宴? 但我们知道他们在做自己最想做的梦。
  (1)
听得见风在树叶身边逗留的声音,带着几分挑逗吹响远方;蝉虫窸窣,飞鸟鸣。从今往后的A区就要恢复生机。没有往日机器那折磨人的震动声,即使在蛹七眼里是一样的观景,却陌生的可怕。
 蛹七还离着远,在他旁边的树梢上挂着一个虫蛹,悄悄地一动一动。蛹七想要再走近瞧瞧。正常的情况下,在巡逻队发现这样的事情并通报后,军队会来处理好尸体并运去城南焚化炉。 看着一些打开的维生舱里正空荡荡的,证明军队是来过了。
 蛹七还想走到更中心去。
 一步脚深,一步脚浅,蛹七的步伐有些不稳。他想让腿使起劲儿,也只能抖得更厉害。一直到 他几乎处于A区中央,身边尽是紧盖着的维生舱。他恍恍惚惚盯着这些黑匣子,这些黑色的壳子长出了触须,节肢从两侧延展出来,变成甲虫的模样,一群包裹一群,聚成一层浪扑过来。
“扑通” 蛹七彻底没力气了,腿一软坐在地上。眼前没有甲虫,黑色维生舱都乖乖的待在原地。他大概能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惊醒后错愕,漆黑里试探;逐渐被噎住喉咙的窒息感促使他们不顾一切敲打,扣弄眼前将他们困住的舱体,直到恢复以往的平静。 近乎同样的经历一定发生在A区的每一台舱内。
蛹七尽力压住自己不住抽搐的呼吸,才让眼前的眩晕稍微好转了些。 外面的世界已经泛着深紫,但时间的流逝对于蛹七已经没有意义,在他眼里夜晚可真是太温柔了,至少比起眼前是这样。
恢复了些气力,蛹七选择原路返回。 路上他不经意刮蹭到一枝树梢,一只挂在树上的虫蛹掉到地上,蛹已经空了。
 城南的巨大焚化炉打从这天起,烧了整一星期。四万五千的灰烬遮住了半边天。
 (2)
  生物的基因有着无法突破的长度限制,但机器没有。
   2010年2月,名为 “世界镜”的系统被广泛曝光于世。在神经连接早已风靡的城市里,这款系统与同一产业大致没有区别。不温不火的两年里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后,一位举足轻重的政治人物以虚拟的形象出现,他宣传着镜里世界的美妙。 然后是明星,大亨...“成为你想象过的一切,亦或体验平凡乐趣的人间烟火,在这里你无所不能。” 越来越多的人在屏幕里呈现着奇妙的模样在城市的银幕上宣扬着令人着迷的体验。  
张扬的宣传仅是一个开始。当这股浓滚滚的浪潮跨越了阶级和贫富,理智的锚已经被弃之不顾,自然没人预见蛰伏的下一浪潮 。
“幻觉神经有限公司” 在对外开售“世界镜”之后,反而与原本无干系的政客们往来频繁。财阀与政治地位颇高的从政客们连选举时都没拿出的热情投入到了未知的活动里。他们的笑容不同以往的虚假,那副表情不仅仅是一个嘴角上扬的弧度;他们眼里有光,紧抿着的嘴关不住喜悦。 金钱与权利,在浮浮沉沉世界的台阶上他们得到的一切在眼前都不再重要——-他们再也不需要为这个世界奉献飘渺的承诺和笑容了。
2010年8月, “世界镜” 的功能被彻底开放。政界战场的硝烟从那时停止,他们彻底消失在人们得视线里。也许是以往政客们的活动太频繁,他们带来的寂静一时让人们注意不到另些领域的变化。
股市空了,本该跳动变化的数字倔强得闪烁了最后两下,彻底定住。工厂停了,投资方相继撤资,留下不再“吭哧吭哧” 运作的机器。留下诧异的局外人在混乱中摸索真相,愤怒里暴乱。他们被迫成为时代更替的弃儿。
  (2)
 “我回来了。” 蛹七的声音穿过回廊。“知彗?” 声音寻遍了每一个房间,但得不到回应。蛹七没好气地将一包大白兔甩到沙发上,自己也顺势躺下去,“嘁,自己不也是乱跑。”
在这座城市里,蛹七见过不少失去灵魂的躯体,大多是城市里失去生存空间,连苟活也做不到的人。 满脸胡渣,蓬头垢面的男人;蜷缩着,指甲里都是泥土的女人。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空白躯壳们摆在城市里的任意角落。 他们毕竟是有着丰富的情绪,那些在黑暗里惶惶终日的每一个月夜紧紧包裹着微弱的蜡烛光。那倒不如熄灭了,享受最后的安心。
而那些躺在黑盒子里的人,
他们似乎就是天选的领路人。哪怕是时代更替前的他们也光鲜亮丽地让人无法把今夜的画面与他们拼起来。因为此刻,那些领路人正举着绝望的血淋淋的手正奋力敲打着舱盖,
“砰!”
