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虽然华文课本和华族非常看重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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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lves · 1 year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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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 a rule I dont get into internet fights but in my brain I will go to bat for my country even if I actually agree with the commenter. Repression of free speech? STFU liberal snowflake - Ridiculous and inhumane narcotics possession laws? Next to no drug problem - Can’t get gay married? That’s too bad, find another country - High pressure academic environments with worrying student suicide rate? Ok at least we’re not fking stupid
To say anything about the city I grew up in is firstly wildly ungrateful and out of touch and biting the hand that fed me so well. I get pissed off too when foreigners on the internet dare to say anything about it (city is directly equivalent to country here because it’s a 734 square kilometre island) and it surprises me because I’ve never been overly patriotic. But the prospect of living the rest of my life here and dying is also soul destroy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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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sauke0509 · 2 month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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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樱之落 肆 漂至叶什挪恩岛的珍宝 1
樱跪坐在临着书院障子的案几前。
今日恰是晴日,只是与位于临海平原并受城市热岛效应影响的东京不同。在犬舞见,尽管六月初的阳光的照射会让裸露的皮肤感到略微发烫,可只要身处树荫、房间内等非阳光直晒处就不会遭受热度的干扰。起风时,吹拂过植物的枝叶以及穿过母屋、渡殿、其余的殿与所的风尚残留几分春时的凉度,若如大部分干着农活的村民那般脱去上衣或仅穿着件单薄的夏季羽织,那么几小时或十多个小时后,清凉的风就会引起流涕、脑热等症状。
也因此,樱时不时就回头看一眼,犹疑自己是否选择了正确的衣服厚度与件数。
同时,樱足够清醒,对自己也坦承,故她不惮于承认她频繁回头的原因不止且主要不是出于对衣服厚度和件数的担忧。但要让她列举出导致自己行为的原因与自己的动机,她却做不到客观、全面的分析自己的心境与情绪。今日是回到犬舞见的第四日,是她作出本以为自己绝不会作出的决定的第七日,然而她感到自己的脑子与七日前相比没什么变化,依旧被一股轻飘飘的、仿佛被浓雾包裹又仿佛沉于深水且被水波轻柔推动的朦胧感笼罩。她望着书院障子外的庭景,即便是瞧见那株分不清是否还活着的光秃秃的樱树,也总以为这个夏日与去年的、前年的、乃至去东京上大学前的夏日没什么不同。
只有在回头时,樱才会猛然意识到今年的夏日将变得极其特殊。
案几上摆放着钢笔和笔记本。按照本田家的传统与习惯,在作出这一将让自己的生活——或按照樱最坏的预想,这一决定所波及的对象将延伸至日本和俄罗斯帝国,对依照判断标准不同而既可说尚未正式开始、也可说已经发生的日俄战争产生更加负面的影响,这种负面的影响又会扩散至日俄两国的盟友、保护国,进而改变整个世界的局势——发生极大的改变的决定后,樱应该写下自己作出决定的动机,记录自己内心的想法和情绪变法,以便她的女儿和女儿的后代了解不会被收录进允许大众阅读的史书的事。
事实上,出于对记忆和事实的准确度的要求,她本应在作出决定时就写下那堆东西。毕竟随着时间流逝,遗忘、对自己行为和记忆的美化等因素会干扰她对自己的动机、心绪的记录的客观性和真实性。可还待在本田上屋敷时,她坐在临窗的西式书桌前——那套书桌还是她在前往东京前命菊挑选、置办的——望着窗外的庭景发了近一刻[1]的呆,一个字都没写出来。七日后的今日也没什么不同,她抛开公文政务��管,望着书院障子外的庭景发了不知多久但绝对超过四半时[2]的呆,将钢笔拿起复又放下数次,笔尖都不曾落在纸面上。
樱愿意坦白,直到现在,她仍时常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做出了这一系列的决定与行为,‘若我此刻停止’一类的念头与对停止后事态发展的推演也一直潜伏在她脑海深处瞅准机会袭击她。并不是说她真的打算停下来,也不是说她对自己的决定和计划感到后悔,且她能肯定包括菊、弥惠子等同她极为亲近的、非常了解她的人也不曾察觉潜伏在她脑中的念头。在他们眼中,她应是如一直以来的那样,果断、坚决又总准备着额外的计划。既不会对自己的决定产生动摇和怀疑,又能在更改主意后立即使用药物让目标陷入丧失行动力的无意识状态,成功将本处于东京警方扣押、监禁范围的目标运回犬舞见不说,还能使从现任东京市市长宇佐美勝夫到裕仁亲王、内阁在内的所有人对此事保持沉默。
不过据樱预测,裕仁亲王、内阁之所以保持沉默,大部分原因在于她实施计划的速度对于臃肿的官僚制度而言太过迅速,而明治天皇的所作所为及后果也让天皇、裕仁亲王与内阁倾向于尽可能避免使用强硬的态度同她交涉。裕仁亲王大约正同内阁开着一场非公开且不会留下记录的会议,猜测她使用药物迷晕那名在日留学的俄罗斯男人并将牠带回犬舞见的原因。不得不说,樱仅是想一想带着圆形眼镜的裕仁亲王被一群超过五十岁的男人包围,并同一张张垮塌的、布满皱纹的脸讨论她是否爱上了那个俄罗斯男人,是否会与之性交并怀孕,使得纯净的、出自皇室的血统被敌国玷污,她就忍不住想笑出声。
‘虽说我的确很可能——’樱收回视线侧头往身后瞧了一眼,又转回身看着面前翻开的、充作日记本的笔记本。也许在两年前,她还能接受在三十岁或更久之后,挑选一名出身华族的男人并使用牠的精子来孕育自己的女儿,但现在,她完全无法容忍自己的女儿同此等劣质的东西产生任何关联,根据过去的几年、尤其是过去的两年多内她所获取的信息,哪怕���仅以精子质量作为标准,她也宁愿选择俄罗斯帝国及深受俄罗斯帝国影响的欧洲国家的、年龄低于三十岁且受过良好教育的男人。因她相信那里的男人同她���地里的男人一样,经过了其她女人及那些女人的母辈们的、履行着苛刻标准的筛选。
‘若是在犬舞见,永远不会有女人选择如裕仁那般体质的男人的精子来繁育。’樱想,无论是出于承担本田家职责的考虑,还是为她未来的女儿着想,她都必须选择优良且健康的男人作为提供精子的对象,而她之所以倾向于选择——使用‘倾向’一词,自然是因她不能肯定六年乃至更久以后,当她准备孕育自己的女儿时她的想法是否会发生变化——出身于日本目前最大的敌国的男人,自然也受到了自身感情的鼓励,或用较为负面的词来描述,则是干扰。这种鼓励不仅源于她对对方的情感,还源于一种间接的、诞生于对方对母国俄罗斯的描述中的憧憬,她在那些描述中看见了更多的可能性,而她希望她的女儿拥有那些可能性。
说到对对方的情感……樱忍不住叹息一声,她有些想趴在案几上,又觉得她真趴下后几分钟就会感到手臂麻痒和呼吸不畅。她想起了两年前菊的言行,那还是首次菊在面对她时表现出接近犬舞见以外的地区中兄长对妹妹的模样。那时她只觉得菊好笑,竟担忧她如另一些非出生犬舞见的、对西洋青年抱着美好幻想的女孩儿般陷入名为爱情的陷阱,而她也记得,那时她还隐隐认为菊有些逾矩,因菊永远不应该、也没有权力询问她打算和谁性交。
只是现下想来,没准儿菊凭借某种孪生子之间的特殊链接,感应到或预测到了某些那时她尚不自知的东西,就如菊那时的言行也立即令她意识到,菊对对方的肉体产生了一股极为靠近且正在发展成性欲的好奇与在意。
‘伊万君。’樱在心中默念,她习惯在伊万的名字后面加上くん,即便是不知能否算日记的、留给她的后代阅读的自叙或想起伊万的名字时都无法改掉这个习惯。伊万曾问过她和菊为何要在面对面的交谈中他们仍使用‘伊万君’来称呼牠。她已忘记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但她知道自己甚少对伊万使用第二人称,不仅是由于日语在人与人的交流中习惯省略人称主语,更因为在她看来,くん是一个非常亲密的对男性的称呼。她不知伊万有没有留意到,但她从未对别的男人、哪怕是同级的男学生使用这样的称呼。
樱拿起钢笔,在纸面上写下“皇纪二五八四年卯月二十九日 新历水无月一日”——犬舞见惯来习惯使用皇纪而非如日本其它地区那样使用随历代天皇继位而变更的元号历法——她顿了顿,又在日期的左侧一列写下“两日后即是”,接着直到笔尖的墨水在纸面上晕染开来,她都未写出下一个字。
两日后,便是她预订实施自己计划的日子。若说她仅仅对‘假如她不曾用药物将伊万迷晕并带回犬舞见’之后的事态发展感到好奇,那么她的确对实施计划生出一丝迟疑。这丝迟疑源于她确定她的计划将对她和伊万之间的关系、情感产生巨大的负面影响,还源于计划本身所造成的结果是不可逆转的。假如未来的她某日对自己几日前的决定感到后悔,她能做的也不是将伊万放走,而只能选择以谋杀的方式给予伊万名为死亡的自由。
她内心的某一部分已接受、或准确来说是规划了她将在自己死亡前模仿沌姬对绿子的所为,可她不认为自己做得到在除自己寿命将尽以外的情景���杀掉伊万。
樱再次叹了口气,她被自小养成以及从阿母那儿继承的习惯逼迫着拿起笔,可她着实不知该如何记录自己近来的心情。她的情绪和诸多想法杂糅在一起,而她极其缺乏处理这类混乱的、种类繁多的心情与念头的经验,她的大脑也从未同时承载过这般多散溢的、偶尔还相互矛盾的思绪。也许是某种保护机制,也许是受她分不清存不存在的逃避心态,在她意识到以前,那段繁杂的思绪表面就裹上了一层使人恍惚的朦胧感。她仿佛身处水下,睁眼后瞧见的一切都模糊不堪,又因缺氧濒死而变得意识朦胧,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在何处。
除去自己的思绪外,存在记录价值的还有樱准备实施的计划。遗憾的是,樱早就完成了对计划的记录。早在去年九月关东地震后,她就思考过假如伊万为躲避震灾而返回俄罗斯并放弃学业,且她又想留下伊万的话她该做些什么,那时她抱着不认真的、玩耍的心态记下了不太具有实践性和成功率的做法。今年如月发生那起位于中华民国天津市租界内的、俄罗斯人杀掉日本人的凶案后,她又郑重且��肃的分析了自己对伊万的情感,衡量了自己将伊万留在日本的意愿的强度——坦白说,那时她倾向于不做任何涉及从使用话术干扰伊万的决定到非法监禁对方的事——仅是为了以防万一,她才思索了假如她非得留下伊万不可,那么她该做些什么。
樱不曾将此当作一个亟待完成的课题,某种程度上她甚至视其为打发时间的手段。尤其是她从东京大学文学系毕业并决定留在东京,直到伊万毕业或就那时的局势而言更有可能的、受日俄两国愈发恶劣紧张的关系的影响离开且数年内不再进入日本后,幻想留下伊万的方法给她带来了不少列出行动步骤并推演与行动相关的各方会作出的反应的乐趣。然而随着她不断的否定实践性和成功率较低的选项,改善实践性和成功率较高的步骤,幻想最终变成了一个完整、完善的计划。
回想起来,樱难以判断自己究竟为何冒出模仿沌姬对绿子的所为的想法,考虑到那时她待在东京本田上屋敷而非能时刻见到那株可充当联想物的樱树的三嘉原御所,她本不应想到对伊万使用咒术,或至少她不应想到那种能改变伊万物种——说起来,将人与樱树相融后的存在能算是一个新的物种吗?在樱看来,那种存在显然无法用科学来阐释和定义——的巫术。根据本田家的传统,樱首先想到的应是她的母辈对待不被喜爱的、拥有‘丈夫’这一身份的男人的做法,即使用咒术剥夺对方的活力,使其逐渐陷入虚弱并在短至数月、长则数年的时间内病亡。当然,她不会做到咒术令伊万死亡的那一步,只需让咒术维持在令伊万失去意识直到被带回御所内以及失去逃跑能力的程度,她所拥有的天赋以及多年的练习使她能轻而易举做到此事。
但总之,在某个平常的、毫无预兆的一刻,樱突然认定把伊万变成类似经咒术改造后的绿子般的存在是一个绝佳的、留下伊万的方式。在冒出这一念头的下一瞬,樱就察觉到这样的行为的破坏性远超其它计划。不是说其余计划所导致的后果,尤其是她与伊万之间的关系的那些会是美好与甜蜜的。根据樱从过去两年多与伊万的闲聊中收集的信息来看,伊万出生、成长于一个充满了尊重、爱且金钱富足的环境中。那样的环境将伊万塑造成一个对尊重、爱拥有清晰认知的人,即是说,哪怕樱将绑架、软禁乃至也许会在未来发生的更多侵害伊万的权利的行为披上‘爱’或‘喜欢’的表皮,牠也能无视表皮看透其内的本质。
不过,樱的内心深处一直抱着一个微弱的、饱含侥幸的想法:假如她用对了方法,也许她能在伊万身上复制‘卢金现象’,让伊万如那样上世纪俄罗斯帝国的社会学家所研究的诸多案例中的当事人般,对囚禁自己、危害自己生命的人产生同情、依赖和好感。
绑架、囚禁很糟糕。但使用咒术让没有、或至少是不曾接受相关教导的普通人长时间失去意识,并将普通人改造成非人类的存在则完全是另一回事。樱从未亲自见过任何外国使者,也不了解其它国家或日本岛以外的地区是否存在无法用科学解释的力量,若有,那么是否存在如本田家的人般使用、压制那些力量且肩负一定职责的人。而假如俄罗斯帝国的行政机关中存在那么一个负责一切涉及非科学力量的事物的部门,樱思考出的那个最坏的预想便会实现:日俄两国不但适用已存在于大众认知中的科学武器交战,战争还会发生在非科学力————
樱再次拿起钢笔,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计划以外的、可记录的东西,她没划去那行‘六日后即是’,也未将其补全或放弃这也有着一小块墨水污渍的纸张——在她看来,当她的子嗣阅读这份记录时,能从墨水污渍、未写完的语句读出许多难以用言语表达的东西——而是于左侧新的一列落笔:
根据我最坏的推测,我的行为将导致已发生的日俄战争从符合普通人认知的、科学层面的交战蔓延到非科学层面的交战。使用非科学一词的原因在于,日语将这种力量、或能量、或两者的糅杂主要称呼为‘咒术’或‘阴阳道’,而我不知道俄罗斯等西洋国家是怎样称呼它们的。
虽然天武天皇于皇纪一三三六年、即西历六七六年成立了阴阳寮,可阴阳寮的功能在于观测天象、制作日历,以及为不了解并对咒术抱有荒诞期望的皇室、公家编造名为占卜的谎言。就我对神道史的了解来看,真正拥有使用咒术的能力的人,自推古天皇以来主要集中于犬舞见,以本田家子嗣以及犬舞见神社的巫女为主。其余有咒术天赋的人则散布于整个日本,因其多为女性而甚少被日本政权承认并接纳进官僚机构内。因此,在非科学层面的交战中,对比不知是否拥有相关行政部门但总人口超过日本、拥有大量的信仰某一蒙昧宗教故极有可能能够使用非科学力量的少数民族、政府促进可归类于蒙昧宗教的古斯拉夫教的发展的俄罗斯帝国,日本将处于劣势。
樱停顿一瞬,在一旁以较小的字体补充道:我不确定现在俄罗斯人所信仰的古斯拉夫教能否被归类于承认并能使用非科学力量的蒙昧宗教,因作为我唯一的相关信息渠道的��万君是无神论者,也不曾信仰任何宗教。但从伊万君提及的当代古斯拉夫教的节日、庆祝方式、神职人员、教义等来看,当代古斯拉夫教应是经过一定改良以适应当代俄罗斯社会的蒙昧宗教。
樱换回正常大小的字体在新的一列写道:日本从未对能使用非科学力量的国民进行统计、登载,也没有一个能让此类国民聚集、相互结识和交流的机构。况且经过更加轻视女性的武家的崛起和兴盛、战国时代持续约一个世纪的战乱、逐步接触西洋文化的江户时代、以及推崇西化且完全将女性排斥出神职体系的明治时代,我怀疑相较于镰仓时代以前,能使用非科学力量的日本人的总数已大量减少,且不少人从未接受过咒术方面的系统性教育。因此,本田家、或准确来说是我的藩民中那些能够使用咒术且受过系统下教育的人们必将成为战争中的主力军。
受此地风俗和习惯的影响,此类藩民大多在被发现拥有咒术天赋的幼时就被送往神社成为氏子,二十五岁后大多选择留在神社内成为巫女。战争之初,我能以辅助维护厄阵为由拒绝裕仁亲王和内阁对我与巫女们的征召,可一旦裕仁亲王、内阁意识到那些不分位阶的男性神职人员完全没有或仅有非常弱小的咒术能力后,牠们定会冒着厄阵受损乃至毁坏的风险命我的藩民与俄军进行直接的对抗。此外,俄方也有可能察觉到或更糟糕的,他们早已发现笼罩着日本岛的、能带来灾祸的烟雾,并看出了烟雾涌动、聚集的所在。假如俄方推测出烟雾聚集的原因、烟雾的聚集由人力导致且聚集地点对日本来说非常重要,同时又未能推测出释放烟雾将导致怎样的后果而仅将其当作一个可攻击的、攻击后将对日本造成巨大打击的地点进而选择攻击犬舞见,那么我笃定厄阵将被俄军的攻击破坏。
不同于上次,我不知道这次厄阵被破坏后我是否如阿母那样拥有立即修补厄阵的机会。一旦积累在厄阵下的烟雾全部涌出,或哪怕仅涌出三分之一都将导致于十日内发生足以破坏日本岛的自然灾害,且那些以海啸、地震、火山喷发为主的自然灾害的影响范围必定广阔到将东亚、俄罗斯东部、北大西洋东部、马里亚纳海[3]包含在内。这般大范围的自然灾害不但会影响发生于日本海的日俄海战,还将影响符拉迪沃斯托克、上海、横浜、长崎等国际港口城市,进而影响世界市场的航运、货物流通,最后影响其它地区的工厂生产、劳工收入等。
‘而这一切都源于我绑架、囚禁了伊万君。’樱想,并将这一不知算总结还是坦白的语句写在笔记本上。此句犹如一把打开她情绪之锁的钥匙,也仿佛一座引导迷雾中航船的灯塔,原本沉睡在她心中的、交缠出无数个死结的情绪忽然如某种活物般顺着她体内的血管往她的右手爬行,注入被她握住的钢笔里,最后自笔尖钻出化作一个个假名或汉字:我不后悔。我担忧且害怕我最坏的推测会实现。而在它实现前,我便预先为因我的决定而死的那些我亲近的、喜爱的人们感到愧疚。但即便将此刻的我扔回皐月[4]月末,让我再次作出选择,只要伊万君说了相同的话,只要牠对我抱有牠已给予过我一次的同情、体谅与安慰,无论重复多少次我都会作出同样的选择。
我不记得此前是否写下过类似的话,我记得就在那日、即我作出决定后对哥哥说过,而现在我将对我的女儿以及更久以后的子嗣说:“我不是想替自己辩解或推卸责任,但我原本是打算让伊万君回到牠的母国的,假如伊万君只是简单的拒绝我的请求的话。”
然而伊万君
樱顿了顿,情不自禁又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她收回视线,未在那句不会写完的话后留下任何约物[5],而是直接换了新的一列继续写道:
我现在还不想、或也可以说我还做不到复述伊万君那日说了什么。也许过几日我会复述;也许终生我都不会将其复述、记录下来;也许在十多年后、几十年后——假如这一次的日俄战争没有摧毁日本且我活到了那么久以后——我终于愿意复述,可发现我的记忆早已模糊,仅简单记得我绑架、囚禁、杀害并改造伊万君的动机是因我以一种复杂的、无法被定义成爱情或友情的方式喜爱着伊万君,那也没有关系。尽管我已能感知到选择不复述伊万君的话后的、未来的我的遗憾,能听见当我的女儿、女儿的子嗣看见这段话后对一个永远不会揭露答案的谜题的抱怨。但反正我不是第一个这样做的本田,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样做的本田。让我像宏姬、沌姬那样,将某一段记忆当作无法被分享和夺走的珍宝,留给某个时间段的自己吧。
我还未曾与弥惠子、美加惠阿姆、美佐阿姆或其他将会参与、旁观两日后的仪式的人交谈过此事,我甚至还未命生活在犬舞见的人们不得将仪式与伊万君的存在告诉其他人。八日前我拥有的时间太短了,令伊万君昏睡的药物和���运失去意识的伊万君的轮椅都是命上屋敷里的帮佣去附近的医院购买的。而尽管我用头巾包裹住伊万君的头发和大半张脸,但想必一个歪斜着快从轮椅上摔下的、隐隐能看出西洋人面容的、睡在轮椅上的人依旧给火车站和火车上的旅客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及,我虽命人准备好马车在五泉站待命,可在人们大多使用人力车、有轨电车或步行的交通方式的现在,马与马车对犬舞见邻县的人们而言等同于犬舞见人的身份标志。顺带一提,新潟人把马、马车视作犬舞见人身份标志的消息如其它那些零碎且有趣的消息一样,是经弥惠子收集后汇报给我的。
从犯罪的角度来说,我的作案过程可谓是充满了漏洞,留下了无数目击者与不需费力查找的线索。所幸我所拥有的金钱、权势能弥补我低劣的作案水平。现下的局势也令裕仁亲王、内阁乃至其他知晓此事的华族选择不向俄罗斯帝国告发我。一旦他们现在选择了保密,未来即便日本战败——是的,我笃定日本会战败,除非忽然出现某种囊括整个俄罗斯全境的严重的自然灾害,或某种能瞬时摧毁圣彼得堡、莫斯科等国际性都市的武器被发明——俄罗斯帝国迫使那时的日本政府追查自今年皐月至日本投降的时期内在日俄罗斯侨民的去向和下落,顾虑厄阵以及为了避免激起俄方怒火,那时的日本政府也将倾向于遮掩我绑架、囚禁伊万君的事实,转而将其描述成‘俄籍侨民离开日本时莫名失踪且受混乱的局势干扰而无法搜寻此人下落’的普通失踪案件。
以及,我应该解释一下我使用‘日本政府’一词的理由。我判断日本会输掉与俄罗斯帝国的战争,也几乎能肯定尽管日英续签了《日英同盟》条约,但英国不会、至少不会立即同俄罗斯进行全面的军事对抗。不过我难以确认战争结束后日本政权将处于怎样的状况。保留皇室但仿照英国实行君主立宪制?彻底取消皇室的独特地位甚至仿照十八世纪末的法国杀掉天皇转为共和制?在俄罗斯帝国的操控下出现听命于俄罗斯的傀儡政府?沦为俄罗斯帝国的被保护国?北海道、冲绳独立,且剩下的领土依照不同的思潮分裂成更小的国家?在我看来,前两者最具可能性,但后三者也拥有成为日本的未来的潜力。
现在,巫女们正在准备排练仪式中将使用的神乐。相比其它用于节庆、感谢钤姬的神乐,两日后的神乐被使用的次数屈指可数。此神乐由宏姬编写,最初比起神乐更近似和歌,据錆姬记载,在钤姬的祭日、也是加固厄阵的日子,宏姬有时会避开众人唱此和歌悼念钤姬。而沌姬在对绿子使用咒术前为此和歌添加了配乐,在使用咒术间和使用咒术后曾命巫女们奏此神乐安抚绿子。
我也打算在仪式中使用此神乐,因幼时阅读沌姬和绿子的事迹后,我曾对沌姬发明的将两个不同的物种融合的咒术非常好奇,并以植物、昆虫为对象进行过实验。由于在施放咒术后我立刻焚烧了那株植物与昆虫的尸体,所以我不知自己的实验是否成功。不过根据那只虫子的肉体在施放咒术的过程中及释放后一直抽搐、翻滚来看,显然咒术会带来强烈的痛苦。可沌姬的记载中并未出现绿子遭受、忍耐痛苦的描写。当然,存在沌姬刻意省去此段不记录的可能性,但考虑到沌姬对绿子的喜爱,我相信沌姬定会在挽救绿子时竭力让绿子处于舒适的、放松的状态中。毕竟沌姬不能保证自己的咒术真的能延续绿子的生命,而她不会允许自己所爱之人死前的痛苦皆由自己造成。
因此,我推测这一神乐拥有镇痛、麻醉的作用,只是不知镇痛、麻醉是针对肉体、灵魂还是两者皆有。
樱咽下一个呵欠,她扭动数下头颈和肩膀并放下钢笔。今日的气温、湿度过于适合待在某处虚度时光,她的肉体未感一丝疲惫,她的神智却被拂过她前额、脸颊和侧颈的微风勾起几分困倦。她望着庭院中那株仿若木雕的、没长出任何树叶的樱树发了会儿呆,漫不经心得猜当年沌姬是抱着何种心态将那株樱树移栽至重病到只能终日躺在布团里的绿子能瞅见的地方,在施放咒术且绿子自樱树内苏醒前,每次沌姬透过书院障子望见樱树时心中又翻涌着怎样的情绪。
‘我应该小憩片刻。’樱想,望着母屋天花板上的木板纹路再次咽下一个呵欠。
[1]一刻约等于2小时,‘刻’是日本过去的时间单位之一
[2]四半时しはんとき 约等于30分钟
[3]马里亚纳海マリアナ海,即菲律宾海的日本旧称
[4]皐月 日本对五月的称呼
[5]約物やくもの 即标点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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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ttybittyhuac · 2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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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ll them with kindness" Wrong. CURSE OF QIN SHI HUANG
的是不我一有大在人了中到资要可以这个你会好为上来就学交也用能如文时没说他看提那问生过下请天们所多麽小想得之还电出工对都机自後子而讯站去心只家知国台很信成章何同道地发法无然但吗当於本现年前真最和新因果定意情点题其事方清科样些吧叁此位理行作经者什谢名日正华话开实再城爱与二动比高面又车力或种像应女教分手打已次长太明己路起相主关凤间呢觉该十外凰友才民系进使她着各少全两回加将感第性球式把被老公龙程论及别给听水重体做校里常东风您湾啦见解等部原月美先管区错音否啊找网乐让通入期选较四场由书它快从欢数表怎至立内合目望认几社告更版度考喜头难光买今身许弟若算记代统处完号接言政玩师字并男计谁山张党每且结改非星连哈建放直转报活设变指气研陈试西五希取神化物王战近世受义反单死任跟便空林士台却北队功必声写平影业金档片讨色容央妳向市则员兴利强白价安呵特思叫总办保花议传元求份件持万未究决投哪喔笑猫组独级走支曾标流竹兄阿室卡马共需海口门般线语命观视朋联参格黄钱修失儿住八脑板吃另换即象料录拿专远速基帮形确候装孩备歌界除南器画诉差讲类英案带久乎掉迷量引整似耶奇制边型超识虽怪飞始品运赛费梦故班权破验眼满念造军精务留服六图收舍半读愿李底约雄课答令深票达演早卖棒够黑院假曲火准百谈胜碟术推存治离易往况晚示证段导伤调团七永刚哥甚德杀怕包列概照夜排客绝软商根九切条集千落竟越待忘尽据双供称座值消产红跑嘛园附硬云游展执闻唱育斯某技唉息苦质油救效须介首助职例热毕节害击乱态嗯宝倒注停古输规福亲查复步举鱼断终轻环练印随依趣限响省局续司角简极干篇罗佛克阳武疑送拉习源免志鸟烦足馆仍低广土呀楼坏兵显率圣码众争初误楚责境野预具智压系青贵顺负魔适哇测慢怀懂史配呜味亦医迎舞恋细灌甲帝句属灵评骑宜败左追狂敢春狗际遇族群痛右康佳杨木病戏项抓徵善官护博补石尔营历只按妹里编岁择温守血领寻田养谓居异雨止跳君烂优封拜恶啥浪核聊急状陆激模攻忙良剧牛垒增维静阵抱势严词亚夫签悲密幕毒厂爽缘店吴兰睡致江宿翻香蛮警控赵冷威微坐周宗普登母络午恐套巴杂创旧辑幸剑亮述堂酒丽牌仔脚突搞父俊暴防吉礼素招草周房餐虑充府背典仁漫景绍诸琴忆援尤缺扁骂纯惜授皮松委湖诚麻置靠继判益波姐既射欲刻堆释含承退莫刘昨旁纪赶制尚艺肉律铁奏树毛罪笔彩注归弹虎卫刀皆键售块险荣播施铭罗汉赏欣升叶萤载嘿弄钟付寄鬼哦灯呆洋嘻布磁荐检派构妈蓝贴猪策纸暗巧努雷架享宣逢均担启济罢呼划伟岛歉郭训穿详沙督梅顾敌协轮略慧幻脸短鹰冲朝忍游河批混窗乡蛋季散册弃熟奖唯藏婚镜紧猜喝尊乾县伯偏偷秋层颗食淡申冠衣仅帐赞购犯敬勇洲束斗徒嘉柔绩笨拥漂狮诗围乖孤姓吸私避范抗盖祝序晓富译巨秀馀辉插察庆积愈端移宫挥爆港雪硕借帅丢括挂盘偶末厅朱凡惊货灭醒虚瑞拍遗忠志透烈银顶雅诺圆熊替休材挑侠鸡累互掌念米伴辅降豪篮洗健饭怜疯宏困址兮操临骗咧药绿尼蔡玉辛辈敏减彼街聚郎泡恨苏缩枢碰采默婆股童符抽获宇废赢肯砍钢欧届���苍脱渐仙泪触途财箱厌籍冰涛订哭稳析杰坚桥懒贤丝露森危占茶惯尘布爸阶夏谊瓶哩惨械隐丰旅椰亡汽贝娘寒遭吹暑珍零刊邮村乃予赖摇纳烟伦尾狼浮骨杯隔洪织询振忽索惠峰席喵胡租款扰企刺芳鼠折频冒痴阴哲针伊寂嘴倚霸扬沉悔虫菜距复鼓摩郑庄副页烧弱暂剩豆探耐祖遍萧握愁龟哀发延库隆盟傻眉固秘卷搭昭宁托辩覆吵耳閒拨沈升胖丁妙残违稍媒忧销恩颜船奈映井拼屋乘京藉洞川宪拟寝塞倍户摆桌域劳赚皇逃鸿横牙拖齐农滚障搬奶乌了松戴谱酷棋吓摸额瓜役怨染迫醉锁震床闹佩牠徐尺干潮帽盛孙屁净凯撞迴损伙牵厉惑羊冬桃舰眠伍溪飘泰宋圈竞闪纵崇滑乙俗浅莲紫沟旋摄聪毁庭麦描妨勒仪陪榜板慕耀献审蟹巷谅姊逐踏岸葛卧洽寞邦藤拳阻蝎面殊凭拒池邪航驱裁翔填奥函镇丌宽颇枪遥穹啪阅锋砂恭塔贺魂睛逸旗萨丸厚斋芬革庸舒饮闭励顿仰阁孟昌访绪裕勿州阐抢扫糊宙尝菩赐赤喊盗擎劝奋慈尽污狐罚幽准兼尖彰灰番衡鲜扩毫夸炮拆监栏迟证倾郁汪纷托漏渡姑秒吾窝辆龄跌浩肥兽煞抹酸税陷谷冲杜胸甘胞诞岂辞墙凉碎晶邱逻脆喷玫娃培咱潜祥筑孔柏叭邀犹妻估荒袋径垃傲淑圾旦亿截币羽妇泥欺弦筹舍忌串伸喇耻繁廖逛劲臭鲁壮捕穷拔于丑莉糟炸坡蒙腿坦怒甜韩缓悉扯割艾胎恒玲朵泉汤猛驾幼坪巫弯胆昏鞋怡吐唐悠盾跃侵丹鑑泽薪逝彦后召吕碧晨辨植痴瑰钓轩勤珠浓悟磨剪逼玄暖躲洛症挡敝碍亨逊蜜盼姆赋彬壁缴捷乏戒憾滴桑菲嫌愉爬恼删叹抵棚摘蒋箭夕翁牲迹勉莱洁贪恰曰侨沧咖唷扣采奔泳迹涯夺抄疗署誓盃骚翼屠咪雾涉锺踢谋牺焦涵础绕俱霹坜唬氏彻吝曼寿粉廉炎祸耗炮啡肚贡鼻挖貌捐融筋云稣捡饱铃雳鸣奉燃饰绘黎卷恢瞧茫幅迪柳瑜矛吊侯玛撑薄敦挤墨琪凌侧枫嗨梯梁廷儒咬岚览兔怖稿齿狱爷迈闷乔姿踪宾家弘韵岭咦裤壳孝仇誉妮惧促驶疼凶粗耍糕仲裂吟陀赌爵哉亏锅刷旭晴蝶阔洩顽牧契轰羞拾锦逆堕夹枝瓦舟悦惹疏锐翘哎综纲扇驻屏堪弥贯愚抬喂靖狠饼凝邻擦滋坤蛙灾莎毅卒汝征赠斗抛秦辱涂披允侦欲夥朗笛劫魅钦慰荷挺矣迅禅迁鹿秤彭肩赞丙鹅痕液涨巡烤贱丈趋沿滥措么扭捉碗炉脏叔秘腰漠翅余胶妥谣缸芒陵雯轨虾寸呦洒贞蜂钻厕鹤摔盒虫氛悄霖愧斜尸循俩堡旺恶叉燕津臣丧茂椅缠刑脉杉泊撒递疲杆趁欠盈晃蛇牡慎粒系倦溜遵腐疾鸭璃牢劣患祂呈浑剂妖玻塑飙伏弊扮侬渴歪苗汗陶栋琳蓉埋叡澎并泣腾柯催畅勾樱阮斥搜踩返坛垂唤储贩匆添坑柴邓糖昆暮柜娟腹煮泛稀兹抑携芭框彷罐虹拷萍臂袭叙吻仿贼羯浴体翠灿敲胁侣蚁秩佑谨寡岳赔掩匙曹纽签晋喻绵咏摊馨珊孕杰拘哟羡肤肝袍罩叛御谜嫁庙肠谎潘埔卜占拦煌俄札骤陌澄仓匪宵钮岗荡卸旨粽贸舌历叮咒钥苹祭屈陋雀睹媚娜诱衷菁殿撕蠢惟嚣踊跨膀筒纹乳仗轴撤潭佛桂愤捧袖埃壹赫谦汇魏粹傅寮猴衰辜恳桶吋衫瞬冻猎琼卿戚卓殖泼譬翰刮斌枉梁庞闽宅麟宰梭纠丛雕澳毙颖腔伫躺划寺炼胃昂勋骄卑蚂墓冥妄董淋卢偿姻砸践殷润铜盲扎驳湿凑炒尿穴蟑拓诡谬淫荡鼎斩尧伪饿驰蚊瘟肢挫槽扶兆僧昧螂匹芝奸聘眷熙猩癢帖贫贿扑笼丘颠讶玮尹詗柱袁漆毋辣棍矩佐澡渊痞矮戈勃吞肆抖咳亭淘穗黏冈歧屑拢潇谐遣诊祈霜熬饶闯婉致雁觅讽膜挣斤帆铺凄瑟艇壶苑悬詹诠滤掰稚辰募懿慨哼汁佬纤肃遨渔恕蝴垫昱竿缝蹈鞭仆豫岩辐歹甄斑淹崎骏薰婷宠棵弓犬涂刹郁坎煎螺遮枯台��瘾蒂坠唔瞎筝唇表吁冤祷甩伞酱范焉娇驼沦碳沾抚溶叠几蜡涌氧弦娱皓奴颓嘎趟揭噹剥垦狭魁坊盐屎郝佩摧栗菊瘦钧匿砖嘘缚嘟盆债霞挽逍畔蕴颈获畏喂脾姬赴囊噪熄锡诀肇璋晕浊伐峡窃枕倘慌垮帕莹琦厢渺脏削锣虐豔薇霉衍腊喧娶遂睁裙韦矢伺钉婴蓄奸廿堵葬蓬鸦尝挨蕾璿挚券厨醇呻霍剃浆葡暨滨履捞咕耕棉烁尉艰妓棺鹏蒸癌纬菌撇惩绑甫崩魄拂汰氓歇萝呒萄蕃曝疋向胏烛腻襄妆髓朴薯颂薛滩橘贰嘲叹枚侮豹巢酬碑翩蚕辽矿屡谴卵撰攀肌冯宴盏阪浦迦颁炼尬胀辟艘株只湘饲爹梨喽侍疫雕黯并铝弗爪鄙钗栽狸谘柄悸喉擅劈秉芷裸锵贾逗寓咚璞烫铅啸炳屿竖惶仕挪栅迄顷窄鸥鲢郊倩兜茧磊抒夷绰溯拙僚芙杖溃凶鸽妒沌祺呐卦聆栖蝇佮唾汇楣匠蛛悼舜耿瞄芋瞒竭茵吼苛浸拯克豆沛掠廊凸搅俺酌倡朦蕉暱焕掏蝉焰狄绳惰芽裹宛御赎燥滔贬悍袂坟颉啤押尴颤钝腥缔粮哑槟簿斧肿纶僵齣辖蹲敷喘扎酿佑肖愈隧嗜檬迳碌襟凋圭寇污哨倪筠桦诈姜旬秃脂噢撼衅庚炫谭惭涩崔贷胡晒琉捏绮膝拭暗醋膨杠鑫瀑喃剖袜逾涅扳惘凳呃掘捍榔窍蜗旷梵暇稻柠抉辗蔚钩卜莺匡蜘祯哔窟亟谛溢黛晦伶逮傍葱刁堤恍匣谍禧轿耸瀚斐忿泓拐驴罕沫绽刃窈渝仄瑛葵噜绣奕窥浏隶蔽仟敛丞诘鳖疤膏锥窕皱晰晖舅孰煽姚钞袱绊焚芦咸沮呕瞪淳丐茹盘菱篠涕衬蚀溉瑄翟怠钰躯肺掷丑奢荫靶纱芸佰峻阱哄肾庄囡阑戳腕菸凹蟾蒐呱巾雏螃盯馈垄毓犀逞姨穆樵阀弥跷搁隙疵憧忏琨阙萱怅辄搏榕饥捣渣眺虞俯绅谤珑咫俏淆蜀楠乞诅匀貂寰迋敞跪囚溺骆憬苇脊瑶疆乍杆眸窜孽卅夭簧徘馒趴鎚啼冗缉絮啄沸萃嘶鸳禽惫徨屐舆邂掀嫖苟檯矫铎棱哗徊拱蕙徬滞吠妞氾芹叩朽侪赦汐丰虔茅棠仑膳魉儡鸯懦渗邵筱畜崖瑕蕊揣擒挂屯莽矽侏弧澈饺奎裘塌饵偎泻蔓彗樽衔茍磋萎廓悯铸茎歼壤浇蚤恃瞻拚汀椒嚼粥磅佫勘脖吨澜锻笙厄嚷伽徽隅寥缤簾烘茜驯噎厦闰煤链锈诫颊俐曳蓓暧郤淌喀昆蔑峙躁菇逅雇殴泌酥缮莓辕骇巍糗扛杏茁琵礁秽岔僻焊嗡诵瞌捌遁赃涡琮卯锯扔苏邹莅隘蹋湛昼岫蛰桩藐汲禄皂濑绒耽粪粤卤曜懋咎痘聂垢瞳闵睿跤鉴躬斟淇莒毯幸骋岱庐殃橄恤叽鳞蒙芥榄楷硫苔麒椎禹喙厘袅亥倌吭诃裔梓蓦岩帜瓣狡惕蒙怯嫩龚嚎豚埠暸唆妃瓢蹄厮讥啃琶愿噱狷搪氢橙咆靡砌筷兑溼呸镀踹冢祟懈术搓攸橡膛俞祉冀炊瓷遐揽鹭茄蜢塘郡韬挟牟糙阎���赘霆呎炭霄媳瘤猿颺煚铠蝠钜苓傀烬墅璇困愣恬嫉琐嫂淼梳憎搂藻酵屉陡摺箫飨桐蚱曦璧偈蹦昶咙铮嗤戌屌耘裳啾嵘胺笃烹巩厝疚鸶汹蔷沐咽烙畸讳揍曙铐朔涓睬矶岐凄鲫楞鲤荆偕徜饥肮蔼辙恁霈诛鞠茉煜傭嗓酹昙铨艳绷峨揉珈鹃诲臆焰隽熔堇韧扒憨舵肛戊坝抠骷碘鞍冕榨肘羔哺霓巳铲蚵惆驹撷稽羹纺蜕趾吊豁褪癸眨臻慷蝙胧沼舱柚抨葭枷靥硝绚绞缆讪褚砗嫣蒲丫鹦蒹憩懊聋盎婊盔峦矜凛铺鹉蜴惚畴羁媛堑泛疮韶憋祁诟搔蜥袒奄忱玖拌悴祠扼髅筑蛤茱骐捶须亢葔艸筛岳岳慵戮跎砰仑炜篱笈瘫吏痊庶厥棘娑沁窘鲸缕硷俨栈蔬鸠闲迢恣昀泠涟眩噫娥荼鳄镖侃虏俾樟榴咛炬窦笠翱莘躇翡姜枭匕藩徉觞拣吱皈墉傌梢巅踌萌幌杭侥栾奠痲夸瘖芯蟀驿耨禾瑾
“kill them with kindness” Wrong. CURSE OF RA 𓀀 𓀁 𓀂 𓀃 𓀄 𓀅 𓀆 𓀇 𓀈 𓀉 𓀊 𓀋 𓀌 𓀍 𓀎 𓀏 𓀐 𓀑 𓀒 𓀓 𓀔 𓀕 𓀖 𓀗 𓀘 𓀙 𓀚 𓀛 𓀜 𓀝 𓀞 𓀟 𓀠 𓀡 𓀢 𓀣 𓀤 𓀥 𓀦 𓀧 𓀨 𓀩 𓀪 𓀫 𓀬 𓀭 𓀮 𓀯 𓀰 𓀱 𓀲 𓀳 𓀴 𓀵 𓀶 𓀷 𓀸 𓀹 𓀺 𓀻 𓀼 𓀽 ���� 𓀿 𓁀 𓁁 𓁂 𓁃 𓁄 𓁅 𓁆 𓁇 𓁈 𓁉 𓁊 𓁋 𓁌 𓁍 𓁎 𓁏 𓁐 𓁑 𓀄 𓀅 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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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llguard-gate · 5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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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クロリン】cerulean blue
搬家备注:于2018年9月16日发表于lofter
※含闪3剧透
※虽然闪4都要发售了但还是要提示有闪3剧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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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就可以了吗?」 耳中传来某人的声音,大脑已无法分辨说话人是谁。 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只得微微颔首,将决意传达给对方。 完成了应尽的使命,做了能做到的所有事情。 这片大陆一定会迎来光明的未来……即使这已与我无关。 「是吗……那么,安息吧,■■」 听觉首先败下阵来,眼前的人似乎在说些什么,但已无法再听见任何音节。 意识正在离自己远去,身体也在渐渐崩坏,恐怕撑不了几分钟。 但不可思议的,终结将至,却丝毫感觉不到恐惧。 只是一厢情愿地祈祷着你今后的幸福,内心就被安宁所填满,没有地方留给孤独与悲伤。 模糊的人影从眼前退开,视野中闯入了被遮挡住的阳光和一片天蓝。 啊…… 我一定做了不可原谅的事。 明知会被你憎恨,但我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虽然如此…… 但在最后的最后却不由自主地会想……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再和你并肩而坐,仰望同一片蓝天。 ————————————————————— 「里恩・舒华泽的亲生父亲是吉利亚斯・奥斯本。」 库洛刚从对过的寝室串门回来,就在书桌上发觉了这则留言。 在窗边挂上了同伴约好的暗号,库洛趁着夜色离开了第三学生寮。 等他抵达托利斯塔郊外的汇合点时,薇塔・克洛提德已经站在树下等他了。 “这么急着找我出来,不像你啊。”魔女悠闲地倚在树边,朝他露出迷人的微笑。 她戴着贝雷帽和眼镜,显然刚刚为止还扮演着蜜丝缇的角色。恐怕她是在使魔发现暗号后就立刻从广播局脱身前来和自己汇合——为了防止被人撞见,她还得提前赶到布下了避人耳目的结界。 “不好意思,薇塔。你先看看这个。”库洛把适才出现在宿舍书桌上的小瓶子交给了她。 那是个掌心大小的玻璃瓶,像是给小孩子装糖果的玩意儿,天蓝色的透明瓶身中能看到里头有张卷曲起来的羊皮纸。 薇塔接过瓶子,拔出软木塞,摊开纸条一看,露出了库洛预想之中的表情。 “这是哪里来的……?”她抬起头,询问把自己喊来的库洛。 “不知道。”库洛耸肩,“刚才回到宿舍,下楼吃了个晚饭的功夫,它就出现在我桌上了。” “情报源不明……”薇塔思索了一会儿,“你急着叫我出来,是想确认这条情报的真实性吗?” 结合库洛的身份,仇敌的情报对库洛甚至整个解放战线来说都无比重要。 “不,”库洛微微摇头,“首先要做的,是把你所说的情报源找出来。” “原来如此,毕竟是我们那么多年都没能调查出来的情报,直接向情报提供者确认会比较快一些。”克洛提德颔首,事关重大,作为首领的他难免会谨慎一些,一个环节都不能放过。 “不,你搞错了,薇塔。我想找出他并不是出于这个目的。”库洛冷静地否定了这位搭档的推论。 “先不论这条情报的真假,也不论这位情报提供者是出于什么目的把它交给我,有人想将这条情报,这条对托尔兹士官学院二年级的库洛・阿布斯特毫无意义的情报交给我,是不会改变的事实。” 听到这儿,聪敏的女性已明白了他的真意。 “有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并出于某些目的,想将这条情报交给<C>。”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库洛面无表情。 “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冰冷的语气中暗含着杀意。 <C>的身份是组织的最高机密。 为了达成除掉宰相这个目的,他们将<C>这张王牌隐藏在帝都附近的小城里。只等一切准备完成后,在最佳的时机出手。 乾坤一掷,机会只有一次。 他们伪造了帝国解放战线干部们的死亡,又布局为库洛洗清了和恐怖组织牵连的嫌疑,都是为了那一天的来临。 而如果<C>的身份暴露,那所有计划和至今为止的牺牲都成了泡影。 所以从这封信笺中察觉到有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时,库洛无法放过这个足以致命的威胁的存在。 “按照约定,我当然会尽我所能帮助你找到他。不过,为什么你会先找我,而不是你那些同志呢?”克洛提德提出了一个疑问,解放战线潜伏在国内的人手众多,找起人来自有方便的地方。 “就你们的交情,我想你也不会怀疑组织内有叛徒。”她莞然一笑,手指夹着那张纸片的前端晃了晃,“那是因为其他原因,还是为了你那位小朋友?” 食指与中指指腹夹着的位置,写着里恩・舒华泽的名字。 库洛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用伪装身份在托利斯塔生活的她熟知库洛的日常生活,因此才会指出,库洛是否是顾虑将这个情报扩散到组织后,难免有信以为真的人去找里恩的麻烦。 “这和里恩没关系。”库洛依然平静地否认,不管对方是调侃还是企图对自己进行试探,“我找你是因为恐怕只有你能找到那个人。” “哎呀,为什么这么说?”克洛提德笑吟吟地等着他解释。 “因为这个瓶子被摆在我的书桌上,却没有任何人出入我房间的迹象。” 此言一出,隐藏在平光镜片后的紫眸一亮。 “学生宿舍有两个入口,房门和通向户外的窗。为了安全,学生宿舍的窗户是无法从外部打开的设计。我刚才检查过,两扇窗都没有被人动过手脚的痕迹。况且我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大街,就算有办法通过窗户潜入,被目击的风险太高。”看到自己的话术奏效,对方明显被勾起了兴趣,库洛才开始详细说明。 “确实,那条街算是小镇的枢纽,经常有人来来往往,专业的入侵者不会冒这个险。这个入口可以排除。”克洛提德同意库洛的观点,“那么想侵入你们宿舍的单人房间就只能走房门了。通过后门或者楼背面的窗户进宿舍楼是个法子,直接乔装打扮成工作人员,正大光明地进去也不是不可能。” “我的房间在两楼,离楼梯也不远,无论是潜入还是撤退都比较方便。”库洛顺着她的思路说了下去,对方的头脑灵活,不用自己在多余的地方多费口舌,着实帮了大忙。 “那么,你判断没有利用房门出入的原因是什么呢?啊,难不成是那种间谍小说里的机关,比方在门缝里夹张纸片之类的?”为了扮演蜜丝缇这个风趣幽默的主播,克洛提德读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书籍,看她神采奕奕的模样,怕是想到了哪本中意的小说里的桥段。 “喂喂,别忘了���正的间谍可就住在我楼上。这种小儿科的机关一下三秒钟就会被发觉。”库洛抱着双臂调侃,“耍那种显眼的把戏,不是和直接告诉别人我有亏心事一样么?” 白兔比起凑巧更像是刻意被安排住在自己正上方。刚一起被编入七班时还能意识到她明显的视线,但在之前卢雷的假死事件后,库洛不再有被她监视着的束缚感了。不过尽管如此,库洛终究是情报局名单上头几号的嫌疑人之一,做得太明显的话还是会激起她对自己的怀疑。 “不过,你的猜想没错。我确实在门上动了手脚。”库洛变戏法似的活动了一下右手手腕,下一秒,修长手指间就多出了一个小纸包,看着大小只有一剂药的分量。 “这是从维斯提亚森林里栖息的魔兽身上提炼出来的粉末。”库洛打开纸包,让对方看到当中不起眼的白色粉末,“按一定比例调和,将它涂抹晾干后,只要被蹭到就会掉。而且本身无色无味,不管看上去还是摸起来都不会有异样,只有用特殊光线照射后才能隐约看见绿光。简而言之,是间谍前辈们在研发间谍活动道具时产生的伟大发明。” “美中不足的是调制后的粉末和空气接触五到六天就不会再变色了,需要频繁修补,用不到需要长期保管的物品上,所以立刻被时代淘汰了。也是多亏这点,老练的间谍也不会想到我会用这么麻烦的道具。”库洛将纸包按折痕叠好,抖了抖手腕,小纸包又不见了踪影。这回克洛提德看清楚了,它是被藏在了袖口。 “原来如此,频繁修补对你来说不是问题,毕竟你目前也不会长期离开宿舍。可是特殊光线照射才能发现痕迹这点,被人看见很容易引起怀疑……”她沉吟了一会儿,突然露出了茅塞顿开的表情,“我明白了,你是在房门内侧做的手脚,而不是房门外。” 库洛坦言使用了这个道具布置机关,而根据他的说明,使用道具确认成果时必须用到他所说的光线。那样的话必然会需要能产生光线的道具或装置,为了不本末倒置地给自己增加嫌疑,他无法在随时可能有人经过的走廊或其他公共场所里检查入侵痕迹。 所以反过来想,机关是在他使用道具也不会被人目击的地方——在第三学生宿舍中,那只可能是库洛的房间内。 “bingo!不愧是薇塔。另外所谓的特殊光线用arcus就能调出来,不需要什么惹眼的大型设备。”库洛称赞推理到这一步的搭档。 “啊呀,我倒是觉得是被人引导至这一步的。”魔女捂嘴笑了笑,“不过既然可以在房间里确认是否有人入侵你的房间,那你一定有自己进入房门却不破坏机关的法子吧?为了防止艾玛起疑我可没给过你小道具,你也不会傻到用导力技术改装房门吧?” 库洛当然不会做这种多余的事,专业人士入侵之前一定会先仔细检查是否有防止入侵的机关,显眼的改造只会招致怀疑。 “想象一下侵入者入侵的全过程,薇塔。”知道对方在享受解谜的乐趣,有事相托的库洛也不想扫她的兴,引导她靠近答案,“如果一个人要偷偷摸摸进别人房间,他会怎么做?” “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不留痕迹地进入房间,安静且迅速地找到自己的目标,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库洛停顿了一下,“为了不在寻找目标的过程中被打扰,他需要做什么?” “没有望风的同伴,那就只能……”看到了答案,她自信地一笑,“先把门关上。” “没错,我的房间可没有什么自动锁。偷溜进来肯定会关门。”库洛补充,“当然,是从房间里头。” “里侧房门的把手?”克洛提德回答的同时用眼神看向库洛对答案,“你把刚刚说的粉末涂在房门里侧的把手上?” “恭喜这位美丽的小姐,答对了。”库洛做出鼓掌的姿势,不过没有让双手相触发出太大的响声,然后开始进一步说明。 “确切来说,瞄准的不是侵入者关门的动作,而是为了离开而打开关上的房门时的动作。” “因为关门时可以只用脚或身体,我平时回房就是这样关门的,但从房间里开门时一定会要转动门把。” “顺带一提,雪伦小姐打扫房间时会敞开门窗为房间通风,打扫完毕离开的时候是从外头关门,不会碰到内侧的把手。她也不会想到每天出入时用的门把手从来没被房主人用过,所以不会刻意去擦拭吧。” “我每天离开前会转动把手开门,在房门虚掩的状态下重新布置好机关。等回到自己房里时不用把手地关上门,再在密室中开启arcus检查门把上的机关。” 如果发现门把上涂抹的粉末缺失了一块,那就是有心术不正的人进过库洛的房间。 “也就是说,这回房间里多了这个,门把上的机关却没有变化,所以你猜想对方是用了什么非科技的法术,是吗?比如我的空间转位术。”克洛提德对着夜空中的明月,举起手中的蓝色小瓶。 “但是你的机关并不完美。可能是对方大摇大摆地在开着房门在你房里转悠,但运气很好地没有被人目击,也可能是对方识破了你的机关,将其恢复原状再离开。”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左眼凑近那个小瓶,映着月亮转动瓶身。 “确实这些可能性也存在,但我希望优先确认可能性最大的选项。”库洛赞同了她的意见,并适时地退了一步,“如果你看下来觉得这件事和你��知的神秘无关的话,我会爽快的另请高明。” “不,你的猜想是正确的。” 魔女收起那个小瓶,脸上露出对搭档的直觉和判断力的赞许。 “虽然很微弱,但这个瓶子上残留了些许魔力。” ———————————————————————— 「现在还没法判断是用了古代遗物或是和里世界的哪个势力有关。这个瓶子暂时由我保管。你可以召集你的同伴从纸上找找线索。」 当晚薇塔承诺会尽快为自己调查此事并拿走了那个小瓶,并将写有情报的羊皮纸还给了库洛。据她推测可能是因为被隔绝在瓶身内,纸张本身就没有沾到什么魔力,对她的调查无益。 库洛拆掉了arcus的一个不必要的零件,将那张羊皮纸卷起来藏了进去。纸上的情报让人看到的话会使自己和另一人都暴露在危险之中,个人宿舍有被人入侵的前例,库洛不敢再把重要物品藏在房里,只好贴身保管。 「里恩・舒华泽的亲生父亲是吉利亚斯・奥斯本。」 那行字又出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让库洛都没法在课上安心补眠。 冷静下来想想,他需要思考的有三个问题。 问题一:情报提供者。提供情报的是谁?他怎么知道库洛的身份?又是如何将那个瓶子放到库洛房里的? 问题二:情报的真实性。情报是否为真?有什么可能证实这则情报的证据? 问题三:情报提供者的目的。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将这则情报告诉自己。 关于问题一,库洛已交给了值得信赖的搭档去调查,昨晚彻底调查了整栋宿舍楼也没能发现其他线索,只能等待克洛提德的联系。 关于问题二,里恩是否是铁血的亲生儿子的问题…… 库洛的视线落在教室中的另一人身上。坐在斜前方的黑发少年挺直腰板,认真地做笔记,完全不知道自己又卷入另一场漩涡之中。 这个可能性确实存在。 在七组设立前,库洛和他的同伴们调查过这个班的成员。 一年前,奥利维特皇子提出设立首个平民和贵族混合班级的议案,希望以这个平台为契机逐渐消除贵族派与革新派的对立,摸索他所谓的第三条路。 这位放荡皇子虽然露出与宰相对抗的态度,但却也不站在贵族派那一边,背地里支持库洛他们解放战线的贵族派头领对他也颇为忌惮。因此在皇子搞出这个创新之举时,凯恩公爵命令潜伏在托利斯塔的手下调查,防止这个新班级实则为皇子的伏兵。 虽说人员的选拔中arcus的适应性占了很大的比例,但最终拍板的还是身为理事长的皇子,结合他设立这个班级的初衷,选拔出的学员多多少少有些特殊背景——而为了完成任务,也为了今后行动的顺利,这些后辈的来历被库洛他们查得一清二楚,因此库洛当时就知道了里恩的身世。 ��不过当时库洛并没怎么留意他,毕竟在这群后辈之中,里恩是相对平凡的那一个。 特科七组的学员中,革新派和贵族派领军人物的子嗣自然少不了,商界、军界要人的子女,甚至还有大陆屈指可数猎兵团出身的少女和异民族领袖之子的留学生在内。拿奖学金补助的少女看起来只凭借优异的成绩和arcus适应性入学的普通人,但和苍之深渊相识的库洛知道她的身世和使命,某种意义上比身世不凡的同学们还要来得特殊。 和这些背景各异的同学相比,里恩的特殊之处大概只有八叶一刀流的传人这一点。 学武之人对这个流派多少有所耳闻,虽然流派中有几名翘楚,但也只是刚创立不久的东方剑术流派,门人稀少,在帝国的影响力远不及历史悠久的亚尔赛德和范达尔。 要说家庭背景,里恩家的爵位不过是贵族中末位的男爵,男爵本人也没立过什么功勋,更何况里恩不过是舒华泽男爵的养子。 查到里恩的养子身份并不怎么费工夫。舒华泽男爵捡了个来历不明的男孩做养子,这在贵族间曾一度是供茶余饭后闲谈的丑闻,库洛没出赞助商的大本营就搞到了这个情报。 有猜测他是男爵私生子的,也有揣测男爵是不是庇护了个什么大企业的继承人再企图掌管遗产牟利,但都没有提到任何根据。 库洛并不相信那些显而易见的捕风捉影,出于谨慎,他调查了男爵和里恩周边,最终也没发现什么有力的线索,因此将里恩的真实出身填为“不明”。 “不明”也即是一切均有可能,包括他的生父是铁血宰相这个可能。 神秘情报的提供者给了个匪夷所思的可能性,但却并未给出证明这个可能性的任何证据。不如说,根据目前为止库洛他们搜集到的情报,这则情报只能评价为异想天开。 帝国解放战线这些年把宰相的底翻了个遍,升为宰相前的经历只有他曾在军部任职的零碎消息,但在他高升后的经历却调查得一清二楚——其中当然没有任何与里恩有关联的举动。这十多年来他只去过尤弥尔一次,当时还有其他贵族在场,怎么看也不像是与领主密会,更不像是去探望寄养的孩子。 眼下尚未获得新的线索,再在第二个问题上花心思也只会继续走入死胡同,库洛思考起第三个问题。 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或者更简单地问,他到底是冲谁来的? 库洛不认为对方的目标是自己。 对方既然知道<C>的真实身份,如果是想陷害自己,大可直接向情报局或其他正规军所属组织寄匿名信;如果是想利用自己,那大可放出“关于铁血的情报”的饵再进行交易,没有必要对里恩指名道姓。 “库洛……” 那么对方的目标是里恩吗? 设想一下自己的举动,如果对这则情报信以为真,憎恨铁血的自己和解放战线的其他同伴被仇恨冲昏头脑,可能会把他也给牵扯进来,严重的话还会殃及里恩和周遭人的性命。 “库洛。” 如此说来,对方的目的可能是要里恩的性命。 但这样又有了新的疑问,昨天夜里他和其他同伴通信,确认了其他人那儿均无异常——收到这样古怪情报的只有库洛一个人。如果希望借解放战线之手除掉里恩的话,至少会同时给其他干部和成员送信——其他人不像库洛一样隐藏身份,不会对情报源起那么大的疑心,况且事情闹得越大,除掉里恩的目的越可能达成。 更何况,对方若是想取里恩性命根本不需要花那么大工夫。都有神不知鬼不觉潜入自己房间的本事,随便下点致命的毒药他就会一命呜呼,毕竟那家伙几乎没有防人之心。 那么,对方将这情报告诉库洛一个人的目的是什么? 希望库洛为此烦恼?还是希望库洛对里恩做些什么,并以此为乐? 那样的话…… “库洛!” 耳边传来某人大喊自己名字的声音,库洛一惊,发觉黑发的后辈正站在自己桌前,脸几乎已经近到要碰到自己的鼻子。 “终于回过神了?已经下课好久了哦?”里恩退开一步,侧身向他展示空荡荡的教室。再过几周就是学园祭,各社团也在做展出的先期准备,一班人下课铃一响就跑了个精光。 “抱歉抱歉,一下子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库洛抓了抓头发,心脏砰砰直跳。 “有什么烦恼的事吗?你刚刚的表情有点吓人。”里恩露出担忧地神色,但立刻像想起什么似的露出警惕的目光,“先说好,要是再说是为手头紧发愁装深沉的话,我可要生气了。” “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种形象吗?!”库洛先夸张地抱怨了一句。他记得9月的某一天的黄昏,他避开其他人独自坐在教室里,想起了上个行动中牺牲的战友们,沉浸于感伤。当时冷不丁被里恩搭话,自己就用缺钱想骗人上钩的谎言搪塞了过去。 话头已经被里恩堵住,这回实在不能再用同一个谎言。 “我是在想学园祭舞台演出的事。”定好一个大方向,接下来的谎言编起来就容易多了,“你看,虽然终于决定好了演出曲目,演出服也送去订做了,但舞台可不止这些。灯光、站位、动作,还有其他调动场内气氛的要素,讲究可多着呢。” 里恩一边跟着点头一边说着原来如此,看来这回也成功地忽悠了过去。 “舞台的事情多亏了库洛出谋划���,但也不该把担子都压在库洛一个人身上……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他不但全盘接受了库洛的话,还主动提出为之分忧。 换在平常库洛乐得找些活让里恩代劳,但老实说,那个神秘情报搞得他现在不知道怎么和里恩相处比较好。就库洛真实的想法来说,他希望能暂时回避和里恩独处。 刚想把“不用”说出口,但转念一想,这几天来因为舞台的事和里恩一直走得很近,突然拒绝他反倒会显得很不自然——将神秘情报送给自己的人可能在暗中观察自己,如果他真是以观察自己为乐,那决不能被其看出自己受其影响。 “比起帮我一起做事,你不觉得给我些报酬是更好的报答方式吗?”库洛伸手比了个圈,巧妙地回避了里恩的问题。 “真遗憾,我可不想继续把钱给连50米拉都不还的人。”里恩白了他一眼,“作为谢礼,可以把我的政治经济课的笔记借给你抄,这样你就不会因为下周的随堂测验不及格而拿不到学分留级了。” “什么?随堂测验?!有没有人性啊?马上要学园祭了不是吗?”库洛感觉挨了一闷棍,他既不想因为挂科挨里恩托娃的唠叨和安杰丽卡的嘲笑,也不想因此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 “因为现在时期比较特殊啊。通商会议里克洛斯贝尔自治州提出独立,似乎正在准备进行全民公投。其独立宣言在国际社会的合法性,以及帝国可能采取的对应手段都很有讨论的价值。金融城市的自治州独立对帝国带来的经济影响会很大,要是他们的后盾是共和国的话和共和国间的军事矛盾也可能升级……总之就这些特殊时期涉及的问题需要我们加深思考,才安排的考试。”里恩抱着手臂,叹了口气,“你果然没听课吧……不过竟然连随堂考的安排都没听到,该不会一整节课都在走神吧?” 被说了个正着,库洛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 库洛平时也不好好听课。为了同时兼顾<C>的活动,他的夜间活动也不少,上课时间经常被他拿来补眠。但即使是在浅眠中,听觉捕捉到课程中关键的部分时他还是会醒来。靠着零碎的听讲,加上聪明才智和偶尔的考前突击,他混过了大多数的考试——对他来说,能否合格无关紧要,他入学只是一个需要这个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能毕业,只是自己既然有不花太大心力就合格的本事,也没必要故意落榜。 “给,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来问我。”看到库洛默认,里恩也没多说,直接把自己的笔记本递给了他,连归还的期限都没提。 库洛含糊地谢了一句,里恩似乎还想说什么,但arcus响起,进了通信。从里恩回话中能推测出又有哪个社团又要拉他做援兵,他挂了通信,和库洛匆匆打了个招呼就跑出了教室。 还是这样比起自己更优先别人的毛病…… 看着学弟的背影,这句评价在库洛脑内一闪而过,随即就庆幸那通把里恩喊走的通信太过及时。 黑发少年的身影和纸条上短短一行的文字重合在一起,搅得他心烦意乱。库洛抓起笔记本往包裹里一塞,也走出了七组的教室。 作为潜伏在皇城旁的伏兵,库洛有同时处理两个不同身份的窍门。 刚进入士官学院时,库洛还没有掌握这个窍门。当时他演着那种不起眼但每个班都有的角色,可以自然地融入集体,也可以巧妙地从麻烦中抽身,这样他可以更自由地分配时间以完成解放战线的任务。 第一个提出疑惑的是安杰利卡。 她凭借着野生的直觉从库洛身上嗅到了虚假与危险,在arcus的先导试验中频频与库洛发生冲突。 库洛并不想做太出挑的事引人注目,本来因为适应性莫名其妙被选进这个试验就够麻烦的了。但库洛毕竟也是少年心气,连续被找了几天茬,多少有些恼火,渐渐地就拿出真本事和她竞技起来。赢过她,获得对手坦率的赞赏时,库洛意外地发现,感受到他真实的情感后,一同参加试验的其他人也更顺利地接纳了库洛,他更自然地融进了那个小集体。 那是当然的,原本库洛只是为了任务进入这个学院,不管脸上摆出什么表情,内心都一直嘲笑同学是生活在和平假象里的傻瓜。一边扮演“学院生”这个角色,一边又在内心深处排斥这个角色,身心分离,再怎么掩饰都会有僵硬和不自然。 但如果真正接纳并适应这个角色的生活,让自己成为这个角色,就不会让人感觉到违和。 和安吉莉卡的那次交手让库洛意识到,如果接纳这个角色能帮助他更好地隐蔽在学院中,那他就没必要去排斥“学院生”这个角色,而应该去利用它。 在士官学院潜伏期间,库洛决定成为“学院生库洛・阿布斯特”。 当然,这仅指接受作为“学院生”的思考模式和情感。 库洛的感情不会超过他的理智,当理智判断必要的时候,他会立刻切换回“帝国解放战线的<C>”。 该成为<学院生>时就是普通的男学生,靠风趣与大胆获得同级生的信赖,但又被老师当成令人���疼的捣蛋鬼——和他在玖莱的时候一样。 该成为“<C>”的时候就是冷酷又理性的领导者,以钢铁的意志向最终的目标前进,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不会回头。 通过切换两种角色的情感,库洛瞒天过海,完成了所有任务。 然后这个���巧在今天好像失了灵。 学园里大部分是<学院生>的舞台。偶尔也有需要<C>的时候,但扮演<C>的时候,他都会确保找个不会被外人目击的地点——例如昨晚和薇塔见面时那样。 但从昨晚开始,他似乎无法从<C>中彻底抽身出来,以至于在应该由<学院生>度过的课堂时间里都在想那份神秘情报的事,还被里恩看出了异常。 是因为那份情报牵扯到的事太重要了吗? 弄个不好自己的身份早已暴露,整个暗杀计划都需要重写,自己因为盘面被推翻才变得奇怪。 是因为太过迫切地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吗? 除了薇塔外自己毫无线索,只能等待她不知何时会来的联系,因此自己陷入了坐立不安的焦躁。 不,不是那样。 如果担心身份确实暴露给了敌方,他应该立刻制订详细的新计划,以应对各种突发情形;薇塔和自己是多年的合作伙伴,昨晚并不是急病乱投医,而是相信她会在短时间内帮自己找到真相才把线索交给了她。 「那是因为其他原因,还是为了你那位小朋友?」 克洛提德的笑容与声音重现在他的脑海内。 黑墨水书写的文字叠在与自己告别时的里恩的脸上,渐渐揉在一起变成粗长的绳索。绳索慢慢攀上里恩的肩膀,绕住脖颈向无限的空间延伸,好像下一刻就是行刑的时间。 绳索并非只套上了自己的脖子,还试图绞紧里恩的脖子。 胸口发闷,库洛命令自己停止想象。 库洛对里恩的第一印象算不上好,这个第一印象形成于见里恩第一面之前。 「真是个幸运的家伙。」 这是看着载有里恩生平的那页报告时库洛的直接想法。 被遗弃在雪地里,等待他的本不是冻死就是被饿狼果腹的命运,但他却幸运地被善良的男爵一家收养,一夜之间进入了贵族家庭,过上不愁吃穿的生活,接受良好的教育。 接下来,他遇上了世间罕有的名师,在正确的指导下学习剑术,修养身心。 来到士官学院这个佼佼者云集的地方,他也能跻身这个不平凡的特班。虽说课程和实习较其他班级辛苦了点,但相应的成长也会更大,况且从长远的角度来看,如能收获非富即贵的同班同学的人脉,今后的发展想必也畅通无阻。 相比之下,库洛原本的家庭因为金钱与阴谋崩坏,剩他孤身一人浪迹天涯;驾驶奥尔迪涅时还多少能获得魔女的协助,双刃剑这种暗黑时代的兵器的用法完全得靠自己摸索;进入士官学院收获的一切友谊,可能在自己真实身份暴露的那一刻就全都烟消云散。 对这位仿佛被幸运女神眷顾的少年,库洛内心深处多少有那么一小���嫉妒——尽管他自己都没清楚地认识到这份感情的存在。 新学期开始不久的某天,库洛撞见黑发少年驻足在学生会馆前。认出对方的身份,库洛主动上前向他搭话。 和库洛所想的一样,是个愣头愣脑又不知世间疾苦的小少爷——如报告上记载的那样,养父母将他保护得很好。 看到这位后辈如自己所想般天真,库洛禁不住想戏弄他一下。 于是他拿出了屡试不爽的硬币把戏,从里恩身上骗到了50米拉,再飒爽离开。 他现在一定刚反应过来被骗走了钱,正在懊恼不已吧。 想象了对方恍然大悟后苦恼的表情,库洛偷笑出声。 对陌生人不设防是件危险的事,这也算他作为前辈给后辈上的一堂课,50米拉作为学费还太便宜他了。 在黑暗中摸索多了也习惯了,事到如今库洛不会想回到阳光普照的地方,也不会以把地上的人拉入地下为乐,但看到那些前途一片光明的幸福者,却会忍不住想做些无伤大雅的小小恶作剧戏弄他们一下——这是自己都未认识到的羡慕与嫉妒,是棋高一着带来的满足感,也是对自己遭遇的不公命运的嘲笑。 微不足道的感情随着那50米拉换来的果汁一起被库洛倒入腹中,随即就被抛之脑后。 那之后库洛只作为一名陌生前辈来看待里恩,看待七组——那是当然的,因为他是对几人身份一无所知的二年级<学院生>库洛・阿布斯特。 这群后辈比他们这群做先导试验的前辈想象得还要出色,出色到甚至已经可以被当作<C>的计划的一部分来利用。 里恩也超出了库洛最初“运气好”的评价,不但作为七组的中心使这个班级作为集体运作起来,日常生活里还不辞辛劳地帮助其他师生和镇里的人,托利斯塔上下哪儿都能听到对里恩・舒华泽的交口称赞。 如果说里恩收到了一百分的善意,那他持续把一百分的善意分享给身边的每一个人。强者理应施舍弱者一样理所当然的态度或许有些傲慢,想把最好的东西分享给所有人的做法又显得幼稚而笨拙,但库洛并不讨厌这样的人。 如果……他真的有收到一百分的善意的话。 陪着里恩进到旧校舍找妹妹时,库洛目击了任何报告中都未提及的里恩的秘密。 黑发褪去色彩,双眼通红,红黑色的瘴气缠绕着他的身体,爆发出了往常没有的速度和力量,与魔煌兵势均力敌。血红的双目中看不到理性,口中发出的与其是威吓性质的嚎叫不如说是痛苦的悲鸣。少年死命抓紧胸口,不知是因为那儿疼痛难忍,还是为抑制快要冲破身体的什么做最后的挣扎。 库洛眼前的不是什么天之骄子,���是负伤的野兽——那是库洛第一次看到这位永远是众人焦点的后辈的另一面。 野兽变回人,在他面前匍匐余地,准备牺牲自己接受命运。 库洛本能地朝袭击里恩的魔煌兵开枪,第一次站到了这位后辈身边。 看着里恩强装着没事人的样子,抢着和姗姗来迟的老师同学解释旧校舍的事件,库洛忽得联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童话绘本中的主人公。 那是一个有些悲剧的童话故事。 王子的雕像伫立在城市的中央,华美的金银珠宝装饰着他的全身,引人艳羡。 王子无法走动,但却有一双能让他看到全城每个角落的好眼睛。他看到太多的悲剧,为城内市民的苦难悲叹,因此拜托偶遇的燕子,将宝石和金块分给那些穷苦的百姓。 王子失去了宝剑和镶满金银的外衣,失去了宝石制的美丽双眼,失去了唯一称得上朋友的燕子,最后失去了心。 直到嫌弃失去一切的王子的丑陋外表的市民将他推下高台,回炉重铸,他才第一次得以离开那个束缚他一生的地方,前往女神的身边。 库洛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看到这则童话时的想法。 为什么会有这种不求回报地对陌生人好的人呢?说到底也是编造的童话故事,人类痛到一定程度就会自保,不可能像雕像那样有颗石头脑袋。 为什么燕子最多是嘴上别扭,却从不制止王子的行径,还帮助他送死呢?换做其他鸟类就不会,例如喜欢收集亮晶晶的东西的乌鸦——它们会把金银珠宝占为己有,至少不会便宜忘恩负义的市民。 为什么他们在活着的时候无法坦诚相待,要等到死后才能在女神身边团聚呢? 啊…… 真是愚蠢又惹人怜爱的人。 明明早已放学,大部分学生却都为了学园祭的准备工作而滞留在学园里,就连跑去街上也是为了采购学园祭需要的用品。 下坡路上,不少大包小包着急忙慌往学院里跑的人。库洛和他们擦身而过,没有在镇上停留,径直走回了第三学生寮。 低着头走上二楼,库洛粗暴地打开自己的房门,关门后打开arcus,仔细检查门把。机关上均匀地分布着他离开时撒上的粉末,但库洛还是盯着门把上下看了好几分钟,然后环视自己屋内,确认每样东西摆放的位置和角度都和自己离开时一模一样,才终于放下行囊。 将房门一锁,库洛大字瘫在床上。 自己被昨天的入侵者搞得过于神经质,连待在歇脚用的寝室都无法放松下来。 库洛掏出arcus,上头显示的时间还早,里晚饭还有1个多小时。 他扭开arcus的一个部件,拿出了不速之客送来的���皮纸。 「里恩・舒华泽的亲生父亲是吉利亚斯・奥斯本。」 这句话像魔咒一样,搅得他一整天都不得安宁。 库洛躺在床上,盯着那种碎片般的羊皮纸,几乎要把纸张看出个洞来。 羊皮纸上有不少氧化的痕迹,看上去年代已久,那位情报提供者不知是出于什么用意,故意用这种古董级别的纸张来找自己的麻烦……难道是什么偏执的古玩字画收藏家? 开玩笑般想着收藏家倒是个值得一试的线索,库洛将纸收回了arcus里,盘算着也能找这方面的行家打听打听。就是不方便让人看到正面的字,还得想想该怎么处理。 库洛闭上眼睛,那行短短的文字又浮现在眼底,他盯着那张纸看得太久,久到每一笔每一划的形状都已经背了下来。 找到那个情报提供者,他该怎么做呢? 首先,要了解对方的目的,再判断是与其合作,还是想办法灭口。 其次,需要了解对方知道自己身份的途径,亡羊补牢也要堵上那个漏洞。 再次,要搞清楚还有多少人知道自己的身份,视情况可能需要变更计划中的手段或日程。 最后…… 有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一直在库洛眼前晃悠,但库洛刻意先选了其他问题,直到只剩最后一项时,他不得不面对理性。 如果情报是真的,他该怎么对里恩? 库洛在思考,努力让自己思考,但怎么思考脑海里都是一片空白。 库洛想,一定是昨天开始就绷紧神经,才让自己累过了头。证据就是,消极的乏力感已经逐渐控制了四肢,所以连大脑的转速都降了下来。 没关系,自己可以找到答案。 大脑中虽然仍是一片空白,但库洛在朦胧中却有一种自己已经找到了答案的确信。 然后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咚。咚。” 敲门声把库洛从梦乡中喊醒,库洛还未睁开眼睛,大脑就迅速整理了睡着前的思考片段。 思考的结果是空白,但他却肯定自己找到了答案。 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空白才是答案。 库洛出了一身冷汗。 即使里恩是吉利亚斯・奥斯本的儿子,他也没有任何想法。 敲门声渐渐掺杂起喊他名字的声音,库洛认得声音的主人。 他回过头去,看着那扇木头门,隔着那层薄板,里恩正站在外头敲门喊他吃饭。 ———————————————————— “咔呲咔呲” 戴着圆眼镜的教官在黑板上写着板书,粉笔发出刺耳的声音,让人把注意力从各自的私事集中回讲师身上。 库洛扫了板书一眼,黑板上列出了帝国历史上的几场大战役,从二百五十年前的狮子战役到十多年前的百日战争,历史学教官似乎准备从比较的视角让学生进行分析。 库洛单手撑着下巴,装作认真思考答案的模样在笔记本上涂鸦。 历史这门课目真够无聊。 说是可以通过学习历史开拓视野,以史为鉴,避免错误重演,但大部分人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最好的证据就是,��论是什么年代,通过什么方式,人们总是为欲望驱使不断地重复着愚蠢的战争,永远不会吸取教训。 会把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当真的,除了书呆子,大概就是正直过头的傻瓜,比如里恩之类的。 库洛被自己理所当然般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下,手上一用力,削尖的铅笔头啪地一声断了。 怎么回事? 明明想好要和里恩划清界线,却又那么自然地想到他那儿去了…… 库洛皱起眉头,涂鸦也因为刚才的手抖毁了个精光。光滑的曲线在闭合前反向岔出条斜线,偏离了他落笔时预想的轨迹。 必须立刻和里恩划清界限,这是库洛那天得出的结论。 库洛要复仇的对象只有铁血宰相一个。 刚离开玖莱的时候他确实是对所有人都怀着憎恨。 「哎呀,才吃了个败仗就成了这幅德行,让你也看到我没出息的模样了。别担心,马上就又是那个活蹦乱跳的爷爷了。等病好了再重新开局。」 祖父这样安慰库洛,但他没能等到棋局再开的那天。 回想起祖父在病床中笑容,想象着唯一的亲人是带着怎样的不甘与落寞死去的,悲伤化作了攻击性的愤怒与怨恨。 库洛想复仇。 向恶意陷害祖父的人、向听信谗言冤枉祖父的人、向明知祖父无辜却为了自己的利益见死不救的人,向明明接受过老市长的恩惠却在此时摆出事不关己姿态的人。 他想让所有令祖父痛苦的人都付出代价,让他们也同自己一样,尝尝失去亲人的痛苦。 复仇的火焰支撑着他迈开步伐,离开了养育他的故乡。 讽刺的是正是那怒火,才让年仅十三岁的少年独自一人在那个世道里坚持了下去。 随着他认识了很多人,经历了很多事,最初的复仇中加入了执念、责任,还有很多许多其他的感情,已经不再是歇斯底里的憎恨。 随着他渐渐长大,库洛理解了当年在玖莱发生了什么,也确定了真正应该复仇的对象——并不是说他原谅了其他人,只是那些微不足道的棋子并不值得被他记住,唯有击败当年让祖父吃败仗的棋手才是复仇。 所以自愿追随铁血的部下另当别论,库洛的复仇并没有打算牵连到其他人。 虽然解放战线的其他同志未必这么想,但如果宰相有亲人,库洛可能会为了利用他们达成最终目的去伤害他们,但不会刻意去折磨或杀害他们泄愤,因为宰相以外的人并不会成为库洛复仇的对象。 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即使里恩是宰相的亲骨肉,也不会成为库洛的目标。 但这不过是理性上如此。 面对仇人的亲人,一般人都多少会有所芥蒂,这是人之常情。或攻击,或提防,或疏远,光是能做到与其他人一视同仁就已经是不得了的善人了。 但昨天假设里恩可能是仇人之子时,自己心底没有浮上任何对他的负面感情。 空白。 「做那家伙的儿子,一定没什么好事。」 硬要自己从空白中发展出些什么,那最先浮现出的会是这句话,还有与那日在旧校舍地下相似感情。 从感情上说,这明显很奇怪。 作为背负着复仇使命的<C>,那一瞬他多少应该感受到反感或威胁,但他非但没有,还出现了<学院生>曾感受过的感情。 应该作为本质出现的感情并未出现,反倒被虚假中孕育出的感情取代。 那么到底哪个才真实,哪个是虚假? 到底是<C>在扮演<学院生>,还是<学院生>在扮演<C>? 身份开始倒错,这个发现让库洛出了一身冷汗。 但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重要。 无论是谁在扮演谁都没有关系。 因为<库洛・阿布斯特>的本分只能是<C>。 所以他决定和里恩划清界限。 无论那个神秘情报是真是假,无论他对里恩到底怀抱着怎样的想法,他都必须躲里恩躲得远远的。 他不可以再让<库洛・阿布斯特>被侵蚀下去了。 想修补画坏了的涂鸦,库洛打算换一支新的铅笔,却发现自己没有备用的笔,就索性撕掉那页纸,把那支断了的笔整个丢到了一边。 下课铃一响,库洛就率先冲出了教室。 这几天他在各个班级和社团为学园祭活动出谋划策,一下课就不见踪影。七组的人都只当他热心于学园祭的幕后活动,甚至里恩本人都没发觉被他避开。 一从里恩身边离开,<学院生>就又率性地活跃起来。 几天里,库洛打听遍了全校的学园祭展出。明面上,库洛为他们出主意改良装潢和游戏玩法,给简单的活动中追加奖品和竞技,以增加活动的趣味性;暗地里,他还给想设赌局的学生们牵线,权衡了一个可以让托娃睁只眼闭只眼的赌法。 天降了一位能干的帮手,风趣幽默,建议和引导都很适当,丝毫没有抢功的意思,贵族班和平民班的学生都很欢迎他。有了学园祭这一共同目标,库洛不费吹灰之力就和他们打成了一片,开始有些怕他的后辈也都能自然地和他开起玩笑。 几天折腾下来,库洛觉得自己渐渐找回了作为<学院生>的平衡感。 反正解放战线的活动中止,薇塔的新线索还没来,库洛有的是空闲时间。 就这样继续复习<学院生>的感觉,讴歌下青春也不错。 和马术部的部长道别,横跨操场,库洛刚准备走上台阶,一抬头就看到了眼熟的深红制服。 在库洛转身前,视线已经和里恩对上了。对方正在用arcus和人通话,没向他打招呼,只是点头示意。 这时扭头就走会显得很刻意,库洛硬着头皮往上走,非常不巧地,在路过身边时看到他挂了通信。 “哟!大忙人!又有什么事找你吗?”库洛抢在里恩前开口,在对方提出自己忙得反��前先把帽子丢给对方——反正里恩一直在为别人奔波,这话错不到哪里去。 “库洛,你听到了吗?”被库洛蒙中了通信的内容,里恩露出有些困扰的神色,“其实是会长那边打来的,好像又有包裹出了问题……” 里恩向他解释了事情的情况,众多社团和班级在这几天内同时下单买了许多小礼品和装饰品,收货地址和时间都一样,商家就误以为是同一个买家,把所有商品打了一个大包寄到了学院。 库洛听着听着觉得不妙,这事似乎和自己脱不了干系。这几天给各方出建议时,自己提议了大量有奖竞技的活动,也提了不少改良装潢的点子,还非常贴心地给推荐了对应的店铺。因为多方在同一时间接受库洛的建议并付诸行动,才导致了这次乌龙。 “商品清单也只有整合后的,根本不知道是哪些社团买了什么……所以得先去打听清楚,再把各展出的东西分开来。”里恩说着也露出难色,也难怪,这工作量听着就让人头疼。 “所以托娃就找你了?” “嗯,会长那边为开幕和社会人士入场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实在腾不出手,加上箱子又有点多,所以她托我找几个人来帮忙……”里恩的语气有些迟疑,“伤脑筋了,现在正是学园祭最忙的时候……” 里恩一个人陷入了沉思,但每个摊位都缺人手,即便是在全校都混了个脸熟的他一时也想不到能叫来人选。 「我来帮忙不就好了。」 库洛差点把这句话说出口,反正是哪几个社团订货他心里也有个大概的把握,再说这事虽然并非他故意导致,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要和里恩划清界线。」 大脑在身体下意识反应前运转了过来,敲响了警钟,库洛连忙踩下刹车。 然而里恩已经看出了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摆出聆听的样子等着他,逼得库洛不得不说些什么。 “我……我和一年三组约好接下来去他们那儿改进blade比赛的赛制,他们那儿有没有订货就我帮你问吧。”库洛急中生智,以进为退。看似是在答应帮忙,实则婉转地说出自己之后有安排,删掉了和里恩一同做事的选项。 “真的吗?帮大忙了!”纯澈的紫眸一亮,里恩露出笑容,“太谢谢你了,库洛。” 那张笑脸坦率地写上了喜悦与感谢,干净得过了头。 心底的某个地方像被针扎了一下,里恩的视线让库洛不自在,于是库洛匆匆和他告别。 和一年三组有约完全是库洛随口胡说的。 确实他也对一年三组进行了指导,更准确地说,那个班级准备展出的“阿瓦隆之门”从头到尾都是他的创意。但是关于赛制问题早就在前天敲定,这几天除了布置教室和准备道具外,一年三组的主要任务是为了让单人来访的客人也能享受游戏而进行组内的blade练习。 为了脱身而随口说出的谎言却换来了感谢。在物理上,库洛是成功摆脱了里恩,可心理上的罪恶感反而缠得他更紧。 或许是为了完成答应里恩的举手之劳圆谎,或许是觉得让使谎言成真能多少减轻这份不适,库洛自说自话地来到了一年三组——如他所想,里头的学生正分组进行一对一的blade练习。 将送错货的事和后辈们说了,一个运动部的女孩主动请缨将一年三组的订单给里恩送去。于是库洛接替了她的位置,陪其他人打起了blade。 平常在托利斯塔玩牌库洛一般都不会太认真,输给镇里的小孩一整袋糖果也是常有的事,但今天玩牌的手气差到了极点,好几次都一摸一手数字小牌,即使是想赢也无回天之力。 “库洛你手气也太差了吧,做了什么坏事了吗?”库洛不摆前辈的架子,混熟了的几个男生开起他玩笑来。 “别太得意了,我是下半场型选手。”库洛嘴上开着玩笑,心想还真是被他们说中了。赌博需要气势和运势,心有杂念气势就先弱了三分,更无法得到幸运女神的垂青。 在开下一局前,适才离开的运动部的女生打开了教室门。 “哟,莫妮卡!你来得正好,和我换吗?库洛超菜的,根本谈不上练习啊。” “嗯?没把我们订的东西拿回来吗?我还想今天就开始布置教室呢。” “你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让女生一个人拿回来的?那么重的东西应该你们男生去吧!对吧,莫妮卡?” “我……”一群学生七嘴八舌地和那个女生说话,她一时也不知道回复谁好,只好先将事先酝酿好的结果汇报说出来,“我们的单子已经交过去了,学生会的人今天会把东西都送到教室,不用去领。” 其他学生听到了结果,也就回到刚才的对战中去了。 对她的汇报产生了疑问,库洛在嘈杂声中站起,走到她身边。 “学生会的人都在里恩那边吗?”托娃是因为自己和学生会的其他人都腾不开手才找里恩帮忙,难以想象现在又有空闲的学生会成员。 “不,我刚刚只遇见里恩同学一个人。”女生的回答如库洛所想。 “就他一个人在做?” “我是没有看到其他人……不过在我问要不要我帮忙的时候,里恩同学说让我专心班级和游泳部的活动就可以了,等会儿学生会的人会帮我们把东西送来。所以我猜学生会的其他人一会儿也会过去吧。” “这样啊,我知道了。谢啦。”听到这个回答,库洛对真实情况大约有了数,“能把这个座位还给你吗?我今天手气太差,改天再来陪你们练习。” 乖巧的女生点了点头,向库洛道谢后径直回到原来的座位,没看到这位总是吊儿郎当的热心前辈脸上一瞬闪过的反常表情。 那个傻瓜,一定又是打算一个人把事情揽下来了。 凭库洛对里恩的了解,非常容易就能还原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和库洛分开后,里恩思前想后还是没有找其他同学搭把手,一根筋地打算独自完成托娃交付的委托。即使一年三组的同学当面提出愿意帮忙,里恩也会想到对方同时要参加班级和社团的展出,不忍再加重对方的负担才婉言拒绝。 至于学生会的帮手会来云云,纯粹是善意的谎言,所谓送货上门的人恐怕就是他自己。 一个人要到清单,分装货物,再给各个买家送去。 不去麻烦任何人,靠自己一个人完成整件事。 里恩就是这种人。 若非不得已,他不想给别人添任何麻烦,什么都想一个人扛;真的受人帮助时,无论大小,都好像受了什么大恩一样惶恐不安,掏心掏肺得对人好——明明自己在帮别人时根本不会计较回报和损失。 就好像他觉得自己的存在本身是对世界有所亏欠一样。 库洛走到校门口,终究还是没能迈出去。他折返回了本校舍,爬上屋顶。 如果想置身事外,离开是最好的办法,但这件事多少与他有关,所以库洛没法那么不负责任地装作对此一无所知。 为了自己的良心,也为了自己的决心,他有必要见证到最后——在离里恩最远的地方。 屋顶的风景很好,可以将整个学院的动向尽收眼底,连操场上忙碌的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得一清二楚。 傻站了半个多小时,学生会馆突然有了动静。 里恩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匆忙跑出会馆,先冲进了本校舍,不一会儿又往操场的仓库跑去。里恩手中篡着什么在夕阳下发光,仔细看形状像一串钥匙,大概他是为了赶在教职员都下班前借什么工具。 这是个好机会。 操场上有不少人,很可能会有人发觉他需要帮助。 库洛屏住呼吸,双眼紧紧地盯着那个正在移动的红色影子。 「快点发现他吧」 每次有人出现在里恩周边,库洛都紧张地在心里默念。 「为什么没有人注意到他在逞强呢」 「谁都可以,去帮他一下吧」 ……不然的话,我怎么能放心把他丢下…… 打开门,搬出推车,锁好门,推着推车横穿操场,有些吃力地推上台阶,回本校舍归还了钥匙,然后回到了学生会馆。 途中有和里恩打招呼或寒暄的人,但最终他还是一个人回到了他来的地方。 这也难怪,每个人都为自己班级或社团的事焦头烂额,没有余力去在意擦身而过的他人,更不要说花心思去识破对方的伪装。 或许偶尔会有那么一两个人,在茫茫人海中注意到他,靠近他,了解他,帮助他——正如他们在莱诺花开的时节里相遇那样。 但不管怎么说,今天并没有那样的人出现在他身边。 库洛想,自己今天的运气确实差到了家。 如果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里恩并向他伸出援手,自己就能丢掉心里的包袱,爽爽快快地回到自己原本应该在的地方。 但是并没有那样的幸运出现。 回过神来,本来应该彻底将里恩从自己脑海中刨掉的自己,在这一个多小时里满脑子想的都是他。 还有比这更不幸的事吗? ……当然有。 更不幸的是因为这不幸的连锁,库洛注意到了自己的真心。 干脆承认了吧。 他放不下里恩・舒华泽。 从隐约察觉到被他侵蚀决心躲开他那晚起,从以任务为由转入七组起,从那天在旧校舍看到里恩失控的样子起,甚至从第一次见到那个单纯又愚蠢的后辈,对他做了那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的时候起。 库洛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知道现在为时已晚。 干脆承认了吧。 自己早已被里恩侵蚀了。 不管是<C>还是<学院生>,都是<库洛・阿布斯特>。而<库洛・阿布斯特>早已被他侵蚀了个彻底。 事到如今,不管怎么自欺欺人强迫自己躲开他,库洛也已经不可能将他从自己心里踢出去了。 干脆承认了吧。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库洛一向不喜欢耍赖。 库洛・阿布斯特对里恩・舒华泽抱有特殊的感情。 “呜哇,比想象中的还要多啊。” 学生会馆一间空闲的房间里摊了一地五颜六色的物件,库洛小心地躲着它们前进。听到他的声音,毛茸茸的脑袋从纸箱后头冒了出来。 “库洛?你怎么在这里?有什么事吗?”里恩小心地将手里的摆件放下,站了起来。 “没事没事,就是因为手头的事都搞定了,闲着过来看看。本大爷的效率你也是知道的吧?”库洛炫耀般叉着腰,环视着整个房间,“你这边进展得怎么样了?” “差得远了,才刚做了不到一半呢。”里恩苦笑了一下,指了指满地狼藉。 “是吗?我看你基础工作都做好了,剩下那些机械作业,分工一下应该挺快的吧。”库洛踮着脚走到里恩身后写好各社团和班级名字的纸箱前,拿起对应的清单迅速看了一看,“两个人的话两个小时……不,一个小时就能分装好,然后就陪我去吃晚饭吧。今天食堂的菜单可是招牌汉堡肉。” “等、等一下。”里恩拉住库洛的手臂,又立刻松开,“库洛愿意来帮忙我很高兴,但是我答应了大家分装完后给大家送去,没法陪你……所以还是我自己来吧。” “今天晚上和明天早上有区别吗?就算是装修,大晚上的光线那么差,人家也未必愿意赶工吧?” “话是没错。”里恩固执地摇了摇头,“但是今日事今日毕,明天还有明天该做的事情。” “那就等明天的事情出现了再去想。老是担心这担心那可是会秃头的。”库洛伸出食指,轻轻弹了下里恩的额头,“我在来之前已经和那些班长和部长都说好了,让他们明天自己派人来学生会馆拿东西,学生会提供推车。” “可是我答应……” “让他们当场对好清单确认过,就不会事后发觉数量不对再折腾了。这样对大家都好不是吗?”捂住额头退后的里恩刚想反驳,就被库洛抢先截断,“再说人家自己都同意了,你还倔什么。” “…………库洛真狡猾。”里恩像在闹别扭一样低着头,“既然已经事先和大家商量好了,开始就告诉我不就好了。” “哈,因为不让某些人自己想一遍,下回遇到这种事某些人还是会钻牛角尖啊。”库洛伸手用力揉乱里恩的头发,“想明白了吗?世界上还有变通这回事。这可是来自学长的珍贵一课,在你想明白前我是不会放手的。” “明白了……明白了!”里恩手忙脚乱地抓住继续破坏自己发型的手。 “谢谢你,库洛。”平日里梳理整齐的黑发被摧残得乱糟糟,但是那张笑脸和明亮的眼神还是往常的模样。 这一个笑容,就驱散了这几天缠绕着库洛的迷雾。 他承认,他确实对眼前的少年抱有不一样的感情。 和对薇塔与其他同志们间靠鲜血与利刃维系起来的感情不同,和对托娃乔治与安之间洋溢着青春与热血气息的感情也不同。 是更纯粹,更简单的感情。 希望待在他身边。 希望看到他的笑脸。 希望他能幸福。 但这份感情是库洛一个人的东西,与眼前的少年无关。 库洛想帮助里恩,想保护里恩,都只是因为他想这么做。 所以即使里恩反对他,讨厌他,甚至在真相曝光之后憎恨他,库洛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做法。 他永远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既然已经爽快地承认被里恩侵蚀,库洛也不再做无谓的抵抗,大大方方地听由自己的内心与他相处——直到该来的时刻到来为止。 久违得抛下包袱和里恩一起享受了美食,库洛心情畅快。 明天就是自由行动日,晚上薇塔会为了录制“星夜时光”来到托利斯塔,到时候再向她确认关于神秘情报的进展。离把作为线索的小瓶交给她已经过了一周,以她的能力肯定已经有了些眉目。 在那之前,可以好好度过所剩无几的属于<学院生>的一天。 说起来,里恩周一说过下周一有政治经济课的随堂考,还把笔记本塞给了自己。为了不参加麻烦的补考,也为了不辜负里恩的一片好意,库��还是打算简单复习一下。 库洛从白色的行囊里把那本笔记本翻了出来。这一周内为了不去想到里恩,他甚至都没动过那本本子,被胡乱塞在包里保持了五六天,本子的边角都卷了起来。 