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瞪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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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ll them with kindness" Wrong. CURSE OF QIN SHI HUANG
的是不我一有大在人了中到资要可以这个你会好为上来就学交也用能如文时没说他看提那问生过下请天们所多麽小想得之还电出工对都机自後子而讯站去心只家知国台很信成章何同道地发法无然但吗当於本现年前真最和新因果定意情点题其事方清科样些吧叁此位理行作经者什谢名日正华话开实再城爱与二动比高面又车力或种像应女教分手打已次长太明己路起相主关凤间呢觉该十外凰友才民系进使她着各少全两回加将感第性球式把被老公龙程论及别给听水重体做校里常东风您湾啦见解等部原月美先管区错音否啊找网乐让通入期选较四场由书它快从欢数表怎至立内合目望认几社告更版度考喜头难光买今身许弟若算记代统处完号接言政玩师字并男计谁山张党每且结改非星连哈建放直转报活设变指气研陈试西五希取神化物王战近世受义反单死任跟便空林士台却北队功必声写平影业金档片讨色容央妳向市则员兴利强白价安呵特思叫总办保花议传元求份件持万未究决投��喔笑猫组独级走支曾标流竹兄阿室卡马共需海口门般线语命观视朋联参格黄钱修失儿住八脑板吃另换即象料录拿专远��基帮形确候装孩备歌界除南器画诉差讲类英案带久乎掉迷量引整似耶奇制边型超识虽怪飞始品运赛费梦故班权破验眼满念造军精务留服六图收舍半读愿李底约雄课答令深票达演早卖棒够黑院假曲火准百谈胜碟术推存治离易往况晚示证段导伤调团七永刚哥甚德杀怕包列概照夜排客绝软商根九切条集千落竟越待忘尽据双供称座值消产红跑嘛园附硬云游展执闻唱育斯某技唉息苦质油救效须介首助职例热毕节害击乱态嗯宝倒注停古输规福亲查复步举鱼断终轻环练印随依趣限响省局续司角简极干篇罗佛克阳武疑送拉习源免志鸟烦足馆仍低广土呀楼坏兵显率圣码众争初误楚责境野预具智压系青贵顺负魔适哇测慢怀懂史配呜味亦医迎舞恋细灌甲帝句属灵评骑宜败左追狂敢春狗际遇族群痛右康佳杨木病戏项抓徵善官护博补石尔营历只按妹里编岁择温守血领寻田养谓居异雨止跳君烂优封拜恶啥浪核聊急状陆激模攻忙良剧牛垒增维静阵抱势严词亚夫签悲密幕毒厂爽缘店吴兰睡致江宿翻香蛮警控赵冷威微坐周宗普登母络午恐套巴杂创旧辑幸剑亮述堂酒丽牌仔脚突搞父俊暴防吉礼素招草周房餐虑充府背典仁漫景绍诸琴忆援尤缺扁骂纯惜授皮松委湖诚麻置靠继判益波姐既射欲刻堆释含承退莫刘昨旁纪赶制尚艺肉律铁奏树毛罪笔彩注归弹虎卫刀皆键售块险荣播施铭罗汉赏欣升叶萤载嘿弄钟付寄鬼哦灯呆洋嘻布磁荐检派构妈蓝贴猪策纸暗巧努雷架享宣逢均担启济罢呼划伟岛歉郭训穿详沙督梅顾敌协轮略慧幻脸短鹰冲朝忍游河批混窗乡��季散册弃熟奖唯藏婚镜紧猜喝尊乾县伯偏偷秋层颗食淡申冠衣仅帐赞购犯敬勇洲束斗徒嘉柔绩笨拥漂狮诗围乖孤姓吸私避范抗盖祝序晓富译巨秀馀辉插察庆积愈端移宫挥爆港雪硕借帅丢括挂盘偶末厅朱凡惊货灭醒虚瑞拍遗忠志透烈银顶雅诺圆熊替休材挑侠鸡累互掌念米伴辅降豪篮洗健饭怜疯宏困址兮操临骗咧药绿尼蔡玉辛辈敏减彼街聚郎泡恨苏缩枢碰采默婆股童符抽获宇废赢肯砍钢欧届禁苍脱渐仙泪触途财箱厌籍冰涛订哭稳析杰坚桥懒贤丝露森危占茶惯尘布爸阶夏谊瓶哩惨械隐丰旅椰亡汽贝娘寒遭吹暑珍零刊邮村乃予赖摇纳烟伦尾狼浮骨杯隔洪织询振忽索惠峰席喵胡租款扰企刺芳鼠折频冒痴阴哲针伊寂嘴倚霸扬沉悔虫菜距复鼓摩郑庄副页烧弱暂剩豆探耐祖遍萧握愁龟哀发延库隆盟傻眉固秘卷搭昭宁托辩覆吵耳閒拨沈升胖丁妙残违稍媒忧销恩颜船奈映井拼屋乘京藉洞川宪拟寝塞倍户摆桌域劳赚皇逃鸿横牙拖齐农滚障搬奶乌了松戴谱酷棋吓摸额瓜役怨染迫醉锁震床闹佩牠徐尺干潮帽盛孙屁净凯撞迴损伙牵厉惑羊冬桃舰眠伍溪飘泰宋圈竞闪纵崇滑乙俗浅莲紫沟旋摄聪毁庭麦描妨勒仪陪榜板慕耀献审蟹巷谅姊逐踏岸葛卧洽寞邦藤拳阻蝎面殊凭拒池邪航驱裁翔填奥函镇丌宽颇枪遥穹啪阅锋砂恭塔贺魂睛逸旗萨丸厚斋芬革庸舒饮闭励顿仰阁孟昌访绪裕勿州阐抢扫糊宙尝菩赐赤喊盗擎劝奋慈尽污狐罚幽准兼尖彰灰番衡鲜扩毫夸炮拆监栏迟证倾郁汪纷托漏渡姑秒吾窝辆龄跌浩肥兽煞抹酸税陷谷冲杜胸甘胞诞岂辞墙凉碎晶邱逻脆喷玫娃培咱潜祥筑孔柏叭邀犹妻估荒袋径垃傲淑圾旦亿截币羽妇泥欺弦筹舍忌串伸喇耻繁廖逛劲臭鲁壮捕穷拔于丑莉糟炸坡蒙腿坦怒甜韩缓悉扯割艾胎恒玲朵泉汤猛驾幼坪巫弯胆昏鞋怡吐唐悠盾跃侵丹鑑泽薪逝彦后召吕碧晨辨植痴瑰钓轩勤珠浓悟磨剪逼玄暖躲洛症挡敝碍亨逊蜜盼姆赋彬壁缴捷乏戒憾滴桑菲嫌愉爬恼删叹抵棚摘蒋箭夕翁牲迹勉莱洁贪恰曰侨沧咖唷扣采奔泳迹涯夺抄疗署誓盃骚翼屠咪雾涉锺踢谋牺焦涵础绕俱霹坜唬氏彻吝曼寿粉廉炎祸耗炮啡肚贡鼻挖貌捐融筋云稣捡饱铃雳鸣奉燃饰绘黎卷恢瞧茫幅迪柳瑜矛吊侯玛撑薄敦挤墨琪凌侧枫嗨梯梁廷儒咬岚览兔怖稿齿狱爷迈闷乔姿踪宾家弘韵岭咦裤壳孝仇誉妮惧促驶疼凶粗耍糕仲裂吟陀赌爵哉亏锅刷旭晴蝶阔洩顽牧契轰羞拾锦逆堕夹枝瓦舟悦惹疏锐翘哎综纲扇驻屏堪弥贯愚抬喂靖狠饼凝邻擦滋坤蛙灾莎毅卒汝征赠斗抛秦辱涂披允侦欲夥朗笛劫魅钦慰荷挺矣迅禅迁鹿秤彭肩赞丙鹅痕液涨巡烤贱丈趋沿滥措么扭捉碗炉脏叔秘腰漠翅余胶妥谣缸芒陵雯轨虾寸呦洒贞蜂钻厕鹤摔盒虫氛悄霖愧斜尸循俩堡旺恶叉燕津臣丧茂椅缠刑脉杉泊撒递疲杆趁欠盈晃蛇牡慎粒系倦溜遵腐疾鸭璃牢劣患祂呈浑剂妖玻塑飙伏弊扮侬渴歪苗汗陶栋琳蓉埋叡澎并泣腾柯催畅勾樱阮斥搜踩返坛垂唤储贩匆添坑柴邓糖昆暮柜娟腹煮泛稀兹抑携芭框彷罐虹拷萍臂袭叙吻仿贼羯浴体翠灿敲胁侣蚁秩佑谨寡岳赔掩匙曹纽签晋喻绵咏摊馨珊孕杰拘哟羡肤肝袍罩叛御谜嫁庙肠谎潘埔卜占拦煌俄札骤陌澄仓匪宵钮岗荡卸旨粽贸舌历叮咒钥苹祭屈陋雀睹媚娜诱衷菁殿撕蠢惟嚣踊跨膀筒纹乳仗轴撤潭佛桂愤捧袖埃壹赫谦汇魏粹傅寮猴衰辜恳桶吋衫瞬冻猎琼卿戚卓殖泼譬翰刮斌枉梁庞闽宅麟宰梭纠丛雕澳毙颖腔伫躺划寺炼胃昂勋骄卑蚂墓冥妄董淋卢偿姻砸践殷润铜盲扎驳湿凑炒尿穴蟑拓诡谬淫荡鼎斩尧伪饿驰蚊瘟肢挫槽扶兆僧昧��匹芝奸聘眷熙猩癢帖贫贿扑笼丘颠讶玮尹詗柱袁漆毋辣棍矩佐澡渊痞矮戈勃吞肆抖咳亭淘穗黏冈歧屑拢潇谐遣诊祈霜熬饶闯婉致雁觅讽膜挣斤帆铺凄瑟艇壶苑悬詹诠滤掰稚辰募懿慨哼汁佬纤肃遨渔恕蝴垫昱竿缝蹈鞭仆豫岩辐歹甄斑淹崎骏薰婷宠棵弓犬涂刹郁坎煎螺遮枯台昔瘾蒂坠唔瞎筝唇表吁冤祷甩伞酱范焉娇驼沦碳沾抚溶叠几蜡涌氧弦娱皓奴颓嘎趟揭噹剥垦狭魁坊盐屎郝佩摧栗菊瘦钧匿砖嘘缚嘟盆债霞挽逍畔蕴颈获畏喂脾姬赴囊噪熄锡诀肇璋晕浊伐峡窃枕倘慌垮帕莹琦厢渺脏削锣虐豔薇霉衍腊喧娶遂睁裙韦矢伺钉婴蓄奸廿堵葬蓬鸦尝挨蕾璿挚券厨醇呻霍剃浆葡暨滨履捞咕耕棉烁尉艰妓棺鹏蒸癌纬菌撇惩绑甫崩魄拂汰氓歇萝呒萄蕃曝疋向胏烛腻襄妆髓朴薯颂薛滩橘贰嘲叹枚侮豹巢酬碑翩蚕辽矿屡谴卵撰攀肌冯宴盏阪浦迦颁炼尬胀辟艘株只湘饲爹梨喽侍疫雕黯并铝弗爪鄙钗栽狸谘柄悸喉擅劈秉芷裸锵贾逗寓咚璞烫铅啸炳屿竖惶仕挪栅迄顷窄鸥鲢郊倩兜茧磊抒夷绰溯拙僚芙杖溃凶鸽妒沌祺呐卦聆栖蝇佮唾汇楣匠蛛悼舜耿瞄芋瞒竭茵吼苛浸拯克豆沛掠廊凸搅俺酌倡朦蕉暱焕掏蝉焰狄绳惰芽裹宛御赎燥滔贬悍袂坟颉啤押尴颤钝腥缔粮哑槟簿斧肿纶僵齣辖蹲敷喘扎酿佑肖愈隧嗜檬迳碌襟凋圭寇污哨倪筠桦诈姜旬秃脂噢撼衅庚炫谭惭涩崔贷胡晒琉捏绮膝拭暗醋膨杠鑫瀑喃剖袜逾涅扳惘凳呃掘捍榔窍蜗旷梵暇稻柠抉辗蔚钩卜莺匡蜘祯哔窟亟谛溢黛晦伶逮傍葱刁堤恍匣谍禧轿耸瀚斐忿泓拐驴罕沫绽刃窈渝���瑛葵噜绣奕窥浏隶蔽仟敛丞诘鳖疤膏锥窕皱晰晖舅孰煽姚钞袱绊焚芦咸沮呕瞪淳丐茹盘菱篠涕衬蚀溉瑄翟怠钰躯肺掷丑奢荫靶纱芸佰峻阱哄肾庄囡阑戳腕菸凹蟾蒐呱巾雏螃盯馈垄毓犀逞姨穆樵阀弥跷搁隙疵憧忏琨阙萱怅辄搏榕饥捣渣眺虞俯绅谤珑咫俏淆蜀楠乞诅匀貂寰迋敞跪囚溺骆憬苇脊瑶疆乍杆眸窜孽卅夭簧徘馒趴鎚啼冗缉絮啄沸萃嘶鸳禽惫徨屐舆邂掀嫖苟檯矫铎棱哗徊拱蕙徬滞吠妞氾芹叩朽侪赦汐丰虔茅棠仑膳魉儡鸯懦渗邵筱畜崖瑕蕊揣擒挂屯莽矽侏弧澈饺奎裘塌饵偎泻蔓彗樽衔茍磋萎廓悯铸茎歼壤浇蚤恃瞻拚汀椒嚼粥磅佫勘脖吨澜锻笙厄嚷伽徽隅寥缤簾烘茜驯噎厦闰煤链锈诫颊俐曳蓓暧郤淌喀昆蔑峙躁菇逅雇殴泌酥缮莓辕骇巍糗扛杏茁琵礁秽岔僻焊嗡诵瞌捌遁赃涡琮卯锯扔苏邹莅隘蹋湛昼岫蛰桩藐汲禄皂濑绒耽粪粤卤曜懋咎痘聂垢瞳闵睿跤鉴躬斟淇莒毯幸骋岱庐殃橄恤叽鳞蒙芥榄楷硫苔麒椎禹喙厘袅亥倌吭诃裔梓蓦岩帜瓣狡惕蒙怯嫩龚嚎豚埠暸唆妃瓢蹄厮讥啃琶愿噱狷搪氢橙咆靡砌筷兑溼呸镀踹冢祟懈术搓攸橡膛俞祉冀炊瓷遐揽鹭茄蜢塘郡韬挟牟糙阎旻赘霆呎炭霄媳瘤猿颺煚铠蝠钜苓傀烬墅璇困愣恬嫉琐嫂淼梳憎搂藻酵屉陡摺箫飨桐蚱曦璧偈蹦昶咙铮嗤戌屌耘裳啾嵘胺笃烹巩厝疚鸶汹蔷沐咽烙畸讳揍曙铐朔涓睬矶岐凄鲫楞鲤荆偕徜饥肮蔼辙恁霈诛鞠茉煜傭嗓酹昙铨艳绷峨揉珈鹃诲臆焰隽熔堇韧扒憨舵肛戊坝抠骷碘鞍冕榨肘羔哺霓巳铲蚵惆驹撷稽羹纺蜕趾吊豁褪癸眨臻慷蝙胧沼舱柚抨葭枷靥硝绚绞缆讪褚砗嫣蒲丫鹦蒹憩懊聋盎婊盔峦��凛铺鹉蜴惚畴羁媛堑泛疮韶憋祁诟搔蜥袒奄忱玖拌悴祠扼髅筑蛤茱骐捶须亢葔艸筛岳岳慵戮跎砰仑炜篱笈瘫吏痊庶厥棘娑沁窘鲸缕硷俨栈蔬鸠闲迢恣昀泠涟眩噫娥荼鳄镖侃虏俾樟榴咛炬窦笠翱莘躇翡姜枭匕藩徉觞拣吱皈墉傌梢巅踌萌幌杭侥栾奠痲夸瘖芯蟀驿耨禾瑾
“kill them with kindness” Wrong. CURSE OF RA 𓀀 𓀁 𓀂 𓀃 𓀄 𓀅 𓀆 𓀇 𓀈 𓀉 𓀊 𓀋 𓀌 𓀍 𓀎 𓀏 𓀐 𓀑 𓀒 𓀓 𓀔 𓀕 𓀖 𓀗 𓀘 𓀙 𓀚 𓀛 𓀜 𓀝 𓀞 𓀟 𓀠 𓀡 𓀢 𓀣 𓀤 𓀥 𓀦 𓀧 𓀨 𓀩 𓀪 𓀫 𓀬 𓀭 𓀮 𓀯 𓀰 𓀱 𓀲 𓀳 𓀴 𓀵 𓀶 𓀷 𓀸 𓀹 𓀺 𓀻 𓀼 𓀽 𓀾 𓀿 𓁀 𓁁 𓁂 𓁃 𓁄 𓁅 𓁆 𓁇 𓁈 𓁉 𓁊 𓁋 𓁌 𓁍 𓁎 𓁏 𓁐 𓁑 𓀄 𓀅 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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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日1967
H:9月開始上小學,開學日由母親帶著,早上點名,參加升旗典禮,分座位,中午放學回家。
19670901日記
今天是星期五,開學第一天,乙班有58人,原有54人。另寄學4人,林坤弘、周漢菁、王正賢及另位同學寄學。教室在學校進門的最右側中間位置。
早上新生由家長陪伴,導師周明通先生,穿著白色短袖襯衫,依照新生身高排位置,男女分開,兩人一個桌子。每個新生學生裝扮,男的穿白色短袖上衣,卡其色短褲,脚穿黑色膠鞋。女生穿白色短袖上衣及黑色裙子。排好位置後,家長陸續返回。第一堂課讓大家熟悉環境及檢查課本。中午吃午餐後,放學回家。
名册:
光復後第二十八屆畢業生民國六十一學年度六十二年六月畢業
王前寧 王勝文 呂錦坤 陳漢章 陳佳泉 陳應春 林永清 曾進益 林棟迪 林永泰 黃有明 王明和 林銘坤 周賢龍 王文仁 陳漢明 黃丞業 林文淡 周鴻基 鄭焜輝 林長壽 陳東義 卓建生 陳國意 周世坤
王明和 陳明仁 林本川 周佳增 林世明 周志同 王秀霞 陳淑珠 蔡錦秀 林淑芬 林秀梅 王麗美 李金嬋 林寶貴 陳麗雲 鄭麗紅 陳素真 陳玫如 陳彩珠 鄧雅翠 張桂春 陳淑芬 黃麗華 許芳菊 王錦惠
林美霞 林美惠 林瑞娟 李義芳 王財露 林適鴻 林正智 鄭利達 王正坤 林坤煌 王傳志 王文石 簡賜本 王德豐 周明仁 鄭源業 林三元 謝寶發 王世南 陳阿雄 王東盛 林忠慶 王財加 林正雄 陳德和
周國瑞 林文池 許連清 林賢榮 陳朝漢 王麗芬 王麗雪 王秋香 王明黎 林美室 林玉卿 陳名麗 王秀蘭 陳寶玉 李玉琴 王淑華 林雪玲 王淑灑 鄭美富 王碧芬 陳淑美 林麗珠 呂麗華 王 款 王秀哖
林逢時 陳 足 陳素蘭 王美文 鄭美女 顏碧鳳 林清全 鄭水深 陳印堂 王世賢 陳亨祿 黃志良 江基全 陳金川 陳財福 周明進 劉塗興 鄭村淼 江基森 呂萬賜 許武雄 楊德慶 陳水樹 羅德火 鄭登仁
林金山 林東信 高朝清 林漢業 鄭連碧 林阿章 陳鴻幀 鄭李坤 林文聰 薛賢明 高銘烺 王淑胤 曾淑芳 鄭美華 鄧月冬 林秋蓮 周月子 林素真 王守后 王美貞 陳淑枝 王寶玉 王梅鳳 張素圓 江美雪
許淑賢 林紅杏 王玉霜 林麗卿 王麗雲 高美桂 王���春 王佩雯 周麗雪 高秋月 陳淑枝
維基文庫:
愛的教育
始業日► 我們的先生
今天開學了,鄉間的三個月,夢也似的過去,又回到了這丘林的學校裡來了。早晨母親送我到學校裡去的時候,心還一味想著在鄉間的情形哩,不論哪一條街道,都充滿著學校的學生們;書店的門口呢,學生的父兄們都擁擠著在那裡購買筆記簿、書袋等類的東西;校役和警察都拼命似的想把路排開。到了校門口,覺得有人觸動我的肩膀,原來這就是我三年級時候的先生,是一位頭髮赤而卷攏、面貌快活的先生。先生看著我的臉孔說:
“我們不再在一處了!安利柯!”
這原是我早已知道的事,今天被先生這麼一說,不覺重新難過起來了。我們好容易地到了裡面,許多夫人、紳士、普通婦人、職工、官吏、女僧侶、男用人、女用人,都一手拉了小兒,一手抱了成績簿,擠滿在接待所樓梯旁,嘈雜得如同戲館裡一樣。我重新看這大大的休息室的房子,非常歡喜,因為我這三年來,每日到教室去都穿過這室。我的二年級時候的女先生見了我:
“安利柯!你現在要到樓上去了!要不走過我的教室了!”
說著,戀戀地看我。校長先生被婦人們圍繞著,頭髮好像比以前白了。學生們也比夏天的時候長大強壯了許多。才來入一年級的小孩們不願到教室裡去,像驢馬似的倔強,勉強拉了進去,有的仍舊逃出,有的因為找不著父母,哭了起來。做父母的回了進去,有的誘騙,有的叱罵,先生們也弄得沒有法子了。
我的弟弟被編入在名叫代爾卡諦的女先生所教的一組裡。午前十時,大家進了教室,我們的一級共五十五人。從三年級一同升上來的只不過十五六人,慣得一等獎的代洛西也在裡面。一想起暑假中跑來跑去遊過的山林,覺得學校裡暗悶得討厭。又憶起三年級時候的先生來:那是常常對著我們笑的好先生,是和我們差不多大的先生。那個先生的紅而卷攏的頭髮已不能看見了,一想到此,就有點難過。這次的先生,身材高長,沒有胡鬚,長長地留著花白的頭髮,額上皺著直織,說話大聲,地瞪著眼一個一個地看我們的時候,眼光竟像要透到我們心裡似的。而且還是一位沒有笑容的先生。我想:
“唉!一天總算過去了,還有九個月呢!什麼用功,什麼月試,多討厭啊!”
一出教室,很不得就看見母親,飛跑到母親面前去吻她的手。母親說:
“安利柯啊!要用心羅!我也和你們用功呢!”
我高高興興地回家了。可是因為那位親愛快活的先生已不在,學校也不如以前的有趣味了。
50年代國小課本(01)課本目錄
http://cses59g.blogspot.com/2012/07/5001_28.html?m=1
清水國小 59畢同學會
2012年7月28日 星期六
50年代國小課本(01)課本目錄
遷台以來國小歷次課程修訂
41年「國民學校國語社會二科修訂標準」
51年「國民學校修訂課程標準」
57年「國民小學暫行課程標準」
64年「國民小學課程標準」
82年「國民小學課程標準」
89年「國民中小學九年一貫課程暫行綱要」
民國57年以前國小課本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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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小國語課本 第 1 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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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爸爸媽媽 九 一同上學
二 哥哥弟弟 十 同學多
三 大貓小貓 十一 老師早
四 大貓小貓都可愛 十二 坐好了
五 大家來拍球 十三 媽媽做新衣服
六 妹妹拍球 十四 新年到了
七 姊姊拍球 十五 新年好
八 大家一同坐 十六 我們的國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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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小國語課本 第 2 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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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開學了 十六 花兒真好看
二 我愛國旗 十七 牛耕田
三 好兒童 十八 稻子成熟了
四 好學生 十九 懶牛拉車
五 天亮了 二十 小麥黃
六 上學校 二十一 小馬長大了
七 上課了 二十二 學跑路
八 放學回家 二十三 學拉車
九 兒童節 二十四 大野狼
十 起身早 二十五 大家一齊來
十一 運動會 二十六 一群小螞蟻
十二 來賽跑 二十七 蒼蠅爬過的東西
十三 桃花開 二十八 打掃乾淨
十四 燕子忙 二十九 姊姊愛清潔
十五 小蜜蜂 三十 小病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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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小國語課本 第 3 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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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愛護同學 十六 比賽本領
二 小鳥和螞蟻 十七 用錢要節省
三 司馬光救了同伴 十八 有公德心的學生
四 兩隻羊過橋 十九 好心的軍人
五 蟋蟀和螞蟻 二十 孔融讓梨
六 放羊的孩子 二十一 送衣服給同學
七 稻草人 二十二 打虎救父
八 國父的故事 二十三 忠心的狗
九 國慶紀念 二十四 小白兔請客
十 國旗的故事 二十五 牙齒疼了
十一 愛國少年 二十六 小華的日記
十二 怎麼少了一頭牛 二十七 買飛機
十三 中秋的月亮 二十八 美國兒童號輪船
十四 老鴉喝水 二十九 雪夜讀書
十五 聰明的孩子 三十 蜘蛛織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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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小國語課本 第 4 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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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勤勞的蔣總統 十六 愛護主人的獵狗
二 大家來做工 十七 孝順的兒子
三 還是去種田吧 十八 愛國的老農夫
四 種核桃的老人 十九 共匪太殘忍了
五 小華的日記 二十 種牛痘
六 拔蘿蔔 二十一 把指甲剪短了吧
七 老農夫的兒子 二十二 小明的日記
八 樹上還有幾隻鳥 二十三 送瞎子回家
九 稱大象 二十四 這是誰失掉的鈔票
十 油瓶打破了 二十五 排隊取水
十一 三兄弟 二十六 王烈送布
十二 給表哥的信 二十七 努力向上
十三 乘火車 二十八 鐵棍磨成針
十四 孝敬父母 二十九 愚公移山
十五 給外婆的信 三十 借書的便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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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小國語課本 第 5 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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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隻怪小雞 十六 海
二 老鷹和母雞 十七 爸爸捕魚去
三 老萊子 十八 一陣西北風
四 小松樹 十九 時鐘
五 用荻莖寫字 二十 日曆
六 王冕畫荷 二十一 請假信
七 勤學的匡衡 二十二 寫賀年片
八 國慶日 二十三 獅子和老鼠
九 可愛的中華 二十四 愛護小動物
十 木蘭從軍 二十五 和善的劉寬
十一 平定了亂賊 二十六 物還原主
十二 江南好 二十七 國父的革命精神
十三 好人活不了 二十八 愛國的蔣總統
十四 天堂變成地獄 二十九 盡忠報國
十五 農家 三十 咬碎了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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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小國語課本 第 6 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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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春天來了 十六 石童子
二 插秧曲 十七 捨己救人的號手
三 小雨點的希望 �� 十八 救了全村人的性命
四 媽媽的苦心 十九 狼和小羊
五 于右任的童年 二十 李明失蹤了
六 不要怕困難 二十一 英勇的國軍
七 巴律西 二十二 我們的家在大陸上
八 種樹 二十三 沒有主意的人
九 臺灣寶島 二十四 蘋果拿到了
十 自由中國的工廠 二十五 聰明的老領隊
十一 母愛 二十六 晏子使楚
十二 悔過 二十七 誰最快樂
十三 偉大的母親 二十八 尋找失物
十四 媽媽生日的禮物 二十九 小華給父親的信
十五 滑翔機 三十 給老師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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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小國語課本 第 7 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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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橋 十六 訪友
二 手和腦 十七 電報稿
三 電的自述 十八 斑馬線
四 廣大的森林 十九 交通安全
五 孔子學琴 二十 不能忘
六 寫完一缸水 二十一 鄭成功
七 作文和製衣 二十二 老火車頭
八 四季 二十三 西螺大橋
九 日記一則 二十四 國父的幼年時代(一)
十 海邊看日出 二十五 國父的幼年時代(二)
十一 溫泉浴 二十六 保密防諜
十二 月兒彎彎 二十七 藺相如和廉頗
十三 聞雞起舞 二十八 艾森豪勸架
十四 愛國的牧羊人 二十九 蘇軾替人畫扇子
十五 奮鬥到底 三十 最可敬佩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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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小國語課本 第 8 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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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藍色的舊書包 十六 開闢荒地
二 不怕死的媽媽 十七 貪玩的小蚱蜢
三 孔子講孝 十八 勤勞和懶惰
四 春光好 十九 盧溝橋
五 吳鳳 二十 愛國兒童(一)
六 白衣天使 二十一 愛國兒童(二)
七 守燈塔的女孩 二十二 老當益壯
八 雲彩 二十三 虹
九 非洲探險 二十四 高貴的友情
十 聰明的叔叔 二十五 荀巨伯
十一 歌唱比賽 二十六 蘇武牧羊
十二 神箭手 二十七 急口令
十三 堅強的小松樹 二十八 蔣總統的家書
十四 選舉克難英雄 二十九 快樂的生日
十五 青海青 三十 考期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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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小國語課本 第 9 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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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開學日 十三 偉大的母親
二 慈愛的老師 十四 採蓮謠
三 堆棧和工廠 十五 義勇的漁夫
四 讀書四到 十六 偉大的工程師
五 好學的故事 十七 借書
六 西湖秋泛 十八 捉匪諜
七 月夜 十九 五言絕句四首
八 月光曲 二十 好習慣和壞習慣
九 墨翟和公輸般 二十一 天資和努力
十 自強不息的蔣總統 二十二 防空演習的一幕
十一 日出 二十三 做一個研究科學的孩子
十二 忠勇的男兒 二十四 談談規律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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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小國語課本 第 10 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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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好的開始 十三 梅雨
二 詩二首 十四 日記三則
三 兩頭蛇 十五 孟母
四 勇敢的忠臣 十六 母親節的禮物
五 八指將軍 十七 仲夏的夢
六 懷大陸 十八 端午節
七 整潔樸素 十九 我國書籍的發展
八 少康中興 二十 七言絕句-田園詩
九 雙城復國 二十一 父親告誡的話
十 我很羨慕發明家 二十二 武訓興學(一)
十一 疑問與答案 二十三 武訓興學(二)
十二 待反攻的號角響 二十四 暑期進修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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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小國語課本 第 11 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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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新生活 十三 義俠的行為
二 燕子 十四 希望
三 至聖先師孔子 十五 看報
四 大教育家孟子 十六 日記一頁
五 台灣 十七 過西陵峽
六 愛國詩人丘逢甲 十八 畫題
七 七言絕句三首 十九 寓言三則
八 天空的景色 二十 鹿車同挽
九 怎樣保持你的健康 二十一 義友
十 愉快的旅行 二十二 安樂王子
十一 橫貫公路 二十三 愛國的孩子(一)
十二 麥舟濟友 二十四 愛國的孩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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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小國語課本 第 12 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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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朝氣 十三 過印度洋
二 明日歌 十四 禪讓之世
三 春曉赴陽明 十五 禮讓之風
四 佳作欣賞 十六 辯論
五 愛惜時間 十七 雨中的海
六 愛惜公物 十八 讀課外書
七 海峽上的月亮 十九 雲岡石佛
八 國父孫中山先生軼事 二十 古代的歌謠
九 知音的人 二十一 代父從軍(一)
十 名畫家的故事 二十二 代父從軍(二)
十一 書法家的故事 二十三 購贈紀念品的提案
十二 偉大的軍事學家 二十四 畢業典禮講演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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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國小59畢同學會 於 晚上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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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差阳错出国门(4)

清晨,朝霞满天,万物复苏。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缕晨光悄然无声地溜进了卧室,接着慢慢爬上了床,不一会儿又轻轻挪移到淑君的脸颊上,轻吻她的眼皮。睡梦中,淑君隐隐约约觉得眼皮有点灼热感,梦里的世界也变得群星闪耀,熠熠生辉,她不由自主的动了一下,耀眼的阳光照得她睁不开眼睛。淑君似乎觉得阳光是从被风吹开了的窗帘中漏了进来,便迷迷糊糊起床,拉好窗帘,又重新睡回到床上。现在床上只有她一个人,想怎么样睡都可以随心所欲。冯子健是个从不睡懒觉的人,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上街买菜,买早点,有时还会心血来潮的自己动手做早餐,淑君从来都不用操心早上吃什么,冯子健一切都��排的妥妥帖帖。淑君躺在软绵绵的床垫上。想再睡一会回笼觉,可楼下弄堂里却传来冯子健粗犷的声音,像是在发表演说似的,近日他的嗓门越来越大,淑君简直有点受不了。
被冯子健吵得睡意全消,淑君只得起床。她先去儿子的房间,见儿子宽宽正在酣睡,便轻声关上房门。随后,她去浴室冲了个凉,把头发吹干,梳妆打扮了一番。接着她换上一条淡灰色的棉麻连衣裙,一双中跟皮凉鞋,戴上一顶遮阳帽,挎一只休闲帆布手袋,淑君站在穿衣镜前顾盼生姿地欣赏着镜中的自己。觉得自己依旧袅袅娉娉,跟结婚之前一样,但凑到镜子的跟前再仔细端详一下,却发现自己白晳的脸蛋有点憔悴,还有二个淡淡的黑眼圈,唯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里还能看出当年的自信。这时她的耳边响起了佳丽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三十岁的女人,往往有着反常的骄嫩。"淑君用二只手轻拍了几下自己的脸蛋,失望的长叹了口气,佳丽的话用在自己身上并不合适。淑君觉得自己只要连续忙上一个星期,接下来就会食欲不振,免疫力降低,黑斑、黑眼圈、痘痘都一股脑儿找上门来。唉!当初为什么不去眼科或五官科当医生呢?那该有多好呀,既轻松自如,又不会亏待自己这张漂亮脸蛋。她对着镜子做了个振奋精神的手势,像是努力找回自己芳华正茂的岁月。
淑君起床已有大半个小时,见冯子健还没回来,心中不免有些生气。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你越是需要他,他越是像小媳妇那样的躲着你,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他。想到这里淑君走进了厨房,喝一杯牛奶,便愤愤然地走出家门。
走到楼下,正好撞见冯子健端坐在邻居家的厨房里,与邻居张阿姨谈天说地,手上还拿着刚买回来的早点。冯子健一见淑君急匆匆下楼,先是一惊,然后说:"你这么早去哪儿?上去吃完早点再走吧。"
淑君停下脚步,站在门口,虽然怒火中烧,却依然保持一脸的平静,说:"不是前几天跟你说过的,今天约好与佳丽在南京路上碰头。"
冯子健懊恼的说:"嗨!我怎么把今天这事给忘了。"他那说话的口气,倒像是把前几天告诉他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似的。
"陈医生,你老公对你可真好!这一大早的又是买菜,又是买早点,哪像我们家那口子,每天伺候他舒舒服服,他还挑三拣四的不乐意。"张阿姨在一旁插嘴说。
淑君觉得张阿姨在明嘲暗讽自己,但又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于是她说:"哈哈,大家都一样,都一样。"每当邻里之间说起这个话题,淑君总习惯于"打太极",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反正夫妻之间的事,人如饮水,冷暖自知。说完,她偏过头去狠狠瞪了冯子健一眼,那射出的目光像是在说,看你现在那副样子,跟这些弄堂里的大叔大妈们都一个德性。但淑君在外人面前总给冯子健留点男人的面子。
淑君走出弄堂,朝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去。外面阳光明媚,凉风习习,整洁干净的街道,梧桐树挂着昨夜的宿雨,从绿的发亮的树枝中传来几缕忽高忽低悦耳动听的蝉声,马路上偶尔传来几声汽车喇叭声,眼前的一街一景都是那么的赏心悦目,淑君心中的不快顿时化解的无影无踪。
夏天,上海人起床早,还没到早上九点,街上已经非常热闹。走在路上看见穿着短裤短袖,趿着拖鞋买早点的居民,策杖而行的晨炼老人,撑着阳伞,三三两两穿着花裙的姑娘,还有戴着草帽清扫马路的清洁工。有些店铺刚刚开门营业,店门还敞开着,里面空荡荡的没几个客人,倒是站在柜台后面的店员令人印象深刻,他们吹着电扇,嗑着瓜子,聊着天,对进店的客人视而不见,还有的店员干脆拿着扫帚,在店门口乱扫一气,行人见状纷纷避之若浼。
走到离车站大约二十米的地方,一辆27路电车从淑君身边驰过,慢慢停靠在车站,淑君三步并作二步赶上去。上车之后,淑君拣了个靠右窗的座位坐了下来。周末早上的交通还算畅通,电车一路来到了南京西路上的成都北路站,从这里上车的乘客很多,个个都像是大年初一抢烧头香的香客,争先恐后,当仁不让,刚才还空荡荡的车厢,一下子被挤的满满的。
路上的车辆开始多了起来,交通也变得十分拥堵,这里原来四车道的路,现改成了二车道,把多余的路面与二边的人行道分别整合在一起,成为二条加宽的人行道,车道与人行道之间用铁栅栏隔绝开来,放眼望去南京路上尽是摩肩接踵的人潮。
电车驰过上海图书馆,淑君习惯性的抬起头看了看图书馆钟楼上的大时钟,指针刚好是九点一刻,淑君暗自庆幸今天自己岀来的早,要不佳丽又得说些插科打浑的话来逗她。她俩每次相约见面,佳丽总是捷足先登,看到淑君紧赶慢赶赴约的样子,就会笑话她,说:"一大一小两家宝,纠缠不休何时了。淑君偷闲欲会友,风中守候一丽人。"佳丽居然把冯子健当���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这真让淑君有口难辩。
淑君在江西中站下了车,头也不回的往约会的地方走去,突然淑君觉得几乎要跟人撞了个满怀,她猛然收住脚步,抬头一看是佳丽,她一脸惊诧的说:"你真把我吓了一大跳,我还以为撞上哪个冒失鬼了呢?"
佳丽只是咯咯笑个不停,然后用手指着淑君,说:"每次约会你总是姗姗来迟,是不是他又死皮赖脸的不让你走?"
淑君亲热的挽住佳丽的手,说:"他敢!"淑君说得没错,冯子健从不过问淑君的事,不是说他有多么的大度,而是淑君交往的对象,屈指可数的就这几个,如果连这些他还要横加过问,实在是没事找事,自寻烦恼。淑君停了一会儿,说:"今天我出门的早,可紧赶慢赶的还是落在你的后面,我真是服了你了。"淑君偏过头去,看了看佳丽,一脸疑惑的说:"佳丽,为什么你每次都这么性急,非得要拔个头彩才行?"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样性急,总觉得不早点来,心里就会忐忑不安起来。"
淑君咯咯一笑,说:"还是我替你回答吧。这完全是你心胸不够开阔,容不得一点事,你说是吧?"她见佳丽不作声的点点头,接着又说:"说说看你最近怎么样?约我出来准没啥好事。"
佳丽卟哧一笑说:"对你来说,没准还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你不要再说笑了,自从嫁给了冯子健,这辈子我算是完了。今天他可把我气死了。"淑君回答道。
"不是我说你男人坏话,他这种人小气的使人脸红,嘴碎的让人心烦,磨叽的叫人发急,你嫁冯子健完全是一个错嫁。至于说你的人生是不是完了,那我可说不准。"
"不说他了,说说你在澳洲的那位心上人。"
"现在我懒得去想他,只想快快把钱拿回来。"
正说着,她们俩刚好来到东海咖啡馆门口,淑君用手指了指里面,说:"今天我请客,你想吃点什么?"
"哇!真是知我者淑君也,你是怎么知道我想来这里?"
"看你走到这门口那磨磨蹭蹭的样子,我还能冤枉得了你吗?"
"淑君,开始学会观察人了,有进步!"佳丽一脸调皮的笑着说:"说说看,冯子健看到你花枝招展的出门,他是一副什么样子?"
"拜托,可不可以不提他吗?想到他,我就来气。"
"那我再问你最后一句,这里可是上海情侣们约会的圣地,你们俩以前来过吗?
"你有完没完啊!"淑君抬起了手,作出要打人的架势。佳丽一边装出躲闪的样子,一边咯咯笑个不停。
她们推门走进店内,只见底楼全坐满了客人,无奈只得上楼。她们沿着旋转楼梯来到二楼,这里的客人不多,舒适恬静的环境,与楼下南京东路的嘈杂喧嚣形成鲜明的对比。二楼的环境布置颇有点美国乡村风格,原木的桌子、靠背椅、沙发、杏银叶图案的窗帘,白、红镶嵌的墙壁,淡黄色的吊灯,古典中带着一点随意,朴实中有着一份浓浓的乡村风味。她们俩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二杯冰淇淋咖啡、炸猪排、罗宋汤、红烩牛肉,还要了芝士蛋糕。佳丽环顾一下四周,压低声音说:"今天到底吹的是什么风,怎么这样的大方。"
"又不是第一次请你来这里,哪来的小气和大方一说。"说完淑君上下打量佳丽一番,说:"说正经的,为什么今天打扮的这么漂亮?"佳丽今天很漂亮,新近剪的头发,一件粉红针丝衬衣,一条休闲西裤,看上去神彩奕奕,青春焕发。
"天热了,把头发剪一剪,人就舒服多了。"
"头发做过之后,人的精神就是不一样。"淑君说完之后,觉得像是悟出了点什么,于是问道:"精神焕发是不是另有原因?"
佳丽收起调皮的样子,低头盯着眼前的冰淇淋球,用勺子轻轻舀一勺冰淇淋,也不放进嘴里,只是静静的看着发呆。
淑君见她不吱声,停了一会儿,接着又说:"刚才还乐不可支的,现在怎么一下子判若了二人?你学的可是中国文学,又不是表演专业出身的。"
沉默了一会儿,佳丽心情沉重的说:"前几天,我收到澳洲学校的学费退款,这段留学公案总算彻底的了结了。"
"这难道不是件好事吗?损失总算不太大。人生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办什么事都不要冒冒失失。"淑君觉得这话有点责备的意思,于是连忙安慰说:"这次不成,以后还可以曲线去澳洲,去会你的心上人。"
"淑君,我真的没有心思同你开玩笑,这二天的事把我给愁死了。"
"先前你为了没能收到学校的退款而发愁,这很好理解。可我真弄不懂,既然你已经收到学校的退款,为什么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早先你为拒签而耿耿于怀,这我也懂。可这件事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为什么你还是照样无了无休。佳丽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件事情到底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头?"冲口而出连珠炮似的发问,让淑君自己也觉得有点吃惊,她很少用这咄咄逼人的口气同人说话,尤其是对佳丽。她稍停了一会儿,接着又说:"佳丽,我希望你能快快乐乐的生活,就像今天阳光灿烂的天气。"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愁些什么?"
"难道你还准备再试一下?"
"再试成功率几乎是零,再也不做一步错,步步错的傻事。"
"知道是傻事就不会去做,当初你一定认为是件大好事。"
"当初真是傻到家了。你也看到了我现在的处境,劳燕分飞事小,鸡飞蛋打才让人心有不甘呢!"
"既然你已承认与东杰的这段感情事小,那么把东杰欠的学费给追回来不就了结了,哪还有什么心有不甘之说?"淑君觉得佳丽说话总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肯定还有什么隐情没说。
佳丽又舀了一勺冰淇淋放在嘴里,像是在镇定一下自己纷乱的情绪。她沉默了一会,泪珠盈睫的抬头看着天花板,二行泪珠滚落了下来,淑君从包里掏出手绢递给了她。佳丽一边摇了摇手,一边忙从包里掏出自已的手绢,揩了一揩,接着说:"你肯定觉得今天我说话怎么这样吞吞吐吐的,我还是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如实跟你说了罢,这样你才会明白我为什么会心有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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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浸於噪音的 Andy Bell (RIDE)
原始訪談 @
premierguitar : Ride’s Andy Bell Addicted to Noise
by Alex Maiolo February 08, 2016
翻譯: Taipei Shoegazer

在'80年後期的英國,許多人仍然對於Acid House中的電子聲響喋喋不休時,一種全新的音樂風格正在當地的大學城被孕育而出。
受到那些噪音系如 My Bloody Valentine,Dinosaur Jr.或 Spacemen 3 ,以及比較夢幻系的樂團如Cocteau Twins, 帶著藝術氣息的音樂家開始探索加入更多ambient吉他紋理(textures)到搖滾中的可能性。
起源於自我解放(原文:ego-free)的龐克哲學,任何人都能組樂團, 用著回歸基礎的樂器:吉他、貝斯和鼓,他們結合Drone和旋律組成全新一代的迷幻(psychedelic)音樂。 他們常出現分離於舞台的存在感被指責為過度依賴腳下的踏板效果器, 或者更甚之,擺架子,儘管這樣說不太公平。 現在已經不存在的英國流行搖滾評論雜誌 Melody Maker[譯註:WIKI]也許也沒有察覺到根本性的轉變(paradigm shift)正在潛移默化發生, 他們被賦予(譯註1)『The Scene That Celebrates Itself』(譯註2)的稱號,並且揮手致意稱他們為 瞪鞋客(Shoegazers)。
很少人知道,即便是樂團本身,都沒有預測到這波創造性的浪潮會在十年後帶來什麼樣的影響。但是呢,在這些多類型的樂團中, A Place To Bury Strangers,Mogwai,Sigur Rós,Yeah Yeah Yeahs,and I Break Horses, 我們都能見到Slowdive,Lush,或是Telescopes等樂團的DNA。
Andy Bell 在一開始就跟到這波浪潮, 1988年,他和幾個來自牛津的朋友決定成立 Ride。 和同時代的人一樣,他們把噪音吉他加進去, 但他們特有的Vocal和聲和鏗鏘12弦吉他(譯註3)讓他們不一樣。 經過一連串成功的專輯之後,事情就結束了。 樂團在1996年解散,Bell最後成為Oasis的貝斯手近十年。
2015年10月,是RIDE極具影響力的第一張全長作品 Nowhere 25週年。 對於總是出現在「90年最佳」或是「最有影響力」的清單的 Nowhere, 它被Reissue重新發行絕對是再合適不過了。 Bell也是完成這張Reissue專輯的手冊,照片或是內頁包裝的負責人。 內含品還包括了一場在倫敦 Town & Country Club 1991年現場演出的DVD, 那是一場之前沒有被公開過的錄像而且也是樂團最巔峰時期的演出。 去年四月(2015),宣佈重新活動的RIDE在Coachella(譯註4)演出, 一直到該年底,他們有一系列世界巡迴。 我們坐下來和Bell討論樂團歷史,瞪鞋場景的醞釀、 他聲響表現的進程以及他最愛的噪音製造者的工具。
# 吉他是你的第一個樂器嗎?
我以前有個烏克麗麗,但一直都彈不起來。 當我九歲生日時,我決定要一把吉他。 後來我得到一把基本的尼龍古典吉他然後開始上吉他課。 但我也不是真的有很多熱情,所以很快就覺得很無聊。 然後有一次,我叔叔 Pete 給我一些和弦,然後教我一些民謠。 儘管如此,我那時候還是沒有想太多。 直到有一次,我在廣播中聽到 The Smiths ,那是1983年,我13歲。 我非常,非常,非常(很重要所以講三次)喜歡那個樂團的聲音, 所以我跑去買了人生第一張卡帶,也是我所能找到他們的一張。 這就是一切的開頭,開關就這樣被打開了。 我馬上開始嘗試做出 Johnny Marr 的吉他部份。
# Marr 非常不可思議
對於第一次真正要進入學習吉他的人那真的非常難。 真的!我那時候就開始嘗試去理解「The Charming Man」。 呃,我就用我自己的版本,跟著單音走。 但這以足以讓我開始思考:我需要去學更多和弦。 這一切都非常自然。 我也沒有走向學習古典理論或是去讀五線譜。 我到今天,有時候彈E和弦都還會彈錯。 我還多上了很多課,但和之前一樣,真的很令人挫折。 老師會彈一些東西,然後我再彈一次。 但他說:『你彈得很對,但你做的不對,因為你沒有照譜彈,你只靠耳朵去彈。』 我心想:『如果我彈的對,為什麼又說我不對呢?』 當我看著五線譜,我真的閱讀困難,但我可以用耳朵輕鬆的把他們撿回來。
#你哪時候開始換成彈電吉他?
我過去都是一直邊放唱片然後用古典吉自己跟著彈。 然後我父母的朋友給我一把 Hohner 電吉他。 他是黑色,有三個拾音器,上面還有好幾個開關就像一把Jazzmaster。 我就把它拿來沒有用音箱彈了好一陣子。 然後我去了我牛津家附近的一個大拍賣會場,結果發現一個奇怪的真空管(譯註5)音箱。 我猜他是自製的,現在回想起來,這可能非常危險。
#你什麼時候才得到你認為是稱得上專業的樂器? 那些你看的上眼的
我彈那把送的Hohner一陣子,後來拿到一把不錯的仿335型的Satellite 吉他。 我用那把做了Ride早期的東西,然後當我們被簽約時, 我就買了兩把 Rickenbacker 12弦吉他:一個 330,一個 360,一把Gretsch Tennessean。 全部都是一次在倫敦丹麥街買的。 Mark Gardener[ Ride 另位吉他手主唱 ] 也買了一把 Fender Jaguar 和 Rickenbacker。 他買了一把比約翰藍儂小的尺寸,然後我買了比較大的,像是 George Harrison或Roger McGuinn用的。
# 是披頭四,把你帶到12弦吉他嗎 對,當然是。 披頭四對我影響非常大,但 Johnny Marr也是一樣。 我總是喜歡 Harrison的彈奏,Marr 在某部份上也有類似之處: Half Chord,開放空弦彈法,同和弦不同把位,或是一些你不能夠確定是Lead還是節奏的聲線。 有時候,他們兩個都是!而且,他們兩個的 Contry 風格 picking 都非常棒。 這非常勵志,也讓我學習如何演奏。 至於在木吉他部份,我非常愛 Paul Simon。 我會彈他的 「Scarborough Fair」和「Anji」,他們都非常難。
# 這也相當程度解釋 Ride 的旋律以及 Jangly面向 噪音和侵略性是從何而來的? 是從那時候我們周遭正在成型或是正在演出的樂團們。 我們那時候非常喜歡 The Who 的 My Generation [Youtube]。 我也愛 Rolling Stones的 Big Hits(High Tide and Green Grass)[Wiki],裡面有 「19th Nervous Breakdown」[Youtube]的那張。 那首歌裡面的貝斯真的超吵而且超棒的。 我也喜歡那段直直降的RIFF。 我被那些歌吸引。 同時,在80年後期,我們所有身邊,空氣中,彷彿那些樂團都在我們面前出現, 像是 My Bloody Valentine, Spacemen 3 或是 Loop。 他們有一些我們發現非常非常酷的噪音元素。 音速青春(Sonic Youth) 1988年的Daydream Nation 對我們影響非常大。 我們以前寫的第一首歌是輕柔的,英倫的,用了一些大調和弦就像 The Smiths 或 Felt。 但當你回去聽,你可以輕易的分辨出:當時我們都在聽 Sonic Youth,因為我們當時開始使用噪音技術。 事情從那時候開始變得自由形式以及藝術。 「Seagull」和「Nowhere」就是這樣出現的。 My Bloody Valentine 對貝斯聲響非常大,吉他整體的夢幻感,甚至是鼓或是我們的製作過程。 我們沉浸於噪音中。
#在那時候你們沒有任何可能被 Postcard Records簽下來嗎?
在我們第一次練團的時候,我們彈了 Orange Juice的「What Presence」。
(原註:Orange Juice 是英國80年代具有影響力的樂團之一,也是第一個被Postcard廠牌簽下的樂團) Mark,Steve Queralt(Ride的貝斯手)和我成為夥伴,而且後來我們在藝術學校遇到 Loz(Laurence Colbert,鼓手)。 當我們在他媽媽家中練團時,我們都還不知道彼此,所以我們必須試圖了解彼此。 我們還彈了Stooges的「I Wanna Be Your Dog」,New Order的New Order「Blue Monday」以及 The Smiths 的「How Soon Is Now」。
#聽起來,樂團的DNA在第一次練習之後就完全準備好了
對,但必須澄清,當我說「演那些歌」,我當然是指「嘗試演這些歌」(笑)。 後來,我們試出來的曲調就變成其他種了。 比方說,「How Soon is Now」演變成了我們的「Drive Blind」。
#The Stooges 似乎對那場景很重要。
Swervedriver 也提到他們。 Swervedriver 的前��是 Shake Appeal(這其實是 The Stooges的一首歌名)而且他們是牛津那時候最大的樂團。 每個人都非常敬畏他們。 他們真是可怕的混蛋。透過他們,我們知道更多 The Stooges而且被像是「1969」,「No Fun」所吸引。 我們也學了「I Wanna Be Your Dog」因為他最簡單。
#��似乎是Punk搖滾裡面的「鋼鐵人」 #你提到的,抽象藝術也影響樂團。樂團比如 Mission of Burma 和 Gang of Four都說過一樣的事。 #怎麼說呢?