知彗秉持着一贯的高调把门关得响亮。“我回..” 本想爽快得喊一句,知彗因看见沙发上已经入梦的蛹七而闭了声。 知彗身上的白色大褂有几处被浸透得看得见里面衬衫的颜色,他将大褂脱下来,略带嫌弃得用��指和拇指捏着衣领挂到衣架上。 鞋子不再随意从脚上甩下来,智彗久违的、安静的把鞋摆在门口。他轻轻地走到沙发边。而当知彗俯下身时,一滴刚凝聚在它发梢的水珠也停止滴落,定在知彗一动不动的眼眸前。 蛹七睁开了眼,半俯着的知彗正定格在他面上。
“不管经历多少次...”蛹七深吸了一口气,“实在是...真实得让我怀疑自己。” 眼前定格的知彗,他脸颊上轨迹分明的水痕,身上汗与雨水的味道刺痛着蛹七的每一个感官。
“该和你的朋友说再见了,蛹七。” 轻柔的声音混杂着温度在蛹七耳边传来,一个女人在蛹七身边轻轻地坐下,一边说着,一边帮蛹七摘下面部设备。
蛹七摸索着握住她的手,只是颤抖着抓紧。他眼前的面孔正分崩离析,每一处让他感受到真实的细节都越来越模糊。然后他的眼前只剩一片模糊的白色光晕,白炽灯的光芒透过蛹七眼上薄薄的泪层,被卷走,从眼角溜走了。
“明天,去陵园的时候也要穿的整齐些。他见你也放心。” 女人抹去蛹七耳上的泪,低头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你这自私的贪婪鬼,每天都有这样有趣的星空看。难怪能那么果断的离开我。”  蛹七双手垫着脑袋躺下,把脚搭在黑大理石墓碑上,“你那时候的世界,人类还在探索这片星空吧。离开地球引力,在那样深邃的静谧里探索,这还不够精彩吗?怎么现在都窝囊的躲在那个数字建起来的幻想里,太没志气了!” 蛹七坐起来,盯着墓碑上下打量,“我现在只剩一个地方没有找过,而对于像你这样胆小的人,也许是个不错的去处。如果找得到你,我要在你那像奶奶针织毛线球一样的头发上,揪下几撮毛来,等着我。”
2020 年 6月22日,知彗失踪于公寓内,蛹七自此开始寻找真相。
 他梦见了窈窕佳人,他与她在水一方;梦里更有葡萄美酒,他也饮得淋漓酣畅。然而南柯一梦,醒来后也都怅然若失,卷席着无助与寂寞。但幻想总来的比现实符合自己意愿,那不可预测,又反复玩弄人的现实总能让人患得患失。不如这梦境,直来直去,有求必应。
 知彗俯下身,沙发上蛹七明显是彻底的放松下来,正打着鼾挠着肚皮睡得昏天,还压着大包奶糖的一角。从蛹七的身下抽出那包奶糖,知彗一副如获至宝的样子,撕开这被温度融的有些软的,黏在糖纸上的大白兔。甜味在知彗的舌上妩媚,奶香气冲进鼻腔深处,知彗贪心地回味着,也许这将是他对现实的最后记忆。
“蛹七!请务必找到我!你这机灵的小猴子一定能明白我给你的信息!”   荧蓝色的光从并排的屏幕上钻进知彗颤抖的瞳孔里。知彗坐在一台胶囊状的银色舱体里,身后一条黝黑的橡胶管伸出它的九只触角吸附在知彗的后脑,而知彗半响没有任何行为,手指悬在小巧的方形红色按钮上。
“谁会不喜欢做梦呢?”知彗靠在椅子上哼嗤嗤笑道,“而我们也许能让他们美梦成真”  知彗食指甩着自己的工作牌转起来,“你想不想体验一把大摆锤的乐趣?”  “来!让我体验体验我们的小宝贝!”  男人取下脖子上的工作牌放在书桌上,“我可是为今天专门剪了短发!知彗,帮我连接!”   “记得做些在你所经历过的记忆里的事,我们的体感数据库目前可没那么多数据基来模拟额外的神经反馈。” 知彗将一条软管末端连接上芯片,“芯片贴上去的时候会有轻微刺痛感。”
“能接受,乐趣总是伴随着代价。”  
“你这算什么代价,小蛹七可比你难多了。那小屁孩儿才多大,一年才能见自己的父亲一次。“
 “…小兔崽子抓紧连接!”