库洛已经能想象爱惜东西的里恩看到这本笔记本时双手叉腰开始训人的模样了。他是不讨厌见到那位好好先生生气的样子,但也不好意思糟蹋里恩的心意。 打算抢救一下笔记本的外表,库洛把本子放在书桌上,将用手推压封面,反复抚平翘起的书角。 正在想着等下还是要找点重物把这本本子压上一两晚的时候,库洛的行动忽然停住了。 准确说是,映入眼睑的什么,让他的身体因为震惊而无法行动。 视线的正前方是一本学院统一样式的笔记本。 灰色的封皮,简单朴素到千篇一律。为了和其他笔记本区分,它的主人在封面中央写上了科目,在右下角写上了所有者的姓名。 而那个姓名——「里恩・舒华泽」。 封面上的字迹和送到库洛手上的情报中的字迹一模一样。 —————————————————————— 翌日清晨,库洛坐上了开往海都奥尔迪斯的第一班列车。 学园祭前的自由行动日,不少学生外出采购,因此库洛的远行也不那么显眼。 在发现那个令人震惊的事实后,他立刻取出了藏在arcus中的羊皮纸,放在笔记本旁边核对。 从字母的字形、笔锋的倾斜度,到各字母的排列方式,除了纸质和墨水带来的细微差异外,封面上的签名和那张纸条上里恩的名字几乎完全一样。 库洛不死心地翻开笔记本里头,下周政治经济课的考点是时政,笔记里头总有一两处提到吉利亚斯・奥斯本的地方。和写惯了的名字不一样,里恩笔记中的出现过几次那个陌生的名词,有的端正些,有的潦草些,各有差异,但笔画特征却都保留了相似性——而这个相似性,在那张神秘情报上也留了下来。 对比了整本笔记本的结果是,神秘情报上的字和里恩的一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书写习惯,虽然比较的样本较少,但这稀少的样本中已有两个单词可以和笔记本中的字迹重合,这很难用巧合去解释。 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神秘情报是写在普通的纸张上,库洛还能理解为是有人拿到有里恩字迹的纸,并在此基础上造假——但那是一张说得上是老古董的纸,里恩的神经也不至于粗到随便在上头写自己和国家首脑的名字。 那就是有人弄到了里恩的笔迹,并在练熟之后故意模仿里恩的字迹写神秘情报再送给自己? 不,没有那么做的意义。 如果对方花那么大的功夫模仿里恩的字是为了让自己误以为那是里恩写的并以此离间,那他一定会迫切希望自己发现这两种字迹相同。可是今天自己会发现这一点纯属巧合。 如果里恩不把笔记本借给自己,如果自己没有正视对里恩心意依旧把这本笔记本丢在一边……哪个如果都存在太大的不确定性,就算是里恩本人策划了一切并将笔记本塞给了自己,也不能确定自己真的会去读它。 更何况,情报的内容本身就足以让铁血的仇敌对里恩敬而远之,没有再模仿里恩字迹绕着弯子嫁祸的必要。 那么,为什么两者的字迹会一样? 可以想到的可能性让库洛背后一阵阵发凉。 当晚,他直接跑到帝都去找了薇塔克洛提德。 库洛知道搭档那时要参加歌剧的排练,于是就在后门堵了她个准。 「哎呀,真是心急。」调笑着库洛的苍之歌姬原本还打算继续逗他几句,但走近后看到阴影中他认真得吓人的表情,也不再用轻佻的口吻说话了,「我已经准备好了,明晚就能给你揭晓答案。再忍耐一晚吧。」 「拜托你了,薇塔。」 搭档如他所想得可靠,在短时间内解开了谜团,正如他最开始所预料的那样。 但如今,不能再把整件事推给她,尽管这是最为效率的法子。 这个谜的真相必须由库洛自己解开。 「那个瓶子……如果下个阶段你用不到的话,可以把它给我吗?我有想要确认的事情…………嗯,放心吧,明天日落之前我会回来的。」 就这样,那个小玻璃瓶回到了库洛的手上。 随着情报来到自己手上的物证一共有两样。 一是记载着羊皮纸的情报,二是装着羊皮纸的小玻璃瓶。 在第一件物证中发现了无法解开的疑点,只好试着从第二件物证中寻找线索。 库洛打量起那个手掌大小的玻璃瓶。 瓶口的软木塞有被腐蚀的痕迹,天蓝色的玻璃通透明亮,瓶底的部分玻璃凹陷,形成一串意义不明的数字——除了小了好几圈外,和市面上装糖果的瓶子没什么两样。 果然,和那张纸条一样。 当时被小瓶进入房间的方法吸引了注意力,没好好思考这个瓶子本身。现在冷静下来打量这个小瓶,也可以发现强烈的违和感。 他今天正是为了从违和感中找到真相而踏上旅途。 库洛回到了一年半未见的奥尔迪斯,感受着熟悉的带着潮湿味道的空气。 走下台阶,他熟练地拐到了奥尔迪斯北街,推开舒特拉斯工房的门。 工房里摆放着各类精致的玻璃制品,个个都是巧夺天工的艺术品,怪不得那些大贵族愿意忍着那位老爷子的暴脾气花大价钱向他买东西。 “你小子怎么来了?手头紧了?”身为工房主人的老人站在柜台里头,小心擦拭着一个玻璃杯,看来今天店里只有他一个人。 库洛为贵族派打工,在海都隐姓埋名住过段时间。当时库洛为了赚些外快也为了打发时间,从这位手艺人那儿接过不少找原材料的订单——当然,库洛没有说出自己和凯恩公的联系,毕竟这位老人出了名地讨厌贵族,只有少数他觉得有品位的贵族才算和他合得来,例如和他做了多年邻居的伊格雷特伯爵。 “别把人说得钻钱眼里一样嘛,我今天可是有正经事来找您。”库洛笑嘻嘻地靠近柜台。 “要哪个?你的话就收原价。” “不,打一折我也买不起。”看老人拿他寻开心地故意指着最高价的那排工艺品,库洛立刻投降,“其实是有个玻璃瓶子,想拜托您帮我看一下。” “我这里不管鉴定。” “拜托了,您是我知道的最了解玻璃的人。”库洛朝柜台里的老人低下头。 老人放下手中的器皿,坐着打量了他一会儿,仿佛在揣摩他的真意。 “……哼,拿来吧。” 听到老人冷哼了一声,库洛才知道对方答应了。见老人好不容易松口,库洛急忙把怀里的小瓶递了上去。 “我想知道这个瓶子的来历。”库洛边补充,边小心地窥视着老人的脸色,“应该不可能是什么古董吧?” “毫无美感。流水线上粗制滥造的东西。能换个到五米拉就不错了,你还指望是古董?”老人拿到手上扫了一眼就看出了价值。 “哈,我也不认为几百年前能造出来透明度那么高的玻璃。您能判断这是什么时候造的玻璃吗?” 库洛虽然对玻璃工艺不够了解,但曾在和这儿的学徒闲聊时听他谈起过玻璃的透明度是随着工艺发展渐渐提升上去的,而这个瓶子所用玻璃的透明度和市面上贩卖的容器相当——库洛直觉其所用的工艺不会太古老。 但是玻璃瓶的软木塞却给出了相反的答案。软木由于自身结构特征,十分耐腐蚀,但这个瓶子的木塞却出现了被腐蚀的情况——这证明木塞被制造出来的时间也已不短。 那么玻璃工艺是在多久前到达这个水平的?几年?几十年?或者是接近百年? 如果是不可能久到使软木塞开始腐蚀的时间,那库洛就能离违和感的正体更近一步。 “时间的话,你直接去厂家问吧。”老人将瓶子抬起,看了眼瓶底,“这是克莱斯特家的流水线出来的,他们百货店的货统一用的自家的瓶,海都那家也不例外。” “而且你这个,是瑕疵品。” “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天下做玻璃的手艺人那么多,加上一看就知道自己这个并不是什么有特色的艺术品,库洛压根没报能精确到制造者的希望,只想知道一个模糊的区间让他判断。可没想到专家直接跳步告诉了他准确答案,惊得他想直接差点翻过柜台凑到老人跟前。 “很简单,他们家会给瓶打编号,说是为了什么规范化追责生产。数字都有各自代表的含义,生产工厂、所用模具、生产年份、制造批次……”老人将瓶底的序列号中的一部分指给库洛看,“然后这几位就是生产年份。” 「1206」 “今年是七曜历1204年,序号印错了吧。哼,亏他们有脸鼓吹流水线的准确性高。”老人哼了一声,露出鄙夷的神色。 ———————— “啊,库洛,你到得很准时啊。” 月亮升上夜空,薇塔克洛提德在昨晚说的地方等他,这次他们约在旧校舍附近的树林里。 “……你没事吧?脸色那么差。”薇塔本来微笑着迎上前来,但看到库洛的脸却不由皱眉,“该不会昨晚我们分开后一夜都没睡?” “我没事,薇塔,只是今天四处赶路有点累了而已。”库洛侧身,转移了话题,“比起这个,你想怎么给我揭晓答案?还让我把家伙带来……对手不简单吧?” 双刃剑在月下闪着寒光。 “呵,别着急,我正要说不是吗?”苍之魔女凑到库洛的耳边,小声说出她的计划,薰衣草的香味顿时占据了库洛的鼻腔。 “那就拜托你了,我的骑士。” 她往库洛胸前的口袋里塞了什么后退开一步,朝库洛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时间流动,现在是周日晚上九点。 托利斯塔小镇的一天也渐渐进入了尾声,“星夜时分”的忠实听众们打开广播,蜜丝缇甜美的声音回荡在一间间小屋里。 而旧校舍附近的小树林却安静得吓人,感受到潜伏在树丛中的青年的斗气,连鸟兽都躲到了一边。 打破平静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如苍之深渊所言,九点前后,他们所等待的人物出现了。 薇塔所在的方向蹿出一个金色的影子,以飞快的速度向库洛靠近。若非事先听薇塔说过,库洛难以想象这会是一个外表十多岁少女能有的速度。 「等她冲过来之后,直接尽全力偷袭她,不用手下留情。」 库洛屏住呼吸,算准少女路过自己前方时,挥动双刃剑向她砍去。 「……反正你也砍不到她,那个人会用法术停止时间。说是停止时间,其实只是让人的五感都变迟钝而已,就是她的法术威力太大一般人会什么都感觉不到趋向于静止,所以才像是停止了时间。」 剑刃在离她五厘米左右停了下来,就像被按下了停止播放键。 金发红眼的少女睁大眼睛,显然是被吓了一跳,但随即狡黠一笑,准备继续奔跑。 「然后就是我登场的时候了,我的法术能暂时抵销她的法术——但她不知道这点,会以为你已经完全动弹不得。这个时候你再尽偷袭她,把她打到指定的位置去。剩下的就交给我了,呵呵。」 胸前口袋的东西发出光芒,库洛发现自己取回了行动的力量。 他将力道灌注于左臂,用双刃剑的宽面挥向她。 “噹!” 剑刃撞击到的东西有金属触感,一刹那间库洛看到少女的手臂变成爪状,挡住了库洛的攻击,但却无法抵销那股力道,整个人被库洛打飞了出去。 库洛看着少女失去平衡的身体准确落在克洛提德指定的地点。 然后掉进了她事先挖好的陷阱里头。 “呵呵呵呵,”苍之魔女捂着嘴笑着靠近,站在陷阱口看着底下的少女,“好久不见了,婆婆大人。” “薇塔……你这个死丫头。”摔倒在地的少女狼狈地撑起身来,薇塔事先在陷阱里头铺了稻草,倒不至于摔伤,只是跌入薇塔的陷阱让她感到丢脸。 “对不起了,婆婆大人,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您不愿意见我啊。”薇塔脸上是能称作扑克脸的完美微笑,“我冒充成艾玛写信给您,说在托尔兹士官学院的灰之骑神出现了问题,这才把您骗过来。不过要不是因为您讨厌我,我还没法算准您出现的时间。为了避开我,特意挑'星夜时分'播放的时间过来,以为我因为工作无法分身,但是婆婆大人……现在已经有录音带这种东西了,别老窝在村子里,出来感受一下时代的发展吧。” “臭丫头,妾身不反驳你就说个没完是吗?”小个的少女气鼓鼓地瞪着苍之深渊,冷笑一声,“偷袭还需要帮手,看来你在结社也就嘴皮子工夫长进了点,法术的造诣也没进步多少嘛。” “哎呀,这是被我困在陷阱里的人说的话吗?”克洛提德轻击法杖,盖着陷阱的一层薄薄的白丝反光。 “靠着别人给的法杖和使魔,你就好意思说吗?” 虽然事先从薇塔那儿听说了那个身体看似小孩的魔女之长的事,以及薇塔和她那位婆婆关系恶劣的事,看薇塔像个��逆期的小女孩一样和监护人斗嘴,还是让只知道她作为玩弄人心的魔女一面的库洛感到新鲜。 “库洛,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这次事件的犯人——我们魔女之长,绯之罗塞利亚。别看她这幅模样,但她已经好几百岁了,而且依然讨厌胡萝卜和青椒。”克洛提德忽视了被她称为婆婆的少女的抗议,向库洛做起介绍。 “你胡说什么呢薇塔?!什么犯人?又给我泼了什么脏水?”罗塞利亚在底下生气地挥舞着手臂抗议。 “不用装了婆婆大人,瓶子上留下的是您的魔力。而且在我仔细调查比较后能确定,那不是使用您制造的道具留下的痕迹,是被卷入您本人的法术沾上的魔力。” 面对克洛提德解说,罗塞还是一脸不想听她说话的模样。库洛预感这家人斗气又要把事情搞得更复杂,果断往前一步靠近那个关住罗塞的坑,拿出那个蓝色小瓶。 “这个瓶子您有印象吗?”库洛捏着瓶口停留在坑上方,好让底下的人看清楚瓶子和他塞回原处的纸条。 “原来说的是这个吗?是我放到你房间里的。”罗塞用一副没把它当回事的语气,干脆地承认了,“你和薇塔把我骗到这里不会只是为了问这个吧?苍之起动者。” 魔女之长知晓库洛的身份不足为奇,但她本来处于警戒状态,看到库洛手中的瓶子后反倒松了口气,就好像能据此断定两人不是来找自己麻烦。结合纸条的内容,她的反应明显很奇怪。 “里面的纸条,不是您写的吧?”库洛本就隐约觉得如此,结合她刚刚的反应,更是坚定了这个观点,“您只是用法术把它弄到了我的房间里。对吧?” “没错,我只是受人之托而已。啊,不过不能告诉你委托人是谁。”罗塞抢在前头补了一句。委托人似乎触及到不可说的秘密,因此即使她爽快承认自己的犯行,却不愿说出受托时的情况。 “不用您说,我也知道是谁。” 库洛用机械般的声音说出这句话。第一次听到库洛提及这点的克洛提德一惊,猛得回过头来。 “哦……?那你说说看?”深坑里的罗塞眯起红瞳,露出玩味的笑容。那笑容与其说是像出难题考验学生的老师,更像是在读一本不用动脑的恋爱轻喜剧小说时,津津有味地等着翻开下一页。 答案其实很简单。 手头早已有了充分的证据,只不过其中的矛盾点太多,让人怀疑起真假,所以库洛开始也会事先质疑证据的真实性,企图用假设推理从而排除错误证据。然而这只会令一个个假设堆积,离真相越来越远。 于是他想,如果所有证据都是真的呢? 他生活的世界不仅有科技和导力,还有魔法和骑神这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即使有超出常人想象的手法来连接因果也很正常。 所以他接受所有证据为真,寻找能使矛盾共存的途径,然后看到了一条清晰的通往真相的路。 似曾相识的笔迹。 有着未来生产编号的玻璃瓶。 来自过去的老旧羊皮纸。 经历了漫长时光的软木塞。 “来自未来的里恩……拿过去的纸写下留言装入他带来瓶子,托付给了过去的你……” 这是库洛抵达的真相。 是他排除一切不可能后,所留下的听上去最不可能为真的真相。 但却是他必须面对的真相。 罗塞的大眼睛直直盯着他,突然噗嗤一笑。 “什么啊,他在纸条里都告诉你了吗?” 库洛内心深处还抱着这是对方对自己异想天开的嘲笑的最后一丝希望,但听到这个回答时,他感到身体冰凉,好像进入了奥尔迪斯海底神殿还要阴冷的地方。 “都和他说了可能引起因果线变动所以不能写太多多余的事,早知道我就先检查一遍……啊,不,看人家的情书也太不好意思了……”不认为是库洛自己找到了答案,顺理成章地认为是委托人本人给了他提示,罗塞有些埋怨地抱着手臂喃喃自语。 底下的罗塞还在用轻快的语气诉说什么,甚至还冒出了不明所以的单词,但上头的两人却毫无追究的心情。 不知是脚下乏力还是只是不想被罗塞看出自己表情异常,库洛后退了几步,左手抓住自己胸口的衬衣,皱成一团。 “库洛……”看到搭档痛苦的模样,克洛提德小声喊他,没有回应。 这个真相对她来说也是一个冲击,毕竟她在查到利用法术入侵库洛房间的是罗塞后就想当然地认为罗塞是犯人——心血来潮地向自己的搭档找茬以此骚扰自己,奶奶任性起来也不是做不出这种事。 理解了这是库洛所抵达的答案后,她立刻反应过来了昨晚起搭档反常的原因。但她没有上前扶住深受打击的少年,因为她和库洛并非互相扶持互相理解的战友,即使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也只是为了共同目标互相利用的契约者——所以此时,她没有继续关切库洛的情绪,而是继续推进他们共同的目标。 “时空转移……我还以为您不会用到那个术。”身为魔女的薇塔曾听罗塞说过那个法术,施术本身的限制和负担很大,回到过去甚至会影响因果,因此当时罗塞极力反对其他弟子学它,“为什么会用呢?” “是为了我们魔女一族的使命——至宝。那个未来里的我想出了缓解诅咒的法术,和其他协力者企图消灭它,但诅咒的威力太过强大,即使将至宝还原再施术也为时已晚……结果就是法术失败,整个塞里姆亚西大陆都被它吞噬掉了。”提及这个话题,罗塞脸上浮现出威严,又回到了魔女之长的身份,“所以那个我想出了对策,将缓解诅咒的法术事先送给过去的我,在过去诅咒尚未那么强的时候就压制住它,不让它继续增长,这样到了应到之时就可以通过还原的至宝将它根除。” “那那个法术是通过里恩君带给您的?” “是的,他回到了近三百年前,在德莱凯斯成为灰之起动者之前。具体的施术方法不能说,你就理解成骑神成为了通道,灰之起动者是运载记忆的容器,而记忆中装了至宝相关事情的始末,包括那个法术。”罗塞顿了顿,”所以刚才告诉你的那些,都只是我从那小子带回来的记忆推测的,未必是正确的。” 根据旧校舍的试炼和每次参加的人选,库洛和克洛提德早就猜出里恩可能是灰之起动者,如今这一猜想被罗塞确认,他们也没有特别震惊——不如说主要是因为其他信息量更令人震惊。 诅咒和至宝的事库洛只听薇塔零碎提及过几嘴,只有一个很模糊的概念——他和薇塔的契约中包括了不探究份外之事,薇塔既然不打算说,他也不打算问。在这当口,即使听到那些事可能和世界的命运有关,库洛也没力气去思考其中的缘由,大脑光是处理从那个未来回到过去的里恩的事就已经到达了极限。 从刚刚的话语中推测,那个未来的里恩为了拯救世界,改变未来,所以自愿充当容器,将拯救世界的法子带回了过去。 “那个世界的我呢?”库洛不由将直接想到的问题脱口而出。 “这个情报会影响你的未来,所以我不能说。”罗塞严肃地拒绝回答。 罗塞没有回答,但问题出口后库洛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 既然骑神和起动者可以用于传送记忆,那身为苍之起动者的自己肯定也可以做到这一点。 如果自己还活着,一定不会放任里恩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 “那换个过去的问题……”库洛往前踏了一步,重新回到了陷阱边缘,“把记忆托付给你之后……那家伙怎么样了?” 库洛死死攥住拳头,好克制住指尖的颤抖。 罗塞陷入了沉默,一旁的克洛提德也扭过头去,甚至库洛心里也早就知道了答案。 “消失了。” 罗塞说。 “人类的肉体不可能承受住时空转移。所以他在留下遗愿后就消失了。” “……所以,”库洛看向手中那个天蓝色的小瓶。 “他的遗愿是把这东西给我吗?” 库洛感觉自己的面部肌肉开始扭曲,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想痛哭还是想苦笑。各种各样的感情搅在一起,揉成了一团,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甚至忘记了该怎么呼吸。 “那个……别这么难过了,你们还有将来。”可能是被初次见面的少年的表情吓到,罗塞有些语无伦次地试图安慰他,“妾身这次帮忙送信也是想成人之美,希望你们这次早点黏糊上……啊,我不是说你一定就得和他怎么样。这种事情还是要尊重双方的意愿。总之妾身是想说,想说………………薇塔别光看着,帮忙说两句啊!哄艾玛的时候你不是最拿手了吗?!” “婆婆大人……”看着向自己求助的祖母,克洛提德叹了口气,“您还是先上来吧。” 薇塔解开了陷阱口的屏障,将小瓶中的羊皮纸递给了跳出陷阱的罗塞利亚,玻璃瓶被库洛收回了怀中。 “这……这是什么?!为什么会写着这个?”罗塞扫了一眼纸上的墨迹,顿时花容失色,“那小子的记忆里看,明显和这边的小子互有好感。他消失前妾身问他有没有遗愿,他就当场写了纸条,让妾身在他和苍之起动者相遇后把这个瓶子交给对方。妾身还和他确认过是不是这样就可以了……所以我以为是情、情……” 之前已经不小心说漏了这个词,这次即使罗塞没说出口,另两人都知道她指的是情书,或者说,至少是传达自己爱慕之情的话语。 “婆婆大人,您是怎么保管的?会不会途中被谁掉包?”听了祖母所说的前因后果,薇塔也赞成她的意见,因此合理怀疑起是否是其中的内容被谁做了手脚。 “不,那就是里恩写的。”库洛否定了魔女们的猜测,“他就是这样的人。” 即使没有发现笔迹的相似之处,库洛也能确定这是里恩真正想告诉过去的自己的事。 “这样太有违常理了……”克洛提德不能赞同,看向一旁的罗塞,“婆婆大人刚刚说的’在和库洛相遇后交给库洛‘是指的刚刚相遇吧?” “嗯,”罗塞一副做错事的模样,乖巧地点头,“但是妾身觉得一开始就送情书太突然了,等他们感情发展到一定阶段再送比较好,就自作主张延后了。” “那就是了,信上是里恩君在刚和你相遇时就想让你知道的事。”薇塔露出质疑的目光,“初遇的时候他和你几乎是陌生人,未来的他知道你的身份,在这时候送出这种信,岂不是让你杀了过去的自己一样吗?” “他就是这么想的。”库洛的话冷静得让他自己都觉得吓人,“因为觉得是靠近我才害了我,所以能再来一次的话,希望我离他远远的……如果是他一个人,真的被杀了他也无所谓吧。” 如果是那个觉得自己一文不值,为了他人能轻易牺牲自己的里恩的话。 如果在那个未来中与库洛互相有好感,而库洛又因某些原因死去的话,里恩很可能把一切归因到他自己头上,想着只要自己不在的话,库洛就不会死了。 在人生最后几分钟,他依然想着库洛,想着给库洛留下点什么,想着如果库洛能活下去,自己遇到什么痛苦都可以。 所以他才选择了最能让初识的库洛对自己敬而远之的话语。 传递给库洛的话语是不是真相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只希望库洛远离他。 库洛怎么看待他都没有关系,因为他只希望库洛平安。 库洛可以理解里恩的想法,因为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那样的话,为什么选在他入学之后说呢?如果目的是让你远离他,那越早说越有效吧?” 如她所言,把事情扼杀在摇篮之中是最稳妥的。 换做是自己,如果要避免与里恩接触,或许会直接改变当初的潜伏计划,换作托利斯塔反方向的利布斯。 库洛觉得自己知道答案。但本能似乎在警告自己,不能去窥探这个答案——一旦知道了,就真的无法再回头了。 “一定是想和他相遇。” 知道自己传递的信息的真实内容后一直一副愧疚模样的罗塞替他说出了那个答案。 “那时候那小子的表情,明明都已经快失去五感了,还一副期待的模样……所以他一定是……”罗塞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有多有力一样握紧拳头,盯着库洛的眼睛,“一定是期待再度和你相遇……尽管知道再度相遇后你会让他痛苦,也想再和你相遇。” 尽管一切都变了。 尽管知道这份恋情不可能有好结果。 也想再次和你相遇。 …… 什么啊…… 这不是两情相悦吗? 他仿佛听见阀门打开的声响。 随之而来的大浪排山倒海般地袭来,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身上,随即将他淹没在其中。 冲击使他无法呼吸,整个人像是腾空,又像是在下坠,不知所以。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个又一个彩色气泡,上头写着些什么。他渴望氧气帮助自己摆脱困境,朝身边的气泡伸出手。 指尖刺破了薄膜,里头的色彩溢出来,沿着指尖往他的口鼻袭去。 迷茫、惊讶、痛苦、悲伤、感动、怜惜、爱意。 库洛认出这是感情。 咸苦的、辛辣的、酸涩的、甜蜜的…… 那是<库洛・阿布斯特>的感情。 异色的液体交融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色彩,未知的色彩对他有着字面上致命的吸引力——甘美到难以抗拒,却会是毁灭其身的毒药。 快要窒息的库洛回到现实,他大口吸气,结果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后退了几步。他稳住身体,双手扶膝弯下腰来。 “薇塔。” 库洛唤起搭档的名。 “可以用你的法术把我有关这件事的记忆清除掉吗?” 库洛抬起头,对上苍之深渊的眼睛。 “……我知道了。”魔女一瞬间露出惊讶的神色,但随即恢复了扑克脸。 “等一等,你想做什么?!”罗塞利亚一跃而起,拦在了库洛和举起法杖的苍之魔女之间——只不过她朝着发问的对象不是准备施法的弟子,而是刚认识不到一小时的苍之起动者。 “婆婆大人,请尊重库洛自己的意愿。”克洛提德在她身后柔声规劝。 “我不管!他有他的意愿,我也有我将别人的意愿送到的义务。”罗塞利亚像耍小孩脾气一样逼近库洛,“你必须说清楚。为什么要把它清除掉?!” “因为不那么做的话,我就不再是以前的我了。”库洛抬起头,用同样鲜红的眸子和小个子的魔女之长对视。 他可以承认自己在乎里恩,可以承认自己喜欢他,甚至在知道他是仇敌的儿子时也不会有任何动摇——因为那是库洛一个人的感情,他喜欢里恩只是因为他想喜欢。 但从知道里恩心意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变了。 那不在是他一个人的感情,而是可能得到心上人回应的,两个人的东西。 从他一个人可以不顾旁人眼光,甚至不管里恩想法的默默的喜欢,转变成了会有无限可能性的感情。 而库洛正是害怕这种可能性。 “但我要做的事情……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也不能改变。” 从决定要刺杀铁血的那一刻起,他就无法回头了。 那已不是他一个人的复仇,而是被无数同志的鲜血浸透才终于抵达的复仇舞台。 他必须杀掉铁血,这份决意不会动摇,他现在也并不觉得自己可能因为喜欢上某个人就放弃复仇。 但是如果…… 如果那份感情继续刺痛自己柔软的地方…… 如果被感情的浪潮吞没,留恋起中毒般的幸福…… 如果在扣下扳机之时因为想到自己可能还有归处而产生一点点迟疑…… 库洛肩负的责任禁不起这种如果。 “所以我不能让任何人影响我的计划,即使是我自己都不可以。” 库洛决绝地望着眼前的人。他眼中看到的不再是小个子少女,而是与铁血和他们解放组织扯上关联的众多亡魂。 “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啊?!你们起动者都是傻瓜吗?”罗塞冲上前去抓住库洛的手臂,她眼前看到的也不再是苍之起动者,而是其他她想喊出这段话的人,“喜欢就是喜欢啊?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谎?就算骗过了自己,那家伙的心意又该怎么办呢?这不就好像……好像是误会了信的内容傻傻行事的妾身的错一样吗?” “薇塔的奶奶,您没有错。我要谢谢您。”库洛温柔地抓住她的右手,从她手心里拿回了那张被攥成一团的羊皮纸。 “谢谢您没有按那家伙说的,在开学的时候就将这个交给我。”如果在刚识得里恩时就收到这种情报,一定会如那个里恩所愿,从开始就对他产生隔阂,后续自然会疏远他。这样的话,那个里恩的感情会被彻底埋葬在黑暗里,而自己也不会产生现在这种既欢喜又痛苦感情。 如果让里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他说不定会将想与库洛相遇的那个简单的愿望也一起扼杀掉……不如说对里恩来说,如果根绝库洛死亡的最好方法是完全和他绝缘,那光是保留里恩和库洛相遇的未来,都会使他自责到无法原谅自己——可以想象他当初为了留下那点私心而背负了多强的罪恶感。 但如果让库洛选择,即使现在决定遗忘,即使过去、现在、甚至将来都会为这份感情痛苦,甚至痛苦远大于从中获得的喜悦,他也依旧庆幸与里恩相遇,庆幸自己能喜欢上他。 “他的心意,我确实收到了。” 库洛一仰头,两名魔女反应过来之前,就将那张纸吞入了腹中。 既然选择了遗忘,那库洛就不能留着那张纸,但库洛不想丢掉它,也不愿交给别人——即使是自己信任的人。 于是他选择吞下它,就好像天真地以为这样就永远无法将那份感情从他那儿夺走一样。 那种承载着里恩心意的纸张会与他合二为一,就如同他自己对里恩的心意一样。 “就算忘记了这件事……就算我的记忆被全部清零了,我的身体也记得这份感情���” “所以您的,你们的努力并没有白费。谢谢你们……当然,要是在我失去记忆之后,你们能装成这几天的事情都没发生过的话,我就更感谢了。”库洛露出一个爽朗的微笑,他的视线扫过金发少女和蓝衣女子,最后停留在璀璨的星空。 被他突如其来的行动和强烈的意志震慑住,两名魔女都默默看着他。 “好吧,那至少由妾身来清除你的记忆……没问题吧?”首先打破沉默的是罗塞利亚。她嘴上询问着库洛本人的意见,眼神却写着不容拒绝。 库洛点点头,将身体调整成方便她施法的高度。 抵在额头的手掌间发出一道白光,库洛本以为自己会就这么失去意识,结果却发现非但意识清醒,行动上也没有任何异常。 “术已经加上了,但是是延缓生效。”看库洛一脸不解的模样,罗塞在他质疑前就先解释起来。 “生效条件是睡眠。简而言之,你睡一觉醒来之后就会忘个精光。” “你可以选择弄些安眠药或是自己撞晕,也可以选择利用最后这些时间做些什么。像薇塔说的,妾身尊重你的意愿。但是……”罗塞抱着手臂,红眸打量着这位和孙辈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不要���自己后悔。” 罗塞说出这句话,不知道苍之起动者对此作何解释。 她看着少年向自己和孙女致谢,告辞,然后目送他离开。 “为什么会想忘记呢……” 她听到曾经钟爱的弟子在背后叹息。 “什么啊?看你答应的那么爽快,还以为你早就想通了呢。”罗塞回过头,看着高了自己几个头的孙女的脸。 “我答应他只是因为这是我和他的契约……不过,作为魔女却还搞不懂人心,我还是修行尚浅。”薇塔苦笑。 如果因为愧疚而分开,因为想逃避而选择遗忘,那很好理解。但他们是因为相爱才做出了这种选择,明明想相遇,想承担,却选择分开。 她理解中的爱是欲望,想在一起,想索取,想独占。正因看透了人们的欲望,她才可以操控人心,推算因果,引导至她所想要的结局。 “说出这句话才证明了你修行不足。”罗塞走到弟子身边,高挑的女性在她眼里又变成了以前伏在她膝头的小女孩,“听好了,谁都不可能真正搞懂人心。不明白这一点,你就还是个小鬼头。” “原来如此,是我自以为是了吗……”薇塔微笑着露出柔和的目光,“不愧是婆婆大人。” “……只是现身说法而已。”罗塞转过身,不让弟子看到自己的表情。“几百年了,还是总能遇到出乎我意料的人。” “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可以确信。” 罗塞眺望着少年离开前望着的天空,那是和二百五十年前一样美丽的星空。 “起动者统统都是傻瓜。” —————————————————————— …… ………… 「噢噢,醒了吗?!」 友人从长眠中苏醒,罗塞利亚兴奋地凑了过去,向一脸迷茫的枪之圣女解释死而复生的起因。 「不管怎么说都是件值得庆幸的事!走吧,我们去找德莱凯斯!那家伙怕是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然后反应过来说不定会高兴地抱着你转圈。」 面对笑容满面的罗塞利亚,友人只是静静地摇了摇头,然后就孤身一人踏上了旅途。 一定是还接受不了死而复生这件事吧,罗塞利亚想。大概是因为自己本来就是不会衰老的人外,所以她没考虑到这对人类来说是多么难以接受的事。 友人只是需要一些时间,下回再邀她吧。罗塞利亚乐观地想。 「下个月是那家伙登基三周年,样子一定很威风,一起去看看吗?」 「知道吗?那家伙有孩子了,长得和他……啊,你说结婚?那个……我之前没告诉你,嗯……总之,那小崽子长得和那家伙一模一样,可好玩了,一块儿来吗?」 「那个德莱凯斯要建士官学院了,能想象吗?那个不喜欢坐在书桌前念书的德莱凯斯?!不去看看他在开学典礼上发言的滑稽模样吗?」 「岁月不饶人啊,那家伙都变成干巴巴的老头子了。不去探望他一下吗?」 「那家伙的寿数已尽,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你真的,不再见他最后一面了吗?」 每次罗塞邀约时都静静地摇头的友人,在听到“最后”这两个字时,终于没有再拒绝。 那天,在最后一次会面后,她的两位友人阴阳两隔。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吗?…… ……明明都那么执拗地邀请她,那么积极地给他们制造机会了。为什么还会变成那么悲伤的结局?…… 深受打击的罗塞利亚趴在自己的桌子上冥思苦想。 这时她抬起头,看到柜子上一个被法术保护起来的小瓶。 ……说起来,在德莱凯斯成为灰之起动者之前,她曾接受另一个灰之起动者的委托,将这个小瓶送个他的心上人…… ……这一次一定不会再失败了…… 罗塞利亚自信地扬起嘴角,向那个天蓝色的小瓶伸手。 ………… …… ———————————————————— 库洛・阿布斯特回到托利斯塔时,已经接近深夜零点了。 回来前他去了趟镇子外的一家杂货店,准确来说是不会探听客人的隐私,地下世界的人常光顾的地方。 这次他没为军火和其他机械驻足,在安眠药的架子前停留了半天,最后选择买了瓶伏特加。 回到第三学生寮,库洛在自己的房间里偷偷打开那瓶酒。 酒的味道很烈,不擅长喝酒的人光是闻闻都可能要醉。知道这酒厉害的库洛也不敢猛灌,缓慢小酌了几口,食道和胃里就和火烧一样。库洛垂下手臂,放下酒瓶,打算让自己缓过来再继续喝。酒精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不用直接喝到断片,再过一会儿意识就会模糊。 现在只要横倒到床上就好。 「不要让自己后悔。」 脑海中响起临别时那位魔女的话语。 库洛猛得站起身,可能是刚喝了烈酒的缘故,动作太激烈导致脑袋里阵阵犯晕。他稳住身体,站到房间中央,像是在思考一般地踱步。过了会儿,他走过去拿起酒瓶,往身上撒了些酒,确保自己一身酒味,才盖上了酒瓶。 “咚、咚” 库洛站在201门口,轻轻敲了敲里恩的房门。 都这个点了,作息规律的里恩早就睡了吧。 心里这么想着,库洛却还是安静地站在门口,连他自己都说不准是希望里头的人来开门,还是不开门。 我到底想干什么……? 库洛问自己。 他请魔女帮忙消除记忆,魔女答应了他的请求,只要入睡那些记忆就会消失。 那样的话,他应该快点回房躺下去睡才对——开始想要买酒也是出于这个动机。 但是回想起魔女的话的时候,他却开始犹豫了。 怀抱着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的感情,在尚未深入其中时尚能理智地决定将其抛弃,但当给了他一个能反复品味着这份情感的缓冲机会,他又有些舍不得起来。 反正都会忘记,那再多听从自己的心行事也可以吧? 心底有个声音在说…… 才刚过没多久就因为这份感情的影响开始有所迟疑,果然消除记忆是正确的选择。 心底另一个声音在说…… 库洛不知道选哪边,是继续敲门惊醒房间的主人,还是默默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里。 在他烦恼的时候,面前的门打开了。 “……库洛?”里恩打开门,探出头来。房间里灯还亮着,书桌上摊着书本和稿纸,看来他还在挑灯夜战。 “怎么了?这么晚还不睡。”里恩疑惑地看着他,忽然像注意到什么似的,一把把库洛拉到身边嗅了一下。 “天哪,你喝酒了?!”即使是压低声音也能听出他的震惊。里恩走出房门,迅速地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别人发觉,才把库洛拽进自己的房门。 “我说你怎么今天一天都不见人影……未成年怎么可以喝酒?!”安排库洛坐在舒适的床铺上,里恩叉着腰站在他面前训人。 “……这不是酒,是莎拉的果汁。”因为酒精的影响,库洛觉得自己比平常反应迟钝,而且更容易满嘴跑火车。 “…………骗人。莎拉教官怎么可能喝果汁!”里恩愣了几秒,立刻反应过来,戳穿了这个谎言。 觉得里恩生气时眉毛竖起的模样有趣到可爱,库洛看着他傻笑起来。 在忘记之前来见里恩真是太好了。 “不是笑的时候吧?被其他人看到的话你打算怎么办啊。本来就学分不够了,再加上饮酒违反校规,说不定真的会受留级处分啊?” 看到里恩为自己的事情苦恼,感到很开心。 “明天会要你好好反省的,做好觉悟吧。比起这个,有没有感到头晕,想不想吐?” 看到里恩为自己担心,感到很开心。 “你等着,我先去给你倒杯水解解酒。或者我去麻烦一下雪隆小姐,让她帮忙做些解酒的料理。” 只要里恩在自己身边,就会感到很开心。 “里恩。”库洛叫住准备奔出房间的后辈,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在里恩开口想问他想要什么之前,就被一把抱住,和库洛一起倒在床上。 “库洛!别胡闹了。”被手臂圈住的里恩以为是喝醉的学长在胡闹,奋力想挣脱这个怀抱。不希望他离开的库洛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重新抱住了他的腰。 “库、库洛……?”这回里恩不挣扎,反而是吓到全身僵住了。库洛乘机将头埋在他胸口。 里恩的体温。 里恩的味道。 里恩逐渐加快的心跳。 一切都既熟悉又陌生。 怀着不同的心情去触碰熟悉的事物,获得的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每多一秒都感觉了解到了对方不同的地方,喜悦像被点燃的烟火,在胸口一个接一个的炸开。 啊…… 现在才知道,自己竟然那么喜欢这个人…… 这样拥抱着他的时候,心就被无尽的满足填满,高兴到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心情。 喜欢。 喜欢。喜欢。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可以不需要再压抑自己的心情,尽情地去承认自己到底有多喜欢这个人。 因为不管现在有多么喜欢,到了明天自己又会变回一周前的模样。 可又必须压抑住自己想将这份心情传递给他的感情,告诉他的话只会使他和明天的自己困扰。 因为不管做了什么海誓山盟,到了明天都会被自己忘得精光。 库洛加紧手臂的力道,像要把对方融到自己身体里一样抱着他。 「我喜欢你。」 不是通过语言,而是通过行动,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怀里的人。 「我喜欢你。」 失去这段时间记忆的自己,或许又会自我保护般地把这份喜欢归为前辈对后辈的喜欢,归为<学院生>的喜欢。但那个自己终究会意识到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学院生>和<C>的两种感情,那些从一开始就都是<库洛・阿布斯特>的感情。 「我喜欢你。」 即使忘记了这段时间的记忆,忘记了入学后的一切,甚至忘记自己是谁,自己还是会被同一个人所吸引,喜欢上同一个人。 感到意识开始模糊,库洛抬起头来,到了最后想再看看里恩的脸。 里恩被库洛反常的亲密举动吓到,却没考虑挣开,双手甚至都没敢碰到他,只是紧紧抓着床单。随着库洛将脸凑近的举动,他的脸慢慢红到能滴出血来。 这样单纯的反应,也让库洛觉得无比可爱。 想到这样的里恩今后将会遭遇到怎样的磨难,库洛感到心都被揪了起来,但想到他在那种境地下还想着要保护那个曾欺骗他的学长,库洛既是感动,又是痛心,心底涌起一阵阵的怜爱。 啊……为什么不到最后都无法坦然面对自己的心呢? 他也好,我也好,都是愚蠢到无可救药的人。 库洛想着,缓缓闭上眼睛。 —————————————————————— 库洛・阿布斯特在迷迷糊糊中被人摇醒,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是里恩・舒华泽的脸。 “呜哇!!你是怎么进来的?!”库洛夸张地大叫,借机跳起以和来人保持距离,并把握整个房间的状态。 “终于醒了么?瞌睡虫。还有,这里是我的房间。真是的,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里恩站在床边,叉着腰瞪着他。 库洛环视四周,装饰冷清,的确是这位后辈的房间。 “我……喝酒了吗?”库洛并没有这个记忆,至少在扮演<学院生>的时候,他表面上还是遵纪守法的,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头并没有感到疼,胸口也没有恶心感,应该不至于是喝到失去记忆,但闻了闻身上,确实是有酒的气息,而且还是一晚都没散去气味的烈酒。 “我应该不是和你去喝酒的吧?”库洛试探性地问了句废话,想从里恩口中探听出自己昨晚的行踪。 “我怎么可能会同意你喝酒?这可是违反校规的。”里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叹了口气,“我是不知道你昨天是不是因为学园祭出去应酬还是什么,总之未成年不能喝酒!即使大人开口邀你也绝对不行!” “是、是,里恩老师。”库洛嘴上敷衍,心里在想临近学园祭,既然不是和他在一起,那自己是不是晚上跑去见了其他同志。 “我昨天喝了酒以后,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库洛继续试探。真的在大众面前装疯卖傻颜面扫地他不怕,就怕一不小心说漏了关于的事情。 小心地等待里恩回答时,眼前的后辈的脑袋迅速升温,脸突然红成了苦番茄。 “什么都没有。你冲进我房间里,然后倒头就睡。”里恩不自然地说,声音比平常高了一个八度。 “真的没有?”里恩这个心虚的态度让库洛有些担心。但见他摇头摇得和个拨浪鼓一样,心想暂时也问不出什么问题,就不再追问。 “总、总之,现在快点先把这件外套脱了。一身酒味,我们得在大家发现之前把它洗掉。”尚红着脸的里恩一个箭步冲上来扯库洛的外套,动作粗暴得显得他有些气急败坏。库洛还没搞清楚情况,但一想他说得有道理,就顺从地由他脱掉那件红外套。 ”噹“ 外套内口袋里掉出一个玻璃小瓶,顺着地毯的纹路往前滚动。 “啊,不好意思。”里恩连忙将它捡起来,仔细对着光源检查是否有摔裂的地方,确认无事后才松了口气。 “给。这么漂亮的瓶子,摔坏了就可惜了。”里恩将小瓶放回了库洛手中,“看上去像是装糖果的瓶子,这是库洛的吗?” 库洛想要回答后辈的问题,但看着那个天蓝色的小瓶,自己却毫无印象。平常给孩子装糖果的是大瓶,这却是个小瓶。里头空荡荡,瓶身也没有印什么标签,完全想不起是什么。 “嗯,但是都空了,回头丢了吧。”回想不起这是什么瓶,库洛只好含糊回答。 “这样啊……”里恩露出有些惋惜的神色。 库洛看了看那个瓶子,又看了看里恩,虽然对自己来说是个来历不明的废品,但内心却不知为何地抗拒着将它扔进垃圾桶里。 “喜欢的话就送给你吧。可以装些小玩意儿。”看着后辈一副觉得太可惜了的模样,库洛鬼使神差地说。 “真的吗?谢谢你。我会好好珍惜的。”明明只是个不值钱的小瓶,里恩却露出灿烂的笑容来,单纯得可爱。 那个笑容让库洛心里痒痒的,他往这个房间的主人身边凑了一些。 “你接下来要去晨练吗?”库洛挨在后辈身后问。 “本来是这个打算��但是昨晚复习到一半被某个醉鬼打断了……”里恩白了他一眼,库洛立刻明白他说的是自己,马上换上赔笑的表情。 “所以,我得先为了政治经济课的随堂考复习。” “随堂考…………完了!我一个字没看啊!”随堂考这个单词库洛有印象,他记得上周一里恩还把笔记本借给自己复习,结果自己却一个字没看。 …… 为什么一个字都没看来着? 库洛想不起来,只记得自己有一次拿起笔记本,又不知道为什么把它放回了原处。 看到里恩一脸无奈地又向他递了个白眼,库洛只好老实认错。 “那么,库洛先去自己的宿舍换件衣服,带好复习资料。我们一起去图书馆突击。”好好先生又一次伸出了援助之手,库洛摆出高呼万岁的姿势,心想可算能躲过烦人的补考了。 “那么,走吧。” 里恩朝他伸出手,库洛愣了愣,觉得眼前有些模糊,可能是因为屋外的阳光太亮晃了眼。 库洛伸出手,握紧里恩的手,迈出房门。 外头的天很蓝,一望无垠。 蔚蓝的天空覆盖了整片大陆,同样的色彩连接着不同的时空。 在这无穷尽的天蓝里,总有一片属于少年与少年的蓝天。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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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晖:《论语》是怎么成为经典的?