我們三人曾經就讀北牛津科技學院和班柏里(Banbury)的藝術學校。 我們充滿了視覺,知覺以及解構,所以將這些理論運用到音樂上並非是一個大跳躍。 在藝術學校很棒的一件事是有一份精彩的閱讀清單。 John Berger的「觀看的方式」和 Robert Hughes「新世界的震撼」展示了80年代後期最前衛的思維:什麼是藝術以及它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我們都是...非常藝術的人,但諷刺地是,唯一沒有上過藝術學校的人是 Steve。 他在一家唱片行上班,也是在我們視覺上影響最大的人。 他創建了我們EP和專輯所有的圖像。 他在公寓的牆壁上有一堆這些藝術照片,也可以讓我們的有人像圖片(像是 Nastassja Kinski 或 Sophia Loren)傳單放上去。 藝術和性感女演員是在那之前我們的老方式。 在專輯開始錄製之前,我們已經有了 Nowhere(一張海波浪的圖片)的封套。 當我們去錄音時我們把那張圖片帶到錄音室。
# Jericho Tavern(音譯:傑里科酒館)似乎是牛津音樂場景的中心。你們有在那邊演出過嗎?
是啊,很多樂團都是在那邊做第一次演出(包含 Radiohead 或 Supergrass)。 他是一家Pub的樓上。 我們只有四首歌所以我們必須用一些東西填滿一個Set,所以我們演了一首歌叫:Mind Fuck。 他其實後來變成我們的歌「Drive Blind」其中比較大聲的部份,然後用慢一點的節奏。 所以我們就用五分鐘做了 「Chelsea Girl」,「Mind Fuck」,然後是「I Wanna Be Your Dog」然後「Chelsea Girl」...再一次(笑)。 用大音量演出真的非常棒。這本身就非常鼓舞人心的。 我們就想著:『就用這個吧,根據音量和噪音去做發想然後善用 P.A。』
#你覺得你和同場景的其他樂團中有親和力嗎?
我們和 Slowdive,Lush,Chapterhouse都是朋友。 我也和Blur是非常好的朋友,雖然他們不被認為是「瞪鞋」。 事實上,Blur的 Graham Coxon讓我對Les Paul和歪斜音符有更多興趣,這在12弦吉他上是比較困難的。 在 1992的 Going Blank Again,裡面有很多用Les Paul 做的歪斜音符。 真的,所有的樂團都彼此尊重,沒有一點高傲姿態(原文:macho posturing)。 當你還不大的時候,競爭不是那麼多。你不過是同個地下樂團圈的所有的其中一個。 我們都彼此互相知道,而且和一些早一點進入樂團圈的成為了朋友,像是 My Bloody Valentine 或 Primal Scream。
#Ride和效果器非常有關係 你們很早就開始使用嗎?
我當時就用了,但都非常基本的。 我有一個小Boss綜效:Delay,Chorus,Distortion和一個我忘記什麼功能了。 不過,最重要的一件事是當我加了一顆 哇哇(Wah)踏板時。 當我有了那個,他就好像:『啊啊啊啊....歐耶』 我每次都用它,用到其他人都說:『Andy...你能不能控制一點...』 每一首歌都不能『哇嗚啊哇啊』 我還是一直用,但現在比較多用在solo的boost上面了。 我已經了解我用它的風格。我知道它的範圍在哪,哪裡是我要的Tone。 有時候,我就只是把它打開,然後就放在那邊(譯註6)。
#當你進錄音室錄音的時候你是否對場地所能夠提供的聲音感到興奮,我指的就是現在你所產出的那些屬於自己的聲音美學
我們的第一張EP基本上是從Demo中拼湊出來的,真的。 第二張EP則是有些想法然後進錄音室做出來的。 我們做了四首歌,然後用完所有素材,所以我們為了整張專輯[Nowhere]做了大量的Jam, 但我們並沒有採用因為我們決定把舊的東西丟掉。 我們想要在 [Nowhere] 中從零開始。 我們花了更多時間在控制室然後掌握更多我們的歌。 當我們做EP時,我們和錄音工程師吵架。整件事就是一場大戰。 事情有正確與錯誤的方式,但在他腦中我們就是一直在用錯誤的方法。 在那時候,我們準備製作[Nowhere],我們找到了 Marc Waterman。 他曾經在EMI demoing 錄音室工作,在那裡我們準備專輯的地方,而且他年紀和我們一樣大。 我們知道我們可以和他合作。 不僅僅是因為他不會一直說No而且他會說:『哇,超酷的,就做這個』。 Nowhere是他的第一個突破:從錄音工程師轉為製作人。 這件事是這樣的:我們把他推上火線所以他有點疲憊,所以 Alan Moulder[Smashing Pumpkins, Nine Inch Nails] 來幫我們混音。 他(Alan)則後來當我們下一張專輯 [Going Blank Again.]的製作人。 錄音是一個進程,我們花更多時間在錄音控制室,用一些像是 Eventide 的 Ultra-Harmonizer在吉他上,特別是Lead吉他部份。 我們用Slave卡式機器,用一些逆向聲響,放慢速���再加速,編輯兩首歌再一起。 在 Nowhere中,我們有很多「把錄音室當作個樂器(原文:studio as an instrument)」的概念。 雖然 Nowhere比起以往的EP複雜許多,但他的核心還是一個基本的排練側錄(rehearsal cpatured)。
#在演出中重現錄音應該是一個挑戰吧
我們每首歌都有好幾個版本然後演示他們最後再把它做成專輯。 但當我們現場演出時,我們回到歌曲的最初版本,就是在製作前的樣子。 把現場做的完全和錄音一模一樣不是必要的。 我們在錄音室做過「Seagull」[Nowhere的] 好幾個take,然後其中一個變成專輯中的版本, 但在現場,它每次都會不一樣。 我們唯一一次回去聽整張專輯參考時,已經是很久之後的事:我們重聚時。 像是「Cool Your Boots」[收錄在Going Blank Again專輯] 歌中有一些隨機的東西,我們必須回去複習它。 現在的巡演中,我們已經能夠使用比較新的技術。 在過去,我們永遠聽不到我們在唱什麼或是在做什麼,只能聽到吉他和鼓的轟鳴聲。 現在,有了耳內監聽,我們可以聽到所有清澈的聲音。 它讓我們演的比以往都還要來的好!
#奇怪的是,在某方面來說效果器盤已經成為比較低的技術,但你們還是在用單顆效果器
對,一開始時我用 Boss DS-1 distortion,Cry Baby 娃娃和機櫃式的Roland GP-16。 用它們來做所有聲音。 現在我有兩個效果器盤,和一堆單顆(stompboxes)效果器沒有機櫃式的。 我現在有顆逆向(backwards)吉他效果器,願望終於成真。 Eventide 的 TimeFactor 讓我可以做像是在彈奏 「Seagull」前奏中的聲音,就像當初錄音錄的那樣。
#在這次巡演中,你有用你之前的任何吉他嗎?
有,兩把以前我們簽約時候買的 Rickenbacker 12弦都有。 我目前都還在用那把我拿來錄「Seagull」和「Vapour Trail」[也是來自專輯Nowhere]的吉他。
#作為一個吉他手,有任何你想研究但還沒做的嗎?
我現在正在我吉他旁邊弄一個非常大的合成器 modular。 紐約的 Snazzy FX 已經幫我做一些東西讓我可以接上吉他然後當作 CV 控制器。 了解 module 很有趣。Make Noise的Phonogene是我的最愛之一。 這好像就是為我設計的,我非常興奮。 我將會用它來錄音然後釋出新的音樂。
#ANDY BELL’S GEAR
##Guitars
2—1967 Gibson Trini Lopez models with Bigsby vibratos
Rickenbacker 360/12
Rickenbacker 330/12
1967 Gibson Hummingbird
1966 Fender Jazzmaster
## Amps
Marshall 2061X 20-watt head
vintage Marshall 1960A slant front 4x12 cab
##Effects
Boss TU-3 Tuner
Dunlop BG95 Buddy Guy Cry Baby wah
Ibanez CP9 Compressor/Limiter (always on)
Origin Effects Cali76 Compact Deluxe compressor
MXR Micro Amp (usually on)
Boss DD-3 Digital Delay
Electro-Harmonix Holy Grail Nano reverb (on “Hall” setting)
Strymon Mobius modulation pedal
Eventide TimeFactor Delay
Gollmer ’60s Trem
Ibanez TS9 Tube Screamer
Fulltone Octafuzz
Eventide Space reverb
##Strings and Picks
Various brands of .010 sets
Jim Dunlop .73 mm
**譯註: **
1.原文使用dubbed,帶有中古歐洲文化,以劍輕觸肩膀策封騎士等意義。
2.延伸閱讀:巴西瞪鞋廠牌 The Blog That Celebrates Itself (TBTCI) 源自此,仍致力於推廣瞪鞋音樂。
3.原文使用:Jangly
4.Coachella:每年在美國加州的音樂祭,為世界知名大型音樂節。
5.原文使用 Valve
6.Wah 踏板效果器透過踏板改變吉他Tone,搖滾常見手法是透過快速踩動獲得Wah聲,但若開著不動,則可以改變吉他Tone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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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发意外 1
菲利克斯怎么都预料不到他突如其来的挑衅会导致他沦落到此时的处境中。
自十九世纪末开始,诸位斯拉夫意识体就在伊万的倡导和组织下进行以斯拉夫意识体相互建立感情与相互交流为目的的集体活动,期间由于各种原因导致某些斯拉夫意识体缺席或组织者变更,但这一活动的确形成了持续一个多世纪的、延续至今的习俗。而菲利克斯尽管并不喜欢能代表东斯拉夫的那三名意识体[1],可出于觉得自己缺席就等同于向东斯拉夫、具体来说是布拉金斯基认输的莫名其妙的心态,他依旧尽可能出席了每一次斯拉夫集体活动。这样的集体活动最初数年才举行一次,近来由于人类的生活节奏加快,活动举行间隔也缩短到一至两年一次,不过活动内容自始自终都是选择住宿在斯拉夫意识体国土内远离人烟的某处度假屋中过上��段被狩猎、钓鱼、野泳、登山、观星等娱乐活动占满的时日。
今年的斯拉夫意识体集体活动正巧轮到布拉金斯基举办——菲利克斯不怎么满意的在心底补充说“再次”,考虑到这一活动的创始者及其后数届的举办者皆为俄罗斯意识体,他认为为了公平起见,直到下个世纪到来前布拉金斯基都不能插手活动举办流程,可惜其余人并不赞同或并不在意他的这一观点——他不知布拉金斯基是出于何种动机,总之布拉金斯基挑选了个接近北极圈的、高纬度的山脉作为活动举办地点,坦白说,自他在谷歌地图上搜索出邀请函上标注的经纬度地点位于哪儿后他就失去了赴约的兴趣。他觉得布拉金斯基之所以选择这样的地点,要么是为了满足自己看其余斯拉夫意识体被恶劣寒冷的气温冻成人形冰雕的兴趣,要么是为了借助气温和佛罗斯特将军谋杀、或至少折磨赴约的他们。
只是在经过一番犹豫和挣扎后,菲利克斯争强好胜的心态终归赢过了他的理智与对寒冷的畏惧。
出乎菲利克斯意料,当他来到集体活动举办地点后,他虽然能通过视觉看出“寒冷”——例如几乎快把松树枝叶压垮的积雪,位于人为压实了的雪路两旁接近人高的积雪,每一道自鼻腔内呼出的鼻息都化作肉眼可见的白雾等——但受到羽绒服、围巾和棉帽的保护,他并未真正感知到寒冷的威力,顶多觉得迎面刮来的风有些锋利刺骨罢了。而当他在布拉金斯基所准备的那座位于山脚之上、半山腰之下的度假屋中呆上一日多以后,他发觉了第二件出乎他意料的事,即那个本应时刻纠缠布拉金斯基、挂在布拉金斯基的脖子上导致布拉金斯基惊恐地尖叫出声的意识体并未出现,‘怎么,布拉金斯基终于和他的妹妹闹翻了吗?’菲利克斯幸灾乐祸的想。
来到度假屋里的第三日,已经厌倦了围绕壁炉开座谈会、一起看各国的影视剧、互相比拼酒量、外出打雪仗——这类雪仗通常会变成他们借机报复私仇的借口,例如尽管他和布拉金斯基分作队友,可他依旧借机把压捏到其内几乎没有空气的雪球塞进布拉金斯基颈后的领口内,其后布拉金斯基则一面周��冒着用巫术制造出的只具恐吓效果的黑气,一面微笑着攥住他后脑的头发把他的脸压向一堆蓬松的雪里——和洗俄罗斯浴的菲利克斯百无聊赖地趴在开了地暖的木地板上,他两眼直直盯着前方,透过双层落地玻璃门望向玻璃外的露台、和露台隔了片空地的雪松林以及更加遥远之处的、隐隐从无数重树梢后露出一头的雪山山顶。
望着望着,某种突如其来的、接近冲动的想法自菲利克斯心里冒出,他猛然翻身跳起来跑向客厅,如他所料,此活动的大部分参与者都围坐在壁炉边,塞尔维亚、捷克和斯洛伐克挨挤着坐在沙发上横拿着手机的保加利亚身边大约是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布拉金斯基则颇有些格格不入地坐在那四人对面的沙发上——‘装模作样!’菲利克斯于心中冷哼一声,他极其瞧不上布拉金斯基这种总是和人群呆在一起却又不真正参与进人群的做法——他斜靠着沙发扶手和椅背,两脚并拢折起踩在沙发上,带着略苦恼的表情盯着自己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戳来戳去。
“我们去登山,如何?”菲利克斯兴奋地大声提议说。
然而无人回应菲利克斯的提议,所幸在菲利克斯提高音量再次询问前,塞尔维亚开口问:“登山?这个季节?”他粘在保加利亚手机屏幕上的视线移动着朝窗外的雪景看去,“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说着看向菲利克斯,“我们是来度假的,我只想悠闲的度过我的假期。”
菲利克斯挑起眉,可不等他说什么,斯洛伐克头也不抬地接话说:“没准儿还会在半路上遇见突降风雪,然后出点儿意外,就像佳特洛夫事件那样。”
“我们是意识体,哪怕遇上雪崩被埋在雪下一个月都不会死亡。”菲利克斯不耐烦的说,“至于天气,我们可以询————”
“不是不会死,是不断重复死去后活过来的过程。”捷克插嘴纠正道。
菲利克斯假装捷克不曾打断他而接着自己的话说:“天气方面我们可以询问此地的主人。布拉金斯基,未来几日天气如何?”
仍以较快的速度用手指戳着手机屏幕的布拉金斯基心不在焉地回答说:“……天气?谁知道呢,也许是晴天,也许会下雪。”
不过,以上那次对话并不是菲利克斯落入此时处境的直接原因,真正使他落入此时处境的原因,准确来说是酒以及他挑衅布拉金斯基的习惯。在他们又一次比拼酒量且所有人都喝得醉醺醺时——连之前一直皱着眉戳手机屏幕的布拉金斯基都放下了手机,在布拉金斯基放下手机前菲利克斯曾借着从布拉金斯基身后经过的机会偷偷瞥看到底什么事让布拉金斯基坚持戳了好几个小时的手机屏幕,随后他窥见了白俄罗斯意识体因历山大·卢卡申科[2]的“白俄罗斯与俄罗斯不是兄弟之邦,顶多是合作伙伴”的言论发表即将暗杀自己的总统的宣言以及布拉金斯基绞尽脑汁阻止自己妹妹的对话,‘真可怜。’菲利克斯想,唯独在此事上他对布拉金斯基抱有纯粹的、不带恶意的同情——登山的念头莫名其妙再次从菲利克斯脑中深处浮现出来。
菲利克斯再次提议去登山,遗憾的是,这次与上次一样无人响应他,后来也不知聊了哪些话题,在酒精的影响下他开始嘲笑布拉金斯基竟然无法预料自己领土内的天气,而布拉金斯基则微笑着说:“鉴于你成为一个‘小国’已有两个多世纪了,恐怕你早已忘记了当国土太过宽广时我们难以时刻掌握领土内的气候变化。”布拉金斯基的反击导致他和菲利克斯发生了一场不怎么剧烈的、很快被塞尔维亚等人制止的肢体冲突,这一暴力小插曲并未打搅众人一面吃着酸黄瓜、干咸鱼、芝士等下酒菜一面比拼酒量的兴致,没过多久菲利克斯就发觉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旋转,而他胃里的液体与食物想要像从泉眼里涌出的泉水那样自他的嘴里喷出,于是他跌跌撞撞朝厕所跑去。
下一刻,菲利克斯睁开眼,发现自己躺睡在沙发上,双脚与躺在沙发另一端的捷克的双脚交缠在一起,其余人则以各种各样奇特的睡姿躺在单人沙发或地毯上,他昏昏沉沉以近乎滚的姿势爬下沙发,随意抓住矮几上的某个杯子将里面的液体灌入嘴中——那液体的味道尝起来像苏打水,‘到底是谁把苏打水混进一堆酒里的?’菲利克斯疑惑的想——他的头和胃依旧被过量摄入酒精后特有的晕眩和反胃感笼罩,他扶着墙前去盥洗室简单洗漱一下,本打算回到壁炉前趁着其余人失去意识时把剩下的酒全偷喝掉,途中却看见了露台上布拉金斯基的侧影。
布拉金斯基前倾着以手肘撑在露台栏杆上,他穿着件菲利克斯从未见过的毛皮大衣,两脚却只穿着单薄的牛仔裤和一双羊毛袜,使得他瞧上去���只炸起全身羽毛的林鸟,他肩膀和头顶积了些许白雪——菲利克斯先是瞧见了那件深棕色的毛皮大衣表面的白色粉状物,随后才留意到外面开始下雪了——他右手拿着瓶伏特加,时不时抬手往嘴里灌一口酒,眺望向菲利克斯由于视角关系无法看见的东西。菲利克斯呆呆盯着布拉金斯基看了数秒,视线从布拉金斯基左脸上那团在雪夜中显出暗棕色的、由酒精造成的红晕上挪至布拉金斯基吞咽伏特加时上下滑动的喉结上,接着菲利克斯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事实上他感觉自己什么都没想,他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自作主张敲了敲落地玻璃窗以告知布拉金斯基他的存在,当布拉金斯基转头看向他后,他脱口问到:“去登山吗?”
布拉金斯基又灌了一口伏特加,“为什么不呢?”他懒洋洋回答说。
而这,才是导致菲利克斯落入如今处境的直接原因。
两个喝得醉醺醺的、突然决定在冬季去登高海拔雪山的——高海拔雪山这事儿得怪菲利克斯,在布拉金斯基询问他打算往度假屋后的哪一座山峰前进时,他心里那个总被布拉金斯基激发的争强好胜心控制着他挑选了一座同附近其余山峰相比,肉眼看起来最为陡峭的、最有攀登难度的山峰,并扔给布拉金斯基一个挑衅的眼神——人会遭遇什么呢?当然是由一连串小意外组成的大意外。
先是由于两人都喝得太醉了,尽管在收拾登山所需物资和装备时他们以争吵的方式相互提醒对方得带上哪些东西,等离开度假屋向菲利克斯选中的那座山峰走了……菲利克斯不清楚具体过了多久,他只知道他回头时已瞧不见林中的度假屋之后,布拉金斯基突然问他有没有觉得脚很冷,而的确感到自己的双脚快被冻到失去知觉的菲利克斯抬起自己的左脚,发现他竟然穿着拖鞋走了这么远,随后又看见身旁同样抬起脚的布拉金斯基甚至没穿鞋。他俩面面相觑半晌,最终谁也没提出返回度假屋。
然后,是喝得比菲利克斯更醉一点儿的布拉金斯基因四肢不协调而被雪绊了一跤并朝下滚了几圈,停在远处一手指着摔懵了的布拉金斯基一手捂着自己的腹部放声大笑的菲利克斯很快也因嘲笑布拉金斯基时前后摇晃的身子而重心不稳朝下滚去,更加不幸的是,当他滚至布拉金斯基身边时,已回过神来的布拉金斯基抓起一大把雪塞进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他的衣服领口内。被衣服内的雪冻得回过神的菲利克斯在酒精的鼓动下扑向布拉金斯基,若菲利克斯清醒点儿,他绝不会在四下无人能阻止他与布拉金斯基的肢体冲突的情况下与布拉金斯基打斗,这场打斗,或准确来说是布拉金斯基单方面对他的欺辱以布拉金斯基往他的肩脖处塞满了雪告终。
“你干嘛挑现在挑衅我呢,卢卡谢维奇?你明知你打不过我,此时又无人能帮你,你可真是个傻子。”布拉金斯基跨坐在菲利克斯的肚子上嘲笑道,菲利克斯根本没有回嘴的力气,他勉强抬手拍了拍布拉金斯基的大腿,气若游丝地说:“你快把我压成两截了………”
最后,是菲利克斯走着走着,发觉自己感到越来越热,同时他下腹内感到有些发胀,两腿也有些发酸,他瞥了眼身侧的布拉金斯基,想着决不能比布拉金斯基更早提出停下来休息一下,不过也许他能提出停下片刻以待他在附近找个能避风的角落、例如较大的石堆或不远处零星的雪松旁解决一下生理问题以纾解膀胱的不适感,并借此积蓄继续攀登的力气,接着,他就瞧见布拉金斯基微朝他的方向侧过头抽了抽鼻子——刚巧原本迎面吹向他们的风换作自他吹向布拉金斯基的方向——并迟疑地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发情了?”
菲利克斯愣愣瞧着布拉金斯基,他虽听见了布拉金斯基的问题,却没立刻明白布拉金斯基的话的含义,只是他的身体却像是被布拉金斯基的问题提醒了般自肠内流出股比体表温度略高的液体,菲利克斯能感到那股热流顺着他的臀肉浸进他的内裤里化为令他情不自禁扭了扭腿的、不怎么舒适的湿渍,而随着他腿部的动作,一股浓烈的带着些许樱桃的甜酸的酒精味[3]涌入他的鼻腔中。
‘该死,’菲利克斯瞪着不自觉向他侧倾着再次抽动鼻子的布拉金斯基暗自骂道,‘我发情了!’
公平来说,发情这一突发意外不能责怪菲利克斯。第一,虽然随着科技发展,出现了能在手机与能监控身体状态的智能手表上使用的记录个人发情周期的程序,但与另两种性别以为的、能通过这种记录预测下一次发情的臆想不同,大部分omega的发情周期既不规律也难以预测;第二,为了应对omega们难以预测的、能在任何时候任何场地开始的发情,近代研发出了各类能暂且压抑延后omega们发情的药物与遮盖omega们发情时气味的香水,可菲利克斯记得在前来度假时带上干扰信息素发散的香水不代表他在喝醉后收拾登山行李的时候还能记得自己有发情期这一事,那时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同布拉金斯基争吵上了;第三,若仅仅是发情,那么他们还能立刻转身迎着日出回到度假屋中,然而菲利克斯邀请布拉金斯基前去登山时天上落下的糖霜般的雪在他们出发时就变成了碎纸屑的大小,随着他们不断向选定的山峰前进,碎纸屑般的雪又化作鸟羽大小,他们之所以一直不肯停下驻营躲避风雪,全靠着两人幼稚的自尊与竞争心,他们都认为最先提出扎营的那个人是这场不知何时开始的登山比赛的输家。
在两人的不服输的心态的耽搁下,他们陷入种进退维谷的境况中,面对如此猛烈的风雪,只有决定使用最为愚蠢的、在风雪中冻死的方式自杀的人才会选择继续朝被定为目的地的山峰前进,而若立即返程往度假屋前进,这一看似理智的选择也被风雪以及菲利克斯的发情期的阻碍,至于在附近找一处避风的凹地扎营等待风雪过去再返程……菲利克斯绝不愿意在一个小且薄的帐篷里开始并度过自己的发情期。
菲利克斯泄愤般攥着登山杖狠狠戳了戳脚下略松散的积雪,他再次不自在的扭动一下腿,仿佛这样的动作能让被他分泌出的体液浸得湿乎乎的、贴在他屁股上的内裤变得干燥起来似的,他警惕地盯着布拉金斯基,担心布拉金斯基会打着“被omega发情时散发的信息素影响了神智故做出无法自控的举动”的名义强奸他。更准确地说,菲利克斯担心的是布拉金斯基借强奸来报复他,毕竟客观评判,无论是在国家层面还是私人层面,他都做过一些——“一些”是以菲利克斯的标准,若换作布拉金斯基来评判,很可能“一些”会变成“很多”——值得被布拉金斯基报复的事。虽然菲利克斯从未听说过身为alpha的布拉金斯基强奸过某人,但谁知道呢,也许布拉金斯基干过这事儿,只不过他身边的人认为这只是件普通的、alpha们会干的事所以甚至懒得将其当作谈资流传,又或者清醒的、处于人群中的布拉金斯基本不会有借强奸来报复菲利克斯的念头,可深处现在这般绝佳的情况下——醉酒、意外且突然的发情期、被风雪困在一个无人干扰的地方等这些利于布拉金斯基推卸罪责的因素——没准儿布拉金斯基突然生出此刻是一个极好的、让菲利克斯为自己曾做过的事付出代价的时机呢?
布拉金斯基显然察觉到了菲利克斯对自己即将实施恶行的负面预测以及警惕,他露出颇受伤害的、混着丝意料之中和厌倦的表情叹息一声,“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他以低于吼叫却又能盖过风雪声的音量说,“我记得距离此处不远有一座猎人和登山爱好者用来休息的木屋,得往回走一段路,”他伸手朝斜后方雪松较密集的地方指了指,“那里应该有些应急的物资。来吧,我们得在你受生理反应干扰程度强到无法正常行走前赶过去。”
在这一连串的意外中他们终归剩了点儿足以让他们平安且快速的赶至布拉金斯基所说的那个木屋的好运气,进入木屋后的菲利克斯为终于摆��像铁丝般鞭打他的风雪而长长呼出一口气,在他之后进屋的布拉金斯基一面嘟囔着“我记得这里应该有——”,一面从背包里摸索出手电筒并就着手电筒的光朝放有柴油发电机与几小桶柴油的角落走去。“请帮我举着手电筒。”布拉金斯基回头对菲利克斯说,菲利克斯放下背包后接过布拉金斯基递来的手电筒,他瞧着布拉金斯基拧开柴油桶瓶盖往发电机入油口倒,几秒后布拉金斯基却突然抬起瓶口对着手电筒的光往柴油桶里瞧了一眼,“……柴油有点儿冻住了。”布拉金斯基自言自语道,“得预热油。”他伸手示意菲利克斯把手电筒给他,用圆形的白光扫射一下木屋,在发现俄罗斯壁炉边的柴堆后他喃喃说了:“看来我们足够幸运。”
布拉金斯基从背包里翻找出火柴点燃塞进壁炉里的木柴后把柴油桶提至壁炉附近化冻,“你准备在哪儿筑巢?”他问菲利克斯,用手电筒的光朝与客厅相连的、里面有着个铺着防尘布的床铺的小房间晃了一下,“那个房间里有床,但恐怕不如睡在壁炉上暖和。只是我记得omega们发情时需要的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具有安全感的房间——”他瞧向菲利克斯,等待菲利克斯做出选择。
坦白说,菲利克斯宁愿选择小房间,omega的天性要求他在发情时选择一个较为狭窄隐蔽的、只有一个或至多两个出入口的空间,且小房间里有个或许能锁上、或至少能搬动家具挡上的门,尽管目前看来布拉金斯基还没有强奸他的打算,而门锁与挡在门前的家具也不能真的阻拦想要闯进来的布拉金斯基,然而那至少能给他虚假的安全感和隐私感。不过,如布拉金斯基所说的那样,在这样的气温下,考虑到不久后他就会脱掉所有衣服,呆在一个只能接收壁炉输送过来的余温的房间里显然不如睡在俄罗斯壁炉上温暖。
菲利克斯没有立即回答布拉金斯基的问题,“你呢?你呆在哪儿?”他问。
布拉金斯基用烧火钳拨弄着木柴以便木柴能完全燃烧,他瞥了菲利克斯一眼,似听出了菲利克斯的言下之意般带着些许无奈说:“我理解你不希望我呆在你附近,可若呆在木屋外,十多分钟后我就会被冻死,而我不想在你的发情期结束前重复不断冻死又复活的过程。”
不知为何,明明菲利克斯问出自己的问题时还带着几分理直气壮,等布拉金斯基戳破他的暗示后他的良心反倒生出丝被戳中的刺痛,“我没有——”他下意识想自辩,在看见布拉金斯基的表情后又撇撇嘴说:“我选择睡壁炉上。”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发情时你不能不经我的允许闯进客厅。”
“我不会的。”布拉金斯基的语气既像安抚又像承诺。
他们赶在菲利克斯分泌的体液浸透他的裤子前给发电机充满了油,就着昏暗的灯光利用在木屋里找到的嗅起来有股潮湿的灰尘味的备用枕头、棉被——菲利克斯命令自己别去想这些枕头和棉被曾被什么样的对象以怎样的方式使用过——和睡袋围绕俄罗斯壁炉搭建了一个简易的巢,布拉金斯基还从木屋的某个菲利克斯完全没留意的角落里翻出些罐头,“还没过保质期!”布拉金斯基举着一个包装纸上绘有简笔画的牛脑袋的圆扁形金属罐高兴地说,菲利克斯打量一下罐头表面的灰尘,决定在他吃完自带的食物且饿得不行以前都不会碰那些罐头。
菲利克斯还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木屋里搜寻是否有能暂且充当假阳具的物品,如他所料,他什么都没能找到,为此他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该苦恼,毕竟假如他真在木屋里找到假阳具或任何光滑的、尺寸合适的棒状物,他也不知自己能否忍耐着恶心去使用那根很可能被别人用过的东西。不,应该说,他知道当本能和性欲接管他的大脑后,绝望且孤注一掷的他一定会使用他能找到的任何能捅进他体内的东西,而发情期结束后他会为此而后悔得刨开自己的下腹切除自己的肠子然后依靠意识体的修复能力长出崭新的直肠和乙状结肠。可同时,他也不认为自己能依靠手指度过长达数日的发情期。
在布置好一切后,布拉金斯基迈着从容的步伐走进小房间里,菲利克斯却觉得布拉金斯基的从容未免有些多此一举,在布拉金斯基帮他筑巢的途中他就发现了布拉金斯基略不自然的走动姿势以及股间那块无法遮掩的凸起,他猜布拉金斯基完全是受到不愿在他的面前表现得太过狼狈的心态的影响才故作从容的,他心中同布拉金斯基针锋相对的那部分揶揄布拉金斯基装模作样,而另一小部分——极有可能是负责他良知的那部分——则告诉他他最好找个时间为他恶意揣测布拉金斯基的品行向布拉金斯基道歉。
‘不,我才不想向布拉金斯基道歉呢。’菲利克斯望着消失在小房间门后的布拉金斯基的背影想,他脱掉已被他肠内分泌的润滑前液与汗水浸得发潮的内衣裤,赤裸地躺在昏暗且狭窄的壁炉睡台上等待完全发情的那一刻。
[1]通常东斯拉夫被认为只有俄罗斯人、乌克兰人和白俄罗斯人,但其实还有卢森尼亚人哦
[2]白俄罗斯总统
[3]波兰特产的一种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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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C】你情我愿
大颗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让人毫不怀疑他下一秒就要痛哭起来。男孩握紧了拳头,丢下一句听起来像是威胁的话语——假如哽咽没有降低它的威力——“你不要太得意!”
Charles该庆幸对方还维持着最后一丝风度,没有学小言电视剧主角将鸡尾酒泼在他脸上,让他得以保住了身上这件真丝衬衫。不用看也知道Logan正在毫不留情地用目光嘲笑他,而他甚至不记得刚才那名情绪激动跑出去的男孩叫什么名字。
“又一朵烂桃花,哈?”
Charles无辜地耸耸肩。“人生多半都是这样,善始不能善终。”
Charles当然有得意的资本。他刚成为大学里最年轻的教授,家境优渥到把攻读一个接一个的学位作为兴趣爱好,另外他还是个万人迷。Charles的长相非常具有欺骗性,令人看不出他其实已经三十二岁。尤其是他的蓝眼睛,里面装的是苏格兰的天和北大西洋的海水,是让人无法自拔的美妙梦境。Logan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人被Charles迷得神魂颠倒,拜倒在他的西装裤下,而结局无一例外不是心碎离去。
Logan是少有的能抵御Charles Xavier魔咒的人。
“出来浪,早晚有你栽跟头的时候。”
Charles微微一哂,“今晚你调的酒没有平常的水准。那个可爱的小男生没来?”
“跟他没有关系。”
“我早就看出来了,还嘴硬。”
“我是不会对未成年下手的。”
“Scott已经十九岁了。”
“他还是个学生。”
“啧。真是冥顽不灵。可怜的小家伙,一定躲在宿舍里暗自伤神吧。”
Logan竖起眉毛,“两杯马提尼还堵不住你的嘴?”
Charles大笑,“至少要再来十杯。”
更多酒精下肚,酒吧里的人多了起来,Charles也开始寻找晚上的猎艳对象。
还真是一秒都不浪费。Logan看他早就已经把上一位对象——也就是不久前哭着跑出去那个男孩子——抛在了脑后,假如有“前男友地狱”这种地方的话,Charles的一定拥堵不堪。
“那个金发帅哥如何?”Charles兴致勃勃地指给Logan看。
“啧,胸大无脑。”
“那个黑头发的高个子呢?”
“太阴沉了吧。”
Charles哪会没看出Logan根本是在敷衍他,仍然让不耐烦的调酒师逐一点评酒吧里的男人,这恰好是他的恶趣好之一。
“那个穿黑色毛领毛衣的男人呢?他像是新来的,我以前从没见过他。”
Logan定睛瞧了一会儿,“那是个直男。”
“不可能,”Charles断然否决,“我的直觉从不会有错。”
“凡事总有第一次。更何况,他带了女伴。”
“一定是普通朋友。”
Logan不耐烦道,“那你去勾搭啊。”
“我正要去。”Charles又喝了半杯酒,用手指向后理了理自己的深褐色卷发,见目标桌的女士起身去洗手间了,他朝Logan眨了眨眼,“机不可失”,便朝那边走过去。
“晚上好。”Charles的上半身斜倚在桌面上,他很清楚哪个角度能让自己的轮廓线条看起来更动人,“我和我的朋友正在打赌你是不是新来的教授,我猜是。”
靠近了看Charles才发现这位英俊的陌生人有着周正的眉骨和禁欲感十足的薄唇,比他在远处看到的更性感火辣。
“你们的赌注是什么?”
Charles暗叹一声,这发音简直不要更迷人。
“是……他珍藏的白兰地。”Charles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像是羞于启齿似的,天知道他早就是红尘老手——但这招几乎百试百灵。带着些许纯真的性感诱惑,是他的拿手好戏。没有几个男人能拒绝。
通常他这么说了之后,可预料的答案有以下几种——
“你已经到了合法喝酒的年龄了吗?”——那么离诱惑成功就八九不离十了。
“不,但如果你让我分享那瓶白兰地的话,我可以是。”——说明对方也是花丛老手,接下来就一切尽在不言中。
然而陌生人礼貌地摇头,“不,我不是。”
Charles反而绽开笑容,他有一百种有趣的回答可以把话题延续下去,不料陌生人说道,“我是陪我的女朋友来的,她是牛津的访问学者。”
他看向Charles身后,“Alisa,这位是……”
Charles转过身,连忙道:“Charles Xavier,就职于牛津大学生物系。”
那名叫Alisa的女士十分热情,“幸会幸运,”她转向自己的男伴,“我就说来大学旁边的酒吧坐坐会有惊喜。你是怎么认识这位迷人的男士的?”
Charles生怕这个耿直的有点过分的男人把那个一听就知道是搭讪借口的愚蠢赌注说出去,连忙把话题岔开,假装热情地问起两人在牛津的行程。
“需要帮忙的话尽管来找我好了。”
“Charles你真是太棒了,我来之前听说英国人不那么容易相处,要是未来同事都像你一样就好了。”
Charles俏皮地眨了眨眼:“假如有人心情不好的话,那一定是天气的错。”
好不容易找了个理由结束了攀谈,Charles回到吧台,尽量不去看Logan那一脸‘我就说吧’的得意表情。
“他叫Erik Lensherr,是陪他女朋友来的。他们只会在这里待两个月。”
Logan早就把全程看在眼里,戏谑道:“你是冲着那个男人去的,却和他的女伴聊了半小时。难道你刚刚决定改变性取向?”
Charles没好气地说,“闭嘴。”
“我就说他是个直男。”Logan乐不可支,“Charles Xavier也有今天。”
“不,我不相信。”Charles痛苦地把脸埋在臂弯里,又忍不出抬起头偷偷看向那桌。Erik Lensherr无疑是一名理想男伴,外形高大英俊不说,重点是他的谈吐既有内涵和修养,又有不过分卖弄的理性和克制。而他旁边那个女人,Charles忍不住用挑剔的眼光去评判,手袋和鞋子搭错了,裙子的花纹过于艳俗。头发太干枯,小腿线条不够好看,笑的时候露出太多牙床……
他呜咽一声,把脸重新埋进手臂里。
“夜还长,再找过一个就是了。”
“不,”Charles恹恹地站起来,“今晚不会遇到比他更好的。我要回去了。”
第二天下课后他又跑去孤狼酒吧,时间还早,没到正式开门营业的时候。但他老远就看到Logan正在和一个穿格子衬衫的小男生讲话,见到他走近,男孩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跑了。
Charles不可思议地望着男孩离开的背影。“Scott这是怎么了?”
Logan的心情看起来也没有很好。“我让他不要再来找我。”
“真是无情。”
“我才不像你那么没有节操。”Logan白了他一眼。“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Charles长叹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趴在吧台上。
“早知道应该问他要电话的。”
“谁?”
“Erik Lensherr,昨晚那个男人。”Charles无比懊悔。
“我以为你早就已经连他的族谱都问清楚了。”
“并没有,”Charles正色道,“我只是尽了地主之谊,把我办公室的电话号码给了他们,让他们可以在需要的时候找我帮忙。”
“重点是他,不是他们吧。”Logan毫不留情地戳破了最后一层遮羞布。“你打算撬墙角?我以为不碰有妇之夫是你最后的节操底线。”
“不,有妇之夫对我来说就像要彻夜排队购买的限量版唱片,买不买要看它值不值得我豪掷青春。”
“结果你不在有购买资格的VIP名单上。”
Charles唉声叹气,又喝了许多酒。Logan看他那种喝法不免肉疼,“喂,你去糟蹋别人好不好,别浪费我的好酒。”
Charles懒洋洋地说,“要有个金发美少年我就去糟蹋。”
正巧一群年轻人嘻嘻哈哈地走进来,Logan朝那边努努嘴,“喏,你的金发美少年来了。”
“教授。”果然有一个人朝这边走过来。
“唔,”Charles直起身,“是你啊。”
来人是他的得意门生,Alex Summers. Charles浪天浪地,唯一的原则就是不对自己的学生下手。但这并不妨碍他开开学生的玩笑——他把一条胳膊挂在Alex的肩膀上,偏偏学生比他这位没正形的老师还要高半个头,不得不微微俯下身来屈就。Charles却勾起他的下巴,一副纨绔子弟样:“你也勉强算是金发美少年了,要不就从了我吧?”
Alex最熟知他这位导师的劣根性,明白他不过是酒后闹着玩,便也笑道:“早就等你这句话。那我们还等什么?”
不是没有学生暗恋Charles、向他告白,但等他酒劲过了,躲的比谁都快。
你来我往正闹得开心,突然有个人走过来吧台对Logan说道,“一杯黑啤,谢谢。”
看清楚那人的脸后,Charles顿时酒吓醒了一半。他讪讪地放开Alex,却也没有勇气上前去打招呼。Erik却率先转过头来,“晚上好,Xavier教授。”
“晚上好。”
Alex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也察觉到不对劲。他乖觉地同Charles和Logan打了声招呼,就去和他的朋友们厮混了。
Charles面上热辣辣的,刚才一定全被Erik看到了。虽然他不在意被人看成是风流成性,可不知怎么,在这个严肃又性感的德国男人面前,他还是想维持那么一点并没有的个人形象。
他走也不舍得、留下来也尴尬,左右看了看,只见Erik是一个人来的,便厚着脸皮问道:“Alisa呢?没一起来吗?”
问完他就想抽自己耳光,晚上的表现太失常了吧!不符合他一贯的水准啊!明明在意的不是那个,可别被误会是自己对那个女人感兴趣。
Erik看起来倒是没想那么多,淡淡答道:“新同事给她开了个欢迎派对。”
“你没一起去吗?”
“让她多和未来的同事接触吧。再说,我也不太习惯那种热闹场合。”Erik呷了一口啤酒,Charles难以抑制地注意到他的手修长又骨感,很好看。
啊啊啊——!
Charles以往喜欢的都是身材火辣性格纯真的美少年,但他如今正为这个沉默冷峻的成熟男人心跳个不停。
“但是,”他喝了一口酒掩饰自己过于迫不及待的心情,“不是所有人都会愿意抽时间陪女友来参观访问。”
“过去我总是花太长时间在工作上。”Erik有些歉疚,而Charles则在不以为然之余,还有点小高兴。建立在内疚上的感情?必然不会长久。
他很巧妙地避免把刚才的话题继续谈下去,不想让不在场的第三人太多掺和进来。他看了看手表,假装惊讶道:“你不像是从下午六点开始就泡在酒吧里的人。”
Erik无奈道:“我对附近不太熟,逛了半天也没看到餐厅,干脆先来喝一杯。”
机会!Charles按捺住内心的狂喜,假装不经意道:“附近的餐厅嘛……我倒是可以推荐。”
“不用那么麻烦,告诉我附近的麦当劳在哪里就好了。”
Charles瞪大双眼:“那怎么行?你是对我们英国菜没有信心吗?!”
“当然不……”
“我知道附近有个地方,菜色相当不错。今天就让我充当东道主带你去见识一下真正的英国菜吧!”
他的热情让Erik无从拒绝,他无奈点头:“那就打扰了。”
他放下空酒杯站起来,Charles狡黠地冲着Logan眨了眨眼,Logan朝他竖起大拇指。
两人走到门外,Charles举起自己的公文包:“我家就在附近,不介意的话让我先回去把这东西放下?”
Erik没有异议。“当然。”
打开门的时候,Charles庆幸钟点工昨天才来收拾过,一天的工夫屋子还没有被自己搞得很乱。他把客人领了进来,“随便坐,冰箱里有喝的请自取,我很快就好。”
然后自己就一头钻进了卧室,把公文包一丢,打开了衣柜。
假如时间允许的话他很想冲个澡,但不好让客人在外面等太久。纠结了一会儿后Charles还是没换衣服,只把衬衫的扣子解开了两颗。别太刻意吧,显得自己太急色似的。
他洗了把脸,又撩了撩头发让它看起来更柔软蓬松,确保自己没有什么纰漏之后,Charles拉开门走了出来。
客人正对着书橱出神,走近一点儿Charles发现他在看的是自己珍藏的西洋棋。
“你会下西洋棋?”
“知道一点儿,谈不上会。”
“要是你愿意的话,欢迎来找我下棋,我好久没遇到对手了。学生们都嫌这玩意儿过时,他们宁可打一整天的电动游戏。”
Erik莞尔。
不知怎么,虽然才第二次见面,Charles无端端就是觉得这是一个不常展露笑容的男人。
“抱歉让你久等了。”Charles轻快地说道:“我们走吧。”
约会很顺利,假如这也能称之为是一个约会的话。
怎么说,菜色无可挑剔,餐厅气氛也很好,两人的共同话题出乎意料的多,但Charles明白有邪念的只有他一个而已。
于是在用餐完毕后,Erik说:“和你共进晚餐很愉快。”Charles也明白这就是等同于一句再见了。
他没有强求,潇洒地挥手告别。本来想再去孤狼酒吧转转,走了几步突然意兴阑珊起来,就打道回府了。
他打开客厅的落地灯,把封存已久的西洋棋取了出来,逐个摆好,就像有人在和他对弈一般。然后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好酒,给自己倒上了一杯。
Charles晃着杯中酒,心想,这回是真的又恋爱了。
“你真是太太太太……可爱了。这个世界上不可能会有不喜欢你的人吧?!”
“当然会有了。”Charles为这天真的恭维不禁失笑,接着又感到一阵心酸。如果是过去,他铁定会以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否定的呢。
Logan眼看Charles已经打发掉了晚上第N个过来搭讪的人,独自埋头在哪里喝了好长时间的闷酒,不禁为老友担心起来。
“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就是懒得敷衍他们。劳驾再给我杯酒。”
Logan这回递了杯柠檬水过去。
“和那个德国佬进展如何?”
“没有进展。”Charles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
“不是吧?都已经过去一个半月了,你还在玩你猜我猜的游戏?我怎么记得某人曾经夸下过海口,没有他三天搞不定的男人。”
“那不一样。”Charles摆摆手。
其实他没跟Logan说的是,不是他还在迂回,是他已经被干脆利落地拒绝了,现在不过是厚着脸皮还在缠着人家而已。
“你和Alisa相处的时间好像不多啊。”
是有一次Charles开玩笑地说起了这个。在Erik已经成了他的下午茶常客之后,两人固定每周三天或四天在Charles的公寓里喝点下酒,下一下棋。
“大概是报复我过去也常常这么对她。”
熟稔之后,Charles发现严肃的德国男人开���玩笑来绝不逊于其他民族,甚至在一本正经地说冷笑话是有种特别的反差萌。
“不过说实话,这样的相处反倒是让我松了一口气。可能我天生不太擅长和女性打交道吧。与其让我陪她去逛街什么的,我宁可躲在这里下棋。”
“就算是访问学者也不至于有这么满的行程。你看我,还不是整天跟你泡在一起。”
Erik看了他一眼,Charles顿时觉得面颊如火烧,仿佛被人看穿了一样。他掩饰地低下头佯装仔细看棋盘,却听到Erik说:“她有她的社交圈,我比较孤僻。”
“孤僻?才不,在我看来,你知道有点慢热而已。上次是谁跑到台上去非要抢过麦克风来献上一曲?”
Erik也想到了那次喝高之后的疯狂,笑了起来。
“和你在一起时总会有一些特别的举动,都不像我自己了。”
“那你是承认我有特殊魔力咯。”Charles骄傲地扬起下巴。
“当然。你是最特别的。”
Charles心中一动,也就接着玩笑的口吻道:“那你有没有考虑换个女朋友?或者男朋友?”
Erik笑笑,并不作答。
Charles也并不像往常一样转移话题,而是注视着他。Erik突然意识到这话恐怕不是百分百的玩笑。
“Alisa是个好姑娘,我没有理由伤害她。”
“当然。”Charles掩饰地喝了口酒,“我不过是说笑。”说完他自己先笑了,但Erik没有笑,于是Charles的笑容也留不住了。他们都知道这恐怕不是玩笑。
Charles的心笔直地往下坠落,他意识到自己搞砸了。
Erik站了起来。“我该走了。”
那之后他们的下午茶时间很自然地就消失了,Erik也很少再来酒吧,就算来的话也不是独自一人。
“好像我会吃了他似的。”Charles嘟囔道,但他还是满面笑容地走过去和两人打招呼。
“嗨,好久不见。”
“Charles!”Alisa还是那么热情,但Charles却觉得有点不敢正视她的眼睛。“一个人吗?来和我们一起吧!”
“不,我约了人,在那边。”Charles手一指,一个金发美少年笑吟吟地朝这边打招呼。
Charles不知道Erik看到他的男伴没有,但Erik没有露出半分不自在。他还是像过去一样,话不多,偶尔会附和Alisa几句,虽然她说的话在Charles听来大部分都是傻话。
随便找了个借口,Charles就急匆匆地走开了。他不知道Erik会怎么看他,一时兴起还是风流成性,他都不在乎,反正他再过十来天就要走了。
他此刻只是迫切想挽回自尊而已,对方虽然没有践踏,但也没有要。
“我失恋了。”
Charles趴在沙发上,无精打采,浑身酒气。
Raven嘲笑他,“我以为你会去非洲支教。”
“我喜欢英国的天气。”Charles不甘心道。他的手机提示音响了一下,他拿起手机。
才打开页面,手机突然被Raven抢去。
“你在看什么?”嘴上这么客气地问了一下,Raven已经毫不客气地翻看起了当前页面。
“你暗恋的就是这个人?Erik Lensherr……看起来很无聊嘛。发的都是房子的照片和设计图,还没加滤镜……” Charles反驳道:“他本来就是建筑设计师,那些都是他的作品。”
“睹物思人?Charles我不知道你竟然还有这么痴情的一面。”又翻了两页,实在是没有任何照片或内容能满足Raven那颗熊熊八卦的心,她把手机丢回给Charles.
“我也在唾弃自己。”Charles一边说着,一边迫不及待地点开Erik的Fackbook上最新发布的消息。
Erik是个很低调的人,在全民网络社交的时代,他这种低调显得尤为稀少。Charles偷偷关注了他的Facebook账户和Instagram,Erik很少更新,很久才发一条,大多是作品发布之类的官方消息,但Charles每条都能看上百遍。 他也觉得奇怪,以前从没试过对一个人这么长情。Raven说他是因为被拒绝了于是心有不甘,还介绍《飘》给他看。
Charles才不会把她的揶揄放在心上。从小一起长大,他对Raven的毒舌早就免疫了。
“我记得你有个前男友是外语系的,学的是希腊语?”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唔,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你要把魔爪伸向我的前男友了?!”Raven故作惊恐状。
Charles没理会她后一句垃圾话,自顾自地盯着手机:“我要恶补一下希腊语。”
“干嘛?你要研究古希腊的文献吗。”
“不告诉你。”Charles收起手机,突然精神抖擞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扬长而去。
Raven还以为Charles只是说着玩的,没想到过了几天她真的在他书桌上看到一摞希腊语论文草稿。
“这么快就能写论文了?!你还是不是人!”
“我以前学过嘛,就是忘得差不多了,再复习一下。”
Raven差点忘了她最大的童年阴影就是有个学霸哥哥,精通十二国语言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
“你学希腊语干嘛?打算去希腊泡帅哥?”Raven只是开玩笑,没想到Charles点点头,“对啊。”
Raven大为震惊,“你要去希腊?!骗人的吧?!”
“我申请了那边大学发布的一个课题,准备过去做一段时间的访问学者。”
“不是你突发奇想去希腊干嘛?!”
“去工作啊。”
Raven一看Charles的样子就知道他没说实话,露出狰狞神色:“快点如实交代!不然……嘿嘿嘿……”
她一边说着一边挠Charles痒痒,Charles从小到大最怕这一招,连忙求饶:“别!我说!”
Raven放开了他,然后Charles递过来他的手机。
Raven接过一看,诧异道:“这我不是看过了吗。”
“你仔细看。”
还是Erik Lensherr的社交主页,上面发布的最新一条消息是一个新合作的建立,而工作地点则是在希腊。
“你就为了这个?!”Raven不可置信地叫了起来。
“我有正当理由的。”Charles点开评论,“他在找翻译。”
“……没救了。”Raven抡起包准备走人。
“果然你也觉得我不该去吗?”Charles愁眉苦脸道。
Raven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数数自己多少个学位,去给人当翻译?!不会太大材小用了吗!”
“当翻译只是顺便啦……我有申请项目的……”
“别找借口,你自己都不信。”
“反正也就是三个月,要是不成我以后也不再想了,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好吧,那你要怎么去跟他毛遂自荐当他的翻译?”
“这个嘛……还没想好……”
“我来帮你好了!”Raven不顾反对,点开了给Erik发送私信的页面。
【这么巧,你也去希腊?】
【嗯,有个新项目。】
【正好我要去希腊的大学访问几个月,地址是XXXX】
【呵呵,那很近。】
“这个男人简直是话题终结者嘛。”Raven瞪着手机屏幕。
Charles不以为意。“他就是这样的。”
“真不知道你喜欢他哪一点。”Raven抱怨道,正准备接着输入,没想到电话就响了起来。
“啊,他打电话来了!”Raven把电话交回给他,Charles深吸了一口气,不顾Raven的目光,走到卧室里才接了起来。
“嗨。”
“你好吗,Charles.”
再次听到Erik的声音让Charles有点目眩神迷。他定了定神,胸膛里回荡着一种微酸的惆怅。
“……我需要一个翻译,最好是英语、德语和希腊语都精通的……”
“眼前就有一个合适人选。”
“谁?你?”
“对啊,”Charles笑道,“我不合适吗?”
“不,那是毋庸置疑的。只是,你有空?”
“恐怕帮你翻译点资料占用不了我多少时间。”
Erik沉默了片刻,Charles知道他想要找个翻译不难,难的是找个能了解他的翻译。否则设计师的意图不能贯彻彻底的话,对最后成品的伤害可是很大的。
看来他的确挺看重这个新项目。
“我会付你薪酬的。”最后Erik终于松口了。
“当然,”Charles笑,“我会收的。”
手机突然亮起,是Raven打来的电话。
“我没打扰到你们吧?”
隔着老远就能听到Raven快活又八卦的声音。
Charles没好气地说道:“完全没有你想的那回事。”
“嘿嘿,在干嘛?希腊之旅如何?”
说起这个,Charles更加没精打采了。
“我今天还没出过酒店大门,就连行李箱都没来得及打开,一直在房间里翻译文献。”
“同一个房间?”
“不,我们各自在各自的房间。”
“都到同一个酒店开房了,为什么不把握机会?”Raven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Charles正色道,“假如没有告白的话就可以,既然已经挑明了,再借机独处就很是明摆着居心不良了。”
Raven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所以你大老远去给人打杂,连一点福利都没捞到?我认识的Charles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你不会是被附身了吧?*&%……&%邪灵退散!”