知彗耸耸肩,手握一支塑胶镊子,夹着芯片,缓缓的把芯片贴上男人的后脑处。“旅途愉快!“
男人的身体在智慧按下方形按钮后,失去一切对肌肉的控制,同海绵一般瘫软下来,倒在智慧怀里。
 他的身边只剩一片白茫茫,一时间认不清自己的方位,只听见知彗正在哼哼使劲的声音,“你是真的重!”  一阵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后,他的身前平白闪出了一个荧幕,正显示着知彗的大脸,“喂?看得到我吗?” 男人招招手示意。“你可以开始构建模拟了!自由发挥吧!” 知彗激动地搓手说。
 知彗话音未落,男人这边已经有了变化。一滴水刚落在这片无垢之地,激起四溅的小水花,却眨眼间卷席成数十米高的巨浪,它们奔涌着,呼啸着,通透的躯体裹挟着无法抵挡的力量吞噬了一切纯白,原本的纯白无暇的世界已然变成了海面之下的世界,蓝色与黑色交织,又重新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你经历过这个?”  知彗不可置信道,并果断打开录像机。
幽蓝的远方传来悠长低沉的鲸吼声,夹杂有轻快高亢的声音。海底脉动的轰鸣,像是古神的低语,沉闷而不绝。男人就在这样的静谧中闭着眼缓缓的沉浮着,任由暗流推动。
他睁开眼,似乎动了新念头,一切又翻腾起来,急速收缩着,海底世界从远方开始褪色,几秒钟内便回到最初一滴水的模样,随后消失殆尽。世界又回到无垢的白茫茫了,但马上又弹出一个沙发,一个小男孩正坐在上面,两只小手举着一瓶汽水“咕咚咕咚“喝得开心。他看到男人,一下从沙发上跳下来,蹦蹦跳跳地跑向男人,然后被一把抱起。小男孩,温度和触感是他记忆里拥有的,是切切实实属于他自己的,所以真实的仿佛不参杂任何假象。
“海底那些是你的真实记忆?“ 知彗不是很会挑时间地打断了这个画面。
“那是我当初毕业时做的特效,我只是调用了那个画面,然后想象水下肌肤的触感,和浮力,后者便都是我的真实记忆了。”  
“好主意!“ 知彗转身对着录制镜头一脸正经道,”测试编号次n-330,测试人员编号224223,2011年2月15日测试结束“,便关掉了录像机  ” 想见蛹七了吧? 明天是我们研究所的休息日哦。”
“用你说!你去看看我的桌子柜子里放了什么 ?” 男人在屏幕里一脸得意。
知彗蹬着电脑椅滑到男人的办公桌旁,打开了唯一的锁柜 “哦哦!《启明星》豪华沉浸体验版!我都完全抢不到啊!” 知彗抱起眼前的大盒子,眼里充满了光,激动地在电脑椅上转起来,不小心撞翻了桌子上的咖啡杯。
咖啡的液体浸湿了几张文件,继续前进,淹没了男人放在桌子上的工作牌,只露出一个“蛹”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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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meimei224 · 2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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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ggguan221 · 2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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