作者:秦晖(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  2019-03-11
摘要:显然,孔子不是个趋炎附势、歌功颂德的人。他对当时社会和统治者,夸奖不多,指斥不少,尤其是对活着的统治者几乎没好话。
丧家不是贬夫子 看家万为污仰尼
李零教授的《丧家狗:我读〈论语〉》引起不小的轰动。这本书我看了之后获益良多,也向李零兄请教过关于《论语》的一些看法。
总的来讲,我觉得这本书的轰动原因一半在内容,一半在题目。“丧家狗”之书名非常刺激,这个词本身出自包括《史记·孔子世家》在内的许多史籍,是别人说孔子不得志,总失败,虽略带讥讽,却并无敌意,孔子自己也认可这个说法,因此这事才在当时崇儒尊孔的氛围中载入史册,传到如今。
李零就此发挥说:任何怀抱理想,不满于现实世界的人,都是“丧家狗”。而近代思想家(李零举了美国的萨义德,其实类似的还有俄国的别尔嘉耶夫、法国的布迪厄等许多人也讲过大意相近的话)认为,所谓“知识分子”,就是以社会良心自居,价值观疏离主流,批判现实,愤世嫉俗,因而具有强烈孤独感的那些人。
在这个意义上,“知识分子”就是那些甘为“丧家狗”而坚决拒绝做“看家狗”的人。因此李零说孔子是他们的代表,“在他身上,我看到了知识分子的宿命”。
显然,李零对孔子的这种评价类似俄国人之评陀思妥耶夫斯基、法国人之评雨果,应该说很不低了。甚至可以说,在那些不把孔子当神、当“圣人”来崇拜的人们中,这是对孔子的最高评价 —— 如果不是在知识方面,至少在人格方面是如此。
五四以来尤其是1949年以来,那些反儒的人们恰恰是流行把孔子骂成统治者的“看家狗”的。
因此李零此书甚至可以说是为孔子翻案辩诬、恢复名誉的代表作。出来找李零算账的本来应该是反孔派人士才是。
可是如今尊孔似乎已经成了主流,反孔人士已经顾不上与李零计较了,而“狗”这个词在今天的中国与司马迁的时代相比毕竟有了更浓的贬义,李零没有顾及这一点(这是他的疏忽),因此只看书名不看书的人会误以为他把孔夫子糟蹋成如何不堪。
加上今天的“儒者”与过去一样五花八门,既有“从道不从君”的清流(他们其实与孔子一样是“丧家狗”),也有一些吃尊孔饭的人,后者打心眼里就瞧不起类似雨果那样无权无势的理想主义者,总希望自己所尊的就是那权势煊赫的“大成至圣文宣王”,连名字都可以卖出巨额“版税”的。他们见到“丧家狗”的书名就怒火攻心,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其实,最近走红的另一部关于《论语》的畅销书,学术水平如何且不去说它(作为通俗读物也不宜苛求),单就这评价观念就低俗得很,在尊孔的旗号下几乎把孔夫子描绘成了权势的“看家狗”,要说糟蹋孔夫子,真是莫此为甚了。幸有李零的书在,真还是可以给夫子挽回不少形象的。
《论语》原来本非经 俗儒安知夫子心
李零没有把孔子当做堂皇的“圣人”,却也决不像五四时那样,把孔子当作反面人物来否定。在他的书里,孔子是个“怀抱理想”的好人。但是评孔子毕竟不同于评《论语》。孔子其人如何姑且不论,《论语》一书,即便在尊孔的儒家体系里,究竟处于何种地位呢?
要讲《论语》,这是首先需涉及的问题。
讲到儒家经典,我们知道《论语》的地位是历经变化的。
孔子如果自己知道今天的人把《论语》放在《六经》之上,恐怕他也不大会高兴。
其实孔子以后很长(长达千年以上)一段时间,《论语》虽然被儒者看作一部重要的书,但在宋以前,儒家的人是没有把它当做经典的。那时儒家崇奉的是《易》、《诗》、《书》、《礼》、《乐》和《春秋》“六经”,所谓《乐》是典礼音乐,当时没有记谱法,所以只是口耳相传并无经书。有书的就是“五经”。那时的儒家一直就讲这“五经”或者“六经”。
传承旧学的是“我注六经”,发挥新说的是“六经注我”,官方设立“五经博士”,儒者传习也按“五经”分科。
司马迁总结孔子的成就说:“夫周室衰而《关雎》作,幽厉微而礼乐坏,诸候恣行,政由强国。故孔子闵王路废而邪道兴,于是论次《诗》《书》,修起礼乐。适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自卫返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世以混浊莫能用,是以仲尼干七十余君无所遇,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矣’。西狩获麟,曰‘吾道穷矣’。故因史记作《春秋》,以当王法,其辞微而指博,后世学者多录焉。”
这里提到的很多事是出自《论语》的记载,显然太史公很熟悉此书,却不提此书,他讲孔子的贡献和影响,没有一字提到《论语》。
班固释“儒”曰:“儒家者流,盖出于司徒之官,助人君,顺阴阳,明教化者也。游文于六经之中,留意于仁义之际,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宗师仲尼,以重其言。”这里仍然只提到六经。
直到唐代,颜师古编《新定五经》,孔颖达纂《五经正义》,这期间人们又把“礼”学扩大为《仪礼》、《礼记》、《周礼》等“三礼”,“春秋”学扩大为《公羊》、《谷梁》、《左传》“三传”,三礼三传至唐并皆入为经,连同《易》、《诗》、《书》号称“九经”,而《论语》仍然不在其中。
当然作为儒家,把《论语》从诸子著述中拔出给予特殊地位,也不难理解。《汉书·艺文志》在沿用刘歆《七略》分类法时,把《论语》与《孝经》、小学都附于六经之后列于“六艺略”(顔师古注:“六艺,六经也。”),而不列于“诸子略”,就是这样做的。
但是这“六艺九家”中的后三家与“六经”还是有质的区别。
当时这三家都被视为“传”,亦即解经的著述而不是经本身,正如《诗经》有齐后氏传、韩内外传,《春秋》经有公羊、谷梁与左氏“三传”一样。换言之,《论语》当时的地位与左丘明、韩婴等人的著作相当。
而东汉的王充还说:“《论语》者,弟子共纪孔子之言行……以其遗非经。”明指《论语》并非经书。王充指出,那时规定五经都用二尺四寸的长简钞写,而像《论语》这样的书则只能用八寸短简(《论衡·正说》)。李零列举考古出土的实物,表明这个说法是确实在遵行的。
可见在当初儒家那里,《论语》的地位绝对无法与“五经”相比。
直到北宋中期以后,刘敞首倡“七经”之说,《论语》才首次列入其中。南宋末年,朱熹把《论语》和《孟子》、《大学》、《中庸》列为“四书”,并抬高至“五经”之前,当时又出现了“十���经”之说,也把《论语》列入。
所以,《论语》被尊为经典,并非古儒传统,而是宋明理学的特点。
即使把儒家学派当作信奉的对象,《论语》本身在儒家学派中的地位也是值得讨论的。
孔子之功非《论语》 绍述“圣道”在六经
陈明先生说,训诂不仅要从字词中着眼,而且要放在历史的发展脉络中去看,这个说法我很赞成。正是从历史发展角度讲,古儒崇奉《五经》而不是《论语》,这完全可以理解。
孔子及其学派当时的主要事业是什么?
主要不是弄了一本《论语》教人修身养性,《论语》也不是孔子自己写的。
孔子自称“述而不作”,今天这话被许多人理解为他自认主要是教育家,培养了很多学生。
这样理解其实也不对。
所谓“述”,并非讲课,而是“绍述”,即整理、阐扬之意。
整理什么?
就是整理三代(其实主要是西周)的典籍,也就是“好古”。所以“述而不作,信而好古”是不能分割的一句话,它的意思并不是“只教书,不写作”,而是“绍述先人之道而不妄自创作,坚信并弘扬古代的道理”。
可见孔子并不标榜自己创作了什么,就算《论语》是他的口授作品,与他整理、编辑的西周典籍即所谓“六经”相比,也并不重要。
孔子也没有标榜教出了多少学生,但很自负他传承了周公之道。
前述司马迁、班固等人强调的也是他“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之功。按照汉儒的说法,《易》的《易传》,包括《彖传》、《象传》、《系辞》、《文言》、《说卦》等皆出孔子之手;《诗》三千篇,经孔子删定为三百零五篇,并皆配弦歌;《尚书》三千篇,孔子删定为百篇;《士礼》十七篇,为孔子编定;《春秋》则是孔子根据鲁国史官并参考周王室及各诸侯国史官的“史记”(指当时的官史,并非后来那部“太史公书”)修成的(《史记·孔子世家》)。
尽管这些说法具体到每一项都争议不少,但孔子绍述古典之功是公认的。
总之,孔子一生心血所寄、他毕生事业的核心,就是他系统地整理了西周以来的典籍, “尧舜文武周公之道”因以载之,而不是他自己创作了什么。
当然除了整理“六经”,他还干了许多事:他曾经风尘仆仆到处游说,希望当权者按他的意图来“从周”,他也确实立学杏坛,为传承“周公之道”培养了许多门生。
但所有这些都是围绕“吾从周”而为,而承载“周制”弘扬“三代”价值观的,主要并非《论语》,而是“六经”。
不仅那时儒家的经典是“六经”而非《论语》,甚至儒门的宗主究竟是孔子还是周公,也长期存在着争论。
李零指出孔子生前不是、也不承认自己是圣人,是他死后子贡、宰予等一帮门生把他抬举成圣人的。其实,子贡他们远未达到目的。所以直到汉代,在儒家内部的经学论战中古文经学派仍然主张儒门的宗主不是孔子而是周公,孔子是“先师”,周公才是“先圣”。先师传先圣之道当然也是伟大贡献,但不能与先圣等量齐观。
尽管这种“传经不传道,尊周不尊孔”的论调从当时的社会-政治背景看实际上是儒表法里状态下“从君不从道,尊官不尊士”的反映,但从学理上讲,这种说法和孔子自己一再讲“从周”、强调对于周公之道自己只是绍述者而非创作者是密切吻合的。
丧家只缘周变秦 坑儒皆为古非今
所以,像黑格尔这样的西方人看到《论语》这样充满了浅白“大实话”的书,便对儒学乃至整个“中国哲学”不屑一顾,固然是蔽于偏见 ——
不读“六经”,只凭《论语》来妄评儒学,这与只凭《毛主席语录》来妄评马克思主义不是一样吗?而今天有些人把《论语》抬高到近乎“儒家圣经”的程度,那也有似于当年把一本薄薄的《毛主席语录》说成是马克思主义“顶峰”一样,今天的“《论语》热”对于儒家,与当年的“‘语录’热”对于马克思主义,到底是弘扬,还是糟蹋呢?真值得研究。
孔子几乎花毕生精力来搜集、整理、编辑周代典籍,包括形而上学(《易》)、政治文献(《书》)、社会伦理规范(《礼》)、官民文艺遗产(《诗》)和历史纪录(《春秋》)等,他这样做当然并不是仅仅基于学术兴趣。
孔子以及后来的孟子,都生于中国数千年文明史上发生最剧烈变化的“周秦之际”,对于这个时代的变化,他们都觉得是礼坏乐崩、山谷陵夷、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因此他们感时伤怀,积郁难平,愤世嫉俗,疾首痛心。
孔子在整理典籍中,寄托了他对现实的抨击和对他所想象的“三代”黄金时代的憧憬,并表达了他要“兴灭继绝”、“克己复礼”、挽狂澜于既倒、复兴周公之道、重振“三代”文明的希望。
然而这些希望不断破灭,满腔悲愤的孔子在“乘桴浮海”、“居九夷”的感叹中,怀着“吾道穷矣”、“哲人其萎”的愤懑,赍志以终。
显然,孔子不是个趋炎附势、歌功颂德的人。他对当时社会和统治者,夸奖不多,指斥不少,尤其是对活着的统治者几乎没好话 —— 死去的“先王”可以是完人,孔子也没少对之歌功颂德,然而他们已经死了,不能给孔子以恩宠,而活着的统治者对这样的“哭庙骂殿”则是很不待见的。
因此五四以后的激进派有称道孔子的,说他是“革命家”,这自然是夸张,揭竿造反这种事孔子不会干。但他是当时的“异见人士”则毫无疑问。
对孔子,不管是褒还是贬,都得从这点出发。
过去反孔批孔的,说孔子对现实不满是“历史倒退论”、“今不如昔论”,是“九斤老太”,是“逆历史潮流而动”的“复辟狂”。几十年批儒,孔子最大的罪状就是这个。
而褒孔扬孔的,则说孔子的这种不满是“知识分子的社会批判精神”,是“独立人格”与“社会良知”的体现。
总之,复古倒退也罢,批判精神也罢,相反的评价针对的是同一个事实:孔子对现实不满。
那么孔子对什么样的现实不满?
当然就是对“周秦之变”不满。
在当时的剧变中,孔子是维护周制,主张复古,宣传“王道”,反对最终导致秦制的“霸道”的。而春秋战国时期兴起的另一股潮流,即法家,则是推动秦制的。周秦之变背后的思想冲突,主要就是所谓的儒法斗争。
过去我国史学界在意识形态影响下形成的“社会阶段论”曾经认为周秦分别属于“奴隶社会”与“封建社会”,而且把秦以后的政治结构称为“封建专制主义”。于是维护周制的孔子就被斥为“复辟奴隶制”的反动人物,而汉武帝以后被尊崇的董仲舒式的新儒学,又被斥为“封建专制主义”的思想代表。
今天已经没有什么人再这样讲了 —— 人们一方面知道中国历史上并没有什么“奴隶社会”,另一方面也知道汉语传统所谓的“封建”,即封邦建国诸侯林立的西周宗法贵族政治,与秦以后的中央集权官僚制帝国“专制主义”,是差异很大的两回事。
在这个意义上,孔孟时代的古儒确对秦政式“专制主义”十分拒斥。当然这并非像一些以现代观念拔高儒家的人讲的那样,是因为古儒中有什么“自由民主”因素,而是因为孔孟弘扬的是以宗族认同、小共同体本位、大宗封建小宗、封臣依附于封主、封主保护封臣为基础的周制,他们是以“封建”反“专制”、以贵族政治抵制皇权-官僚政治的。
还有一些人虽然不具体相信什么“五种形态”,但总相信历史进化论,认为后来总比先前好,后来的秦不管是什么“社会”,总比先前的周“进步”,而孔子要“复古倒退”,总是不对的。
这种看法问题也很大,姑且不说“后来总比先前好”的庸俗“进步史观”能否成立,就算“后来”确实更为“进步”,它也并非不能批判、反思,否���社会怎么能继续“进步”?
而这种批判利用过去的资源,采取“复古”的形式,在世界史上其实甚为常见。
中世纪晚期西欧著名的“复兴”运动(过去译为“文艺复兴”不确,而且望文生义容易误解)不就是以复希腊罗马之古为标榜的吗?它是“复辟”了古希腊罗马的所谓“奴隶制”,还是推动西欧走出中世纪迈向近代化,不是很清楚吗?
所以对于孔子的复古、“从周”,我们既不能闭眼不看,而把夫子看作个超时空的神仙,捧成个“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只说些放之四海而皆准、置之古今而皆能的空话大话的“圣人”,也不能抓住“复古”就骂他“反动”,似乎“先进分子”就只有满嘴摩登一身时髦。当年秦始皇焚书坑儒时加给古儒的罪名是“以古非今”。
而今天我们论孔子,当然要讨论这“古”当不当“以”,但更要讨论这“今”该不该“非”。——这且按下不表。
丧家烈士鲁诸儒 看家好狗叔孙通
李零指出,孔子使劲讲道德,正是因为当时宗法道德已经崩溃。这无疑是对的。
在宗族认同普遍、封主-封臣关系稳定的西周,那套价值体系就像“人要吃饭”一样被视为自然,并没有系统化论证与大力弘扬的需要。所以在“三代”,在真正的周公之世,是没有儒家一说的。
正是在西周社会结构及其价值体系已经“礼坏乐崩”的情况下,以“吾从周”为志的孔子及其学派才应运而生。
而整理“六经”既是对“周制”(或“三代之制”)的系统化叙述,更是弘扬“周公之道”的一整套价值宣示,它比这一过程中产生的《论语》—— 一本头绪纷繁随手记下的孔门师生杂感录重要得多,也就理所当然了。
然而孔孟的努力并不能挽狂澜于既倒。孔孟两人当时都是到处碰壁、倍感孤独的“丧家狗”。
但是他们的学生也有很得意的,因为在那时的大潮中儒门后学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分化。
在“礼坏乐崩”成为大势所趋的情况下,孔子身后“儒分为八”,其中有影响的主要就是思孟与荀子两支。
荀子“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再“从周”而改行“法后王”,汇合于李悝、商鞅代表的法家潮流。
而思孟一支则历经坎坷,与法家和秦制激烈冲突,以至发生“焚书坑儒”。
虽然“焚坑之祸”实际上是全面压制法家以外的诸子百家,并非只对孔门(首当其冲的那些方士还并非儒家),后来儒者只讲坑“儒”是为了突出自己的烈士形象。
但是应该承认,在“周秦之变”中最鲜明地“从周”的儒家是这场镇压的重点。
所谓“燔诗书,明法令”的说法和“以古非今”的罪名,都明显地体现了“周秦之变”背景下的儒法冲突在这场事变中的重要性。而这也导致了儒门分化加剧。
有些人,例如后来号称汉代“儒宗”的叔孙通,靠曲学阿世、谄媚“暴秦”仍然混得不错,而且秦亡后还有奶便是娘,“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谀以得亲贵”(《史记·刘敬叔孙通传》)。
而另一些人,如以孔子七世孙孔鲋为代表的“鲁诸儒”则相反,他们对暴政忍无可忍,从“异见人士”真正变成了革命党。
最后孔鮒带领“鲁诸儒持孔氏之礼器往归陈王(即陈胜)”,投身反秦起义。在兵败陈下的悲壮一幕中,孔鲋这个“缙绅先生”居然与农民造反领袖陈胜一同死难。
于是孔鲋与叔孙通,上继孟子与荀子,代表了大分化中儒者的两种主要选择:是像孔鲋那样继续做“丧家狗”,甚至不仅“丧家”还丧身,成为反抗暴政的“烈士”呢,还是像叔孙通那样改换门庭做“看家狗”?
应当说多数儒者还是依违两者间,既不能像孔鲋那样杀身成仁,也不愿像叔孙通那样寡廉鲜耻。
以法治国儒治心 《论语》于是而为经
然而在不断碰壁之后,还是叔孙通的道路显得越来越有优势。到了汉景帝时代,一些儒家还宣传推翻暴君有理,宣传所谓汤武革命、顺天应人。结果在如今可以被称为“从革命党向执政党转变”的那次“辕黄之争”中,碰了一鼻子灰,汉景帝宣布革命理论不能再讲,“是后学者莫敢明受命放杀者”。
正好西汉前期几十年间由道家演变而来的黄老之学是主流思想,而汉��黄老继承庄子的犬儒主义,提倡顺其自然、恢诡谲怪、因是因非、无可无不可,像孔老夫子那样死脑筋想不开一定要“吾从周”,那不是犯傻吗?
于是在“上好申韩,下必佛老”,在上者指鹿为马、在下者难得糊涂的氛围中,后来之儒越来越学乖了,懂得“圆融通透”了。
他们先是学会了“以法入礼”(瞿同祖先生曾论证过曹魏时“以礼入法”和“法律的儒家化”,但实际上此前数百年己先有“以法入礼”和“伦理的法家化”,到曹魏时再“儒家化”,此“儒家”已非彼孔孟时的儒家了)。
到了汉武帝时,董仲舒先生又把韩非发明的“三纲”弄过来,完成了“儒表法里”的改造,于是武帝龙颜大悦,儒家据说也就得到了“独尊”的地位。
尽管董先生“丧家狗”的习性尚未全泯,他在放弃“革命”的同时还把那装神弄鬼的谶纬之学弄来,想对皇上保留一点“上天示警”的约束,但后来在曹魏到隋唐间皇上们又感不爽,下辣手杀了许多人,把谶纬禁绝,于是“上天示警”也不灵了。
这样,儒者便完成了从“丧家”到“看家”的演变。“百代都行秦政制”,体现“周公之道”的“五经”自然显得太虚了些,经典尽管还是经典,但不能过于当真。
这时《论语》的重要性就出来了:“霸道”既然惹不起,“外王”既然搞不成,我们就玩“内圣”吧!
而《论语》作为纪录孔子“嘉言懿行”的书,恰好用作修身养性的指南,于是它的地位便日益突出。
今天理学家讲滥了的“内圣外王”其实本来源于《庄子·天下篇》,是道家之言,并非儒家祖传。
正如李零所言,孔子那时只讲“远圣”(尧舜等远古圣王)而从不言今圣。所谓“远圣”也只是通过行仁政安天下,而不是通过修身养性体现出来的。亦即那时的儒学只讲“外王”,而不讲什么“内圣”。
只是在外王无可挽回地变成“外霸”后,儒学才逐渐变成“向内用功”的心性之学。
后来金元之际的高僧万松行秀曾有名言曰:“以儒治国,以佛治心。”万松老人自知佛学不能治国,所以只为之争取形而上领域的权威地位。
但确切地说,这话与其说讲儒佛关系,不如说用在法儒关系上更合适,就是“以法治国,以儒治心”[当然这里讲的以法(家)治国决不能混淆于今天强调现代人权法治的“以法治国”概念]。
秦不用说是以“反儒”治国的,“百代都行秦政制”的后世也不可能真正“以儒治国”,充其量不过是以“儒表法里”治国而已。
于是不能治国的儒便只能“治心”了。
这就是宋以后《论语》不但成了“经”,而且位列''五经”之前,乃至今天许多人谈起儒家来不知有“五经”,但知有《论语》的原因。
来源:《中国新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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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notes · View notes
taohuamobi · 6 years ago
Text
[2图] 约炮约炮,聊聊我在美国约过的那些炮
@meiguopao写道:
约炮约炮,聊聊我在美国约过的那些炮
我来美国很多年,约过很多女人,单身的、有男朋友的、已婚的都约过。年龄覆盖也比 较广,20来岁的居多,也有30、40岁的熟女。多数是纯约炮,不谈钱的,但也有几个是 有偿的,提到了会注明。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约炮故事,我想记录一下这些故事。为保护隐私,名字全部隐去,本人约炮不拍照,没有啪啪图片,不是每个女主都有照片,就放两张不露脸的好了。 但故事保证真实。
先说约到的第一个美女C吧。 不是我吹,这个真的是一个美女,女神级的,10分的话我 打8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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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美女微信的图片 这个妹子当时还是大学生,在SFSU读某专业,而且不是中国人,是越南裔的美国人。因 为是学生的缘故,她经常参加一些 party,朋友圈可以看到不少她去party和夜店的照 片。
和她是在WX附近认识的,我上来也很直接的和她表明了约炮的目的,她也表示了默认。 后来互相交换了一些裸照,对彼此的身材都很满意。但是聊了很久一直没机会啪啪啪, 只能对着她的照片yy。
直到某个温暖的夏日下午,她下了课一个人在家无聊,我趁机问能不能去她家做爱,她 答应了。
我立马下班开车去她家。说实话,我当时在她家门口徘徊了,要见到女神了还是有点紧 张的。按了门铃,她给我开门,让我进去。她那天打扮得很精致,穿了一身白色的长裙 ,留着长长的黑头发,涂了很鲜艳的口红,看一眼就让人难忘的那种,以至于我有一种 不是在约炮而是在谈恋爱的感觉。
看到这种女神自然是立马就硬,立马把她推到床上,开始疯狂的亲吻她,我的脸上沾了 不少她的口红,她闭着眼睛,深情地配合着我的法式舌吻。她的舌头很软,很容易让人 迷恋,我实在硬得不行了,直接开始脱掉她的白色裙子,里面是黑色的内衣。我当时有 点紧张,竟然没脱掉她的胸罩,她自己伸手去解,解开后就是一双大乳,我立刻把手按 上去,轻轻地揉搓着,然后开始吮吸着,一直舔到她的下体。脱去她湿漉漉的内裤,给 她进行 KJ。
舔了一会她就已经受不了了,开始要给我 KJ,我立刻脱去我的内裤,把硬到不行的 JB 送入她的口中。她的口活很棒,不愧是女神,一定做过很多次了,手法很熟练,口了 才几分钟就感觉要 she。
我不甘心,和她调换姿势,换成了她最喜欢的69。她继续含我的 jb,我的舌头又开始 了频繁蠕动,她下面的水流进我的嘴里,感觉很好吃。
最后,进入主题,开始进行抽插。因为她的水已经很多了,插进去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阻 力,开始用力顶她,她的叫声很浪,用手抓着床单还边说fuck me,中间换过两三个姿 势,过了不知多久,最后用后入式,和她一起高潮了。
事后,我们在床上聊了很久,聊她的前男友,聊她的家庭。
临走之前,我们彼此依依不舍,又脱了穿好的内衣又开始啪啪啪,虽然刚啪了没多久, 但她一脱我又立马硬了。这次没有那么多前戏了,直奔主题的感觉很好,我尝试找她的 最容易高潮的姿势,换了几个我喜欢的女上位姿势,最后还是一起用传教士姿势进入了 高潮。
这个下午是我人生中最难以忘怀的。
美女C当时快要毕业了,很忙,所以我们第一次做完很久没有再做。
直到她毕业前的日子,她那天在WX上和我倾诉了很多,告诉我她毕业后就要回她家去了 ,她父母在加州南部的一个城市。言语中流露出对我的不舍,虽然我们只是才做过一次 的炮友。
第二天晚上,她去酒吧喝了很多酒,让我开车去接她。从当时晚上7、8点一直聊,她大 概是边喝酒边聊,一直没从酒吧出来,直到半夜12点才回家。然后又告诉我说有同学送 她回去,让我直接去她家里找她。
我二话没说,穿好衣服就开车出门,大半夜的280很顺畅,一路飞奔到她住的地方。到 了之后她说不要敲门,她自己出来了,走路还是晕着的,我扶着她走到我的车上,可以 闻到她身上一股酒味,不是难闻的那种,而是夹杂着她体香的味道,还挺好闻的。
我立马打开手里的app ,开始找附近的酒店,大半夜的也知道一个不是很近的holiday inn还有房间,立马开车过去。到了之后女神有点心急,对着前台的墨西哥大妈狂彪英 文,让她立马给我们一个房间。
进了房间后女神就趟床上,我立马扑上去,给她一件一件地脱衣服,按照上次那样给她 KJ。她还是有点迷糊,没有给我KJ,但是叫床声格外的细腻。那晚,我们疯狂地做了三 次,一起呼呼大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十点不到她就叫我起床回去,因为她得收拾东西坐晚上的飞机就要回家了, 下次再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或许就天各一方了。
我大概永远忘不了在她家门口看着她关门进去的那一瞬间。有时候,一瞬间就是一辈子。
而我们,后来也再也没有见面。
再后来,我看她的朋友圈里多了一个帅哥,比我帅多了,和她真的很配。大概她和他谈 恋爱了吧,而我也被她拉黑了。
我也借此机会祝她幸福吧!但愿女神有一个好的归宿!
再来说说一个叫X的中国妹子 不是因为她神秘,而是她的名字首字母确实是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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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这个妹子是在某社交网站上认识的,后来加了WX就一直聊。她是一个文艺女青年,住 在美国中东部的某个州,那个地方华人不���。她喜欢SF,所以经常来找她这边的朋友玩 ,看个演出什么的。
我没有一开始就直接约她,绕了很久,后来提到了约炮,她还真就接受了,还和我说她 在当地约过的两个中国人,看来在那个地广人稀的地方也找不到几个中国人。
直到某一天她来SF看演出,我就想直接约了她,结果她和她朋友一直看到很晚,等回家 到都半夜了。我就开始对她死缠烂打,一直磨到夜里1点多才肯定答应我让我去她住的 地方啪啪啪。
我当时住的地方离SF有点远,开车半个小时才到,要知道大半夜高速上都可以开到90多 迈。
到了地方,她下楼来接我,见到她第一面觉得比照片上的要更胖一些。她拉着我的手上 楼,进去一看,握草,就是一个空房,什么家具都没有,地上铺着一个地铺就是她睡的 地方!她解释说是她朋友的房间,她朋友正在搬家,真好还空着几天就让她住。
都半夜快两点了,也只能将就了。别的还都能忍,但是连窗帘都没有,外面的路灯还那 么亮……
那妹子饥渴到不行,也不管窗帘不窗帘了,立马要我上她���我只有从命了。
她的下面水非常多,刚一碰到就感觉水在往下流的那种,把手放进去简直就可以顺着流 出来了,还没有开始做呢!但是她的胸很小,小到让我吃惊,大概也就A罩杯吧。
她的身材有点圆润,所以我把JB放了好几次才放进她的身体里,有点尴尬。可能和地铺 也有关,一个毯子铺地上本来就不舒服,两个人还要在上面做爱,实在不好调整姿势。
于是我们在这么艰苦的环境中连续做了两次,大汗淋漓,做爱的过程除了她不给我KJ之 外一切还好。她的叫声很放荡,以至于我都担心那窗户根本隔不了她的呻吟。
做完都夜里三点了,我累得实在不行了,没法做第三次了。但她还意犹未尽,我迷迷糊 糊睡着了她也还迷迷糊糊地想要做,往我的JB上蹭。可惜我实在太累硬不起来了,告诉 她明天一早把她啪醒。
结果第二天早上我睡过头了,一起来就已经是9点了,还要上班开会,看着还在熟睡的 她只好默默地给她盖好被子,自己出门走了。
到了公司后看到她的消息,埋怨我没有兑现诺言,没有给做她第三次。看她有点生气, 我就安慰她,说她下次来一定满足她,一夜干她五次。
再后来,她一直没来SF,直到某一天她突然给我留言说在SF,我当时也想约她,可是她 一直没给我机会,也不告诉我她住在哪里,就一直吊着我的胃口。然后第二天告诉我她 走了,准备去某个大城市上班去了。再后来我们一直都没有再见。
说说一个奇葩女A吧,是一个墨西哥裔的女人,记得是26岁左右。
在WX附近看到的她,加了她之后没怎么聊,毕竟不是中国人聊不那么来。但是光看她发 的朋友圈就知道,这个女人很骚,经常换“男朋友”,这个星期还在某个男人亲热秀恩 爱,下个星期就换了另外一个男人了。换了新男朋友就删掉之前的朋友圈,发新的,给 我的感觉是这妹子就是在赶场子…… 看这频率,我感觉湾区应该有不少男人上过她。
有一个段时间看她好久不发朋友圈,感觉她空窗了,我就趁机撩了一下,结果还真撩上 了。她正好缺男人,性饥渴得厉害,一约就出来了。
为了照顾她的位置,当时订了一个破motel。在酒店外见面,和照片上一样,可见照片 没有经过处理。二话不说带进房间,妹子倒是不害羞,自己先麻利的把衣服脱了一个光 ,看她的奶子没有想象中大,看来不是所有的墨西哥裔都是大奶子。然后,我也跟着脱 了,邀请她一起去洗澡,她很爽快的答应了。
鸳鸯浴还是很爽的,有水的滋润做起来比较持久。我们当时没在浴室做,她只是给我不 停地KJ,很舒服,果然是老司机。她蹲着,我站着看水从她的脸上流下来,口中还含着 我的JB。
洗了一会,她进入了状态,想要我插入。我就用浴巾擦干自己擦干她的身子,和她一起 上了床。果断直接插入,她的水没有很多,但是还是很容易进去的。
墨西哥裔的女人就是厉害,欲望很强,床上可以各种姿势折腾,战斗力很强,有点招架 不住。和她做连续做了三次,基本上是射了之后扔掉TT就继续干,十分疲惫。但是做完 之后就很爽,有一种快感后酣暢淋灕的感觉。
后来一起吃了晚饭,我请她吃的寿司,她很高兴。
回去之后没多久,她果然又“换男朋友”了,朋友圈出现一个新的男人。。。唉,女人。
接下去不知道该聊哪个是好,随便选一个吧,年纪大的一个熟女P。
P 是从国内来美国带孩子玩夏令营的,30多岁,在国内某二线城市还是一个小老板,所 以比较有钱吧。
和她也是在WX附近认识的,那个夏天比较无聊,在WX上瞎搜,无意看到的一个。聊了很 多,知道她是带孩子来的时候有点想放弃,可她的兴头还是很高,后来就告诉我她已经 离婚了,是自己带孩子来,也比较寂寞,在国内也约过一个帅哥。
某天趁她孩子出去上课之后,她一个人租的房子里无聊,就约我过去。我开车过去还有 点远,停车位也不好找,最后好不容易找到,她开门让我进去,给我介绍她租的这个独 栋房子,一个典型的美国房子,没什么特别的。然后她就给我洗水果吃,聊了很久的美 国见闻等等,还暗示我如果去她那个城市可以好好“照顾”我。我去,把我当她孩子了 么……
后来我不想听她聊了,就强行打断她的话,问她要不要做。她说可以,就带我去卧室, 铺好床单,互相脱衣服。
这个熟女大概好久没男人插了,刚脱完下面就很湿了,我用手试探,满手都是水,还没 怎么放进去她就已经开始呻吟了。这阵势有点招架不住。她有点猴急,不让我前戏,直 接插入,用手抓住我的JB就要往里放,我只好配合她了。生过孩子的女人果然不一样, 下面还是比较松的,这是我头一次和生过孩子的女人做,很新鲜。
因为比较松的缘故,所以我很久都没要射的感觉,一直把她插的受不了了,口口声声说 不要停继续。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我实在累了,立马加快抽插速度,顶到她的G点猛 烈射出。完了我们两个人都趴在床上喘息,大汗淋漓,累得不行。
时间差不多了,到她去接孩子的时候了,我做完收拾好就得赶紧离开了。
再后面几天她一直没机会,所以也没继续约,然后她就回国了。
本以为就这么结束了,没想到第二年的夏天,她又出现了!我是看到她的朋友圈才知道 的,她也没通知我。我立马发消息问她还要不要来一炮?她纠结了半天,原来在这一年 里她又结婚了,认识了一个也是老板的男人。最终,她还是趁和朋友出来逛街买东西的 时候溜出来和我开了一个房。迅速啪啪啪了,还是上次那种感觉,做完她还意犹未尽, 说我比她的新老公要厉害,但是她背着老公和我做爱感到很愧疚,有点后悔,说完就穿 好衣服走了,留我一个人在酒店的房间里有点尴尬。
回去我就把她给拉黑了。
认识J的时候,她当时还很混乱,这是她自己的话。
和她是在momo上认识的,后来切换到了WX。当时记得她用了一个特奇葩的名字,后来换 了。她是一个典型的国内某省人,长得并不好看,性格豪放。
她的混乱是指性生活,那个时候她刚失恋,所以很是痛苦,又很想发泄,所以就不停地 约不同的男人。想必湾区又有不少人上过她,我也是其中一个。
某天晚上,她问我“我有酒你有故事吗?”呵呵,我当然懂了,回答她,我在床上有很 多故事可以讲,你来我家吧。这是我第一次带炮友来我家里做,因为那几天室友回国刚 好不在。她带着一打啤酒来了,然后我们就对瓶吹,她的话特别多,果然是刚失恋的人 ,不停地倾诉她的前男友怎么无情无义,说到动情之处还开始抹眼泪,往我的怀里钻。 我就顺势安抚她,开始用手在她身上抚摸。她的酒量不小,后来实在喝不动了,她就要 拉我上床,十分想要。
刚放到床上还没碰她她就开始呻吟了,一碰到她呻吟得更厉害了,我都怕邻居听到。在 她此起彼伏的呻吟声中,我们开始做爱。她主动要给我KJ,想炫耀她的口活有多好,确 实不错,没有生手的那种齿感,舌头也很到位的舔着我的JB。要不是我喊停都差点让她 给我吸出来了。我立马把JB放进她的湿淋淋的下面,她的呻吟声足以响彻整个小区了。 在不停的抽插中,她来了两波高潮,第���次高潮是和我一起。做完了感觉浑身舒展,她 也很满足,说很久没有做得这么舒服了。当然,没几分钟她又想要,拿过我的JB说给我 吹起来继续。。。就这样,那一晚我们做了4次,然后倒头就睡。
回去之后她就对我不停地示好,多次暗示我要不要和她谈恋爱,看她那长相,我当然不 会答应。她感觉很沮丧,然后又开始了她的混乱生活,不停地约不同的男人,还和我说 她约的男人的故事。最惨的一次是她刚和人家做完就被人家甩了,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 酒店里住了一晚。我听了之后大笑。
后来我一直没机会约,主要是没地方,开房她又不愿意。
有一天她实在受不了了,说要和我车震。我觉得挺新鲜,就答应了,可惜我没车震过, 不知道哪里安全,最后找了半天发现一个荒凉的公园,傍晚去那边的停车场里。天刚黑 的时候我们到了那里,她猴急地跑进我的车里想脱我的裤子,我又点紧张,确认四周没 有人才开始把JB送给她,最后一股劲she进了她的嘴里。她含着我的JY不知道该往哪里 吐,我正要给我找纸巾,突然,车灯闪过,一辆车来了!那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吓得 她立马把JY吞了下去,整理好上衣,吓得我立马穿好裤子。等我坐好了,一个人走了过 来,原来是公园的管理人员,她叫我们赶紧离开,停车场马上就关了。吓我一跳,还好 我并不慌张,说好的谢谢。她有点慌,下车跑回自己的车里,管理人员还觉得奇怪,问 她有没有事,她说没有,然后和我说再见。看到这里,管理人员才放心走了。我估计这 个人怕我是在非礼她吧,呵呵。
再后来我们没有再约,她也停止了混乱的生活,开始了正常上班的日子。
再往后,她突然给我发了一个男人的照片,说是她刚谈的男朋友,问我怎么样。我只能 说,和她确实很配的。后来,她突然把我删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再看她的头像,已 经换成了她和那个男人的婚纱照,立马我就懂了。而我,只能默默地祝福她吧。
约炮最忌讳的就是约出感情,可是身在其中的时候也不好那么全身而退。
W是我约过的女人里少数几个差点动了感情的。 W长得其实不差,可惜就是微胖,她当初 瘦的时候其实也挺性感。和W是在探探上认识的,她和我都很开门见山表示要约炮,还 很诚实地告诉我她有男朋友了,我告诉她我不介意,也不想干预她的感情,只是想和她 保持性关系。然后我们交换了彼此以前的约炮经历,都表示一个好的炮友比男女朋友还 难找!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她开车来接我,那天她男朋友去上班了而她不上班,我们约好时间 开了个房。见她之前还有点担心会不会是诈骗,因为约炮很少有这么顺利的。见了之后 才放心,她比照片上要更胖一些,但是人很诚恳,一聊就能感觉她是一个不错的人。那 天她化妆,带了假睫毛,一看就是特意出来见我。正好是中午,我就让她开车去附近的 一个餐厅吃饭,饭间聊了很多,吃完我当然要请客,可是到最后结帐的时候她还是抢着 把单给买了,说开房钱是我出的,饭钱就让她出好了。我同意了,还好不贵。
然后我们就去了酒店。进了房间她就开始脱,一点都不害羞,果然是一个经验丰富的人 。我也跟着脱了,然后开始疯狂的接吻,并不急着做,她也非常享受舌吻,闭着眼睛一 副陶醉的样子,就这样我们大概吻了十分钟,然后才开始前戏。我先把她全身上下吻了 一遍,她的下面已经水流不止了,我就开始舔她的那里,本来就水流不止,加上我的口 水,把床单弄湿了一大片。她实在受不了了,开始求我赶紧插进去。我戴好套,提枪而 入,她的那里真是又温暖又有点紧,插着很舒服,看来她保养得不错。因为是第一次做 ,不熟悉彼此的体位,所以尝试了四五个不同的姿势,她最喜欢也最舒服的姿势是后入 式。她的叫床声很轻微,只要高潮的时候才会大一些,最后我们一起用后入式进入了高 潮。
那天下午,我们疯狂地做了三次,感觉都被她给榨干了。后面两次都是她主动开始,要 么是主动开始给我KJ,要么是主动把BB放在我的JB上开始不停的蹭,蹭得很痒,再软的 JB都能硬起来再干一次。我最享受的还是和她的接吻,她喜欢接吻,做爱的过程中边抽 插边接吻,感觉像是和她恋爱。我开始迷恋和她的做爱。
后面几周,除了她的经期,我们每周都约一次,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炮友,有时候是她休 假的白天,有时候是她下班后回家之前吃饭的时间,每次约都做上两三次。酒店也换了三 个不同的地方,倒不是我挑剔,是她怕去同一家酒店会被工作人员认出来。她的男朋友 也是心大,丝毫没有察觉。有时候想想给她男朋友带了绿帽子还觉得很刺激呢。
她是一个很体贴的人,每次约都是接我去酒店,然后送我回去。有时候是我带套套,有 时候是她自己从家里偷她男朋友的。开房的钱,虽然多数是我出,但是她有时候也会主 动出钱,我总是担心她付钱不方便会被她男朋友发现,她说没关系。
就这样,我们大概约了六七次。后来她的工作就开始忙了,调休也没了,我们就很难约 到了。好不容易找个周末,趁她男朋友出去健身的时候,火速出来去酒店里和我约炮, 做了一次就赶紧回去,也是刺激。
后来连她男朋友健身的时间都利用不上了,她一直被看得比较紧,出来一次也比较麻烦 。突然有一天晚上,她问我能不能去她家,她男朋友出去办事了,要至少两个小时才能 回家。我立马飞奔过去,路上还差点超速驾驶。到了她家,是她自己买的一套房子,她 穿着睡衣出来接我,让我放心地把车停在她家门口。进了屋,发现客厅比较乱,看来他 们平时也不怎么收拾。她很抱歉地说,卧室更乱,我们不能去卧室里做,只能在客厅的 沙发上做了。我二话不说,脱了她的睡衣,露出一双巨乳,开始疯狂的吮吸着,然后把 她按到沙发上开始用手抚摸她的那里,水不停地流,我赶紧抓起来旁边的浴巾铺在她的 身下。沙发上很难发挥什么其它姿势,只有后入还比较合适,正好她喜欢这个姿势。就 这样,我们在她家的客厅沙发上一连做了三次,给她了最后的满足。
再那之后,她突然说结婚了。我才意识到,那次让我去她家是她最后的一次疯狂。我也 只能自己回味当初和她做爱的滋味,疯狂又浪漫。
画插画的Y是一个文艺女青年,挺胖的,我承认当时我比较饥渴,有点饥不择食了。
那天晚上比较无聊,在探探上瞎撩,就撩到了她。一开始还都很正经,后来就开始开车 了,发现我们都比较饥渴之后我们决定第二天去酒店来一炮。这大概是我约过的最快的 一个炮了。
她朋友圈的照片比较真实,真人和照片一样胖,但是真人比照片更可爱。在酒店大厅见 到她之后,立马一起去了房间,我开始隔着她的裙子摸她的屁股和胸,可以感觉得出她 的胸很大,然后我们就迫不及待地各自开始脱衣服。
她的胸真的很大,胖女人的胸一般都比较大吧。我开始疯狂的揉搓着,舌头也开始添她 的乳头,她感到很痒,就开始不停地叫床,我都担心门外走廊里的人会听到。前戏做完 后我们就开始抽插,胖女人的那里不好进,进去之后也容易中出,折腾了好几次才找到 一个合适的体位,传教士体位。在她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声中,我SHE了。
然后我们休息,准备做下一次。休息期间,她无聊,打开手机开始玩instagram,给我 看她自己画的插画,还挺不错的。还给我看了她的微博,有各种搞笑的视频。
休息好了,我让她开始给我KJ,把我的JB吹硬。没想到她的口活也是那么好,还会用舌 头添我的蛋蛋,弄得我很痒。看她那么卖力地KJ,我就问她能不能she她嘴里,她竟然 答应了。我有点惊讶,因为很少有女人答应she嘴里的。然后她就加快了频率,想让我 故意早she,呵呵,我坚持住了,还给她了几个深喉,让我的JB直插到她喉咙里,她开 始呜呜叫。几个来回后,我的JB终于撑不住了,一个深喉直接射进了她的喉咙!她立马 跑进了洗手间,把我的JY吐出来,开始漱口。我以为她会不开心,没想到她乐呵呵地出 来了,说她很久没有含过男人的JY了,味道不好。
到了吃饭时间,我请她吃了附近的一个比较高档的中餐,然后我们回酒店继续做。
因为做过两次,所以再做就比较持久了,有一次做了40多分钟都没有射,她有点招架不 住了,开始求饶,我当然不会放过她,继续抽插,有一种QJ的感觉。最后在她的淫荡叫 声中我们一起高潮了
就这样,我们那天一共做了四次。最后我抱着她一起睡了。
第二天,我们就是陌生人了。这是我们约好的。
约的另外一个西裔的女人是一个上班族,叫她K吧。和她是在tinder上滑到的。
她是一个正经的上班族,叫乖乖女不太合适,毕竟年纪有点大,30岁了。反正,生活挺 规律的,每天上班下班后去健身房或者回家。她在一个保险公司工作,做助理,家里都 是墨西哥人,唯独她英文说的好。她说她的朋友里很多是华人,所以她对华人有好感, 觉得华人体味不重,不像其他种族的。
和她聊了很久才见面,第一次见面是一起约着去喝了一个咖啡,她果然很矮,正如她在 网上说的。那天早上在peet’s coffee见的面,她很守时,我们在咖啡店里聊了很多关 于工作和生活的事情,感觉还挺聊得来。回去后她对我表示了好感,我趁机和她挑明, 我只是想约炮,不想谈感情。 她有点失望,还是接受了,说自己也刚结束了一段感情 ,也不想那么快开始下一段。
聊了那么多,也见过面放心了,她才开始同意和我出去开房。约好某天下了班一起去酒 店。她有点羞涩,不好意思和我一起进酒店房间,就让我先开好房,我先进去,然后告 诉她房间号,她再进来。等她进来我还有点拘谨,不好意思直接脱,就开始聊,聊她的 健身课、当摄影模特的事儿。聊着聊着她有点等不急了,说我们不是要做爱吗?我说是 啊,哈哈。
然后她就开始脱衣服了。西裔的女人胸就是大,刚脱了胸罩就看到一双白花花的大胸出 来了,D 罩杯的样子。我立马脱了衣服扑了上去,使劲吸着她的巨乳,有点像是妈妈给 喂奶。我下面的JB涨得不行了,好像插入,我忍住了,继续添她的全身。她身上很光滑 ,有淡淡的味道,毕竟不是华人,但是很白很白,下面也刚刮了毛。我就一直添到她的 BB,里面很多水,但是没有到流出来的程度。她开始叫了,边说着淫秽的英语,让我赶 紧插入。我戴好套套,狠插了进去,里面非常舒服,JB被包裹得很紧,她应该没有做过 太多次。
然后我们就开始抽插,换了好几个姿势,最后她选择了观音坐莲,而是还故意使劲收紧 了她的BB,让我的JB实在受不了,喷射而出。西裔的女人果然不一样,不光技术好,而 且还知道如何让男人把持不住。
这次哪能满足得了我,我也不服,扔了套套,我让她继续给我KJ,JB立马又硬了起来。 这次不能那么快放过她了,果然这次比上次持久了很多,让她高潮了两次后我才she。 而我也累坏了,趟在床上休息。她倒没什么事,一脸享受,然后她有事要走了,只留下 我一个人在酒店里。我吃过饭之后也退房走人了。
后来她工作比较忙,一直约不出来了。而我给她发信息她也不回了,我也只好把她的联 系方式给删除了。
B美女是AAU的一个学生,记得当初和她也是在 WX 上勾搭上的。
她那时刚和男朋友分手不久,心情不太好,加上快要毕业,一直被导师催论文,也很郁 闷。她长得其实不错,可以打6分至少,性格是一个大大列列的女生,在网上常和我倾 诉,说她的郁闷,说她的前男友,也说了她的奇葩室友,总之,讲了很多她的故事。我 一直在安慰她,她有时还会借酒消愁,还去酒吧。
聊了大概一个多月后,突然有一天,她决定约我出来啪啪啪了,之前她一直放不开,没 答应我。我有点受宠若惊了。我立马订好了downtown的一个四星酒店,B美女说还要和 我一起喝酒,喝醉之后一起疯狂啪啪啪。当天,我check in了酒店之后就立马去旁边的 liquor商店买了她最喜欢的一种威士忌。
一切就绪之后我就坐在房间的沙发上等她出现。她到了之后我把房间号发给她,她直接 上来找我。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还是挺激动的,我的心跳加速,一直等她敲门。听 到敲门声之后我在猫眼里看,果然和照片上一样美,她那天打扮得还挺精致。我开了门 让她进来,她还特地为我穿了黑丝,我喜欢黑丝诱惑,我感到非常性奋。
接着,她就开始滔滔不绝地和我聊天,简直像是一个好久没见的老朋友啊。越聊越兴奋 ,说到动情之处她就开始喝酒,和我开始对瓶吹,她一口我一口的。我的酒量还不错, 她有点微醉的时候我还一点事都没有。她越喝话越多,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我就开始强 吻她,她停住不说了,开始配合我的法式舌吻。她的舌头很软,我可以把它含到我的嘴 里,一直吮吸着。我们都喝了酒,嘴里有酒味,但是不难闻,和她的口红混在一起甜甜 的感觉。
就这样,我们一起从沙发上吻到了床上,然后开始脱对方的衣服,我不停地摸着她的性 感丝袜,她的腿非常细,穿上丝袜显得更细了。最后,狠狠地扯下了她的丝袜,差点扯 坏,露出了她的黑色蕾丝胸罩和内裤,简直就是一个性感女郎。我有点性急了,JB硬到 涨了,开始一边更疯狂地吻着她,一边撕扯她的内衣,最后脱的一干二净。一对傲人的 胸在我的眼前抖动,她的胸相对于她那瘦小的身子来说是比较大的,一个手根本抓不过 来。我立马把脸埋进了她的乳沟里,十分享受,再把舌头从乳沟慢慢移动到乳头上,用 力添着,就这样一直慢慢向下移动,直到她的小妹妹上。她的下面并不很黑,还有点粉 嫩的,阴唇也不大,吃起来不错。她一直在那娇喘着,时不时发出叫床声,十分享受我 给她的KJ。前戏足了之后,我戴好套套,把硬棒棒的JB插进她的下面,她哎哟了一声, 被JB插得有点疼了。我安慰她,慢慢开始抽插着,一点一点加速,生怕再弄疼了她。换 了好几个姿势后,发现她最喜欢的是后入,后入的时候她更容易高潮,一高潮就开始抓 床单。最后折腾了十几分钟,我也she了。
做完之后我们接着聊天,接着喝酒,然后又开始继续啪啪。接着酒劲的缘故,做爱一直 很猛,可以持续不射,她爽我也爽。那天下午,我们做了三四次,最后都筋疲力尽,她 下床的时候走路不稳了,当然也有喝酒的原因。我把她送回家,我也打车回去了。
再后来,她一直忙毕业,毕业之后打算回国内的家乡,不打算留在美国。而且,她觉得 我知道的她的故事太多了,不想再见我了。我们的故事就这么结束了。
说说一个收费的妓女吧,这个女的也是一个奇葩。
我在国内的时候玩过不少收费的,来到美国放不开,玩得不多。而这为数不多的几个中 ,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这个了。她自称迫于生计才出来卖的,说家里她老公赌博欠了很多 钱,我听着感觉好像出来卖的都用这么类似的故事。
她是来自东北,是一个风骚的少妇。最初是在微信上看到的她,没想到去了她那里之后 还真是她本人在卖。玩过的朋友都知道,一般都是通过一个老保。别的细节都已经记不 清了,唯独记得我的JB插进她体内的时候她那表情,既痛苦又满足的样子,她还使劲抓 了我的屁股一把,把我的JB往里推。
干了她一次后她也觉得我不错,主动邀请我以后常去,经常和我在微信上聊骚。
又有一天晚上我被她撩得欲火焚身了,就赶紧开了个房,把她带到酒店一起过夜。她还 带上了她的按摩棒,让我边操她边用棒插她,玩得很嗨。做了三次之后我就疲惫了,开 始睡觉了,她躺在我的怀里一起睡着了。
后来她就慢慢消失了,不知道是离开美国了还是黑在了美国不出来了。反正再也没见过 她。
讲一个破处的故事。 认识M的时候,她24岁了还是一个处女。
可想而知,长得也很普通,人很单纯。刚和她 聊的时候她还很羞涩,以至于很长时间我都不敢和她提约炮的事情。后来混熟了,也 渐渐开始开车了,作为老司机我总算可以施展身手了,开始不停地给她灌输做爱的好处 ,以及处女膜的坏处。终于,她心动了,决定让我给她破处。我并不喜欢处女,一是技 术太差,需要一些时间才能调教好,二是肯定不会口交,少了很多乐趣。之所以对她感 兴趣是因为她有一双巨乳,E罩杯!