Charles被她气笑,挂了电话。
理由当然不是那么单纯啦,如果这么点小事也要介意的话,那真的不是Charles Xavier了。
其实Erik有提过,因为资料里有很多专业术语,面对面沟通起来是方便一些。但Charles拒绝了,义���言辞:“没问题的,我可以自己搞定”——完全是因为Erik认真工作的模样太性感了嘛!让他心猿意马,完全没办法专心工作。这样下去,任务完成不了,丢脸还是小事,要是害得Erik的项目出了问题,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
于是Charles带着那份资料和誓不回头的决心,目不斜视地回到自己房间,“砰”得一声关上房门,然后把脸埋在枕头里懊恼了半小时。
胡思乱想唉声叹气了一番,Charles打开了那一沓资料开始正经工作起来。Erik说的没错,专业术语、专有名词太多,他只能一个个去查,让翻译的进度变得很慢。
Erik大概是个工作狂。面对厚厚一沓必须在今天之内翻译完的资料,Charles不知道是该庆幸他信任自己的能力,还是该哀叹摊上了一个虐待狂老板。要知道Charles在大学里是以名士风范闻名的,他布置论文作业,从不定死线——“把你最优秀的作品交给我,无论何时,修改到你自己认为满意为止”,虽然这也让很多学生借机偷懒什么的,但要是不交作业就拿不到学分,下一学期就不能再修Xavier教授的课了!学生们权衡利弊之下都变得勤快起来,没有人是为了混学分来修Xavier教授的课,谁不是冲着能得到教授亲自、单独、面对面指导的机会啊!
因为Charles自己本身就是个懒散的人,他的博导曾经说过,要是Charles把那些浪荡的时间统统用来研究学术,他至少可以提前三年拿到学位。而如今,在工作狂Erik的迫害下,拖延癌晚期患者Charles竟然也哼哧哼哧地麻利了许多,这要是让他以前的导师看到了一定很欣慰。
总而言之,尽管没浪费什么时间——甚至牺牲了和Erik共处一室密切交流的大好机会——翻译的进度仍比Charles预想的要慢很多,他甚至连外出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只叫了个汉堡外卖随便充饥,然后又捋起袖子工作。就算是这样,等Charles在键盘上敲完最后一个字符,也已经是凌晨两三点了。
Charles伸了个懒腰,正想把翻译好的文稿发到Erik的邮箱,踌躇了一下设了个定时发送。怎么也不想显得自己这么逊,区区一份资料搞到大半夜。
等屏幕上出现发送成功的字样,Charles这才放心地打了个哈欠,胡乱洗了把脸,一头栽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着Erik穿西装打领带的冷峻侧脸实在是性感到不行啊……坠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八点Erik去健身房晨练回来收到邮件,以为Charles已经起床,想去叫他一起吃早餐,结果Charles还在呼呼大睡。等Charles醒过来看到留言,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之后懊恼极了。
Erik很忙。
除了去和客户开会协定方案、去实地测量和考察之外,其余时间他都待在酒店里构思或随手画一些草稿。Charles申请的大学有为访问学者提供宿舍,是很漂亮的墙壁刷成蓝色的小房子,阳台上种满藤蔓鲜花,一直垂下来。房子分上下两层,有客厅书房和卧室,一个人住绰绰有余。Charles有心邀请Erik来当室友,又不知如何开口才不显得冒昧。花言巧语·Charles竟然也有没招的时候。最后他还是用了笨办法——
“朋友从伦敦寄来的茶叶到了,要不要来舍下喝杯茶?”
Erik欣然赴约。
和Charles对比起来,Erik完全是个工科男,除了工作之外并无特别爱好,假如散步算一个的话。他的作息像机器人一样规律,每天按时起床,到健身房晨练、吃早餐、开始一天的工作。下午要午睡半个小时,晚饭后散步一个小时,晚上的时间用来阅读,最后按时就寝。
对Erik来说,除了工作之外没有什么事能让他记挂和烦恼,Charles甚至怀疑他早就忘了自己那个带着暗示的玩笑,纯粹把自己当做工作伙伴来相处,坦坦荡荡,毫无私人情绪。
Charles简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茶很好。
装在洁白的骨瓷杯里,沸水一冲就充盈着芳香。Charles满足地深吸了一口气。希腊的阳光太不羞涩,每天都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初时觉得新鲜,久了就开始怀念阴沉沉雾蒙蒙的牛津。英国人讲究仪表,讲究茶点,讲究含蓄的美德,话总说三分,哪怕是讽刺也一样,就像永远暧昧不明的天气。地中海的民族太热情直率,总让人觉得有点过了头。
两杯茶下肚,Charles放开了许多,开始融入自己扮演的“在异国共处的好友”角色,随意寒暄起来。
“你觉得这屋子的室内设计怎么样?”
“有些构思相当精巧,很有当地特色。”
早在进门的时候Erik就已经把全屋到处打量了一遍,这是他的职业习惯了。
“校方把这么漂亮的小房子光给我一个人住,也挺浪费的。你要是愿意,也可以搬过来,反正客房空着也是空着。我们对起翻译稿来也比较方便。”
Charles半真半假地说。
Erik略一思忖,竟然爽快的答应了。“也好,我接下来正要去参观一些当地民居,看看有哪些特色元素可以融入这次的设计方案里面去。”
Charles心中大乐,明知道Erik和他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也觉得十分开心。恋爱最棒的部分就是动心,比动心更棒的是对方竟然有积极回应。就算离目标还远,能进一步是一步……
他喜滋滋地想着,突然觉得手里的茶应该换成酒才好。
其实虽然住在一起,碰面的机会还是有限。Charles彻底改掉了夜里出去寻欢的习惯,每天一下课就回家,偶尔能碰到Erik一起散散步,聊一聊古希腊语的文法或是象形文字的演变。Charles知识面极其丰富,不论是什么话题都有一番高见,而Erik则是最惹人喜爱的那种观众——他听得很认真,学得也很快,还能以自己的思维方式提出新论点。总而言之思想的交锋让人十分愉快,但毕竟不多。更多时候Erik去往别处考察,或是在书桌旁埋头画稿,这种时候Charles就会静静去厨房做一杯茶或者咖啡放到他旁边。相处时日虽然不算长,两人已有一定的默契。
Charles以前没想过自己也是可以静得下心来守在屋子里的人。尽管已经拿到好几个学位,发表了不少专著文献,他仍然愿意去酒吧和陌生人跳舞,喝掉足足一桶啤酒,尽情狂欢至天明。Erik显然不是同道中人,他比Charles更像一个严谨古板、一丝不苟的学者,Charles想或许是德国人的民族性格也不一定,可他以前遇见的德国男人没有一个像Erik这么合他心意的。同样的固执放在不同人身上可以是优点,也可以是缺点。Charles知道自己看待Erik的滤镜越发厚重了。
Erik在专心工作的时候,Charles也没有闲着。他原本只是为了有个正大光明的借口才申请的课题研究,如今真的实打实地研究起来了。借了不少书籍来参考,还准备动笔写一篇研究文献——原本他只打算拿个调查报告充数的。
日子过的飞快。
Erik邀请Charles去参观他设计的雏形时,Charles才惊觉两个月已经过去了。Erik的节奏和别人不同,他一开始就有框架,逐渐增加细节,因此工程可以同步动工,而Erik也偏好在现场得到更多灵感,将设计逐步修改到至善至美。
Charles到现场才知道Erik这次设计的是一个体育馆,融合了古希腊建筑的风格和现代化科技元素,虽然还是个雏形,工地也乱糟糟脏兮兮的一片,Charles也已经能从中看出不少美学概念。
他不会承认这是因为他喜欢Erik.
但Erik的确是个才华横溢的设计师。
“整个项目周期大概需要耗时两年,我只介入前四分之一的世界。等到框架整个搭建起来,后续的工程只要按设计图走就行了,不需要我全程陪同。”
“我的访问期只有三个月,不过学校已经邀请我下学期开一门课。或许我会每半个月来上一次课。”
这样的安排已经让Charles觉得心满意足。
结果事情的后续发展并没有按计划进行。这个项目才做到一半,Erik就赶回柏林了。因为Alisa向他提出分手。
Charles没有跟着去。访问期满,他回了英国。
“为什么不跟去?!”
Charles就着瓶口喝香槟,满足地歪倒在沙发上。“还是这里舒服。就算天气总是阴恻恻的,我也爱牛津……”
恋爱专家Raven看到他这样一副不思进取的样子深感痛心。
“你懂不懂,这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时候啊。这种时候你陪在他身边,他一���会超感动,说不定就……”
Charles笑笑,“正因为是这样,所以才不去。”
Raven鄙视道,“‘很怂所以追不到心上人的单相思先生’,什么时候可以把你的自尊心收一收?”
Charles断然道:“我才不要心上人因为感激跟我在一起。再说这种特殊时期遇到的伴侣,也就是个填缝的,时过境迁就散了。”
虽然在Raven面前死鸭子嘴硬,但Charles也知道Erik这段时间一定很煎熬。他想飞到柏林去,出现在Erik面前,把他的头抱在怀里安慰他说一切会好起来;想和Erik在昏暗的酒吧里喝到天昏地暗,大着舌头说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更想和他在床上疯狂做爱疗伤……
但Charles克制住了。
他甚至连电话都没有打,只是给Erik发了一个邮件,就像他们之前往来的那种简洁明了、直入主题的工作邮件一样。绝口不提Erik分手的事情,只分享有趣的事情给他,譬如邻居家的狗特别讨厌散步,每次出门都耍赖躺在地上不肯走;隔壁的讲师第十次炸了实验室,因为他想培育一朵特别的蓝色玫瑰送给女朋友;不知道哪个学生送了一套印度的据说具有某种特殊功效的神油给他,说是因为他太久没去酒吧猎艳大家都以为他得了某种功能性障碍的疾病……
都是吵吵闹闹的生活琐事。
欢乐或痛苦,大喜或大悲,归根到底全都来自于细枝末节,人类的情感能力说到底是很神奇的。
Erik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吗?会感受到他遮遮掩掩的爱意和慰藉吗?Charles也不知道。他只觉得自己像在悬崖峭壁上一步步挪动,拼命想做点什么又必须小心翼翼、不动声色。因为他害怕假如自己太直接、逼近地太急切,Erik或许会有两种反应。要么直接拒绝,从此他就彻彻底底地失去了Erik,就连当朋友的幌子也不复存在;要么他成功趁虚而入,而等到了Erik清醒之后再后悔万分。要是真的能趁虚而入也好,Charles是不介意及时行乐的。但以他对那个古板的德国男人的了解,多半只会避他如蛇蝎,从此再也不联系。
那么他就连打开Erik心防的最后一个笨办法都失去了。
但Erik回了邮件。不管是不是礼节性的答复,他回了。简短而有礼貌。这并不妨碍让Charles一整天心情雀跃,笑容过于灿烂,怎么都没办法从脸上摘掉。
他仿佛受了某种鼓舞,日复一日地给Erik写信。Raven知道了嘲笑他说,写信求爱的人类早就绝种了,但Charles不为所动。他是有点老派、有点忐忑,因为他喜欢的对象身上有一具厚重的壳,他宁可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引诱蜗牛离开它的壳。
或许这不过是借口,他就是因为害怕被拒绝而缺乏一点勇往直前的勇气。
或许缺乏勇气的人只有他。
当秋天第一批黄叶落地的时候,Erik来了。
从曲折的校园小径穿行过来,Charles一眼就看到Erik站在一颗高大的栎树下,穿着黑色高领毛衣与灰白细格纹外套,面色苍白。他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消瘦了一些,看起来更加清矍冷峻。脸上的胡须剃得干干净净,像具吝于流露情绪的雕像,只在老友带着快活的神情走近时嘴角才流露出一丝笑意。
“好久不见,Erik,你最近好吗?”
两人肩并肩朝校外走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近况。路上不时有学生同Charles打召唤,他同样积极又快活地回应——太快活了一些,他的喜悦已经掩饰不住,全部流淌出来,在秋天懒洋洋的夕阳下全然袒露在这个男人面前了。
照例是不知名的私房菜晚餐。
在侍应生端上第三杯鸡尾酒时,Erik终于开口说道:“最难熬的时间过去了,谢谢你。”
Charles有点意外,“我还以为至少要再多喝几杯才到推心置腹环节呢。”
Erik很清醒,也很冷静,这可不在他的意料之内。但他怎么会以为自己已经完全看透了面前这个男人呢。他毕竟不能读他的心。
“我是说真的,Charles. 有段时间我整个人一团糟。谢谢你一直以来……”他停顿了一下,大概是在想措辞,但没再接下去,于是Charles就很自然地笑道:“噢那没什么。我其实并没有做什么。”
他不想看到Erik一副重伤难愈的样子,有过去的男人的深沉和忧郁特别吸引人,但那也是柄双刃剑。沉重的故事无法承受的话就会变成枷锁。郑重其事的感谢当然没有必要,要是他的刻意逢迎、小心屈就被看出来了,岂不是太可悲。要是对方除了感谢之外再也无以为报呢?
Charles不想细想下去,于是很快提起了别的轻松话题,就像一个真正的老友一样:“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希腊的项目还继续吗?考虑去哪里发展?”
“还没想好,”Erik的手指无意识地沿着酒杯杯缘摩挲,Charles分心留意到他的手指骨节分明,“希腊的工程已经移交给另外的设计师了,听说他们打算全盘推翻重做。”
“唔。”
只有Charles知道他在那个项目前期费了多少心血,就连他自己都突击学会了希腊语里不少建筑学术语,如今说放弃就放弃,恐怕Erik不太好受。
但他也只能说——“休息一段时间也好。”
“嗯,只能尽快调整状态。”
他知道Erik想用工作来麻痹自己,因为情绪低潮时期不受打扰的无止境的负面情绪十分折磨人,工作反而能帮助转移注意力。但Erik是个对自己要求十分严格的人,不愿将状态不佳时做出的作品交给客户。
“本来计划年底之前把一套房子竣工,现在也先搁下了。”
“嗯?客户着急要吗?”
“也不是。是我自己的房产,一年前置下的。”Erik的右手支在桌面上撑着头,看着桌面上模糊的烛光出神。
“设计方案做了十几套都没定下来,一直在推翻重做。原本……是打算给她一个惊喜,然后向她求婚的,现在……”
Erik的话音越来越低,甚至于开始哽咽起来。他停顿了一下试图让自己恢复平静,但却并不十分奏效:“现在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Charles震惊地看到他落泪了。
他原以为自己的心脏足够坚强,可以应付这种场景,但现实远比想象的杀伤力要大得多。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巨手捏在手心里揉捏,又闷又痛,几乎透不过气来。
他可以感同身受,却又无能为力。
Charles一时冲动想,管不了那么多,填缝就填缝吧。
他突然说道:“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喜欢你?”
Erik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Charles没有忘记捕捉他脸上一闪而逝的犹豫和挣扎。
Erik没有回答,Charles也不指望他回答。这种时候要是能正常地通过理智来判断和回答,那也不会令人如此纠结和难受了。
他换了一副轻松语气:“你不是要休假?这附近就不错,现在的季节有一年中最好的景色可以看。”
真有出息啊。他暗自唾弃自己。
但Erik泛红的眼眶真的很迷人。
那具像有钢铁意志一样的身躯,突然出现一丝脆弱时,他不由自主地受到吸引,说出了心中一直想说的话。
“好。”
Erik在牛津待了一周。
Charles特意请了假陪他到处玩,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坐在校园的草地上,一起看红叶和落日,泛泛而谈,秋天的肃杀萧瑟也因为彼此的陪伴而染上一丝温情脉脉。
他们的聊天内容与其说是恋爱谈情,更像是多年默契老友在谈天说地。两人的性格其实相去甚远,但不同的观念却摩擦出更多火花。
最后Erik决定回柏林去处理掉那套房子,然后重新振作起来。
临走前他握了一下Charles的手,是对那个问题的回应。
“和你相处的时光总是愉快又短暂。”
Charles微笑道:“我也是。”
“我会再来。很快。我保证。”
Charles的笑容更大了:“幸好柏林不算太远。”
最后以一个拥抱作为结尾。Erik手心干燥、怀抱温暖,被拥入怀中的那一刻Charles感觉自己像是一直以来的夙愿终于得偿。
他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就算交往了,但能明显觉得Erik和以前不一样了。像是开启了一种全新的模式——Erik向他彻底打开了心扉。
两人的工作和生活没有交集,又是在异地,可以谈论的话题并不多,但每天还是会抽时间和对方分享自己的生活。Charles知道他不能要求Erik来牛津,而他自己也不能追到柏林去,那既不现实,太热烈的情感或许还会让Erik会觉得喘不过气。
渐渐地Erik会有情感上的索求。他从受伤状态慢慢在好转。
这是好事。
于是有时候因为Erik的一句“想尽快见到你”,Charles就不远千里争分夺秒地飞去见他。
这很疯狂,但正是热恋举动。
“Xavier教授!”
走廊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Charles转过身,见到Hank McCoy正大步朝他走来。
“嘿,Hank,好久不见了。有什么事吗?”
Hank看起来有点羞涩,但他一向就是很腼腆的样子,假如不是过于内向的性格和那架厚重的眼镜藏起了他的美色,Hank绝对是本校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最美的那个当然是Charles Xavier.
“是这样的……”Hank比平常更加吞吞吐吐,“我……Raven……我们想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和我们共进晚餐?”
“你——们?”Charles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这个跟陌生人讲超过三句话就会脸红的家伙,竟然泡到了他那无法无天、狂拽酷炫的妹妹?!
“是什么时候的事?”
“呃,其实,有一阵子了……我们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你,但是……”
突然Charles的手机响了起来,Hank立刻噤了声。Charles看了屏幕一眼,就接起了电话。“喂……”
Raven爽朗的声音像倒豆子一般更快地从听筒里传出来:“你见到Hank了?” Charles看了一眼明显有些局促的Hank,不客气地说道:“他就在我旁边。”
“好极了,你别为难他,冲我来。”
“等等,Raven,你们交往多久了?为什么我现在才知道?”
“那要问你自己,多久没关心过你的空巢妹妹了。”
Raven这么一说,Charles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我刚下课。Hank说你们想和我共进晚餐。今晚如何?”
“没问题,老地方见。”
Charles挂断电话,看到Hank还像个犯错的学生一样站着,心情复杂道:“走吧。”
“——啊?好的。”
凭心而论Hank是个很优秀的同事,话说的少活干得多的那种,Charles一度挺欣赏他。但评价同事是一套标准,评价妹妹的男朋友又是另外一套标准。一路上Charles都高深莫测地没怎么开口,Hank也就怯生生地不太敢搭话。
老地方其实就是Raven打工的餐厅。他们到的时候,Raven已经在那儿了。她显然精心打扮过,蜜色的皮肤闪闪发光,看到两人同时出现,立刻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Charles张开双臂,却发现Raven投进了Hank的怀里。
他顿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以前得到这种待遇的可都是他。想到这里,他看向Hank的目光又平添了一丝愤恨,然而小两口光顾着甜蜜温存——天知道他们不过几个小时前才分开——然后把目光投向被遗忘的Charles.
Charles耸耸肩,表示自己根本不计较这些。
Raven娴熟地点了餐,然后给Charles倒上酒。
“好了,别老瞪着Hank。”然后她又转向Hank,“Charles就是这个样子,看起来凶其实根本不用怕他。”
Charles不满道,“喂,就算你结婚了我也还是你哥哥,这么快就在外人面前拆我的台。”
“Hank又不是外人。”
实在是太放肆了。
Charles皱眉道:“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跟这小子好上的?”
Raven不客气地回嘴:“在你每周末忙着打飞的去柏林谈恋爱,完全不管亲妹妹死活的时候。”
Raven这话一出,Charles顿时哑口无言。他确实已经有���长一段时间疲于两地奔波,不曾好好关心过Raven的感情生活了。
虽然明知自己理亏,但一下子下不来台,Charles嘟囔道:“也不见你主动跟我说起。”
“你还好意思说我。都跟那个叫Erik的家伙交往大半年了,也不见你带他来一起见个面。”
“Erik他很忙的。再说了,他人在柏林,见面哪那么容易。”
“所以你才总是送上门去?”
“Raven——!”
眼看两兄妹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起来,Hank连忙出来当和事佬:“好了好了。”他轻轻拍了拍Raven的手,原本像只发怒的小狮子的Raven立刻偃旗息鼓。
“不要在意,我和Charles每次都这样,说话超过三句就会吵起来。说不定我们还没在娘胎里就不对盘了。”
Charles还没来得及回嘴,却听到Hank说:“可你们还是很关心对方啊。别耍脾气,好好聊天嘛。”
Raven乖巧道:“好——”
Charles顿时没了脾气。他费了几十年的工夫都没能做到的事,竟然让Hank轻而易举地搞定了。他简直想怀疑自己的眼睛,面前这个女孩还是他那个打遍整条街无敌手、把所有男孩子都揍得哭爹喊娘的Raven吗?!
食物端上来了。
大家不再执着于口舌战,用餐气氛竟然也变得有点其乐融融起来。
抛开偏见,真要为Raven挑选一个男朋友的话,Hank其实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至少Charles更乐于看到Raven和斯文的大学讲师待在一块儿,而不是酒吧里那些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的小混混。他以前老担心Raven会学坏,现在总算是能把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了。Charles冷眼旁观,只见Hank虽然说话声音不高,又慢条斯理的,但他的话Raven居然能听进去,比自己提着她的耳朵吼叫管用的多了。
“你们到底是怎么认识对方的?”Charles好奇道。“算了我不想听——”
已经晚了。
Raven兴致勃勃地说道:“有天Hank拿材料来给你,正好是我开的门。”
原来自己还是牵线红娘。
“教授,我从来不知道你有个这么可爱的妹妹。”
Raven闻言,转过头对Hank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小两口旁若无人调情,眼里已经没有他这个电灯泡了。
看到他们这样,Charles不是不羡慕的。
尽管他和Erik都尽量抽时间见面,可毕竟还有工作要做,又有许多生活琐事要处理。就算已经牺牲了不少其他社交——像Charles已经有好久没去过孤狼酒吧了,要去也是匆匆喝一杯就走——两人大概也要一个月才能见一次面,而这已经是极限了。
其实两地跑并不轻松,更何况等最初的情感需要和依赖感过了之后,理智和逻辑会立刻重归彼此大脑,更多现实的顾虑就会出现。
Charles很担心Erik有天会突然跟他说‘谢谢你一直以来的陪伴,我已经痊愈了,不再需要了’这一类的话,所以他也不止一次对Erik说过,只要你一觉得这样的感情不是你想要的,请你立刻告诉我,我们马上停止。
他每次这样问的时候,得到的都是肯定答复。
Erik总是说,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现在这样,是介于好友与恋人之间,能亲密无间,彼此又有独立空间。
Charles希望让双方都觉得舒服,没有一丝勉强。
他当然也希望每天早上能一起醒来,能在同一个城市的天空下呼吸同一片空气,任何时候想见到对方,都可以马上出现在眼前。
但他也会说服自己现在这样也不是不好。
只是偶尔才会觉得付出太多,收获太少,偶尔觉得情感需要不能完全被满足,会感觉寂寞和孤独。
尤其是现在。对面这对小情侣正毫无顾忌散发着恋爱的酸臭味,而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想念远在天边的Erik.
他借口去洗手间,然后拨了个电话给Erik。
“嘿。在干嘛?”
“加班改方案。你呢?”
“和Raven还有她的新男友吃饭呢。”Charles看了看表,“又忙到这么晚?”
“嗯,只剩下一点收尾工作了,我打算今天一口气做完。”
“加油。那你先忙。晚安。”
“晚安。”
Charles放下电话。
然后他走出来看到那对小情侣在肆无忌惮地接吻了。他叹了口气,走到门口去想抽烟,一摸口袋才记起来已经戒了。
分隔两地的异国恋让他最不担心的是对方的忠诚,Erik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扑在工作上,几乎没有多余的娱乐和社交。何况他们的关系多么松散而开放,就算分手也不过是一个电话的事。
他在门口待了一会儿进去,看到Raven起身去洗手间补妆了。他在Hank对面坐了下来。Hank还有些拘谨,但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了。
“教授……”
“对她好点。”
Hank郑重点头,“我一定会的。”
周五的晚上Charles窝在沙发里,刚打开一罐啤酒,Raven的视频通话邀请就拨了过来。
“在哪呢?”
Charles拿起手机摄像头对着周围晃了晃,“在家。”
“我们打算去听交响乐,一起吗?”
Raven盛装打扮,还给Charles看她臂弯里挽着的Hank.
“不了,你们年轻人去玩就好。”
Raven大笑:“半年前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哥会在周五的晚上在家宅着。”
Charles微笑道:“半年前我也不相信你会和一个大学讲师交往,还去打算去听交响乐演奏。”
“Hank喜欢,我陪他去听听也无妨。但是像你这样谈恋爱还有什么趣味?”
“我乐在其中。”
“受虐狂。”Raven朝着摄像头飞吻,Charles笑笑:“玩的开心。”然后视频就挂断了。
其实如果要出去玩的话,也不是不行。这个点孤狼酒吧一定挤满了人。
但是Charles看了看时间,打开了电视。
他的时间掐的很准,一分多的广告播完之后,节目开始了。
Charles拿起啤酒喝了一口。
主持人:“今天我们有幸请到的是著名建筑师——Erik Lensherr先生!”
现场响起一片掌声。
屏幕上Erik微笑向镜头致意。
主持人:“Lensherr先生此前已经有很多优秀的作品,但这次的获奖作品堪称杰作。让我们先通过视频领略一下它的风采。”
Charles在沙发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主持人的问题很多,其中不乏犀利的提问,但Erik应对的很好,谈起作品时更是侃侃而谈,出口成章。
光从电视上看到他,Charles都要被迷住了。
最后主持人问到Erik的感情问题。这问题很可能是她临时起意加的,因为Erik明显有点惊讶。
“你从来没有对媒体透露过类似的私人问题,我很好奇,作为一名才华横溢、前路无量的设计师,你能不能让电视机和网络前的观众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
主持人问得很幽默。
出人意料的是,Erik没有回避这个问题,而是落落大方地说道:“我有固定交往的对象。”
主持人做夸张表情。“真想知道那位幸运儿是谁。”
“不,幸运的是我才对。他为我付出很多。拥有他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现场一片粉丝的尖叫。
Charles不知不觉看得满脸泪。
主持人还在羡慕地说你们感情真好,Erik已经转了话题。
Charles知道对Erik来说这已经是太多。或许他永远没办法有纯粹的爱,没办法把Erik对他的感情中把感激剥离出去,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Erik Lensherr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时候,看到他的公关兼助理Emma Frost正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他。他很熟悉这种表情。每当Emma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那就意味着有人要倒霉而她要得逞了。谢天谢地,他是她的老板而不是对手。
但此时目光的对象是他。
“怎么了?”
“大家都在看你的节目访谈。”
顺着Emma的目光,他看到大办公室墙上的投影,正是半个月前他参与录制的一个节目。
“原来是今晚播出。”看着Emma的表情,Erik忍不住问了一句。“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不,你发挥的很好。比稿子更好。我毫不怀疑工作室的名气会和这个项目一起水涨船高,而你个人也将成为业内炙手可热的一流设计师。”
“那你为什么……” “说真的Lensherr,你有没有考虑稍微把生活重心从工作转移到别的方面?比如,感情生活?”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是个工作狂而大家都快受不了了。现在你终于承认恋情,大家都希望你快点去跟美艳的小教授卿卿我我,不要总是拖着所有人陪你没日没夜地加班。”
Erik哭笑不得。“最近确实大家都辛苦了,晚上早点回去吧。奖金我会让财务另行发放,附赠三天带薪休假。”
“才三天?老娘要去加勒比海好好休息半个月。”Emma说着,已经拎起了她的包。“友情提醒,我要是你的话,就给小教授打个电话。”
“没准他根本没看节目。”
话是这么说,Erik还是拨通了国际长途。
电话没响几声就被接起来了。是Charles周正的英腔:“Erik?”
“是我。在干嘛?”
“在看你的访谈。”
“镜头前的我是不是很傻。”
非常帅。心里这样想,Charles嘴上还是附和,“对,傻极了。尤其那黑色高领毛衣,看起来特别傻。”
“希望大家关注的是我的作品,而不是我的毛衣。你除外。”
“我两样都关注。”Charles温柔说道。
口水话聊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双方意犹未尽地挂了电话。相比起煲电话粥,Charles更希望的是能在男友加班到深夜的时候带着热腾腾的夜宵去探班,或者两人一起喝喝小酒,跳跳贴面舞,再做点爱做的事情。
远水止不了近渴。
这才周五晚上。Charles想买机票,但又忍住了。
他刚决定要给自己留一点时间和空间。
正想着,Erik的信息发了过来。
【我以为你会来柏林。】
这算什么,心思差点就被猜到了。Charles可不想让这男人觉得自己已经被他吃得死死的,他很快回了信息——
【这周末有个学术研讨会。】
【好的。下次见。】
Erik马上就接受了他的借口。并且毫无异议。
说不清是为什么,Charles总觉得有点失落。要是Erik会——哪怕一次——抛下工作不顾一切地来见他,或是命令自己不顾一切地出现在他面前就好了。就算是刚刚,要是Erik多坚持一下,再请求一次,或许自己就立刻买好了飞往柏林的机票。
他曾经爱Erik这种毫不拖泥带水的利落。
【下次见。】
Charles长长叹了一口气,丢开手机,躺倒在沙发上。
自怨自艾了片刻并且被孤独寂寞所包围,他突然又有点后悔,想见就去见好了,为什么要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坚持。
就算再喝一瓶香槟也不能借酒消愁。
手机震了一下。
Charles的手指比他的心动的更快,他拿起手机。
现代社交工具让他失望了,并不是来自Erik的信息,而是一封邮件提醒。
Charles点开邮件,那是一封来自希腊大学的公事邮件。Charles匆匆略过前半部分大段的公式化恭维,直接跳到最后——
“诚挚地邀请Charles Xavier教授返校参加学术研讨会,进行更深一步的交流。”
原来是他上次的项目反响不错,大学邀请他回去再开个讲座。
Charles看了一眼日期,正好是一周后,他很快就回了邮件表示非常愿意再次前去交流访问。
正好给自己找点事做。况且那算是他和Erik定情的地方,他也确实想再故地重游一番。
既然答应了对方,接下来的几天就在准备材料和讲稿中度过,时间倒是挥霍地很快。除了恋爱之外人生还有很多事情可消磨,Charles想要是自己孤独终老的话,没准能拿很多个诺贝尔奖也不一定。他把写好的论文整理成册,准备带去作为交换资料,然后再次愉快地拒绝了Erik下一个周末约会的建议。
“另一个学术研讨会。”他说。并且有一种幼稚的、报复的小快感。
希腊比想象中凉快,大概是入了深秋的关系,至少Charles记忆里没完没了的日晒已经不再了。学术研讨会进行地很愉快,Charles一点都不意外,他在这里也同样大受欢迎。三天的行程排得很松散,Charles可以悠闲地把之前去过的地方逛个遍。他走到Erik之前带他去过的一个建筑展厅,这里算得上是他和Erik屈指可数的同游之地。
【你一定想不到我现在在哪儿】
他得意地给Erik发了简讯。
“您是……Xavier先生?!”
身后响起一个有点儿犹豫的声音。Charles愕然转过头,看到一名褐色头发、穿着深色套装的女郎正在对他说话:“真的是您!”
“您是……” “您一定对我没什么印象,事实上我们仅有过一面之缘。”
“您恐怕是认错人了吧。”Charles笑道。他确信自己一点儿也不认识这个人。
“一年前!您来过这儿,对吗?和鼎鼎大名的Erik Lensherr先生。我记人的本领不算高明,但一般人也忘不了您那双蓝眼睛。”女郎似乎有点羞赧,但天性里的热情很快又占了上风,“您可以叫我Moira,我是这儿的策展人。”
“很高兴认识你。”Charles伸出手去。
“您和Erik Lensherr先生是合作伙伴吗?我看过您和他一起工作。”
“哦是的……也可以说不是,我其实并不是这一行的。”
“那您知道Erik Lensherr先生为什么中途放弃了这里的项目,离开了希腊吗?”
“因为一些……私事。”Charles含糊其辞,Sara立刻恍然大悟道:“如有冒犯的话,请您原谅。我是Lensherr先生的粉丝,收藏了很多他的作品的照片和资料,我只是对他未能完成这个作品表示非常遗憾。”
“不,我很乐意和你谈论他。”
Sara兴致勃勃道:“那您一定也关注过他的最新作品,就是刚刚获得普利兹克大奖的<left>.”
事实上Charles对Erik的作品一窍不通,正如Erik对他的论文也一无所知一样。不过他还是很乐于看到Erik的粉丝如此热情。“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我对建筑设计一窍不通,根本是个门外汉。但或许你能替我讲解一二。”
“当然!乐意之至!我这里有一些资料,虽然不是实地拍摄的一手资料,但也足以清晰地把这个作品的伟大之处展现出来了……”她打开投影仪,墙上立刻出现了照片,“据说这是Lensherr先生为了纪念失去的挚爱而创作的作品。果然痛苦是永恒不变的灵感来源!您请看,这些精妙的构思、精彩的设计,无一��透露着设计师去逝去爱人深深的哀思……”
“……确实如此。”Charles违心道。
她还不愿意放过他,“您瞧这个角度,灰蓝色的纱帘后面放着一条玫瑰色的长椅,像不像女主人还坐在上面,而他永远凝视着她的背影?”
Charles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可反驳的,便干脆利落地说:“像。”
“那您一定也认同这是Lensherr先生迄今为止最出色的作品了!真可惜他在最新的访谈里公布了新恋情,希望他的创作才华不要受到影响才好。”
Charles忍不住道:“你们宁可他忍受巨大痛苦而产出伟大的作品,也不愿意他享受庸常的幸福?”
他稍显愤怒的样子终于让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疯狂迷妹冷静下来,Sara有些不安地说:“也并非如此……只是希望他能不断有好的作品出来。”
“或许幸福和安稳也能给人灵感。”Charles不甘心道。
“或许吧……但不可否认的是<left>是他迄今为止最棒的设计。你能一眼看出他在上面倾注的心力和感情。”
Charles不懂设计,没错,但他也知道Erik那段时间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Sara走后,他独自留在原地对着墙上的照片发愣,他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就是突然觉得绝望又压抑,遏制不住的伤心。
这大概就是Erik那段时间的心境。
他怔怔地发呆,直到工作人员前来提醒他已经到了闭馆时间,才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手机上还有Erik陆续发来的信息:
【抱歉,正在开会,晚点聊。】
【刚开完,供应商太难缠了。】
【才看到你的信息。】
【忘记告诉你我出差去了印度。你不会飞去柏林了吧?】
【可能要在这里派驻几个月。你有没有空来度假?】
……
Charles看着信息一条条闪过。他的手指停在屏幕上,慢慢输入一条条回复。
【南亚?下次又会是哪,东非?】
【我也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没法世界各地追着你的脚步跑。】
电话立刻响了起来。
Charles的手顿了一下,接起了电话。
“对不起,我不该对你提出这种过分的要求。”
Charles沉默。
“假如是因为飞行距离太长的话,我可以过来。”
从英国到南亚虽然远,但也就是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距离。
但Charles依旧维持缄默。他被脑海中无数个问题困扰,譬如你以前也是这样经常出差半年吗?你现在拼命工作,还是在疗伤吗?你们到底是为什么分手?我在你心中,到底有多少分量?但他没敢说出口。他怕一开口,就会被自己掩饰不住的妒意所淹没。
他听到电话那头的Erik叹了口气。
“Raven说你上个周末都待在家。”
“……睡过头。”
“根本没有什么学术研讨会对不对。”
“Raven那个臭丫头……”
“Charles.”
“嗯?”
“你是不是厌烦了。这种异地恋。”
Charles沉默。他最怕这个问题。“你呢?”
“我尊重你的想法。”
没有立场就是最大的立场,看起来随和,其实只是这件事并没有重要到可以被他放在心上。
“是的,”他听见自己故作轻快,“有点累了呢。”
“你在哪,要不要我来看你。”
“Erik,我们分手吧。”
Erik可能有点意外,沉默了好一阵子。Charles有点不想聊下去,没说一句就挂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Erik打过来,Charles没有接。手机铃声响了很久,Charles一动不动瞪着发光的屏幕,最后终于不响了。
希腊行程的后半部分几乎全在酒店房间里度过,Charles把讲稿完全写了出来,又把每个停顿和标点符号都仔细修改了一遍,确保自己不会因为走神而忘词。
最后一场讲座也同样收获了很多掌声。他朝台下鞠躬的时候,恍惚间仿佛看到了Erik的身影。他眨了眨眼,确定只是自己的幻觉。
主持人问他,“Xavier教授,是什么样的美妙契机促使您来到希腊呢?”
他的手指轻轻托着额头,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道:“希腊是个太美妙的国度。谁会不想来呢?”
但在讲座结束后,这位年轻又英俊的英国教授婉拒了宴会的邀请——“抱歉,我不太擅长社交。”
没有人会计较他的拒绝,尽管大家都对他充满好奇——毕竟他有一双那么美、清澈又哀伤的蓝眼睛。
Charles确定自己没有落下一件行李。
没错,跟Erik说了分手之后,他仍然有条不紊地准备讲稿、参加讲座、收拾行李、退房、搭计程车去机场,准备回英国。
正常人的人生是这样子的。分手也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
直到飞机起飞的时候,腾空而起的失重感让他整颗心提起来又落下去,然后像永远无法落到实处般飘飘荡荡起起落落。仿佛失去了全部依托,变得一无所有。如同一架小小的飞机在广阔天地间孤苦无依。
一种骤然袭来的惊惧击中了他。
他弯下腰开始呕吐——但只有胃液,Charles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忘记,除了整整有三十个小时忘了吃饭。
空姐很担心地看着这名脸色十分糟糕且泪流不止的乘客——他非常难堪地解释说自己是因为晕机太厉害,不是别的。
回到英国让他觉得好受很多,与此同时又来了一通电话。
“你终于开机了。”
“是,飞机刚落地。”
“冷静一些了吗?”
“嗯。”
“愿意跟我谈谈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么,为什么要分手?”
不为什么。
“是因为异地吗?”
不,不是因为异地。Charles轻轻叹了口气。
“你到底喜欢我哪一点?我们几乎没有共同爱好、重要的时刻都不在对方身边一起度过、性格也迥异。”
“你的陪伴曾经给我莫大的支持。”
“我已经厌倦了扮演你的心灵倾听者的角色。真实的我可能根本不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Erik。”
“真实的你是怎么样?”
“在遇见你之前我和不同的人约会,寻欢作乐直到天明。从来没有人拒绝我,除了你。这大概就是我会对你持之以恒地感兴趣的原因。我是个被惯坏的孩子,而你是一件属于别人的礼物,这种得不到让吸引力变得更强,让我忽视了我们可能并不适合。
——直到你在电视上说了那番话。游戏结束了,Erik. 这次我的耐心比以往久一点,但得到奖励的时候也并没有更满足。说到底,其实没什么意思。”
“我不明白。”
“还不够清晰吗?我要的只是一夜情的对象。我不需要一个远在天边不能操的男朋友。我不能和自己的手机谈恋爱。光听着声音打飞机不能满足我。”
“是因为我表达的方式不符合你的预期吗?还是因为我只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直以来忽视了你的需要?”
“是因为我已经厌倦你了。”
Erik沉默了很久。
“我尊重你的想法。”
然后Charles听到“嘟嘟嘟”的忙音。对方挂断了电话。
这很合理,他想。
这是必然结果。
从理智上分析,分手是最明智的选择。
趁现在大家都还不算泥足深陷,及时抽身止损,多好。为什么Erik就是要从逻辑上去深究?他只是单纯想吵一架而已。
为什么连这种时候,Erik都能这么冷静又理智。
其实画展遇到的那件事真的只能算是根导火索,他无论如何不至于吃醋到为了一个献给前任的设计就提出分手。
只是那件事提醒了他,原来Erik也有另外一面啊。
Charles觉得或许是自己太贪心,他也想要有热烈的感情,想迫切地被需要、被爱。
假如说是Erik的性格如此,可他分明见过Erik更深爱的样子。那种隐而不现的暗潮汹涌,一样动人。
可他自觉自己已经出尽百宝,无法更进一步。
于是就突然觉得累了,决定放弃。感觉自己无论做什么,无论多努力,都走不进你心里。
我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再继续下去,只会变得难看。
他一直觉得两人之中自己的感情是比较浓烈的那个,太浓烈的往往不持久,或许很快就燃尽了。
抱歉无法让你更爱我。
Charles到家放下行李,呆坐了一会儿,起身去办公室。
“Xavier教授……”办公室助理看到他突然出现十分惊讶。
“帮我把接下来一个月的课程排到最满,谢谢。”
他急需一些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Raven不断传简讯过来。
【Erik说你和他分手了?】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和我聊聊。】
【Charles,接电话】
【再不接电话我就冲去你家门口捶门】
……
Charles很无奈地给她拨了个电话过去。
“我在上班呢。”
“上班?”Raven狐疑道,“你不是才从希腊回来吗?”
“嗯。”
“这么积极,不像你的作风啊……”
“最近事情比较多。”
“我本来还不太确定,你这么反常我就没一点怀疑了。跟Erik分手了?”
“……嗯。”
“晚上孤狼见,我调个班。”
“不用……”
话还没说完,Raven就挂了电话。Charles也很无奈,Raven一向风风火火、说一不二的,早就预料到他会说什么,根本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给他。
到了晚上七八点的时候,办公室门口探出一个怯生生的脑袋。
“Xavier教授……”
是Hank.
Charles立马头痛起来:“是Raven叫你来抓我的?”
“嗯……您还不下班吗?”
Hank的语气虽然是小心翼翼的质询,但人已经走到旁边来坐着了,大有“你不答应我就不走了”的架势。
Charles不忍心为难他,合上笔记本,抓起外套:“走吧。”
夜幕降临时分孤狼酒吧就开始热闹起来。
Charles熟门熟路地走进去,先到吧台跟Logan打招呼,看到一个戴着红色眼镜的男孩一直盯着他看。
“晚上好,Xavier教授。”
“晚上好,你是……”
“Alex的兄弟,Scott Summers.”
Charles恍然大悟,难怪觉得这长相有点眼熟。
Logan此时从吧台后面走出来,一眼看到Charles:“老位置?”
“不了,今天跟Raven还有Hank一起,我去角落待着。”趁着Scott转身去架子上取酒瓶,Charles低声道:“泡我学生的弟弟?真是禽兽。”
Logan报之以苦笑。
Raven还没有来,但她肯定事先对Hank有交待,于是这个腼腆的年轻人一直在想方设法找话题跟Charles聊天——虽然他明显不精于此道。
跟妹妹的男朋友坐在酒吧里喝酒,自己又是个基佬,真够奇怪的。
直到Charles无意中提了几句正在做的项目,没想到却打开了Hank的话匣子。没想到这个在社交方面相当羞怯的年轻人谈论起学术问题却头头是道,简直判若两人。
Charles忍不住想问,你和我那个高中才毕业,没有什么文化水平的妹妹到���聊些什么??你们到底相互看上对方哪一点?脸吗?!
不过话说出口的时候就委婉很多,毕竟还是亲妹妹,在外人面前要给她撑足场面:“Hank你是怎么会和Raven交往的?我的意思是,毕竟你们两人爱好的领域差得……有点远。”
说起这种话题,Hank又露出羞涩的笑容。“Raven她……很可爱啊……”
果然是看脸吗。
“但你是个前途无量的科学研究员,而她只是个餐厅服务生——没有别的意思,我对Raven的职业没有任何不满。”
“她很直率……也很勇敢,有很多我缺乏的特质……我想或许人会被这些自己渴望却又不具备的东西吸引的吧……”
“你们平时都聊什么?”
“虽然像您说的,Raven她可能对专业领域的事情不太擅长……”
什么不太擅长,根本是一无所知吧。年轻人啊,太会说话。
“……但是她对任何事情都有独特的看法,有些观点很新奇、很有趣,为此深深地吸引着我……”
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聊什么呢这么入神?”
一个包包丢在桌上,Raven毫不客气地挤进了两人中间。好在她这回良心发现,先给了Charles一个拥抱,然后才去亲吻男友。
“这算什么……安慰糖果吗。”Charles嘟囔道。
“我还真给你带了糖果。”Raven打开手包,掏出一捧五颜六色的软糖放在Charles面前。
“适当增加糖分的摄入可以刺激多巴胺的分泌,Hank告诉我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说你们这虐狗方式也太让人防不胜防了吧。”话是这么说,Charles还是剥开了一颗糖塞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盈满整个口腔。
“听Hank说你今天加班到八点?晚饭吃了没有?”
“吃了吧……大概。”
“大概什么大概啊,忘了吧?!”
“一顿不吃又不会怎么样。Raven你这么凶巴巴,会把Hank吓跑的。”
“他敢。你看你,双下巴都没了!”Raven作势去掐他腰上的肉,被Charles笑着躲开了。
“好啦,没事啦!今天回来事情太多,下次我会记得的。”
Raven笑意渐敛:“真的没事?”
“嗯。”Charles想假装不在意地补一句,不就是分手吗,又怕变成画蛇添足,遂默不作声。
“没事就好。”好在Raven 没有看穿他的伪装,很快又欢快起来:“明天开始我那个的餐厅会举行主题活动,有空的话都来参加吧?”
“好啊,有什么好吃的?”于是Charles也假装热络地参加到讨论里去。
三人并没有在酒吧流连到很晚,Charles率先用第二天上午有课的理由离席,于是Raven就说干脆散了吧。
在酒吧门口她结结实实地抱了Charles一下,没有说什么,也无需多言。Charles明白她的意思。
路边拦了辆车,让Hank送Raven回家,他一个人手插在口袋里,慢慢走回去。
很快,就要到冬天了。
“嘿。”
Charles抬起头,看到Raven站在他面前。
他下意识朝外一指:“Hank在……”
“我是来找你的。”
“噢。”Charles默默垂下手。
“为什么不回我的信息?”
“呃,我没注意到手机,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忙。”
“圣诞节来和我们一起过吧,Charles. ”
“我……”
“我们可以坐在暖烘烘的壁炉旁边喝酒、玩填字游戏、相互猜礼物什么的,就像过去那样。”
“听起来不错。但我——我有安排了。”
Raven惊喜道:“你有约会?”
Charles知道她一定会误解,但他也不想顺着她的意思欺骗她。“就是……在家改改论文、翻译一些文献什么的。我打算趁假期把《遗传与变异》再看一遍。”
Raven顿时泄气。“你知道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过圣诞节。”
“我觉得那没什么问题。”
Raven叹了一口气,在旁边坐了下来。
“你知道吗,Charles,你很不对劲。这几个月一直如此。”
“……怎么会?我不是好好的吗。”
“别人或许会被你骗过去,但我是你妹妹,我从八岁时就认识你,你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好。”
“那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Charles举起双手投降,“如果是因为我没回信息的话,我道歉。”
“你确实故意对我的信息视而不见——但重点不是这个。Charles,如果你想发泄,那你就发泄;如果你要买醉,那就去买醉;如果你想找人聊聊,我一直都在这儿。”
“这很贴心,Raven。”
“——但我不想看到你在拼命压抑自己,还总是假装一副‘我很好’的样子。你知道自从你和那人分手之后,你整个人都变了吗!?”
“人总是在不断变化的。”
“可是你——你心不在焉,远离人群,逃避社交——我从没见过你这个样子,Charles. 你还要这样下去多久?”
Charles叹了口气。他开始看向窗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萧瑟的天空。入秋以来很难再看到晴天,大多时候色调都是冷郁的灰。
“……你必须要走出来,你必须要向前看,你必须重新振作起来。Charles,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我希望你能快乐起来。”
Charles转过头:“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Raven等着他说完。
“我不想勉强自己对圣诞节这件事表现出很开心的样子,不想假装很享受温馨的家庭聚会。我只想一个人待着。假如你真的是为了我着想,请让我一个人待着。”
Hank走过来的时候正好撞见Raven跑出去,他差点追上去,但想了一下还是走进了Charles的办公室。Charles低着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膝盖。
“……她哭了。”
“我很抱歉。”Charles干巴巴地说道。
这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特别冷。
最后一批学生也赶在大雪封路之前离校了,整个校园顿时冷清下来。Charles独自走在铺着一层厚厚落叶的校道上,干燥的落叶踏上去有脆响。
而他沉迷于此。
Raven这次真的被他惹毛了——不,不只是这次,是因为长久以来他都拒绝开放自己的内心。他没有和妹妹分享自己感情生活的爱好,何况这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
他要怎么说?——我爱上了一个家伙,但对方并不怎么把我当一回事。于是我提出了分手,毫不意外的,对方没有异议。
太糟糕了。
太尴尬了。
假如能潇洒地告别掉过去也很好,就像以往Raven每次失恋,他们都会到酒吧要一打啤酒,喝到昏天暗地,醒来之后什么事都没有了。
但他不行。
他仍然每天刷新邮箱,仍然每天查看短信。
期待着不应该有的期待,并因为这种不被容许的期待而深深地唾弃自己。
他不想被别人知道,就算是Raven也不行,因为这太不Charles了。因此他假装努力工作,用繁重事务来填补日程表,让自己忙到没空去想别的。
可惜圣诞到了。
“Charles!”
Charles抬起头,老远看到Logan正拖着一棵小松树,在雪地里留下很长一条托痕。天气寒冷,Charles在风衣里面还穿了羊绒衫,但Logan却只穿着一件薄衬衣,还满头大汗。
他快步走过去,帮Logan抬起松树的另一端。
“多谢,前天卡车突然坏了,送圣诞树的快递又偷懒,我只好自己来。”
“酒吧里的其他人呢?”
“大部分都回家过圣诞了,其余的我放了他们半天假,都去玩了吧。”
“Scott呢?”
“他也回家了。他哥哥亲自来接他的。”
Logan说的轻描淡写,但Charles分明知道Scott那小家伙最近很迷恋他,不太可能乖乖跟着家里人回去,肯定有隐情。但Logan没有主动说,他也没再提。
两人好不容易把那棵小松树搬到酒吧门口,就连Charles也出了一身汗。
Logan丢给他一条干毛巾:“平安夜酒吧会有派对,全场酒水免费,你要是有空就来玩吧,往年都挺热闹的。”
Charles擦了擦额头,“再看吧。”
“对了,你好久没来,最近经常有人到酒吧来打听你。”
“什么人?”
“二十多岁的青年,之前没见过。��头发,是个美国佬。”
“哦。”
“不是你在等的人?”
“我并没有在等人。”
Raven果然是被他惹毛了,没有再联系。Charles如愿以偿得到了一个冷清的圣诞假期。
借来的书整整齐齐地堆在桌上,搬进门之后就没有再动过;摊开的笔记本上空无一字;电视机是打开的,正徒劳地制造色彩和声音。
Charles只看了远处五彩斑斓的灯光一眼,就拉上了窗帘。
他什么也不想干。
以往的爱好全都变得索然无味,让他提不起劲。最后他神差鬼使,把那副西洋棋摆了出来。
然后他躺在沙发上,酒瓶放在旁边,打算就这样度过一生。
Charles不是没有幻想过,一打开门Erik就站在门口,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亲吻,告诉他自己再也不会离开。
可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Erik不是那种会为了个人私事抛开工作的人。
是的,他仍然频繁想念Erik,时间完全没有治愈他,反而让他一遍一遍回想自己当时的决定。
假如不提出分手的话,或许现在会比较快乐;可分手后Erik与他长时间的失联又不断提醒他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
叩叩叩。
是谁。
Charles不想起来开门。
他没有接待访客的心情。
叩叩叩。
别敲了,他不想见任何人。
不想说话不想思考不想交流。
叩叩叩。
Charles有点烦了。
他翻了个身脸朝下埋在沙发里。
叩叩叩。
“走开。”他嘟囔着。“我不在家。”
“Xavier教授?”
一个陌生青年站在门口。他看起来疲倦又憔悴,但目光中却有一丝狂热。
这么大雪天,又是圣诞假期,愿意出门的人可不太多。Charles让到一侧,“请进来喝杯热茶吧。”
但青年没有动。
“你是Charles Xavier,牛津大学的遗传生物学教授?”
“是的,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记得这个人吗?”青年掏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孩长得很清秀,笑得一脸灿烂。
Charles不太确定自己见过这张脸,但又有点熟悉。
“好像有点印象,是来旁听过我的课的学生吗?”
“你已经忘记他了?”
“抱歉,我教过的学生太多——”
“你不应该忘了他。”青年逼近一步,Charles感觉到有哪里不太对。
他眼角的余光瞥到金属的反光,炫目极了。
那是一把利刃。
他猝不及防,眼睁睁地看着整柄刀没入自己的小腹。
疼痛像蛛网一样从小腹放射开来,逐渐密布到全身。尽管室内暖气充足,他仍感觉自己身上的温度在流失。
“你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失去意识前他听到青年这样说。
Charles感觉自己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
他听见有人在旁边啜泣,他猜那是Raven. 他很想摸她的头发告诉她,傻姑娘别哭了,可是他连抬起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他以为自己用尽力气大吼了一句,可在旁人看来他不过是张了张嘴。
“他醒了!他快醒了!”