那一天我们计划了很久,包括在哪里开房,要不要在酒店房间里喝酒。最后,我订了 Pleasanton downtown的一个豪华酒店。我还专门带了一个自己的浴巾,怕破处的时候 流血弄脏了酒店里的床单。
等了20分钟她总算来了,第一次见面有点羞涩,她进来之后还迟迟不肯脱衣服,我也之 后继续聊天来缓解尴尬的气氛。后来我有些急了,开始把手放到她的身上游走,她有点 感觉了就开始亲吻我的脸。我接住她的吻,用自己的舌头调教她法式舌吻。我的手开始 向下面摸,一直伸进她的内裤里,摸到她的下面,已经有些湿润了。我们开始互相脱衣 服,慢慢地一件一件地,她那双巨乳抖落在了我的眼前,我的鼻子差一点喷出鼻血。我 忍住了,伸手去量了一下那对巨乳,然后深深地把脸埋了进去,过了几分钟都不想出来。
我的大吊已经饥渴难耐,但���并不想立马插入,毕竟她还是一个处,怕弄疼了。于是我 用一只手加速按摩她的小妹妹,另外一只手继续抚摸巨乳。她,终于忍不住了,求我插 入。我继续忍住,只是用手指进入,尝试摸她的处女膜并没有摸到。处女果然很紧,两 个手指进去就有点费力了,她性奋得不行,脸上通红,开始享受做爱了。手指抽插了几 分钟之后我决定把JB放进去了。
JB进去和手还是不一样,JB比手指更粗也更长,而且插入的角度不那么灵活,所以我竟 然尝试了几次才可以完全地送入JB。整个JB进去的时候很紧,被她的YD裹着,第一次插 入的时候并没有出血,也没顶到什么膜,所以我还以为她骗我���于是我就开始加速抽插 。过了大概一两分钟吧,突然感觉到JB在向上顶的时候好像顶到了什么,她也叫了一声 疼,我停下来,拔出JB来一看,套套上全是血,一直流到了下面铺着的浴巾上。果然是 处女!她当时有点怕了,慌忙进洗手间去擦洗,我也赶紧把带血的安全套扔掉。
收拾完了,我们继续第二次做爱,毕竟第一次做我们都没有高潮。这次就很顺利了,也 很舒服,我把她调教得很听话,还教她怎么给我口交。那天下午,我们做了三次才离开 酒店。
她的那双巨乳是我这辈子玩过的最大的了,久久难以忘怀。
少妇D是我同事的老婆
一开始她很拘束,不聊别的就和我说她老公和孩子的事情,碍 于同事的面子我也不敢怎么去约她。后来有一天,她和我说起了她老公在床上不行,太 容易秒射了,我趁机鼓起勇气去撩了她一下,暗示我可以满足她。她有点生气了,把我 给删除了。
所以很长时间我们都没再联系,再往后的某天,我去和她老公一起吃饭,和她又重新加 上了好友。大概好久没聊了吧,她的话多了很多,我也开始各种聊骚,终于某一天,她 也忍不住了答应我趁她老公不在的时候和我出去开房。我在她家 Sunnyvale 那附近挑 了一家还不错的酒店,小心地把地址发给了她,免得让她老公发现。
D在人面前很正经,没有人知道她在床上其实很骚,她老公可能也不知道因为她早就和 他没有激情了。和我第一做爱,她的骚暴露无遗,上来不说别的,握住我的大JB就开始 口,果然很有经验的。她的口活绝对是我约过的所有女人中最好的一个了,既可以给口 得很深,深喉的那种,又可以给口得很细致,舔得我的G头和蛋蛋痒痒的,要不是我技 术过硬早就投降she了。我忍住了,一直撑着。她看我享受够了,也开始要求我插她, 让她也享受一下。我伸手一摸,她的下面全是水,早就等待我的大JB进入了。
JB 插进去之后感觉不到多少阻力,生完孩子的女人下面是要更松一些,所以我可以持 续抽插更久。为了满足我给我同事戴绿帽子的心理,我让她性奋的时候叫我老公,她开 始不停得喊“老公你好棒”,我听了更加性奋了,插她插得更深了。就这样,我们换了 四五个不同的姿势,大战了几百个回合才一起进入高潮。完了,她满脸通红地趟在我怀 里,说她好久没有和男人一起高潮过了。她当然还不满足,做完一次还想再要,于是开 始撸我的JB,用她熟练的手法很容易就把疲软的JJ撸到了硬邦邦的状态。就这样,我们 又做了两次才去退房。她要去接孩子了,我要回去继续上班了。
后来,我们熟悉了,约得就比较频繁了。开房就不说了,说一下我偷偷去她家那次吧, 挺刺激的。
那天是一个下午,她老公去上班了,家里没人
那天刚吃过午饭,她告诉我她老公不在家,我可以过去了。我立马叫了一辆 Uber 从公 司过去,并不是直接去她家。她家的大门口装有摄像头,不能从正门直接进。所以我和 她约到了她家附近的一个咖啡店。她开车到咖啡店接我,我坐车的后排,到了她家门口 我就趴下,这样就不会被门口的摄像头拍到,她把车直接开进车库,我从车库的门进入 她家。
她家的布置和国内的差不多,并不是美国家庭的风格。我也没多少时间参观她家,就直 接让她带我去她的卧室。她和她老公分开睡,偶尔才会在一个床上啪啪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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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中,公园是我们再熟悉不过的公共空间之一,因为它与市民文化生活高度关联。一个好的城市公园,就像是城市的客厅与绿肺,在繁华的闹市中营造出一种悠闲的气氛,在高密度的环境中,给人一片喘息之地。它可能是“健身房”,“电影院”,也可以是年轻人的“约会圣地”,人们可以无忧无虑地在那里聚会野餐,闲坐读书,牵手散步。
©Bryant Park
然而对于很多国家,很多城市来说,城市公园的发展和人们对于公园的记忆似乎并不是从始至终都那么美好。因为在许多欧美国家,如今展现出的那些和谐场景,大多都是走过酗酒毒品的笼罩,和对恐怖暴力的反抗。这是因为,在漫长的岁月里,城市公园都处在设计失败或是管理失败的状态下,导致城市公园一度沦为罪犯的天堂。久而久之,社会和公众都无法忍受这样的城市公共空间,对城市公园的下意识里形成抗拒。于是,为公园开展反击战逐渐涌现,各个城市都在尽力挽救找回曾经的“绿洲”。 纽约就是一个很好的城市公园反击战的案例研究地。纽约是美国最大的城市,人口超过840万,一直以全球城市的身份而闻名,有着众多知名的城市公园,如中央公园,市政厅公园,高线公园。然而,翻阅纽约城市历史数据之后,我们就会发现,纽约见证了太多发生在城市公园的暴力犯罪事件。举一个例子,位于曼哈顿中城的一个口袋公园—布莱恩特公园,在19世纪70年代到80年代,仅这一个公园就平均每年发生150起抢劫和10次强奸。如果从城市来看,19世纪80年代的纽约总犯罪竟高达68万起,其中暴力犯罪14万起,经济犯罪54万起,平均每天380起暴力犯罪事件。因此,如今的纽约正是经历了数十年与城市犯罪的斗争,才从暴力的过去中恢复过来。
美国1970s-2000s的犯罪数据 | ©FBI
这使很多犯罪学家和社会学家都感到惊讶,因为他们曾预测犯罪率会恶化。许多人将其归功于轻罪法的执行,也有许多人对此进行了更大范围的关联。人们想到了1982年提出的“破窗理论”。很多人认为,纽约的犯罪率下降,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开展的振兴空间和社区的重建项目。这些重建项目的开展,似乎让城市发生了变化。人们发现,城市渐渐地可以给予市民足够安全和谐的城市公共空间。因此,许多社会学者对城市有了一个新的态度:对城市的合理控制以及精细化运营服务是可以积极地改变和塑造人类行为的。
*破窗理论:此理论认为环境中的不良现象如果被放任存在,会诱使人们仿效,甚至变本加厉。一幢有破窗的建筑,如果那些窗不被修理好,可能将会有破坏者破坏更多的窗户。最终他们甚至会闯入建筑内,如果发现无人居住,也许就在那里定居或者纵火。一条人行道的垃圾未及时打扫,不久后就会有更多垃圾,最终人们会视若理所当然地将垃圾顺手丢弃在地上。
上面提到的纽约布莱恩特公园,就是这类振兴与更新项目中最典型的一个例子,它经历了许多次辉煌与堕落的循环。
夜晚的布莱恩特公园 | ©Bryant Park
在衰退时期,被称为“垃圾堆”和“纽约的耻辱”,也是“最令人沮丧的开放空间之一”和“毒贩的聚集地”。 如今的布莱恩特,却被人称为“曼哈顿的城市绿洲”,也的确成为了纽约人最喜欢的目的地。在《纽约人最喜欢的公园》调查中,它的得分为100分,与麦迪逊广场公园并列第一。2017年,亚文交响乐团还曾将中国民乐奏响在这片土地上,向纽约本地居民和世界各地的旅游者展示中国音乐的无穷魅力。
亚太交响乐团在布莱恩特的音乐会 | ©来源于网络
 布莱恩特公园的两次危机  
布莱恩特公园(Bryant Park)毗邻纽约公共图书馆,二者共同占据了两个曼哈顿市中心街区,坐落在第40、42大街以及第5、6大道之间,与图书馆占地9英亩(约3.6公顷),公园长约170米,宽约140米。
布莱恩特公园区位图
这片区域曾是一片水库。19世纪后期,人们建议对水库拆除,并将其改造成为多用途空间。建议采纳后,蓄水池于1900年被正式拆除,并将其与水库广场统一改建为公共图书馆。为纪念过世的诗人及编辑威廉·克林·布莱恩特(William Cullen Bryant),这个广场被改名为布莱恩特公园。1933年,美国大萧条期间,布莱恩特公园被改造成为一个古典式公园。
改造前的蓄水池/ 威廉·克林·布莱恩特照片/ 公园轴测 | © Bryant Park
发展至今,布莱恩特公园一共经历了两次严重的危机。第一次危机是由于全美的暴力与吸毒事件泛滥,纽约城市安全性出现急剧下降。原本充满活力的曼哈顿中城,关闭了许多餐馆,酒吧和剧院,取而代之的却是情趣用品商店和黑作坊。处于这样的社会背景,原本就缺乏合理设计和管理养护的布莱恩特公园由于界面过于封闭,植被阻碍视线互通,很快就走向了“脏、乱、差”,甚至被称为“纽约市名声最坏的公园之一”。
犯罪天堂 | ©BPRC
第二次危机源于19世纪30年代的城市更新,由于修建城市快速公交,一堵高墙和高架让这片土地彻底成为一个孤立的区域,公园被堆放垃圾,毒品贩子,妓女和流浪汉的人数逐年上涨,夜晚的贩毒、枪击、抢劫事件频频发生。公园和附近地区的相继衰落让纽约人和游客都选择避而远之。布莱恩特公园也彻底沦为“城市孤岛”。1966年,纽约时报把它称为“吸毒者,妓女,流浪汉的犯罪天堂”。
城市更新中,布莱恩特公园成为孤岛 | ©BPRC
即使夜间有毒品交易等不可控要素在持续发生,但不可回避的是,在白天,它依然能在一定程度上阻止曼哈顿中城的骚乱发生。迫于无奈,19世纪70年代初,纽约尝试过很多方法来扭转布莱恩特公园的状况,如警方在公园所有入口设置路障,晚上9点以后禁止进入。但效果十分有限,布莱恩特公园也因此走向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警察与可疑人员在对话 | ©BPRC
 “脏地”变“绿洲”的成功反击  
19世纪80年代,公园的恶性事件带来的消极影响已经达到顶点,纽约不能再容忍下去,必须采取一些措施加以修复。布莱恩特公园的反击战也就此开始。
1979年,纽约公共图书馆出台了一个更新计划,其中就包括了解决布莱恩特公园的问题。城市规划师和社会学家William H. Whyte分析了公园成为罪犯避难所的原因,并提出了可行的解决建议。在更新计划中,布莱恩特公园获得了一个全新的定位——图书馆的“后院”。并且针对这个定位,彻头彻尾地进行了系列改造活动。这一切,都成为了布莱恩特公园成功扭转局面的必要要素。
改造后的布莱恩特公园开放于1992年,全新的面貌让许多人都很难想起布莱恩特公园曾经的样子。
今天的布莱恩特公园,看起来是安静的,干净的,和谐的。无论一天中什么时候去那里逛逛,似乎总是会碰到有人在清理。也许也是纽约公共图书馆后院的原因,公园里有许多餐馆和三明治店,生意总是那么兴隆。这个小地方的警察比任何公园都多,治安得到最大的保证。毒品暴力泛滥成灾,肮脏的外观,蓬乱的树篱,绕道而行的游客一去不复返。
如今的布莱恩特公园 | ©Bryant Park
除了它安静的一面,似乎公园中发生的事情要比其它普通公园多得多。公园定期举办春夏城市系列节庆活动,户外音乐会等。公园的两端都有餐厅等各类商业场所和儿童游乐场。这里的一切,让其成为纽约现存最好的城市公园,城市事件发生地。
夜晚游戏 | ©Bryant Park
布莱恩特公园的改造是多方面,多阶段进行的,从初期的公园硬性物质更新(拆除栅栏,建立通道,优化设施等),到公共财产私有化运营模式的摸索,再到利用软性城市事件催化激发公园活力。
|硬件改造部分 |
计划中提出恢复公园的整体品质,从微改造的手段介入公园的重新设计工作,并且全部采用耐用、生态的材料,以恢复公园长期可持续性的需求。
改造的第一项工作是拆除遮挡视线的铁栅栏和灌木丛,清理公园,清除涂鸦并修复受损的建筑元素。改造后视觉通道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公园变得更加安全透明。
其次,调整并添加入口到11个、景观人行道和残疾人坡道,配置一个开放的循环体系,从而实现了全公园的自由流通和包容度的提升。
公园功能分布图 | ©Bryant Park
此外,为实现“后院”的定位,将原有石子路翻新,建立场地与图书馆的直接联系,并设立两个特色餐厅。扩大草坪空间,并取消灌木,在两侧种植多年生草本植物和常青草,消除场地中的物理或视觉障碍。设计保留了场地中长势良好的伦敦梧桐树及下方的常春藤,使得植物景观成为曼哈顿的地标,并为使用者提供舒适的休闲空间。还在草坪上增加了共享棋牌桌小型球场和6个景观构筑,提供了固定的长椅和可移动的折叠。提高公园在任何时间和季节的容纳能力,将布莱恩特公园转变为一个安全和充满活力的城市公共空间。
改造前后 | ©Bryant Park
改造后的布莱恩特,社会环境很快就得到了恢复,公园中满是周边上班族、图书馆读者、和婴儿车。我们从当时折叠椅的状况就可以看出,据报告,改造后的第一年,2200张折叠椅,每个月只有一两个被盗。
重新开放后的��年内,犯罪率急剧下降。七年来,犯罪率降低了92%。
中午的布莱恩特 | ©Bryant Park
|更新运营部分 |
#组织架构
布莱恩特公园除了在城市开放空间改造设计上成为了一个优秀案例,它所获得的成功很大程度也因为其独特的运营与维护策略。布莱恩特公园是公共财产私有化和私有化运营的典型案例,这是美国同类试验中规模最大的一次。这种模式也美国和世界范围内,起了模范作用。
由公园的组织架构我们可以发现,公园依然是公共财产,由纽约市公园局所拥有。但其由私人公司进行管理,监管和管理。公园的托管交付给布莱恩特公园修复公司(BPRC),公园局则为公园内的活动发放许可证,拥有否决权,并提供具高效力的监督。
公园组织架构 | ©Bryant Park
BPRC是美国最大的以私人资金管理公共公园的组织,负责管理安全,卫生,园艺和特殊活动。这家运营机构是一家非营利性私人公司,该公司最初成立的目的是筹集私人资金来修复公园。其中很大一部分来自当地商人,附近企业,邻居和公民的私人捐助,还有公园的活动收入,还有部分来自公园局。
就布莱恩特公园的修复工作来说,改造仅仅花费了170万美元。并且,它还向社会展示了开放空间和土地价值之间的直接关系。翻修两年后,公园周边地价租金增加了60%。从1982年正式启动后的10年里,公园附近的房屋租赁和土地价值都在急剧增加。BPRC从堕落的深渊中拯救了这个历史公园,也为纽约和曼哈顿带来了商业机会。
因为布莱恩特公园成为曼哈顿绿洲的项目经历,BPRC获得的巨大的成功传播到了附近的其他地区,也有越来越多的募捐者前来支持这个组织继续走下去。
#营销与推广
既然是公共财产私有化的实践,BPRC对它的运营便可以采用更具创新变革性的营销与推广方式展开,布莱恩特公园在运营方面便拥有了更大的开放性优势。
在过去的三十年中,布莱恩特公园被公认为是最佳的公共空间更新项目之一。尽管它已经成为了市中心的社交中心,每年有600万人在此活动,但BPRC对它的态度是:它从未完工。BPRC还会不断审查,每年以12-15种方式对公园的管理和运营进行改进提升。
具有高度的运营思维的BPRC为布莱恩特公园植入了更多趣味性要素,使其成为全年开放的热门目的地。春夏时节的布莱恩特公园作为市民集会、休憩场所,享受葱郁的植被和众多免费活动与设施,如音乐会、电影放映等;到了冬天,草坪就变成了市民滑冰场。到90年代末,公园的热度就已经达到每天要接纳十个左右的演出申请,政府已经完全不再需要提供拨款。活动费、餐饮收入、租让费以及社会团体的赞助己足够维持公园的日常管理与维护。
冬季滑冰场 | ©Bryant Park
如今,每天的布莱恩特公园都准备了包括文化艺术,课程与工作坊,儿童主题,冬季主题等活动,如电影之夜,布莱恩特百老汇,瑜伽课,儿童科学小课堂,冬季冰壶等。
© BRYANT PARK
BPRC还为市民制定了活动日历,最大限度的拉近与市民的关系,并详尽的告知今天的,每天的,本季度的布莱恩特公园,是什么样子的。
© BRYANT PARK
此外,需要提早预订的烧烤餐厅,售卖工匠艺品的假日商店和美食大厅也在为其贡献着无穷无尽的活力。
© BRYANT PARK
 存在争议  
不得不否认的是,每一次革命性的城市运动,都会或多或少带来负面影响,因为城市建设本身就是平衡各方利益的过程,它总会产生一些新的问题,需要我们为之努力继续改善。
布莱恩特公园也不例外。面对纽约在布莱恩特公园上获得的成功,人们也一直在争议,公共空间私有化干预是否为最佳的场所更新改造方式?这场私有化运动,是否也带来了新的城市问题,如加快了高档化的步伐?是否加剧了种族、收入隔离现象?
这些疑惑的来源也都是有依据的。因为,布莱恩特公园虽然是对公众开放的,但是在入园准则上明确写出,不欢迎不雅人士入园,来确保公共场所的安全,那么什么是“不雅“人士,这很难给出定义。这也就意味着,作为城市开放空间,它的享用是针对特定类别的人群的,也说明它存在着一定的“排他性”。并且,这种方式不一定会对降低城市暴力事件起到根本作用,因为,这仅意味着“犯罪分子”已被转移到其他地区。
其次,在运营方面,布莱恩特的成功是因为他们还拥有周围的部分财产,因此可以捕获到它所产生的积极外部性,挖掘到由其产生附加值和土地的整体效益。但是,随着开发商和建筑物所有者越来越多地参与公园开发,人们越来越关注他们对历史上属于公共拥有和管理的空间的控制程度,因为当考虑到私有化介入和日益高涨的土地价值时,人们还是不禁怀疑,是否有一天,它会被私人开发,如果遭遇管理不善,破产会怎样?
在这些疑惑中,我们似乎也看到了为什么说:对布莱恩特公园的思考与探索,从来不会停止,也永远没有结束。
© BRYANT PARK
后记 · 创造伟大的城市公共空间
因此,城市的每一次进步,都是在摸索中前行的,即便是再细微的进步也值得人们去关注,因为当它们加起来时,就会出现令人难以置信的改进。经历了对不良事件的反击,邻里的价值就会无形提升,城市也就慢慢变成了更好的,更理想的居住地。
就城市公园而言,能够在职居环境附近,拥有高品质的公园是每一位公众的共同愿望,他们愿意为此付出探索代价。在这个探索过程中,也许我们需要首先确立一个完善的组织架构和合作机制,来支撑起公园的管理与运营,优先解决公园在硬件条件上的缺陷,这项工作不一定需要动辄数百万的干预,很多时候,点对点的微改造也并非一定无效,其次,在后期的运营与维护方面,要保证充足的运营成本,然后找到公园的准确定位,制定特色运营方案以为公园确立身份和形象,从而让市民愿意来,有事可做,从而帮助城市公园充分发挥作为活跃公共空间的潜力,增强公园场所感和粘性,从而对邻里的各个维度产生积极刺激。
回顾布莱恩特公园的这场私有化更新案例,也许还会有更巧妙的赋权模式,运营模式,参与模式出现,但是公园本身而言,只要它可以让更多的人享用,为周边环境辐射积极影响,对于公众而言,这似乎就会是一个好的结果。城市工作者也会一直在寻求平衡各方利益的前提下,将各方利益最大化,从而让市区更美丽,让城市更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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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mzzr · 5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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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发愿历程—赵宗瑞
我的发愿历程—赵宗瑞
愿力大于业力,依愿前行,改变命运,大愿成就圣道,而得解脱。同时大爱于世间,为家族、为社会、为祖国、为世界、为地球、为宇宙做贡献,呈现人生的真正价值。应大家的心愿把我的发愿历程整理如下,供大家参考。
1967年2月,我出生在内蒙古赤峰市敖汉旗的一个美丽的小山村,从小善良淳朴的妈妈,就反复教诲我们四个孩子: “你们长大后,我不图你们挣多少钱,不图你们当多大的官,一定要留下个名,留下一个好名,要青史留名啊!”。妈妈把做人的种子,播种在我幼小的心里。爸爸是一名中医,他有一个心愿,希望我们几个孩子,能够跟他学中医治病救人,希望我们考上中医院校做医生。
1984年考上内蒙古民族大学-医学院医疗专业,从那时起立志做一名好医生。
1987年大学毕业,成为一名医生,一心投入在临床医疗上。
2002年提升院长,立志把医院管理好,造福当地百姓。
2006年申请成立济困人民医院,立志做慈善医院的典范。
我第一个真正的大愿,真正的人生理想,是在2010年1月,我爸爸去世的时候发出来的。
爸爸是一位老中医,是我们一家人的榜样,他救人无数,经年累月,没日没夜的,只要有人来找,就出诊去给人看病。每次出诊回来,都是津津乐道他是怎么诊治的。爸爸从来不发牢骚,人前背后,从来不说人家的坏处。对待病人极为有耐心,可以陪病人聊天几个小时,从来不烦。
爸爸非常善良。有一天,一辆拉着马车的马惊了,爸爸躲避不及被撞倒,重型马车的轮子从他的腰上轧过去。赶车的都吓傻了,不知道追赶马车,爸爸不顾自己伤没伤,大喊快拦住马,别让马跑了,以免再撞伤别人。这就是爸爸那颗为人的心,他不想自己。过去那时候的大马车很重,轱辘很大,从腰上压过去,大家都认为爸爸的腰肯定压坏了,出现奇迹了,腰没压坏。应该是爸爸的好心救了他,才没有受伤,这就是爸爸的为人。
爸爸这么好的一个人,该享福的时候,寿命却不长,七十二岁离开人世。爸爸以疾病做示现,满肺子都被填满了瘤,虽然得了病���竟然不咳嗽、不喘、不疼,不活动什么感觉也没有,这也是个奇迹,也是善报。爸爸走的那天早晨,和我妈妈说,今天他该走了,爸爸也是预知时至走的。
下午三点多,爸爸要求洗澡,还没有洗完,突然呈现出要走的的状态,晚上九点就安详的离开了。爸爸走了,我当时想不通,这么好的人,咋得了这病呢?不公平啊!第七天的时候想开了,想通了。
按民间说法,亡者第七天会回到家,告诉他的归宿。那天在秦皇岛,我大哥他家二十三层楼外面的大露台上,按照民俗的仪式,接引我爸回家。春节之前,晚上八点来钟的时候,非常冷,风很大,做完仪式之后,其他人回屋了。我儿子赵铭逍和小外甥,在外面楼顶上,他俩自动的一左一右站在我身边。
当时我的心情特别不好,不由自主在那里默默流泪,想起爸爸,爸就这么走了,永远的离开了,非常悲伤。想着想着,哭着哭着,从心中生起一念:“爸爸你放心吧,你以生命为代价来唤醒儿子,来唤醒我们,爸爸请你放心,我不能向以前那样活着了,我一定要像观世音菩萨一样,普度众生。”。爸爸的离开,唤醒我,唤醒了我们一家人。为了报答我的爸爸,而发出这个大愿。很奇特,爸爸在当天晚上,真的给我做了示现,去了观世音菩萨那里。
爸爸如果现在还活着,如果不得病,如果不是个好人,如果不演化,最终也得了病而死亡的这个过程,我现在也许还在做院长呢,也许还在吃吃喝喝醉生梦死沉迷地活着。其实爸爸是以生命为代价,来唤醒我们,让我们觉悟的。爸爸是接引我来到人间,最后又把我唤醒的最关键的一个人。我第一个大愿就是从这种背景下升华出来的。
我发了这个大愿从那之后,就开始行愿了,真的是人有善愿天必佑之。自此以后就有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力量,催动着我前行,身边不停地,不断地出现各种人物,拉着我、推着我往前走,一直走到今天,这就是愿力的作用。
当时想我不是观世音菩萨,我没有观世音菩萨那样的智慧,没有她那样的神通、法力,我怎么度人哪?其实这就是个链接,进入深层思考了。既然想度人,想救众生,只能跟我现在的现实链接,怎么度?就是帮助人觉醒,帮助人心灵成长,净化人心灵,让人都有善心善念去活着。
从那时候开始,学习就有了真正的目标,工作也有了真正的目标,就围绕着弘法利生这一愿,像观世音菩萨那样,一直在围绕这个愿而在前行,来调整布局。
首先立足我的本职工作,早期是想围绕慈善医院这个点,做出一个济困救助的典范,后期发现人心问题才是主要的,要实施心灵济困才能解决问题,治病救人,救的是人心。
早期是想把医院打造成一个道德教育的平台,启动医院文化、企业文化的模式。借助文化的氛围来改变员工及病人的心态。帮助病人觉醒,帮助病人心灵成长,让病人懂因果,认识到自己所有错误,在医院的平台上开始做。
那时候满脑子都在想,怎么影响病人,在屋顶都写上字,相当于给病人贴标签,贴脑门上了,病人躺在床上一睁眼,就会看见,“我是一个感恩的人”、“我是一个快乐的人,幸福的人”、“我是一个博爱的人”等正能量的话。
病人在床上输液,一躺就一周两周三周的,现在来想,无形中和《水知道答案》贴标签吻合在一起。打造一个立体性空间,营造一个氛围。电视播放的是传统文化正能量的视频,墙上贴的是正能量的文字,提供的是正能量的书籍,当初仅仅做到这些。因为那时候我还没有智慧,跟病人一一地去沟通,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认识到人到底应该怎么活着。只要想做,一定会有办法,一定会有出路,行动很重要。
我发了大愿之后,助缘就来了。时隔不长时间,一天早晨,刚上班就接到个电话,这个电话是什么人打的呢?是国务院新闻办公室的一位主任,他给我打的电话。医院所在地是内蒙古兴安盟科右中旗,相当于是县城所在地,蒙古族地区叫旗。国务院新闻办是当地的对口扶贫单位,每年派出官员到当地,协助管理、体察民情、对口扶贫,这位主任他是挂职副旗长,分管卫生,想上我们医院看看。这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是我联系的,不是我请的,是他主动来的,这就是愿力产生的链接。
他到之后,我简单地汇报一下工作,那时医院已经帮助当地贫困百姓,援助医疗费就已经四百多万元了,做为偏远贫困地区能拿出这么多资金,去帮助贫困百姓是非常难得的。那是我们的业务收入啊,相当于从工资里省出来的,那都是医院活命的钱!我又汇报了几个救助的案例,他听后,非常激动,非常感动,一下站起来了。
这是一个党的好干部,他对党对国家非常忠心,是毛泽东主席教育出来的好干部。他到我们医院去,是一颗红心,一颗负责任的心。他站在国家的角度上,所以说他对我的引领很重要。他说:“赵院长,我代表祖国感谢你。你在这么一个偏远贫困地区,为这么多的农牧民实实在在地解决问题,做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是为民族团结做了非常大的贡献。”,我当时没意识到自己有那么大的价值,经过他的评价,一下就把我的心胸、格局提升到了祖国的层次。这是引领我要胸怀祖国,为祖国着想、为祖国做事的人。
人权发展基金特邀理事,就是那时上报到相关部门批下来的,根据我在民生问题上做出的贡献,给我的荣誉和鼓励。
他又问我,“赵院长需要我为你们做什么?你尽管说。”,我说:“现在我们活得很费劲,靠自己的力量太难了,希望能得到社会上的关注,共同来把这事做好。需要外界知道我们医院,需要外界的援助。”。他主动联系安排记者采访报道,中国网、中��网、新华网主流媒体率先报道了我们医院的事迹,其他各大网站相继转载,当时接近五百家网站链接了我们医院的事迹。
可是却犹如石沉大海,没有人和我们联系对接,当时对外联系电话是我的手机号。原因一个是互联网信息量特别大,我们的信息很快被淹没掉了,另一个重要原因是,那个年代有个非常不正常的现象,报道医院阴暗面、诋毁整个医疗行业、医务人员的报道很多,人们不相信还有这样好的医院。
那个年代大量负面报道,毁损了整个医疗行业,现在恶果呈现出来了。致使医患之间彼此不信任,很多医务人员提防着被告、被讹,致使很多治疗过于保守,治疗效果打了折扣。病人怀疑医生,不信任大夫,疾病康复更差。其实把医生的形象弄坏之后,最大的受害者是病人。致使医疗纠纷很多,谁得好了?都没得好。现在国家开始纠正这歪风了,树立医务人员的形象,弘扬正气,打击医闹。
虽然没有人和我们联系,不代表没有价值,在当时我们医院的报道就像春风,给人带来阵阵暖意,就像早晨的太阳,给人们带来希望,500家网站释放出来的正能量,在默默的发力,影响着中国,改变着世界。
得知靠报道行不通之后,主任就主动用个人关系,对接到香港的慈善皇后赵曾学韫(大家尊称她赵太),通过赵太跟国际上的诸多慈善人士链接到一起,接触赵曾学韫对我最大帮助,是把我的胸怀提升到世界。
有一次在北京陪同慈善皇后赵太一起吃饭,有感而发:“赵太!您在世界募集善款,救助困苦的人,得到大家的尊敬,成为世界级的慈善名家,这点我很难超越您。但我相信我以后的名声一定会超越您,我会唤醒更多的人,让大家都有爱心,彼此共同帮助,在这个方面我会超过您,影响世界。”。赵太非常激动:“赵院长!我在全世界接触很多优秀的年轻人,你是第一个说要超越我的人,我很感动,我祝福您,您以后一定会超过我的!”。
这应该是我内心的愿力的升华。跟什么人接触,眼界自然就进入什么样的状态。后期有人说我,你一个小小的院长,奇了怪了,你上哪认识那么多人呢?这国内国外叫你跑的。哈哈!这就是我发愿发的结果,他不懂啊。
2011年9月2日,上午十点随同赵太一行,来到河南省新郑市黄帝故里,有关部门特意安排了拜祖的仪式。当我们站在轩辕黄帝面前,在动人心弦的乐曲声中,主持人宣布拜祖开始,面对着人文初祖黄帝。内心不由自主的产生了愧对祖先的心境,泪水浸湿了双眼,不在碌碌无为的虚度时光,要向黄帝学习,为社会、为祖国承担责任的感觉油然而生,不能对不起祖宗。当时我跪在巨大的圣象前,向黄帝表明自己的心迹,我要做中华民族的好后代,为了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而努力,为中国而努力,请黄帝加持,我不会辜负黄帝的。
在陪同赵太在国内考察的过程中,另外一个善缘来了,一位大爱人士建议我到泰国的世界老子道德文化城,去学习《道德经》,说国内的很多企业家,到那听完课之后人全变了,不再挥霍了,有了大爱心、责任心,你可以到那里做慈善对接。我当初就是以这种目的去的,没有白去,收获非常大,通过老师的授课,在那里得到老子精神的洗礼,天地人合一、自然大道之理,在唤醒着我。
感觉这个教育方式,效果非常好,确实能净化人的心灵,唤发起人内在精神来,我就分期分批地带领导班子和部分骨干去培训。目的是大家都有了大道之心、大爱之心,共同来做事,会事半功倍的。
在泰国链接到一群有识之士,道行天下专家组到我医院去调研,共商善举,同时对员工进行培训。在此期间出现经营理念上的分歧,为了解决诸多问题,在一位老师的建议下,于2012年12月21日到终南山,闭关禅修半月。
这是意外收获,每天行禅、打坐,晚上收坐前,老师进行指导,一天晚上禅修指导时,禅修老师提到了我,对我的鼓励很大,他说“赵院长现在做的事,现在是很难,但它就像沙漠里的绿洲,虽然很小,但它确是人们心目中的希望,你要坚定地走下去,你承载着大众的希望。”。老师理解我的心,坚定了我的信念。后来又参加了他主讲的为期一周的佛学知识学习班,对我了解佛学有非常大的帮助。
帮助我成长的人和事又来了,一天旗纪检委三人到我医院调查核实,有人举报我加入邪教,满腔的热血被一盆冷水浇下来。在此期间我的收获是系统学习了邪教常识,认识到邪教对国家、人类的危害性,并对他们控制人的方法和特点有了认识,对国内外邪教的概况有了简单的了解,这对我以后弘扬优秀传统文化、弘扬正法有很大帮助。
同时也在思考,我错了吗?我图什么?我为了谁?想来想去,认为我没有错,我不是为我自己好,我是为了大众,为了社会、为了祖国、为了弘法利生。通过反思也使我安静下来,发现自己做的不实,面上的事多,有点飘飘然、忘乎所以了,没有真正解决人心和人性问题,由此而进入思考,怎么办?下一步怎么走?一个工程的倡议就是这个时候构思出来的。
早期为医心工程,后期更改为善心工程,即“携手同行、爱心传递、造福苍生—善心工程”,这就是大愿的力量。3个月后纪检委调查结论出来了,举报内容查无实据,还了我清白。通过此事我的感悟是一切都是来成就自己的,遇事要做正面思考。如果没有大愿,可能就退志了。受打击、受打压了,遇到困难可能就回转了,退回去不干了。
医心工程是什么意思?就是医治人心。把人心医好了,家就好了,社会就好了,祖国就好了,世界就好了,这是一好百好,一好全好的事情。
咱这社会为什么不好,不就是心坏了吗?光知道治疗身体上的病,那身体上的病哪来的?是心坏了,有了错误的思想观念,身体做出的相应呈现。把心治好了,身体自然就复原。身体是心灵的外在表现,身体直接受我们思想的影响。一念之间产生正能量和负能量,完全是心的事情,是思想上的事情,心在支配着我们的身体在做事情。所以说身体出现了问题,一定是心出了问题。
那时候就想到了这些,所以说要医心,要改变人心。改变了人心,一切就都开始好了,医心工程就是这个。造福苍生,这是整个世界的事情。苍生不仅仅是包括人,当然是以人为主。提出这个工程来,其实这也是个大愿。
后期征求一下意见,很多人说不合适,你给别人医心,意思就是你心好呗,别人心都坏了,打击面太大。打击面大了,不好办事啊。现在社会上哄着玩好办,打击面太大,大家听了烦,后来改成善心工程。善是什么意思?是善良的意思,善是改变的意思,是转恶为善的意思。其实改成善也挺好,现在不都讲善行天下嘛,也挺好,变得柔和了。
善心工程,要昭告天下,要全世界都行动起来,这不仅是中国的事。我就想把这事做大,要造势、造影响,这个势是由心发出来的。我们建了一栋简易楼房,组建传统医学研究中心。医心需要方法和平台,要不然仍然是一句口号,得实实在在落地啊。经过这几年的努力,这个善心工程在落地中。
我们现在掌握了一系列,改变人心和人性的方法,来拯救这个世界。现在做到了,那时做不到。那时候还是空想,但那时候的空想却是理想和愿望。
成立了一个相应的科室,打算从传统医学、中医里边找出医心的办法。发现很多医生都在物质上下功夫,而忽视了心灵对疾病的影响,往往在物质方面医疗水平高的人,他反而不重视调心,甚至排斥。开始尝试着,从古代医学中,摸索医心的方法。
为了启动善心工程和传统医学研究中心,请我在北京人民大学读研究生课程时的班主任老师帮助。班主任说他分量太低太小,你做的事太大,托不起来,给我请个人。没想到他把原卫生部副部长、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局长朱杰老人请来了。这是一位非常正的老领导,第一代师带徒,由国家指定老专家带徒弟传承中医,就是他在任时做的,对中国的中医传承有不可磨灭的贡献。现在也在为传承中医一直奔波着,���常值得我们佩服。
在2013年11月12日举办了善心工程和传统医学研究中心启动仪式,当时旗委、政府、宣传部、人大、政协都派出官员出席仪式,旗长、副旗长、卫生局长全程参加,请武警升国旗,奏国歌,鸣放礼炮,由朱杰老人宣布:“我宣布善心工程启动!”,代表我们祖国昭告世界。
我们做的是和中华民族觉醒、中���梦紧密链接在一起的,是一个事情,构建大同世界,实现共产主义。
那天发生的奇迹是什么?我们的主管副旗长说:“赵院长还得做善事啊!您看老天都帮你啊!你看这天。”,往年十一月份这个时候,在东北已经很冷了,大家出门都得穿大羽绒服了。而举办仪式的那一天,天出奇得好,万里无云,而且非常暖和,穿个夹克衫都不用系扣,可以敞着怀,天就好到那个样子。出现一个这么好的异常景象,所以说人有善愿天必佑之。
你发出一个大愿,整个天地神佛都在帮助你做事。因为我们发出大愿,那就是他们的心声,我们做事就是替天行道。大家想是不是这道理,上天能不帮你嘛!
这个事情之后,得到社会的关注越来越多,很多记者来采访。在这个过程中呢,发生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就是内心的力量,我自己感受到了。得到了一个直观地感觉,身体告诉我,这个愿发对了,那种力量呈现出来了。
一家电视台记者来采访,他们工作很认真,在医院里采访一周时间,并且到农村去,采访核实我们做的那些惠民的事,记者做得很扎实。到最后收尾的时候,一行人到我办公室。记者说:“我们该收尾了,录个同期声,请院长讲几句话。”,我说:“那好啊!”,他说:“赵院长,给你提个建议。”,他说:“你呢,就简单说说目前医院工作的事,你别谈世界,别谈国家,那东西太空,太虚。你连一个小小的卫生局长都不是。说国家,说世界,太不真实。”。我一听这话,很反感。咱没修好,修好了就不反感了。听完拉倒,和没听一样,那叫修行。没修行好,也有好处,要不然出不来下面的事。
他这么一说我很反感,很激动,我心中的一个念头,被他激活了,就是我的理想。我一扶案站了起来,我说:“这个世界,就好比是一潭平静的湖水,一个小小的石子投进去,就会搅动整个湖水,我就是那颗石子!怎么就不能影响国家、影响世界呢?”。
我说我就是那颗石子,说这句话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一个东西,直接从顶门射出去了,一瞬间通天彻地的感觉就出现了,然后全身就“苏苏苏”的震动,像过电一样。
一瞬间我就感觉,我的愿力、我的心声发出去了,我的想法,我的愿望,诸天神佛都知道了。
全身苏苏苏的这个感觉,是什么意思?能量场的加持,感应感召的力量。因为我的心,跟宇宙中的正能量场,高级能量场同频同步了,全身心都在震动中。
人能弘道以润身,弘是弘扬的意思,道是大道之理,就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宇宙自然规律。弘扬这个,宣传这个,它就能够滋润我们的身体,润身是滋润身体的意思。
你的心是一个正能量的状态,身体就是个正能量的状态。正能量的状态好,抵御外界侵袭的能力就强,抵抗力就高。你心是正能量,外界的正能量就会滋润你的身体,内外就达到一个新的平衡,就是人能弘道以润身。那你有病,要想好病,是不是得弘道?是不得心存正念呢?提高自己的正能量啊。
另外佛经里讲,有人用至诚之心发出,感天动地的大愿,会出现六根震动,天地震动,法界震动。我想应该是大愿引起的震动。从此之后,我体会,平常时没什么感觉,如果心中升起一念,一想到祖国,想到世界,想到众生的时候,全身这种感觉就出来,就是苏苏苏震动的感觉一瞬间就出来。
跟大家说这个事情,就是说真正的愿,从心中升起的时候,会有一种力量呈现出来。往往你的身体会告诉你,这是你真正的心声。这样的愿,力量才正真的大。不是你心中升起的,力量不足。主动的出来的,非常迫切,想做这个事的那种感觉,力量比较大。就是说,用自己的真诚心,至诚之心,去发那个愿,力量大。
找不到感觉,随便凑出来的愿,力量小,但是力量小也是愿。天天发,发长了,也会慢慢变成真的。不断强化,即使原来是一个空的、虚的、假的愿,也会逐渐变得真实起来,清晰起来。这也是个过程,所以说,有愿就好。跟着有大愿的人,去学发愿也好。总之有个愿嘛,怎么也比没有强。然后一定去做,力行是强化愿力的过程,也是实现大愿的过程。
我虽然发了大愿,可是还没有相应的智慧,仍然解决不了医心问题,我就请人来讲学、培训,借力嘛,这也是我力行的过程,努力实现自己理想的过程。
后来发现,求人不如求己。自己的事得自己干,别人是很难指得上的。下决心决定自己干,我开始关起门来学习。深入经藏,智慧如海,通过没日没夜的学习,钻进去接近三个月的时间,找到了感觉。就开始实践,实践很简单,为啥呢?我不缺病人。
我本来就是心血管内科主任医师,又是医院院长,30多年的临床经验。门一开,病人就来了,经过一个月到两个月的实践,找到感觉了。
成立专科,研究心对身体的影响,思想观念对疾病的影响和作用,开始做大批量的临床验证工作,进入具体的科学实验,临床实践阶段。成立科室时,仍然升国旗,奏国歌,由我宣布科室成立。
为啥要升国旗奏国歌?我就是要代表中国做这件事情。大家想想,如果我们中国人,每一个人都能代表中国向世界说话,你说中国能不强大吗?
我在医院开会,每个月至少要一次全院大会,搞集中教育。谈得最多的就是国家、世界,做样板医院。职工有的都听烦了,因为经常说,没做起来嘛。其实没做起来,也在做的过程中,一直在做着。
只不过说,有很多事情,不是绝对那么尽人意的。有人说,说的尽是空话、大话。其实是啥概念?那是理想啊,那是真正的人生目标啊。我给全院员工,整个树立的是高尚的人生格局,远大的理想,并不局限在这个小小的医院里,要做全国的榜样,来影响世界,其实无形中提高的是这个,可惜的是很多人不具备这个境界,不理解你。
科室成立之后,我就利用三个月的时间,咱们道家不有个百日筑基嘛,这个百日筑基是完成了。三个月招了九期学员,三个月的时间。我基本上就长在那里,全身心地投入到里面,那是我成长最快的那一段时间。
三个月时间,白天手机一关,晚上九点钟下课开机。为什么九点以后要开机呀,医院有些特殊的事情,需要商量解决。这三个月时间里,其实基本上把权力交出去了,把我所有的权利交给、委托给李书记,包括人事的调动权、任免权,财务一支笔的审批权,全部授权给她,行使院长的工作,我就能一心的在搞这项科研工作。
其实这个事情得以顺利的完成,也得益于我们地方有个好领导。那时候的旗长,也就是县长,我跟他汇报,把我的想法跟他汇报了。他非常支持,他跟我说,“小赵啊!咱们都不是当地人,在这里不图名垂青史,咱就给老百姓留下个好名,实实在在地替百姓做点事就行了。”,你看说的多朴实,那是一方的父母官啊,“咱们作为一名基层干部,不要指望任何人,要踏踏实实的,自己去干,我支持你。”,看嘛,这是好领导啊!
有他的支持,所以我安心地在那里边,一干就三个月。三个月下来,收获太大了,改变了我对这个世界原有的很多认知,改变了原有的思维模式,医疗模式。这是通过实践得来的,医院有设备,现场做检查进行现代科学验证,真实可靠。
那些所谓的癌症,而且是晚期癌症,它说没就没了。被现代医学判了死刑的,没活路的这些病人,奇迹般地恢复健康正常的太多了。站在现代医学的角度,认为这都是天方夜谭,不可能的。那么大瘤子,在这长着呢,它怎么就会消失呢?你不把它切掉,不把它弄死,它怎么会没呢?物质不灭嘛。可是他却不想,那咋长出来的呢?是不是有问题啊!现在医学没研究透的太多了。
肿瘤它能长出来,原则上就能消失。因为它是非正常长的,咱们正常生命成长,那是个规律。可得病是不是为异常成长啊?它的来源在哪?物质基础是什么?
我们那时候,接疑难杂症,各院治不好的,说要死的这样的我要,来研究解决这些问题。呵呵,反正死了,就是该死,活了我就有功。
这三个月下来,得出一个结论,“没有治不好的病,只有不肯改的人。”,这是经过临床验证出来的,这就是真理。
你没好病,一定是你没做到位,你心没开,大愿没出来,没做到。真听话的,真有大愿生起的,实实在在、踏踏实实去做的,去行的,到现在,我还没遇到无效的。完全可以改变命运,起死回生。
但是那些不肯改的,死的也多了。有的人,帮不了他,无缘吧。该说的事不说,该反思不反思,还觉得自己挺有道理,不肯改变的,这样固执的不好办。
一个74岁的晚期肝硬化的人,有失眠、食欲不振、乏力、腹胀等症状。彩色超声检查,肝脏表面成锯齿状改变,脾大,门静脉增宽,腹水。肝功能检查,所有指标都严重不正常。这是位是被现代医学判了死缓的病人,多次住院,逐步加重。经过一共十七天的时间,两个疗程的听课,反��反省后。临床症状消失,肝脏竟然在超声显示下恢复正常,脾脏恢复正常,门静脉恢复正常,腹水消失。肝脏功能恢复正常,而且丙肝的指标也转阴了。达到临床痊愈,奇迹发生了。颠覆了我的原有现代医学的认知。创造了生命的奇迹。
三个月之后,一位领导问我:“赵院长,我问你个问题,你搞的那些,是科学的吗?”,这就是站在科学与伪科学,迷信与科学的角度上,评价这个事情了,我的回答是:“做为一名医生,我认为,所有给病人治好病的方法,都是科学的。”,这句话应该是真理。这事也说明,虽然我们做的是正确的,可是负面的声音也很大。
那个年代,我得个雅号“不务正业的院长”。现在回过头来看,站在国家的立场上,站在弘扬传统文化的布局上,站在生命的科学上,生命的实相上,你再看,结论就出来了,这不是最大的正业嘛!转变人心,治病救人。
实实在在的把古圣先贤、祖先的思想,落实到现在的生活中,直接就接地了,直接指导人生。我们完全是在实践的基础上,从传统文化中来,再返回到传统文化的高点。
当时讲课,很多人不了解,不理解,不支持,众说纷纭。同时担任院长,事物很多,也无法专心讲课,无法救度更多的众生。我产生了辞去院长的念头,一心来弘扬传统文化。妻子周喜华理解我,非常支持。有人劝我:“再干几年就退休了,辞院长干啥,人家想当的还当不上呢。”,我说:“我退休还得十年,人生有几个十年啊!”。
辞职后,妻子周喜华也辞职了,儿子赵铭逍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做义工,为课程服务。这样我们一家三口,就共同走在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路上。
于2015年6月应邀走向全国,影响着世界。就这样我们一家人,一起参学,共同成长,成为齐家的榜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大愿,均极为殊胜,在影响着有缘的人、有缘的众生。一家同行、共同讲课、互补性很强,感动着、唤醒着芸芸众生。感召了众多有共同心愿的人,共同走在自我成长和慈悲大爱的护持正法、弘扬正法的路上,走向光明。
通过几年弘法利生的过程,在诸佛菩萨、天地神灵、祖先以及宇宙万有生灵的帮助下,一直在快速的成长中,大愿在不断的充实、完善。是大家成就了我,是愿力成就了我,是矢志不渝的愿心成就了我,是坚持力行,不忘初心成就了我。同时愿力也在弥补我智慧的不足,并开启着我的智慧。
下面介绍一下部分大愿,呈现的缘由。
2016年在秦皇岛汤泉寺上课,一位从18岁就大小便失禁,失禁了36年的女性。在分享她的生不如死、悲惨的经历时,触动了我的心灵,我泪流满面,心中升起一愿:“我今生一定要成为正真的大医王,为众生解除病苦。”。
2017年7月在池州课程结束后,到九华山,朝拜大愿地藏王菩萨时,被大愿地藏王菩萨度众生的精神和大愿感动,由衷升起一愿:“请本师释迦牟尼佛加持、请大愿地藏王菩萨加持,授权并加持我,我要代佛弘法,度化众生。”。
2017年底在河北唐山滦南弘法授课,有感于求助的众生太多,分身乏术,发下一愿:“愿我今生法身无数、化身无数度化众生。”
2018年8月在黑龙江大庆授课,有感于众生需求,哭诉请求参加面授课,而又无法接待他们参加面授课程的情景。以及一位学员被邪术控制,异常痛苦求助于我,而我却没有智慧和能力,帮助到她。由此而触发出一组大愿:“愿我之正法,正法之声音,传遍尽虚空遍法界,传遍尽宇宙,遍世界,一切时,一切处,永恒存在。愿所有众生都能听到我之正法、正法之声音,自动觉悟,自动觉醒,自动回归自性,自动开启佛性,回归清净、平等、慈悲、大爱的状态,以至于永恒。愿所有听到我之正法、正法之声音的一切众生,即刻提升果位,直至成佛、得道。或往生到,更高维次的正能量的空间,如极乐世界、兜率天安养院、一真法界等高维次的正能量的地方,从此脱离三界六道,永不退转。愿我之正法、正法之声音,破除一切邪法,破除一切邪术,破除一切诅咒,令众生不再迷失,保持正知正见,而行正道。愿我之正法,伴随我的声音,集三世诸佛菩萨、宇宙之间一切圣者之光于一体,普照到我声音波及到的一切处,普照尽虚空遍法界,普照尽宇宙遍世界,一切时、一��处,永恒存在,成为虚空法界最强之光,帮助并使众生觉悟、成长、解脱。愿我之正法、正法之声音,伴随着清净无染之爱,充满尽虚空遍法界,尽宇宙遍世界,一切时、一切处,永恒存在。愿我之正法、正法之声音,不随劫数的幻灭而衰减,只会增强,尽无量劫,永恒存在。每时每刻,每一念之间都成倍增长,成为虚空法界之正法之主能量,永恒存在。愿我之正法、正法之声音,遍一切时尽一切处的同时,所有的众生听闻之,与到身边、现场、法会、坛场,听课的加持力,无二无别,有同等的效用”。
2018年10月在秦皇岛,有感于时代的需要,度化众生的效率需要提升,众生急需觉悟觉醒,否则活着时就无缘了,发出一愿:“愿在2018年及2019年把我之正法、正法之声音,传播到全中国以至于世界,唤醒所有的华夏儿女、炎黄子孙,唤醒全世界的人及各界各道众生,惠及宇宙及虚空法界。”
2018年11月,求助的人太多,有感于度众生效率低,赵铭逍老师提出建议,调整愿力的链接来强化弘法的效力。原来的愿是我见闻触的人及众生,修改为我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及八识所链接到的人及众生。
在无锡横山寺,有感于学员谈到度人难,度家人难,发起一愿:“愿与我有链接的人及众生,即刻获得度化人及众生的智慧、能力和福报。”。
2019年6月,在北京的辅导员班,升华为大愿同行。
2019年8月下旬,有感于弘法效率低下,弘法压力大,众生需求大,而且世界上的战争频发,地球上的灾难明显增加,气候严重失常,等等原因。2019年8月29日早晨,在早课时率性由心,更大的愿生起,成就了现在的大愿。发大愿并用愿力调动一切力量,使众生觉悟觉醒,来救度众生,造福祖国、世界、地球、宇宙、法界。
从2010年第一个真正的大愿,我要向观世音菩萨一样普度众生,到2019年,历经十年,我大愿无数次升华。这是各方帮助的结果,是我坚定行愿的结果。(具体的大愿见发愿文)
周喜华老师说:“你的愿,就是我的愿,我还要帮助你,实现你的愿!”,周老师是我大愿的助缘。
赵铭逍老师,用他的智慧和大愿,不断的提示、提醒着我发愿,是我大愿的完善者,是我大愿引领者。同时我俩共修的内容非常多。
时至今日,我们一家的大愿,已经升华为大家之愿,成为众生之愿。越来越多的观看学习《传统文化与身心健康》教育体系的人,找到了感觉,产生了共鸣,生起了大愿,一起大愿同行。
“赵宗瑞老师的愿就是我的愿,我愿与赵宗瑞老师、周喜华老师、赵铭逍老师大愿同行,愿我当下获得此愿的加持,当下与此愿同频共振,当下与此愿合一,当下具足此愿的圆满呈现。”,此语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我的愿分为几个部分,自我成就愿,利益众生愿,强化正法力量愿,接引众生往生愿,利益当今社会、国家、世界、地球、宇宙、法界愿,利益实现中国梦、实现共产主义、实现世界大同、实现人间极乐愿。
请亲爱的家人们,我们大愿同行,共同开显佛性、回归自性,回归清净本源,回归慈悲、大爱的本位,大爱于当下,成为福德智慧圆满的高级生命!
                                   2019年10月12日
至今的大愿,大家详见博客文章,赵宗瑞老师的发愿文!
                                    2020年4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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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kyll-hong · 6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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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时刻:李鹏“六·四”日记》节选
从学潮到动乱(1989年4月15日至5月2日)
依林同志告诉我,因为耀邦同志去世,北京有几所大学不太平静,一些学生张贴了小字报和大字报,在内容上有为胡耀邦鸣冤叫屈的,也有攻击党中央,甚至矛头直接指向邓小平同志的。在各大学中,北京大学这种现象要多一些。
参加中共中央召开的民主党派人士座谈会,征求他们对《中共中央关于教育发展和改革若干问题的决定》草案稿的意见,发言都是围绕小平同志在最近一次就教育问题的谈话,讨论对教育工作看法和意见。对小平同志讲的“我们最大的失误是在教育方面”,我认为,他们的发言都没有抓住小平同志讲话的要害,要害是,教育最大的失误是政治思想教育薄弱。
我主张中央应该通过加强思想工作,引导和制止学生这种自发的悼念活动,以避免出现社会的动荡。
晚上23时,有人带领近千名学生和其他社会闲散人员涌到中南海新华门前聚众闹事。次日清晨零时20分,又有一群游行者抬着三个花圈向新华门冲击,被执勤的警卫人员制止,未能进入中南海。这是建国以来从未发生过的,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中南海是党中央和国务院的所在地,新华门是国家的仪门。就是在十年“文化大革命”期间,社会混乱到那种程度,也没有人敢冲击新华门。
安全部长贾春旺来反映北京学生的动态。他亲自到学生游行队伍中去观察,学生一面游行,一面互相打闹,开玩笑,高唱电影《红高粱》插曲“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莫回头”,看不出学生对耀邦去世有什么悲痛之情。这引起我的警惕,说明学生游行悼念胡耀邦是在做戏,与当年人民悼念周恩来总理而发自内心悲痛的心情,不可同日而语。
我提出在制定“八五”发展计划和十年规划时,要同时制定改革的长远计划。这是因为在实际工作中,赵紫阳同志对改革无长远打算,政策多变。国务院做实际工作的同志老师跟不上赵紫阳的变化,感到十分为难。干部和群众中流传着1988年赵紫阳在主持经济工作中唱的“四季歌”:一季度“国际大循环”;二季度“闯过物价关”;三季度“物价翻一番”;四季度“治理整顿”。
为了保证追悼会的顺利进行,军委杨尚昆副主席下令紧急从北京军区调兵力进驻北京,从驻防在保定的三十八军的两个机械化师中抽调1500名兵力,日夜兼程,赶赴北京。一个团进驻中南海,其余兵力布置在中南海四周,保卫中央首脑机关的安全。抽调的都是老兵,赤手空拳,不带武器,以避免与学生发生流血事件。
西安发生了严重的打砸抢事件,不法分子冲击了省政府大院、省检察院和法院。放火点燃了汽车、车库和油库,将大街上一家服装店洗劫一空。陕西省委来电报告中央称,陕西警力不够,要求中央支援。经中央军委批准,派4000名解放军支援西安,维持社会秩序。
长沙也发生了打砸抢事件。不法分子在繁华闹市区捣毁了一批商店,大肆抢劫财物,维持秩序的民警被打伤,数辆汽车被掀翻或劫走,闹得乌烟瘴气。这是“文化大革命”以来,闻所未闻的一次严重的打砸抢事件。学潮伴随着打砸抢事件,大有蔓延全国之势。
李铁映同志来电话告诉我,在学生中广为流传一则谣言,说追悼会期间李鹏总理拒绝接见在天安门广场的学生代表。三位学生代表拿着请愿书,跪在大会堂东门外的阶梯上请求李鹏出来与学生见面,长达3小时之久,始终也不为李鹏理睬,因此学生情绪激动,酝酿明天罢课,以示抗议。
我判断,让学生向总理递交请愿书,事前是有预谋的,他们把斗争的目标对准我,把我推到第一线。对“文化大革命”中造反派这一套惯用的手法,我太熟悉了。那时,造反派总是先把领导人引出来,公开亮相,然后再借群众的力量把领导人搞臭。
事态发展很快,有34所大学6万余学生罢课。有的学生占领学校广播室,有的夺了学生会的权,有的要搞大串联,仿照波兰“团结工会”那样,成立“团结学生会”,街上也出现了大批小字报。
我和尚昆去小平同志处,以下是小平同志的讲话要点:
……这些人受西方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的影响,受南斯拉夫、波兰、匈牙利、苏联自由化分子的影响,起来搞动乱,目的是推翻共产党的领导,是国家和民族丧失前途。采取这些措施,行动要快,要争取时间。……我们不要怕被人骂,不要怕人家说名誉不好,不要怕国际有反应,只要中国真正发展起来了,四个现代化实现了,才有真正的名誉。
……四个坚持中有一个人民民主专政,这个手段要用起来。当然,要运用得当,注意缩小打击面。现在要特别注意不要让他们把动乱引到中学中去,稳定中学十分重要。他们会鼓动娃娃起来闹的。工人是稳定的,但其中也有不稳定因素。农民没有问题。
这一场动乱完全是有计划的阴谋活动,……要害是否定共产党的领导,否定社会主义制度。对话是可以对的,但不能纵容错误的行动。纵容不能解决问题,只能助长他们的气焰。要尽力避免流血事件。
这次动乱一出现就是全国性的,我们不可低估。……争取抓紧立法。他们现在就利用宪法中的集会、游行权利来和我们斗。……如果中国允许搞游行,中国这么大,人这么多,360天,天天都会有游行,这怎么能稳定呢?没有稳定就什么也干不成了。如果出现“团结学生会”,就宣布解散。现在他们搞的那一套,都是“文化大革命”造反派搞的那一套,……
……我们还有几百万人民解放军。我们怕什么?罢课的6万学生中,不少是被胁从的,被阻碍不让上课的。他们搞的纠察队是非法的。 ……党的组织要发挥作用,党员、团员要发挥作用。要重申党的、团的纪律。大学、中学、工厂、机关都要开支部大会,还要开大会。
温家宝同志给我来电话,请示邓小平讲话中有些敏感问题是否先不传达。为了缩小打击面,争取一切可以团结的同志,我当即表示同意。
北大学生倡议成立“全国团结学生联合会”,声称“只要不达到目的,就无限期罢课。”
长沙中南工业大学一张大字报称:“解放后四十年是腐败的四十年”,扬言“要成立新的政党代替中共统治”。
小平同志对4月25日讲话稿重要的修改是:
一、上海世界经济导报搞得不像样子,编辑部要改组;
二、耀邦同志是有错误的,他确实也做了不少好事,如提倡改革开放等等;
三、要通过朋友的渠道给吴祖光这些人谈谈心,诚意地打个招呼,劝他们在这场斗争中,尽力克制,不要处于党和人民的对立面。
上海市委贯彻小平同志讲话很得力,江泽民同志亲自处理了世界经济导报事件。4月26日上海市委作出决定,停止钦本立总编辑职务,并向该社���驻领导小组加以整顿。
亚洲华尔街报刊登方励之主张,“如果中国在人权方面没有取得进展,外国公司应当抽走他们的资金”。
4月27日学生游行结束后,各方反映不一:参加游行的学生认为取得很大的胜利;一些老同志、老党员认为政府手太软,制止不力;学校和党政机关里拥护党的骨干分子觉得太窝囊;一些老知识分子和民主党派人士松了一口气,因为政府没有抓一个人,没有发生流血事件;外电也说中国当局对游行采取了容忍和克制的态度。
闹事学生背后一定有黑手,在操纵和指挥。
我去尚昆同志处,他认为局势仍然紧张,已调入北京的38军部分武装力量还不能撤回。
再次召开常委碰头会议,研究下一步制止动乱的措施。准备采取的措施是“稳定北京,继而稳定全国,团结党的骨干力量,争取中间群众”。有信息反映,闹事学生可能再次举行大规模游行,向中央施压。他们准备利用“五·一”节,派小分队到天安门广场发表讲演,制造舆论。继而在“五·四”青年节组织更大规模的游行。闹事学生提出了与政府对话的要求。常委会议决定由袁木同志以国务院新闻发言人名义出面与学生对话。常委很明确,对话是一场斗争,不能把平息动乱的希望寄托到对话上面来,双方都是通过对话,争取中间群众。
闹事学生的口号已经改变,那时口号是“为耀邦平反”,现在口号是“反腐败,反官倒”。事后得知,改变口号是方励之和李淑娴出的主意,通过王丹传到学生中去的。看来,在学生后面有长胡子的人在操纵,已是千真万确的事。
李先念同志很关心我的安全。中央警卫局研究后,让我们一家搬到中南海。
统战部部长阎明复送来一份材料,是陶斯亮(陶铸同志的女儿)与一个自称是“北大温和派学生领袖”的谈话记录。这位学生头头对她说,学生的目的是要通过这次学潮把李鹏从总理的位子上拉下去,否则邓小平之后大权就会落到他的手中。又说,学生对李鹏本人也不是有多么的恨,而是恨那些支持他的老人。
煽动学潮和动乱的非法学生组织“临时学联”改名为“北京高校学生自治联合会”,简称“高自联”。
国务院新闻发言人袁木、国家教委常务副主任何东昌、北京市委秘书长袁立本和北京市副市长陆宇澄与学生代表举行长达3小时的对话,就惩治“官倒”、清理公司、廉政建设、学生游行等问题交换了意见。袁木说,他本人对“官倒”也深恶痛绝,但要清除“官倒”,一靠揭露,二靠制度,游行示威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袁木还对学生说,对党要有个基本估计。这十年我们国家发生了根本变化,说明党的方针、政策是正确的。袁立本说,北京市对游行示威有十条规定,是为了维护社会治安和人民的利益的,未经批准的游行是违反规定的,所以,政府不赞成。袁木还说,我们国家正面临不少困难,如果再不稳定,再动乱,这些困难就更加难以克服。这场对话录了像,并在中央电视台上公开播放。
彭真认为:
一、中央对制止动乱的方针是正确的;
二、要承认27日的大游行学生是占了上风,原因是提出“反腐败、反官倒”的口号,得到不少市民甚至机关干部的支持;
三、目前党和政府要集中力量揭露坏人,让广大群众认清动乱的真面目。
北师大贴出一份题为《老朽下台》的大字报,矛头指向邓小平同志。
北大学生在校内举行中外记者记者会,宣布要争取“学生自治会”的合法性。
赵紫阳谈到社会上对他孩子搞“官倒”的传闻,说如果组织决定要他的孩子退出商业公司,他个人服从组织决定,但他没法去说服自己的孩子。他请求中央派调查组对他的孩子的问题立案调查。
北大张贴大字报说,参加对话的学生代表是学贼。
赵紫阳主持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讨论“五·四”青年节学生可能举行大规模游行示威的预案。会议决定:届时对天安门地区实行交通管制,以保证亚洲银行年会开幕式的顺利进行。对学生游行要进行劝阻,动员机关人员、居民不上街,不参加游行。
关于如何评论人民日报4月26日的《社论》问题,会上有激烈的争论。与会的大多数同志认为,《社论》对稳定全国局势起了积极的作用。尚昆同志说,小平同志是经过反复思考才提出“动乱”的定性,这是中央多年对政治思想工作做得不够的结果。我在发言中说,社会上许多人对动乱的定性不理解,不接受,是因为我们对动乱的真相还揭发得不够。
4月30日,北京市委李锡铭等同志与大学生代表对话,涉及整治“官倒”、政府廉洁、发展教育等问题,对话进行了三个多小时,效果还好。北京经济学院一位学生要求市领导公开自己和家属的收入。锡铭当初进行了答复,他每月收入300元,老伴已退休,每月50多元,一男两女都是一般干部,收入有限。北京工业大学学生要求对学潮有一个正确评价,不能把罢课和游行说成动乱。锡铭说,《社论》中说的“动乱”,是针对别有用心的人说的,同学们不愿听“被人利用”的说法,但确有人想利用你们把国家搞乱。
“上海高校联合会”宣布成立,公告5月2日举行全市高校学生总游行。
(学生组织递交的)请愿书的目的是为“五·四”组织更大规模的游行打下舆论基础,种种迹象表明,学生背后有人在指挥。
我的心情总是平静不下来,为动乱在继续升级,为党内腐败的现象而痛心。这是多年来思想教育薄弱,自由化思潮泛滥的结果。我在想,经济上的私有化与思想上的自由化是什么关系,他们也许是一脉相承的。现在学生攻击我,说“文革”时期,周恩来总理出来见学生,如今李鹏当总理,为什么不敢出来见学生。我也仔细考虑了这个问题。我当然不能与周总理相比,但我是不是为保全自己,惧怕群众。我之所以不出来见学生,是因为我分析了当前形势,认为出来见学生,弊大于利。想当年“文化大革命”初期,国家虽已打乱,但毛主席的威信真比天高,可谓一呼百应,周总理代表毛主席向群众讲话,所以才有作用。如今中央内部意见就不一致,我讲话,讲什么,代表谁。我已识破,学生拱我出来亮相,醉翁之意不在酒,实际上是把我推到第一线,当靶子来打,从而在全国挑起更大的事端。我还考虑,如果我在北京出来见学生,那么各省市的领导人势必也要出来见学生,那他们如何来回答学生的质问。
赵紫阳给政治局写了一封信,要求澄清他两个儿子的问题。信中说:“我有两个儿子在公司工作。一个叫赵大军,在深圳市石化公司下面的技术发展公司工作;一个叫赵二军,在海南一家公司搞工业开发工作”。“社会上关于赵紫阳的儿子倒卖菜单、倒卖粮食、倒卖硅铁之类的传言甚多”。赵紫阳在信中请求政治局责成中纪委、监察部组织,最好请党外人士也参加,一件一件地进行查证。如查明却有违法行为,依法处理,如查明没有问题,也予以澄清。
再次点燃将熄灭之火(1989年5月3日至5月16日)
5月3日下午3时,在人大会堂召开“五·四”青年节70周年纪念大会,赵紫阳发表了讲话。讲话稿事先征求过政治局常委和有关同志的意见,尚昆、锡铭、铁映都不约而同地要求他在讲话中阐明中央“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方针,但赵紫阳没有采纳大家的意见。这也是他要和中央的方针、和小平同志保持距离的表现。
数十名高校学生向中央递交新的请愿书,就对话提出12点要求,核心是在对话中学生要与政府“平起平坐”。如果政府在请愿书规定的期限内不予答复,就要在明天举行游行示威。这完全是沿袭了“文化大革命”造反派的手法。
据各方面的信息,明天的游行已成定局,有迹象表明,一些新闻工作者也会参加。游行的目标是到天安门广场,发表一个“五四宣言”,要求中央或国务院领导人出来接见代表,也不排除故伎重演,指名道姓要我出来接见学生代表。如果真的发生这种情况,权衡利弊,还是由罗干以国务院秘书长的身份出面接待游行者的代表。
5月4日早上8时许,北京各校园的学生队伍开始出发,下午1时左右到达天安门广场。下午3时多,游行学生在广场举行集会,宣读了所谓的“五四宣言”,吹捧这次学潮是1919年“五四运动”的继续和发展,“学生自治联合会”的产生必将对日后民主改革起到推动作用。随后,出乎意料的是,游行的组织者宣布,“请愿活动到此结束,罢课的学生将于5月5日复课”。这说明闹事的学生头头已感到形势对他们不利, 决定暂且收兵了。
赵紫阳下午会见了亚行理事,并发表了讲话。他在讲话中肯定了��加游行的大多数同学是出于爱国的热情,并说中国不会发生大的动乱。这个讲话基调与他昨天在大会上他自己讲的“要旗帜鲜明地反对动乱”自相矛盾。我估计经赵紫阳这一煽动,已经宣布复课的学生,也许会再度闹起来。
事后得知,赵紫阳这篇讲话是鲍彤起草的。会见前鲍彤就迫不及待地把讲话稿交给新华社记者,要他们提前翻译成外文。会见结束后,赵紫阳从口袋里掏出讲话稿交给在场的新华社记者,还郑重其事地交代,不管刚才我怎么讲的,你们找这个稿子发,一个字也不能改。鲍彤还怕不落实,亲自向新闻界负责人打了三个电话,一是告诉新华社要全文发表,不要删节;二是告诉人民日报要在显著位置登出,并大量报道对讲话的正面反映;三是告诉广播电视部、广播电台和中央电视台要在当晚全文播出,并且要连播三天。这充分说明,从这个时候赵紫阳就已经公开站在党中央的对立面,站在邓小平路线的对立面。
中央顾问委员会秘书长李力安给我来电话,说中顾委委员们讨论了小平同志4月24日的讲话,认为当前形势十分严峻、完全同意小平同志的讲话和25日常委碰头会的意见。中顾委同志建议,中央必须旗帜鲜明,斗争要讲究策略,争取团结绝大多数。
赵紫阳已向政治局发出正式信件,要求中央监委立案对他两个儿子进行审查,并作出结论。
今天还有约500名记者上街游行,他们打着“开放报禁”等横幅,喊着“恢复钦本立职务”的口号。
在4月27日大游行之前,学生口号是要为胡耀邦平反,要为资产阶级自由化平反,矛头直指党中央,直指小平同志。到27日以后才打出“拥护共产党,拥护社会主义,反对腐败,反对官倒”的旗帜,这不过是一种手法,即打着拥护党的旗号反对党。这也使人怀疑,在学生背后有长胡子的人在指挥。
政治局委员,中央组织部长宋平同志来我处,他对当前局势极为忧虑,他认为目前的动乱是长期自由化思潮泛滥的结果。
果然不出所料,赵紫阳在亚行的讲话发表后,北京市机关和高校都认为中央方针变了,已动员起来的高校政治思想工作队伍已处于瘫痪状态。闹事骨干受到鼓舞,正在蠢蠢欲动。北京大学散布北京市领导人欺上瞒下、谎报军情的流言蜚语。北京市委和高权的同志甚至担心“文化大革命”初期的悲剧是不是又要重演。当时北京市委执行中央的指示,派了工作队,后来被毛主席打成“资产阶级反动路线”,从此之后他们的身心都受到严重的迫害,故至今尚心有余悸。
5月6日下午,我邀请北大、清华、北师大、人民大学、理工大学和第二外国语学院等大学的党委书记和校长来中南海座谈。学校的领导同志一致认为,人民日报4月26日社论的定性没有错,起到稳定局势作用,并使基层领导有了底。小平同志讲话口头传达后,明确了中央的政策,大家有了精神支柱。
他们强烈要求中央的声音要保持一致。他们一致认为,希望党中央在政治是非问题上要旗帜鲜明,不要把基层的同志卖了,在“文化大革命”初期就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基层同志紧跟中央,中央政策一变,基层领导都执行了修正主义路线,又挨批,又挨斗,好不冤枉,所以,至今心有余悸。他们估计,今后学校的斗争可能由街头转入校内,闹事学生组织斗争焦点是要争取政府承认其合法性地位。
杨尚昆来对我说,赵紫阳要改变动乱的定性,认为定性高了。尚昆不同意他的观点。我对尚昆说,实际上赵紫阳早已淡化了对“动乱”的定性,但我绝不能同意在淡化的口号下改变对“动乱”的定性。
广播电视部部长艾知生托人传来消息:今天中共中央宣传口开了会,有新华社、人民日报、中央电视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宣部、广电部等单位的负责人参加,胡启立、芮杏文、阎明复到会,由胡启立传达赵紫阳的指示:学潮以后,主要是推进改革,学生们担心的是改革停顿,走回头路,表层是反腐化。不仅是经济改革,而且是政治改革。民主化。要积极推进改革进程,包括透明度、公开化。“文革”前,不透明,只向好处想,现在直向坏处想,有些人把问题看得过于严重。不能把学潮说成是政治思想薄弱。一小撮人跳动,这样总结不行。这次舆论主要是要求改革,慢了不满意,舆论要向改革这个方向引导。反自由化与四个坚持是同义语。关于民主、自由,不要一听就是自由化,民主、自由、人权是世界潮流,新闻自由成为焦点。违背潮流不行。要保证新闻自由,不能违背人民的意愿。
这两天新闻报道本来就向动乱分子一边倒,赵紫阳还嫌不足,还要新闻界把动乱分子再次煽动起来。
5月8日下午,赵紫阳主持了中央政治局常委会,听取了中央关于制止动乱小组前一段工作总结和下一段工作布置的汇报。赵紫阳在常委会上说,如果北京高校进行改选,即使一些闹事学生当选上台,也没有大的关系。因为这些人在广大学生中没有威信,在台上久不了。这是赵紫阳变相承认非法产生的学生组织,与学生把今后对政府斗争焦点放到承认学生自治组织的意图不谋而合。事实说明,赵紫阳已经离开中央的方针,走的相当远了。与会的几位同志发言都讲,学生会不到改选期,在动乱气氛下改选,实在不正常。与会同志不同意赵紫阳的意见,认为不能放弃学联和青联的领导权。
5月9日下午,有1000多名新闻工作人员签名的信件,要求与中央管新闻的负责同志对话,期待把新闻改革推向一个新的高度。同时“高自联”通告,已宣布的复课决定作废。
5月10日上午,赵紫阳主持召开政治局全体会议。原定会议的议题是讨论对戈尔巴乔夫访华的方针。在政治局讨论完戈访华问题,会议即将结束的时候,赵紫阳突然提出处理学潮的几点意见:
一、非法学生组织虽不能承认,但学生会改选不可避免;
二、新闻开放势在必行;
三、抓廉政措施,审计五大公司并交人大审查;
四、取消对领导同志的特殊供应。
我说,赵紫阳讲的这几条意见常委都没有讨论过,紫阳讲话不能代表常委。紫阳讲话的要害是通过新闻开放进一步煽动动乱。把对动乱的处置权由党中央转到全国人大常委会,已显露出要夺中央常委权的端倪,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在政治局会议结束的第二天,江泽民同志由上海市委副书记曾庆红陪同去赵紫阳那里,向他汇报了上海市委处理世界经济导报问题,请中央对上海市委予以支持。面对江泽民同志的请求,赵紫阳竟说:“我也不给你们压力,我就说不知道。”赵紫阳的态度哪有一点共产党总书记的味道。难怪以后江泽民同志说,赵紫阳的讲话对我们这些在地方工作的同志简直是如雷轰耳,不可理解。
次日,香港右派报纸上登出赵紫阳不支持上海市委处理导报的消息。这就令人怀疑,赵的身边有奸细。
5月11日上午,邓小平同志的秘书王瑞林给我来电话,传达小平同志的意见。小平同志说:没有4月26日社论,就没有今天形势的缓和,要李鹏坚决顶住来自内外的压力。
晚上7时半,应王震同志的邀请,我到他家谈话。他强调四个坚持,建议开一次类似1960年中央召开的六千人大会,来统一党内思想,解决动乱问题。
这两天形势很不平静,北京有1万多大学生上街游行,支持新闻工作者。山西闹事者冲了省政府,在海南省海口市也发生了冲击省政府事件。北大学生正在酝酿新的行动。天津有500名学生骑自行车到北京支援动乱。
5月12日中午,在北大、北师大相继出现王丹、熊焱、柴玲、吾尔开希等人签名的绝食通知,要学生明天到天安门广场去绝食。目的是:要求新闻自由,取消报禁,政府与学生对话和促进民主化进程。
晚上,苏晓康、郑义、包遵信、刘再复、远志明、王鲁湘等40余人在红庙一家旅馆开会,议定5月15日发动知识界大游行,公开发表一个宣言,叫“五·一六宣言”。
5月13日上午10时,我去首都钢铁公司开座谈会。党委书记、总经理和五位工人代表发言。他们对学生游行,造成社会动乱是不赞成的。一位青年工人发言,对学生又有些同情,因为对政府官员中腐败现象,社会中分配差距拉大也不满意。从这里看出动乱的组织者是巧妙地利用了青年学生和工人这种不满情绪来为他们的政治目的服务。把两种不同性质的问题混淆在一起,用心十分恶毒。
据反映,北大、清华和北师大等十多所高校的2000余名学生今天到天安门广场流行,并护送300多名学生前来绝食。
下午3时,北大100余名学生打着“戈尔巴乔夫,北大欢迎你”的横幅,到苏联大使馆,递交一封邀请戈尔巴乔夫到北大去讲学的信。苏联大使馆接受了这封信。
赵紫阳向小平同志提出,他主张对学生采取对话,通过人大常委会讨论,增加透明度来解决学潮问题。小平同志讲:惩治腐败,说了不少的话,但没有认真贯彻。搞提高“透明度”,怎样“透法” 要研究,不要被人家利用了。非法学生组织不能承认。小平对赵紫阳说,我现在感到很疲劳,脑子不够用,耳鸣得厉害,你讲的���我也听不清楚。实际上小平同志用很清楚的语言否定了赵紫阳要在新闻上搞“透明度”的做法。
5月14日下午4时,李铁映、阎明复、尉健行在统战部与首都高校学生和绝食学生代表进行对话。学生演了一场闹剧,要求中央承认学生是爱国行动,坚持为动乱平反,坚持此次对话要进行电视现场直播。李铁映说,中央只能承认学生有爱国热情,但学生的行动是错误的。结果谈判被迫中断,学生仍然坚持绝食,拒绝撤离天安门。
经他报告才知道,这次对话是经过自由化分子李洪林、于浩成、包遵信等12人在闹事学生和统战部之间当中间人,说服了阎明复而后组织的。
光明日报原总编辑方恭温又如今于浩成等12人,与天安门广场绝食学生代表王超华商谈,共同起草一份对时局的紧急呼吁,要点仍然是要求承认学生是爱国行动,要求政府承认非法的学生组织,严家其、温元凯还跑到广场为绝食学生打气。
由于学生拒绝撤离广场并进行绝食活动,今晚天安门广场不能完成清场,因此,已不能按照惯例,在人民大会堂东门外广场为国宾举行欢迎仪式,而改在大会堂内为戈尔巴乔夫举行欢迎。中国这样乱,竟无法正常安排接待一个大国元首的欢迎仪式,真把中国人的脸丢尽了。
晚上,严家其、戴晴、于浩成、李洪林、苏晓康、温元凯等12位知识界人士到天安门广场,向绝食学生宣读他们的《我们对今天局势的紧急呼吁》,表示这是一场 “爱国民主运动”,“将开创中国政治体制改革、政治多元化、民主化潮流的新纪元。”
北京高校再次停课,上街游行。晚11时,在天安门广场聚焦10万人以上。
5月15日,由于广场内外秩序大乱,欢迎戈的仪式连在大会堂内举行也不可能,临时改在首都机场进行。杨主席为戈尔巴乔夫举行欢迎仪式,连红地毯也没有来得及铺上。车队为了避开天安门广场,由北面绕道到达钓鱼台国宾馆。
就在为戈举行宴会时,广场上的学生队伍,也有打着工人旗帜的队伍,四次冲击了人民大会堂。在席间不断传来广场的消息:中央如不答应学生要求,有的人就要在人民大会堂前自焚,以示抗议。这是他们利用戈尔巴乔夫访问来要挟政府。
5月16日上午,邓小平同志和戈尔巴乔夫在人民大会堂会晤。就在中苏最高级会晤之际,人民大会堂东门和北门外广场上的绝食学生和各种各样搞动乱的人不断冲击大会堂,叫喊声震耳欲聋。就在小平同志为戈举行宴会时,动乱者冲击仍未停止。
下午,赵紫阳在钓鱼台国宾馆与戈尔巴乔夫会见。在会晤中,赵紫阳除了谈中国经济体制改革之外,还大谈政治体制改革。出乎意外地,赵紫阳介绍了邓小平在中国的领导地位。赵紫阳说,邓小平同志虽然不是中央政治局的常委,但十三届一中全会作出郑重的决定,在最重大的问题上都要经过邓小平的同意,中国仍然是邓小平掌舵,在处理重大问题时总是向他通报,向他请教。他选择这样一个时机,讲这一段话,其用意耐人寻味。这是赵紫阳向天下昭告,1988年的经济混乱,小平同志要负责;当前政治动乱,小平同志也要负责。而他只是名义上的总书记,不过是按照邓小平的指示办事的。
天安门传来消息,说已有学生因绝食而晕倒,据说已近600多人,有的生命处于垂危状态。
“首都工人自治联合会”(简称“工自联”)宣布在天安门成立。他们用高音喇叭反复播放“美国之音”,扬言要打倒“专制独裁”,“推翻共产党的统治”。该会登记人员只有401人,后经查证,其中多数是被工厂开除的人员。
北京戒严(1989年5月17日至5月31日)
5月17日上午,我接到小平同志办公室的通知,小平同志邀请全体常委于下午4时到小平同志处开会。这是一次正式的中央政治局常委会,全体常委:赵紫阳,李鹏,乔石,胡启立,姚依林同志出席,杨尚昆同志列席,王瑞林同志担任记录。小平同志作了重要讲话,以下是根据我当场笔记整理的摘要:
形势很严峻,问题出在党内。全国出问题都是受到北京的影响,因此,要解决问题,先从北京解决起。继续发展下去,肯定很快就蔓延到全国。……社论是正确的,转折点是赵紫阳5月4日的那篇讲话,使人们看到了共产党中央不一致,学生就闹得更激烈了,很多的人向学生靠拢。
……现成的例子就是匈牙利,一闹就让,让了一步再闹,再让第二步,还是不满足,再让第三步,永远不会满足,除非共产党垮台。中国搞自由化的人也一样,不达到目的,是不会罢休的。
……我想的办法是戒严,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够在较短时间内是动乱平定下来。……戒严就是要动用军队,军队也要教育好,只要不搞打砸抢,军队也不还手。如果冲突起来,碰伤一些人也是难免的。要安定全国,必须首先安定北京。戒严首先要保护党中央、国务院、重要的政府部门的安全,要保护公用事业的安全,要保护通讯部门和电台的安全。……实行戒严如果是个错误,我首先负责,不用他们打倒,我自已倒下来。
……北京变成全国性动乱,比 “文革”还厉害,“文革”实际上是有领导的,是毛主席领导的。现在好像是来了第二次“文化大革命”,但共产党放弃了领导。动乱的真正口号出来了,就是丢掉共产党,丢掉社会主义。
……你们常委办公室里有奸细。我倒要看看,这次是谁走漏消息。
……要阻止外地人到北京来,也不要让动乱蔓延到外地去。攻新华门难道不是动乱,攻大会堂难道不是动乱,动乱已经是事实了嘛,不要就这个问题再争论了……
全国已有27个城市的170多所高校发生游行示威,武汉搞动乱的学生占据长江大桥,京广铁路被堵塞。北京社会秩序已陷于混乱,“高自联”等非法组织继续占据天安门广场,声称已有3000人绝食。街上不时出现游行队伍,不时高呼“打倒邓小平”、“拥护赵紫阳”、“赵紫阳万岁”的口号。
非法学生组织纠察队阻拦来往天安门和中南海附近的行人和车辆。
中国民盟、民建会、民主促进会、九三学社等民主党派致函赵紫阳,认为“这次学生的行动是爱国行动”。
团中央、全国青联、全国学联发出呼吁书,“恳请同学们珍惜和爱护自己的身体,停止绝食”。
5月18日11时在人民大会堂,我和李铁映、李锡铭、阎明复等同志会见了绝食学生代表。鉴于“文化大革命”中经常发生领导接见造反派时,往往不时打断或不让领导把话讲完的情况,会见一开始,我就和学生“约法三章”。对这场重要的谈话,根据当时的记录,摘要如下:
(王丹)在这里,我把我们的要求再明确一下: 一、肯定这次学生运动是民主、爱国运动,而不是所说的动乱;二、尽快对话,并现场直播。这两点如果政府现在能圆满地回答的话,我们可以去现场向同学做工作,撤离广场。
(吾尔开希)我们提出:第一,要求下面肯定这次学生运动,要全面地否定 “四·二六” 社论,否定是动乱。然后,可以有几种办法:一、请赵紫阳同志或李鹏同志,最好是赵紫阳同志到广场去给同学直接讲话。二、人民日报发个社论,否定“四·二六”社论,向全国人民道歉,承认这次学生运动的伟大意义。
(熊焱)我们认为,不管政府方面还是其他方面,是否承认它是爱国的民主运动。历史都会承认的。但是,为什么还特别需要政府承认呢?这代表了人民的一种愿望:想看看我们的政府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政府。我们都是为共产主义而奋斗的人,都是有良心的人,有人性的人,为了解决问题,什么面子都应放下来。政府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人民是会拥护的。
(王超华)同学们是在自觉地搞一场民主运动,争取宪法赋予的权力。如果仅仅说是“爱国热情”,那么,在这种热情下,运动中什么事也会干出来的,无法使这次运动中做到理智。
(李铁映)这次学潮发展到这样的规模,这是我们不愿看到的。因为,实际上已经形成了全国范围内的政治事件,在社会上产生很大反响,事态还在发展。关于对这次学潮,我认为,广大学生表现了爱国的精神和爱国的愿望。但是事情不能完全凭自己主观的想法和 良好的愿望,而要看事态的发展和经得起历史的检验。在今天的中国,没有一个稳定的局面,什么事请都吹了。 中华民族的振兴,只不过是一句空话。
(阎明复)我想,问题的“最终解决”和绝食要分开。我相信问题是会“最终解决”的。现在,同学们自发产生的三个组织,对局势的影响力是越来越差了,事态的发展不是按你们的意愿进行的。
(李鹏)……无论是政府,还是党中央,从来没有说过广大同学是在搞动乱。我们一致肯定大多数同学的爱国热情,愿望是好的。你们提出的有些意见也是政府希望解决的问题。……现在有不少社会闲杂人员,纷纷打着学术的旗号到北京来了,使局势更加混乱。北京已陷入了无政府状态。……动乱,中国出现过多次,都给国家和人民带来严重的伤害,我们绝不允许这种悲剧重演。同志们提出了两个问题,都是关于这场事件性质问题,我是理解的。我作为政府总理,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不隐瞒自己的观点。但是我在今天这个场��不讲,我会专门讲这个问题。……
临散会前,吾尔开西还演了一场闹剧。声称自己心脏病复发,学生把他抬上担架,搬来氧气瓶,给他上氧气,抬出了会场。
杨尚昆同志举行了中央军委扩大会议,传达中央常委关于戒严的决定。中央军委下令,调北京军区5万人进京执行戒严任务。要求其中3万人于19日晚进北京,另决定调沈阳军区2万人进京,先下达预先号令。
5月19日凌晨5时许,由中央办公厅统一安排,赵紫阳由中办主任温家宝陪同,我由国务院秘书长罗干陪同,分乘两辆救护车去天安门广场,看望绝食同学。赵下车以后,站在学生中间拿个话筒,满面愁容地对围住他的学生说:“我们已经老了,无所谓了”,“相信学生提出的问题终究是可以解决的”。赵还故作姿态,向学生鞠躬致敬。赵是在作孤注一掷,向学生公开了党中央的分歧���进一步煽动学生的对抗情绪。
上午10时左右,我们应邀到小平同志处开会,参加会议的有陈云、先念、尚昆三位老同志,三位常委李鹏、姚依林、乔石,人民解放军三总部的迟浩田、赵南起、杨白冰,还有秦基伟、洪学智、刘华清三位老红军参加。邓小平同志在会上讲了六点意见:
一、这次动乱,问题出在党内。中央有两个司令部,名义上看是李鹏和赵紫阳,实际上是我和赵紫阳。
二、动乱到今天,不能再退了。谁要退,谁就是逃兵。赵紫阳与戈尔巴乔夫谈话,把一切责任都推给我。广场放起鞭炮,打倒邓小平。打,我也不退,要斗到底。
三、扭转动乱局势,我提出戒严。只有戒严,才能保护人民,保护学生,把损失减到最小,最快恢复正常秩序。戒严步骤要稳妥,要尽量减少损伤,但是要准备流点血。
我们这些人,都搞过学生运动,也算有经验。知道在前头闹的勇敢分子,不是核心人物,真正的核心是那些摇羽毛扇的。要让这些核心的人,在戒严时期露出头来。赵紫阳周围的人还要搞名堂,这很危险。鲍彤先隔离起来,切断他的对外联系。什么“高自联”、“工自联”,都要宣布非法,取缔,绝不能手软。戒严要多久时间,现在定不下来。总之,要到一切恢复正常为止。
四、开一次政治局扩大会议,会议任务就是解决中央领 导问题,决定总书记和常委补充人选。非常时期,开300多人的会,也不方便。政治局的人参加,还扩大到老同志和军队的人,不超过40人,宁缺勿滥,不允许有里通外面的人参加。
我这个人,错误也不少。选了两个人,都选得不安。两个人的问题都出在自由化上。两个人都搞改革,耀邦比我还急,具体办法不多。赵紫阳是说得多、做得少,历来借我的名,搞自己的一套,借改革开放搞自己名堂。这不能让,改革的旗帜要由我们来举。
五、新班子可基本定下来。李鹏继续当总理。我提出江泽民当总书记,江泽民这个人有思想、有能力、也有魄力,可担起这个责任。胡启立不能留在常委了。宋平符合进常委的条件,熟悉党务,熟悉人的情况,可以帮三年。
六、舆论不可小看,要让绝对可靠的人掌管起来。中央要成立宣传小组,常委直接管起来。要立刻派人进驻电台和电视台,对戒严要及时宣传报导。
十三大从理论到实践是正确的,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是对的,不能因为动乱而发生动摇。动乱是坏事,坏事可以变成好事。解决好了,能保持10年,甚至20年的稳定,中国就大有希望了。
与会的同志对小平同志的讲话,都一致表示拥护。
晚上10时,在总后礼堂,召开了首都党政军干部动员大会。会前我请启立同志去请赵紫阳出席会议并讲话。赵以身体不适、头晕为由拒绝参加。我让胡启立再次去请赵紫阳主持会议,不作讲话,至少出席一下会议,以表示党中央的一致。令人遗憾的是,赵紫阳仍拒绝出席会议。
赵紫阳拒绝出席这样一个关键性的会议,再一次在全国和全世界面前暴露和他与党中央的决裂。赵紫阳犯下了分裂党的不可饶恕的错误。
北京形势有进一步恶化的迹象,广场有人宣布,有20万人静坐反对昨晚的首都党政军大会。
5月20日下午成立了中央宣传工作小组,有丁关根、王忍之、曾建徽、袁木、何东昌、王维澄等同志参加。我召集他们开了会,要求重点抓好人民日报、中央广播电台、中央电视台和新华社四大新闻单位,保持正确的舆论导向。在戒严期间,必要时,中央可派代表进驻人民日报,加强新闻监督。
戒严部队进城受到极大阻力,西面来的部队被人群围堵在八宝山,南面来的部队被围堵在南苑,东面来的部队被围堵在通县,北面来的部队被围堵在北太平庄。惟一成功的是从河北沙河县乘火车到达北京车站的2000余人,但部队一下车,就被动乱分子包围,困在北京车站动弹不得。
有人在北京街头散发冒充人民日报号外的传单,说“我们以极为悲痛的心情”,“公布一个绝对真实的消息,赵紫阳总书记的权力已被剥夺”,“军管迫在眉睫”。
胡启立同志给中央常委写信,表示赞成杨尚昆在19日大会上讲的,解放军绝对不是针对学生的,他希望不发生流血事件。对此信,姚依林批示,要尽可能做到不流血,但不能要求完全不流血,不动武,那将束缚自己的手足。
社会上有人散发一份以首都知识界为签名的传单,要求人大常委会召开紧急会议,“弹劾李鹏,以解国忧”。
戒严令发布后,仍有数万人在天安门静坐请愿,“高自联”、“工自联”和“绝食团”联合声明:第一,全国人大召开临时大会,罢免总理李鹏,罢免国家主席杨尚昆。第二,反对军管,抑制军队进城。
许多不明真相的学生和群众在通往市中心区的各路口设置障碍物,阻拦执行戒严任务的解放军和武警部队官兵,还向他们投掷石块和酒瓶,严重干扰了戒严部队按时到达戒严地点。
5月21日10时,我和乔石去尚昆处。尚昆决定让受阻部队原地休整三天,进行思想动员,同时调后续部队进军队,形成大军压境之势。
邓小平同志处传达他的意思,要等大军进入北京后,再开政治局扩大会议,这样可以避免冲击和干扰,才能开得更有把握。
晚7时许,聂荣臻元帅对来访的中国科技大学朱忠之等11位同学说,所传中央的决定纯属谣言,军队到北京完全是为了维护首都的安定。他要求同学们为了国家的尊严,尽快撤离天安门广场,返校复课。
晚9时,徐向前元帅在住地接见7名学生代表。徐帅说,请同学们不要听信谣言,尽快返校复课,以理智态度协助政府平息事态。
戒严令已下达50多个小时,部队仍未进入北京市城区中心地区。
小平同志对稳定军心很重视,认为这是大局,要求妥善处理好。
人大常委中有人要求召开会议讨论“学潮”的问题,已得到一些常委的支持。
中办报告,人大召开了委员长会议。因为万里委员长已出国访问,会议由彭冲副委员长主持,不少副委员长在发言时情绪激昂。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次委员长会议上,有的人要求国务院派负责人出席委员长会议,对总理发布戒严令作出解释。对部分人大常委的动向,无论如何不能掉以轻心,简单处理。在关键时刻,必须发挥党对人大的领导作用,引导他们拥护中央的正确决策,不能放任自流。
5月22日晚上8时至11时,我和乔石、姚依林、杨尚昆在中南海勤政殿,听取了人大常委副委员长中党组成员的意见:
一、在戒严过程中不发生流血,军队不进入北京城市区;
二、由人大常委和学生谈判,承认学生是爱国运动;
三、请万里回国,主持人大常委会,听取国务院关于戒严的回报。
在天安门广场谣传政府要动用解放军镇压滞留在广场上的20万学生,有人危言耸听地说:今天下午中央开会作出决定,不惜一切代价镇压广场上的20万大学生,腾出首都各大监狱关押被捕学生,而且今晚就要开始行动,明晨5时由环卫工人清扫天安门广场。
北京市政府和戒严指挥部发布通告,指出首都生产和生活已相当混乱,少数不法分子借机制造事端,阻拦车辆,扭打军人,非法设立哨卡,对行人搜身。更有一伙社会上的流氓痞子组成的摩托车队,号称“飞虎队”,在大街上横冲直撞,耀武扬威。
邓颖超同志发表了告全市市民书,态度明朗而亲切。她说,这次解放军进城是为了维护首都的正常秩序,希望广大同学和市民大力支持。她还在告市民书上郑重签上自己的名字。
上海6000余学生于今晨4时占领了苏州河5个桥头,市区南北5条主要干道被堵塞。武汉2万名大学生游行到武钢门前,数百名学生冲进炼钢厂,煽动工人罢工。
中顾委许多老同志对当前局势十分关心,忧心忡忡,但苦于不了解政治局常委决定情况。看来,中央有必要向中顾委通气。经我同薄一波同志商量,决定中顾委召开��次会议,由我代表中央向老同志就当前的局势和中央常委的决定做一通报。
小平同志同意就当前形势和中央决定问题向老同志和各省市、各部委领导同志作通报,并要尚昆同志召开军委扩大会议,向军队领导干部作通报。
5月23日上午,陈子明、王军涛在社科院召集会议,宣布成立“首都各界爱国委维宪联席会议”,会议决定“维宪会”由王军涛、王丹主持。推选柴玲为“保卫天安门广场指挥部”总指挥。会议决定,坚决不撤离广场,准备进行长期斗争。
自5月24日始,我和乔石、依林、尚昆、宋平同志分别与各省市领导同志谈话,通报动乱发生的经过和中央的决定,并征询他们对中央决定的意见。我分别和上海的江泽民同志、广东的叶选平同志、天津的李瑞环同志、河南的杨析宗、程维高同志谈话。江泽民同志态度十分坚定,拥护中央决定,认为中央决定也是对上海的支持。河南省委书记杨析宗表现出对赵紫阳有些同情,希望中央能宽大处理。其他同志都表示坚决拥护中央的决定。
同日,尚昆同志还召开了军委扩大会议,各军兵种、大军区负责人70余人参加。另外姚依林同志还分批同国务院各部委负责人谈了话。
晚上,我主持常委碰头会。大家认为,对在幕后指挥动乱的那一些坏人,目前还不宜马上下手采取行动,重要的是掌握确凿证据。
5月25日上午,我主持常委碰头会,研究解放军进城受阻的问题。确定近期要大力宣传解放军形象,取得广大市民的理解和支持,使解放军能够顺利进城。
下午,香港新华社分社许家屯来看我,我虽然很忙,但仍抽空与他谈了话。他没有针对当前动乱局势谈什么意见,而提出想在福建搞新的经济开发区,有点不识时务,言不及意。我看这位公开颂扬资本主义优越性的许社长,是来摸中央底的。
解放军戒严部队指挥部发出《告北京市民书》,提出解放军是人民的子弟兵,来北京市维护首都治安,恢复正常秩序,希望广大爱国学生和社会各界人士能充分理解,给予协助和支持。这几天戒严部队利用进城受阻的机会,开始内部整顿工作。有些部队来的匆忙,缺乏思想动员,需要对官兵传达和宣传中央的决定,使每个战士对自己执行戒严的光荣而坚决的任务有充分的理解。
彭真说,搞资产阶级自由化是违宪的。这次游行示威就是动乱。全国人大是代表11亿人民的,不能服从搞游行示威的那一小部分人。
5月26日上午,陈云同志主持召开了中顾委第11次常委会议,传达学习了党中央和国务院关于反对动乱、维护社会安定的一系列重要指示精神。
陈云同志在会议上作了重要讲话:关于反对动乱问题,我讲两点意见:
第一,现在是关键时刻,不能后退。如果后退,两千万革命先烈用人头换来的社会主义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就会变成资本主义的共和国。
第二,我们作为老同志,现在就是要坚决拥护以邓小平同志为核心的中国共产党,坚决拥护李鹏同志代表中央政治局常委会在首都党政军干部大会上的讲话。同时,要主动地多做干部和群众的工作。
宋任穷同志简要通报了最近一个时期中央为反对动乱、稳定局势所采取的措施以及党内斗争的一些情况。与会同志一致表示,完全同意陈云同志讲话,坚决拥护以邓小平同志为核心的党的领导,坚决拥护李鹏、杨尚昆同志在首都党政军干部大会上的讲话,坚决拥护共产党、国务院为制止动乱、稳定局势而采取的重大决策和一系列果断措施。
会上,部分老同志发了言:
(薄一波)……现在出现的这场动乱,是极少数人有计划有预谋地制造的,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否定我们党的领导,否定社会主义制度。我们一定要有明确的认识,不能有丝毫含糊。对于广大学生的爱国热情要给予肯定,对于他们提出的惩治“官倒”、消除腐败等正确意见,要认真倾听和采纳。对于那些极少数搞动乱的人,必须坚决斗争,彻底揭露他们的政治阴谋。
(宋任穷)……起初学生都比较平静。后来,学生也闹起来了,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赵紫阳同志在接见亚行会议代表时的讲话,根本不提“四·二六”社论,完全另讲一套。学生们看到中央的意见不一致,加上中央新闻媒介的倾向不好,便上街声援北京的学生,实际上是被煽动起来的。赵紫阳同志与戈尔巴乔夫会谈时把一切责任都推到邓小平同志身上。第二天,学生们游行喊的口号,便集中到打倒邓小平,限期解散中顾委、结束老人政治等等。说明他们背后是有人在操纵。
(余秋里)……关系到我们党生死存亡的 时刻,在大是大非面前,我们共产党员不起来讲话,那就等着被人家砍头!这是一场尖锐的斗争。闹动乱的人喊的口号是打倒邓小平、打倒杨尚昆、打倒李鹏。一个是军委主席,一个是国家主席,一个是国务院总理,统统打倒就等于职权被他们夺去了。……
(陈锡联)……他们攻击矛头击中指向邓小平和李鹏同志,还喊出了限期解散中顾委的口号。目的就是要否定党和政府,不要社会主义。这无论如何是不能允许的!