Charles很想答话,但他很快又睡着了,什么梦也没有做。
真正恢复意识是在次日下午,Charles睁开眼,看到双眼肿如核桃的Raven和一脸忧愁的Hank. 他突然感觉画面有点滑稽——“你们看起来像《麦琪的礼物》里面那对小夫妻。”
“Charles!”Raven的声音有点沙哑,Charles感到一阵愧疚,这毕竟是他唯一的亲人,而他竟忍心让她受到这么大的惊吓。
他装作一脸轻松道:“我猜我错过了圣诞大餐。”
“医生说你暂时只能吃流质,但我们可以补一顿真正的圣诞大餐——等你康复后。”
“抱歉,我毁了你的圣诞节。”
Raven摇摇头。“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圣诞节吗?你把我领到圣诞树下,告诉我全部礼物都是给我的。从那时候起我就决定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Hank还在旁边呢。”Charles提醒道。
Raven抹了一把眼泪,“你们都是。”
“这也太作弊了……”
这时一名调查员走了进来。
“很高兴看到你有好转,Xavier教授,我代表警方需要问你几个问题。”
“他才刚醒,你们就不能再等几天吗。”Raven不满地嘟囔道。
“不要紧,让警官先生问吧。”
调查员感激地朝他看了一眼,掏出记录本。
“行凶者名���Michael Lee,你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Charles摇头。
“或许你对他的弟弟Louis Lee有印象。”调查员递过来一张照片,上面是张稚气未脱的脸。
Charles很艰难才从记忆里搜寻出这个人:“……是的,我想起来了,他是一名大一学生,过去有一段时间经常来旁听我的课。后来他就不再来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不来了吗?”
“他……我们曾经交往过一阵子。分手之后他就不来了。我们有大半年不曾见面了。”
“你有收到他给你打的电话、短信、邮件或是其他联系方式吗?”
Charles摇摇头,“据我所知没有。”
调查员点点头,在记录本上写了一行字。
Charles忍不住问道:“我能问问出什么事了吗,警官先生?”
“你知道Louis Lee的近况吗?Xavier教授。”
“我通常不太和前任联系。”
“这个男孩出了车祸。他哥哥长居荷兰,在得知兄弟的死讯后来到这里。他把意外归咎于你。”
“我?”
“这太不可理喻了!”Raven叫了起来,“别听他们胡说,Charles。那男孩的事完全是个意外。
“请说下去,警官先生。”
“那男孩有心理问题。”
调查员递过来几张照片。Charles看到了一间的卧室,四面墙都贴满了他的照片,还画有许多爱心,不需要另作解释也能看出卧室的主人对自己的狂热爱意。另外一张是电子邮箱的截图,上面密密麻麻地列了许多封邮件,全部是写给“Dear Charles”的,但全都标记为“未发送”。
“我猜想他并不能接受你们分手的事实,因此他开始陷入偏执的妄想。根据他的同学和邻居的描述,他总是精神恍惚,经常自言自语,情绪十分不稳定,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半夜在路上游荡的原因。这男孩的事情是个悲剧,但这并不是你的错。”
Charles却说道:“但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并且我也得到了惩罚。”
“不该是这样的。”调查员同情地说道。
Charles知道对方理解的是小腹上这一刀,但他所说的并不是这个。
“另外,校方也有责任。Louis Lee申请入学的资料里隐瞒了他的精神病史,而校方并未查出这一点。”
Charles不解地看着他。
“这也算是精神疾病吗?或许有的人就是很难从一段失去的感情里走出来。”
腹部的伤口很痛,Hank和Raven都要上班而且Charles也不想被他们看到自己人生中最糗的样子——没错,Charles指的就是使用尿盆这回事。他们在场的时候,Charles就坚持要起来上厕所,结果因为牵扯到腹部伤口被医生一顿好骂。
“请你们克制一下看望时间。”Charles无奈道,“医生嘱咐我‘配合治疗,加强营养,保持乐观情绪’至少我要坚持做到其中两条。”
“我们是担心你住院太寂寞。”
“除了你们都没有别人来看我,”Charles抱怨道,“我已经是孤苦伶仃的老头了,晚年只能靠吸猫为生。”
Raven终于忍不住翻了白眼。
Hank正想解释,“不是这样的教授,其实……”
“你都没看到医院前台的探望申请表有多长!”Raven嚷道,“每天都有一堆人排着队要来看你好吗,一堆人!但考虑到安全问题,一开始警方不允许家属之外的探访,后来改成每个探望都需要家属签字同意。而我——” “你因为嫉妒我这么受欢迎所以从中阻挠。”Charles嘟囔道。
“Charles你这个白痴!你的学生我一个都不认识,万一混进去坏人怎么办!再被扎一刀吗!”
Charles不死心:“Hank肯定认识几个吧。”
Raven鄙夷道:“他这种实验室呆瓜怎么能和你相比。”
Hank在旁边边点头附和边忍不住微笑。
“好吧。”Charles完全泄气,“可是看到青春可爱的肉体我会恢复的比较快。”
“别瞎扯那些有的没的。听证会的证词你准备好没有?绝对不能放过那家伙。”说到这个Raven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准备好了。”
听证会在他出院后一周举行,Charles在Hank的搀扶下坐上证人席。他看着对他仍不掩恨意的被告,无比清晰地说道:“这一切完全是意外。”
然后被告的表情渐渐变惊愕,最后是难以置信。
在Charles的证词毫不改口的情况下,公证方也没有更多证据能证明被告的主观犯罪动机,最终Michael Lee被判为“过失伤人”而不是“故意伤人”。
在离席经过被告席的瞬间,Michael低声说道:“我不会感激你。”
而Charles则回以:“我很抱歉。”
抱歉你失去了重要的亲人。
抱歉我们无力挽回什么。
抱歉只能是这样的结局。
Logan在酒吧给Charles办了一个复出派对,受邀名单是按照医院的探访名单来的,此外还有慕名而来的路人,一时场面极其火爆。
Charles看着爆满的酒吧咋舌:“连这都能变成你的创收手段?”
Logan��此的回应则是举起了酒杯。“祝贺你出院,酒水我请。”
Charles象征性地喝了一口椰子水。没有医生的许可,他一点酒精都不能沾,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上周又有一个陌生男人前来打听你。Charles,不是我说,你的风流债是不是欠得有点太多了?”
Charles苦笑。
“那家伙不知道你住院了,我也没告诉他。我没告诉他关于你的任何事情。不过他每天都会来坐一会儿。”
Charles玩笑道:“看样子我要雇一个私人保镖。” “喏,”Logan朝门口示意,“正好他来了。”
Charles随意地转过身,看是何方神圣。
Erik?!
Charles彻底呆住了,笑意凝固在脸上。
Logan看他的表情有点不对:“他不会对你不轨?”
“不,他不会。放心吧Logan.” Charles有点哭笑不得。他眼睁睁地看着Erik朝他走过来,一时之间竟失去了语言能力。
Charles心中纵然有十万个为什么,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还是Erik先开的口。“总算是等到你了。”
“……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Erik报之以苦笑。
“我弄丢了你的号码。到你家敲门也没有人应,此外我只认得这家酒吧。”
Charles又沉默了。
Logan给Erik端上来一杯黑啤,“你们慢慢聊,我去旁边看看。”但这两人眼里都只有对方,没人注意他。
“来英国出差?”
Charles试图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普通朋友再正常不过的寒暄。
“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我想,或许你还会改变心意。”
Charles十分惊讶,“你是说,在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之后?” “很抱歉,在印度发生了一些事情……耽搁了。”
Charles打断道:“不,不用道歉。”
他不用听Erik解释也能想到,一定是等到工作方面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Erik才会顾及到私事。他就是这样的人。
“我可以理解。”他这样说道。
Erik听到他这样说,有些意外和惊喜:“你会原谅我吗?不介意我过了这么久才来找你道歉?”
但Charles摇了摇头。
“我能理解,但我不能接受。”
——理解个屁啊!
开玩笑,我怎么会不介意。我该死的超介意好不好!
凭什么我就要被摆在后面!
凭什么等你把别的事情都处理好了才轮到我。
Charles原以为当面拒绝Erik会很难,实际上却很简单。只需要一点冲昏头的愤怒加上长期积累的不满,冲动的话就诉诸于口。
但他看着Erik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下去,心里突然一阵抽痛。随即他又硬起心肠,不,这一切都是错觉。Erik仍然是那个Erik。而他一点宣泄的快感都没有。
Erik低下头看着酒杯里残余的泡沫,黑啤的苦涩感还残留在口中。
“我以为……”Erik只说了个开头,Charles屏住呼吸想等他说下去,但是却没有然后了。
以为什么,以为我还在等你吗?!分手是我先说的!
Erik自嘲地笑笑,翻过刚才的话题问道:“你已经有了新的交往对象了吗?”
“不,我打算先专注一段时间在学术研究方面。”
Erik点点头。“那也不错。”
两人一时无话,为了掩饰沉默不停喝酒。椰子水突然变得难喝极了,Charles多想罔顾医嘱灌自己一点酒,就算是短暂地麻痹一下神经也好。
“我可以问……你为什么要和我分手吗?”
理由有好多。
要怎么梳理出头绪。
分手的理由根本讲不清楚。
“你的感情太理智了。”Charles盯着酒杯歪着头,似在说服自己这就是真正理由:“我很难接受。”
“我原以为你欣赏我的理智?”
“是,那是曾经。”
我还以为自己能穿透你的外壳,走进你心里呢。
Erik长长叹了口气。
“所以,就这样了吗?”
“我们之间,没有半点可能了?”
他的声音里不是没带着苦涩的。
Charles很想郑重点头说是,但他无论如何没办法亲手斩断这一切。他突然把杯子往前一推,站起来就走。
他恨自己的冲动与软弱。
他渴望被深爱,渴望被挽留。但不是这样。
假如这样说呢?
——我不是不喜欢理智的你,我只是希望你会像失去理智般爱我。
听起来似乎很矫情。
Erik没有追出来,Charles没敢回头看。
当晚Charles理所当然地失眠了。
他辗转反侧到天明,起床第一件事是给办公室助理打电话。
“帮我销假,我今天就回去上班。”
“那个……Xavier教授,”助理为难又小心翼翼地说道:“McCoy先生没跟您说吗?”
“你要跟我说什么?”
Charles拉开门,正好堵到了前来送药的Hank.
Hank一脸尴尬。
“……校方打算对你进行重新评估,看是否继续聘任你为教授。”
“为什么?”
“就是之前你遇刺的事,虽然没有允许媒体介入,但是很多学生都纷纷发了twitter,校方认为这件事的舆论影响不是很好……”Hank显得为难无比又语无伦次,时不时偷看Charles的表情,“教授我建议你这段时间不要刷社交网络,上面……上面都是乱说的。”
“我明白了。”Charles的表情没什么波动,“那我就休息一段时间好了。”
虽然在Hank面前表现得毫不在意,但Charles其实相当不爽。
他突然发现自己没地方可去,到哪都被人举着手机偷拍,Facebook上的评论他没忍住看了,大多数人都把他当做对学生始乱终弃的渣男老师,总的来说风评不算好——是相当不好。虽然也有一些学生站出来为他仗义执言,但毕竟是失去了一条年轻的生命。
“嘿。”
Charles一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散步走得有点远,而Erik就站在他面前。
“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我跟着你走了好半天了,你都没发觉。”
这算是迟到的关心吗?Charles扯起嘴角。
“我被学校开除了。”
“为什么?”
Charles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觉得影响不好。”
“可以控告校方歧视。需要的话我可以介绍律师给你。”
真是很Erik Lensherr的安慰。
“算了。”Charles双手插在裤兜里。“这种事情取证很困难,又会牵扯到很多学生。其中有些人可能还不想对公众出柜。”
他无所谓地笑笑:“我有三个博士学位,找一份新工作应该不会太难。”他叹了口气。“或者先不去想这些吧,先歇一阵子。”
他这样说了之后,Erik没有再坚持。
两人又走了一段后,Charles看到有人举着手机摄像头对着他。他下意识想遮住脸,却看到Erik挡在他前面。
“抱歉,不欢迎偷拍。”
那名年轻人收起手机走了,而Charles只想往回走,躲到自己的公寓里去。
“接着散散心?”
Charles苦笑道:“有可以让我不被围观和偷拍的地方吗?”
“我恰好知道这么个地方。稍微有点远,去吗?”
Charles对自己说这只是普通朋友的来往。
“有何不可。”
反正我现在无处可去。
他们驱车上山。
经过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到了罕无人至的山林深处。
晚霞把天空染成梦幻般的颜色。
Erik从车载冰箱里拿出香槟和酒杯。
Charles席地而坐,闻到清冽馥郁的松针香气。
“没想到我们做这么浪漫的事情竟然是在分手之后。”
Erik不答话,只轻轻同他碰一碰杯。
“Cheers.”
“为了什么?”
“为此情此景,此时此刻。”
“Cheers.”
若干酒下肚,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看着我,Charles.”黄昏时分的Erik也非常性感迷人。
“你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你非常爱我。
想要完完全全信任你,爱你比爱自己更多。
想要最深的痛苦和狂喜。
想要你。
想要你。
他避开Erik已经变得炙热的目光,看向远处变得微型的城市。
“我们已经结束了,Erik。”
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在我变得更加丑陋、索求更多之前。
“等离职手续办完,我大概会离开这里。你仍可以像看望一个朋友一样来看我,像今天这样。我会备下好酒。”
Erik不肯移开目光。
“我对你远远不只是朋友,Charles.”
“或许吧,但就算我们是恋人的时候,我也永远排在很多事情后面。而我想成为第一顺位。”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Charles。”Erik缓缓说道,“在印度的时候,我感染了M型病毒。”
“M型病毒?!就是那个在第三世界国家突然出现,暂时还没有有效治疗方案的……”
Erik点头。“不是没有治疗方案,只是受感染者被发现的时候通常已经发展成恶性,现代医疗手段无力回天。”他挽起袖子,展示上面密密麻麻的针眼,居然还露齿一笑:“像不像瘾君子?”
Charles死死盯着他的手臂。
“我是在陪一个同事去检查的时候发现自己也成了病毒携带者,但幸运的是我仍属于早期,药物治疗仍然有效。于是我暂停了工作,被隔离起来,像小白鼠一样接受各种实验疗法。他们没收了我的通讯工具,因为要对M型病毒进行信息封锁,防止引发恐慌。”
“经过两个多月的治疗,最终我的检验结果变成阴性,也终于获得了出院许可。我买了回国的机票,却被海关拒绝入境。”
Charles想起刚见面时他轻描淡写的“耽搁了一阵子”,竟然是这么曲折的过程。
“后来呢?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这些?”
“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想你或许已经走出了这段感情……我在生死关头徘徊的时候才突然发现,世界上真正重要的东西太少,而我却被无关紧要的事物分去太多时间和精力。所以我想见到你。”
所以……是说我很重要吗?Charles呆呆地听着,突然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人真有趣。生动又活泼。和他在一起一定乐趣无穷,永远不会闷。后来果然是这样。Charles你是我生命中最大的惊喜。”
“你本可以早点说的。”
Charles的眼圈已经泛红了。
Erik轻声道:“我以为你对我已经没有感觉了。”
“你这个混蛋。”
Charles大哭起来。
“抱歉。”Erik张开手臂把他抱进怀里,在他耳边说道,“我一直忘了告诉你,我有多爱你。”
道路的尽头是两扇铜制镂空雕花大门,车缓缓停了下来。
一名面容清俊、风尘仆仆的青年从车里下来,又从后备箱里拎出一个简便的手提箱。给了司机一大笔小费后,他从草地里捡起一块门牌,熟稔地推开吱哑生锈的门走了进去。
庄园内四处荒草丛生,无一处不显得破败凋零,但又依稀能看出往日的荣光。
青年径直走到大宅前去敲门。
来开门的是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在看到来人之后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Charles少爷?”
头发花白的老管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您终于回来了!”
Charles露出笑容。“是的,我回来了。”
Charles得到了最好的招待——殷勤的老管家忙不迭摆出了最好的食物和酒,还忙着支使佣人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通风透气、又紧赶慢赶地催人去把主卧收拾出来——沉寂已久的大宅子也因此有了一丝生气。
当年不是这个样子的。当年它的女主人还在的时候,Xavier家的庄园简直就是附近的社交中心,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客人华服盛装而来,到处都回荡着轻快婉转的乐声,佣人们步履匆忙地穿行在长长的回廊上,每个看到他的人都礼貌地停驻喊一声:“Charles少爷。”
Charles少爷。
如今他早就不是什么前呼后拥的小少爷,只是一个风尘仆仆的归人。
Charles坐在餐桌前,眼看老管家拄着拐杖还把自己和其他人支使地团团转,不禁好笑:“行了别忙活那些,我可能只住几天就走。”
老管家的眼神顿时黯淡下去,却又马上找到了理由说服自己和Charles:“不行,少爷住一天就该讲究一天。我去让把那套银制雕玫瑰的餐具拿出来,少爷以前最喜欢那套……”
“好了,”Charles制止他继续折腾自己那一把老骨头,“那些先不忙。”
“少爷是想……?”
“我想先去看看我母亲。”
老管家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我带您过去。”
老管家在前头不紧不慢地走着,Charles在后面不疾不徐地跟。
穿过九曲八折的走廊,到了一个偏僻的院落。
这里不对客人开放,因为Xavier家族的上一位女主人Sharon Xavier就葬在这里,和她英年早逝的丈夫一起。
老管家很贴心地退开了,Charles在墓碑前蹲了下来。
“妈妈,我回来了。”
Charles从小就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在一群只精通吃喝玩乐的贵族纨绔之间显得非常鹤立鸡群。这也让Sharon女士十分引以为豪。
Charles其实不太喜欢总被母亲当做吉祥物一样带出去在其他贵妇人面前炫耀,那让他觉得自己和母亲在第五大道买的一个限量版手包没什么区别。他希望的是有更多的时间和母亲相处,而不是在社交场合扮演母慈子孝的戏码,他想得到更多来自母亲的关注和温情。
Sharon女士并不是没有察觉到儿子期盼的目光,但她只是淡淡说道:“Charles你不能这么软弱。”
然后亲自给他整了整领结。
这对于年幼的Charles来说就像是决定了某种命运的谶言,他依稀明白原来对情感的渴望是和软弱挂钩的。
并且不是母亲所赞扬的。
于是虽然他讨厌社交场上的繁文缛节,讨厌那些虚荣做作的贵族小姐,更讨厌装腔作势的互相吹捧和看人下碟,他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全都投入到学校里去。因为这是唯一的既被母亲所看重、而他自己也感兴趣的事情。
但就算是拿到再漂亮的成绩,也远远不能弥补内心对情感渴求的空洞。
Charles原以为只要自己满足了母亲的所有期待,就可以得到母亲的爱和认可。
但到后来他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人不可能满足他人的所有期待,除非他完全放弃自我,成为一具行尸走肉的傀儡。
他开始自我放逐。
当第一张他和男孩接吻的照片被掷到Charles面前时,面对母亲的怒火他不是不胆战心惊的。
然而Sharon女士只是把那张照片面朝下地扣在桌子上,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玷污了她高贵的眼睛:“你私下怎么玩都可以,不要被别人看到就行。”
就在那一刻,Charles彻底明白了。母亲要的是一个完美的外壳,而她实际上并不在乎里面是个什么玩意。
于是他报了欧洲最古老最著名的大学之一,用一张漂亮的成绩单拿到了入学通知书和奖学金,带着行囊离开了家,再也没回来过。
感情成了他最后的流放地。
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都瞒不过Sharon女士的眼线,干脆更加放浪形骸。
Sharon女士一开始还想办法把那些男孩从他身边赶走,后来发现Charles不过是走马观花,一个走了立刻换下一个,毫无留恋。于是她也就渐渐没有动作。原以为他只是年少贪玩,结果几年了Charles也并没有往所谓的正轨上走。
和母亲进行这种较劲其实很幼稚,但却是当时的Charles唯一能做的事。他没想过自毁前程,对学术的爱是真爱,不能因为一时意气就放弃。所以大学他也读了,在情事上随便一点而已。
滥交源于寂寞,也源于伤心。
不是没有遇到真心相待的好男孩,只是Charles心底根深蒂固地认为自己本就把这当做是报复母亲的工具,不算对等,不能耽误别人。
对每一段恋情他都事先说的很清楚,就算面对花心和始乱终弃的指责,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谈恋爱嘛,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Charles的花名愈来愈响亮,慕名而来或是被他所吸引的人越来越多,但他也渐渐觉得无聊和疲倦。
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好像感情也无非是那样。只要有一星半点的好感,加一点随时都能上头的激情,只要时机恰到好处,很快就会酝酿出一段干柴烈火。
但烧得快,熄灭更快。
Charles在情场上通常无往而不利,他的西装裤下拜倒的人不计其数,几乎从未遇到过敌手。爱情对他来说就只需要屈尊纡贵地接受一个人的感情即可,那已经是莫大恩赐。
Charles没想过这场和母亲之间的战役怎么和平收场。他们的性格一脉相承,都是外柔内刚,看起来脾气不大,通情达理,却都有十分固执的内在。
结果就在Charles准备进行第二个博士学位答辩的时候,老管家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Sharon女士心脏病突发,走得猝不及防。
“夫人走得很平静。”
“那不错。”他下意识地接了一句。
“夫人吩咐过让您先完成答辩,学业为重。不必请假回去参加葬礼。”
倒是很像Sharon女士的风格。
Charles果真没回去参加葬礼,尽管这让他受到不少非议。
等拿到学位后他也没回去,而是马不停蹄地攻读起第三个博士学位。
两年后他拿到了第三个博士学位,并成为了最年轻的教授,然后他才回家去看了一眼Sharon女士的坟墓。
她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但再没有机会和Sharon女士和解了。
或许她在天堂会明白一切。
Sharon女士去世后,Charles一度觉得人生十分空虚。他这么多年来都靠着一股倔强和要让母亲刮目相看的意气撑下来的,这股气陡然散了,他突然有点茫茫然无所适从。
渐渐不再为了报复什么人而开始一段感情,但过去养成的不良习惯却改不过来。
那就是——很轻视感情。因为得到的太容易,因而不觉得真心有什么了不起。
直到他在一块名叫Erik Lensherr的石头上狠狠绊了一下,摔了一跤。
才渐渐成熟起来。
Charles担心这个故事到后来也会变得千篇一律。
他会很快厌倦不再若即若离、并不事事以他为重的Erik,而Erik的绝境buff会消退,他会回到现实生活中,渐渐把其他事情的优先级拖到他前面去。
何况还有距离太远的事情没有解决,他们可能会走回过去的老路。
在很爽快地跟学校解约后——双方达成了协议,Charles的离职原因为自动解约,双方均无过失,学校也不想在明面上背什么歧视的帽子——他很爽快地把公寓丢给Raven处理,然后只身回了纽约州的西威彻斯特大宅。
至于Erik那边,Charles只说自己要回纽约一趟。至于将来怎么样,他还没想好。
他依稀知道Erik是回柏林去了,在南亚这么兵荒马乱了一场,工作那边还有很多烂摊子等着他收拾。想到竟然能让这样一个男人抛开一切先来见他一面,Charles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扬。
悠哉悠哉度了半个月假,在Erik问及近况和打算时,Charles闲闲说起:“我不打算回大学上课了。我想自己办个学校。”
“办学校?什么样的学校?”
“现在的大学虽说已经有一定程度的普及,但说到底还是精英教育,为精英服务。
我想让那些受到歧视的、上不起学的少数群体办一所特殊的学校。嗯……就叫Xavier天赋少年学校,你觉得怎么样?”
“棒极了。”
Charles笑出声。“你都没看过我的具体计划书,就随口乱赞。”
“还有计划书?那一定靠谱。”Erik的声线在电话里听起来有种过分的温柔:“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
Charles忍不住又笑。
说完自己的打算之后,Charles没问Erik的.
他固然不喜欢异国恋,但也不喜欢强迫别人为自己牺牲,正如他也不会违背自己的意愿为了Erik跑去柏林。
或许他们的感情距离就是这么遥远。
或许哪天他真正成熟,明白感情并不拘泥于一些固定的形式或是对白,某天能接受这种远距离的、淡淡的恋爱。
也或许某天感情淡到像白开水一样索然无味,他们会再次自然而然地分开。
谁知道呢。Charles挑挑眉,又重头看起他的计划书。
“或许你应该再慎重考虑一下。”
骤然被打断的声音有一丝停顿。
“——什么?”
或许现在谈这个不是时候。只是在听到Erik说打算到纽约来发展时,涌上心头的不只是惊喜,还有惊慌和恐惧。Charles原以为自己一直在期待���个。他和Erik,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在同一个时刻看日落。但他更希望这是顺理成章、自然而然的现象,而不是某种浪漫或是牺牲的产物。
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让他忍不住打断了Erik对未来规划的侃侃而谈。
“我是说,你没必要急着换工作或是搬到纽约来。尤其是,不用为了我做这些……”
“你是在担心什么吗?没必要恐慌,Charles. 不论我到哪里工作,我们的关系都不会因此而有所改变。不论是纽约、柏林,还是加尔各答。”
Charles深吸了一口气。
“我是说,万一……万一哪天我们分手了呢?毕竟,我从没有过维持一段长期关系的经验……”
Erik沉默了半晌。
“你和每个人交往之前,都会像这样给自己先留好退路的吗?”
谈话不欢而散。
Charles知道自己是退缩了。
过去他从不畏惧这些,一个男友走了自然会有下一个填上,来来去去,就算偶尔有一点小失落,也不过是微小波澜。他不太在意这些,这也让他成为了感情里糟糕的混蛋。
但Erik却又不同。
他发觉自己很难用平常心去对待Erik,过去那些经验和套路统统不管用。
他对Erik有种过度的患得患失。他害怕每一步走错,害怕每一个会让他们关系恶化的契机,这也让他宁可停滞不前。
但Erik不同。
一旦某个开关被打开之后,冷漠的外表下藏着的是无尽的温柔。Erik喜欢做计划,喜欢事先规划好一切,他说要来纽约工作,说不定连纽约每一条街道名称都已经熟记于心,并且已经计划好要和Charles共同游历哪些地方,对未来有一二三四诸如此类的安排。
大概严谨的德国人谈起恋爱就是这个样子吧。
但Charles发现自己有点跟不上Erik的步伐。他还没有想那么远,没有考虑两人一起住的话用什么材质的床单、什么味道的刮胡水,没有规划过从他的住处到Erik那儿的最优路线是哪条,甚至没有想好是不是和Erik共度余生。
一团乱麻。
“我想保留这个湖,旁边种一些高大的树木,路的两旁种灌木玫瑰……”
Charles穿着卡其色的工装服,跟一群工人在园子里忙来忙去。
老管家从远处走过来,递给他湿毛巾和加了冰块的红茶,见他满头大汗的样子,怪心疼地说道:“休息一会儿吧。当初夫人可从不亲自动手做这些事。”
Charles接过冰茶一饮而尽,然后才拿起毛巾擦汗,不在意地说道:“亲自参与规划会更心里有数。后续是要交给专门的园艺公司来打理,不然光靠我们自己可弄不来。”
“需要的话可以再多请一些佣人来,少爷您的衣食住行都需要有人打理才行。”
Charles好笑地看着他:“请人来负责烹饪打扫和日常维护就行了,我不需要什么贴身佣人。”
“可是夫人以前……”
“好了好了,那是以前。我早就不是什么贵族了。”
老管家不赞同地摇摇头。
“我是要办一个学校,不是要办茶话会,亲爱的。”
“您的意思是,Xavier家族的庄园要让一群陌生的小崽子随便进了?!”
Charles笑笑,把茶杯放回管家手中托盘,往大宅走去。
“有我的电话吗?”
“没有,少爷。”
Erik与他还在冷战。
Charles很难不受负面情绪困扰。尽管他勉强用整理花园、订购教学用具等琐事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还是无可避免地沮丧下来。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Erik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以往有这种情绪体验的时候,他通常会选择去酒吧喝一杯,认识个把可爱的男孩子,双方从相谈甚欢到畅享床底之乐,很快Charles就会把偶发的小失落丢到一边。
但此时他发觉自己完全不想这么做。不知道是突然决定恪守恋情的忠诚守则,还是已经知道Erik并非别人能轻易取代的。
当Charles把自己浸入管家精心准备好的浴缸里时,身体的疲惫像蒸汽一样渐渐挥发出来,但情绪却像一块大石把他压到水底。
或许他应该先去找Erik道歉,毕竟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是他在无理取闹,不把Erik的好意放在心上——没错,问题就是这个。在感情方面他的自我保护机制太过敏感,以至于他很难像一般人那样去接受爱的馈赠。他一方面渴求爱,渴求油然而生的、无目的色彩甚至不要求有回应的爱——这种感情通常诞生于一念之间,由激情、性渴望和某些基于外貌的喜好组成;另一方面又逃避一段稳定的、逐步发展的关系,因为稳定意味着双方的付出和得到达成某种平衡——他几乎总是在害怕自己难以付出同等回报。
经过一番内省Charles发现自己仍然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电话在这时候很突兀地响起。
已经是深夜了,没有人会在这时候打电话给他。除了一个人——
是Erik.
“我想我应该没有找错地方。西威彻斯特,对吗?”
“呃……啊?”
“我看到了Xavier家族的门牌。我想我来对地方了。Charles,我现在正在你家大门口,说实话我没料到会是这么大的城堡庄园——能否请人来给我开个门?”
“……稍等,我马上出来。”
最后是Charles自己裹着浴袍匆匆走出来的,费了一番功夫从卧室走过来。他怎么都不好意思在这个点把管家或者佣人叫醒,倒不是说现代化社会已经把他的贵族习性磨灭殆尽,只是同性情人深夜来访?Charles知道佣人间的流言蜚语会传得多厉害。
大门口的灯已经熄灭了。
Erik就站在那里,像一座雕像。
“Erik你怎么突然来了……”
Charles意识到他从未在Erik面前如此狼狈过,身上只裹着个浴袍,头发甚至在滴水。他总是尽力维持在每一个情人面前的完美形象。完美的衣着,完美的发型,完美的须后水,完美的俏皮话。
“晚上好,Charles.”Erik拿下帽子,“我决定,我们先用你熟悉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再用我的。”
Charles事先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一场激烈的性爱。
倒不是说这不好,而是Erik对他的了解程度比他想象的深,这念头让他窃喜,又令他胆寒。
他实在没有勇气,把真实而完整的自己呈现在Erik面前,但现在情势不由得他不——
“你原本可以邀请我和你一起把你之前未做完的事做完。”
Erik脱下外套,拉掉领带,然后慢条斯理地解着衬衫的纽扣。
Charles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你是说,洗澡?”
很难相信Erik会做这种事。
因为他看起来一直禁欲又克制。
“那么,现在呢?”
Erik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慢慢覆上一具结实又温热的身体。
Erik有条不紊地做着扩张,他的动作简单利落,直奔主题,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意味,Charles却像个初尝情事滋味的小处子一样被他撩拨得血脉贲张。
这可是Erik.
Charles很快就动了情,后穴湿得一塌糊涂。明明是自然的生理现象,Charles却无缘无故感到一阵羞愧。
他们还在冷战呢。
坚硬的性器缓缓进入。
Charles皱着眉,看着Erik锐利的面部线条,就算在做爱时也纹���不动。
冷淡又克制。
不论何时。
“你喜欢这样吗?”
等不到Charles回答,Erik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觉得你是喜欢的。”
“我猜你喜欢被掌控的感觉。”
就算你说得都对,我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讨论心理或哲学问题。
Charles不耐烦地堵上Erik的嘴,Erik则回之以绵长炙热的吻。
然后从Charles的脖颈一直舔到胸膛。
Charles浑身颤抖。
一想到是Erik在做这种事情,他就有点过度兴奋,不能自已。
Erik的性器在他体内缓缓搅动。强烈的快感令Charles微微张着嘴喘气,背脊上都是汗珠。
他们对彼此之间存在的问题避而不谈,一见面先用激烈的性事冲昏彼此的头脑、冲淡彼此的情绪,然后让大事化了,小事不了了之。
他从没试过在吵架或冷战时做爱。
虽然有点用性爱解决问题之嫌,但Charles却发觉他非常喜欢。正合他意。
难道这就是Erik说的,先用他的方式解决问题?
Charles短促地惊喘了一声,被打断了思绪。
因为Erik开始高频率地摆动着他的腰。性器越插越深,深入又频繁的刺激让Charles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的手软弱地抓着Erik的手臂和背部,嘴唇上残留着刚被激吻过的艳色,一双失焦的蓝眼睛空泛地望着天花板。
被抬高的双腿不断颤抖着。
肉体撞击的声音。
不知道是谁发出的带着极致快感的哭声。
“啊……”
高潮带来的愉悦是爆发性的。
被轻而易举地吞噬了。
管家尽职地替睡到日上三竿的主人尽到了带客人参观整个庄园的义务。
非常典雅。
这是Erik的评价。
作为一名建筑设计师来说这评价有些简短地让人觉得敷衍了,管家期待着听到长篇大论的溢美之词,而操着德国口音的客人却在阳光晴好的大早上表示自己有些睡眠不足,需要回房间——主人正住着的那个房间——去再休息一下。
夫人在的话一定不会发生这种事情。老管家愤愤不平地想,一边目送Erik Lensherr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卧室,并且关上了门。
“醒了?”
其实Charles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他没有赖床的恶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起来面对这一切。
“早。我从窗户看到管家领着你在庄园里散步。”
Erik哈哈一笑。“管家对我气得牙痒痒。”
“没办法,他怕是不常接待半夜到达还住在主人房里的客人。”
“那我应该格外感激他为我准备了那么丰盛的早餐,还邀请我整个庄园。”
“真的吗?他没有领你到某个枯井旁边,然后一把推你下去?”
“没有,但我想他一定很遗憾没有这么做。”
两人不禁大笑起来。
“说真的,他可是不是看起来那么古板的人,以前就会帮助我半夜翻墙出去参加朋友的生日宴会。”
“为什么要翻墙?”
“因为两家的家长有点不对付,我妈要树立她在社交场上的的绝对权威地位,就会禁止我去参加某些社交活动。如果我不去的话,就会有一堆人也不去。”
“原来你从小就作威作福。”
“嗯哼,怕了吗?”
聊了一会儿儿时的趣事,Erik问道:“感觉好些了吗?”
“什么?”
Charles看到他的目光,顿时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
“啊……”
Charles用枕头蒙住脸。
“我宁可你永远也想不起要问这个。”
“你的反应不像看上去那么熟稔。”
“我不常是下面那个。”
“我很荣幸。”Erik在床边坐下。“其实我想问的是,你在电话里说的那些……感觉好些了吗?”
“……”Charles的脸顿时青一阵红一阵。
“怎么,”Erik笑道,“你在得到了我的肉体之后就厌倦了吗?”
“不,当然不是。我必须承认,那些忧虑和担心在看到你之后都变得不足为道起来。我爱你,Erik。我只是对自己没有太多信心。”
“记得我说过要先用你的方式解决问题——”
Charles老脸一红。
“——然后再用我的吧。”
Erik从行李箱里掏出一个大信封。
“我给你带了一个礼物。”
Charles疑惑地接过那个信封。
拿在手里一点重量都没有,轻飘飘的。
“是个半成品。原以为可以全部准备好再告诉你,你那么说了之后,我担心没有把它给出去的机会了。”
“Erik……”
“下午我要去纽约的工作室开会。”
“什么,下午就要开始工作了吗?”Charles惊讶道,“我还以为我们可以像小说主人公一样拼命恋爱,不需要工作就有很多钱。”
Erik不禁微笑起来,拿起他的外套。
“工作是房间里的大象。就算是才华过人也要付出很大程度的努力才行。我赞成你开设学校的想法,Charles,但你真的应该加快进度了。只是在家里进行园艺设计可不叫准备开学校。”
“唔,其实……纽约的几所著名的大学都给我发了邀请信,我只是想给自己更长一点的假期。”
Erik给了他一个“我早就想到了,但没想象到你居然会承认的眼神”。
“我会再仔细考虑一下的。”
出乎管家的意外,客人这么快就告辞了。
而回来之后就一直宅在家里的Charles少爷也破天荒地准备开车去拜访一些校长。
不是大学,而是一些愿意接受特殊学生的中小学,看他们都有哪些特���的设施和做了哪些特别的准备。
从庄园出来,到纽约市区开车兜了一圈,Charles感觉自己穿越时空回到了现代社会。
开学校这件事确实比他想象的难度还要大很多,拜访了一些特殊学校之后也颇有收获。
设置不难解决,最核心的还是招收学生的问题。特殊学校不像普通学校一样可以到处打广告,它更需要的是信任和隐私。
Charles打算一步步来。
Erik给的信封里是一把钥匙,还有一个地址。
就在曼哈顿市区,第五大道附近。
这也是把他从深宅大院里拖出来的原因之一。
Charles按捺不住好奇去看了,是纽约的一处公寓。到处都按他的喜好装修,又比他想象的更美。还不算是完全的完工状态,但已经足够给十分美好的想象。
他坐在玄关的地上,给Erik发了个信息。
【在开会吗?】
【没,正好在休息。十分钟后开始下一轮。】
于是他打了电话给Erik.
“我在花园街。”
Erik好像一点都不意外。“新房子看过了?怎么样?”
“非常美。”
“喜欢吗?是为你准备的。”
Charles沉默了一下。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还有一个礼物给你。在客厅的花瓶里。”
Charles爬起来四处张望,找到了那个湖蓝色的细长瓶颈大肚瓷瓶。
他伸手进去,掏出了一个同色的小盒子,里面是一枚戒指。
戒指下面还放了张小卡片。
是手写体,英文和德文各一行,是同一个意思——
“想和你共度余生。”
电话没有挂断,Erik在那头静静听他的呼吸声。
Charles把戒指握在手心里,感觉像是被猝不及防的美梦砸中了脑门。
“顺带说一句,”Erik突然发声,“正在和资方谈判,我可能会到纽约来开一个工作室。”
德国男人的浪漫就是不动声色布置好一切。
过了好半天Charles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Erik……”
他一开口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这个声音哽咽的人,是他? “我才不要你这么做……”
“为什么?”Erik超温柔。
“我觉得我配不上这些……你以后会发现我不是什么好人……我跟很多学生上床,对他们始乱终弃,而且还因此进了医院……”他抽抽噎噎,泣不成声,感觉自己哭成傻逼。
“别傻了Charles. 你是我见过最天真的人。”Erik的声音就像最恒定的化学元素,永远在那里,呈现最稳定的形态,“Charles,你很缺乏安全感,又有些优柔寡断。我不是想替你做决定,只是想小小地推你一把。你尽可以和我试一下,假如不行再分开。毕竟我们有过经验,或许这次磨合起来不会很难。难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吗?”
“不是的……我只是觉得,你以前并没有特别喜欢我……为什么现在……”
“你记得在酒吧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记得……”
“你站在吧台旁边,手里拿着半杯酒,顾盼生辉的模样。其实那个时候我就被你吸引住了。”
“你——”Charles呆住了。
他假模假样地上前搭讪。
他心怀鬼胎地热心帮忙。
竟然全都被看在眼里。
“我不由自主地对你着迷,想见到你、听你的声音、想和你在一起。我撇下Alisa来找你,还找了许多冠冕堂皇的借口。不然哪来那么多偶遇?”
“Erik……”
“我觉得很对不起Alisa. 她是我恩师的女儿,本是我人生规划中的重要一环,但坦白地说,是我背叛了她。”
“我还以为是她要和你分手……”
“Alisa察觉到了我的改变,确实是她先提出的分手。”
“那后来……”
“我从希腊赶回德国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处理这些事情,因为不想把你牵扯进来,所以并没有告诉你这些,就连和你的联系都刻意减少了。Alisa有点情绪不稳定,我花了很长时间抚慰她的情绪,不想让她冲动之下来找你。没想到你竟然会来安慰我,Charles,你真是我的天使。
后来你突然要分手��把我吓坏了。我只想尽快处理好这些事情,来和你在一起。
你住院的事情,我是后来才知道的,非常抱歉。我原来没想到是那么严重,只是觉得你能接受一个小小的教训也好。早知道是那样的话,我一定抛下一切飞奔来看你。从此以后,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至于这个礼物,你不用感觉压力太大。不是想改变你什么,我想每天和你一起起床,仅此而已。”
Charles惊呆了。
“Erik我脑子有点乱……”
“Charles,说这么多,我不是要左右你,恰恰相反,我希望你在知道全部真相后,这次能深思熟虑之后做决定。看到通往花房的阳台了吗?从布宜诺斯艾利斯运来的玻璃门一个月后才会送到。它们很美。”
“我……我不知道……我要再想想……”
“我给你一点时间考虑。你有随时改变主意的权力。这期间我不会试图影响你。我会让你独立地思考和做出最后决定。而这次不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会百分百尊重。”
“那就是说,我只有这一次机会了?”Charles小声说道。
“是的,亲爱的,就算你是Charles Xavier,很多事也不能一遍遍重头再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觉得……如果不抓住你就会错过非常重要的东西……”
“不,不会的。就算放弃我,你还是有一片森林。”
Erik开始讲冷酷的话了。
Charles握着那枚戒指,感觉手心都是冷汗。
“我等你三天。”
“那要是,三天后我还是不能做出决定呢……”
“三天后,我会飞柏林签另一张合同。从今以后,从你的世界里消失。”
“Erik!……你怎么知道我不会选你!” Erik叹了口气。
“如果你想要和我在一起的话,是不需要这么挣扎的。”
“……”
“世界这么大,想和一个人再也不见面也很容易。” “……”
“我要去开会了。”
“好……”
电话挂断了。
毫不拖泥带水,正是Erik的风格。
Charles很怀疑,要是自己错过了这次机会,Erik真的会像他说的那样彻底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Charles听到一阵陌生乐音。
听了半天他才反应过来是门铃在响。
这时候会来拜访的没有第二人,正是Erik站在门口。
“管家说你还没回去,我猜你会在这里。”
Charles才发现自己在新房子里呆坐了一下午。
外面天都黑了。
“Erik我……我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你……
虽然我还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
也做不到你那个样子……
我很希望被别人爱,但是有一点点困难就很容易会退缩……
但是……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Erik喟叹一声。
“我是不是把你逼迫的太紧了?但我又担心,不强硬一点的话,我们的大半生就要在各自的骄傲里荒废度过了。”
“我决定要试一下。” “只是试一下?”
“努力一下。”
“好。”
心甘情愿成为你的所有物。
感情是这样的。
有的人不擅长燃烧,但也有别的方式表达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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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欧组】E♪♪erkoppen/知蛛
*长文预警
*18+ 预警
房间里的另一头响起了开门的声音,迎面走来的女人,她匆忙张开的双臂很平静。男人走到门侧,女人折回门口,双臂里抱起一个少年。男人好像鼓足了勇气似的,直直地便杵在原地,就那样把手伸着。女人回头等候回应,躺在手臂里少年伸头张望。可男人伸出的双臂却发着隐隐的抖。
“让我来抱阿冰吧,西尔维娅小姐。”
男人喊出声来,音量大得能恰到好处地给自己一些自信。
“我不要!”
少年的头在西尔维娅的双臂上向着男人伫立。被称作阿冰的少年刚把话讲出口,话却碰着了男人眼里微弱的凉意,于是手捂到嘴边,好像说话的舌头被凉着了,因此接下来的话,多少带了些愧疚的凉意。
“我的上半身还可以动,我想在家里坐轮椅。”
“你不想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了吗?”被叫做西尔维娅的女人轻轻地问。
“我想一个人看会书。”
女监护人什么都看见了。她的眼角夹着疲惫,却是微笑的。
“别和老师较劲了,阿冰。”
提诺从西尔维娅的手臂上接过阿冰的时候,她正用食指帮阿冰拭去眼泪。不知是困乏还是有一种悲伤,各式各样的小孩向来是流眼泪的高手。提诺第一次学着女主人西尔维娅的姿势抱起他的时候,并没有掂到一个普通的十三岁孩子应有的分量,好像连他的体重都在抗拒自己。
一年前的那个秋天,阿冰——或称他的全名,艾斯兰·弗洛克松,在提诺闻讯赶来之前,就在他面前从一个半成年人那么高的爬杆上像一片布一样掉了下来,掉下来的时候周围包绕的是学校的枫叶山林,和他坠落大地时那不合情理的回响。有那么一瞬,提诺就那样同后来从爬杆上逃窜而去的小朋友们一起看着艾斯兰的脖颈渐渐变青变红,红得刺眼,随着入秋的呼唤,绿色的青春像学校里漫山遍野的秋日红枫一样,染上了妖冶的鲜红。提诺来时的那天,班上很热闹,走时的那天,班级也是一样地热闹,好像他从来不是师长,艾斯兰从来不是朋友。
他抱着艾斯兰往沙发走去。这并不是一个宽阔的家、也并非一个窄小的家。提诺用脚丈量着这个家的宽度:三步并作两步,便可从艾斯兰的房间行至沙发、两步并作三步,便能从沙发行到完全开放式的厨房,折返一步便来到餐桌。再折返一步就又是沙发。艾斯兰独自住在靠门的一侧的走廊,也就两步宽,餐桌则在窗的一边,紧紧挨着。在门与窗的中央,往更深处安眠着的,则是房子的主人两口的起居室。这是个碗橱与装饰画同样昭���的家、这是个拖鞋与地毯同样匍匐的家、这是个倦怠无力与兴致勃勃同样纡尊的家。
艾斯兰被放在靠门的沙发一头,提诺自己坐在向窗的沙发一头,他们之间的纽带便是这一双发臭的下肢。���诺低头沉默着,牵拉起流浪在人间的腿,把手掌合上脚掌,向艾斯兰的方向扳过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与艾斯兰在沙发上的活动便是这沉默的牵拉,好像划着一艘湖水里游泳的红船。
“累吗?”
“累。”
艾斯兰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被他从额头抹在手里的汗被重新攥紧,他在忍受。他眯起眼睛,模糊的光影里看见提诺的眼里兀自闪亮着。在他下肢瘫痪后的一年里,这个前班主任的眼里总是闪着浑浊的光,艾斯兰的流汗没有停止,提诺眼里的光又没有要停歇的意思,于是他干脆把眼睛闭了起来。
“还累吗?”
“今天到这吧。”
直到电视机也打开,五彩斑斓的画面从荧屏上显示了,他才示意提诺调转方向,直到他调着频道,头枕在提诺的腿上,一切训练才终于停止,他能好好伸出手掌来,看着自己抹到手里,流作一片狼藉的汗了。艾斯兰就保持着他枕在提诺的大腿上的姿势,任凭自己撒了很长一会沉静的娇。许是已经从疲倦中缓过神来,他开始同提诺搭话。
“...你想看什么。”
“我?”
“又在播基督教堂被烧掉的新闻、摆了台后,这个台是雕像公园的广告...就是那个福洛格纳公园。我不想看。你想看些什么就看些什么。遥控器给你。..现在我不喜欢看电视。”
“诶,可是,过会我得给西尔维娅小姐帮手做菜。要说看电视...”
“这个台在播《动物世界》、你看这个吗?前几天上生物课的时候,你放过这节目,也讲过这节目:蚂蚁和蚜虫、它们是特别的一对共生的关系。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呢...因为你从前上科学课的时候也讲,只是没有今天讲得这么复杂。我以为你经常看这个节目,要不就不会把今天的课讲的这么难懂。”
“是更抽象了些、因为还加了些中学的内容。”
“但是挺有意思的、..挺有意思。”
“你能感兴趣...我很高兴。那时的科学课,是要给克里夫先生代课。他年纪已经大了。”
“你的科学课比尖老头讲得好。连奥拉夫和比约恩那样的笨蛋都已经知道了蜘蛛和蚂蚁、蚜虫们的区别。”
“奥拉夫他,不是不喜欢听课,只是,要比起上课来,他更想和别的孩子聊天,他性格比较怕孤单。比约恩虽然不喜欢听课,但是他的父亲是养蜜蜂的。他喜欢昆虫。世上没有笨孩子。”
“可是他们的成绩,那时确实总是比我要差些...”
提诺的五指顺着艾斯兰柔软的发,顺得他比从前更加疲倦了。蜘蛛从屏幕那头出现的时候,提诺感到枕在自己大腿上的孩子的肩膀轻颤了一下,频道便从这头换到另一头去。艾斯兰的头被放进沙发里的时候,他的眼睛便从电视机前挪开去、跟着提诺的腿去了厨房。
刀在响。
“阿冰的成绩总是比同龄人要好些。比起职高,他更适合普高课程。他仍有一个聪明的大脑。”
碰开羊排骨的刀声与摞开白菜的声音秩序井然地码放在对话的间隙之中。两个人的手在贴近案板的低空碰了几碰,羊排骨与白菜便齐齐整整地码放在锅中。
“这一年来,彼此都辛苦了。尤其是您。”
“您客气了,这是我职责所在,不管是替您家分忧,还是为我的学生分忧...我刚刚收到回应,有一所中学愿意接收阿冰作为他们的特别学生——他们会保证阿冰同每一个挪威公民的孩子一样坐在课堂里学习,只要那时能够到场参加他们的期末考试,拿到让他们满意的成绩...按阿冰目前的恢复状态和学业表现来看,那并不是难事。请您放心、我会尽我所能...”
“可您的酬劳,同您付出的思虑实在是不成正比。”
“同我在职时没有两样。”
“连现在阿冰的入学事宜,也是由您去沟通的。”
“过程算不得顺利、也不全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贝瓦尔德先生也帮了不少忙。况且,阿冰是聪明的孩子...他应得的。”
“可您这时,不该连佣人的活也一起做了...”
“因为您也让我借住在这里。”
锅子在火上烧着最后一煲汤。西尔维娅的一双手洗得白净透亮。窗外刚刚隐隐亮了一亮,她的一只手还在水流下受着洗,另一只邀过提诺的双手来,用指腹细细揉搓着他沾了羊肉血珠的手。
“那毕竟是我的过失,否则我便不会离职。况且,倘若是真正的佣人的话,本该连最难打扫的客厅也一并清洁,尤其是沙发,因为阿冰平日里在那上面锻炼还流汗...应该很容易变得臭烘烘的。”
西尔维娅搓洗的手停了一下,柔软的水流在四只手掌之间积蓄起来。
“您本应该在高中、甚至如果实习期结束,应该回到你的故国芬兰,或是转到挪威的大学去教书,或者是按你原先的计划去,继续读完你的硕士——...。”
西尔维娅喃了喃,水龙头最后洒出清水几滴,只剩两颗指腹在湿润里互相厮磨。
“在挪威,这可不该是双佣人的手啊。”
“可做老师的总要先学会做佣人,您应该要懂我,科勒夫人呐。”
“别叫我夫人,我可不过三十出头、比你可大不了几岁。”
提诺·维那莫依宁看见西尔维娅似笑非笑的嘴角,那笑容只是刹那一瞬,就转眼消失在她疲惫淡漠的眼中了。她往耳朵上别了一下头发,他觉得那笑容一定被她别到那头发之后,顺着滑进发梢的森林里去了。
从阿冰在学校登记的名字里,或许可以推断出她嫁作人妻之前的名字,可她对外总是称其丈夫的姓氏,工作以外做的也全是妻子的家事,这让他有时会忘记她只不过是艾斯兰的姐姐。可那点缀着她丈夫的家姓,却总像她时而蓬乱,时而柔顺的金色长发一般,在她雾色的姓氏前如妆般摇曳着。她暂时离开厨房,靠在洒满昏黑与霞白的窗边倒茶。热气从茶杯里扑满他的面颊,她穿过热气的珠雾,把一口饮料送到提诺的嘴边。
“先别急着喝。”
在他还未着手打算享用忙碌的馈赠的时候,两片肌肤的热气汇成脸颊间肌肤的暖流。西尔维娅对着他的耳朵说话。
他知道这是西尔维娅要同他说些小秘密,只是在科勒家偶得的每一次双颊紧贴之时都让他的心跳如此措手不及。西尔维娅特有的聊天方式对他来说就像一场社会性灾难。在灾难来临的第一回,当他想说“不行”的时候,无处安放的手被她十指相贴缴械投降,隔着西尔维娅披散开的发帘,他看见马西亚斯·科勒,冠以西尔维娅以本家女主人身份的,真正的一家之主,闭着眼喝着咖啡。他看着马西亚斯的喉结上下摆动,黑色的饮液像流行在喉间的水车一样击打着西尔维娅耳旁微风的节奏,使得西尔维娅的声音也带着一线苦涩,直到马西亚斯一饮而尽的终末,他才终于听清饮料里西尔维娅摆动的双唇。
“今晚,贝瓦尔德·乌克森谢纳要来。”
提诺揉了揉耳朵,西尔维娅的唇就这样同他的耳朵分开,在他的脚步声里热气远去。
“贝瓦尔德先生、他又要来了吗?”
“应该是快了。”
艾斯兰看见提诺从餐桌前走来,边看着大门,边对着漫杯的茶水开始喝,直到喝得茶包都露了底,他便把嘴角抹着了,杯子摇摇晃晃地挂在艾斯兰的头顶。提诺接着伸了些懒腰,指头上还挂着茶杯,随着他的懒腰上下飞舞,最后茶杯落在沙发的靠枕上,他的手肘和下巴也撑在沙发上。茶杯底已干的茶包滑着杯底的水,隔着透明的玻璃在艾斯兰的头顶晃来晃去。他们俩就这样同艾斯兰分享着看电视的快活。
艾斯兰烦了,说:
“提诺,杯子拿开!”
跟在提诺后头的西尔维娅说:
“阿冰,坐起来。贝瓦尔德先生要来了。”
“我来帮你起来。阿冰,来。
艾斯兰翻身的时候,遥控器落在了地上。他的眉头轻轻皱起,连带着瞳孔也一并向里凹陷下去,但他的思虑只是略略地在眼珠上踩出一个浅坑,便即刻往深黑的瞳孔里塌陷坠落,像一朵瞬间枯萎的雏菊。提诺俯下身去抱他,再起身的时候便见到了那双眼睛。艾斯兰在轻声地说。
“我、..我回房间去。”
“不看电视了吗?”��切的是西尔维娅。
“现在我不爱看这个节目。”
频道从这头切到那头来的时候,蜘蛛从屏幕的那头又出现。提诺把遥控器摆了又摆,孩子却只是垂着眼睛。提诺揉了揉胳膊,从电视机前将他抱起的时候,门外飞进一声清脆的邀请函,是门铃。
“我来吧。”
艾斯兰像块肥皂一样滑到西尔维娅怀里。她在这孩子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提诺便目送着他们前往艾斯兰平日的住所里去。他的双臂和这间屋子忽然空了,只有不疾不徐的门铃在屋子里清洗着。他用掌跟抹着额前的碎发,心里笃笃说着别着急,只是这话的声音一旦从喉咙滑进心口,回声便在他的心里荡起一阵频波,和门铃轻轻地和鸣着。他握着门把的手心出了汗。我来开门、我来开门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掌根贴着门把向下一摁。
“Sur-pri-se!”
西尔维娅轻掩上艾斯兰的房门的时候,那充满活力的大喊已力透耳膜,男人和提诺扑了个满怀。
“圣诞快乐、圣诞快乐...提诺、西尔维娅在哪里?不在这里,看来我只是太想她了...我提早回来了,你今天看起来很精神,和以前一样精神,圣诞快乐!你来自圣诞的国度,我自然要尤其祝你圣诞快乐,是吧,是吧...提诺?”
提诺应和着过分热情的男主人,帮他抖掉肩膀上的雪,换下沾满炸鸡和牛肉味的大衣和帽子。马西亚斯·科勒拍着提诺的肩膀——他足够高,高高地扬着笑脸——然后转身向西尔维娅迎去。
“我回来了,西尔维娅。”
他的唇和西尔维娅之间没有距离,在唇线上精致地挂着胜利者的微笑,勾得优雅,像国王走向行宫。西尔维娅踮起脚尖,伸手扶了扶他被帽子压折的翘发,顺着鬓角托起半个脸颊,又用她特有的聊天方式柔声诉说。
“马西亚斯。谢谢你。谢谢你特意这么早到家。贝瓦尔德呢?”
“圣诞快乐,吻我,亲爱的西尔维娅。”
西尔维娅向提诺的方向望了一眼,接着周身开始如上了发条的齿轮般向内旋转,齿案一颗颗地向内卡去,卡去,直到他们俩咬合成天衣无缝的机器,使得周围的空气再也擦不出火花为止。他们站在阿冰房门前的回廊,这条被西尔维娅一眼望得到头的回廊,便如静止的八音盒一般,让音乐也停止,让提诺也停止住了。只有如齿轮一般旋转、旋转在门和门槛的夹缝之间的门铁,正在为了扳开这道被提诺的铁臂挂住了的门而向外牵拉的力而从这音乐盒中,擦出了一声——
“吱扭。”
那就是最后到场的贝瓦尔德。
“圣诞快乐,贝瓦尔德!”马西亚斯字正腔圆。
谁都知道今晚马西亚斯·科勒家在忙着准备庆祝圣诞夜,这一向是所有生活在奥斯陆的人家们的传统,不论是马西亚斯家还是奥斯陆人的圣诞夜,虽无人提起,却无人忘记。从去年到今年,这是马西亚斯家横遭不测的一年。在滚烫的石油之血从地底向上奔流至挪威地表的每一处毛细血管的时代,在脊髓灰质炎被疫苗彻底消灭、分娩的疼痛永不复发的时代,在解脱了一切独裁者与战争狂人,人们谈论昼夜一般谈论幸福的时代,他们却听说马西亚斯·科勒家的孩子从爬杆上坠落,摔伤了颈椎,自那以后便连挪威人引以为傲的、儿童教育黄金时代的七年级都无法可读,连奥斯陆人引以为傲的圣诞夜都只能在医院度过。报纸是易燃品,可正当他们把愤怒指向那高高端坐在班级金銮殿之上不可一世的实习班主任的时候,他却从那王座上消失了。奥斯陆的怒火被刹那浇熄的时候,没有一个外乡人是无辜的。那班主任是个外乡人,奥斯陆人听说他辞职住进了受害者的家中,听说他现领着极微薄的薪资,干着仆人的差事。这足够了,虽无人提起,却无人忘记。奥斯陆人咬牙切齿地看着马西亚斯家门口渐渐有彩灯亮起,那来自圣诞之国、全然洗净了自己罪过的班主任正在拉起那棵漂亮、高耸的云杉树。
“提诺,进来吧!”
奥斯陆人看见那窄门向外逗留出些许的暖光,从清冷闪亮的圣诞彩灯那里,他们看见欢腾的外乡人,提诺·维那莫依宁,向着门里小跑而去,渐渐与那暖光融为一体,然后在屋内屋外全都融成一片的欢闹声里,门关上了。他们要喝酒了。
“日子是在不断变好的。”
马西亚斯·科勒把扎杯放下。
“你酒喝得太多了,马西亚斯。喝点姜糖水吧。”
重新升高的黑色液面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西尔维娅把一杯饮料递到他的唇边。马西亚斯的双眼自此迷离开来,好像双眸糊了一团粉红的口香糖,上下眼皮扯出的长丝黏糊糊地垂下嘴角。西尔维娅用红色的餐巾纸替他擦着嘴,马西亚斯的话被餐巾纸扑得嘟嘟囔囔的:
“我当然知道我喝得太多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嗝。”
马西亚斯扶着啤酒的扎杯把,仿佛铆足了劲似地往椅子背后仰去,简直要摔在椅子背上成一滩人泥。
“可在前天还是冬至,小傻瓜们。你们知道冬至是什么日子吗?在那一天,太阳到了最南边去,从那一天开始,太阳在逐渐回到北方的怀抱。夜晚是在不断地变短的啦。黑夜最长的一天过去了,我们北欧人正是如此!总是呼唤着黑夜离去,白昼快快来临——”
贝瓦尔德把纸巾递给西尔维娅,让她替这饭桌演讲家擦擦嘴巴。
“西尔维娅啊,你是好女人..我们不坏,我们一直都不坏,日子在不断地变好。从我们过去直到现在,我们有了阿冰,阿冰也长得这么大了——阿冰,你今年几岁了?”
“十三岁了。”艾斯兰费力地切着一块肉肠。
“十三岁了、你本应该要上七年级了才对...命运是何其不公啊,我们没能把你从险恶的命运之中拯救。我听说你的同学们嫉妒你的才华。你的智商怕是有一百五,乃至有一百六,要比历史上的所有人都逼近爱因斯坦——你一定知道他是个科学家。你知道尼尔斯·玻尔吗?他也是科学家。人们常把尼尔斯·玻尔同他相提并论,我从前崇拜过玻尔,但我现在喜欢爱因斯坦...玻尔有脑子,还有一大帮朋友,但爱因斯坦除了脑子什么也没有,却胜过他那一大帮朋友。脑子够了!有脑子的人不应与少脑子的人为伍,因为他们总是想方设法地摧毁你脑子...你是一匹独狼,你应该对那些把你从爬杆上推下去的王八蛋们竖起中指!”
马西亚斯的话没有接着往下行去,便被自己用半杯姜糖水泼灭。他畅快地发出饮用碳酸饮料的声音。咔~
“里面加了蜂蜜吗、西尔维娅...还有杏仁和葡萄干...”
西尔维娅点了点头。
“下一次,放到冰箱里、...更好喝,好喝得很...”
“真是的、你懂什么啊...”
艾斯兰把刀磨得吱吱作响,带着脆骨的肉肠在他的嘴里嚼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把带着刺,烤得焦香发辣的话语在其余四个人面前咽下。马西亚斯又喝完剩下半杯姜糖水,长长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这次没有畅快地“咔”,他的皮肤往里皱进去、皱进去。在他眼下的肌肉如口香糖般若有若无地伸张、抽搐后,提诺看见叫马西亚斯的男主人的眉根轻轻下垂,便在左眼里涌出眼泪来。
“是的、我不懂...我什么都不懂...”
他把整张脸都埋进空空如也的盘子里,好像脸上真有一张口香糖似的,便呜呜地哭泣起来。艾斯兰用刀叉把盘子划得吱吱作响,似有火星溅出,好像在切一块钢。一只意料之外的手摁住了艾斯兰的拿刀的手腕,提诺也抬起头来,他看见贝瓦尔德已经把眼镜戴好了。
“阿冰、不要这么说你的姐夫。”
“没事。贝瓦尔德。”西尔维娅抚摸着哭泣的家主的背脊,像安抚一匹狗。“他也不该在这几天提这种论调...虽然明天才是平安夜,但今天也是小平安夜了。”
“可日子确实是在变好...不是吗?”
话从贝瓦尔德宽厚坚实的胸膛里传出。艾斯兰没有继续再磨刀叉了,只是埋头喝汤。在一阵微妙的沉默过后,提诺·维那莫依宁感到自己忽然成了目光的聚焦点,还有西尔维娅在冲他露出微笑。他感到脸有些发烫。壁炉里火已经渐渐有些颓势,他的脸却愈发滚烫,于是他吐了嘴巴里的骨头起身,预备去壁炉里加柴,当他转过身去,贝瓦尔德却已经先一步去把温度升高。那火结实地吃了贝瓦尔德一记,火焰便重新扭着腰,从炉灰里懒懒地生了出来,重新在壁炉里安睡下去。
“日子确实在变好的。”
马西亚斯不知何时也从臂弯里露出脸来,却只是头在双臂垒成的围墙上滚了一圈,侧着脸意犹未尽地冲着提诺笑,脸上的泪还没有干,眼神却变得更加清爽起来。
“一年来你实在是帮了我们家很大的忙,对吧,提诺。你不要害羞。没了你,我们家今年的日子恐怕不会像现在这样顺溜...你看,看看这些菜,没有你帮西尔维娅的忙,做不成这样!还有这些蜡烛,摆的多么齐整,多么像圣诞...你是芬兰来客,圣诞的来客,你把圣诞带给了我们!”
“你在来挪威之前在芬兰做些什么?也是做老师吗?西尔维娅说你还在读书...?读的硕士吗?”
“是的、...”
“专业呢?”
“...古生物。”
只剩下壁炉在安静、纯净地燃烧。艾斯兰看见提诺的脸上的红潮渐渐地发起灰来。
“研究史前生物啊、了不起。”贝瓦尔德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你也是一匹天才啊!”
马西亚斯开始拍着他的肩膀,吐着酒味的嗝。
“用错词了,马西亚斯。”
他拍了一阵提诺的肩膀,觉得乏味起来,便又重新趴回手臂里。
“不要搅我的兴...贝瓦尔德,总之就是,很厉害、很厉害!...枉我见过这么多能干的人,我都没听说过这个专业!是研究乌贼、长毛象那些东西的吗?博物馆里那样、你们是怎么把它们从一堆泥巴变得那么高大、那么伟岸的?”
“所以我常说。”西尔维娅轻轻地叹气。“提诺他...原本也不应该受雇于我们家,沦落到做佣人的地步。实在是他自己人太好。”
“提诺以前也做过佣人吧?手很巧、虽然说你不是芬兰人嘛...但是羊排做的却很有挪威味,简称挪味——”
“笑话太冷了。”
贝瓦尔德轻轻地点头附和着。西尔维娅接着说:
“就算他自己不那么觉得,但在旁人来看,这几乎就是刑罚。”
她抬起头来,双手向上合成十字。
“去年的同一天,我们聚在一起,在医院里忧虑着阿冰的未来,反省着一直以来我们的教育为何会导致这样惨痛的结果,直到真正的圣诞到来的时候,也如惯常的忧郁一样溜走。阿冰迄今以来的人生,又有多少属于孩子的节日是这样一点点地从我们傲慢的忧虑之中溜走的呢?”
松开双手以后,她从马西亚斯的身边夺去酒瓶,便往面前的扎杯里倒酒。提诺瞪大了双眼,好像那硕大的扎杯里灌满的是他的眼球一般,一颗接着一颗地充满西尔维娅的口腔,直到她的腮帮似乎再也装载不下如此巨量的啤酒以后,她才开始努动自己的食道,每一颗都在她的喉口团成一块球状的皮肤,在她通红的高领毛衣上攒出一个显而易见的圆来。
“您是不是喝得太多了、科勒夫人...——”
“随我、这点随我。”马西亚斯嘿嘿地笑着。提诺看见贝瓦尔德站起来,像制止艾斯兰的刀叉一样,用一只手就摁住她的酒杯,在桌上稳稳地刹住瓶底。
“你得听听阿冰怎么想,西尔维娅。”
“...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艾斯兰从汤碗里抬起头,往西尔维娅的方向侧着眼睛。
“她要喝就让她喝——”
马西亚斯还想为妻子辩护几句,西尔维娅却用食指堵住马西亚斯的口,止住了话语的泄露。
“万幸...我们失去了那个圣诞夜,但我们再也不会失去任何一个圣诞夜,因为提诺·维那莫依宁从圣诞之国来了。
世界可被称之为北欧五国的国家之中,挪威、瑞典和丹麦自不必说,他们的历史向来是维京人的历史,是奥丁庇佑海盗的历史,哪怕自称皈依基督,他们的心也从未接近基督。而远在大西洋上漂浮的冰岛,也被迫卷入了海盗的历史。
只有芬兰——我们提诺·维那莫依宁的故土,是圣尼古拉避开了海盗的港湾,向着一览无余的冰海行船,把耶稣基督的教诲带到那里。在耶稣降生的日子里,圣尼古拉像东方三博士一样,向每一个他所知道的孩子赠送着礼物,用善意给养伯利恒之星。
哪怕人已在大地上获得了法律的许可...他在全能的天父眼中也仍是孩子。因此,提诺·维那莫依宁献出了自己宝贵青春中的一年,赠送给了生活在海盗历史之后的奥斯陆,送给我们这贫瘠之家以弥足珍贵的礼物。”
她用那根堵住马西亚斯嘴巴的食指蘸了蘸剩下的啤酒,将身子跨过伏在桌上的马西亚斯,酒珠从提诺的额头滚落,湿润左眼的睫毛。
“你是我们的家人。你可以离职,你可以离开。”
西尔维娅说。
“你离开以后,去到哪里都是我们的家人。”
西尔维娅开始轻轻地唱起圣诞颂歌,马西亚斯轻轻哼着,右手轻轻打着餐碟。贝瓦尔德稍稍迟钝了一下,但却很快转过头来。提诺见他的眼镜里满是温柔与赞许,西尔维娅解开她的头发,将头绳递到他的手里,贝瓦尔德便自若地伸出手指来拨弄着,拨弄出诸多的音符来,数个音符很快堆叠成一首和鸣的诗,不断地堆叠起来。有一声“呜呼”,马西亚斯在双手里拍出热烈的节奏来,贝瓦尔德推了推眼镜,皮筋里便喷出一切的音韵,他们之间即刻展开一场响度战争,这战争把歌曲拍碎又重合,在热烈的餐桌和鸣出一首即兴的原创圣诞金曲,献给看呆也听呆了的提诺。
艾斯兰看见,提诺脖子以上的头开始不自禁地跃动起来。艾斯兰现在低头划拉着铁匙,他抬头仰起脖子痛饮浓汤,他左顾右盼,窗外已经是深得黑的黑,蜡烛从餐桌的这头一直点到餐桌的那头,火光贯穿到壁炉的一头,早已把提诺烤得腹背两面发红发光。涔涔的汗与油滴在碗里,艾斯兰右手发力,餐刀一点一点把黑麦面包的油皮拧进刀口的孔洞里,直到餐刀的铁与瓷盘相撞,击缶,击缶,击成曲末最终的一柄撞针。
音乐戛然而止。艾斯兰觉得自己现在便差站起来了。
“我吃饱了。”
提诺抱着似已沉沉睡去的艾斯兰背向火光,向着黑黢黢的卧房行去的时候,他听见孩子、学生与他所愧疚的对象说出这句梦呓般的低语:我无法忍受了。他感到手臂实在有些酸——许是那滴额间的啤酒已经渗入他的肌肤,他开始喜欢上这家的啤酒味道——因此他靠着墙根稍微站了站,以解酒昏。红色的火映照红色的沙发,餐桌旁的贝瓦尔德在伸出一只平齐的掌来,眼镜的红缓缓抹平在镜片之上,渐渐地便泛起一层粉色的雾,雾下影影绰绰,他往暗处看了一眼。
“可是现在一切都很好。”
“关于您提的我可以离职的事情、...还请您再允许我考虑到圣诞节为止。”
提诺打开房门的时候,便又听见那童稚的呓语叩打耳畔。
“你啊,该不会是已经喜欢上贝瓦尔德了吧。”
两盏橘色的夜灯也停靠在客厅的桌面上,贝瓦尔德略略前倾,写满文字的笔记本便上足了暖色的光晕。
“我来帮您整理睡觉的地方。”
“谢谢。”
眼镜被夹在他长而宽厚的指掌中间,架在其中一盏夜灯上,橘色的暖光便蒙了些许灰黑的斑点。提诺看着他从衬衣口袋里夹出一支黑色水笔来,干练遒劲的笔迹蔓行在霉斑的纸张上。
“是瑞典语吗?”
贝瓦尔德点点头,伸手拍了拍提诺的腰,示意的手接着便向下落进沙发,让出一个可供陪同夜谈的座位来。笔没有停,提诺便借着笔迹追看了半晌,好像夜不曾阖上人的双眸一般。流畅的笔迹,在渐渐晕开的墨点前停顿。他的笔在簿上扣着,打着沉闷的节奏。
“你懂瑞典语吗?”
“我曾学过一些。”
“用它写诗的时候,我才愿意写出诗来。”
“虽然一直知道您是诗人,但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看您作诗、...这是首讲什么...”
“帮我读一读。下面的部分我难以想象。”
贝瓦尔德的头枕着双臂,双臂枕着沙发的扶手,半身是睡进沙发里了。他闭起眼睛,眉头紧到一起,像有些诗还在里面。
“那、请您稍等...有些词有些生疏、..”
贝瓦尔德睁开眼来,一把夺过写满了诗歌的簿子。
“那不用再念了。”
他是忽然地站起身来,把步轻轻地踱着,也不看小簿子了。提诺在背后出了声,声音是有些发抖的。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让您不高兴、我也不是有意地冒犯您的诗...您要吃水果吗?”
贝瓦尔德重新看着了提诺的眼睛,这回是平视的了。提诺起初眼里还有些微颤动的水光,不过很快便淡向别处,是有些害羞了。贝瓦尔德轻轻叹着气。
“晚餐桌上,西尔维娅也说过一些讨人厌的话。你怎么看?你记得是哪一句?”
“..我、抱歉...我不记得。”
“你当然不记得。你会记得那种话吗?你们芬兰人,会记得那种话吗?”
奥丁庇佑海盗的历史。这句话像撞击后宏大的钟声一样在提诺的大脑里嗡嗡地响着。尽管壁炉仍然燃烧,但贝瓦尔德���时的表情却冷极了。或许是他也觉得自己的表情有些冰冷,他接着便说:
“我总是这样、...他们不是什么坏人。西尔维娅也好、马西亚斯也好。你也是——况且我每次来到这里,占了你平时睡觉的地方。”他重新坐回睡觉的地方。
“那样反而更好、这样我就能顺理成章地和阿冰挤在一张床上。他需要不时有人给他翻身或者换尿布——从那以后他便没有再睡好过觉,可他总是介意和我一起睡。但是,医院现在也渐渐减少了专人前来辅导的频率...或许艾斯兰渐渐也能够有睡着的机会了。有时他虽然显得成熟过了头,但终究还是小孩子、睡得着的时候,也还是会说梦话。那时我便不愿叫醒他。”
“你喜欢照顾小孩子、我喜欢写诗...”
“这、不一样...。毕竟您是职业诗人、...。”
“算我说得错了。我不喜欢写诗。”
“可是我看过您的诗。您说您不喜欢、但那怎么可能呢...怎么说呢...我觉得竟能在这困难的一年中,读到您的那些充满希望的,文风有如H·豪格一般的诗歌、甚至结识了您本人。在这充满绝望的一年中,已经是我今年莫大的幸运了、...。”
“你读得挺多。我和他完全不像。”
“或许...我不懂。可能有些多嘴了。但您已经是我亲眼见过以诗为生的、最棒的诗人了。”
贝瓦尔德把笔插回衬衣口袋,把沙发坐垫久久坐稳。提诺也这么坐着,壁炉在燃烧,二人有汗烤出。
“谢谢。”贝瓦尔德闭上眼睛。
“可能有些冒犯您了。”提诺站起身来,借着橘色的光,最后抽出一张纸巾来,把贝瓦尔德有些浑浊了的镜片擦拭干净。沙发上靠着半躺的人把眼皮打开一条缝,盯着他擦。
“我、...和科勒太太他们,可能都不太会说话。您或许有只能由自己来排遣的忧郁,我想,科勒太太他们如果知道您对那些话感到不舒服、一定也会同您道歉的。那句话...在我听来也确有不妥之处、..”
手指抓紧了衣领。
贝瓦尔德揪紧了提诺。
愤怒抓住了惊恐。
眼镜还差最后一擦。
“什么不妥?”
壁炉刹那翻腾出喷涌的火星。提诺·维那莫依宁的双臂膨胀起来,眼瞳里的惊恐即将向着彼岸挥出全然正义的暴力机器——他要保护自己。而此刻他想逃避的,那对贝瓦尔德的眼眸早已全无护卫的秘密可言,因为他的眼镜已经被抓在自己手上。刹那之间他想起艾斯兰,那个一年来头脑总是无法规劝身子的孩子,贝瓦尔德此刻庞大的身躯便如同那孩子一般,他紧紧攥着提诺的衣领,他那悲悯的眼无法控制自己庞大的双臂手中的动作。他太过愤怒,以至于他赤裸的双眸之中,竟闪烁着诸多无辜与哀求。提诺背对着壁炉,因撕扯而裸露出的肩膀被热气所烘烤,他却感觉到了凉意,热气从顶撞头脑的眼处慢慢退潮,他冷下来,在与贝瓦尔德赤裸的双眸相对,冷凝的话语便从唇里流出。
“圣诞老人是假的。”
芬兰并不出产圣诞老人,他知道那是一场芬兰人自营的生活骗局。当他书写板书背过身去,将完成的礼物献给他的孩子们时,他们便埋起头,念起又抄写起自己的书来,口里念的与手里写的却始终是地地道道的挪威语。从孩子起,他们便不同这芬兰人一样留恋圣诞老人,留恋驻留与别离,只是低着头,弓着腰,拾起地上遍布的礼物,把笑脸全部奉送给礼物。对提诺·维那莫依宁而言,这俯拾的道理早应在他从父辈接过教育的重担时便全然接受——他以为自己早已抓稳,但当要捧起这颠簸的手把肉,啃噬这一沉默的真理的时候,他的眼泪却无法停止地因为疼痛而流淌——接受圣诞老人的假象。
热气还在持续顶撞着他的大脑,却不再是愤怒与惊恐,而是不断地冷凝成渐渐浑浊的涡流。他的唇早已被眼泪灌满封口,不再有言语的余裕,多余的泪便不断地顺遂着叙述的召唤,重新从眼瞳泄出。
提诺很强,不是因为他随时准备着动手回击眼前的怒汉,而是当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流泪的时候,他便打算努动舌头,重新向贝瓦尔德解释起眼泪与偶然的口误来。但他说不出话来,他以为自己只是因为刹那的情感口不能言,便四下寻觅,直到发觉自己用于解释的嘴唇现被贝瓦尔德亲吻着、用于努动的舌头在交缠的时候,他却没能像镇定自己膨胀的手臂一般镇定自己渴望亲吻的心,当这颗心被贝瓦尔德湿乎乎的舌轻轻撩动的时候,他因为欣喜若狂在贝瓦尔德的拥抱里剧烈地颤抖着,而贝瓦尔德如前,也无辜地、哀求着地颤抖着。
当他们发现自己是在做如同马西亚斯和西尔维娅之间的,只有彼此的情人才能做的事情的时候,提诺便渐渐使自己平放在火红的沙发上,就像他平日里睡在这张佣人所必然专享的非床之床上一样。在他的愧疚稍微减轻些时,他也渴望与阿冰共享一张床,但他唯有在这火热的沙发上能够全然遁入仅有的昏暗体验,舒展开自己的肢体。那冬日于无人之境燃烧着的壁炉在他的睡前总使自己想起自己的家,与严厉却不失温柔的父亲。于是他向贝瓦尔德展开自己的肢体。衬衫的纽扣已经顺滑到成了他身体的拉链,他希望身上的拉链一直解到两腿之间,但却轻轻把双腿夹紧,伴着贝瓦尔德向下轻啄轻吻的频率轻轻开合着。
他的呼吸渐渐跟上了心跳的节奏,他的感官追上了吻在身体地图上的踪迹,像是一场漫长而色淡的旅行。没有人在沙发上说话,只是壁炉中轻轻开裂的木与柴在他的耳畔回响:
“日子是在不断变好的。”
他像捧起一只生命一样,双手从贝瓦尔德光滑的脊背后捧起他的下巴,一直到头与头、眸与眸再次两相对视。
“我拿灯过来。”
小夜灯中的一半光亮在沙发靠背的平原上一览无余,借此贝瓦尔德能够发现提诺漂亮的眼睛,那眼眸却只是与他的双眸凝视了一会,然后缓缓地合上,等待。或许取而代之的是下沉至面颊的绯红,但在赤红的暖光中,便连那点爱情的余裕似乎都不足为道,只有提诺的声音在陈说。
“贝瓦尔德先生。”他说。
“我在这里。”
“我从以前开始、可能就已经喜欢上您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
“在这里。每到您回家过节的时候,西尔维娅说你是从采风的地方回来的。每见到您一次,我的心里都对您更加尊敬一些、..。”
借着灯,他看见贝瓦尔德期待的笑意爬上唇角、可那像是一双在看着的眼睛吗?提诺在犹豫着,因为那眼眸瞪着它所怒视的对象要裂出血管来。他的眼只是怒视无法被性爱覆盖的地方,好像他再有一秒便不再打算继续了。但他的手却始终温和地替代起微笑的唇吸吮着早已充血的乳,在贝瓦尔德的双眼所看不见的地方爱抚。
“你这同性恋。”贝瓦尔德吐出一句。
提诺几乎到了羞耻的地步,因为贝瓦尔德的那目光很烫,烫得他感到自己的热情还亏欠了很几分,他应更坦诚些、更解放些、更感恩些。他想说出话来,可贝瓦尔德在帮他系上纽扣,衬衣被涨满,酸胀起来的乳在衬衫上撑起乳白的峰顶。提诺惊叫不好,因为衬衫把他的乳重新勒得疼痛,胸口闷起来了,他轻声哀求着。
“这样不喜欢吗?”贝瓦尔德也只是看着,手的吮吸却没有隔离。
“喜欢、...。”
“下面也挺起来了。”
“等一下、等一下...”
他拒绝得很轻,因此贝瓦尔德开始动手套弄起仍锁在裤中的凸出。提诺以极小的幅度开始颤抖的时候,他自己都为这颤抖结实地吓了一跳,但旋即便是习惯与忍受,他的心很快就适应了习惯与忍受。他挽出自己的一只手臂衔在嘴里,轻柔地咬着,好让自己能够有快活得发笑的余裕。拉开拉链的声音静悄悄的,有人在问:
“不喜欢吗?”
“喜欢、...。”
拉链重新合上了,提诺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衬衫已经透湿。他抬起手臂,看着浅浅橘红色的牙印像看着名贵的手表,这只手臂遮住了贝瓦尔德的脸,哪怕他在抬起身子。提诺只是冲着手兀自地噙着眼泪,然后偷笑了一阵,那浅橘红色却渐渐地从手上淡了。他正想追赶消退的牙印,却从手臂背后见着了光,圆柱状的夜灯稳稳当当地落在自己酸胀的胸口,贝瓦尔德看着自己了。
“接下来还要继续吗?”
他心里是急促地渴望着继续的,因此回应的语气已经不似往日般柔软,而是发涨、富有弹性。贝瓦尔德的手近了,一只手托起他的腰,于是他闭上眼睛,期待着另一只手落下。他等了有一会,不知另只手会伸向哪里,只要他能在腰际被托起之时,尽可能地忍受胸口的闷,这闷绝的拉链也一定终将被贝瓦尔德彻底地赤裸、彻底地公开的。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被拉开,腰在外部被一块坚硬的东西顶撞着,另一只手从他的腰际拉出了这坚硬的东西,像是被从沙发坐垫下抽出。提诺并不感到奇怪,现在他什么奇怪也没有,可那腰上是什么呢?
“喜欢吗?”
没有等待,也没有期待,他的腰渐渐贴着沙发坐垫了,黑暗中,属于他的拉链便被拉上了。提诺仍然紧闭着眼,为的是等到更多的拉链,更多的拉链被拉开。他听到塑料硬壳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打开。他的脸滚烫着,直到冰凉的手捧住自己的脸,拇指和食指拉开他闭着的眼皮。他只是顺从着,顺遂着,他期待地睁开眼睛,等待自己的圣诞礼物。
他睁开眼的时候,却看见一片鲜红。
“喜欢吗?”
贝瓦尔德的脸在崭新的塑料壳上变得不可辨认。
“想继续留在这吗?”
眼球凸出、尸体半边汹涌如柱的红流里,静默地垂成一线的脑回,像一条沮丧的蛆。
“还喜欢我吗?”
橘色的灯光把这具尸体照得光明磊落、不可侵犯。尸体的胸腔内结成了蛛网。
“哪怕我是杀人犯、一个杀人犯?”
贝瓦尔德在这张专辑的B面后面笑着,笑得光明磊落、不可侵犯。
“还喜欢吗?”
贝瓦尔德的声音在笑,笑声在无辜地、哀求着地颤抖着。
提诺逃跑了。
“还喜欢吗?”
艾斯兰这么问了。提诺把他从书桌前抱到床上、再帮艾斯兰批改起作业,不时拉动窗帘调整台灯的亮度,好让它和星光能够交融出一个既不过分奢靡,又不过分清冷的色泽来。提诺想起些什么来,又把艾斯兰从床上抱到书桌上。
“我应该睡在哪里?”艾斯兰有些恼火。
提诺一边思考着艾斯兰的发问,一边手中仍在展平自己将与艾斯兰共枕的床铺。他热起电熨斗往上贴紧,用热力好让这床单看起来能够齐整一些。但他无论怎样铺展,床褶都重新翻折回去,像一颗卷曲的螺旋,又像是一只床单的耳朵。他忽然感到一阵恶心,胃液从腹部翻涌上来,迸射而出的却是眼泪,直挺挺地落在床上,刚熨平的床单湿了,泪渐渐没入毛绒绒的床单里,只是总凝结出面上黏糊泛白的东西,他知道是刚刚的光线又没能调好,但他现在伸不出手去,仿佛定身在那滩乳白的泪之中,仿佛乳白色的眼泪黏在他的眼球之上,成为里头的一块眼白。他知道自己今晚为什么睡这床,是贝瓦尔德来了,他从壁炉旁的沙发又搬到这儿来,他要与瘫痪的学生共眠。学生的瘫痪由他而起,他或许此刻也正以自己的瘫痪报答学生。他回过头去,星光与二极管的灯光把书桌旁的艾斯兰衬得光明磊落,不可侵犯。
“你在害怕吗?”
提诺点了点头。
“...谢谢,提诺、老师..。这一年我从你这里学到了很多。”
他示意提诺送他上床,向着提诺涓流般流淌的泪中,揩出一条平整的道来。
“好好休息,老师。”
他的双眼渐渐模糊。艾斯兰后来似乎还自言自语了很多,但不一会便开始翻动床头的书、一页页地在灯下照看着了。艾斯兰感到提诺的掌平放在自己的腹上,渐渐地又温热起来——这是提诺设计的康复训练的结果。他们或许都想起了父亲与壁炉,因而还微微留一点眼泪在枕上,他还想回上几句,表达自己有在倾听,只是耳朵却渐渐地被水声没过,在月光里静默成为了一滩乳白的泪。
“那之后,我便要连姐姐和你的份、...向贝瓦尔德讨回来。”
讨回什么呢?提诺轻声地对自己说,却不愿意睁开眼睛。
他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却知道这里应该是艾斯兰的房间。迈过房间去,他便一定会见到贝瓦尔德。这房间对他来说很惬意,科勒夫妇向这个房间倾注了太多的爱意,当他抱着有轻微鼾意的艾斯兰、听取其中无数噩梦的梦话而沉沉入梦的时候,他渐渐地总觉得自己像是孩子一般。他伸出手去,攀上同床连为一体的书架。艾斯兰的桌边总是摆满了书。他从前总是静静地坐在班级的角落,在他转过身去写黑板的板书的时候,嬉闹的声音中似乎总是缺了现在对他来说太过熟悉的声音:同十岁的他一样怯懦、同十岁的他一样坚强、同十岁的他一样柔软的声音,在轻轻念诵着书架的书上晦涩的词句。
“我又带书过来了喔。”
在最开始进入这个家中的一个月里,叩响艾斯兰房门的总是这一句话,那会为提诺与他背包里的小说赚到一些难能可贵的善意的目光。提诺总是爱在教科书里夹上一本,当他从背包里将它连同半块黑面包拿出的时候,给同一个班上生物课的,外号“尖老头”的克里夫总是会同大家一起抛来怜悯的目光,仿佛他的姓氏就像进化论中的一个玩笑。《万奈莫宁》总该是写给有黑面包以外的食物享用的人才是,就连万奈莫宁本人也该是从大熊座那里得到种子以后,才渐渐开始吟唱他的诗歌的。他知道尖老头不会说,他一直想请人代课治疗咽炎。直到某天,尖老头环顾四周良久,才终于向他开口:
“请您替我代班上一星期的课吧。”
但艾斯兰却把《万奈莫宁》放在书架最触手可及的一端。他够了够那本书,就着窗边微弱的阳光看诗,像从前父亲用手指舔着书页,一边用舔过书页的手指抚摸着他的头,在壁炉边为他念诵古老的诗歌一样。父亲不是诗人,但他慈爱的眼镜里似乎有诗人才能看见的世界。提诺看见艾斯兰在《万奈莫宁》一书上贴下的密密麻麻的书签,正要从胸中由衷地呼出舒服的气来,却发现床边早已空空如也。
他要迈过这房间去。他在门的这头,听见了外面不断地传来熟悉的呻吟。他捂住了嘴唇,眼泪几乎快夺眶而出。
“还喜欢吗?”
他的手心在出汗,门把却因打滑而无法转开。当他旋开门把夺门而出时,艾斯兰早已带着一身热汗倒在地板,还在喘着粗气。
��哎呀、...今天真是好睡啊,提诺。”
马西亚斯扶起艾斯兰的手腕。
“今天你起得格外地晚、我就事先先替你做了,阿冰每天要做的康复训练。”
“我不要再让你来做了...你这白痴、...。你是完全的傻瓜..。”
艾斯兰眼里还有泪。
“我不要...、...”
“看,提诺你看。阿冰他——”
提诺的沉默并不是绝无来由,而几乎是千钧一发了。马西亚斯是仔细地托着艾斯兰颤颤巍巍的双臂,他自以为自己的双臂足够可靠。但那可靠的双臂在艾斯兰站起的刹那腾了个空,接着他所希望向提诺展示的奇迹,便被提诺本人夺去。他伸伸五指,又抬头看看几乎怒不可遏的提诺。艾斯兰借提诺的手攀上沙发的浮岛,艰难响亮地呼吸着。
“您为什么、....!”
提诺想痛骂,却不知应痛骂什么。他张开嘴巴,口中率先回荡起的却是呻吟。
贝瓦尔德握着一把刀,刀在替他说话。
“在做康复训练的时候,阿冰只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站起来。马西亚斯是在帮他。”
刀在字与字的缝隙之间落下,贝瓦尔德在厨房的角落一字一句地把语言切开。
“提诺、今天你可以放假。”
戴着烤箱手套的西尔维娅说着,把一盘切好的生肉端进烤箱。提诺看见贝瓦尔德他低着头、他抬起头,鲜红的肉沫从刀尖挤到手指之上,被冲进水槽里。厨房的阳光现在已经好了不少,能看见北欧少有的阳光。案板上整整齐齐的肉排在这阳光下泛着漂亮的油光,贝瓦尔德长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很满足似地把目光对上一旁的偷窥工作者。
“为什么、..”
提诺的问话声音很低。
“今天你起床要比以往都迟上不少、生病了吗?”西尔维娅脱下一对烤箱手套,把手贴着提诺的额轻轻地说。
“不、...”
“没关系,不用愧疚。”
西尔维娅帮他整了整毛衣的领子。
“我想...可能我们家真的离不开你。但你说的也对...总要让你做个决定,对吗?至少今天和明天,希望能够让你好好歇一歇。”
“我打算今天带你和阿冰出去转转。”马西亚斯借机用一个勾肩搭背略去了此前同提诺的剑拔弩张。“你平日里真的太累了。我从来不知道帮阿冰做康复训练是这么累的一件事!汗我都出来了!”
“因为你是傻瓜。”艾斯兰声嘶力竭。
“可你能站起来了,是吧!你们刚刚都看见了,阿冰站起来了!”
这热烈的呼喊声便把艾斯兰淹没在火红的沙发之中,由马西亚斯带头的掌声便响起来,在西尔维娅歇息的餐桌旁响起来,在贝瓦尔德仍在忙碌的厨房旁响起来。提诺的耳畔,竟也响起了来自他自己的掌声,他不知道自己的掌声从何而起,却不忍去看艾斯兰的表情,而是转头对上了贝瓦尔德。
“今天我有贝瓦尔德帮厨。他说想试试看,能否在晚饭做他拿手的肉丸。午饭,我们两个人随便吃点。”
丸子从贝瓦尔德的左手抛到右手、右手抛到左手。他仿佛极为专注、极为投入地炮制着干练的晚饭。西尔维娅在提诺的脸上落下一吻、又在马西亚斯的唇上落下一吻。她还想接着吻一吻艾斯兰,只是没能吻上,便帮他整了整领子,又折回原地,她疲惫的面容上总归是笑了。
“能在天黑前回来就好了。”
“您好、您好、...”
“您好!哟!——”
“你好!——”
“我们当家的!马西亚斯休假回来了!”
马西亚斯���着口哨,麦当劳一楼餐厅里耸立起一呼百应的口哨与欢呼。
“还没呢、还没呢。”
马西亚斯满足地笑着,手却搭上一个餐巾上挂着鼻涕的孩子。那孩子正努力学着大人吹口哨的手指,把唾沫喷满了一整个餐盘,只是抬起头,马西亚斯的手便揉起他的脑袋。
“你真努力,不是吗?不过、用不着这么努力也可以。”
他举起孩子,孩子的母亲用双手屏住了呼吸,盖住了矫情的热泪。
“看呀——!这是努力的孩子!”马西亚斯高声朗笑,欢呼一浪高过一浪。
“我讨厌他们。”艾斯兰坐在轮椅上轻声地说,或许是声浪太强,好像没听到似的,提诺仍是点单。放下孩子以后马西亚斯呼唤所有人安心用餐,立刻便有人从服务前台行到艾斯兰坐着的餐桌旁,挨着轮椅换了张小桌,其后又询问起是否需要代切汉堡。
“他自己可以吃。”提诺礼貌性地笑道。
艾斯兰叹了一口气,让提诺把轮椅的把松开,双手滚着轮椅,寻找其他偏远的座位。
“我的服务生们要我留在这儿、他们离不开我。我不在的时候,这地方就开不下去、但总得有人休假,不是吗?我得陪你们,还有西尔维娅。”
马西亚斯找着新位置,便接着对提诺这么说,不时还恋恋不舍地回头张望。那远方的服务台终于没再看他,于是马西亚斯回过头来,边聊天边督促艾斯兰不要噎着。
“待会要去公园散散心吗?”他抚摸着艾斯兰的头。
“也不坏。”艾斯兰把头埋进大人们视线所不能触及的高桌的阴影下,提诺听到矮桌旁传来吸饮料的声音。
“我们去福洛格纳。”
等到提诺用手指把艾斯兰的发捋得柔软了,艾斯兰便用手推着轮椅的轮向前行去。马西亚斯锁上车,便同提诺一起缓步追着车辙。
不知是因为此时正是阳光的正午,天空才十分明亮刺眼,还是因为他不知道在这样灿烂的阳光下得做些什么才能称得上休闲,因此未向前方睁开更多的眼。艾斯兰的轮椅不停地向前方滚动着,他不知是否该把步子加快一些,与其说他在看护着艾斯兰与轮椅,不如说是艾斯兰在牵引着他进入公园深处。周围的人脚步虽缓,却从未停下正眼看过那轮椅一眼,只是略略向旁躲开、再躲开一些。于是有些拥挤的人流里,中央拉开的一方平坦,便像是为艾斯兰的轮椅所划开的道一样。提诺没有听见两侧高耸的人浪中窸窣的议论,只是向前行走。
“我们现在也像是一家三口,对吗?”马西亚斯忽然冲他笑。
提诺没有回答,这时他或许觉得自己和马西亚斯有些像摩西的子民。
圣诞前夕,渴望圣灵降临前的人们,都在正午时分踏上遍地的冰雪,前往福洛格纳的中心。这里的访客太多了,与挪威人印象中的市集相比而言都有些拥挤。杉松只在挪威的秋季死去,他们的枯枝上渐会伴行着冬日的纷雪涨成全新的行道树,它们全新的,纯白透晶的叶却是从地下抽枝起来,因那雪下的大时,极寒之地的雪便不像从天上恩赐,倒像从地上飘起一般。在终于停雪,却也仅有几日阳光的时节,公园的工人会把雕像的头顶、基底和纹路里堆积起来的雪同地上的积雪一般清理干净,只留下一道更深的痕迹。这是只有彻底的天寒地冻之中生出的人类,才可踏上足迹,去经行的地面。
提诺已经许久没有踏上过这样的地面,或许他也踏过,但从未仔细地行过脚下的路。他习惯照顾的是科勒家被壁炉烘烤的,从不积雪的地板,如今定睛细看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好似踏着柔软的布一般,脚步尽管因此飘然,却有了些实感。
“怎么样,怎么样!没来过吧?”马西亚斯口中呼出的白气几乎把提诺所能见的面容尽数遮挡,只从语气里可以看见他的笑。在他的印象之中,马西亚斯先生似乎永远只有微笑和大笑,好像昨夜哭泣的酒会从未发生过一般。
他来过这儿,尽管离科勒家有些远,但在他成为科勒家的用人之前,他便已拜访过这公园。路并不难走,却少了公园的气氛。马西亚斯揽住了提诺的肩膀。
“小孩们也都喜欢来这儿玩,那些雕塑的花纹对他们来说很新奇。”
“得把阿冰叫过来。他走得有些太远了。”提诺望着冰雪之上尽力滚动的轮椅。他在远处轻声呼唤,阿冰便停下来,向后伸着头等了一阵。白雪在他白雪般的发下,在他的额前闪光,因为推着轮椅,他的额上大汗淋漓。
“我们真的很像一家三口哇!”马西亚斯拍着提诺的脊梁。
“这话可别被西尔维娅小姐听到。”他却没有接着往下拒绝,马西亚斯便把手搭在他的肩上,齐步向前。
提诺帮阿冰揉了揉手臂,他们便接着向公园深处行去。积雪从赤裸的雕塑上被扫清,露出它们彻底自由的解放来。风雨淋洗的锈像在无数行道树之间昭彰着青与黑色的坦然,男人从雪与铜中解放的器官,有如路牌指示着通往喷水池还要深处的,更加雄伟的雕像,他们远远地望过去,那根柱子好像一只天地间巨大的灵。
“再往上走吧,我想看看那个。”艾斯兰头也没有回地说。
“阿冰今后会成为古斯塔夫·维格兰这样的艺术家吧。”马西亚斯说。
“他也很喜欢科学。因为阿冰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他喜欢思考。”
“喔——当然,思想是很高贵的事情。正如卢梭所言:只有高贵的思想,没有高贵的血统。”
“您很擅长言谈,这点让我很羡慕。...刚刚,在餐厅里,您那号召力很是令人吃惊。”
“没什么、这没什么。一份工做久了,自然就会和身边的人混得熟,经理的工尤其如此。您不也一样吗?西尔维娅和贝瓦尔德都很喜欢您。”
“...不一样的。这个、...”
“我们家原本就没有找佣工的打算。如今佣工也叫保姆,还是有不少人喜欢雇保姆的,全职的、小时的;男的,女的。但是我们家一贯以为,在现在的挪威做这种事,那是贵族做派。可现在他们俩可舍不得你啦!只是他们俩不说。西尔维娅也不说,他们总是有些害羞的。”
“谢谢...请代我向西尔维娅小姐转达感谢。也谢谢您。”
“我也很舍不得你呀。”马西亚斯说。
“我还没有打算要走...我在犹豫着。我还有想弄明白的事情。”
“让我猜猜——是贝瓦尔德?”
马西亚斯把手臂向下垂下去,却只是冲着天空在自言自语,因此在话语里,他藏起了提诺突然糟糕的脸色。
“他同市教育局的人员也都认识,这事你应该听说了。重新给你安排一份教职,或者向原先那地方讨一份声明、推荐信什么的...当然不在话下。你还没找他通通关系吗?毕竟他也偶尔只来咱们家一次。他出身很高,可不像我。他姓乌克森谢纳?知道吧。名门之后,他爹是那有名的大提琴手,还是他们老家的议员,在挪威是提琴手,在他们老家是议员。乌克森谢纳家是世家。他处处都显着乌克森谢纳家的绅士做派。”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努了努嘴巴,沉吟了会,突然笑起来。
“我戒了挺久的烟了,老这样!”他高高地把手扬起来,给了自己一嘴巴子,又自己行了几步踉跄,差点扑上在前方带路的轮椅,只是他的脚间交叉一拐,却巧妙地把身子拧回提诺身边,大口喘着粗气。提诺不知该对这超现实的花招露出怎样的表情。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笑,笑着笑着,看提诺不笑,他就不笑了。
“我抽烟的那阵喜欢像我的父亲一样抽烟,还喝酒。烟已经戒了,酒还是没戒。他抽烟的时候不打人,喝酒的时候打人。他搞黑金属,我和他也一起搞黑金属,因为搞的时候他不打我,还有烟可以抽,有酒可以喝。我们的乐队那时很出名。”
喷泉的水声清冽地冲刷在石的阶石之上。艾斯兰的轮椅在前往“生死柱”的阶梯前停下。马西亚斯把手插到大衣的口袋里,让旁人以为他的假烟已经抽完了。
“阿冰,想上去吗?”
“想。”艾斯兰说。
“提诺,搭把手。”
提诺抱着艾斯兰,马西亚斯抬着轮椅,艾斯兰在两个人的中间脊梁绷紧。他们经过36座扭曲成不同形状的人体,又经过回头,向这蠕动着的三人慕道会报以怜悯目光的无穷的路人。正如马西亚斯所言,冬至日也刚刚过去不久。从他们来时这天还蒙蒙亮着,不一会便渐渐黑了,星辰都渐渐在他们的头顶上显示出来,好像是一夜之间,石头上色彩便从此转暗了。这在北欧总是非常很常见的,周围的人渐渐离开,没有人想要在黑天的时候,在公园里惬意去。他们一级一级地行上台阶去,彼此之间似有一种微妙的、沉静的默契。
“我听说您是丹麦人?”
提诺发问。
“丹麦和挪威离的也不远。”
他们经过人们的雕像,与看雕像的人们。“生死之柱”渐渐地近了,那是挺高的一根石柱,不算太高,但是的确挺高。他们在中间的坪停了停,提诺摇了摇自己的手臂,马西亚斯则是捋了捋自己的手指,艾斯兰则没有动,只是撅着腰,等着下一次再被抱起。
“我听说,我也不是挪威人。”
艾斯兰发问。
“怎么这个时候提起这个?你是我和西尔维娅领养的。因为不知道你的名字,把你起作你的故乡的名字。”
“生死之柱”渐渐又近了,那上头已经可以看见是人了。或许是因为它挺高,略略往上些的积雪便没有清理干净,落在人和人之间的缝隙里,使得“生死之柱”高贵而坚挺的柱头染上了一丝圣洁的雪白。这根柱据说是链接天国的柱子,在靠近天国的这根柱子上,当然应该沾点天国的白雪,只是因为柱子的顶端是平坦无比的,因而在刚被太阳晒过的时候,最该圣洁的地方反而是��无雪白,一览无余的平地,上头有化雪后水的黑色染痕,同柱子的最下端,最为平坦的那层一样。底层刚化雪还没多久,因此底层罗马式的柱黑得笃实,坚定,隐忍,但也没有黑得太多,只浅浅的一层,便过渡到了石头了。中间就是人。这根雄伟的,博大的,挺拔的,高尚的柱上,全都是人。
人。人。人。人。人。
艾斯兰努了努嘴。
“阿冰,往上走过来的路也有讲究。”马西亚斯笑着说,“每条路上的雕像不一样。有儿童的路、有青年的路、有老年的路——”
“那我们走上来的是哪条?”
“最后一座就是这里。看这根柱子,人和人都拼起来。”
“拼得起来?”
“像一组上升的旋律!”
马西亚斯恐怕觉得自己这比喻很好、很巧妙,很能给艾斯兰以艺术的灵感。吸饱了艺术的灵感的艾斯兰接着努了努嘴巴,好像吸了漫长的一口气。
“贝瓦尔德,就在这里杀了你的父亲。”
马西亚斯的眼角开始渐渐发黑,艾斯兰的眼角却渐渐泛红,红和黑都交成一块了、拧成一团了,在空气里擦出火花了。在维格兰静默的雕像群之中,儿童在苦劳、壮年在天真、青年在震悚、老人,只有老人在柱下独自死去。
马西亚斯恐怕是在老人枯瘦的尸体前坐了很久。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在梦里见过。”
马西亚斯在老人枯瘦的尸体前坐了很久,才开始说:老人枯瘦的尸体生前是无恶不作的,老人枯瘦的尸体是该死的。尸体所到的地方,有一座基督教堂就烧一座基督教堂,有一杯基督徒的血,便饮一杯基督徒的血,他儿子的母亲便在他的酒杯,头盖骨便是他的酒杯。尸体用人肉的乐器唱世界上最邪恶的音乐,他很会唱,嗓子的声不光是金属的,还是黑的,不是被烟和酒腌的、是被血染黑的。尸体喝了血以后就醉了,醉了就打儿子、儿子迎醉长大,渐有了一身气力,尸体打他不过了,便朝他施以邪恶的萨满巫术。儿子看见自己巫术的眼中有马、有巨人、神、精灵和矮人,在烟尘之中迈出脚步,尽数从黄昏之下向他奔来,为首的独眼神明,唤名做伟大的奥丁。
马西亚斯说:尸体的儿子首肯了他的血脉,让连着同他前来的两个男孩儿也这么做、矮个儿点的男孩儿是个假声男高音,尸体让他替自己唱了歌;高个儿点的男孩则是提琴手的名门之后,老人让他弹贝斯和拉提琴,儿子则只打鼓。尸体只有两只手,俩手最多弹吉他与键盘,但加上两个男孩儿和儿子,就是八只手。奥丁骑着的马,脚也是,而他们四人拼在一起却绝不像马,而像蜘蛛,因为为首的那颗头并不是骏马的头。蜘蛛在大地上爬行、蜘蛛在教堂前爬行,有一座基督教堂就烧一座基督教堂,有一杯基督徒的血,便饮一杯基督徒的血。蜘蛛除了腿以外就是头,老人有了腿,就接上了老人的头,不仅有头,且绝只有他一个人的头,其余三人绝不可出头。尸体说:“成了。”第一张专辑就出来了。
“贝瓦尔德出了头。”
马西亚斯说:矮个儿的男孩儿渐渐长成了女人,假声男高音却没有渐渐长成花腔女高音。马西亚斯接着说,乐队的嗓子没了,尸体的嗓子里头却已经全是烟酒。贝瓦尔德听得分明,尸体最后说的话是:“得把他变成女人。”那之后他不再说话,嗓子里的烟会烫死蜘蛛、嗓子里的酒会淹死蜘蛛,但是嗓子里有女人就不一样,几亿的蜘蛛全都可以浸泡在乳色的大海里,从中再生出几亿亿的新的蜘蛛,所以他不再说话,只是动手。在维格兰公园平坦深厚的石阶上,枪与玫瑰没有打算隐藏。
“贝瓦尔德也会用枪。”
提诺在听着,眼前却不是一把枪,而是一只蛆,从脑回那里垂下来,在沮丧着,尸体的胸腔里,结成了蛛网。马西亚斯说:他不知道贝瓦尔德是怎么学会用枪的,就像他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到维格兰公园的柱下、他们三个是怎样离开了马西亚斯的父亲的,又是怎样长成新的男人、女人和男人的。他们好像一夜之间长得很大,很大。女人现在是马西亚斯的妻子,贝瓦尔德现在是马西亚斯的朋友。
“可是,一切都过去了。”
马西亚斯只是冲着艾斯兰笑,把他的头发揉成一团,又把他的头发根根捋顺。
“贝瓦尔德是杀人犯,但那又怎样?我父亲是个人渣,他早就该死了。正义永远不会杀死善良的人。对吧?我感激贝瓦尔德,他为了西尔维娅把自己弄疯了;我希望西尔维娅能幸福,这愿望也是他的愿望。”
“就连贝瓦尔德现在的疯病...也渐渐好转很多了。”
提诺离轮椅上的艾斯兰和马西亚斯实则很远,因此他的喃喃自语只是飘在空中。他只是不时点头。
“日子是在不断变好的。”
没有人说着这句话,他却在马西亚斯的话与话之间听见了这句,眼前渐渐起了一层水雾,这是欣喜与快活的水雾。他此前从没有把世界看得这么清晰,这么分明。他看见了“生命之柱”诞生的过程,在大地的震颤与轰鸣之下,人与人首尾相接,彼此咬合,膝盖与膝盖交叉在一起,人便向上攀登,通往天国的大门敞开着。那柱的顶端是谁?