(陈丕显)……我想,制造动乱的那些人,其策略是想利用我们避免流血的方��,把我们拖垮。
(胡乔木)……现在是关键时刻,我们要挺身而出,继续履行我们的誓言,为保卫党的事业而斗争。要特别注意和中央保持一致。
(肖克)……我相信公安干警和武警是可以维持秩序的。所以,我对军队进京有保留,担心发生流血事件,所以,我在七人联名信上签了名。
(伍修权)……我建议,先礼后兵。先发一个通告,学生应该赶紧自动回校,如果再不识大体,那么,我们要采取强制措施了。流血恐怕难以避免。问题是流血多少。
(杨得志)……那几天情况非常紧张,军队受阻,一旦出现流血事件,恐怕更不好办。因此,我们七人联名给戒严部队写了封信,请他们转给中央。……
彭真同志送来一个他对人大副委员长们讲话的稿件。他认为从法律的角度讲,人大本身也不能违反宪法。人大无权撤销总理按照宪法规定行使的戒严权力。搞游行示威、写大小字报妨碍了公共秩序和诽谤他人,也是违反违法的。现将他的讲话摘要如下:
这次学生游行的动机是好的,目的是为了克服工作中的缺点失误,把国家的事情办得更好,这同我们的要求是一致的。但是,他们所采取的手段、方式不大妥当。这不怪孩子们。对极少数阴谋家、坏人乘机制造动乱的险恶用心,警惕不够。现在思想比较乱,有各式各样的口号、看法、纲领等等。问题旷日持久得不到解决。思想怎么统一?
我们有宪法和法律,必须以事实为根据,以宪法和法律为准绳来统一思想。不能再像“文化大革命”那样“和尚打伞、无法无天”了。在我国搞资产阶级自由化的行动,是违宪的。搞资产阶级自由化,即否定社会主义制度,主张资本主义制度,是根本违反人民利益和历史潮流,为广大人民所坚决反对的。统一思想,这是总纲。这一条不解决,思想不可能统一,问题无法解决。党内的问题也是发生在这里。
公民行使自由和权利的时候,不到损害国家的、社会的、集体的利益和其他公民的合法自由和权利。现在闹得连国事活动都不能正常进行,闹得连走路、上下班都成问题,首都还有什么秩序?还能说没有损害国家利益、社会利益?还不是动乱?我们谁要认为这种行动还不是动乱,实际上等于鼓励全国各地都可以这样闹,那还怎么进行改革开放,进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有的人嘴上讲法制,实际上不仅自己践踏宪法和法律,还煽动别人违反宪法和法律,请学生们和各界群众提高警惕。
人大常委彭冲签发电报请万里同志中止对美国的访问,立即回国主持人大会议,赵紫阳虽已自动停止工作,却又在电报稿上签字同意。我认为万里同志不宜马上回来,否则势必为那些支持动乱或反对戒严,或不明真相的人所利用。
万里同志已提前结束对美国的访问回国,今天凌晨3时回到上海。中央派丁关根同志到上海迎接万里同志,向他传达中央5月17日会议情况,特别是小平同志的讲话。万里的态度是很重要的,因为动乱分子的“后台”赵紫阳垮了,他们把希望寄托在人大常委会身上。
5月27日,万里同志在上海发表谈话,说由于健康原因,提前结束对美访问。回国后又从多方面了解国内的情况。坚决拥护常委重要决定,完全同意李鹏和尚昆同志5月19日的讲话,认为国务院根据宪法决定在北京部分地区实施戒严,是完全必要的。万里是现职的人大委员长,他的讲话对稳定局势是有利的。
晚上,常委开碰头会,决定由乔石、宋平同志筹备政治局扩大会议和中央全会。会议要求北京市在三四天内清理天安门广场,以维护社会正常秩序和保证会议的顺利召开。会议决定对赵紫阳的秘书、有重大泄密嫌疑的鲍彤进行审查。
虽然我们还没有完全掌握制造这场动乱的指挥系统,但是可以肯定广大参加动乱的学生是受蒙蔽的,在他们背后有长胡子的人,在背后操纵的人有国际背景也是可以肯定的。
一条重要的线索是以赵紫阳为总后台,他的秘书鲍彤所亲自领导的中共中央政治体制改革办公室,这是中国搞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总指挥部。受政改室领导的“三所一会”则是宣传自由化、组织动乱的急先锋。这“三所一会”是指国家体改委经济体制改革研究所、国务院农研中心发展研究所、中国国际信托公司国际问题研究所以及北京青年经济学会等四个单位。他们所抛出的六点声明,也成为后期煽动并指挥动乱的纲领性文件。他们明确地宣称,这次动乱是一场“爱国民主运动”,反对采取“军管”行动,立即召开全国人大 “特别会议”,立即召开“共产党特别大会”,对政治局工作进行审查。而这个纲领性文件是由陈一谘与鲍彤密谋后形成的。
另外一条线索是“精英”们从后台跳到前台直接指挥动乱。其中最明显的是5月19日由陈子明、严家其、包遵信、王军涛、周舵等12人参加的蓟门饭店会议,研究成立“首都各界爱国维宪联席会议”,明确提出“精英讲话影响学生”,“学生讲话影响民众”。5月23日上午,陈子明、王军涛在中国社科院召开会议,成立所谓的“首都爱国维宪联席会议”。从5月23日至6月3日,这个“维宪会”一共开了11次会议,成为指挥天安门动乱和暴乱的实际的司令部。在天安门广场搞动乱的主要学生头目,如王丹、柴玲、吾尔开希、李录、封从德等都参加过“维宪会”的会议。
第三条线索,作为这次动乱中活动最频繁、出头露面最多的学生领袖之一王丹,是直接受命于北大教授方励之、李淑娴夫妇的。
还有一条线索,就是美国的“索罗斯基金会”与陈一谘领导的经济体改研究所关系十分密切。索罗斯是美籍匈牙利犹太人、金融投机家。从1984年到1987年,索罗斯先后在匈牙利、苏联、波兰、中国建立了“基金会”,目的是“协助政府促进经济改革和批判性思维”。索罗斯“要用自己的钱加速铁幕后面的社会改革”。他说,“共产主义正在崩溃,我的目标是帮助建立更加开放的社会,从而加速这个崩溃的进程。”可以说索罗斯充当了西方对社会主义国家实行“和平演变”的急先锋。
另外还有一些线索,如党内的自由化分子,人民日报总编辑胡绩伟曾经发动一场50多名人大常委签名,要立即召开紧急人大常委会,对抗中央在首都戒严的决定,而若干人大常委签名都是通过体改所杂志副总编辑高瑜联系的。这位神通广大的高瑜还与严家其、王丹等人保持经常的联系。
今天(5月28日)是星期日,天安门广场还有2万多北京和外地来的学生在游行,游行口号是“李鹏下台”。
“香港声援团”到京,携带捐款65万美元和大量物资,支援广场绝食的学生。
“天安门指挥部”总指挥柴玲接受美国记者康宁汉的采访。柴玲说:“现在广场是我们惟一阵地”,“有人一再主张撤”,“我是总指挥”,“要抵抗这种妥协,这种投降派”。
5月29日上午,我找王忍之、艾知生来,布置编辑一部电视纪录片,让全国人民知道“美国之音”、西方国家是怎样支持中国的动乱的。
北大中文系冯仲芸、赵齐平等8名教授和副教授写信给学校党委,希望同学们能尽快复课。并说,事实清楚表明,采用罢课、游行和绝食等手段,不能切切实实解诀问题,旷日持久,于事无补。首都新闻界发表这封信后,8位教授和副教授遭到攻击和威胁。
王军涛主持召开"首都维宪会”,决定刘晓波和周舵到广场参加绝食,以重振广场学生士气,向政府施压。
5月30日上午,国务院常务会议讨论游行示威集会法草案。会议没有通过这一草案,原因是该草案指导思想不对头。草案以强调维护公民权利为由,实际上对反党、反社会主义这类活动采取放任自流。
下午,王震同志握着手杖颤颤巍巍地来见我。他对当前局势很着急,他说要带领自己随身警卫人员到广场和动乱分子硬拼一场。
晚上,北京市委提出组织百万工人大游行的方案,以显示工人反对动乱,支持戒严,结束当前僵持的局面。李锡铭同志表示市委对组织这样一场游行有把握。但是我们都感到北京市没有这个把握,要听取他们具体方案的汇报后,再做决定。
5月31日早10时,我和依林同志到小平同志住处,在他的办公室里谈话。小平同志说,动乱平息以后,十三大的方针不能变,不能提“计划经济为主,市场经济为辅”。小平同志还说,胡耀邦、赵紫阳在使用人上都有自己的小圈子,你们新的一代领导集体要搞五湖四海,有博大的胸怀,能团结各类人。小平同志还要求,新的常委在反腐败上要有所作为,以取信于民。
邓小平、杨尚昆批准了戒严指挥部关于部队进入北京市区执行戒严任务的实施方案。戒严指挥部将实施方案以命令形式下达北京、沈阳、济南军区和空军。
进驻首都重点警卫目标区的戒严部队,开始着装上岗。
北京市公安局依法收审了“工自联”几个头头。8时起,一伙歹徒和学生在公安局门前静坐示威。到22时,学生及围观者在万人以上。
从动乱到暴乱(1989年6月1日至6月14日)
6月1日上午,我在国务院第四会议室召开北京高校校长、知识界代表、教授专家共37人参加的座谈会。我在听取了各位专家、学者、校长的发言后,也讲了话,根据记录摘要如下:
……主要有三个方面的矛盾:一是党和政府与人民群众之间的矛盾,人民对一些腐败现象有意见;二是党内的矛盾,不仅表现在对闹事学生的态度上,还主要表现在要不要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要不要坚持党的领导,要不要坚持社会主义的基本问题上;三是国外敌对势力或明或暗地插手中国内政,煽风点火,企图乘机使中国西化。
……党必须要发挥领导的核心作用。党内不解决问题,不但不能解决社会上的问题,还会使问题复杂化,出现更大混乱。
……各项政策和措施,如对打击官倒,反对腐败等等,执行要有一个过程,对于个别腐败分子或案件,要坚决查办,但一定要依法办事,经得起历史检验。不能随随便便抛出去,乱揭乱批,搞成运动形式,表面上很热闹,过后再平反。
……根据当前动乱情况和已经揭露出来的问题来看,有点政治斗争经验的人都明白,这场动乱的后面是有组织的,有计划的,是有人背地里秘密策划的。
……现在北京发生的这场动乱,是建国以来发生的最大的一次动乱,从失控情况看,超过了“文化大革命”。执行戒严的部队,为了尽可能避免流血冲突,现在没有硬进长安街,但是,为了平息这场动乱,最终是要进去的。
我主持这一座谈会的目的,是为了宣布对学生实行宽大处理的政策,想为“以和平方式清理天安门广场”做最后一次努力。但是会议无结果而散。党和政府所作的“以和平方式清理天安门广场”的努力,又一次遭到失败。
戒严部队在夜间避开了动乱者的监视,已通过人防地下通道,陆续进入人民大会堂和天安门午门之间的场地。
晚上,常委开碰头会。会议原则上同意北京市和戒严部队提出的清理天安门广场的方案,时不我待,再不清理实在不行了。但是大家认为,由工人纠察队出面清场比戒严部队直接清场要好,因此,会议确定由北京市和戒严指挥部,以工人纠察队为先导,戒严部队为后盾的方式清理天安门广场。
与此同时,王军涛在北大主持“维宪会”会议,决定知识界要走到天安门广场绝食第一线,去鼓舞士气。他们安排刘晓波、周舵、侯德健、高新首先进入天安门广场,带头再度绝食,以重新挑起5月19日晚广场动乱者已宣布停止绝食活动。他们无非是故伎重演,企图对政府施加更大的压力。
中央军委批准北京军区提出戒严部队以隐蔽方式进入天安门的方案。截止2日凌晨3时,已有25000人进入天安门广场东侧的人民大会堂、西侧的公安部大院、北侧天安门与午门之间,在南面,北京东站也有先期从沙河到达的3000兵力,已形成四面对天安门包围之势。
6月2日晚10时55分,在北京复兴门外木樨地附近,中央电视台一辆吉普车发生车祸,造成3人死亡,其中无一学生。“天安门指挥部”马上广播造谣:“军车轧死学生”,并发动2000多人赶赴现场,围攻民警。
戒严部队的隐蔽行动暴露,3日凌晨,戒严部队进城受到严重阻碍,歹徒们在通往市中心的各路口设置路障,拦截军车,殴打官兵,抢夺军用物质。
下午4时在勤政殿,由乔石召集戒严的紧急会议,研究天安门广场清场问题。中央的同志和戒严部队一致认为,当前形势十分紧急,今天军队已和暴徒发生了正面冲突,不能再给他们以喘息的机会。今天如不及时采取行动,明天是星期日,将有更多的人进入天安门广场,清场将更加困难。会议决定,今晚从北京各方向集结待命的戒严部队,星夜兼程向天安门进发,与已隐蔽在天安门四周的戒严部队会合,在工人纠察队的引导下,对天安门广场实行清场。如果遇到暴徒以武力阻拦,造成军队伤亡,军队有权实行自卫。
尚昆同志作为中央军委常务副主席,直接向军委主席邓小平同志作了汇报,小平同志批准了今晚的清场方案。
下午,在天安门广场上,“高自联”号召学生和市民参加“敢死队”,“拿起武器推翻政府”。一伙暴徒冲进西单民航大楼工地,抢走大批钢筋、砖块等,准备巷战。
晚上6时,北京市政府和戒严指挥部向全体市民发出紧急通告,要求首都市民要遵守戒严令的规定,同解放军密切配合,保卫首都的安全。通告着重指出:“凡在天安门广场的公民和学生,应立即离开,以保证戒严部队执行任务,凡不听劝告的,将无法保证其安全,一切后果完全自己负责。”
晚上10时,北京市政府和戒严指挥部又一次发布紧急通告:“当前北京的事态已十分严峻”,“暴徒随时可能制造更严重的暴乱”。“从现在起,请你们不要到街上去,以避免不必要的损失,如有违背者,一切后果自负。”
���参谋长迟浩田在西山总参指挥所,指挥各路部队的行动。我们不断接到部队向天安门移动的信息。
6月4日凌晨3时半左右,天安门清场准备工作完全就绪。4时左右,在大会堂的戒严指挥部,通过高音广播,向困守在广场的动乱分子宣布,戒严部队即将开始清场,勒令他们迅速离开天安门广场。
5时左右,在人民大会堂和天安门金水桥以北的解放军一起出动,迅速占领了天安门广场,把滞留在广场的动乱指挥部的头目和一批骨干分子、一批学生和市民压缩在人民英雄纪念碑一角。
5时半左右,最后滞留在广场的2000余名学生和动乱骨干分子,陆续从天安门东南角、正阳门东侧,撤出天安门广场,在撤退中没有死一人。
西方舆论大肆造谣说,中国戒严部队用坦克碾压学生、用机枪扫射学生,天安门血流成河,死亡至少2万人,尔后,军队又把尸体送走,毁尸灭迹。柴玲本人也是被允许和平撤出广场的,她却对记者说,部队用坦克轧死了在帐篷里的200多名学生,又烧上汽油焚烧尸体。这些谣言流传很广,蒙骗了很多人。
以后,侯德健于6月12日写出了《6月4日撤离天安门广场时我的亲自经过》,公开证实天安门使用和平方式清理的,没有死一个人。刘晓波后来也回忆说:“我没有看见军队向学生开枪,我自己也没有看见死人。”
时隔四年以后,我才知道当时有一位莱斯特先生领导的西班牙电视摄影组,一直在广场的东南角上,拍摄了6月4日凌晨3个多小时天安门清场全过程的录像片。录像清楚地说明了天安门广场中没有死一个人,完全是和平撤退。
北京一些高校以“学生自治会”名义向人群送黑纱,煽动学生和市民,以佩戴黑纱表示抗议。各地高校谣言四起,一些学生情绪激动。上海有3000余名学生上街游行,在交通要道设置50多处路障,致使交通瘫痪。在兰州1000多名学生上街游行,卧轨阻拦火车,使铁路一度中断。
6月5日,社会上谣言甚多,主要原因是不明真相。在局部地区与暴乱分子发生枪战时,有些无视戒严指挥部的通告,擅自上街围观的群众中也有伤亡者,帐都算到解放军头上。
广播和电视台在这关键时刻,都没有坚决站到党和政府这一边。今天中央电视台两位播音员一反常态,有意身着黑色服装,不知他们为谁吊丧。
天安门广场已全部清理干净,但通往天安门各主要交通干道线仍被暴徒阻拦。
“高自联”头目郭海峰已被抓获,但其他重要头目,如王丹、吾尔开希、柴玲仍下落不明。
6日下午,袁木在中南海召开记者招待会,揭露首都发生暴乱的事实真相。袁木说,在这场暴乱中,军队和地方死亡人数加起来是300人,其中包括戒严部队的官兵,还有一些罪有应得的歹徒(多数是刑满释放分子、地痞、流氓、外来进京不明身份的人),也有一些学生和误伤的群众。
中央电视台相继播出《天安门广场清场纪实》、《暴乱真相》、《血与火的考验》等专题新闻片。
西方国家领导人纷纷向中国施压:美国总统布什宣布停止中美军事合作,取消对中国国防部长的邀请,停止对华出口武器;延长中国留学生的签证;纽约市单方面终止与北京的姊妹城市关系;美国洛费曼公司撤退40名在华专家。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发表谈话,强烈谴责中国政府。法国总理罗卡尔宣布中止和中国一切级别上的官方往来。瑞典政府公开表示拒绝李先念主席的访问。
北大教授、自由化分子,动乱的幕后指挥者方励之和李淑娴已逃到美国大使馆,要求保护,其洋奴嘴脸暴露无遗。美驻华使馆已将他们收留,进行庇护。
外交部副部长朱启祯紧急约见美驻华大使李洁明,就美国驻华大使馆给予方励之和李淑娴所谓“保护”事,提出严重抗议。
9日下午3时,小平同志在中南海怀仁堂接见解放军参加戒严部队军以上的干部。在接见会上,小平同志发表了历史性讲话。他深刻分析这场政治风波的性质,是极少数人先搞动乱,后来发展到反革命暴乱,他们的目的是打倒共产党,推翻社会主义制度,颠覆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一个资产阶级共和国。他说军队永远是人民的子弟兵,国家的钢铁长城。小平同志特别强调三中 全会以来制定的方针、路线是正确的,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都是对的,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晚上,我听取尉健行部长到广东查案的汇报。已查明赵的长子和佛山无线电公司勾结,共同倒卖彩电获利1600万元。批件是赵紫阳亲自批的,再由进口办办理,发放了许可证的,尉健行还向我展示了赵紫阳的原批文。
10日,据北京市民政、公安和卫生部门反复核查,在这次暴乱中死亡人数共计313人。其中大学生42人,部队官兵23人,还有少量工人,干部和居民;不明身份者多达114人之多,看来这些人多是外地的无业游民,也有一部分是刑满释放人员。
李先念、彭真、王震等老同志写信给中央,要对煽动和制造动乱的严家其、包遵信等“三会一所”的核心骨干分子,依法拘审,不能让他们都跑掉,否则后患无穷。
一代新的领导集体的诞生(1989年6月15日至24日)
16日上午10时,我们应邀到小平同志处开会。小平同志说,今天建立一个新的第三代中央集体领导。党中央第一代领导集体是以毛主席为核心的。由毛、周、刘、朱、任(后来是陈云)组成。第二代中央领导集体是指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十年,实际上是以我为核心。第三代领导集体要以江泽民同志为核心。今后,在新的班子建立起正常工作秩序以后,我即不再过问中央的事。
对当前抓的工作,邓小平要求,一是彻底平息动乱,防止经济滑坡,做到12 年经济再翻一番。二是做几件人民最满意的事,如加大开放力度和治理腐败。在经济问题上,小平同志要求两年内不争论。
钱学森,钱三强等著名科学家在中国科协举办的座谈会上表示,邓小平同志的讲话深刻指明了这场动乱和暴乱的实质,表达了全国九百万科技工作者的共同心愿。他们在发言中还谴责了方励之的卖国行径。
17日,中共中央在中南海怀仁堂召开各民主党派负责人座谈会。与会人员一致表示拥护小平同志的讲话。同时希望严格区分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对少数暴乱分子和幕后策划者要严惩不贷,对广大不明真相的学生,要多做深入的思想工作,提高他们的觉悟。我认为,这次动乱不同程度卷进去这样多的人有学生、干部和市民,大多数属于不明真相、受蒙蔽的人。所以要团结大多数。
18日上午,新班子开常委会,由江泽民同志主持,讨论李先念和薄一波同志提出的建议,对赵紫阳的职务一抹到底,中央委员也不保留。王震同志也提出取消赵紫阳中委的意见。大家商量,保留赵紫阳的中委方案已定,不宜再变。对赵的两个儿子搞投机倒把的材料,常委多数同志认为不上大会,担心成为爆炸性新闻,转移讨论赵紫阳政治错误的大方向。
20日晚,江泽民同志主持新的班子开会,研究对赵紫阳、胡启立的处理问题。鉴于赵的态度恶劣,大家意见应撤销他的中委职务,胡启立也不能再任政治局委员了。这时邓小平同志传话来,同意不保留赵紫阳的中委职务,对胡启立怎样处理,完全由新班子来决定。陈云同志也传话来,不保留赵紫阳的中委和启立的政治局委员职务。李先念,薄一波同志也都传话,坚持要把赵紫阳,胡启立撤下来。
我认识到,全国人大是国家最高权利机构。必须掌握在政治上可靠的同志手里,才能认真贯彻执行党中央的决策,不然对国家是十分危险的。
23日下午,(十三届四中)全会召开小组会,我参加东北组的讨论,王任重同志在会上有两句话,值得深思。他说,赵紫阳政治上搞自由化,经济上搞私有化,二者密不可分。不少中央委员在发言中也认为,赵紫阳的经济思想与政治思想是一脉相承的,不清算,难以拨乱反正。这显然与小平同志讲的,经济问题两年不争论的观点,是不相符的。我认为,目前我国经济仍处于“治理整顿”的困难时期,不宜把大家的精力引导到理论性的争论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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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sauke0509 · 2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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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樱之落 贰 东山道与北陆道之行 3
“说起来,你们没养狗吗?”伊万问,牠与樱、菊正坐在庭院中那套吃过晚餐后樱命人搬至此处的西式桌椅上闲聊,桌上摆放着盛在陶瓷碟内的、外观精致的、用糯米与红豆沙制作的点心,配有直接用沸水冲泡的并加了砂糖的绿茶——牠更喜欢加了果酱或晒干的浆果的红茶,不过只要不是那种将茶叶磨成粉后冲泡的、被称为抹茶的日本茶,牠就没什么可抱怨的——“之前游览藏田川町时,我注意到街上有许多狗,菊也告诉我由于信仰,这里的人们有养狗的习惯,可峯岼御所里一只狗都没有。”
樱与菊对视一眼。“我们没养,”樱回答说,“因为某些原因,嗯,也可以说一种习惯?”她不太确定地说,“等我们回到犬舞见后,伊万君就会发现犬舞见神社内也是不养狗的。”
“这听起来有些奇怪,你们信仰一位能变成狗的神明,领地内的人们都养着至少一只狗,但唯独神社和作为统治者的你们不养。”
“被伊万君这样说后似乎真的显得有些奇怪。”樱笑了笑,“本田家不养狗的习惯与本田家的先辈有关,根据家史的记载,本田家初代家主宏姬与钤姬的关系非常要好,要好到宏姬的女儿錆姬唤钤姬为‘钤阿母’的程度,所以当钤姬死亡后,宏姬与錆姬都非常悲痛,从此不许家中出现任何一只狗并将原本养在家中的狗全赐给了家臣。有一种说法是现在整个犬舞见县的狗都是当年本田家赐给家臣的那些狗的后代。家臣又将宏姬赐下的狗的后代赐给家中的仆人,仆人们又将获赐的狗的后代将交给亲戚与村民饲养,而宏姬饲养的狗是离开奈良前推古天皇赐给她的,因此犬舞见的狗有着尊贵的、可溯源的血统,使得我们这里的狗闻名整个日本,甚至被人们称为裕福犬呐。事实上,至今我们仍定期向其他华族以及皇室提供猎犬与宠物犬,二十多年前《英日同盟》签署后,明治天皇为表友好赠送给英国国王的狗就是由我们培育和提供的。”
“真的吗?”伊万惊讶地问,牠知道《英日同盟》,在接受中等教育时,政治课上分析说正是因日本帝国与联合王国[1]签署了军事同盟条约,一年多后日本才敢于对俄罗斯不宣而战并突袭符拉迪沃斯托克[2]海港。不过伊万还是头一次听说日本曾赠狗给乔治六世——显然编写教科书的人与政治课老师认为赠犬只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尤其是由培育以及提供狗的家族的成员来告诉牠此事,令牠感到自己看见了鲜活的、历史的痕迹。
“是的。”菊肯定道,“不过,钤姬并非是能变成狗的神明,”菊面露不解,像是不明白��万为何会产生这样的认知,“相反,钤姬是犬神,她拥有的是化作人类外形的能力。”
伊万回忆一瞬樱、菊提及钤姬时所说的话,发觉樱、菊的确不曾说过钤姬的种族,牠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留下樱、菊信仰的神明是能变成狗的人的印象。‘不过神明能用种族来划分吗?’伊万想着将自己的问题问出口。
这个问题让樱与菊又对视一眼。“也许不能?”半晌樱才迟疑地说,“我不了解别的国家的神话,但我们的神话对神明的种族都有着较为明显的描述,创造世间万物的、拥有强大力量的一定有着人类的外貌。而由动物、植物或物件化作的神明通常不被人们当作真正的神明,而是妖怪或会伤害人们、带来灾厄的怨灵。”
“我们那儿倒是不太一样。”伊万回忆着历史课所学的有关宗教的内容,“在古老的民间传说中,创世神是一只水鸟或鸭子,它潜入水底衔起淤泥、将淤泥带到水面上以制作陆地。而斯拉夫教中的神明们的形象则是变化的,最初它们是巨大的蛇,是支撑着整个世界的树,是没有具体形态的火、风或雷电。后来逐渐的,人们将其赋予的较为具体的、近似人类的外表与性格,并随之划分了具有人类外表的各位神明的职能。而在基辅大公奥尔加[3]受洗并将东正教引入罗斯后,东正教逐渐取代了斯拉夫教,对诸多神明的崇拜也转为对唯一的神以及牠的天使的崇拜。不过也许是因为罗斯远离作为基督教起源的犹太教的发源地,其后的诸多东斯拉夫部落、部落统一后的莫斯科公国又远离基督教兴盛的南欧、西欧与中欧,所以我们那儿对非基督教的管制一直不如欧洲其它地区那般严苛,也不曾参与中欧、西欧曾兴盛过的猎巫运动。若我们那儿也开始猎巫运动的话,不分阶层,恐怕大部分人、甚至不少神职人员都会因不够‘基督徒’而被当作渎神的巫师处死。”伊万比划着单引号的手势,将‘基督徒’当作囊括一系列合格的东正教信徒应遵守的条例的概括词使用,“后来受到几位沙皇的政令的影响,例如安娜大帝命女官研究斯拉夫教的历史以及古东斯拉夫人的信仰、奥尔加沙皇将什维恩节确立为官方节日、亚历山德拉沙皇将巴比卡什节确立为官方节日等,斯拉夫教便再次在俄罗斯境内兴盛起来。”
菊的表情有些疑惑,而樱在并未向菊投去视线的前提下通过某种神奇的途径——伊万猜那是孪生子之间的默契,娜塔莉亚和尼古拉之间有时也会显露出这种奇怪的默契——了解到自己的兄长在疑惑什么并解释说:“就是伊万君曾提到过的那两个节日。一个是为女孩子们举办的,我记得是为了庆祝女孩子们来月经并教授她们生理知识?”樱说着看向伊万像是在询问她说得是否正确,“另一个则是为年老的女人们举办的。”
菊脸上的疑惑转变成恍然大悟。
“你们只解释了你们家不养狗的原因,那么教堂——我是说,神社呢?”回想起最初的话题的伊万问樱、菊道,“你们的神社信仰犬神却偏偏不养狗,听起来与信仰基督但拒绝在教堂里放置十字架一样。”
樱和菊对视了今晚的第三次,而这次伊万决定不再忽视他们的肢体语言,“我只是有些好奇,并非执意想获知答案。”牠解释说。
“我们并非不愿向伊万君解释,只是,”樱的语气略显迟疑,“因为那个原因依旧与我们家有关,反复提及我们家与本田家的家史,不会显得我们自大或在炫耀我们家族的历史吗?”
“并不会。”伊万不解地偏头,偶尔包括牠的��名友人在内的日本人会过于自谦以及在意旁人的评价,牠能分析出这种日本人共同表现出的性格特点是受到日本自古以来的道德要求、文化等因素的影响,但情感上牠却始终无法对这种过度自谦、过度在乎旁人的评价的心态产生共鸣与理解,“如果你们感到只有你们谈论你们的家族令你们难堪的话,那么我们进行交换如何?”牠提议说,“毕竟我们家拥有伯爵的称号,也存在可以当作谈资的家史。”
“假如伊万君不介意的话。”樱与菊同时回答说,与他俩充满节制的声音相反,他俩的双眼皆因兴趣而闪闪发亮。“犬舞见神社自从建成的那日开始就不曾养狗。”樱说,她语速平缓,伊万却莫名从中听出她欲尽快说完以听牠讲述作为交换的、布拉金斯基卡娅家家史的急切,“家史没有关于神社最初不养狗的原因的记载,但我和哥哥猜没什么特殊原因,信奉钤姬的初代巫女们不养狗,应该就如某些人对饲养宠物无兴趣那样单纯的没有养狗的意愿。而且虽然无法确定真假,但根据记载,神社建成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钤姬都与此地的居民保持着较多的联系,人们时常能瞧见钤姬的身影在群山间奔跑,偶尔甚至能与化作人形的钤姬交谈,我认为当自己所侍奉的神明近在咫尺时是不需要寻找与神明相关的象征物的。同时据称钤姬不但与宏姬、錆姬拥有亲密的关系,她与侍奉自己的巫女们也建立了某种情感链接,这也导致了在钤姬死亡后,巫女们不但陷入了和宏姬、錆姬相同的悲痛,甚至一部分巫女还离开了犬舞见,留下的巫女们也拒绝养狗,并将‘不养狗’作为一种习惯、或者说默认的规则延续下来。”
“但实际上,无论是我们家还是神社都并未严格的执行‘不养狗’的规则。”菊接着樱的话说,“小时候我们和うじこ们——”菊说着在桌面上写下两个汉字,“うじこ即是‘氏子’,是一种神职人员的等级划分。与遵从天皇命令而拥有五个等级的神职体系的其它地区不同,犬舞见的神职人员只分为两个等级:侍奉神明的巫女,和年龄太小的、跟随巫女学习的氏子。”菊解释完后继续方才的话题道:“小时候我们和氏子们常常跑去山下的居民家看他们养的狗,偶尔一些居民也会带刚出生没多久的狗崽上三嘉原御所来给樱和我看,而阿母每次都假装没看见她们衣襟内会发出叫声的、不停动弹的凸出的一团。我猜假如我们真的向阿母提出养两条小狗的要求阿母也不会拒绝我们。”
“你们没提出过吗?”伊万好奇地问,根据牠自己的经历以及对娜塔莉亚、尼古拉成长的参与,小孩子们总是天然喜欢任何毛茸茸的小动物——也可能是不那么毛茸茸或不那么小的动物,取决于孩子的具体个性,例如远亲奥列格喜欢的就是恐龙、蜥蜴、蛇等变温动物——牠与牠的姐妹、弟弟都曾向妈妈提出过养宠物的要求,且妈妈也都满足了他们的要求,使得莫斯科的宅邸里养了品种各不同的两只狗与两只猫,因为妈妈说只能在猫与狗中选择其一,而他们皆认为相互合作、一人养一个品种与物种是能让利益最大化的做法。
“没有。”樱回答说,“在我们小时候,具体而言是幼儿时期,我们还没有在家中养狗的念头。等我们稍微长大些后阿母就得了重病,我得忙着学习该如何管理犬舞见县、准备继承本田家等,尤其还得应付明治天皇派来企图干涉本田家继承事宜以及本田家对犬舞见统治的人,所以我和哥哥根本顾不上养宠物的事儿。”
伊万对樱提及的明治天皇对本田家的干涉很感兴趣,可考虑到牠的国籍以及日俄刚结束战争不到二十年且至今仍关系紧张的现状,牠只能遗憾的放弃询问明治天皇究竟是怎么干涉犬舞见县的自治以及本田家的继承事宜的。“我想轮到我讲述我的家族了。”伊万一面回忆着姥姥、妈妈告诉牠的家族史一面说,“我们家不是什么历史悠久的家族,直到卫国战争[4]开始前都仅是拥有两个皮革作坊的、生活较为富足的平民。卫国战争开始后安娜大帝征召女兵,而那代的布拉金斯卡娅不想听从她父亲的命令嫁人,便逃出家去应征,在战后获得了杰出公民[5]的称号并定居基辅市。她的后代们也都参与了俄罗斯帝国的对外战争,最终凭借战功获得了伯爵称号以及世袭贵族的身份。不过,说是她的后代,其实只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罢了,那名布拉金斯卡娅终身未婚,也没有生孩子,她收养了那些与她一样不想听从父亲命令嫁人或已嫁人但想离开丈夫的、她姐妹生下的孩子们。”伊万说着笑了起来,“其实,相比称号和领地,我们家更具家族特色的传承是收养姐妹的孩子,例如妈妈就收养了娜塔莉亚和尼古拉,姥姥的妈妈也收养了她的姐妹的孩子。”
“欸,等等!伊万君的妹妹和弟弟原来不是伊万君的同胞[6]吗?”樱、菊异口同声的、震惊地说,伊万不知他们是怎么做到连语气词都说得一样的,而这种默契让牠感到同为孪生子,樱、菊间的关系似乎比娜塔莉亚、尼古拉之间更为要好,毕竟娜塔莉亚和尼古拉有时会妒忌另一人占据了牠的注意力并为此展开以恶作剧为手段的争斗。
“不是啊,我没提过吗?”伊万不解地问,牠试图回忆自己是在何时以怎样的方式向樱、菊提及自己的妹妹和弟弟的,然而与此相关的记忆模糊到仿佛根本不存在,“也许我没提过?我猜是因为我自己也时常忘记娜塔莉亚、尼古拉是姨母的孩子,毕竟妈妈收养娜塔莉亚、尼古拉时我才两岁多。虽然妈妈和奥利娅告诉我,娜塔莉亚和尼古拉刚来到家中时我以为妈妈被他俩夺走了而哭个不停,但对我来说,自我有记忆时娜塔莉亚、尼古拉就已经是我的妹妹和弟弟了,所以我很难把他们看作表亲。说起来,”伊万被自己的回忆逗笑了,“这种误会总会让我们在进入新学校是收到同学们惊诧的眼神,因为现在很少有女人会一连生下四个孩子,事实上,生下超过两个孩子通常被视为贫穷、不负责任、没有受到足够教育乃至是刚移民来俄罗斯的外来者的象征。莫斯科等大型城市中,生下两个孩子的女人还会被周围的人们视为过于轻率得做出了有关生育的决定,除非两次生育间的间隔时间较长。”
“只生下两个孩子仍会被视为过于轻率吗?”菊脸上的惊讶不减反增。
“因为怀孕、生产、哺育、抚养孩子,这四件事每一件都既不轻松也不愉快。”不等伊万回答,樱就插话道,而她的话让菊露出联想到了什么的表情并一面喃喃自语“的确”一面点头以示赞同,“说到生育的数量,尽管我们这儿并未对此进行任何系统性的研究,但犬舞见的人们也认为生育过多不是件好事儿。裕福犬之所以闻名日本,部分原因也在于数量较为稀少,与别的地区不同,我们这儿会阉割大部分雄犬并将其作为贡品或礼物献给皇室与其他华族,只留下最优秀的雄犬作为种犬。幼犬成长至六个月大后就会将雌犬与雄犬分开饲养,而直到雌犬年满两岁后才会让她与雄犬接触并尝试交配,且雌犬不会每次发情都与雄犬交配。”樱抿了口茶,“我不知我的藩民是依照何种周期让雌犬与雄犬交配的。严禁地说,由于没经过具体的调查和统计,我也不知我的藩民是否人为干涉了雌犬的交配,不过此地的狗的数量似乎总是维持在一个随处可见但又没多到形成会攻击人类和家畜的、流浪的狗群的程度,所以我想我的藩民们应该如本田家一样在雌犬的某些发情期时将其与雄犬隔离开。至于本田家,我们仅让雌犬在两至五岁期间与雄犬交配两次,通常每只雌犬总共会产下七至十只幼犬,而这般数量足以应付日本皇室与想获得裕福犬的华族了。”
樱的话让伊万迷糊了,“你们不是不养狗吗?”牠皱着眉问。
“我们的确不养,供给皇室和华族的裕福犬没养在御所里,负责饲养事务的也不是我和哥哥,而是我的女房[7]。”樱解释道,“女房是一种……嗯,某种程度上算职业称呼,但不那么的面向社会,因为她们是服侍皇室与贵族的、协助皇室与贵族处理政务的女性。”
伊万没完全听懂樱对女房的解释,牠推测樱口中的女房应是俄语中的придворные дамы[8]。
“关于裕福犬,历史上曾发生过一件不算太有趣的事。”菊插话说,“裕福犬自平安时代就成为了贡品,而一些行商认为‘贡品’的名号有利可图,于是牠们在前来犬舞见做买卖时趁机偷走了藩民的狗。虽说因偷窃贡品会被处刑故那些行商无一人敢于声称牠们偷窃的或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狗是裕福犬,但牠们以牠们出售的狗是作为贡品的裕福犬的同一品种与发源地为卖点,将那些狗高价卖给距离奈良较远的地区的乡司、郡司乃至较富裕的百姓等人。那些行商的结局并不有趣,因为那是毫无悬念的,牠们所遭受的刑罚对现今的人们而言也较为残忍。”
事实上伊万对那些行商究竟遭受了怎样的刑罚充满了兴趣,牠知道日本有一种独特的、让人刨开自己的腹部的死刑,难道那些行商遭受的刑罚比一个人被迫刨开自己的腹部更加残忍吗?