对,应该是贝瓦尔德。贝瓦尔德·乌克森谢纳。他是名门之后,他是暗黑的、悲怆的英雄,他应该要是从伊尔马塔的腹中生出,再高高地立在大海之中的石柱之上。他曾经是乐手,万奈莫宁也是乐师;他现在是诗人,万奈莫宁也是诗人,提诺的姓氏在闪光。火炉旁抚摸着提诺的头的、慈爱而严苛的父亲有了形状,他就是父亲。在马西亚斯与西尔维娅需要他的手艺与力量的时候,他必然在铜船上归来。从铜船上归来,从墨西哥的东海岸归来,从阿瓦隆归来,从弥赛亚归来,人、人、人、人、人,一切都将归来。他赢了,他终于会是赢的!黑暗没有战胜他,光明却呼住了他!他赢了!提诺·维那莫依宁的眼中的雾气渐渐有了形状,喜悦和激动的眼泪重新袭上他的心头,他能原谅,他能宽恕,他想回去!他想回答!他能留下!
“还喜欢吗?”
“还喜欢、比从前还要喜欢。”
艾斯兰,你在哭吗?你和我一样在哭吗?
马西亚斯轻轻地抹掉眼角的眼泪。艾斯兰从轮椅之上,向提诺转过头去。那只是孩子,只是孩子而已。艾斯兰努了努嘴巴,好像刚刚抽干了一根烟。
“我看见过。我看见过贝瓦尔德。他不是英雄。”
“因为他做了和你父亲一样的事情。他玷污了我的姐姐。”
你胡说。
你骗人。
你什么时候见到的?!
“在梦里。我见到了。”
你这撒谎精。
你这爱说谎的孩子。
“但是不一样。在我还能走的时候。我也见到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你为什么要骗人?
“节日的每一次。”他仔细地低下头想了想。“几乎是每一次。”
“艾斯兰!”马西亚斯是抢先一步揪住了艾斯兰的领子。他齐整的领子,现在被揪得出水。艾斯兰总是汗涔涔的,额头在汗的瀑布之中发着亮光。马西亚斯的手在颤抖,因为艾斯兰低着头,他低着头,眼睛闭了起来。艾斯兰紧闭着的眼睛前忽明忽暗地闪光,不停地闪着光。马西亚斯用拇指抹掉他眼角的泪,才发现艾斯兰也在发抖。当他的眼从发下暴露出来的时候,忽然他哭了。
“我想救你们、让我救你们吧...”
他伸出双臂抱住马西亚斯的头,艾斯兰的肺与他仅有的半身痉挛着,呼吸之中起来像冰冷黏着的雪粒在鞋与地缝之间摩擦。马西亚斯的眼神终于柔软了下来。提诺手里拿着刀、拿着枪了,就像贝瓦尔德拿着刀,拿着枪了。提诺看向自己的掌心,枪与刀都勒出柱的形状。
“我并不是不相信你...”
马西亚斯没有再说话,艾斯兰却拼命地点着头。
“现在,我们回去吧,好吗?”
马西亚斯现在半跪着,双手掌心里捧着艾斯兰颤抖的泪和脸。他轻声允诺了好一阵,发现艾斯兰只是点头,从开始哭起便没有再说话。他抬头望去,满天的星辰下,提诺的眼泪轻轻打在艾斯兰的头发上。
他们仨都哭过了。
“天马上就要黑了。”
“生命之柱”在哭泣的大地上矗立。
天已经黑了,今天的黑是特别的。如果平安夜的夜晚以黑夜的长度来丈量恩赐幸福的厚度的话,至少挪威人应该要是世上为数不多的、在世界的平安夜里最为幸福的居民。他们开车路过一角的平安夜。他们经过中央车站,从奥斯陆前往卑尔根的火车铁路会穿过南部那些被春风滋润的挪威森林,逐步爬升至美丽的哈当厄尔高原,常年飘雪四季如冬的芬瑟,接着穿过沃斯周边一众秋色无边的田园村庄,最后到���时常飘雨的卑尔根。至少他们中应该没有人去过卑尔根,因此从来只在平安夜继续向前。他们路过卡尔·约翰大街,从公交巴士下站的街口城墙上会倒映着锡箔的雪花,漫长如蟒的圣诞彩灯把楼和楼之间的人流拉近拉满,在逐渐上升的街道两旁是次列间错排开的国旗与市旗,还有挪威国王的王宫,和挂满彩灯的树木。孩子们在议会大厦与国家剧院中的溜冰场上驰骋,比昂斯滕·比昂松和亨利克·易卜生在冰面上注视着圣诞夜空下的一切:易卜生把手背过身后,看着冰面下的裂痕;比昂松则把手插在裤兜,高高地昂起头,看着冰面上满地玩耍的孩子们。
“今后会有机会重新来这里玩的。”马西亚斯对后座的艾斯兰说。
他停了车,今天是马西亚斯第一次在按下门铃前犹豫,在终于想起有钥匙之前,提诺已经率先把钥匙插进了门孔之中。他回头去把在轮椅上等待许久的艾斯兰抱回家门口。迎着敞开的门,他和艾斯兰都看见了全新的装置。
“这是贝瓦尔德为阿冰准备的圣诞礼物。”
提诺已经换完了鞋子,他转头去看壁炉烧火的情况,才忽然发现那并不是真正的壁炉,而是电壁炉。这电壁炉看上去使用已经颇有些年头了。他看见贝瓦尔德仍勤快地在簿上抄写些什么,只是在西尔维娅提到他的时候,才把笔插进口袋之中,转过身来。
“这是之前找市医院订做的截瘫步行器。”贝瓦尔德说。“试试看。”
他站起身来,伸出双臂想让马西亚斯把艾斯兰交给他。他的手牵起艾斯兰的双臂,感觉手里握着的触感是颤抖的。他不知是马西亚斯的手臂在发抖,还是艾斯兰在发抖。
“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圣诞故事,况且这个也塞不进袜子里。现在试试看。”
他缩回一只手扶了扶眼镜,不知是被马西亚斯盯着了,还是眼镜的角度不太对。直到他摸起耳畔的一根深沟,才吁出一口气。
“现在不要。”艾斯兰的声音轻得像哀求。提诺转过身来把艾斯兰接去房间,又折回抱起步行器。
“我先放回他的房间去。”提诺像在和步行器说话。
“西尔维娅,您现在有空吗?”马西亚斯脱下外套,牵起西尔维娅的手。她的手上还戴着烤箱手套。马西亚斯尽可能轻地替她脱掉手套,好似戴上戒指一般柔和,西尔维娅没有出言反驳,也没有迟疑,她便随着马西亚斯向着房间走去。两边的房门都已经关上,贝瓦尔德拾起眼镜来。
这是平安夜最长的一段沉默,沉默得就像之前经行过的所有年岁一样。在贝瓦尔德的笔记上,不曾记述过的这首诗,此刻却非常应景,它们从四面八方响起,却又像来自天空的正中央。这是来自圣夜下,窗外边,每家每户的在沉默之中为祝福念诵的祈祷文,这是一首以色列人摩西的诗歌:
“我们经过的日子、都在你震怒之下。我们度尽的年岁、好像一声叹息。 我们一生的年日是七十岁。若是强壮可到八十岁。但其中所矜夸的、不过是劳苦愁烦。转眼成空、我们便如飞而去。 谁晓得你怒气的权势、谁按着你该受的敬畏晓得你的忿怒呢。 求你指教我们怎样数算自己的日子、好叫我们得着智慧的心。 耶和华阿、我们要等到几时呢。求你转回、为你的仆人后悔。 求你使我们早早饱得你的慈爱、好叫我们一生一世欢呼喜乐。 求你照着你使我们受苦的日子、和我们遭难的年岁、叫我们喜乐。 愿你的作为向你仆人显现。愿你的荣耀向他们子孙显明。 愿主,我们神的荣美、归于我们身上。
愿你坚立我们手所作的工。
我们手所作的工、愿你坚立。”
人们在节日里默念这首祷文。在挪威人的节日中,昨天叫做小平安夜,今天则是大平安夜,今天要比昨天的晚餐吃得更加丰盛,正如今年要比去年的晚餐吃得更加丰盛。艾斯兰坐在餐桌的窄边,宽边上则两侧分开,提诺与贝瓦尔德坐在一侧,西尔维娅与马西亚斯坐在另一侧,靠南的一边则尽数交给了窗,与窗外尽情绚烂的烟火,如果从窗外看去,还能发现窗外彩色的圣诞树。没有人知道今夜是如何到来、如何来到的,就像没有人知道这些菜肴是如何仅仅凭着两个人的手做出来的。他们动刀子、他们动叉子,三文鱼腹,黑面包还有香肠;他们倒杯子,他们倒盘子,肉丸,鱼子还有越橘酱;他们找乐子,他们动嘴皮子,羊排,猪五花还有熏羊头。
马西亚斯在那边举起酒杯:
“我们敬贝瓦尔德一杯!”
他们高高举起酒杯,马西亚斯爽快地一饮而尽。
“我们敬提诺一杯!”
提诺把酒杯举起,马西亚斯又爽快地一饮而尽。
“来,阿冰,你也来。”
艾斯兰说他喝果汁也喝不下了。于是只有马西亚斯一饮而尽。
“西尔维娅,来、来、来...”
敬西尔维娅的那一杯的时候,马西亚斯喝到一半的时候,便醉倒了,睡着了。于是接着,他们不再动刀子、动叉子、不再倒杯子、倒盘子,连嘴皮子和乐子他们也稀微了,于是人们散了,灯也关了,艾斯兰与贝瓦尔德散了,客厅与餐厅、走廊与房门、厕所与厨房,已经尽数地交付给绝对平安,绝对无憾的夜了。
没有人在等这个夜来临,也没有人在等,外面的人没有等,里面的人也没有等。奥斯陆的所有都收敛起了他们可能发出的光,卡尔·约翰大街变暗了,市政大厅变暗了,国家剧院变暗了,建筑与建筑之间捆绑起来的圣诞彩灯变暗了,孩子们玩耍的溜冰场也变暗了,冰面上没有比昂斯滕·比昂松,冰面下也没有亨利克·易卜生了。中央车站变暗了,春风吹过的挪威森林变暗了,美丽的哈当厄尔高原变暗了,飘雪如冬的芬瑟变暗了,秋色无边的田园村庄变暗了,飘雨的卑尔根也变暗,且暗得还要往远又更远处了。福洛格纳、维格兰雕像公园正中央,人与人之间用肢体堆砌的,从地表通往天国的台阶没有亮起来,地表和天国并不打算显示它们;就连肢体与肢体之间,微末的雪也没有再亮起来,它们是心怀感激地接受了黑暗的。黑暗在沉没,夜在沉默,只有说要有光,它们才会重新亮起来,像这照耀地球的日光一样。光没有来,它们也不来,光说要走,它们也不会停留,光会消失,但不会隔绝,黑夜长存,但绝不永存,一切没有等待黑夜,它们只是在享受黑夜,一切在等待光,连黑夜也在等待光。
光来了。
贝瓦尔德赤裸着。
西尔维娅赤裸着。
马西亚斯赤裸着。
提诺看着。
尸体也看着。
西尔维娅把尸体端正地摆放在自己面前。
“贝瓦尔德不是杀人犯。他谁也没杀。”
电子的炉火在机械地燃烧,烧得各外通红。在马西亚斯还没有挥出拳头,贝瓦尔德也没结结实实地挨下那一记拳头的时候,提诺在他见到贝瓦尔德的那个沙发上见到了西尔维娅。她把尸体从专辑唱片里搬出来,让提诺用食指和中指去仔细触摸。在提诺没能摸到手的时候,西尔维娅从唱片的B面又抽出一张纸来,把它细细地展平了。那上面全是字。
“这是遗书。至于封面上,那是他自己来的。不一会就死了。”
“他从前很亢奋...毕竟也喝酒。马西亚斯现在会喝酒,也都是和他学的。但是连他也没有杀过人,更不要说他妻子。是有一天她起床上厕所,在厕所里滑了一跤,死了。然后他就开始喝酒,马西亚斯就是和他学的。喝酒以后就是抽烟。
他的烟抽多了,咳嗽的时候的声音被人听得像黑金属,于是让那时饿得快死的马西亚斯帮他找人来听。有人爱听,贝瓦尔德就爱听。他家里人不让他听这个,所以贝瓦尔德愿意花钱。他也有钱可以花。
他的烟抽得越来越多了,歌也唱得越来越好了。但是除了贝瓦尔德没有人在听。基督教堂也不是他烧的,但是总有人在烧,于是渐渐地就是他烧的,人也就渐渐是他杀的了。”
西尔维娅把照片贴在胸口。
“这都是他摸着我的胸的时候告诉我的。他说我的假胸像他死掉的妻子,摸起来比真的还要更真。我知道他不是想和我说话,他是想和胸说话,说着说着,他就忽然哭了,说毕竟不是真的。他那以后就常哭。
他溜到维格兰雕像公园的半夜,是他带着我的。对着我的胸,想让它告诉贝瓦尔德点事情。他不在乎马西亚斯,也不是在乎贝瓦尔德。他应该是在乎贝瓦尔德的钱。
假胸不可能告诉贝瓦尔德这些事情,但是马西亚斯知道了。召去辨认尸体的时候,先一步赶到的却还是贝瓦尔德。
唯一说对的是,贝瓦尔德真的拿了枪,是他自杀用的那一把。他的脸上都是鼻涕和眼泪。”
贝瓦尔德的脸上全都是鼻涕和眼泪。他的眼镜已经碎了,却不是在脸上碎的,是浴室的镜子挨着他的背先碎了,在灯暖被飞来的碎片击碎的时候,他滑了一跤,眼镜就是在那时被他用膝盖跪碎的。他插着全背的玻璃,但仍挺立着,全部流着血,在铁青的脸上爬行。他用这双膝盖爬出浴室,马西亚斯用那双脚退出浴室。
“如果不是因为枪里面只有一发对准了颈动脉的子弹,也在他死的时候被用光了的话,这张封面上的脸还会那么完整、血和脑浆还会只从这一个地方流出来吗?”
贝瓦尔德的全身现在都是血,他伸出手,往脑门一直抹到脖子,让玻璃的碎渣���破了自己的手掌。他站起来,马西亚斯往后退了一两步,他一直往亮着灯的走廊伸出手掌去,又伸回自己的面颊,瞪着掌心,好像自己的眼球理应更多地瞪出一点血,应该喷到手掌心里,没过每一缕掌纹似的,但眼球终究没有流出血来,什么血也没有。
“贝瓦尔德那时在咆哮。他已经被按到了地下,还在咆哮。”
贝瓦尔德在咆哮。
“我是...”
他伸出被割破的手掌,使劲地把已经脱落的玻璃摁进自己的脸颊,头发在四处飞溅,他用膝盖在满是玻璃的背上行走着,每一下的膝盖没能笃出全然的声响,他便用拳头砸进地面,木屑和油的声音在断裂。他的咆哮没有单词也没有语法,只是用黑色的声音在咆哮,咆哮的临终,他终于咆哮出了一句话。
“我是一个、维京人——!”
马西亚斯的怒火变成了害怕,两行热泪流到唇角。当它干裂的唇纹被泪水浸润以后,那满是利牙的上下颚便猛地从中间裂开去,他的双唇便自此皲裂,从里头渗出全然的,令人羡慕的血来。
“马西亚斯那时候在我的旁边。他很害怕,他那时候甚至哭了,这是他后来对我说的。但是哭了以后,他反而变得好战起来了,他并不是一个好战的人,这也是他后来对我说的。他对我说很多,包括后来他说他忽然喜欢我,他说他想给我幸福,他说他想要个孩子。这些都是真的。只是在那个时候,他忽然从我的手里挣脱去了,他去抢到了贝瓦尔德用来射他爸爸的那把枪。”
马西亚斯掐住了贝瓦尔德的脖子,他的血混着贝瓦尔德的血,在他的双手里握着。
“但那只是一把空枪而已,被按在地上的,紧闭着双眼的贝瓦尔德没有听到,紧闭着双眼的马西亚斯也没有听到。”
“因为枪只响了一声,只有我听到了。”
西尔维娅从碎裂的镜子里走出来了。她的眼睛睁着,胸前赤裸着,两颗假胸在那之后荡不起任何波纹。
“枪响的时候,他在我怀里,还摸着我的胸。后来,贝瓦尔德每次也都是在浴室,一边接吻一边摸我的胸。马西亚斯也早就知道,他只是不说。他不说的时候,我也让他在我的胸里。贝瓦尔德只是同我接吻,马西亚斯只是哭泣。没有人杀过人,也没有人玷污过我。”
提诺看着西尔维娅,看着她的胸。
赤裸着的西尔维娅,赤裸着她的胸。她说:
“你们要像维京人一样决斗吗?”
她说完以后,转身便从容地在他们眼前离开,屁股和胸部都在风中赤裸着。只是因为太暗了,或许因为彼时她自己的血已经糊住了她的眼睛,她看不见往前的路,在跨脚往卧室,去取她所说的“给维京战士的斧子与盾”的时候,跌了一跤,便自此昏在了地上。一具裸的女人,四处都光滑的女人,横亘在了贝瓦尔德和马西亚斯之间。他们的血早就在风里和热里干了。
提诺听到西尔维娅的最后一句话,却不是这个。他听到的西尔维娅说的最后的话现在还分明。
“贝瓦尔德也和你一样喜欢你。你们是互相喜欢的。”
西尔维娅低垂着头,疲惫地微笑,询问着。
“可是你真的要离开吗?离开我们、离开我们的家吗?”
他看见贝瓦尔德和马西亚斯去探西尔维娅的呼吸,去探脉搏,去摸体温。他应该是回到了艾斯兰的卧室,那个有星光与灯光、还有《万奈莫宁》的房间。他帮艾斯兰的身子翻了面,在星光与灯光下,艾斯兰朝上的脸尽是无穷的水渍,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提诺应该是太累了,所以倒头便在床上安眠而去。
他听见睡梦之中,星光和灯光下的艾斯兰说:
“快逃跑。”
“那你怎么办?”
他努力在梦里去奔向光明的前方,门打开了一扇一扇一扇一扇一扇又一扇,在扇与扇的最后,他睁开了眼睛,艾斯兰不见了。
他在打开的门背后,看见了整洁如新的家。浴室只是空了,却没有镜子的碎片也没有血迹。走廊上没有血迹,没有打斗也没有晕过去的西尔维娅。马西亚斯在笑着挽着艾斯兰的肩膀,贝瓦尔德则戴上了全新的眼镜,替他的腿和他的腰穿上全新的截瘫行走器。艾斯兰平举着双臂,在马西亚斯放了手的时候,艾斯兰结结实实地站在了家的正中央。
窗外的挪威人的欢呼声在庆贺圣诞。今天是圣诞节。
“成了。”马西亚斯笑着说。
“成了。”贝瓦尔德扶着眼镜说。
艾斯兰回过头来,提诺看见他的眼睛,他的眼里见了提诺。
“我已经逃不了了。”
贝瓦尔德搀着艾斯兰的左手,马西亚斯扶着艾斯兰的右手,他们打开门,先跨出一步去,静静地等待艾斯兰用自己全新的双腿往前迈去。艾斯兰渐渐把头朝提诺的方向,渐渐地拧回门的方向,他也向着门外头去了,双脚最终落在了门槛外面。
“我们现在要去医院看西尔维娅。她摔伤了。”
提诺在门外仿佛看见西尔维娅,她轻声问询着:
“可是你真的要离开吗?离开我们、离开我们的家吗?”
西尔维娅站在他们之中,刚好是四个人,八只手。他一时分不清这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说的话,但是他们全都向着提诺挥手道别。他们挥手道别,就像第一次挥手见面一样,门便从此关上了,房间的屋子里响满了关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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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倫多之夜
5月23日
· 北方大學隱藏了駭人聽聞的罪惡,圖為改名後的中國人民大學東門。(圖片來源:維基百科)這是一位著名的軍醫、一位畢業於中共建政前第一所正規綜合大學──北方大學老人的真實回憶。為了保護他免於軍方高層的懲戒,為使老人晚年得以安寧,我不能暴露他的真名。只能用魯大明這個代用名,去記錄他的回憶。命運選擇1945年8月15日,是晉冀魯豫解放區最喜悅最熱鬧的一天。也是全中國最激動的一日。這一天:日本投降了。那時的我才二十七歲。自1937年冬天參加八路軍後��有八個年頭沒有回家。艱苦的仗終於打完了,是回家種地,侍候老娘呢?是隨中央政令復員進城上學?還是繼續留在部隊當俺的事務長?那是個戰後命運的多向路口。世界在選擇!國家在選擇!民族在選擇!個人也選擇!俺是山東膠州半島人,山東人重義行孝,俺還是很想回家去服侍老娘。自小在俺幾個兄弟裡,俺娘最疼愛的就是我。俺家的地方,自明時就是一個文化莊。俺爺爺和曾祖爺爺都是未去應試的讀書人。俺祖上是個旺族。後來隨興衰的朝勢,沒落成了耕田戶。讀書寫字,仍是俺家的傳承習慣。所以,俺比一般農娃多識了許多字,多學過幾本算術書。別小看這一點點文化,它幫了我不少並改變了我一生的命運。因會寫會算,部隊不讓我去那些隨時會陣亡受傷的前線,而讓我這個小文化人,在後方負責伙食事務工作。不久,邊區政府和司令部一起佈告:共產黨邊區新成立的北方大學行政學院、工學院、農學院、醫學院、文教學院、財經學院等6院,要面向部隊和社會招考新生,為俺黨奪取未來更大的江山,培育知識型人才,以改變國際的錯誤觀感:中共軍隊就是文盲軍隊。農家兒子變軍醫一紙佈告讓部隊沸騰了。誰不想去!去了就等於升官!升官了就等於有了:二支鋼筆胸前掛,東洋馬歡衛士隨,開會散會小灶餐,大腳婆娘兼秘書。彈冠相慶高來去。司令部的首長們說:“小魯:你一定行!”周圍的戰友們也說:“魯事務長!你不給俺們爭光!誰還行?”經過幾場緊張考試後,一天,有人在司令部大院敲起了銅鑼!“張榜了!快來看呀!”俺飛快地跑去,擠到前面仔細一看:“嘿!錄取了!全榜第二名!”1946年初春,我隨軍區和地方邊區一起錄取的學員,來到了位於河北邢台市西關的北方大學。我們的校長,範文瀾先生從延安到邊區時,帶來了艾思奇、陳唯實等幾位學者,同時到北方大學任教。隨後,邊區又調來了一大批專家學者到北方大學來,其中不少是國內外著名學者,如黃松齡、王學文、何穆、劉大年、葉丁易、王鶴、王南、陳荒煤、夏青、喬羽等。5月21日,中國人民大學的前身:北方大學。在河北省邢台市正式開課。晉冀魯豫邊區政府特聘範文瀾為校長。大學的籌建人,晉冀魯豫邊區政府主席楊秀峰十分重視學校的建設和發展。學校開學不久,即來到學校,了解情況,並對師生髮表了《對於時局應有的認識》的講話,勉勵大家要“在認識時代的客觀基礎上,樹立為人民服務的人生觀” 。我被分到醫學院,從此走上了從事醫科事業的道路,成了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在解放區創辦正規綜合大學的第一批軍醫學員。人體解剖醫科學是一門很專業很系統的學科,在當時的環境下,我們還是國民政府一統行政名義管轄下的邊區。先進的人才,精英的教授幾乎都在國統區那一邊。教學條件很簡陋。老師蠻不錯,有國統區歸來的;留蘇回來的中國人;蘇聯人;也有日本投降後留下來的高級軍醫日本人,他們都受過很正規的大學教育。教學的進程很快!沒有暑假寒假。也沒有什麼星期日休息。一切很動盪,也很危險。漸漸拉寬、拉大、拉多的開火前線,急需各種專業人才。因為在離邊區不遠的華北、東北一帶,用蘇聯從一百萬日本關東軍那裡收繳的武器援助,迅速擴軍的我東北野戰部隊,已經跟國民政府軍發生了大規模的交火。第一年,我們很快地學完專業的生理學、藥理學、臨床內科學、軍事外科學……和輔助專業的拉丁文、俄文、國文、馬克思、列寧、史達林的簡明理論。第二年夏天,我們進入了軍事醫科學必須完成且很重要的:人體解剖階段。按蘇聯生理解剖學大綱:一個正規多能的軍醫學學員,必須非常到位。熟悉地對一具又一具,真實完整屍體進行從表皮、脂肪、肌肉、動靜脈血管、骨骼、骨韌帶、骨關節、骨髓、內腔內臟、頭、耳鼻喉目口五官,到腦組織及神經系統的全面解剖。東面拉來的一車戰俘盛夏的河北平原萬里無雲,而關外東三省遼闊黑土地上,看不到一寸晴天。由西北、華北、華中、華東火速集結到關外的我軍東北大部隊己與百万精銳的國民黨軍隊,展開了大規模的運動戰和陣地戰。同戰時急求專業大活人一樣火急的是:學校急求供教學用的專用死人。華北是一個土地貧瘠生活落後的地方,錢財很缺的北方大學醫學院,不能免費找到供學校上課解剖的死人屍體。即使有大把銀元可用於收購屍體,華北人出於千年的民俗與嚴重的封建迷信傳統,不會把自已親人的遺體當成商品一樣隨便賣予別人用來肢解。黨總是神通廣大的,沒有任何困難能擋得住共產黨。學校缺屍的困難被解放區邊區長官楊秀峰等政要知道,沒過多久,與國軍接壤的前線華北人民解放軍(八路軍換番號後的稱謂)押運了一卡車國民黨俘虜,送交給我們的醫院。醫院辦了簽收手續後就派大學警衛營的戰土,把幾十個戰俘關押在學校一個倉庫裡。起初什麼都不知道的我們很新鮮,都以為:這些可能是解放過來的改造兵。要么就是我軍前線戰果太輝煌了,俘虜多到要往後方安全地方送。沒有一個人甚至韓、日、英藉老師都想不到這批:身材高大、五孔有力、相貌堂堂的國民黨戰俘漢子們,他們明天去那裡?我們在食堂吃飯時,聽政委說:“這批俘虜並不簡單。他們隸屬國民黨一個很牛很拽的,曾遠征過印度緬甸;屢屢同日本軍打過許多惡仗的國軍機械化XX師。”為了完成軍區司令部下達的:火速支援北方大學需求大批供解剖用的人體,前線設伏的幾個加強偵察營,花了很大力氣才把他們搞到手的。有個操著嚴重山西口音的傻冒學員說:“政委:塔們咋……地不……是鵝抗……日的有功之士?把塔……們……潰造潰造(改造)給幾個窩窩頭……放球地酸辣(放他們走算了)……也是山西籍的大老宋政委瞪了他老鄉一眼。惡狠狠地說:“放……放個屁!到時用你們的手術刀把他們一一給放了!”最後又重重地砸出了一句話:“不都是為了你們這批小王八糕子!”我們如墜千丈霧谷,更加搞不懂了:日制卡車?著美式製服的戰俘?遠征軍?偵察營抓舌頭?手術刀?為了我們?王八糕子?最費解的是宋政委那一隻冒綠火!另一隻閃紅光的可怕牛瞪子?甲014夢母子夜哭聲記得這一晚是陰曆十五,月兒很圓又很亮。夜蛐灶蟀齊低呤,很燥熱,有些睡不著。依稀聽到南邊臨時監獄倉庫有一陣小小起伏的哭聲。我披衣起身趕了過去!問哨兵:半夜他哭什麼?哨兵問:“甲014號!問你呢?為啥哭?”其他的俘虜代答:“明天是我們史連長28歲的生日。他已有十二年沒有回浙江江山老家了!民國52年(看中國編者註:此處可能是作者筆誤,歷史上是1942年國軍遠征緬甸)他在緬北森林同日本軍刺刀肉搏。鬼子的刀穿透肩膀肉,骨頭都露出了……血都飆了出來!他從來都沒哭過!他是官派留意大利,學裝甲的長官。……他是個很傳統很愛母親的孝子……”他說:他夢見母親跪在家鄉的村門溪澗石橋上,哭喊著兒子的乳名在燒銀色紙錢!……好悲涼!一講到母親!我的心也酸楚楚地沉了下去。我才八年就日思夜念,甲014連長可是十二年了!這些年頭國民黨打下南邊的叛亂!又打了北面的軍閥!打了我們老共的根據地!又接連著打了八年的日本!有多少母親用多少個夜晚思念兒子的眼淚,把一縷縷黑髮牽拉成一團團白髮。思孝母親,也許是唯一讓男人淌出珍罕眼淚的驅動力。雕塑印像打穀場庫房我們入校以來的第一堂解剖課就安排在第二天上午9時,在一個荒棄打穀場邊上的一間空置的農民土坯大庫房裡進行。我們有十幾個班,每一個班都要參加實用人體解剖。很興奮也很緊張。過去打仗時看到屍體並不緊張,而真正用手術刀肢解屍體倒有些恐懼了。與教科書相反的疑問像幽靈一樣一個接一個冒了出來!教科書上設定的設施條件在那裡?我們防腐的冰在那裡?福馬林貯屍池在那裡?無影燈呢?金屬手術台呢?大箱的止血棉花呢?在那裡?最重要的是:屍體在那裡?我們知道:相當簡陋的學校的相關必備的設施一無所有。這可能是世界上唯一的一所沒有電也沒有自來水的大學。在這間空蕩蕩的倉庫裡,出現在我們面前的唯一教具就是:一張木頭大門板。四十多個學員U字型圍住那張用二個長凳架起的門板!八十多個眼球默默地盯住:這張己被多少年蟲蛀過,多少年煙薰過的百洞千孔的舊門板。自然想像著下一刻的畫面:第一種可能:二個兵一前一後抬著一具裝屍體的擔架,走了進來,把屍體安放在門板上。第二種可能:四個老鄉抬上一頭死豬擺上解剖台。用死豬代人體解剖,是我們學過《解剖史起源》書中論及的。第三種可能:八個戰士抬著一口裝屍又裝滿冰塊的棺材進來。從冰塊中撈起冰凍的雪屍,嘎噔一下落在門板上。想像下一步:剪刀、手術刀、金屬鑷子、縫合的針和線、膠手套、鋼鋸……。寂靜的土房只有教務長帶來的馬蹄鐘咔咔作響。突然。那所關押戰俘的臨時監獄傳來點名聲:“甲O14出倉。甲017預備出倉。其餘等待……!”咣鐺……鐵門打開……又一陣咣鐺嘩啦啦聲……帶長鏈的腳鐐拖出……。一個兵大吼:你甲014立……定……!給他銬上腳鐐!帶走!千刀剮之甲014始終沒有哭奇怪?真奇怪?我們等候多久的死屍一直沒來。怎麼?甲014戰俘的腳鐐聲和押解士兵們的腳步聲卻朝著我們所在的土庫方向來。布鞋腳步聲由遠及近。金屬鐐銬聲由輕到重……呱吱一聲大門打開:1.8米高的甲014腳下不說,上身已綁五花大綁,由四個大兵3:6:9:12:鐘點座標圍著中位的甲014,被帶到我們眼皮底下那塊大門板邊。一個大兵用卡賓槍金屬槍托很技巧地朝甲014頭部砸去。他朝大板倒了下去。讓我們倒吸三口冷氣的是:他沒有昏厥。很清醒。突然咯咯咯地笑下起來。對我們說:“自我進你們學校大院就知道我們這些俘虜倒楣的命運了。”“誰告訴你的?是我們的哨兵嗎?他們根本不知道命令!”“不是哨兵!是我從你們大院門口那塊醫學院牌子解讀到的!不就是讓我們這些活人充當你們解剖課的活標本嗎?你們大可先槍斃了我們再剖嗎?都是中國人,不能讓弟兄們少一點痛苦去淌黃泉嗎?”“甲014給我閉嘴。再說我非把你的一槍斃了!再把你的狗皮剝下來餵狗!”話音還沒上樑……由井崗山赤衛隊打仗出道的教務長,掄起了厚實的巴掌朝甲014左臉揮去。血從他的鼻腔口角一起淌了下來。甲014:“斃了就一了百了。成全了我們!你們的院長教學長官比你知道:同活人解剖比用無生命的屍體解剖,更有真實效果和實踐效果。共產黨就不懂人性和斯文嗎?”一個長滿米丘林鬍子會講中文的俄國教官走了上來。用一個手勢暗示教務長下去。拍拍甲014肩膀問:“年輕人別叫嚷!我能幫你什麼嗎?但是你得配合我們的革命工作!”“好!我說:我身為一個革命軍人,只殺過日本人,從未傷害過你們任何一個人。如果今後有人問我去了哪裡?請你們不要告訴他們,我是在這里以這樣方式死掉的。就說我是前線陣亡或失踪的。特別拜託:萬萬不要告訴我的老母。其次:別沒收我身上掛著的那枚十字架。等你們幹完活,準備埋葬前,把它塞進我的心臟與這堆無用的軀囊隨便埋了吧!看在神的份上。打點嗎啡吧!我會配合到最後一分鐘!把我解綁除鐐。好開始吧!”說完。他朝南面,朝他家鄉他慈母思念的方向看了一分鐘,臉龐上浮現出一汪說不清的思緒水浪……。他平靜地躺了下去。面部朝天;很寧靜也很平靜。雙手呈個字型攤開。沒有打嗎啡。戰時的藥物因資金困難和政府封鎖非常稀缺。那個不知為什麼感動上的冷血粗魯的教務長,拿了一碗白乾和一塊毛巾遞給甲014:“好漢是好孝子!喝了吧!好好上路!痛了?就把毛巾咬住!”解剖開始了!第一刀切開內臟……甲014沒有叫,他的臉脹得很紅很紫,眼睛睜到極限。全身在痛苦中顫栗……滾滾的鮮血從二側刀口湧下出來,淌在板上,流到亁亁的泥地上……門窗都密封的土房空間裡壓縮著每一個人強烈的意識和情緒。充滿血腥味的空氣中只有:教授的指點;手語;甲014痛苦的喘氣聲和手術刀、剪刀、金屬鑷子的作業聲。也有個別學員的亁嘔聲。最讓師生們尷尬的是:甲014在千刀百剪中,沒有吭過一字聲。只是到下最後斷氣前才說了一句:“姆媽!兒子對不起您……”倒有一個女學員嚇的當場嘩啦啦尿濕了褲子。一上午是解:甲014活體。下午是剖:甲014屍體。中午下課後沒有一個學員去排隊打飯。對甲014解剖最後的大腦一課,到了黃昏,終於結束。教務長指揮著二個士兵把地上的一堆肢解過的骨、一堆內臟、一堆皮肉、一個頭顱裝進一隻很大的柳條筐,抬了出去。後來據哨兵說:沒有埋。這些解剖處理過的人體碎料,全都倒到不遠的酸棗樹林裡去了。引得四村的家狗野狗在林子裡成群亂竄,互相打架。一個月的活體生理解剖實驗結束了,操場那廂的臨時監獄也空了。先前關押在裡面的戰俘沒有一個像甲014的人格那樣:讓人感到震撼。要么就是哭!叫!瘋了……!再不就是喊!跪!求饒……!最後,剩餘的戰俘一個接一個都像甲014一樣死在這塊大門板上,歸集到那片晝夜狗吠的林子地裡。一個月後的金秋九月,我們將轉入邊區醫院和軍區野戰醫院進行實習。後來,接著進入人體生理解剖課的其他班學員,填充了我們走後空置的位置。又有二卡車國民黨軍戰俘從前線拉進學校大院,被押進甲014不久前呆過的地方。等待他們的還是百尺外那個黃色土庫裡的大門板,還是那隻柳條筐和那片綠樹林……據說滿載戰俘的軍卡繞過酸棗林子坡地時,千百隻黑烏鴉像升空的煙花那樣興奮扑騰,上百隻白、黑、黃、花狗興高彩烈地歌唱著……尾追著卡車跑一陣子……那二年四鄉的老百姓都說:那片林子地的樹怎麼長的特別綠?各家的狗兒肥的特別快?野狗的毛兒特別的油光非常亮?老鄉們同南京政府的大員們一樣根本不知道:這裡的國際紅十會聖潔白旗下發生的白色屠殺。1947年底,我們畢業了!我被分到:劉鄧部的XX兵團XX軍野戰醫院,很快參與了徐埠會戰(淮海戰役)。1951年初我率一支正規野戰醫院,隨XXX將軍進入朝鮮。1958年奉總部命令撤回祖國,回到總部——北京。我的母校經過10年變遷,多次變臉,終於改名定格成:人民大學。當我穿著新式卡其布醬黃色軍服,雙肩佩著中校軍銜,蹬著烏亮上馬靴,走進母校時。內心悲壯而百感交集。甲014,這位留洋的國魂精英,抗戰的鐵血英雄……竟是母校誕���時第一塊碑刻在中國教史上的永久祭石。如果國共沒有爭王的戰爭,我,及我的同學一樣可以考試上學,成為國家有用之才。甲014也就不會歸宿於那片鴉犬打架的林子地。現在的他,要么成為國家軍事學院的裝甲軍事工程的教授,要不就是一個首都裝甲師的少將師長,就不會讓那位至今還在等待的慈愛母親,再日復一日地空等下去…用有生命的活人充當無生命屍體的革命醫學邪惡創舉,終於隨著1949.10.1.新中國成立,“有限度地”宣告結束,在特殊部門還有存在。客觀上講:1950年到1961年中國的屍體實在太多了。土改打死的地主、鎮反槍斃的國民政府人員、反右自殺的學者、三年大饑荒餓死的幾千萬同胞!由於製度的使然和國家保密機制的牢固,國家、軍隊醫學院、醫學、藥品研究所、科研機構獲取活體解剖對象,摘取人體器官十分容易。全國幾千個勞改農場、五礦場、有放射性源的鈾鈷礦場、勞改工廠中有上千萬囚犯。中國囚犯是什麼?是製度的敵人!是一個變態領袖的犧牲品!是沒有任何人格、健康、尊嚴、權利、生命保障的社會壓迫的動物。在政治高於一切的年代裡,一切戰俘、囚犯、勞改犯、政治犯。都是一小粒隨便可以丟進革命熔爐裡的:小煤石。甲014只是幾千萬粒小煤石中的一塊。很好!今天良知資訊一直在大力討伐殘忍體製表面的那層皮,在討伐國內的地方醫院和軍隊醫院大量摘取、倒賣、特供人體器官的醜事。有沒有人想過:起源性元素!這個邪惡根基的種子是何時?又由誰播下去的?這就是我要還原這粒邪惡種子歷史基因真相的原因。我己八十有餘,耋耄古稀之年我也要在懷念中懺悔!那條好漢甲014……!那個血染河山的年代!那個至今也推不翻不了的封建專制!醫科學靈魂內核的普世價值是:仁愛與救人。當一個野蠻制度,把人尊貴的生命體當成14世紀醫學家解剖室裡的鮮蹦亂跳的小白鼠、小青蛙、大耳免子時,就顛覆了科學的靈魂和人性向善的文明本我。這就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罪惡。我知道:同我一樣,從我的母校北方大學邢台醫學院畢業的一期、二期、三期、四期、五期的學長、學友、學弟、學妹們,經歷了半個多世紀無窮的磨難後。還有許多老同學健在人間。如今都是:人生七十棺邊站的古稀老人了!你們能聽到我的聲音嗎?能看到我兒為我們記錄的這段刻骨銘心的回憶嗎?還記得那間土房?那塊板嗎?一起說出來!一起寫出來!告訴我們的兒孫!告訴世界:中國曾有這樣一個代號為:甲014的人。中國曾有這樣一件事情。讓時間雕塑靈魂!讓時間無法抹去碑刻的歷史。鈞天|真實新聞與評述:用戰俘當醫學解剖?駭人聽聞!搜索google《新纪元》周刊173期“用戰俘當醫學解剖?駭人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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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在床上将她虐哭,他会摸着她的头说:乖,我这是在疼你
第001章,意外
“啊,好痛——”
“不准逃!”
“我不要了,不要再继续了!啊……”
……
林宛白睁开眼睛,身上陌生的疼痛让她惊觉一切不是梦。
身处环境是酒店的套房,晨光朦胧的透进来晕在地毯上,以及一片旖旎的床上,她从里到外的衣服都皱巴巴的在地上。
她昨晚被人给上了!
林宛白捂着脑袋拼命回想,她在地下pub做兼职,负责给客人推销酒,有位心怀不轨的老顾客非缠着她喝了酒才结单。喝了后就发觉酒有问题,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从电梯出来后情急之下她钻进个空房间,之后记忆就零碎了……
浴室的门忽然被打开。
这才反应到房间里除了她还有人,林宛白忙拉高被子裹住自己。
一眼看上去就是北方男人高大壮硕的身材,五官的轮廓刚毅却又不过分粗犷,俊朗异常。
而他的腰上只围着条浴巾,上半身就那么赤裸在空气中,结实的胸肌两块,再往下是规规矩矩的胸肌和隐隐可见的人鱼线,头发往下滴着水。
林宛白脸红的收回视线,很快又看回去。
她的第一次就这么被眼前的陌生人夺走了,而且被折腾的死去活来!
男人走过去一把将窗帘拉开,从桌上拿出根烟点,回头斜睨着她吐出口烟雾,“看什么,想再来一次?”
来个鬼!
林宛白在心里愤恨。
痛失清白已成事实,她只得认命裹紧被子,努力不走光的下地,将衣服一件件捡起来,抱到浴室里穿。
等她出来时,男人还站在落地窗前的位置,弹了弹烟灰,径直朝着她走来。
林宛白紧张的往后退了半步,却见他到身前后只是俯身捡起地上的钱夹,拿出来两沓钱,随手丢在了床上,“昨晚虽然你很热情,但我也很享受,这里有两万块。”
林宛白视线跟着那两沓钱。
两万块不是大数目,但足够外婆一个月的医药费。
她抬头,男人有双很沉敛幽深的眼眸,视线相撞,里面冷冽嘲讽之意也就一清二楚,似乎在他眼里像她这样随便跟男人睡的就值这些。
浓浓的羞辱感从心底往上。
男人冷笑的眯起眼睛,咬肌浅浅一迸,“不要钱,是想让我对你负责?做梦。”
林宛白心下恼怒,将手插在牛仔裤兜里。
她抽不出两沓,但是能抽出来两张。
上学时她就是老实巴交的孩子,总是人群中最不起眼的,从没和人吵过架红过脸,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扬手用力朝那张出众的脸甩过去。
“两百块是我出的价格,怎么了?不要钱,是想让我对你负责?”林宛白学着他刚刚的语气,也冷笑一声重复,“做梦!”
话毕,她挺胸抬头的离开,虽然走路姿势因酸痛有些歪扭。
两张红色人民币从眼前甩过,霍长渊三十年的人生里第一次真正地愣在原地,直到她离开数秒后才反应过来。
暴躁的掼起被子,下面却露出干了的一块血迹。
第002章,是他
公车上晃荡了半个小时,终于到家。
林宛白把自己从里到外洗了三遍,皮肤搓的通红,直到身上陌生男人的气息终于不在时,她才从浴室出来,走路时腿间还是特别疼。
“小白,女孩子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要自重、自爱,哪怕是遇到真心相爱的人,也不要轻易交出自己!这样,以后的丈夫才会珍惜你。”
曾经妈妈的话言犹在耳,林宛白咬住手背。
手机响了,她接起来是医院打过来的:“林小姐,你外婆的医药费下周一前必须交了!”
“我知道了……”
林宛白挂了电话,就开始换衣服。
生活就是这样残酷,连个悲伤的缓冲时间都没有给她!
舍不得钱打车,又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公车,到了时都快中午了,林宛白看着周围的建筑,这是冰城有名的一带富人区。
算是轻车熟路,进了别墅内。
林宛白手指已经下意识攥紧,每次来这里对她都是折磨,可是没办法,医院的外婆还等着交医药费。
刚进门,就被王妈给拦住了,“大小姐,老爷今天不方便见你,他和夫人正接待贵客呢!”
嘴上虽然称呼着大小姐,可态度上丝毫不客气。
平常她可能转身走,但今天不行。
林宛白佯装出要离开的姿势,趁着对方放松警惕时闪身往里面跑,王妈急忙拦着,“大小姐,你可不能进去!夫人,夫人——”
“啪!”
林宛白陡然被扇了个耳刮子。
走出来的李惠气势汹汹的瞪着她,“小贱人,谁让你进的!”
林宛白捂着火辣辣的脸,对这样的针锋相对已经习惯了,十多年前想要小三上位的李惠逼到她妈妈跳楼,而当时才8岁的她亲眼目睹这一切,疯般的冲向人群中偷笑的李惠,不知道是不是报应,李惠倒地后流掉了肚子里未出世的儿子。
“我找我爸。”林宛白想到外婆,只能忍气吞声。
“你爸没功夫见你!家里有贵客,别在这给我添晦气,赶紧滚!”
“我找我爸有重要的事!”
“能有什么重要的事,还不是要钱?”李惠冷笑,咬牙切齿的,“一看到你这张脸,我就想到你死了的贱人妈,一身晦气!死就死了呗,还留下你这个小贱人来天天讨债!母女俩都贱!”
现在只要一闭眼,都还能想起妈妈倒在血泊里的样子。
林宛白好像又回到了8岁的时候,疯的冲上去,“不许你说我妈妈!”
可旁边有王妈扯着,还不等她近身,李惠已经又劈头盖脸的给了她一巴掌。
“不知道有贵客,吵什么!”
似乎是听到动静,林勇毅走过来皱眉沉喝。
李惠忙过去,第一时间告状,“老公,都是你的好女儿出言不逊!”
林宛白没心情和她掰扯,说重点,“爸,医院那边催外婆的医药费……”
“改天再说,现在家里有客人,你先回去吧!”林勇毅不耐烦的直接打断。
“拿不到钱,我不会离开。”林宛白不动。
“老公你看她什么态度!”李惠从来都会找准时机,一脸的委屈,“刚刚我就劝说让她改天再来,偏偏不听,硬要往里闯,还……还拿当年的事情讽刺我!你要知道,咱们的儿子就因为她死了,她还说活该你林家没有人继承香火!”
林勇毅果然大怒,握着的健身球砸过去:“畜生!”
林宛白稍稍偏头躲过了,可下一秒,林勇毅就猛地踹了她一脚。
男人不同于女人力气很重,她被踹中了肋骨,整个人都向旁飞去,然后撞在了用大理石包的柱脚上,只发得出声闷哼。
疼痛到模糊的视线里,大理石旁有双程亮的皮鞋。
顺着笔挺的裤腿往上,林宛白触上了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一双沉敛幽深的眼眸。
……是他!
第003章,把药吃了
短短数个小时内,没想到竟再次相见。
原来林家每个人嘴里的贵客是他。
男人和她一样,眼里划过丝微怔,但只是转瞬即逝,居高临下俯视她的样子,下巴犀利的线条都没有半点变化,像是世界上最冷酷无情的神。
林宛白没有再看他一眼,也并没有奢望他会向自己伸出援手。
旁边站着的林瑶瑶,此时蹲在她跟前,一脸的天真无邪,“姐姐你也真是的,不要每次来都惹爸不高兴,明知道他一直血压高!”
“爸,您也消消气!有什么话就好好说,更何况长渊哥哥还在呢!”
林瑶瑶和李惠一样,永远在林勇毅面前扮演贤妻和乖女,顺带踩她一脚。
林勇毅火气消了不少,解释道,“长渊,让你看笑话了!”
霍长渊只牵了下唇角,一脸漠然,似乎对于别人的家务事并不关心。
林瑶瑶从钱包里拿出薄薄的人民币,“姐姐,我这里只有三千块,还是从上个月攒下来零花!虽然爸有钱,但你也知道,我从来不乱花钱的!”
鬼话连篇,谁信?
“林宛白,还不快走!”林勇毅厉声。
如果不走,免不了又遭到毒打。
不想在他面前再表现出狼狈,林宛白捏着杯水车薪的三千块,拂开林瑶瑶伪善扶过来的手,咬碎了牙硬生生自己站了起来,挺直背一步步走出别墅。
身后传来李惠没好气的喊,“管家,赶快来把地毯换了!脏死了!”
别墅距离公交站,要走挺长一段路。
林宛白将紧紧攥在手里的三千块揣在兜里,她没有选择将钱扬在那对母女脸上,不是她没骨气,因为这是林家的钱,而林家欠她的。
“叭――”
她回头,看到身旁不知何时跟上来辆白色路虎。
认清里面的人,林宛白脚步不停,可路虎却加油后猛个急刹车挡在了她前面。
林宛白想绕开时,男人已经打开车门迎面走过来。
从唇角勾起的弧度和眼神里,她能看的出似乎在说:早知如此,何不乖乖收了他那两万块钱。
“给你。”霍长渊递过来个冰敷袋。
林宛白看到上面有医药的名字,莫名他的好心,没有接,然后他干脆丢在她怀里,只好拿起来放在右额上,同时警惕的看着他。
霍长渊始终背在身后的右手拿出来,手里有盒药,扁扁的似乎只有一粒,还有瓶矿泉水,“把药吃了。”
“我看着你吃。”又补充了句。
林宛白这才明白,他追上自己的真正目的。
“不用了。”
她只接了药盒,就仰头直接将药干吞进嘴里。
从嗓子眼里干干的滑下,药片刮的很疼,但她一点都不表现出来,抬头发现他正眯着眼眸盯着自己,带着审视。
她别过脸。
霍长渊甩着车钥匙,“上哪,我送你一程。”
“不用了。”林宛白只重复这句。
然后便见他弯身坐进车内,毫不犹豫的扬长而去。
第004章,后颈一痛
俱乐部,VIP包厢。
“哐当”一声,桌案上的一颗黑八被精准的击入洞中,霍长渊将球杆递给身旁的服务生,从烟盒里倒出根烟,点了往洗手间方向走。
靠在吧台的秦思年见状,朝着桌案边的女郎示意。
女郎很妩媚的笑了下,立即放下手里酒杯,婀娜多姿的扭着腰随后跟上。
十分钟后,霍长渊和女郎一前一后走出,后者精致的妆容上满是失落,走到吧台前冲着男人摇头,“秦少……”
秦思年闻言,走到霍长渊身边,“长渊,还是不行?”
霍长渊皱眉。
将身上外套脱掉,上面还残留着香水味,让他很不舒服。
“你不会真喜欢男人吧?”秦思年笑。
“滚。”霍长渊斜过去一眼。
“开个玩笑!”秦思年摸着下巴,随后认真分析起来,“前天晚上不是开荤了?而且那女的我看被你折腾的挺惨,证明枪没问题啊!”
霍长渊是个冷情的人,这么多年身边从来没有过女人。
不是他清心寡欲,是……硬不起来。
他也曾看过这方面的专家,都说没有任何毛病,可那些扑上来的女人哪怕使出再浪再妖娆的招数他也一点冲动都没有,甚至还觉得嫌恶。而且他能笃定,他绝对对男人没有兴趣。
这些年都这么过来了,直到那晚,沉睡了三十年的欲望彻底苏醒。
霍长渊想到她带给自己销魂的紧致感,下腹一紧……
他重新接过服务生手里的球杆,喉结滚动,“打球。”
秦思年也接过球杆,却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笑的意味深长,“长渊,你请好吧,这事就包在兄弟身上了!”
**********
林宛白轻轻推开病房的门。
里面静悄悄的,她也尽量不发出声音,生怕打扰到病床上两位老人的休息。
不是独立的病房,外婆的临床还有个同样年纪的老太太,得的是肺病,虽然这样很不利于外婆休养,可是没办法,她连现在这样的病房都快住不起了。
多亏闺蜜救济了一万,加上从林瑶瑶手里拿的勉强将上个月拖欠的还上,只是这个月的又还没有着落。
林宛白将外婆的手贴在脸上,纹路间传递的温暖,让失去初次和遭到毒打的难过全部氤氲上了眼眶。
掉了几滴眼泪,她就忙擦干,害怕外婆醒来后发现异样。
8岁时她失去了妈妈,让李惠的儿子流掉以后,虽然她年纪小送不了警察局,但林勇毅将她撵出了林家。从此她就一直跟着外婆过,所以外婆对她来说,是这个世上仅剩的亲人了。
林宛白看了眼外面的夕阳,想到外婆爱吃的烤红薯。
虽然医生不允许,但是偶尔少吃一点点还是可以的,她轻手轻脚的离开,出了医院往马路对面走,远远的能看到小贩们在热情的叫卖。
刚走到夜市的街口,感觉身后有阵脚步声。
不管她加快还是放慢,脚步声都在。
准备回头时,后颈一痛,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第005章,你挺带种的
林宛白恢复意识,就伸手摸向发疼的脖后。
环顾四周,又是陌生的环境,等她确定自己是处在酒店的套房时,顿时一个激灵。
似曾相识的“哗啦”一声,浴室门拉开。
林宛白满眼惊恐,果然看到男人高大的身形只围着条浴巾走出来,胸肌壁垒分明,只不过这次他拿了条毛巾在擦头发。
“你、你……”她紧张的磕巴起来。
四目相对,林宛白感觉自己的手都在抖。
垂眼间,万幸的是自己身上的衣物都还完好,察觉到沉稳的脚步一步步逼近,她眼底充满了慌乱:“……你要干什么?”
他就像是只充满野性的兽,骤然出现在平和的人间,让人无法忽视的危险存在。
眨眼间,男人高大的身影已经笼罩在她上方。
有什么划过皮肤,她甚至来不及看清楚,双手就被高举过了头顶,任人宰割的姿势。
“你说我要干什么?”
霍长渊眼眸一鸷,手上微微用力。
领口露出紫色的蕾丝边,隐隐可见的春光,刺激着他三十年从未有过的亢奋在血液里沸腾。
洗澡出来后看到床上多出来的人,他就知道是秦思年干的好事。
也真奇怪,那天在俱乐部的女郎,在他身上一丝不挂媚的能滴出水来他也无动于衷,而现在只是闻着她身上的味道,他竟然就已经有些按捺不住……
“放开!不然我喊人了!”林宛白真的害怕了,嗓子沙哑。
霍长渊的眸色很深,没有丝毫动摇,“你可以随便喊,我喜欢你叫,你越叫我越爽。”
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林宛白惶恐叫着“不要”。
拼死挣扎间,她歪头咬了他手臂,霍长渊没有防备,吃痛,她就趁着空当连滚带爬的从床上下来,躲到相对距离远的落地窗边。
第一次是意外,第二次如果再被他上得呕死!
林宛白望着下面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扶着铁栏,手心里全是汗,“不要!你别过来,不然、不然我跳下去……”
“只要你敢,跳吧。”霍长渊脚步慵懒。
他的表情和语调一样,平稳中带着嘲弄。
霍长渊说的对,她的确不敢跳。
这里是16层,林宛白不仅是因为有恐高,而是当年她妈妈就是选择这样结束生命的,这就是个梦靥,脑海里都是躺在血泊中的妈妈。
看着眼前步步紧逼的男人和他眼眸中的狠戾,林宛白感到无望。
从身上的挎包里翻出把军刀,她伸开左腕,将刀刃抵在上面,“你别逼我!”
力气全压在握刀的手上,用劲,就感觉到鲜血正一滴滴的往下流。
霍长渊倒是停下了脚步,却嗤笑了一声。
嗤笑她的惺惺作态。
他眉眼间一片冷漠,仿若这世上什么事情都不值得他萦于心,甚至还叼了根烟点燃,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淡定的看着她血流不止。
血越来越多,地毯上红红的绽放。
林宛白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听到他说:“林宛白,你挺带种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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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經驗可 / 30 慶幸
蔣舟拉著一個三十四吋的大行李箱,在機場的計程車接駁站排隊等候上車。放眼望去,他的行李箱是隊伍裡最大的一個,上車時他和司機一起把行李箱扛上後車廂,加注的重量讓車身輕輕晃了一下。
他買了太多東西,回程繳了一筆金額不斐的超重費。
車子開進北上方向的高速公路,蔣舟把關機了兩個月的手機打開,螢幕亮起後,沈睡兩個月的手機像遭受復甦電擊一樣開始震動不斷,通知訊息不停跳出,按著時序層層堆疊,淹沒螢幕。
手機因高效運轉而發燙,蔣舟摘下手機殼讓它散熱,螢幕還在跳訊息,他乾脆把手機放到座位一旁等它收完通知。
他的手機殼是別人送的,皮革材質,背後有一個可以放卡的卡套,但他沒有將任何卡放進那裡。他習慣把所有卡片都放在皮夾裡,要用時才依心情從裡面選,於是那個獨一貼身的位置便成了裝飾。
今天陰天,窗外黯淡,天空被一片雲白色蓋滿,他剛剛就是穿過這片厚雲降落的。手機還沒震完,他看著外面,專心盯著分隔道上的綠色防眩板,像動畫影格一樣,一格一格從眼前晃過去。
視線聚焦在同個位置太久,防眩板反而讓他頭開始暈。
一旁震動的手機終於安靜下來,他瞥了一眼,動作緩慢地把手機拿起,像面對一份不想寫的作業,不太情願地將它打開。
看到疊在最上面訊息時他露出了意外的表情,最近的一則訊息來自三十分鐘前,告知他有一通未接來電。制式的簡訊裡只寫著來電人的號碼,沒有署名,但是蔣舟認得它。
他發現最近三個禮拜,張緯峰每天都打兩通電話給他,中午十二點一通,晚上十點一通,準時不誤,規律得讓蔣舟反而覺得,應該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既然不重要,那某人顯然是當成樂趣在打。
蔣舟不禁想笑,這種故意為之的行為比較像他的作風,不知什麼時候也傳染給張緯峰了。
他跳出去看其他通知,沒有馬上回電,迅速滑過各式各樣的通知和消息,大多沒仔細看,移動手指只為清除未讀紅點。
消完了通知,他點進LINE一一讀過,挑著回覆。一些錯過回應時機的訊息不如不回,他相信下次彼此需要時,橋樑還會重建。
輪到了他跟張緯峰的對話窗,張緯峰最後的訊息問他到了沒,蔣舟打字,鍵入「回來了」,送出前靈機一動,倒退將回應刪掉。
既然張緯峰愛打電話,那就等他打來時再告訴他,蔣舟彷彿在佈滿陰雲的天空找到一個漏光的縫,笑了一下,也不暈車了。
兩個月沒聯絡,不知道張緯峰有沒有變。
二十加一歲,說變就變也不奇怪。
他終於把訊息回完,把手機殼裝回去後拉上遮光簾,闔眼補眠。
已經三月了,張緯峰還圍著圍巾。他正在上通識課,桌上攤著筆��本,但壓在上面的不是這堂課的講義,而是物理系作業裡的一張圖表,他表面上專心聽課,實際上在做別堂課的功課。
圖表只是一張紙,大方擺在桌上讀也不會製造什麼動靜,只要舉止不乖張,他並不考慮老師從講台上看過來時,他的小動作是不是一覽無遺。
後半堂課,老師把教室燈關了,放影片給大家看,教室漆黑一片,張緯峰也放下筆,不再偷時間。
這節堂上的是歌劇賞析,講台上的投影幕裡名伶唱著詠嘆調,張緯峰從小就不諳音律,不僅音痴,也沒有鑑賞能力,選這節課純屬湊數補空堂,不關乎他的興趣。
他難以理解,空氣震動產生的聲響和悲或喜的關聯,雖能辨認節奏的速度或音調高低,但他無法體會,為什麼聽來幾乎一樣的旋律有時代表憂傷,有時卻說是浪漫。
若有什麼比國文考試裡的新詩閱讀測驗還難參透的,大概就是音樂了。
影片裡的名伶唱得激昂,但他不禁把下巴縮進圍巾裡,打了個小小的哈欠。
高速公路一路順暢,蔣舟瞇了一會,雖然不指望能在車上睡著,但歇了半小時卻一點休息的感覺都沒有。
時差加上兩次轉機,他的身體仍處在奔趕的節奏之中,神經緊繃不願放鬆,任疲勞繼續暗中沈積。
他再次拿出手機,明明剛剛才把訊息回完,螢幕又映出一整面的未讀通知,他覺得自己急切需要來點治療倦怠的速效藥,此時一個念頭從腦海浮出,他想起應該正在認真上課的那個人。
張緯峰的手機擺在桌上,他坐在教室最後一排,僅有坐在他隔壁的人注意到,他的桌子在老師準備開燈講解悲喜劇時,提前亮起了刺眼的白光。
張緯峰反應迅速,伸手遮住引人注意的那道光,他往前靠,手捂著螢幕,朝自己開一個縫,當他看見螢幕上的來電畫面,不管別的,立刻站了起來,低下腰從教室後方遁出門外。
他沒接到那通電話,他邊走向牆邊邊按下回撥鍵。
無人接應,他再打一次,仍沒有人接。他保留通話,跳到通話紀錄裡看,確定剛剛真的有這麼一通未接來電。
打第三次時,只響了一下,電話裡傳來一聲嗨。
順著聽到的音節,張緯峰本能地重複自己聽見的聲音,回了一個語調一模一樣的嗨。那聲嗨輕巧短促,尾音微微往上飄,像沒注意就從手中飛走的氣球,發生得太匆促,令人來不及思考。
半晌沒人說話,電話那頭的人憋著笑。
張緯峰緩緩從措手不及的驚喜裡回神,他的聲音和平常一樣又悶又低,沒人看見他幾乎擠到眉毛的笑,「⋯⋯你在哪裡?」
「剛下飛機,在回家路上。」蔣舟翹起一隻腳,對張緯峰的反應十分滿意。
「什麼時候回來的?」
蔣舟在電話裡哧聲笑,說:「不是上一句才講?」他好整以暇地玩著衣服的線頭,「剛下飛機。」
「喔。」張緯峰用力抿了抿嘴,難以控制自己現在的表情,「是喔。」
蔣舟又笑了一聲,「每天打給我,有什麼事?——」蔣舟的問句尾巴拖得長長地,像一隻軟軟的貓躺下伸懶腰。
許久沒聽到的悠懶語氣揚過耳朵,把張緯峰這段期間掛在心上的那些不好念頭一掃而空。
「陳教授找你。」張緯峰說。能一起叫陳螳螂的人不在身邊,連稱呼都回歸了。
蔣舟猜到了,畢竟他跟張緯峰也只有這層關係。「知道了,我明天去找他。」陳螳螂可能在生他的氣,所以才派張緯峰傳話。
「幾點?」張緯峰回得很快,蔣舟聽不出來他是幫陳螳螂問還是自己想問。
「我回去看看他明天的課表再決定。」蔣舟偏頭,看車開下交流道,快到家了,「你現在在學校?」
「嗯。」
「沒課?」
「有。」張緯峰靠上圍牆,「我,呃,出來接電話,我在走廊上。」
蔣舟偷笑,「你怎麼聲音聽起來傻傻笨笨的,生病了?」
張緯峰覺得那些笑聲有回音,他一直聽見蔣舟在笑,「沒有,你聽錯了吧,你⋯⋯」
張緯峰還來不及說話,蔣舟這頭有插播。
「有人打給我,先這樣。」
「等下、明天你⋯⋯」
「明天見。」蔣舟知道張緯峰在想什麼,先發制人。
「好。」明天見,張緯峰應下來,「不要騙我。」
張緯峰這句話又引來蔣舟一陣笑,「掰掰。」切斷和張緯峰的通話,蔣舟把手機換到另一邊耳朵。
他喂了一聲,電話裡劈頭質問他:「你啊,失蹤去哪裡了?」
「我沒說嗎?」
「說個鬼,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你知道⋯⋯」
面對一連串的問題,蔣舟逐個回答,到他下車了,對方還不打算放過他。
「還有,你剛剛在跟誰講電話?」
「學弟。」
「你認真?你好意思嗎?」
「不好意思。」蔣舟一語雙關,把人氣個半死。
「對人家沒興趣就不要玩弄人家。」
「喔。」蔣舟敷衍道,稱說要進電梯了而掛上電話。
蔣舟進門後鑰匙一丟,終於鬆口氣,他在客廳沙發躺下,一睡就睡了十個小時,醒來時口乾舌燥,但家裡只有一瓶他離開前沒喝完的水,擺了兩個月,瓶內此時附了一層水蒸氣。
他套上外套下樓買水,買完水走到附近一間深夜營業的涼麵店叫了一碗味增湯內用。店裡除了他還有好幾組客人,凌晨營業的店總讓他感覺親切,會在這種時候出現在這裡的人,也都跟他一樣不合時宜,顛倒晝夜。
隔日,他挑在陳螳螂空堂的時間到學校,到了辦公室門前,陳螳螂的門關著,蔣舟敲了兩下門後開門進去。
「教授。」
陳螳螂聽見聲音,看了蔣舟一眼,而後繼續看自己的書,不搭理蔣舟。
蔣舟知道陳螳螂在鬧脾氣,他也不理會,默默走到裡面的小會議室坐著等。陳螳螂真正生氣時是很火爆的,不會像現在這樣擺架子,所以蔣舟不擔心。
他邊等邊滑手機,過了一會,對面的椅子發出空氣擠壓的聲音,抬頭一看,陳教授坐在對面手撐著頭,一臉「好啊你」的表情瞪著蔣舟。
「你收到我的信了嗎?一個禮拜前寄的。」蔣舟掛上笑臉問。
陳教授沒好氣地站起來,走到辦公桌前拿了一本東西,扔在桌上,「紅筆畫的都要改。」
蔣舟伸長手,把那本A4裝訂的東西拿過來,他翻了翻,記號不多,說:「謝謝教授。」
「度假度得開心嗎?」陳教授開始算帳。
「你要喝咖啡嗎?」蔣舟起身,打開一旁的櫃子找咖啡豆,發現袋裡是空的,空了也不丟掉,明顯在向他抱怨。
「你丟了考卷就跑,我算成績算了三天。還有,學務長約談我,說有人投訴我成績給太低,影響學生的留學申請。」
這又不是什麼新聞,蔣舟腹誹,但他若無其事地說:「換茶好嗎?」然後沒等陳螳螂回答就開始泡茶。
「丹丹啊,待會的課你幫我上吧。」陳教授說:「教書太折壽了。」
「我有事。」蔣舟說。
「你沒有。」
「我有。」
「你陪我一起去上課,順便幫我整理科會的東西。」
「我在這裡整理不好嗎?」
「我需要你在旁邊。」
蔣舟自知拗不過,乖乖跟去上課。他帶著陳螳螂的筆電,電腦放在講台角落的副講桌上,站著幫陳螳螂整理文件。
上課沒多久,他收到訊息,張緯峰問他在學校嗎。
( 我在A202 )> 蔣舟
張緯峰 <( 上課? )
( 陪客 )> 蔣舟
蔣舟沒選字,張緯峰皺眉,感到困惑。
張緯峰 <( 什麼客人? )
( 陪陳螳螂上課 )> 蔣舟
接下來張緯峰沒有再回,他本來正在前往研究室的路上,這時已改道往A棟走。
張緯峰 <( 我去找你? )
他已經快到了才問,蔣舟正想說不,就見到走廊上有個突兀的高個子站在那。
( 沒課了? )> 蔣舟
張緯峰 <( 空堂 )
( 好久不見 )> 蔣舟
張緯峰彎起一邊嘴角,也回一句好久不見。
他站在廊上,一手握著手機,另一手插著口袋,什麼也不幹,只是盯著蔣舟看。
蔣舟舉起手機,叫他看。
前桌幾個同學注意到蔣舟的動作,一起往窗外看,看見了張緯峰。蔣舟叫他去研究室等,張緯峰回了個好,然後走了。
下課後,陳螳螂身邊如常湧上一群好學的學生,等著問他問題,而陳螳螂沒理他們,他走向副講台,調侃蔣舟:「誰等你下課啊,哪個慘小子。」
連自己的助教都不認得,蔣舟習慣了他的假八卦真陰損,沒有回答。
他看著教室裡鳥獸散的大部分同學,和陳螳螂身後那隊忠誠的小雞隊伍,說:「也有很多人等你下課。」他闔上筆電,「我先回去了,檔案還沒整理完,等等弄完,電腦放你桌上。」
蔣舟抱著電腦離開,他到研究室時裡面無人,但是桌上有一本攤開的書,一支筆臥在書縫,旁邊有張緯峰的背包。除了書,桌上還有個寶特瓶,插著兩支快凋謝的玫瑰花。
畫面有些詭異,張緯峰在這讀書擺什麼花?他走向拉開的椅子,坐下看張緯峰在讀什麼。
張緯峰去完廁所,回來時發現有人坐在他的位子上。
他走過去,雙手搭上蔣舟的肩,蔣舟沒發現他進來,嚇了一跳。
兩個月不見卻像只過了幾天,張緯峰圍著他送的圍巾,似乎沒有任何變化。
蔣舟想起身把座位還給張緯峰,卻被張緯峰按回去。
蔣舟的肩膀沒肉,摸起來硬邦邦的。或許是太久不見,他的行動先於其他顧慮,沒多想就把手放了上去。
經過一個什麼都沒有發生的寒假,接到蔣舟的電話後他沉澱了一晚,反而從漫長的未知等待中覓得新的應對節奏。
他以為自己見到蔣舟會很緊張,實則不然,似乎在連續三週的語音信箱裡學到沈著和寬心,心情開闊了許多。
「嗨。」
「出國好玩嗎?」張緯峰加重手上的力道,讓蔣舟背上一凜。
蔣舟感到自己學長的威嚴瞬間矮了一截,張緯峰的問句平凡,卻讓他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什麼虧心事,「怎麼連你也一副要跟我算帳的樣子。」
「也?」張緯峰把手拿開,拉開旁邊的椅子和蔣舟並坐。「我寒假的時候把你在看的那套武俠小說看完了。」
他在外婆家那裡的租書店借的,那套小說除了一些奇怪的自創名詞很拗口之外,其餘用字都很簡單,邏輯全憑作者說了算,讀時不必思考太多,所以他看得很快。
「它出完了?」
「沒有,我是說我看到最新一集了。」
「那,好看嗎?」
張緯峰照實回答:「主角一定會贏,我不知道哪裡好看。」對手一直換,女主角也一直換,只有主角的勝負固定,絕不會輸。
「他沒有贏,他只是一直在打,那不叫贏。」蔣舟笑說:「你不懂江湖。」
他的確是不懂,每個章節的最後,主角總是一笑了之並與眾人告別,再到下一個地方繼續旅途。
「花是你帶來的?」蔣舟問。
「嗯。」
「你其實比我更喜歡玫瑰吧?」
「本來是要送你的,但我不知道你到現在才回來。」這些玫瑰是他在開學那週百忙之中抽空去跟沈淯青拿的,已經過了最漂亮的時候,保鮮劑也保不過蔣舟的不定性。「下次再拿新鮮的給你。」
張緯峰忽然變得坦率不已,讓蔣舟不大習慣,「不過,怎麼老是有多的花?」
「我朋友的花店沒有什麼客人。」他沒說謊,但也沒說這些花是他買的。
蔣舟不再問,也沒說還想不想要他的花。「你今天還有課?」
「等等還有一堂。」
蔣舟把位子還給張緯峰,他坐到對面打開筆電,而張緯峰低頭看書,中途張緯峰都沒有跟他說話,只像以前那樣專心看自己的書,不追問他為什麼突然出國,或為什麼不回訊息。
他再次肯定陳螳螂的眼光,張緯峰很少見。
蔣舟心情愉悅,慶幸和他共享這個空間的人是張緯峰。若有一個地方像凌晨仍營業的涼麵店,不僅不會問他為什麼還不睡,還給他熱湯喝,若有一個地方如斯,那他會很樂意,在這個地方多留一會。
「張緯峰。」他伸出腳,碰了下對面人的鞋子,「等你上完課一起吃晚餐?」
張緯峰點了兩次頭。
「點頭是要?還是不要?」
「要啊。」張緯峰轉了一圈手上的筆,覺得兩個月的枯等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了,只要蔣舟現在在眼前就好。「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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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尼無料 《你應該也懂》
釋出派尼《你應該也懂》無料小說內容 〈One and Only You〉 by 恰里 〈等你下課〉、〈五點半〉、〈你應該也懂〉、〈懂了以後〉 by 松鼠 無料封面 by 四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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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 and Only You〉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從什麼時候,只要對上那雙似乎總是盈滿星光的雙眼,便會心跳加速、失語片刻?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從什麼時候開始,只要撇過頭就能看見對方微微上揚的嘴角、噙著似乎只給他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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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Story2 粉絲見面會後,施柏宇養成了一個奇妙的小嗜好──幫每張他和楊孟霖的合照按讚,甚至存起來。
不過他很聰明地開了一個小帳,原因無他,經紀人已經耳提面命要他改掉大帳公私不分的壞習慣,要知道現在的粉絲很恐怖,各個和 FBI 或 CIA 一樣,一點點動態都逃不過他們的法眼,有什麼風吹草動都能讓粉絲馬上腦補出幾十篇同人文──哦,這個詞是他從盧彥澤那邊學來的──而施柏宇現在做的事情,確實不太適合讓熱衷於湊合他和楊孟霖的粉絲們知道。
雖然他很樂意被湊作堆,但他不知道孟霖願不願意。
他如此想著,楊孟霖笑著看向他,眼眸內仿佛星光閃爍的模樣又不受控制地冒出。
楊孟霖
楊孟霖
楊孟霖
楊孟霖
纖長的手指握著筆,如同中了魔咒般在計算紙上一遍一遍地重複相同的筆畫,字跡潦草,狀若癲狂,拖沓了長長一筆,原本充滿化學式子的紙被同個名字覆蓋,一直到手機提示聲響起,他才停下這個似乎只有國中生才做的事情。
施柏宇皺起眉頭,有些懊惱地看著計算紙還有參考書上的題目,剛剛的分心讓他忘了複習題做到哪了,都已經快晚上十一點,複習進度不到一半,剛剛還花了時間看楊孟霖和盧彥澤的直播……再這樣下去期中考就危險了。
他一邊想著,一邊抓起手機看訊息通知,想著看完就繼續複習,沒辦法,拖延症是每個大學生的通病。
然而期末考和延畢危機在他看清楚訊息和傳訊人的那刻便被拋到九霄雲外了。
楊孟霖:那件事我考慮好了 10:26 PM
楊孟霖:我想和你談談 10:26 PM
***
9:42 PM
結束了和章哲銘及許少瑜的雙直播後,盧彥澤坐在沙發上逗盧筍汁玩,旁邊的楊孟霖一隻手拿著手機滑啊滑,另一隻手還不忘輕撫已經玩得有些累,半瞇著眼打嗑睡的歡歡。
盧彥澤看著時不時對著手機露出可疑微笑的楊孟霖,忍不住打趣道:「在跟女朋友聊天喔?」還不等楊孟霖回答,他又補一句:「還是男朋友?」
楊孟霖僵了一下,隨後翻了個大白眼說:「都不是好嗎。」
「喔,那是你家派派喔?」
「對啊,」楊孟霖很自然地回。「剛剛不是叫那傢伙來嗎?結果他現在說期中快複習不完,不來了。誰叫他下午還有空去買鞋。」
「哈哈,叫他加油,不要延畢啊。」盧彥澤笑著說,楊孟霖嗯嗯兩聲,又回頭繼續盯著手機,嘴角時不時上揚。
盧彥澤摸摸盧筍汁的頭,笑得意味深長。
快十點時,歡歡和盧筍汁蜷曲著身子,靠在一起睡著了。兩個網癮少年也終於雙雙放下手機,配著宵夜聊天。在某個越界相關的話題告一段落後,楊孟霖摸摸鼻子,假裝若無其事地問:「欸,盧彥澤,如果有個小你六歲的男生在追你,你會怎麼辦?」
楊孟霖一直是個好演員,但此刻他彷彿剛開始上表演課的初學者,動作及聲音都因為緊張或是某些其他不明不白的情緒而顯得僵硬又不自然。
「喔,你說施柏宇喔。」盧彥澤裝作沒發現,眨眨眼睛說。
「幹。」
「我是覺得小我六歲沒差啦,可是施柏宇我不行。」
「靠北,我就沒說是施柏宇吼。」
楊孟霖瞪一眼盧彥澤,看起來很抓狂,通紅的耳朵卻是洩露了答案。
惡趣味得到滿足的盧彥澤暫且放過愛面子的楊尼可先生,沒有繼續補槍,倒是楊孟霖安靜了一會,又忍不住開口問:「但為什麼施柏宇不行,他人滿好的啊。」
何止是滿好的而已。
對每個人都客氣有禮貌,重感情,對著自己時更是溫柔得很,偶爾展露點屁孩大學生的調皮,但在許多場合卻又可以充滿自信,成了他的「浮木」。
「你剛剛不是說你沒在講施柏宇嗎,那你現在幹嘛幫他說話。」盧彥澤挑眉嗆他。 「幹盧彥澤你很煩。」楊孟霖後悔了,他就不該一時腦衝問盧彥澤這種事情!
***
施柏宇前段時間跟他告白了。
楊孟霖還記得施柏宇就那樣站在他家樓下,臉龐被大門旁邊的暖色系黃燈渲染得比平常更加柔和,眼中映著的不只是溫暖的燈光,還有他的倒影。楊孟霖望著那雙他不知道已凝視過幾次的眼睛,發現裡頭似乎裝滿了比平時更濃烈的情緒,彷彿即將傾洩而出──他突然有點呼吸困難。
對方輕輕抓住自己的手腕,一觸即放,若不是猶記得對方指尖的冰涼,他都要以為是自己的幻想。
「孟霖,我喜歡你。」施柏宇用他一貫低沉又溫柔的嗓音鄭重地說。楊孟霖幾乎可以看到光芒在他眼中閃爍。
為什麼要捅破這層薄薄的窗戶紙呢。楊孟霖想。
在這圈子打滾多年,他早就看出施柏宇眼神中的涵義,更何況施柏宇甚至沒有隱藏的打算,追求的手段一次比一次明顯。
他原本想著,等宣傳期結束,或許可以慢慢拉開彼此間的距離,退回好朋友、好兄弟的位置。施柏宇或許只是入戲太深,喜歡上身為搭檔的他。等到他出戲了,或許還會覺得當年喜歡上年長自己六歲的男人實在好笑。
楊孟霖想了很多,做了很多打算,唯獨沒有把自己的感情算進去。
他沒料到,當施柏宇真的告白了,他的內心升起的並非抗拒或任何想拒絕的意圖,一顆心反而劇烈地狂跳,胸口暖暖的,還有些搔癢。他很慶幸此時是晚上,施柏宇或許看不到他倏地變紅的耳朵。
他不太記得自己或施柏宇又說了什麼,只記得理智最後終於佔上風,他左顧右盼,不敢去看施柏宇的眼睛,低聲說:「給我一些時間考慮。」
隔了半晌,施柏宇才嗯一聲,說:「好,我等你。」
那晚之後兩人相處如常,照樣有事沒事傳 Line,彷彿那場告白和進行中的等待都不存在。
但那之後,他們沒有再約出來見面過。
楊孟霖知道,他必須盡快給對方一個答覆。
***
盧彥澤看楊孟霖自己悶著面無表情想事情的樣子,終究是良心發現。
他拿出邱子軒的眼鏡,舉到楊孟霖面前說:「孟霖,跟子軒的本體打招呼。」
楊孟霖用看白癡的眼神看著他。
「你忘記邱子軒的經典名言了嗎?『喜歡的重點,在於喜歡本身,不分男女。』對你的話,我還要再加一句,年齡不是什麼大問題。孟霖,你自己心裡應該已經有個答案了吧。」盧彥澤收斂了笑容,難得正經地說。
楊孟霖抿起唇不說話。過了許久,久得盧彥澤都在考慮要不要多說些什麼時,楊孟霖終於開口,有些沙啞地說:「我知道了。」
盧彥澤看他的表情和終於放鬆下的肢體,同時也放下一顆心。他很想對孟霖姨母笑,但覺得對方大概又要用鄙視的眼神看他,只好轉換目標,對剛睡醒的歡歡用關愛的語氣說:「欸,歡歡,你可能要有另外一個爸比了。」
「白目欸,歡歡不要聽他在那邊,去咬他。」
歡歡無視兩個無聊的人類,和同樣睡醒的盧筍汁玩了起來。
「哈哈哈,你看歡歡默認她會有另一個爸比了。」
楊孟霖聞言又是一個白眼。
「我出去一下,歡歡先交給你了,等下回來。」楊孟霖看看手錶,發現還不是很晚,對方應該還沒睡,於是他抓了手機、錢包和車鑰匙便走。
盧彥澤左擁右抱歡歡和盧筍汁,好不快樂,也沒多問楊孟霖要去哪,只是笑著說:「加油啊。」
***
手機螢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施柏宇還是沒有點開訊息。
孟霖想好了?要談什麼?不是拒絕就是接受,會是哪一個?儘管這段時間表現得再淡定,他心裡其實也是怕被拒絕的。
他喜歡楊孟霖,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得他連在公眾場合都懶得偽裝。他用小帳偷偷存下的飯拍大多是他盯著孟霖,孟霖看著他,或是兩人對看的畫面。
粉絲總愛留言說:「柏宇看孟霖的眼神好寵溺,藏不住的愛意!」他都會默默按讚。
看到粉絲說:「孟霖看柏宇的眼神也很有愛!」他則會看著傻樂──
楊孟霖,你是不是也有一點喜歡我?
就在他躊躇半天,終於決定點開訊息時,又有訊息進來了──
楊孟霖:睡了嗎? 10:47 PM
楊孟霖:我在你家樓下 10:47 PM
楊孟霖:我想當面跟你說 10:48 PM
施柏宇馬上滑開手機已讀,匆匆打了「我現在下去」就跳起來,抓了件外套和爸媽說了一聲後便跑出家門。
他跑到社區大門時,就看到楊孟霖帶著鴨舌帽佇立在牆邊,施柏宇看著他的側臉有些心跳加速。他緩了一下,才打開鐵門並出聲叫道:「孟霖!」
楊孟霖轉過頭道:「嗨。」
對方的臉分明隱沒在鴨舌帽的陰影下,施柏宇卻覺得他似乎看到孟霖對他笑得溫柔。
施柏宇不覺得在一旁有保全人員的社區大門「談談」是件好事,他領著楊孟霖到一間比較少人會經過的交誼廳。
「所以……你要跟我談什麼?」施柏宇問。平時上節目總是游刃有餘 carry 楊孟霖玩遊戲的環節此時聲音緊張得有些緊繃。
「談戀愛啊。」楊孟霖直直盯著他的眼睛,毫不閃躲,嘴角含笑。
「啊?」
施柏宇傻了,他有些不確定這是撩妹幹話還是認真告白。
「我是認真的,施柏宇,我們在一起吧。」楊孟霖一字一句,鄭重地說出他的決定。那雙施柏宇多次稱讚的眼睛,此刻彷彿星辰大海,深邃得多看幾眼就要淪陷其中。「我喜歡你。」
是啊,喜歡你,早在不知何時我便沉溺於你的溫柔與喜歡了。
在大腦順暢地消化這爆炸性的資訊前,施柏宇的身體就先做出反應,他一個箭步急速縮短和楊孟霖之間的距離,猛地抱住眼前的人,楊孟霖楞了一下後回抱這個身體似乎都在顫抖的大男孩,還安撫性地拍拍他的背。
「你的心跳好快喔。」過了半晌,施柏宇含著笑意的聲音在楊孟霖耳邊響起。
「廢話,我剛剛是在告白欸。」楊孟霖將下巴靠在施柏宇的肩膀上說,呼吸間滿滿都是施柏宇的味道。「你還不是心跳很快,在那邊。」
施柏宇鬆開他,雙手搭著他的肩膀,深深地望進他的眼睛:「因為我太開心了啊,孟霖是我的男朋友了。」
楊孟霖倏地紅了耳朵,他還來不及說些什麼,雙脣便被施柏宇的吻緘封。
閉上眼加深這個吻時,楊孟霖突然想到──歡歡要叫施柏宇爸比還是爹地?
晚點再想好了。
現在他要好好陪他新出爐、名叫施柏宇的男朋友。
****
「好了,你該回去讀書了。」
「再多陪我一下嘛。」
「不行,我不能害你被當掉。」
「孟霖……。」
「施柏宇,我跟你說,你這次要是沒歐趴的話就別想約會了。」
「欸哪有這樣的──!」
=END=
〈等你下課〉
「欸,等我上完表演課,我們今天晚上來開直播啦。」
車行在民權東路六段上,坐在副駕駛座的施柏宇趁紅燈時拍了街景,一邊用IG發限動,一邊裝作漫不經心卻又用眼角餘光撇向駕駛座上的楊孟霖。
「直播?」
對方聽到「直播」兩個字皺了一下眉,看見號誌轉綠,便踩油門繼續向前。
「說好要一起開的啊。」
「那是你跟你的粉絲說好的吧,在那邊裝。」
楊孟霖翻了個白眼,基於不想在接下來的車程一直聽到鬼打牆的「欸,拜託啦。」、「我們還沒有兩個人一起直播過耶!」,達到嗆人目的後,還是答應對方的要求,開始討論該如何直播。
「要用什麼開?」似乎想起幾天前短短一小時卻連開五次直播的慘痛經歷:「我不想要再被說卡成PPT了。」
「嗯……用IG吧,FB感覺也會卡。」
「不過我沒用過IG,你有用過嗎?」
「我也沒有。不過沒關係啦,找會的人幫我們用就好了。」
接下來兩人的話題就圍繞在如何該找誰來幫忙、幾點開始、要在哪裡直播、直播完要去哪做討論,等告一段落後,車子也到了施柏宇上課教室附近的路口。
「欸,」施柏宇解開安全帶,下車前跟楊孟霖說了一聲:「我應該五點半可以走。」
「然後勒,我們不是訂六點半的位,七點直播嗎?」
「你不來接我嗎?」
看到對方的反應,施柏宇停下拉車門的動作,轉過身靠近楊孟霖。
他用帶點無辜的眼神加放軟的語氣問著,在楊孟霖眼中看起來倒像是自家歡歡做錯事不想被罵時會出現的表情。
「靠北哦,來接你幹嘛,我送你來上課,晚上又和你吃晚餐加直播已經夠好了吧。」楊孟霖將擅自把施柏宇和狗劃上等號的想法逐出腦海,順便把湊近的施柏宇推出車外:「而且你上課地方離捷運站那麼近,不要得寸進尺,自己有手有腳就自己過去。」
「蛤,好可惜哦。」
「可惜個屁,快去上課!」
施柏宇被推下車後,走進上課的大樓,等電梯時滑著IG,發現幾分鐘前還一起聊天的人發了一個限時動態。
晚上七點 來看@ patrick8589 跟我在ig直播
他看著打在教室附近的街景上的那段話,又隱約聽見車載音響上傳來周杰倫的〈等你下課〉,不禁在有旁人的電梯間笑了出來。
=END=
〈五點半〉
「喂,你在哪邊?」
表演課結束後,施柏宇站在一樓門口,卻遲遲沒看到熟悉的車牌出現,於是播了電話過去。
「我在新莊啊。」
「蛤?為什麼在新莊?不是要等我下課嗎?」
「白痴哦,我沒有說要等你下課啊。我這邊有事要忙,自己過去餐廳啦!」
「……」
擅自腦補過多以為楊孟霖是在透過限動對他喊話要等他下課的施柏宇,只好默默走去捷運站,還差點遲到。
=END=
〈你應該也懂〉
楊孟霖覺得不對勁,對於施柏宇,這個人在他心中的份量十分不對勁。
施柏宇的比重很像在近期佔得異常的多。
當他意識到這件事時,他的生活已經充斥著這個因為共同出演BL網路劇認識,明明小他六歲卻在戲中飾演他哥哥的後輩了。
雖然說兩人因為是《越界》中出名的再婚兄弟CP,從演戲到宣傳期都是綁定在一起不意外──CHOCO TV放出的影片、參加的直播節目,或是臉書、IG、微博的粉絲留言,只要有「楊孟霖」的地方,就會出現「施柏宇」。而工作因素被綁在一起的兩人,相處久發現有共通的興趣話題,工作結束後一起打打球吃個飯也是理所當然。
但是他無法解釋,自己閒暇時總是刷IG,看看施柏宇有沒有發動態或限動,好讓他能在下面留言嗆人的習慣是什麼時候養成的。
他也無法解釋,明明宣傳期很常見面的兩人,為何還要天天用通訊軟體聯繫,講���也不是像范少勳敲盧彥澤討論隔天上節目要如何搭配服裝才有CP感之類的工作內容,就只是他三不五時發幾句「今天搞到超晚才收工有夠想睡」、「午餐吃的這家拉麵真的很難吃」、「好想看無限之戰喔」,施柏宇回個幾句「我今天也唸期中唸到很晚,而且還沒唸完」、「那家真的不行,我下次帶你去吃板橋那邊有一家還不錯」、「一起去看啊」,接下來他再嗆個幾句「唸到這麼晚就不要睡過頭來不及去考試」、「如果那間很難吃你就死定了」、「不要,我等不到你期中考結束,我上映那幾天就要去看然後暴雷你哈哈哈」。
諸如此類的幹話,施柏宇或是他自己起頭的都有。
又拿現在的狀況來講,明明和朋友去台中玩,卻總是一直分心翻看通訊、社群軟體,然後直接在晚上八點半當起令人唾棄的低頭族,用臉書看施柏宇參加益智節目的直播,和盧彥澤在上面留幾句嗆人的話才滿意。
楊孟霖Nick 施柏宇漏氣。
盧彥澤Zach @楊孟霖Nick 你覺得柏宇可以對幾題?
楊孟霖Nick 我猜是一題。
盧彥澤Zach @楊孟霖Nick 要不要來賭麻辣鍋?
明明只是個屁孩般來鬧的問句,卻讓楊孟霖滑手機的手指一頓。
「楊孟霖,要不要來打個賭。賭輸的就請麻辣鍋好了,我最近很想吃。」
他想起前一晚亂入許少瑜和章哲銘的直播後,盧彥澤突如其來提出的賭約。
「蛤?」將把他大腿當成自己家而自在地睡到打呼的盧筍汁放在一旁,楊孟霖從沙發站起來,一邊把玩累癱倒在地的歡歡抱進提袋,一邊納悶盧筍汁真正的爸比要搞什麼把戲:「要賭什麼?」
「賭你這個月就會和你家派派在一起。」
「幹,白癡喔。」聽見對方提出的打賭項目,楊孟霖直接翻了個白眼:「講那什麼瞎話,你要不要現在就打電話去訂小蒙牛了。」
「反正你覺得你會贏的話,你就賭啊。」盧彥澤無視楊孟霖的回嗆,只是瞇起眼睛笑著把家門打開,送他出去。
「賭就賭,怕你喔。」
楊孟霖看著靠在門邊笑得欠揍的好友,克制得住把肩上的包包砸過去的衝動,卻無法克制自己不經嗆的個性,答應了這場以麻辣鍋為賭注的荒唐博弈。
「欸,好不容易放一天假出來玩,不要一直玩手機啦!」
身旁友人看不下去出聲提醒,楊孟霖才回過神注意到自己真的頗沒品——想放鬆而把對方抓出來玩的是自己,一直很不專心的也是自己。瞄了眼在螢幕中隱約出現在答題者右後方穿著志弘高中制服的施柏宇,草草地在下面回了句「哈哈哈咖,好想吃麻辣鍋」後,就把直播關掉。
幹,真的好想吃麻辣鍋喔,尤其是盧彥澤請的。
總之楊孟霖覺得不對勁,對施柏宇,對於自己,更準確來說,是對於接受讓施柏宇每天都在他身邊繞的自己。
這樣意識到不對勁的想法在被盧彥澤點開後同水面的漣漪越擴越大,讓他在這幾天一直思考施柏宇在他心中的位置。
工作上的前後輩?
是,他確實比施柏宇踏入這個圈子的時間還長,拍戲那段期間施柏宇總會拿著筆和劇本跑到等戲的楊孟霖身旁,問他下一幕的走位、該表現出的情緒等,他也不藏私地將自己對振文振武的解讀告訴對方。但又不全然是,有時候他覺得施柏宇更像自己的前輩,尤其是上節目時,放得開的施柏宇總是照顧不習慣以「楊孟霖」這個身分面對鏡頭的自己,讓他能有一個肩膀可以趴著大笑,掩飾自己的害羞無措。
而且對於一個工作夥伴來說,互動的次數真的太過頻繁,關心的程度也太多。當施柏宇看見他下戲回家發的限動,會傳訊息叫他開車小心回去以後早點睡。當他看見施柏宇用「就是因為有太多的因素讓我現在無法翱翔」回覆他的揶揄,就會擔心平常總是笑著講幹話的大男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志同道合的好兄弟?
是,他確實在工作外和施柏宇也是很好的朋友,除了兩人都熱愛籃球這點外,在說話、生活方式也很合,常常下戲後一起打球約吃飯,就連殺青後這個習慣還是維持著。但又不完全是,有時候他覺得兩人的關係並不像他和盧彥澤、許少瑜等人的互動,更多的時候會冒出一些他無法坦蕩承認的行為與情緒。
他無法說明為什麼自己不能盯著施柏宇的眼睛太久,無法解釋聽到施柏宇在見面會時說「我很愛他,他也很愛我」時冒出的第一個想法是欣喜而非「施柏宇又在講幹話了」,無法控制當盧彥澤說「你家派派來了」時馬上湊過來看手機螢幕中施柏宇的留言在哪裡。
施柏宇是他的後輩,也是他的好哥們,還有更多無法定義的位置。
「孟霖,」只是施柏宇正用他的眼神、表情、話語、行動,將這些定義不全的模糊地帶越劃越清楚:「你真的不懂嗎?」
到底是不懂怎麼定義,還是不願真正去定義呢?
即便楊孟霖想了很多,想自己到底懂了什麼到底不懂什麼,想他跟施柏宇之間的關係該如何填空,想如果施柏宇向他前進時總是習慣閃躲的他到底該做出什麼反應,但這些想法直到他生日那天,看見為準備期中考而久沒碰面的施柏宇笑得燦爛捧著蛋糕出現在餐廳旁邊的巷子時,就只剩下一句話──
幹,要請麻辣鍋了。
經紀人幫他們拍了張合照,兩人一起唱了生日快樂歌,施柏宇攔住一邊吐槽和自身年齡不合的蠟燭數字一邊準備切蛋糕的楊孟霖,要他先許願。
前兩個願望無非是希望自己及周遭的人身體健康和事業順利,第三個願望──他盯著蛋糕上的26和一旁專注看他許願的施柏宇,思考對方想表達的會不會是他想的涵意。
但不管是不是會錯意,他還是想說。
「第三個願望,我希望──」
還沒把想要講的話說出口,施柏宇突然化身成試圖阻止弟弟亂說話的王振武,伸手摀住楊孟霖的嘴巴,不讓他繼續往下說。
「第三個願望不能說!說出來的話就不靈了。」
施柏宇嚴肅地跟楊孟霖科普生日許願的都市傳說,看起來比自己還擔心第三個願望不會實現。
「好,我不說。」楊孟霖被施柏宇認真的表情逗樂了,閉上雙眼默念第三個願望後,睜開眼睛把兩根蠟燭吹熄:「但我希望你馬上實現我第三個願望。」
「欸?」聽見楊孟霖的要求,施柏宇一臉錯愕,只差沒把「你在整我嗎」這幾個字寫在臉上:「就說不能講吼。」
這樣我要怎麼知道?要怎麼幫你實現?
看著對方抿嘴──楊孟霖知道這是施柏宇很困擾卻又很想幫上忙,而費力思考的表情。他仰頭大笑後靠在施柏宇的左肩上,做出了平常在節目中總被網友戲稱「找浮木」的動作。不同以往的是,他靠上去後又微微蹭了蹭對方的肩膀,感受到這塊浮木因他異常親暱的舉動變得僵硬。
今年28歲的楊孟霖看著蛋糕上的蠟燭,26,施柏宇說這是貼心為了讓自己年輕兩歲的26。如果將數字作無偏移值轉換成英文字母來看的話,2是B,6是F,26便是──
「反正就算我不說,你應該也懂。」
=END=
〈懂了以後〉
「喂,老師,最近晚上有沒有空。」
「嗯……星期五的戲應該下午三點就能收工了,怎麼了,要約狗聚嗎?盧筍汁滿想歡歡的。」
「沒啦,就……請你吃飯啦,狗聚改天再說。」
「這麼好,又不是我生日……喔~我懂了──是請麻辣鍋嗎?」
「……對啦!就約這週五晚上,到底有沒有空。」
「有空有空有空,我想吃小蒙牛!」
「閉嘴啦,只會買三媽給你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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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十年甲A——从巅峰到谷底(1994-2003)四:甲A的覆灭(5)
当我们回顾甲A,经历过甲A、曾经为处在甲A的球队鼓舞呐喊的球迷们回忆到甲A时,可能会回想到甲A时期的万人空巷的火爆、四川全兴、陕西的球迷氛围、北京和上海的“京沪大战”、大连与上海的“连沪大战”、广州太阳神的“胡椒”组合、95年上海申花徐根宝的抢逼围战术、北京国安9:1上海申花、大连万达5年4冠、大连万达55场不败纪录、99年山东鲁能双冠王与“辽小虎”的奇迹、大连实德三连冠……可如果让没有经历过甲A时代的“新球迷”提起甲A,可能只会想到甲A时期假赌黑严重,或者只是听其他老球迷对甲A有些碎片化的印象,亦或者,只有“假A”。
就算对于许多老球迷来说,他们很多人更多的是怀念1994年到1999年的甲A,而2000年到2003年的甲A,却没有多少可回忆的事情。这其实可以从当时的联赛上座率就可以看出来,2001年国内足球环境不仅遭到“假赌黑”问题的困扰,还遇到取消升降级的事情发生,《球报》就有报道2001年的球市问题:“没有降级,甲A联赛的吸引力大打折扣,经历联赛初期的短暂辉煌后,全国球市迅速走入低潮,继联赛第18轮平均每场不到一万人后,联赛第24轮更是创造了每场7400人的新低。由于缺少降级的刺激,商家对足球的投资热情也大为降低,各俱乐部依靠市场的收益大幅减少。中国足球职业联赛八年以来,首次遭遇如此强大的生存危机,一年元气的耗散,恐怕需要很多年才能复原。”2002年,之前一直坚持直播甲A比赛的央视也与足协产生了矛盾,由于价格产生分歧,中央电视台仅与中国足协进行了首轮一次性签约,在第一轮比赛中对京沪的两场精彩赛事进行了直播,而从第2轮一直到第6轮比赛都没有直播,直到世界杯之后的第7轮比赛才重新恢复。而随着假赌黑问题越来越严重,联赛观赏度逐年下降,相比于甲A初期的上座率呈现逐年上升的趋势,甲A末期的上座率是令人惋惜不已:
1999年甲A:场均1.99万
2000年甲A:场均1.99万
2001年甲A:场均1.83万
2002年甲A:场均1.41万
2003年甲A:场均1.50万
到了2003年末代甲A,上座率竟然都比不了甲A刚刚职业化的1994年。当时的人可能会认为,经历了十年,甲A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因为,甲A推动了中国足球的发展。中国国字号足球能在90年代末20世纪00年代初能够达到顶峰、中国足球市场急速发展、中国球迷数量暴增、中国足球推广流行到社会各阶层……这些事情能够发生,甲A的肯定是功不可没的。如果没有甲A,可能现在中国球迷的人数、踢球的人数还会更加少。但是,甲A在飞速发展的最初阶段,没有解决许多从体制时代延续下来的问题,比如官僚足球、“城市名片”、默契球、关系球、官员腐败贿赂,导致了为了“城市荣誉”、领导政绩而出现的假球和黑哨,导致了贿赂官员、裁判、球队人员的事情连绵不绝,使得体育总局、足协内部腐败严重,致使后来的假球、赌球现象严重以后,从上至下一直都无法采取有效手段制止这些行为。当甲A进入职业时期使得资本大量涌入以及球市火爆之后,内部的腐败导致了假球、黑哨情况越来越严重,但球队、足协都因为内部问题无法根治这些现象,使得最后假球、黑哨现象成为了路人皆知,但却屡禁不止的难题。随着破坏规则的事件越来越多,违法违纪成为了中国足球的风气,又引入了赌球、黑社会、球员素质低下、暴力事件等一系列严重问题,最终导致整个中国足球的崩溃。2002年中国打入世界杯成为了甲A后期的遮羞布,但只靠国家队的成绩来撑场面的手段能够长久下去吗?
甲A的问题其实并不只有最严重的“假赌黑”现象,还存在着许多足协制定的规则不完善、企业球队急功近利、青训急功近利的问题。同时存留着许多体制时代遗留下来的产物,比如球队俱乐部依然与当地政府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比如自1992年以来,足协是“伪民间组织”,看似靠选举产生领导班子,实际上仍然由体育总局直接管辖,即一个机构两块牌子。体育总局足球运动管理中心,简称为足管,始终掌控着足协,而实际上足管的领导与足协的领导都是同一批人,足协的存在只是用来欺骗国际足联的“各国政府不得干涉足球”的规定。中国政府干涉足球的事情,到10年代由于中超的纸醉金迷,连欧美的外国人都知道了,他们还在网上发出自己的疑问:“为什么中国足球被政府干涉得如此明显,怎么国际足联不处罚?”比如一直延续至今的国家队频繁集训、长期集训、练体能等等。有关体制时代的许多问题与矛盾,笔者将在下文通过长篇提出。
与此同时,部分球迷、媒体、社会舆论、足协的急功近利也是逼迫中国足球走向崩溃的一大原因。对于他们来说,既然甲A联赛办的红红火火,球员们拿着大钱,那么国家队就应该踢到他们期望的指标,一旦失败,则一切可以责备的人都要被他们痛骂。
1997年世界杯预选赛十强赛,中国队在自己的主场大连金州体育场总是发挥失常,最后被淘汰。在十强赛进行期间,就有人给当时国足主教练戚务生家里打电话,告诉他家90多岁的老母亲“戚务生走了”。组建甲A职业联赛的创始人、足协副主席王俊生出门带着妻儿逛街,上了出租车听到广播里球迷将他比作明朝奸臣严嵩、出租车司机说他不要脸还敢出门、商店女售货员骂他带着晦气……李承鹏就在《足球报》里有回忆到主场2:3输给卡塔尔后的场景:“那一天,王俊生和戚务生看起来像两个死人。任何人在这种时候都会以为自己是死人。因为他俩面前跪了近200号披麻戴孝的人,有老头、有壮汉还有妇女和小孩、��花花一片,高举“心已死、泪已干”一类的布条,哭,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呜呜的低咽地哭,合起来很像���代乐器“埙”发出的声音。从石灰石矿吹来的阴风打得两人头脑有些发木,他们想说什么,喉结上下咕噜了几下,但终于没说,王俊生想对球迷坚强地挥挥手,但做来的姿势就像凭空要在空气中抓点什么,有些莫名其妙,然后,他突然变成一把木工用的曲尺,90度折了下来向前方鞠了一躬。现在想来,因为在几月几日输给卡塔尔被淘汰出十强赛就有老幼妇孺披麻戴孝长跪不起,是一个时代的幽默。”而此时,一个痛心疾首的球迷老榕,在当时传播度还是不高的网络上写下了2000多字的著名网文《金州不相信眼泪》,这篇文章竟火遍全中国,成为新中国网络时代初期的代表作之一。
李承鹏在《足球报》还记载道:“更多的人像训练有素的民兵包围了东方宾馆,“打倒王俊生”、“打倒戚务生”,冲在最前面的肌肉最强壮,因为天气冷和肾腺素分泌,密密麻麻有一层激越的鸡皮疙瘩。…… 头一天大连城赶制了12万面国旗,但“让金州体育场成为红海洋”的计划却因2比3而夭折,球迷改放鞭炮,为中国队送丧。最暴力的人哭得却最凶,有个体重200斤以上的胶东大汉哭得休克了,他被拖出去1秒钟后,就有另一位更强壮的大汉填补了空缺。”而在2年后,1999年由霍顿率领的国奥队冲击奥运会,结果在九强赛再次失败。当时李承鹏记载:“中国队输球后,“八万人体育场”满座的六万七千名中国球迷很沉默,只看得见6万多颗头颅却听不见声音,比赛还有8分钟结束,姬宇阳旁边一个球迷痛苦地咬着自己的手指,5根指头轮流放到嘴里下意识地咬,像在吃一根油条。然后是围攻“东亚富豪大酒店”,与两年前一样,人也很多,一齐大骂中国足协和王俊生,一个球迷因冲得太前被警察铐起来了,铐在酒店大堂边的过道上,这个戴着眼镜大学生模样的球迷兀自大骂:“打倒王俊生”,而这时一脸沮丧的王俊生正好经过。他很仔细听了一会儿“眼镜”绵绵不绝的骂声,对警察说“把他放了”,“眼镜”摸着红肿的手腕,直愣愣看着这个狗血淋头的人,脑子很昏乱的样子,然后突然鞠了一躬,像被一只弹弓发射出去般跑掉了……”
有时候,大家会怀念起1992年到2002年的那段时光,全国从来没有那么多人关注足球,哪怕是大街小巷,到处都有着足球的气氛。那些狂热的球迷的氛围,至今已经很难再看见了。而这种狂热的球迷氛围,就好像点燃的导火线,转瞬即逝。社会、球迷、媒体、足协、政府对成绩的极端看重,不仅导致了各类决策只实施几年就又以新决策覆盖,还导致了中国足球的发展极端的不平衡。如果没有这些重重压力的话,如果中国足球是脚踏实地地一步步走的话,甲A也不会这样被逼着走进“假赌黑”的深渊,中国足球也不会在到达顶峰之后迅速陨落。甲A就是如此,一边代表着中国足球的美好巅峰回忆,一边却又代表着中国足球堕落的开始。
《北京青年报》在回首甲A时曾经这样描述两个缔造职业联赛诞生的人物:王俊生—“将职业足球引进中国的人”。这是1995年亚足联某官员向国际足联官员介绍王俊生时作出的评价。1992年至2000年,王俊生身兼足球运动管理中心主任、党委书记和足协专职副主席、秘书长等职,励精图治,锐意改革,开创了中国职业足球的发展之路。1993年他领导制定的中国职业足球发展的纲领性文件———《中国足球十年发展规划》;甲A联赛的他成功当选了亚足联第一副主席,保证了中国足球在亚洲说话的分量。性格豪爽的许放为人正直、清廉,早在职业化之初,主管纪律委员会的许放就对裁判们尖锐地指出:“你们掂量掂量,是一两万元红包的分量重,还是你们一生的前途分量重?”1996年9月30日晚,工作过于劳累的许放突发心脏病去世,年仅49岁,中国足球痛失一位英才。值得一提的是,在许放逝世后,足协官员到他家里为他找最后的穿戴,竟找不到一双崭新的皮鞋。亚足联为表达对这位好人的敬意,曾自发捐款4万美元转交给许放的家人。
许放是那届足协的专职副主席之一,他和王俊生是在1992年红宝山会议上认识的。许放被认为是中国足球职业化不可或缺的一个人物。1994年足协遇到最艰难的境况,原来当时尽管已经确定了职业化,可中国足协得到的拨款只有区区的100万,同时远在巴西的健力宝少年队也急需一笔支援资金,这让足协陷入两难的局面。在许放的同意下,足协将这笔资金转给健力宝少年队以解燃眉之急。之后,许放、孙宝荣等人立刻飞赴日本,向日本足协讨教职业化的经验。新浪有新闻记载:“1994年开赛前几个月,足协掌门人王俊生急得彻夜难眠,足协有人提出:“找体委计划财务司先借,联赛完了再还。”王俊生紧皱眉头:“赛完了若还不上岂不拿纳税人的钱打水漂?万万不能这样!”王俊生突然想起维拉潘前不久曾经告诉他:“日本足协去年搞起职业联赛,他们投入了1200万美元。”他找足协副主席许放和孙宝荣商量,决定马上飞赴日本,取回邻国的火种。那一次考察使他们眼界大开,混沌的思路一下子清晰了。他们终于找到了IMG、ICL两大中介公司,在当时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国际知名的中介公司。一旦知道他们可以用中国的联赛“扎”来这么多钱时,有些人的农民意识又抬头:“这钱咱们来赚不好吗?何必让他们划走一大批。”王俊生、许放对此置之一笑,都快要饭了还在喋喋不休!谈判小组内有压力,外有困难,谈判进行得非常艰难,讨价还价、拍桌子瞪眼、声言破裂几度发生,熟谙外语的许放与对方进行了3个月的“礼尚往来”,许放也每天都向王俊生汇报。谈判接近尾声,王俊生发现许放眼内有红红的血丝,他关切地说:“老许,你昨天睡了几个小时?”许放打起精神说:“有两三个吧。”最终足协与IMG达成了协议,由IMG(国际管理集团)负责联赛赞助资金(每年120万美元,每年递增10%,合作期为五年)来包装首届甲A联赛。
如果没有许放的谈判,可能第一届职业化的甲A联赛都无法如约进行。因此,也难怪1996年许放不幸猝死的时候,不仅是中国足球的人士在惋惜,亚洲足协的许多重要人士也对他的离去感到难过。许放去世的开始几年,依据李承鹏的记载,人们是这样纪念许放的:”在许放去世之后的很长时间里,“假如老许还活着”几乎成为每次中国足球受到黑哨欺负后,从足协官员到国脚,必然挂在嘴上的一句口头禅。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许放还活着,也许健力宝回国后不会被拆散;如果许放还活着,1997年十强赛中国队或许也不会被分进死亡之组。”再过好几年,到了甲A结束后中超头几年那段时间,又有人在惋惜许放的去世,说如果许放没有在1996年去世,可能他还能够阻止假赌黑从1997年开始逐渐蔓延。但是,即使许放还活着,当时他真的能够凭他一人力挽狂澜吗?有球迷非常后悔当初因为国家队失利谩骂王俊生,认为他相比于后面的阎世铎、郎效农、谢亚龙、南勇和杨一民等辈相比,至少是干了很多合理的实事的。话又说回来,就算这些人都会想办法要制止假赌黑,假赌黑就一定会被解决吗?也许会的,但更有可能的,应也只是螳臂当车。甲A的假赌黑泛滥到后期如此严重的地步,已经不是几个人的责任的问题了,而是整个社会对此“视而不见“。明明都知道有假赌黑的问题,明明都知道这些会危害足球的发展和社会的安定,但大家还是趋之若鹜。就这样,甲A在很多球迷的心目中,其真正的名字,早已变成了“假A”。
于是,中国足球的发展,从1994年到2003年,十年间就好像坐过山车一样,嗖的一下就飞到了天顶,然后轰的一下,坠向比地面还深的地底。然后,就在接下来的几年间,这个过山车就再也没有往上开过了。直到中国足坛打黑反腐风波之前,中国足球陷入了有史以来最为黑暗的时期。
本文由羽角宫弘撰写,大部分资料来源于网络,其余部分资料来源于中国足球研究院的成员的成果,有取自中国足球资料(旧网)或者中国足球研究院 - CFA足球大数据,也有取自研究院成员(如津门虎等人)的博客的。在此向中国足球研究院致敬。特此声明,本文未经笔者同意不得转发,当然就算你转了笔者也没办法(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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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伊/亞特蘭提斯 01
個人目錄/Personal Contents *文不對題系列 *海洋生物學家獨x畫家伊 *不完全國擬,算是前世今生(? *威尼斯沉沒哏 *HE! !甜的! !信我! ! ! 06:00 晨歌
費里西安諾醒在藍得不像話的天空下,兩邊磚紅色的建築把天空夾成一條絲帶,柔軟、脆弱、一勾就斷,像滴進水裡扭曲伸展的顏料,順帶將整個世界都浸在水桶中,光裸手臂接觸到的是濕涼而略低於平均溫度的、或者按照聯盟衛生福利中心說的、不利於人體發展的氣溫。
他的視野以穩定頻率微幅搖晃,有點類似他只去過一次失重艙,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回憶裡的爺爺都開始模糊,只剩對方手掌粗糙又溫暖的觸感還刻在腦海裡。費里安西諾回過神,終於意識到自己躺在一艘船裡,那種偶爾會出現在聯盟高層私人別墅的獨木舟,前頭撐船人用陌生語言唱著熟悉的歌謠,他們飄飄蕩蕩向前,一座橋從他頭頂滑過,晨光穿過較矮樓頂,在他眼前散射成零碎的色塊和細線,後印象派偏愛的色彩表現。麵包出爐香氣縈繞在他鼻尖,浪潮聲和早市喧鬧從遠處傳來。
整座城市似乎剛剛甦醒,他斜前方那扇綠色窗戶喀一聲打開,白皙柔軟的一雙手臂,想來大概是一個可愛的女孩子,費里西安諾直起身子,雙手用力擺動「Ciao!我的小太陽!今天的你依舊比晨光還耀眼呢!」
女孩朝他笑了笑,裹在白色頭巾下的褐色短髮微微顫動,她瞇著一雙眼,費里西安諾看不清她那雙眼睛是甚麼顏色的,他正猜著,屋子裡卻傳來一聲吆喝,女孩回頭瞥了一瞥,又給他留了個笑,轉身進屋去了,正巧獨木舟緩緩晃過窗戶,要再想看到就得整個回過身,他乾脆又躺了回去,讓天空跟建築把視野切割成一比一的畫面。
嘛,或許那個女孩的眸子是跟她頭髮一樣迷人的琥珀色吧。費里西安諾漫不經心地想著,眼前卻景色開始模糊,像一碗水沖到畫布上,水彩顏料暈開、浮起,潮水一般朝他漫過來,費里西安諾還沒來的急逃,融成一塊的色彩瞬間便淹過他,接著是白光,接著是迅速沉沒的黑暗,接著是劃破一切的電子尖嘯,接著是疼――
他從床上摔了下去。
**
「Ve?……啊、對耶今天是星期六!」羅維諾在另一頭大吼大叫,費里西安諾不得不把手機拿遠了,一邊掙扎著從棉被團裡站起來準備去換衣服「我知道了我馬上就過去,你跟安東尼奧先找個地方坐坐嘛……那附近有家很好吃的咖啡廳!你們可以先過去!」
他拉開衣櫃門,才想起衣服還收在紙箱裡沒拿出來,費里西安諾轉身想找到擱衣服的箱子,步子還沒邁開就先被地上那坨棉被絆倒,整個人摔在箱子堆裡,羅維諾聽到這頭碰撞聲響聲音又高吭起來,義大利青年語速出奇地快,要情緒激動了,就是跟對方一起長大的費里西安諾都不一定聽得懂。他應著兄長質問,一邊從箱子堆裡坐起來,翻倒紙箱掉出了半件Bottega Venela的白襯衫,他收進去時先燙妥貼了,現在拉出來也沒看見幾條皺紋,費里西安諾便匆匆套上(期間順便阻止了他哥���來房間救場,事實上,羅維諾除了冷嘲熱諷跟支使安東尼奧之外幫不上什麼忙,他倆還睡一間房時從來都是費里西安諾在收房子),又翻出一件丹寧褲,拿了鑰匙錢包手機就走――他最後的理智提醒他出門前記得帶門廊那條絲巾,費里西安諾難得地聽了,並且在五分鐘後萬分慶幸這件事。
飛行艙內基本上是恆溫恆濕,偶爾下一點毛毛雨,嚴格來說並沒有四季之分,雖說如此,拜科技所賜,街邊行道樹還是一片枯黃,時不時隨著吹過的風落下大把葉子。聯盟的工程師們一向無聊,算著舊曆應該到了秋天,動了動手指修改氣流循環函數,於是街上颳起一陣陣風來,費里西安諾很想停下腳步欣賞漫天飛舞的楓葉,再配上一杯熱拿鐵,簡直是人生享受。
前提是如果他出門前有多帶一件外套的話。
等費里西安諾打著顫推開咖啡廳的門時,羅維諾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他捲著義大利麵,叉子在瓷盤上刮出嘎嘎聲響,安東尼奧忙著解決他的三明治,他倆都沒吃早餐,不過羅維諾看來是被氣飽了,愛吃不吃的,安東尼奧聳聳肩,決定隨著他去,總之等會兒吃完就好。
「抱歉抱歉我遲到了――」費里西安諾一進門就找到顯眼的兩人,連忙湊過去拉了椅子坐下,羅維諾哼了一聲,憤憤捲了口義大利麵咬下,心情略有改善,其一是他弟總算來了,其二是這間店的義大利麵真的不錯吃――再怎麼說,那也是費里西安諾推薦的。
費里西安諾打開菜單,慢吞吞地來回翻動,瓦爾加斯家對食物異常執著,具體體現在每次點餐選擇困難症都要發作,他從前菜一道道看過去,好半晌才招手讓服務生過來點餐。羅維諾有點想催他,但嚴格來說他早就習慣了,要只有他們兩個還好,每次家族聚餐,只要外食,他們至少要花半個小時討論點什麼菜,再花半個小時討論酒水,要換了外人來遲早得餓死。
費里西安諾點了一份義大利餃,沒點酒而是要了杯卡布奇諾,終於有空跟他哥(還有他哥的男朋友)聊天。
基於羅維諾正嚼著一大口義大利麵,安東尼奧率先開口「新房子還住的習慣嗎?」
費里西安諾點點頭「採光很好,空間也夠大,我想把畫架架在客廳,啊、不過弄髒地毯就不好了……」
「所以說你幹嘛不去住羅德里赫那裡?那個龜毛男每次來家裡都在碎碎念,煩死了。」羅維諾翻了個白眼「你不是說你想要個安靜的創作環境嗎?幹嘛還住市中心?」
「我的作息就很亂嘛,羅德里赫會生氣的,伊莎姊也會……」想到伊莉莎白罵人的樣子,費里西安諾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少來,那個神經病還不是常常彈琴彈到半夜,不然他幹嘛住那種未開化地區?」重點是,每次他要過去都累得半死。羅維諾決定以後再也不要跟羅德里赫約在他家,光移動就得花個兩小時,他以為現在公元幾年啊?
「如果我住過去的話,羅維你每次來找我都要花很久呢。」費里西安諾點出埃德爾斯坦府交通非常不方便的事實,羅維諾肯定會因為嫌麻煩而不來找他。「而且你也知道的,羅德里赫總是在半夜彈一些奇怪的東西……」
羅維諾撇撇嘴,小時候費里西安諾寄住在羅德里赫那裡,羅維諾也去住過幾天,有次晚上醒來發現費里西安諾不見了,小羅維諾還有著做哥哥的責任心,趕緊跳下床找人,他推開門,心底馬上就後悔了――埃德爾斯坦府是按照舊星球中世紀裝修的,走廊上的照明還是蠟燭,最要緊的是,整棟宅子裡若有似無地迴盪著陰森的琴聲。
羅維諾一邊在心裡咒罵雙胞胎弟弟,一邊扶著牆找人,走著走著就走到傳出琴聲的那間房間,羅維諾好容易鼓起勇氣推開一條門縫,只見三角鋼琴前坐著一個少年,白色睡袍彷彿在夜裡違反物理的飄盪,連帶整個人都是冷冰冰的白色,羅維諾以為見了鬼,腳一滑就往後摔,連帶踢了門板一腳,彈鋼琴的幽靈抬起頭來盯著他瞧,小羅維諾一心只想著要被吃掉了,一雙眼糊滿了淚水,根本看不清人臉,衝著走過來的幽靈大喊「上帝保佑!惡、惡靈退散?」
「……羅維諾?」小羅德里赫非常困惑。
順帶一提,小費里西安諾在鋼琴旁邊的沙發上睡得很熟,事後才經由伊莉莎白知道這件事,在餐桌上笑了整整五分鐘。
回到餐廳,有鑑於那段黑歷史,羅維諾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費里西安諾在心底鬆口氣慶幸對方沒追問下去。
三人又聊了一小會兒,費里西安諾的義大利餃上來了,羅維諾吃了一顆表示自己做的比較好吃,前者對羅維諾日常挑剔毫無波瀾,安東尼奧表示那下次做給他吃,羅維諾哼一聲拒絕,但沒有反駁對方等等去市場的提議。
聽到兩人接下來有行程,費里西安諾也沒打算做電燈泡,吃飽喝足後就說自己有事要先走,他們結了帳,安東尼奧目送對方離開,困惑地轉頭看向羅維諾「阿爾不是有給你幾張那什麼前導展的公關票嗎?你不給小費里一兩張?」
羅維諾盯著胞弟背影半晌,輕輕搖了搖頭「……他不會喜歡那種東西的。」
跟又黏糊起來的羅維諾跟安東尼奧分頭,費里西安諾一個人在路上蹓躂,權當作飯後消食,這麼一晃便晃到了帝國大學正門口,他想也沒想就走了進去。
警衛自然是不會攔他的,帝國大學校園本來就是半開放,加上費里西安諾也才畢業不到一年,又長了一張走哪都吃嘛嘛香的少年臉,四捨五入就是個大學生,說他是高中生指不定都有人信,混在學生裡一點違和感都沒有。
他試圖憑著記憶走到亞瑟的辦公室去,並在四十分鐘後宣告任務失敗――這其實不能怪他,帝國大學占地出奇的大,在飛行艙裡能說是數一數二的奢侈,這得歸咎於它成立時間早,上飛行艙的人少,裡頭還沒變的那麼擁擠,就有了那麼一大塊地給它做校園。
剛剛跟羅維諾說了那麼多,費里西安諾還真不敢告訴對方其實真正原因是他喜歡帝國大學的校園,跟埃德爾斯坦莊園的人造林、花園不同,帝國大學有著大量草坪、數不清的乘涼用行道樹、野餐用的桌椅,還有最重要的:帝國大學的學生。
不像近五年成立的聯盟大學,帝國大學在學術上保守到一種似乎不合時宜的程度,堅持學生應該從理論學起,實務幾乎要到大三、大四甚至是研究所才會碰到,常常為人詬病迂腐;相反的,帝國大學的學生卻是全聯盟最自由開放的一群人,他們會成群在樹下彈吉他唱歌、會架個畫板就開始寫生、會在路邊的木頭平台排演舞台劇,費里西安諾看過最神奇的一次,是一個學生在鐘塔下拉小提琴,從太陽升起拉到太陽下山,費里西安諾回去後為了那個小提琴手畫了一張畫,只可惜再也沒見過對方。
總有社論者認為帝國大學是一所活在舊時代的學校,一點也不適合錙銖必較的飛行艙世界,可結果顯示帝國大學的畢業生在各領域出類拔萃,尤其新創領域更是如此,奠定了帝國大學不可動搖的地位――直到聯盟大學出現,但那又是後話了。
費里西安諾喜歡帝國大學,從學生時代就是如此,他在聯盟美院待的不開心,三不五時揹起畫板就到兩個區外的帝國大學玩,還碰到了同樣喜歡舊時代筆法的法蘭西斯,後者對印象及後印象派的見解之獨特堪稱全飛行艙第一。
他也是從法蘭西斯那裡認識亞瑟的,那時亞瑟還是研究生,現在已經是助理教授了,費里西安諾想著既然沒事幹就去找人玩玩,順便在那吃個下午茶(那是亞瑟那邊唯一能吃的東西),沒想到這一晃就直接迷路了。
這不算是個意外的結果,畢竟算起來他已經在帝國大學迷路五年有了,最後總能走出去,大不了問問路過的學生嘛。
不過他倒是第一次晃到這個區來,理工系與生科系館在校園的另一邊,他通常都只在文科校區亂跑,除了亞瑟跟法蘭西斯一個念文學一個念歷史,兩個都在文學院這個原因外,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比起理工校區,文科校區漂亮多了――單看理工校區幾乎沒有綠化,費里西安諾就不是很想待在這裡。
費里西安諾看著空無一人的大街,又看了看腳下樸素的導水磚,決定隨便找個建築物進去看看能不能找的到人。
他往左看,建築物前面石雕寫著「海洋與微生物研究院」,費里西安諾定了定神,又做了個深呼吸「Ve!就決定是你了!」
也許是因為放假,走廊裡一個學生都沒有,所幸燈光還算明亮,午後陽光也從走廊一排窗子灑下來,並沒有太陰森的感覺,費里西安諾一邊找人,一邊饒有興趣的往教室內看著,在投影儀被廣泛運用的現在,帝國大學還保有很大一部份的實物標本,這可是在外頭都見不到的。
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三樓,這裡幾乎都是研究生和教授的辦公室,費里西安諾正想打退堂鼓,換一間系館甚至打電話給亞瑟求救,眼角餘光卻瞥見一扇半開的門,裡面還有詭異的螢藍色光芒。
俗話說的好,好奇心害死貓,費里西安諾堅信不是貓的自己肯定不會這麼輕易被弄死――雖然事實證明他就是一直在做死――鼓起勇氣決定去一探究竟,他躡手躡腳的走到門邊(即使走廊上沒人,且這個舉動讓他看起來非常可疑),往裡頭定睛一瞧,整個人登時愣在那裡。
那抹螢藍色來自水族箱,準確來說,是一個從天花板一路延伸到地板、涵蓋一整面牆的巨型水族箱,裡頭是一整箱的熱帶魚,舊時代的熱帶魚。
費里西安諾控制不住自己往裡頭走的雙腳,他站在水族箱前,瞪大的琥珀色眸子裡映著擺動藍光和一抹又一抹的鮮豔色彩,水很清澈,能透過水面看見斜照的太陽,在藍色液體裡破碎成白色的一團亮片,打亮了整個水族箱;箱底鋪滿了白沙,白沙上頭是珊瑚――那種理應絕種很久的珊瑚,那樣鮮活的顏色比他看過的舊星球照片還要真實,卻又不似其他水族館裡人造珊瑚那樣死氣;色彩斑斕的熱帶魚穿梭其中,一隻隻渾身都是奔放而含蓄的顏色,交錯游動像某種過場動畫。
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像試圖走進那一罈水裡,卻被玻璃隔絕於外,陽光透過水在他臉上畫過浮動亮線,費里西安諾一張臉在螢藍色光線下顯得蒼白,整個人如同暈開的水彩顏料,逐漸透明,彷彿下一秒就要融入滿箱的水中。
他閉上眼,耳邊隱約迴盪著浪聲,距離飛行艙幾百萬公里遠的舊星球才有的浪聲,飛行艙沒有海,有關海洋的一切只能從錄影帶窺探。他還記得爺爺帶他和哥哥去莊園旁那一片人造林散步,風吹過濃密樹冠,爺爺鬆開羅維諾的手,往上一比,說,那就是海浪的聲音。
海浪的聲音到底是怎樣呢?費里西安諾不知道,他有個爺爺留下來的聽浪海螺,聲音很迷人,他沒事幹時總喜歡把那個海螺放在耳邊發呆,好像他能透過那個小小海螺跳躍到舊星球似的。總之那是他對海浪所有幻想。
那這些熱帶魚聽過海浪嗎?他們聽的到嗎?這些亞特蘭提斯的居民――他正想著,旁邊卻傳來一聲略帶警覺的喝斥「你在這做什麼?」
意識突然從水族箱裡抽離,費里西安諾先是一楞,趕忙想轉身解釋自己只是看到魚忍不住跑了進來,可無故闖進人家屋裡的他本就有點作賊心虛,這一急只讓他左腳尖絆到右腳跟,身子都還沒完全轉過去,整個人先重心不穩往地板撲。
好吧,至少這個木地板看起來不會很痛嘛!在跟地板親密接觸前,費里西安諾自我安慰地想,進來時沒注意,現在才發現地板看起來是原木貼的,如果可以的話他蠻想脫了鞋在上頭走幾步。呃,雖然現在看來他的臉會比腳底板先體會這地板是怎麼個觸感。
費里西安諾在這似乎很漫長的一秒中給自己做好了心理準備,決定慷慨赴死從容就義,誰想肩膀上突然傳來一股拉力,把他從臉貼地板的慘劇邊緣拉了回來。
費里西安諾回過頭來,正巧撞在那雙藍色眼睛裡,他是這間實驗室的主人嗎?他想,如果是的話,那一切未免也太過恰到好處,太過合理,那雙眼睛足以解釋一切,它們像極了被海洋淹沒的舊星球,後者是宇宙裡遺落的一隻藍眼睛,盛滿乾淨液體,它像它們一樣清澈。
擁有這麼一雙眼睛的人,怎麼可能不熱愛海洋?費里西安諾沒辦法阻止自己在那雙眼睛裡走神,直到對方把他拉起來,站直了,他才突然發現自己剛剛似乎不怎麼禮貌「抱、抱歉,我只是……怎麼說呢?你的眼睛太美了,它像宇宙間所有水分子凝結成的一顆玻璃珠子……啊啊啊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我在講什麼!」
這時他總算有餘裕去看這張臉其他的地方了,淡金色的頭髮梳成背頭,深邃的眼窩,臉部線條俐落,能想像造物主在下筆時沒有一絲猶豫;他的英文帶著口音,重音乾脆而尾音含糊,語句末尾卻仍是乾淨的。典型的日耳曼人,約莫來自比埃德爾斯坦家更北更寒冷的地方,費里西安諾想起書本裡黑森林的照片,一大片墨綠鋪在靄靄白雪上,突地覺得眼前青年多了幾分神秘色彩。
對方似乎不太習慣這種讚美,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昏暗燈光下費里西安諾不會注意到對方發紅的耳尖「我是說,請問您為什麼在這裡?」
「喔……我看見這麼大缸的熱帶魚忍不住就跑進來了,對不起,我不是小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闖進來的……」費里西安諾試圖做出合理的解釋,然而對方看起來一臉遲疑,想來是不相���這個說詞。
盯著他半晌後,青年鬆開費里西安諾的手,經過牆壁時順手按開了燈,往辦公桌後頭走「不好意思,這裡不是水族館,不過聯盟大學那邊最近有聯盟水族館開館的前導展,您要是有興趣,我可以送你幾張票」他翻了翻抽屜,拿出燙著聯盟大學校徽的信封「找到了。」
聯盟水族館?費里西安諾皺了皺眉,隨即拉起平時沒心沒肺的笑容「不用麻煩了……而且我也要走了,真的。」他邊說邊往門邊退,用逃跑的速度竄出去掩上了門。
費里西安諾靠在一旁牆上做了兩個深呼吸,熱帶魚跟青年給他的衝擊太大,他不確定CPU是否還正常運轉,那雙美麗的藍眼睛――打住,再想下去又沒完沒了。
等他好不容易冷靜下來,費里西安諾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最初進這間系館的目的到現在都還沒解決,他看了看依舊不見人影的走廊,又回頭看看關上的門板,花了兩秒鐘做出決策。
「那個……」費里西安諾小心翼翼地推開門,裡頭青年望向他的眼神充滿困惑,似乎在懷疑他為什麼還沒離開「我原本是想到文學院的,不小心迷路了,能請你告訴我要怎麼走嗎?」
「……讓我想一下要如何解釋路線。」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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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afheaven’s Kerry McCoy: Grasping at Hooks 訪談中譯

原文翻譯自 premierguitar, November 10, 2015 By Tzvi Gluckin
Bandcamp: https://deafheavens.bandcamp.com/
翻譯: Taipei Shoegazer
Deafheaven 是挑戰音樂類型的樂團之一。有點瞪鞋(shoegaze),有點黑金屬以及聲殲滅(sonic annihilation)。他們的音樂混合了︰讓耳朵出血般的混亂、全力加速的Riffage、痛快的感受以及安靜。在 Slayer、My Bloody Valentine 和 The Smiths 奇異的交互作用影響之下,Deafheaven使人聽起來獨特和自然。
Kerry McCoy 是瘋狂的科學家,創始吉他手,也是Deafheaven背後的主要創作人。
McCoy來自加州的莫德斯托(Modesto),11歲那年開始彈吉他。
他說:『當我五年級的時候,我的父親得到了一把吉他。』
『他的初學者吉他非常糟糕,然後又換了一個新的。把舊的給我。』
McCoy七年級的時候,他的吉他升級為 Squier Strat。
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對音樂更加認真,在樂團演奏。
最後他發現對他的音樂上發展性的影響人︰Dead Kennedys[Youtube]。
『在字面意思上,我就是一個Nerd:我把午餐錢存了兩個月,買了七件Dead Kennedys 團T,所以我可以每週的一天都穿一件。』
McCoy說:吉爾曼(Gilman)的場景 ─ 加州柏克萊的Punk運動,催生了像Green Days,Operation Ivy[Youtube] 和 Rancid[Youtube]。
這些的樂團,在2000年初期,當我還是青少年時就湧入莫德斯托(Modesto)。
『莫德斯托非常靠近灣區,』他解釋:『而且因為那邊很多人都是從East Bay或South Bay轉移到莫德斯托。
整個 AFI或The Nerve Agents,那些 Punk 和Hardcore 都在那邊。
在那早期,整個場景影響了我的旋律和歌曲創作感。』
McCoy吸收不同音樂,包括重金屬,給了Deafheaven混種的風格。
這也使他後來和 Deafheaven 未來主唱George Clarke成為朋友。
『我誇讚George他的Slayer團T』McCoy說。
『這實際上是幫助我們成為朋友的原因。』
經過一些磨合和起頭,他們在2010年正式成立Deafheaven。
他們在2011年發行了他們的第一張專輯 “Roads to Judah”[Bandcamp],但隨著Sunbather在2013年的發行,他們才獲得巨大的成功。
這張專輯是個關鍵勝利與一個無止盡的話題:粉絲,樂評,酸民和其他人爭論,Deafheaven無可救藥的混合類型和風格的優點(或暇疵)。但不論樂團的是否被分類,樂團的巡迴演出不斷擴張他們的樂迷並且成為一支不可忽視的力量。
目前陣容也合作愉快:McCoy和Clarke陣容加上吉他手Shiv Mehra,貝斯手Stephen Clark和鼓手Daniel Tracy。他們的在新專輯 New Bermuda[Bandcamp]也發現了樂團的成長、正向以及合作。
『因為房間裡有四個其他人在幫忙,錄音才有可能完成』McCoy說。
PG(譯註:Premier Guitar, 訪談人)與McCoy坐下來討論效果器,技術性的Killer tone,他特有的歌曲創作風格,以及流行搖滾樂團Goo Goo Doll在下意識裡的(最少的)影響。
你是怎麼進入Metal的?
14歲時,就在我遇到George之前,我的朋友是參加演出的樂團的鼓手,他給我一個Slayer[Youtube]的Reign in Blood專輯。從來沒有兄長或任何人給我看看Metal。我知道的所有Metal都是Slipknot和Korn這樣的樂團。我討厭所有那些東西,我討厭那些在學校穿著他們團T的小孩。但是那時我朋友把燒給我那張CD。
我想,『哇,這超屌的啊。這聽起來不愚蠢。很殺又刺激,並且很抑鬱。』
當你開始彈吉他時,你是否馬上開始用效果器?
嚴格上來說,直到Deafheaven這個樂團才開始。我從來沒有任何效果器。以前高中時,我曾經在一個雙人組後搖滾樂團,沒有做出任何事,而且我真的有一段時間很少錢。在Deafheaven之前,我玩的樂團是Grind類的東西。
當George和我開始這樂團時,我們用一把木吉他寫歌,然後在工作室借用器材把我們的demo做出來。來自灣區瞪鞋團 **Whirr **[Bandcamp]的Nick Bassett 是我們樂團的早期階段成員,他向我展示幾個東西(效果器)。
但這就是為什麼
A - 我不是一個重度器材宅(Gear Guy)
B - 我不是一個效果器宅(Pedal Guy)。
為了不要成為一個笨蛋我現在已經設法足以了解他們,但是我一直把重點放在歌曲創作上而不是器材上。
這很有意思,因為效果器是你聲音組成的一部分
呃…是,但他們大部分是,九成都是delay和revb。如果不是的話,那就是必要的chorus, phaser或是WAH。
反正就都不是很貴的東西。
當你用效果器寫歌時,他們經常會讓你用不同的彈法。但你通常都以不插電方式寫歌然後後來才加上效果器。
早期我大部分時間都是這樣做的。這非常非常重要─當你以不插電方式演奏某首歌時,他能夠保留住他的優點而不會因為你將效果抽離之後,什麼都沒有。
如果你有一首好歌,那麼他什麼方面都會很好。
如果你的歌曲完全依賴delay的某種反射動態,對我來說,那就好比架著拐杖。
但同時,在效果器方面,我並不是一個北七。我知道如何在藍色的Electro-Harmonix Memory Man上做 Kevin Shields的 Reverse Revb,這全然是個效果,當我使用它的時候,完完全全改變了吉他的聲音。但是大多數情況下,效果只是為了增強已經寫好的東西。
你板子上有一顆 DigiTech JamMan,你會在演出時做現場的 loop嗎?

[Photo: JamMan Official]
不,我不會。我是從Russian Circles[Bandcamp]的 Mike Sullivan得到靈感。
Mike有一堆非常微妙的聲響,就是非常ambient的噪音。而他僅僅只用JamMan[offical website]做了所有事情。當吉他漸弱時,他踩下JamMan然後它開始播放一個用吉他做出來的瘋狂的噪音sample或是一個Synth弄一些奇怪的聲響。這是一個無縫接軌的過場。我做了一套類似的,但有些許調整:
我把上一張錄音的某些片段(19個左右的各種鋼琴或者吉他,噪音,合成器或說話的東西等)program到JamMan,然後透過PA播放。當樂團漸漸fade out時,我就會踩那顆。它給我們一些時間:讓我們調音啊,喝啤酒,擦擦樂器,準備下一個12分鐘的演出。
你的歌並不依照典型 主歌─副歌─主歌 的公式,它們比較像交響樂。
有很多那些─打破規則,這件事在我年輕就開始了而且那時候開始組樂團。我嘗試寫一些東西然後不要重複的RIFF,即便我重複了,我也會從不同面向來重複它。
我從那些我喜歡的不同類型音源汲取元素然後變成我自己的點子(whim)。
我會喜歡這部份的黑金但我不是很喜歡它重複了24次,就像是,不斷持續五分鐘的單調riff。我們是一個ADD黑金屬樂團(譯編:原文使用ADD推測意指─注意力不集中症,即過動)。我們彈一個Riff然後把它丟掉。我喜歡那些非常規的(譯註:原文使用俚語 buildups )和大量的後搖滾戲劇性。
我喜歡它如何帶你穿越這些動態。
我非常關注兩件事:
1.Hooks
2.Transitions。
Hook並不像是你所知的典型流行hook。 一個Hook是任何的 ─ 切分音的,有記憶點的,有節奏的,或旋律的(無論你的旋律定義是什麼)─ 的一部分。 你無法停止思考它,因為它是如此酷的聲音。 這就是我想強調的。我希望每個部分都是有記憶點的。 你知道什麼時候是對的,你知道什麼時候一個部分是好的: 你有種感覺,就好像它在本能反應中(譯註:原文使用in the gut)打中你。 就像,『哇。那是從哪裡來的?』 我告訴自己,我永遠不會讓任何沒有上述感覺的Riff通過我的檢驗。 透過這麼做,我使我自己成為最嚴厲的批評者以及在不經意間讓我自己混亂 ─ 有點神經質而且有時候很難和樂團在一起的混蛋。 但也是因為這樣,我盡可能維持了Riff高質量。
另一件事則是 Transitions。
比方說,如果你準備要轉調,那麼準備一種方法去轉換到下個調性(key)。 對我來說,有很多時候我在連續好幾天半夜,只是為了抓一個音符。 我的創作有很多是,不想要讓人覺得煩悶。 我想要每個Riff都有記憶點而且夠酷(至少比起上一個,或更好)。 我想要確認每個Transitions,無論是哪部份或哪種我們要進入的曲風,都是能夠無間隙轉換(seamless)。
我認為,(至少是George和我得到的)結論是: 有好多次我們將要寫這些歌,當他們完成時我們將會一直聽, 然後我們將會做完這首歌,就像『老天,我忘記到底是怎麼開始的。他幾乎是和一開始完全不一樣。』 這對我來說,真的很酷。
你有一個 能夠讓你回顧並且增減的 Riff 收藏庫嗎?
我曾經做過一次。 那是在 Sunbather[bandcamp] 之前的事,但那張專輯幾乎用盡了所有東西。這也部份的讓 New Bermuda 變得相對有壓力。我們之前巡迴了一年半(幾乎和寫完Sunbather相同耗時)然後我們回去再花上四個月寫下後來的東西。我那時候已經沒有時間坐下來然後把剛剛提到那個Riff桶子管灌滿。有一些東西,一些在路上工作的想的概念,但當你在路上時,是非常難去做的。我那時候幾乎挖到腦海中Riff桶子的最最底部,所以 New Bermuda是在一個高強度的環境中Jam出來而成的作品。這樣做的問題是,你會馬上懷疑自己:
『這實際上是好的,還是我只是壓力很大,想要寫完這些歌?』
但是我對最終作品感到非常非常滿意。
我們再談談 transitions。
新專輯中有很多的對比:你會在巨大高音壓(原文:bombastic and massive)中接著跟隨一些很美的東西。Jummy Page 曾經引用他的話來說,他把那些較溫潤(譯註:原文使用 mellower)的歌曲放在Zeppelin的專輯上,因為他們讓 heavy的歌變得更加 Heavy。這也是你的想法嗎?
我全心全意認同。有些在世界上最 heavy的 Riff 是 Metallica 用標準調弦所寫的。特殊調弦法不會讓你更heavy。使你heavy的是動態,是tone,是切分音(syncopation)。很多這些人一開始使用Drop B然後在那裡使用 Boss HM-2。然後他們就把重點放在放慢速度然後再放慢一點速度,然後大幅度下降,然後再度放緩。如果你從10開始,你無處可去。如果你無處可去,10最後會變成1。對我來說,那些在新錄音中很heavy的東西,它聽起來不會很heavy,如果它沒有跟上或是在那之前有類似4AD那種空氣感slowcore風格的東西。
[原註: 英國廠牌 4AD 是獨立樂團的家 如The National, Bon Iver, and Deerhunter.
在專輯中,你有一些 SOLO但不是很多。
絕對沒有很多。 我們儘可能挑出最能代表自己品味的東西。做這些事情真的很有趣(我永遠不會聲稱自己是 Kirk Hammett [Metallica]或其他任何人),但是有時候你只是讓自己跟隨內心的聲音。
你認為,吉他的角色是更空氣感,去創造顏色以及紋理(textures)嗎?
在過去的錄音發行中,絕對是更多的大氣系,更多空靈質感。但是在這張唱片(New Bermuda)上,我試圖盡可能地放下它。 我試圖讓它更像是一台Riff機器,而不是一個空靈的,很溼的Revb,一堆Delay等等。我在裡面放了一些趁趁趁[譯註:chuggingi] 或是Power chord,回到你所知道的經典的 Hetfield 風格的東西(譯註:Metallica 吉他手) - 但顯然是用我的方式。
Luna 的開頭是一個上述的好例子嗎?
沒錯。
你是怎麼弄出你的tone,是 6505嗎?
不是。我們錄這張的時候沒有用 Peaveys,那是我在現場演出用的。我們每首歌每把吉他都錄兩軌,所以總共有四軌吉他。我和Shiv輪流使用 50瓦的 Top Hat Emplexador(它本質上就是一個改機的 JCM800,更瘋狂[nuts]一點)然後我認為還有一顆 Orange Rockerverb 100。這是製作人Jack Shirley的另一個音箱。我有點忘了。Shiv和我分別彈奏節奏吉他和Lead吉他。接著我們再交換我們部份以及我們的音箱。
哪種音樂是你們樂迷聽到你在聽會感到驚訝的?比如,你其實是Taylor Swift腦粉?
不。我真的很喜歡 Goo Goo Dolls。他們給了Sunbather很大的影響。當我們在寫歌時,我那時不斷聽 Dizzy Up the Girl [Youtube]。
Deafheaven 的 DUNABLES[Official Website] 吉他

[Photo: Live in Pitchfork Music Festival 2014]
Kerry McCoy演出主力吉他是 Custom Dunable Moonflower, 是由Sacha Dunable所製作,同時他也是洛杉磯 Prog-Metal團 Intronaut [Bandcamp]的吉他手。
『我們之前和Intronaut一起巡迴』McCoy解釋說,
『而且那時間非常長而且我們沒有那麼多樂趣。我們變成好兄弟而且他們讓我們保持正向不至於太糟。』
巡演之後,Dunable製作了 McCoy的琴,他的特色是核桃木(walnut)琴身,文格木(wenge)指版以及楓木(maple)接合。
它只有一個旋鈕,音量,而且它使用無螺母Kahler搖座(原文:Kahler tremolo unit sans locking nut.)
『我使用它時從來沒有問題,』McCoy說,螺紋搖桿(locking-trem)設計從Floyd Rose在1980年首先成為受歡迎替代品。
『我不是Kerry King(Slayer樂團, 也是 Kahler 搖座使用者),我不會抓著Kahler搖桿而拿起整把吉他。 我只不過是用它來做像是 Kevin Shields(My Bloody Valentine)的東西。它從沒嚴重走音過。』
McCoy的Moonflower取代了他過去最愛用的稀有款藍色Les Paul。
『每當有懂吉他的人看到,他們就會像「我從來沒看過Les Paul那種顏色」而且我從來也沒看過裝Kahler搖座的Les Paul!』
但這些不常見的特色其實不過是改裝。 自從80年後,大家都開始買Jacksons,說來有點意外的僥倖,我猜Gibson想嘗試與深水炸彈(Dive-Bomb)市場競爭。』
Deafheaven的另個吉他手 Shiv Mehra也是用Dunable。 它是一個 Jaguar切身的胡桃木琴身。像是Dunable Moonflower型號的桃花心木(mahogany)的琴頸,
一個Gibson Burstbucker 2 末段(bridge)拾音器以及一個Fender 單線圈拾音器在Neck段。
[Photo: Live in Pitchfork Music Festival 2014]
『Shiv 說,「我想要我的吉他像銀色而且護板要乾淨」,』McCoy笑著說。 『我就說「老天,你只不過是想要一把吉他,但他看起來就好像是你他媽弄了一頓的海洛因(譯註:原文使用俚語 blow)」 讚讚讚。』
備註:Kerry McCoy的器材清單
Guitars
Dunable Moonflower
1980s Gibson Les Paul**
Amps
Peavey 6505 head (live) Top Hat
Emplexador (studio) Orange
Rockerverb 100 (studio)
Emperor 4x12 cab** **
Effects
Ernie Ball volume pedal
EHX Memory Man with Hazarai
EarthQuaker Devices Rainbow Machine
EarthQuaker Grand Orbiter
Dunlop Cry Baby wah
Electro-Harmonix Holy Grail Reverb
Boss RE-20 Space Echo
DigiTech JamMan
Strings, Picks & Accessories
D’Addario NYXL regular light strings (.010-.046)
Moderate to heavy picks Boss TU-2 tuner
Youtube more for McCoy’s Ri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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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環島(一)
青旅的老闆總是坐在交誼廳看影片
異常的健談讓我倍感壓力
每一個房客他都能聊上一陣子,包括外國的客人
我坐在交誼廳用筆電
老闆:「在工作嗎?」
我:「不是。」
老闆:「晚上也可以去走走,台南的夜晚也蠻好逛的」
我:「晚上沒有安排行程@@。」
老闆:「噢」
我:「.........」
老闆:「.........」
贏了=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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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3線的路上看到一隻老鷹低空飛過
還有一隻藍鵲降落在路邊
看著他們,微笑,呼嘯而過
騎過很多次的道路隱約都有印象
記得我每次騎一條新路線時,都會幫那條路取一個名字
都跟我騎過時在聽的音樂有關
像是北宜的娜芙西卡,台3的中島美嘉
這次有一條路線很有印象,不過我忘了它是哪條線
是一條田間的小路,就叫它嘉義田間的奇諾好了
把機車停下,蹲在田邊
3月的水稻是翠綠的,不知道為什麼覺得一整片綠綠的水稻看起來很舒服
遠方的農夫阿伯一定覺得我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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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在嘉義的路上時,路旁有個阿伯騎著機車準備過馬路
過了一陣子,同一個阿伯換成踩著一台腳踏車出現
又過一陣子,阿伯變成開著發財車出現
隔天又看到阿伯拉起鐵卷門探出頭來
好多長得一樣的阿伯,嘉義的阿伯難道都長那樣嗎?
仔細想想我的外公也是長那樣=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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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了一句謝謝,是時候按下時光倒流的按鈕了
那個我會一直都在,只是換個型式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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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義的人騎車很有趣
如果我在台北騎車的速度比50趴以上的人快
在嘉義大概比80趴以上的人快
在台北大家都是綠燈倒數2秒就在催油門蠢蠢欲動
嘉義人常常綠燈了還是不動
仔細看他們是一個放空的狀態
台北人到嘉義還有一件事會很不習慣
就是他們馬路上畫的方向指標都是For汽車的
台北人剛去如果騎車會覺得怎麼到處都單行道
然後一堆機車逆向騎
很多大路如果車不多,常常會有人用奇怪的方式迴轉或左轉
真的覺得他們應該去北車附近互相交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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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南部長大的朋友在稻田裡
他指著一坨土說那是一隻蟾蜍
我瞪大眼睛看了半天什麼都沒看出來
他拿著一支樹枝輕輕撥了一下
蟾蜍探出頭來....@口@
他又跟我介紹了一種田螺,說是田裡的害蟲
他爸以前抓來煮給他吃過覺得不好吃
還有教我如何找出田螺下的蛋
邊走邊跟我介紹一些農作物的種植情況
覺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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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說南部的物價是「體感減半」
其實沒有那麼便宜
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會有很便宜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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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看過一個朋友的環島文
覺得文青到破錶
看了看我的環島文,實在不知道是哪種風格
話又說回來在出發前,跟傅老師說環島的事的時候
他說如果有路過可以去一個叫秋茂園的地方看日落
以前他看到那裡的日落時很感動
題了一首詩來記念:
「金烏墜大海,玉兔面帆邊,天星晶晶亮,地灯亮晶晶。遠眺~海天盡去,留天一抹紅;暮色中,白鷺飛單隻;長堤上,陸僧踱慢行,波波浪濤湧堤岸,陣陣吹來宋朝風。」
註解:
*金鳥就是太陽
*玉兔就是月亮
*陸僧就是傅老師
他又說:「你如果寫”太陽下山了,月亮出來了”,就不來勁,不夠力喇。」
再回頭看看我的環島文……(掩面
可惜的是這次沒有去秋茂園,之後有機會再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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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做了新的嘗試
覺得有趣,但覺得那種方式不適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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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想挑戰六千牛肉湯
想說不然吃完去海邊看日出,突然發現我現在在西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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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南有好多我完全不懂的食物
超多人排隊,下次跟別人來再嘗試好了
像是什麼白糖糕、蕃薯椪、豬心冬粉
很多食物在北部完全沒看過
這幾天覺得自己在當孤獨的美食家
等回去整理照片時再看看要不要打詳細的食記好了
整體來說台南的食物水準都不錯
但是也有那種我吃完後無法理解這東西為什麼有名的
在台南喝飲料點了半糖
喝一口居然真的是半糖
台南人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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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去坐了一下,那棵樹還在
跟那時候一樣舒服
坐那真的很容易睡著=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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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真的好霧呀=口=
西邊空氣好糟
希望到最南邊的時候天氣能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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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又到了上次蹲下來重覆綁鞋帶的地方
心情己經完全不一樣了
但是就好像玩遊戲一樣
你隨時都可以開存檔來體驗一下當時的心情
手在發抖,心跳加快
只想找一件事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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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找個時段去吃鐵鍋餃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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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發現一個很奇怪的狀況
有點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從以前到現在我都對那種騎驢找馬的心態很感冒
但是說不定也不是我想的那樣
某種程度上當事人是我
但是我��感覺有點像在看戲
看最後會發生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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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utube
台7甲的Mr. Tambourine Man
中間跟末段的口琴Solo
眼前的山路漸漸埋沒在霧中
四週的山景己不復見
我一點一點的消失在夢裡
帶我走吧,鈴鼓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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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37 - 誠實之一
來了之後一直都想要選擇性記憶。記住那些美的,忘掉一切不安全感。
但最近覺得何必,天真樂觀絢麗這種形容詞硬穿在身上也尷尬。所以我要來說了,說一些不那麼晴朗萬里的事情。反正荷蘭的天氣也是這樣,三天颶風兩天放晴。
寫下這些事的時候仍然感覺到情緒在血管裡流竄,不過沒關係。那些害怕、焦慮、不安全感,先承認才能治得好。
你可以選擇要不要看下去。
海牙公園裡的鹿 / CZJ Sonnar 135/3.5
一 電車
送走香織阿姨之後想去 Brandy Melville 看看。結果店小小的,太多短版上衣也不知道下半身穿什麼好。也走累了,不如跳上電車回車站吧。
可能是快六點了,電車上擠滿了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站的位置。但實在是好擠,快要跟旁邊的黑人前胸貼後背。好幾次換了位置,卻還是覺得跟這個黑人的距離讓人不舒服,趁下一站有人下車趕緊溜到一個空曠些的地方。
好不容易到站,想要下車時,前面的韓國大媽卻在我說了好多次「借過」的時候都聞風不動。好不容易擠到車門前,門卻關上了。站在車門前的我一陣無奈,下意識檢查了側背包。
皮夾不見了。
腦內大概是長這樣的: 1. 我確定它放在最上面。沒有掉下去。 2. 我可以懷疑誰?剛剛那個緊跟不放的黑人很奇怪。 3. 裡面有兩張信用卡一張金融卡和很多現金。國際學生證。不能就這樣丟了回家。 4. 我回得了家嗎?交通卡還在,可以。 5. 我到了這個門,剛剛那個黑人站在離我三個人的地方,在看其他方向。 6. 不行,跑停卡流程很麻煩。一次丟這麼多錢我不甘心。
電車停在下一站,我叫住那個黑人。 “Sir excuse me, did you see my purse?” 他一臉狐疑,what purse? “Excuse me, did you see my purse?” — 沒有啊我沒有看到什麼錢包啊? 轉頭發現車廂內所有人都在看我。我遲疑了。 接著坐在椅子上的阿姨點點頭,跟我說 “he did it.” 然後另一個人說 “I saw it.” 用下巴指著那個方向,叫我快去。 “Did you see my purse?” “No are you crazy? you’re a crazy woman!” 我頭往左看,發現我的錢包,鮮豔的紫紅色躺在椅子上。 我剛剛根本沒有接近那個椅子過。 我撿起皮夾,瞪他。 “See? I didn’t take it!” 我繼續瞪他。 車門一開,他下車消失了。
大概有一分鐘,我緊緊夾著側背包,眼神渙散。
抬起頭,車廂裡的好心乘客開始跟我說話。有個白人奶奶提醒我說皮夾要放最底層,藏在褲襠裡也好。「往好處想,這樣算是讓你警覺一點了!」 我只能不斷地說謝謝。
到了阿姆斯特丹中央車站,我跳下車,站著發呆了一下。剛剛在車廂裡面,穿得體面的黑人叔叔在前頭對我說「還很緊張嗎?沒事了啊」 我再次謝謝他。
倉皇跳上往海牙的火車。本來想著之前被提醒的是對的,遇到黑人、拉美裔、阿拉伯人還是要提高警覺,種族歧視就算了,安全要緊。但後來想想,最後安慰我的人裡面也有一個是黑人啊。話不能這麼說。又想到亞洲面孔的原罪,只能無奈。
又對自己的失語感到生氣,像吵架完總是能想到更好的台詞。最後的結論是應該罵他 “Do me a favor and get a real job”。不過都是後話了,想得出夠酸的台詞又有什麼用呢?
我有好久都對阿姆斯特丹印象不太好。人太多太擠,太大。
三個禮拜之後,重新回到阿姆斯特丹。我在跳蚤市集買了一個據說是摩洛哥手工的真皮皮包,舊舊的。可以好好夾在腋下,又可以輕鬆放入相機的大小。
說是和解太牽強,但我不那麼害怕了。 畢竟荷蘭是,遇到一個壞人就會發現三個好人的地方。
二 勒痕和失語
逼迫自己的時候都會想像脖子上出現一道道紅色痕跡。 曾經是不可以喜歡他、不可以喜歡他、不可以喜歡他;趕死線的時候是專心、專心、專心;在酒吧裡是說話、說話、說話。
逼迫自己才會成長,妳想。 幹好痛苦。放棄?不行。
週五從台上走下來的時候,覺得自己口語表達能力爛到想要上吊。托福幾分有屁用,天生不喜說話影響才大。 一痕一痕一痕。
後來想起來,在腦海裡思考時我還是用中文。也許是時候停止用中文思考了,學習用英文思考,反應和語句應該會通順很多。
二十歲,仍然在練習說話。
三 去你媽的花海
一如往常清醒地拖延時間。兩份作業,重疊的死線。記起前些日子找到了 Hello Nico SXSW 的 live,聽起來是 PA 台直接收音,而不是現場收音的。樂器的平衡不太對,貝斯太響,音染太淡。雖然大概不是拉拉 EQ 就能解決的事情,但是還是興致勃勃地下載了應用程式,把 Mac 的總輸出裝了 equalizer,找了樂器分布的頻段,開始亂拉。
正跟朋友說話說到一半,發現爸爸的訊息。 我看錯了吧。再讀一次。
我看錯了吧
我沒看錯
我可不可以看錯
清楚知道自己的負面情緒通常有兩種。通常是生氣,哭泣的原因通常都是這樣。再來是害怕,通常發生於生理期前。這次不例外地繼續對上帝生氣。
生活在島上二十年,十八年居南、兩年寄北。然後跨海,僅僅三十五天。 祢選的什麼爛時間。我甚至不能送他走,雖然他已經走了
(有一次我跟他說,我的拉丁文老師是個加拿大人,地中海禿頭,全部都是白髮,有個大大的肚子。他說,妳剛剛是說北極熊對吧?)
(我記得他都穿白汗衫、藍長褲和墨綠雨鞋。我都穿白色的睡衣和橘色的雨鞋。他總是走在前頭,又快又穩。有次下山的山友告訴我和阿婆,快爬上去噢。妳阿公找到一隻黑寡婦。上去發現他用一根長長的木棍在逗那隻紅黑相間的大蜘蛛。就如爬山亦是他在逗弄生命)
(他曾經用西瓜刀吃西瓜。山上的棚子裡,他總是坐主位。茶很燙,餅乾放進去慢慢軟了,放太久之後就失了味)
其實已經放棄用一篇文章好好地、完整地講完這件事。寫了第二篇仍然在說自己的情緒,想說你的事怎麼寫好像都不夠。 但總得先有碎片。
對不起,我們走得不夠快,現在不能陪你。 但是你一定要過得比我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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