“这件事的有趣之处在于,”菊继续讲述着,“第一,直到某个男人将所谓的贡品同种类犬作为礼物送给牠欲讨好的女子,而那名女子以及她的家族生活在奈良附近,皇室以及与皇室关系亲密几个氏族才知晓此事。第二,则是早在皇室以及源、平、藤原三氏知晓此事以前,甚至是在那时的本田家知晓此事以前,此地的人们就已经自发搜寻、防范偷狗的行商了,她们在捉住部分行商后对行商处以私刑,之后才将饱受折磨的行商们带到本田家的家臣面前,随后那代的本田家家主才经由家臣的禀报获知此事。”
菊的话让伊万又一次感到了不同文明的人们在交流时会产生的、特有的不衔接之感,牠听不出菊讲述的历史中哪一部分有趣,但假如不是以通俗的有趣的角度而是以政治幽默的角度来看……“你是在讽刺封建时期的统治者对领土中发生的事的知晓速度和处理速度吗?”牠认真地问。
菊和樱愣愣盯着伊万看了数秒,“算是吧?”菊说,牠的语气和用词都非常的不确定,可话语又似乎在肯定伊万,这算是伊万不喜欢的日本人的特点之一,日本人总是甚少给出明确的否定,即便不赞同某事也会表达的似有回转余地,令作为俄罗斯人的伊万弄不明白与自己交谈的对象究竟是真的认同自己或仅是不愿表达出分歧。
他们继续聊了会儿狗的话题,伊万向樱、菊介绍了俄罗斯的犬��——“与欧洲其它国家相比,也许因为我们那儿的气候太过寒冷,所以犬种较少,不过近年人们尝试着从欧洲或阿拉斯加引进新的犬种与本土犬杂交以培育新品种”——并顺带介绍了家中的四只宠物,“奥利娅和娜塔申卡养的是狗,西伯利亚莱卡犬与俄罗斯猎犬[9],我和科利亚则养的是西伯利亚猫与俄罗斯蓝猫。”而在结束这场闲聊前,伊万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明日我们该如何去犬舞见?坐船吗?还是说乘坐马车?”伊万说着,因想起了那辆小且狭窄低矮的、坐下后双膝高于胯部的马车就忍不住皱起脸。
“伊万君会骑马吗?”樱问,“我们这儿的马车的尺寸对伊万君的体格而言的确太小了,而山路会导致马车乘坐起来更不舒适。倘若伊万君会骑马的话,我们能骑马去犬舞见。”
“这可真是太好了,我在学校里学过,过去每年夏季时还会在我们家的领地里骑马狩猎呐。”伊万松了口气,但随即牠又产生了新的担心,“是我今天看见的那种马吗?它们瞧上去有些太矮小了,通常这种体格的马在俄罗斯是提供给儿童或少年使用的,我怀疑它们是否能承受我的体重。”
“我认为没问题。”樱沉思着说,“在来马[10]——即伊万今日看见的那种马是日本仅有的马种,虽然看起来矮小,但它们在战时也被当作军马使用,骑着它们的武士身穿的盔甲通常重量达到五贯至十一贯、即二十至四十公斤。”
樱的话并未完全消除伊万的担心,因为上次牠测量牠的体重时——尽管上次距离现在有些遥远,是牠从中等教育学校毕业前由学校组织的最后一次体检——牠的体重已是樱说的盔甲的重量的、接近两倍的一倍多,而牠不知穿戴那些盔甲的日本武士本身的体重,日本人都长得较为矮小,尽管伊万没询问过任何一名日本人的体重、也没阅读过相关数据,但仅靠肉眼牠都能判断出他们的体重绝对轻于自己的体重。
“很抱歉,伊万君,”樱道歉说,这道歉并未出乎伊万的意料,根据牠对两名日本友人的了解,他们就是会认为伊万在旅程中遇见不适是他们的责任,“未能向你提供更舒适、便利的同行方式。”
伊万耸耸肩以示牠并不介意,“说起来,你们这里有准备修建铁路吗?我记得菊提过能乘坐高崎线再转成信越本线前往新潟市,之前乘船靠近新潟市时我也看见了沿海有铁轨与火车。”
“目前还没有计划。”樱摇摇头,“而且就算修建铁路,恐怕也只有最接近新潟市的藏田川町会被纳入日本铁路网。”她并未解释为何不打算让铁路修进作为犬舞见县中心的犬舞见,而是以遗憾的语气说:“其实近几年我和哥哥本考虑购买一辆汽车在犬舞见内使用,但因汽车在犬舞见县内难以检修、维护,加之部分山路不适合汽车通过而放弃了。也许等未来某日通往犬舞见的泥土山路替换成舗装[11]路面我们才会购买汽车吧。”
“未铺面的原始土路的确对车胎有很大损害,而且通过这类道路时汽车会变得非常颠簸,会磕得人臀股痛,甚至会导致晕车。”伊万回忆着乘车回领地的经历,“尤其是假如司机非常享受高速行驶带来的愉悦感的话。”牠悲惨地补充道,直到现在,牠一想起奥尔加当司机时的乘车经历就仍感到臀股处传来饱受磕撞的幻痛。然而伊万的悲惨回忆并未引来樱、菊的同情,或准确来说,即便有同情,那些同情也被掩盖在几乎快溢出来的好奇之下,而每当樱、菊露出这种睁大因好奇而显得发亮的双眼时,伊万就觉得两名友人仿佛变成了日式人形玩偶,不那么可怕且精致的那种。
“好吧,看来你们对此很感兴趣。”伊万叹息一声,“这事儿听起来有趣,但经历起来并不有趣。虽然我家有司机,但出于兴趣,奥尔加还是卡着最低驾驶年龄考取了——”牠思索片刻后发现自己不知该如何用日语说出牠想说的那个单词,因为就牠所了解的,尽管三年前日本出台了有关交通安全以及汽车驾驶相关的法律,但也许是因日本人尚未养成私人购买汽车的习惯,日本没有太多针对司机的法律和限制,进而日语中还不存在与牠想说的词所对应的日语词汇
“——водительское удостоверение。”最终伊万选择用俄语说出那个词,“或用英语来说是driving licence,一种人们想要合法的在街道上驾驶汽车得预先通过考试以获取的、由政府颁发的证件。奥尔加获得这个证件后的最初几年,她对驾驶汽车充满了兴趣,总是抓住一切能驾驶汽车的机会。在她还未前去基辅接受高等教育的那年夏季,也是她拿到驾照的第一年,她甚至选择从莫斯科开车前往我们家的领地而非与我们一同乘坐火车抵达基辅市后再由司机接我们抵达领地。而当她搬去基辅市后,她便积极要求在火车站载上我和娜塔申卡、科利亚一同返回领地。不幸的是,从基辅市开往我们家领地的道路并非所有都进行了铺面,某些较为偏僻的路段仍是最原始的、因各种原因而充满了凹坑的泥土路,同时奥尔加又真的非常享受快速行驶的感觉。所以,你们可以想象一下一个小球被装进方盒里,然后有人拿着方盒快速且用力地上下晃动,小球的感受就是我和娜塔申卡、科利亚乘坐奥尔加驾驶的汽车的感受。”
菊微微皱眉,大约真的在试图想象一颗被装进上下晃动的方盒里的小球能有什么感受。樱显然更关注别的事,“从莫斯科开车去基辅以及从基辅开去伊万君家的领地?”她一面问一面露出思索的表情,“可是伊万君不是说泥土路会损伤车胎吗?我不太了解俄罗斯各城市之间的距离,伊万君能告诉我莫斯科与基辅相隔多远吗?”
伊万不太确定自己是否该回答樱的问题,如牠之前已经顾虑过的,牠与两名日本友人的身份以及日俄的紧张关系会令某些信息、即能被用进战争中的那些变得不可触碰,虽说牠不曾就读任何等级的军事学院,但牠出生于军人世家,牠的妈妈曾参加过本世纪初的日俄战争,牠的姐妹都曾经或正在接受过军事学院的教育,所以是的,牠拥有基本的、判断哪些信息能被运用进战争中的能力。
可这并不意味着伊万得时刻防范樱、菊,也不意味着牠得彻底回避涉及那些信息的交谈。“我不知道具体的距离。”伊万说,“不过那年一放暑假奥尔加就启程了,比我们落后数日才抵达领地。即便我没参与我也知道那绝对不是一次轻松的旅程,因为奥尔加之后再未那样做过。”
“那么莫斯科与基辅之间的距离应该较为遥远。”樱说着露出混合着敬佩与羡慕的表情,“真了不起啊,伊万君的姐姐竟能自个儿驾车行驶那么远。我猜在俄罗斯已经有较多的人购买并使用汽车出行了,对吗?否则伊万君的姐姐很难完成较长的汽车旅行。”
在与樱、菊熟识并逐渐成为朋友后,伊万已经发觉了樱对各类信息的敏锐度高于菊以及大部分东京大学的同学,然而樱能通过一段含糊不清的话推断出俄罗斯目前的私人汽车使用状况仍让伊万感到惊讶,这样的樱总让牠想起俄罗斯的女性,也让牠无法将欧洲人创作的歌剧、小说中那种温顺、痴情且无知的日本女人形象套在樱的身上。“奥尔加并非独自完成那场旅行的,那时她才十五岁,若妈妈真的任由她独自旅行,那么妈妈会因虐待儿童罪入狱。”伊万纠正樱道,“妈妈派了我们家的司机以及一名勤务兵[12]与奥尔加一起旅行。”
“虐待儿童罪?”樱与菊异口同声地惊叹道,随后樱问:“可是,伊万君的姐姐那时不是已经十五岁了吗?”
“但十八岁才成年啊。”伊万说,“我承认这种说法有些尴尬,所以虽然法律上所有俄罗斯帝国的公民十八岁前都算儿童,但日常生活中没人会把超过十三岁又未满十八岁的孩子称为儿童。”
菊张嘴又闭上,过了几秒牠才再次张嘴说:“不,问题不在于称呼,伊万君,我和樱惊讶的是你的国家对儿童的定义以及竟然存在这样的罪名。”牠顿了顿,补充道:“我是说,竟然由政府确定了这样的罪名以及制定了相关法律。”
“日本就没有这样的法律,”樱紧接着菊的话说,仿佛他俩用了同一个大脑思考并提前决定好哪句话该由哪个身体说出般,“直到现在,仍有穷困的、欠下债务的男人将自己年幼的女儿卖给ゆうかく换取钱财,十五岁通常是那些女孩儿初次与男客性交的年龄。”
伊万没听懂ゆうかく是什么,但联系此词的前后语,牠推测那应是妓院的同义词。“十五岁吗?”伊万颇震惊地重复,牠回忆自己认识的姑娘们的十五岁是何模样,立即因脑中出现的面容——尤其是娜塔莉亚的——而愈发无法接受樱口中的年龄,“她们应该在学校里接受教育而不是承担她们父亲的债务!你们这里允许父母欠下的债务转嫁给孩子吗?”
“不是父母,是父亲。”这次轮到樱纠正伊万了,“在日本的其它地区,女人是几乎无能力越过她的丈夫进行任何有关经济的行为的。以及,也许是日俄两国的风俗不同,虽说日本尚未出台任何政令规定儿童与成年人的年龄界限,但其它地区的人们普遍认为十五岁或至多十六岁已经可算作成年。倒是犬舞见对成年的标准要延后一些,接近俄罗斯帝国的标准。至于债务,那不是转嫁债务,伊万君。”樱微皱着眉,像是在思索该如何解释,“在日本其它地区,孩子和妻子都是丈夫的财产,所以被卖掉的姑娘不是在承担她父亲的债务,她只是个被卖掉以获取偿还债务的金钱的物品。”
伊万感到自己的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牠很难想象目前仍有国家允许合法得买卖儿童,更别提认为妇女、儿童是某个男人的财产。好吧,伊万知道奥斯曼帝国因宗教信仰以及教法而有着类似的法律——伊万之所以知道,是因牠的妈妈闲聊时会提起她参加过的战争、尤其是其它国家的风俗人文,而她恰好参与过本世纪初那场希腊共和国与奥斯曼帝国争夺马尔马拉海、达达尼尔海峡、拜占庭等地区的战争,有时伊万认为牠对异国风俗人文的兴趣和迷恋是受了妈妈的影响,也是怀念早逝的妈妈的一种方式——但即便是同样因宗教信仰而较为保守的西班牙王国、意大利王国等也在上个世纪就签署了由谢妮娅·亚历山德拉诺夫娃陛下以及丹麦国王卡罗琳联合提出的《禁止贩卖妇女和儿童条约》,因此欧洲所有国家至少在法律上是不允许日本这样的人口贩卖的。当然,欧洲依旧存在人口贩卖的问题,在来到日本留学前以及去年暑假返回俄罗斯帝国时伊万时不时就能看见报纸报道国内与其它欧洲国家被查出了名为偷渡与非法雇工、实为走私人口的案件。
“……我并不是想评判什么,但,”伊万略恍惚地说,“我明白为何大家会认为日本落后、野蛮了,尽管你们似乎一直想融入欧洲。欧洲在上个世纪就禁止了贩卖妇女、儿童并签署了相关的多边条约。”
“但那是日本其它地区,伊万君。”樱不悦地反驳说,“犬舞见可不一样,本田家早在江户时代初期、或者说十七世纪初就出台了禁止贩卖人口、惩处虐待儿童的条例。虽说因为本地人几乎不这样做,逮捕的几乎都是外面的人,”樱露出回忆的表情,“我记得家史中记载了因为这些与其它地区不同的条例,不少本田家家主还与其它藩主产生过矛盾,尤其是在救回被贩卖的人以及逮捕、惩罚贩卖人口的罪犯时,毕竟由于这种贩卖能获得极高的利润,某些罪犯同藩主的家臣、亲属甚至藩主本人有着较深的联系。”
“是吗,这——很好,你们的母辈做的对。”伊万对樱、菊说,直到牠放松下来后牠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不自觉得绷紧了心神,因牠害怕自己的两名友人对贩卖妇女、儿童无动于衷甚至支持这种恶行,随着放松而来还有一股不知何时出现的、一直潜伏在牠体内的、此刻才冒出头的困意,牠在困意的控制下打了个呵欠。
“伊万君困了吗?”菊又说了那种典型的、为引出下句话而说出的日式问句,“我带伊万君去洗漱的地方吧。”
伊万点点头,站起身问樱道:“我们明日何时出发?”
“等伊万君睡醒并吃过早餐后。”樱回答说,“接下来都不再与之前的数日那样有确切的行程时间安排,伊万君尽可放松休息。”
[1]联合王国
[2]符拉迪沃斯托克
[3]基辅大公奥尔加
[4]卫国战争通常指的是纳粹入侵苏联,但本文设定中二战还未发生(发生也不是纳粹德国入侵苏联,而是普、英、法、俄、奥斯曼帝国、德意志联邦等参与的欧洲混战),所以本文的卫国战争仅指代拿破仑侵俄战争
[5]杰出公民
[6]同胞
[7]女房
[8]придворные дамы
[9]俄罗斯犬种
[10]在来马
[11]舗装
[12]勤务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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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chmagosdominus-blog · 6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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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诞与夏侯徽| 第一回 夏侯玄缔婚壬龙女 诸葛诞结雠甲木妖_1
黄初五年上巳节,委粟山下伊水与洛水交汇的河滩上。
暖湿的季风如约回到中原大地。沙滩上迷宫状逶迤的帷幔鼓着风,将不远处委粟山上桃李林子喷火蒸霞的艳烈的香味从缝隙间放进了宴席上。女乐垂目抚琴。座上正在高谈道德奥义的是尚书郎邓飏与故太尉荀彧的幼子荀粲,周遭人静静听着,还有姗姗而至的来宾被吸引过来,默然落座。二人皆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出身名门,养尊处优,纶巾朱颜。清朗的辩论之声越过宴席四周的帷幔,回荡在大河上空。黑白驳色的鸽子们从新绿葱茏的大树枝叶间一齐起飞,在碧空上划出一队羽翮闪烁的光。
座中,诸葛诞一边听,一边玩弄系在自己身上的杂佩。他很久没有穿得这么正式这么华丽了。魏朝立国以来,以帝后为表率自上往下崇尚节俭,如果不是参加上巳祓禊,他哪会整得一身精致繁琐的装扮。日光透过手里这块碧绿的华琚,绽放粼粼水光。他想起伊水下面繁茂起来的绿茸茸的水草,映着太阳的欣欣向荣的样子。假如水底也有一个太阳,光芒从卵石缝里千丝万缕放射出来,穿过那一大片藻荇,就是此刻他手中碧玉绿莹莹的颜色吧。
琴声停了,邓荀二子的玄谈也戛然中止,眨眼间气氛有些诡谲。侍女一道软糯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夏侯公子来了。”紧接着一阵风吹鸾铃,步履莎莎。帷幔尽头闪现一对少年少女,身后簇拥的一众侍婢衣着鲜丽、步态整肃。
少年面容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个头却远高于同龄人。莹白的脸神色肃穆,而掩不住稚嫩。清澈的皮肤,瘦高的身段,春风轻拂的裳幅间琳琳作响的环佩,让人不禁联想到神话中的琅玕树,在瑶台仙风里清脆锵鸣,典雅从容,如歌如诉。
他身后的女孩年少两岁,桃红的上襦玫瑰色的百褶裙,头上梳了一双螺髻,上面参差疏落插着雪白翠绿错杂的通草朵子, 鹿角一样翘起的螺髻顶部刚到走在前面少年脖子的高度。额上薄薄一层垂髫被迎面而来的风拂开两帘,露出弯弯的眉毛。人们常用“巧夺天工”形容女子高超的梳妆技艺,若是看到这个女孩天生一双宛转秀丽的眉毛,那只能感叹造化高妙,不是人工所能夺的。更美妙的是她的眼睛,没有羞涩,没有惧怕,充满新奇、喜悦、热情,仿佛汇聚了天地间至精至纯的灵秀气。这天地独钟的热烈的秀气在严谨礼教塑造出来的仪态下未及张扬,全都蕴藏起来,动静优雅循礼而不失天真,像贮满甘露的花苞,一失神就会洒落玉液琼浆,令芳香远溢天外。她偷偷扫视。水波流转,光顾过宴席上形形色色的人物。诸葛诞眼睁睁看着在座的所有人目光,都汇聚到一步步走过来的女孩身上,跟着她移动,跟随她转至宴会的中央,不由自主不约而同默认了她的主导地位。玫瑰红的裙裾一摇一摇由远及近,终于停驻了。
这时,邓飏起身出席,向停下脚步站在前面的少年长揖:“夏侯泰初。”“泰初”是夏侯玄的表字。夏侯玄出身高门,且早已知名京师,年未及冠便已取字。众宾客经邓飏一起头,从玫瑰红裙女孩身上回过神来,皆起身相迎。夏侯玄一一还礼,面色依然是最初的波澜不惊。
“年少知名就是这么大的排场?”诸葛诞排在后面,暗自打量人群中央的夏侯玄,以及他身后的少女。他没记错,她就是夏侯玄的妹妹夏侯徽了,而不是别的女眷。他虽然前世没有见过夏侯徽,但是凭借记忆推定,此时的夏侯玄身边尚无妻妾,与之年龄相仿、能跟随左右的姐妹只有夏侯徽。深闺中的夏侯徽名声自然不及其兄大,今日兄妹俩一齐出现能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在她身上,除了她紧随夏侯玄身后所透露出来他俩之间亲密关系与她特殊的身份,恐怕是她夺目的美貌了。“不知道这个十三岁的小丫头长大以后,还像不像现在这么漂亮?”无聊的预想在诸葛诞心头一闪而过。
夏侯玄目光移到诸葛诞身上的时候,正好诸葛诞眼珠转个不停,时不时朝夏侯徽瞄过去。而此时的夏侯徽东瞅瞅西望望,兴奋得很,压根没有注意到人群中的诸葛诞。夏侯玄霎时纳闷了,困惑妹妹有什么地方让这个年轻士人兀自大费脑筋。他看了诸葛诞几眼,随即回神和站在自己跟前、慕名攀谈的士人继续原来的话题。一身主色靛青的衣袍,头上鹊尾冠,腰间长剑,眉目清朗,体格修长,匆匆瞥过的印象留在了夏侯玄脑海中,并没有让他产生不快,尽管得承认这家伙盯着夏侯徽的样子十分怪异,不免引人警惕。
想入非非的诸葛诞也察觉到来自附近的注意,赶忙收敛起来恢复一本正经的样子,看看夏侯玄还忙得很,没空搭理自己这边的人,于是松了口气,回到坐席上。
夏侯徽依然站在夏侯玄身后东张西望,无事可做。男宾们忙着和她哥哥搭讪,众星捧月般围在四周。女宾们中想去和她打招呼的,看到她身前夏侯玄,皆有了别的计较,止步不前。
夏侯玄十六虚岁,年齿稚嫩却俊美无双,才名方盛,被时人戏称为“玉树”,更兼父亲夏侯尚征南大将军、荆州牧,母亲曹舒德阳乡公主的显耀身份,招来洛阳满城士族贵女的恋慕。上巳修禊是出身士族、平素被礼教严密约束的青年男女,借踏青饮宴自由会晤的难得机会。丽日从漫天朝霞间冉冉升起,满山遍野的葵藿都抬起头来,一齐趋向遥远而灿烂的远方。足不出户的闺阁少女们眼看着梦中情郎近在咫尺,本可借搭讪斯人妹妹的机缘博得一瞥青眼,但人都是贪心的,萍水一顾的浪漫并不能满足女孩们更多的痴想,结为连理才是她们深藏心底却不敢言说的最顽固的憧憬。于是,害羞的,惧怕被忽略的,酝酿筹策的,各行其是,只可惜把夏侯徽一个人晾在那里。
这时,一人挟一身风尘翩然,疾步而入,朝宴会中心的夏侯玄道:“夏侯君久别了。”引得一干人侧目。坐在诸葛诞身旁的裴徽说道:“这是筑阳侯世子李公昭。”
诸葛诞循声望去,确实不错,即便经过前尘往事,后来数不尽的岁月蹉跎,��沙磨砺,当初熟悉的面孔也很难忘怀。
李胜,字公昭,筑阳亭侯李休的长子。李休曾是汉中张鲁的旧部,后随张鲁归降曹操,历任上党、钜鹿太守。这次李休卸去太守之职,带着家眷还京养老,不想长子李胜急着见好友夏侯玄,单骑先于家人来到洛阳。李胜少游京师,在京城士子间有“雅有才智”的美名,而与曹爽、夏侯玄交情最为深厚。
果然,夏侯玄听到李胜的声音回头,从进来之后一直保持的一脸严肃涣然冰释,唇角上勾,眼底泛起欣喜。
李胜上前径直抓住夏侯玄手腕:“总算赶在上巳之日见到你了。”
“这么快。”夏侯玄笑眼弯弯。他猛然想起身后的夏侯徽,侧身让开,牵着妹妹桃红色的轻纱袖子给李胜介绍:“这是舍妹阿徽。”知己相逢,一切逢场敷衍烟云般退散。李胜和牵着妹妹手的夏侯玄,径自落座,抚掌笑谈。
从皇帝将要自许昌还洛阳,到即将重新设立太学、制定课试之法的消息,再到今年筹备的伐吴之计,李胜夏侯玄二人谈论的话题通通不怎么能引起夏侯徽的兴趣。夏侯徽陪坐在一旁,兴味索然,无聊地吃着婢女荃察剥好、递到手里的栗子。她才十四虚岁,虽然生而为皇家贵胄,但是自小生长在和平安逸的环境,与在战马上成长起来的父母一辈大不相同,这个年纪、这种阅历还不能深刻体会国家大事的意义。
荃察看她从开开心心赴宴到一个人闷坐着,怪可怜的,于是附到夏侯徽耳边低语几句。
夏侯徽听罢喜笑颜开,拉着荃察:“好姐姐,我也要去。”
荃察年长夏侯兄妹二人七八岁,身份是婢女,实际上更像教导他俩的长姐。她知道夏侯徽一离开哥哥就是放出笼子的小鸟,谁也别想管得住,因此故意严肃起来:“不许乱跑,就呆在公子身边。等我回来。”
荃察离开后不久,夏侯徽跽坐起来,朝荃察身影消失的帷幔尽头望了望:“怎么还不回来?”扭头瞅瞅夏侯玄,见哥哥没有反应,又竖起身子张望。来回几次,夏侯徽忍不住了,拉着和李胜交谈正欢的夏侯玄的胳膊使劲摇晃。
夏侯玄被她摇得不得不停下,转过身看着嘴巴撅得像只小鸭的妹妹,不禁愁眉勾起,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夏侯徽嘴撅得更高了:“哼。”
“想自己去玩吗?”夏侯玄扒拉她抓着自己胳膊的爪子,怎么也扒拉不下来。
“哼。”她抓哥哥的袖子抓得更用劲了,把衣领扯得歪到自己这边。坐在另一侧的李胜努力忍了忍笑。
“唉,你呀。”夏侯玄无奈地点点头,“荃察不在身边,你自个小心点。走慢点,别把跟着的人都甩没了。”他知道一旦放夏侯徽出去疯跑,没有荃察坐镇,多少仆婢也跟不上她。她总能狡兔似的七拐八拐把追兵甩到九霄云外。
夏侯徽蹦蹦跳跳飞跑出去,玫瑰红的百褶裙鼓满了风,褶子翼然舒展,被她曳在身后,随跳跃的步伐一翕一张。
诸葛诞正低头和裴徽说话,乍地觉察面前一道红霞掠过,抬头望去原来夏侯徽小兔子一样蹦着过去了。她这身裙子的颜色实在扎眼,让人不得不注意。
“怎么?很漂亮,挪不开眼了?”裴徽打趣对着夏侯徽背影没有回过神来的诸葛诞。
诸葛诞头也不回说道:“是挺漂亮的,得趁机多看几眼。”他在欣赏美色上一向耿直,从不遮掩,最烦那些道貌岸然的老夫子满嘴“败俗伤化”教训人。谁没有年轻过啊,装什么装。
这时,从帷幔入口处进来一群人,恰好和跑出去的夏侯徽打过照面。为首的是一位气度高华的贵妇人,身后一双青年男女,皆身着素服。那妇人看到和自己擦肩而过的夏侯徽,循她过去的方向扭回头,似是想叫住她。然而夏侯徽跑得太快,一眨眼就没了影,妇人只好作罢。她旁边的男子女子见状,面露尴尬之色。
裴徽凑到诸葛诞耳畔,小声说道:“安阳公主带着他们荀氏儿女来了。只怕荀廙见了他姨表兄弟脸色更难看。”
“夏侯泰初?”诸葛诞回过头来,眼睛睁大,随即冷笑一声,放松下来。“毕竟姨表兄弟,那么小心眼,至于吗?”
裴徽摇摇头:“是亲戚就能免除嫌隙?秦晋都不免刀兵相见,这又算得了什么。你说荀廙小心眼,那见了更厉害的还不得气死。”
诸葛诞叹口气,没有答话,听裴徽继续。“夏侯玄,做人太恣意了。皎皎者易污。恨他的人,比起仰慕他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诸葛诞朝夏侯玄的所在瞥了眼。此时的夏侯玄正和李胜说话,端坐席上,声音不低,周遭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很自然很放松的状态,说话间一双明眸时而与李胜青睐相对,时而波光流转。满腔心思在他清朗的言语间能表达出来流畅如滔滔江河,剩下的情思都在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里流溢出来。他说着自己想说的,不在乎周遭的人谁在旁听,更不在乎那些人投来的目光,欣赏或者质疑,赞叹或者鄙夷。他只在乎同席好友的答辩,在乎他们所阐述的问题,在乎气类相吸间见解碰撞产生出的新的思想火花。
人常说,桃李无言,下自成蹊。桃李尚且有吸引人前去采撷��果实,而夏侯玄只是骄傲地活成自己理想的样子,从来与媚俗绝缘,同样招致了大批崇敬其风采的士人。与之相对,忌恨他的一类人就很有意思了。是嫉妒,还是他身上纯粹的磊落反衬出那些人见不得光的阴暗,值得琢磨。诸葛诞不由得窃笑。
安阳公主是太祖曹操的亲生女儿,当今天子曹丕的姐姐,嫁给故太尉荀彧的长子荀恽。荀恽生前与夏侯玄的父亲夏侯尚关系不睦,导致宠信夏侯尚的天子十分憎恶他。后来荀恽早逝,天子却对他和姐姐留下的儿女们很好,大概是厚待自家姐妹的缘故。今日安阳与她的一双儿女皆着素服,正是为荀恽丧期未满,尚未除服的缘故。而夏侯尚的夫人,夏侯玄的母亲德阳乡主,是太祖收养的代己被害的族人曹邵的遗孤,与曹邵的三个儿子曹真、曹彬、曹璠兄妹关系,也同为太祖的出身同族的养子养女。天子践祚后,由于血缘亲疏之别,安阳与德阳各被封为公主、乡主,却也算同辈的姐妹,所以裴徽才将夏侯玄说成是安阳次子荀廙的姨表兄弟。方才安阳看到外甥女夏侯徽在面前跑过去,兴许想叫住她问几句话。没想到夏侯徽没有留意周围,一溜烟不知去向,徒留公主原地尴尬。而荀廙和他的姐姐,想起他们亡父与夏侯徽夏侯玄父亲之间的抵牾,才会脸上更添难堪之色。
委粟山上,桃花李花红艳雪白,烧成了彤云,织成了锦绣。到处是肆无忌惮的烂漫,将生命熊熊大火般的热烈张扬到了极致。夏侯徽一头扎进桃李花树林子,在一株株满枝繁花的树中间绕来绕去,流连忘返。
树枝上缠了不少绣带香囊,五色缤纷,点缀铺天盖地一片桃红李白。有的绣带上粘了通草或是细绢制成的朵子。朵子不是桃李形状的,像别的时令开的花如荼蘼、蔷薇、桂花,乍然出现在桃花枝头,显得十分俏皮新鲜。更有人故意粘了桃李花朵子上去,试图以假乱真,如果不是没有水分的花瓣用手触摸尚能发觉,几乎可以混在真的鲜花中辨认不出了。
这些东西都是闺阁少女们弄上去的,或许也有男的。夏侯徽此来,就是想在绣带香囊中,找找有没有怀春少女藏匿进去的笔迹。反正这些士女不会傻到写完情诗附上自己大名,她偷看的行径暴露了也不会得罪谁。夏侯徽小算盘打得很美。她把手背到身后,大摇大摆逛来逛去,欣赏枝上鲜嫩的桃李,欣赏枝头缠挂的锦绣小物件,架势活像个巡视家养美人姬妾的浪荡子弟。
她瞅准了一只金线桂花绣纹的锦囊,摘下来解开。果然,被她抽出来一只罗帕,上面工工整整绣着几句四言诗。汉隶,绣功很好,罗帕轻柔,��在手心缩为小小一团,看得出经过相当精湛的织功。“诗太一般了,可惜了这么好的绣功和材质。”夏侯徽心想。
她又抽了几只,一抽一个准,不禁对自己的眼力十分自鸣得意。可惜不是文采欠佳,就是太过平淡,夏侯徽一脸藐视,心道还是无聊极了。正当她打算尝试完手中这一个碧绿缎子缝制的香囊就收工,找找其他好玩地方的时候,展开在手上的纸条显露出一行字:“同游有琅琊人乎”。
夏侯徽嗤一声笑了出来:“居然有认老乡的浑水摸鱼。”她马上想好了应答的下句,从怀里取出随身携带的黛笔,将纸条按上树干,在大大的空白处一笔一划添上:“但有狗牙人过此”。
她写完这七个字,将纸条捧在手心窃喜不已。突然,身后有人声响起,吓得她一个激灵:“你是狗牙人吗?”
是兄长夏侯玄的声音。夏侯徽以为夏侯玄和李胜久别重逢,如胶似漆,才不会管自己跑哪儿作妖,压根没有想到夏侯玄跟踪自己过来,只好缩着脖子转回身,垂下头。头顶杵着的两只鹿茸似的螺髻正对夏侯玄的脸。
夏侯玄伸手将夏侯徽手里捏着的纸条和锦囊取来。夏侯徽乖乖地松了手,任他拿去。夏侯玄一边翻来覆去看这小玩意,一边问:“你今年几岁了?”
“十四岁。”
“你不告诉我,我还当你四岁。”
夏侯徽捣蛋被哥哥抓了现行,无话可说,偷偷抬起头朝他吐了吐舌头。夏侯玄继续:“别吐舌头呀,张开嘴,让我看看你的狗牙。”
“阿兄……”夏侯徽故伎重演,抱起夏侯玄的胳膊摇来摇去,一边摇一边自己原地扭个不停,“我才没狗牙呢。是……是那个人写什么狼牙的……”
“跟我回去。”夏侯玄牵起夏侯徽的手,要拉她往山下走。夏侯徽作怪未遂,心有不甘,于是挣开夏侯玄牵她的手,两臂抱紧对方,身体软绵绵地坠下去,把全身重量挂在哥哥身上。夏侯玄被她缠住,寸步难行,只好扶住她身体。然而小丫头变本加厉,倒伏的稻子一样硬往地上倾。夏侯玄抱着妹妹的腰,勉力支撑,使二人不致滚到地上,心中一阵无奈,不得不对她服软了。
“又想怎样?你起来,我什么都依你。”
“把东西还我。”夏侯徽嘟着小嘴,脸贴着哥哥胸口衣襟。
“还……你?还?”夏侯玄又好气又好笑。
夏侯徽又把嘴巴撅成了小鸭,仰头看着夏侯玄的眼睛:“阿兄你怎么能随便拿走别人挂在树上的东西呢,我只想把它们放回原处嘛。要是原主发现她的东西被你拿走,会误以为你对她有情呢。到时候你就该娶嫂子回家了。阿兄……”说着说着又扭了起来。
夏侯玄本来被她水汪汪的无辜的大眼睛盯得心软,当听到她扯什么“有情”“娶嫂子”时忍不住笑了:“好吧,你说得都对。”他把纸条锦囊一齐放到妹妹手中,免得她继续发表什么奇怪的高论。不过说起纸条的原主,他看那纸上笔划刚劲洒脱,还不太像出自闺阁少女之手。原主是男是女,犹未可知。
禊礼开始了。
士庶青年男女聚集在河边,或由侍儿用盆器盛了河水供他们盥洗双手,或亲自伸手到河水中掬水洗漱,还有活泼的,故意挑起水花溅到他人身上,相互逗弄嬉戏。
夏侯玄与夏侯徽擦干手,手牵手回到宴席中。宴席设在河滩新开凿的弯弯曲曲的水道边,窄小曲折的水道引入伊洛水,正对众宾客的坐席。曲水上泛着装满了佳酿的羽觞。羽觞小舟般晃晃悠悠,自行漂流,停驻在哪位宾客的坐席前,就由哪位饮下觞中之酒,并即兴赋诗一首。
夏侯徽还是坐在夏侯玄的席上。荃察已经回来,拿自己方才用细柳条编的细柳圈给夏侯徽戴到头上。
“哎呀,这个太小了,我戴不上,给阿兄试试。”
“公子头围比你大,给他戴更不行。”
“我头上的发髻卡着呢,姐姐比着我脑袋,现编一个给我吧。”
荃察用手量好大小,低头用摘来的柳条编织起来。夏侯徽看了看隔着水道正对面的几人,拉了拉夏侯玄的袖子:“阿兄,把这只柳圈给他戴吧,我看正合适。”
方才夏侯玄正和对面的李胜邓飏说话。诸葛诞正与邓飏同席。李胜向夏侯玄道:“南阳邓玄茂,邓禹之后。在名理变通上很有兴趣,堪与夏侯君交接。”
夏侯玄抬手:“公昭,我和玄茂早在南阳就认识了。”
“是吗?”李胜微微惊异,“原来你们俩瞒着我一个。”
“公昭不要生气,荆襄多饱学之士,年纪轻轻满腹经纶的很多。我前些年随家父军中,在荆州待过一阵子,就是那时结识的邓君。”夏侯玄解释,从容不迫。
李胜道:“正好不用我多费口舌了。不过这位夏侯君肯定不知道,琅琊诸葛公休,诸葛丰之后。与邓君同在尚书台为郎。”
“琅琊?”听到这两个字夏侯玄不由得眼睛微微睁大,重复了出来。
“是啊,琅琊阳都。和吴左将军诸葛瑾、汉丞相诸葛亮同族的。”李胜看到夏侯玄惊讶的神情有些得意。
诸葛诞象征性自谦了几句:“不过借了祖上和族人的虚名,惭愧得很。”
夏侯玄没想到之前盯着自己妹妹瞎琢磨的家伙出身现今闻名海内的琅琊诸葛家,又想起委粟山桃花林里的字条,一时淡定不下来。正当他反应不过来,袖子被身后的小尾巴拉扯到。他扭头过去,眼见夏侯徽眼神瞥向对面,手拿一只嫩绿的柳圈晃着:“阿兄,把柳圈送他戴吧。”夏侯徽没有听到他们几个男人的对话,只顾看荃察给编的柳圈了。
不等夏侯玄接话,诸葛诞忙问:“我吗?那么小我明显戴不上啊?”
“不是你啦,我是说中间的那位。”夏侯徽指了指坐在李胜诸葛诞之间的邓飏。邓飏虽然年龄略长,比起体格高大的诸葛诞还是瘦小一些,脑袋也没那么大。
李胜笑着附和:“人家不是说你。”几人经他一带都笑了起来,诸葛诞摇头自嘲,连夏侯徽也伏在夏侯玄肩头,一只手半捂住脸。
曲水中的羽觞摇摇荡荡,缓缓行舟。众人有目光聚焦在羽觞上,追踪其行藏,等待其停下的,有不在意座上谁来饮酒谁来赋诗的,视流觞如无物,径自与同席高声笑谈他事。
戴上新编好的细柳圈的夏侯徽第一次在洛阳参与曲水流觞的饮宴,特别新奇,目光紧紧追随着羽觞的踪迹,看它到底要停在哪里,哪个家伙有幸来饮第一杯酒。羽觞漂到夏侯玄坐席前的时候,夏侯徽紧紧抓住哥哥袖子,小声道:“它来了。”
“你紧张什么,就算它停下来也是我来写诗,轮不到你出丑。”夏侯玄侧过头小声安慰坐在背后的妹妹。
羽觞没有停住,以原来的漂流速度从他们面前过去,从诸葛诞面前过去,继续前行。夏侯徽松了口气,看着它越漂越远,漂到她不熟识的宾客坐席中间。
夏侯徽摇摇头,头顶的柳叶簌簌摆动。她盘算着等到夏天,要让荃察给自己和哥哥各做一顶荷叶帽,要用皇宫九龙池新鲜的大圆荷叶,到时候皇帝一定会赏赐下来鲜荷叶的吧。
正盘算间,听得宴席另一头一阵人声喧哗,她抬头望过去。夏侯玄拍拍她的手:“到毌丘仲恭那儿了。”
“毌丘仲恭?”夏侯徽回头,一脸困惑。
“你不知道,毌丘仲恭名俭,是平原王文学掾。将作大臣、高阳侯毌丘兴世子。”夏侯玄给她解释。
诸葛诞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心里五味杂陈,因此不愿看过去,假装埋头啃食春饼。夏侯徽懵懂无知,重新回望,只见侍女铺纸砚墨处,一个青年坐姿笔直端正,气度清隽而神色带着温柔,让人感觉可亲可爱。
“文学掾?那很有文采咯?”夏侯徽问。
“嗯。很有才气,品格还很正直。”夏侯玄回答。
诸葛诞看了眼夏侯玄,继而低头默不作声。
“阿徽?”夏侯玄没有注意到对面诸葛诞神色怪异,只发觉身后夏侯徽浑身不安分起来,跃跃欲试。他轻笑一声:“待会儿好好看看他的诗。”
毌丘俭写在纸上的诗传过他们这边,夏侯玄和夏侯徽一人执纸卷一头,一起阅读。
“看好了吗?”夏侯玄问。夏侯徽点点头,手里的纸卷被夏侯玄收起递给李胜的时候还有点依依不舍。“怎么样呢?”
夏侯徽眨眨眼,嘟起嘴:“好。”
夏侯玄看她这幅样子,知道她不服气的心思,笑了笑没有说穿。第二轮流觞开始了。离奇得很,羽觞漂到他二人席前,死���没有继续漂下去,赖着不走了。
夏侯玄端起酒凑到唇边,正欲饮下。夏侯徽从他背后窜到耳边:“阿兄,我也想喝。”夏侯玄且住回头。一脸祈望的妹妹补充:“就一口,一口嘛……”
“白喝吗?那诗呢?”夏侯玄还是顺从了她的心意。
“一杯酒,我一口,你一口。诗就你一句,我一句。”
羽觞中的酒缓缓倾入夏侯徽口中不到一半,她就顿住,紧抿着嘴巴,嘴里含着酒。小丫头狠了狠心,吞下含在嘴中的酒,嫺婉柔顺的蛾眉随之深深蹙了一下。
李胜眼见她这副滑稽的情状,忍俊不禁:“第一次喝酒吗?”跟在夏侯玄屁股后的小尾巴太逗了,从夏侯玄把她介绍给自己起,她有意无意搞出些古怪名堂,时不时将自己注意力吸引过去。小家伙不谙世事,天真顽皮,该是在家里被当成掌上明珠、保护得太好了吧。
夏侯徽被看穿了,嘴里辣得说不了话,只是委屈巴巴瞄了李胜一眼。待夏侯玄将她剩下的酒饮尽,二人凑在一张纸前,一人执一支笔联起了诗。诗誊写完毕,于满座宾客间一一传阅。诸葛诞心里梗着毌丘俭的事,神色怏怏,对传来的诗卷没有兴致细看。
夏侯兄妹的诗卷传到了毌丘俭手里。夏侯徽趴在夏侯玄肩膀上,窥看毌丘俭阅诗的表情。毌丘俭看完以后和同席的李丰说了几句话,然后传给后面的人看。坐席隔得略远,夏侯徽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不由得心生焦虑。她坐在原处,双手不知道该放何处,身子一会儿扭这边一会儿扭那边。然而瞧瞧毌丘俭,依然泰然端坐席上一边饮食,一边和李丰交谈,似乎并非把方才赋诗的事情放在心上。没多久,夏侯徽便垂头丧气,将下颌压上坐在前面的哥哥的肩上,垂着眼哼哼唧唧,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
坐在夏侯兄妹对面的诸葛诞也无精打采,歪着身子,把头靠在邓飏肩膀上。
“死者复生,生者无愧”,他记得前世有人如此评说兵败身死的毌丘俭。当初,毌丘俭感念明帝曹叡,也就是此时的平原王,对自己的知遇之恩,在曹叡养子齐王曹芳被觊觎帝位的相国司马师废黜帝位后,投袂而起,表状司马师诸罪,昭示天下,起兵清君侧诛逆贼。倘若九泉下的曹叡复生于世,二人相见,最终做到拼尽全力誓回天的毌丘俭自然无愧地面对他了。
而自己呢?当时看到毌丘俭所派使者带来的罪状司马师表,自命聪明的镇南将军、豫州刺史诸葛诞连连发笑,旋即翻脸,将来使斩杀,檄文露布天下,表明毌丘俭凶逆为乱、豫州誓不与之同流合污的立场。他带着豫州军随真正的国贼司马师前往东南剿灭毌丘义军。���嘲笑毌丘俭空有一腔意气,不知审时度势。沙场宿将落得死于宵小之手的窝囊结局,一并葬送举族性命。身后污名,抱屈黄壤。
距离毌丘一族被诛杀殆尽仅仅两年有余,诸葛诞也走上了和毌丘俭同样的道路。举兵前夕的求福仪式上,寿春城神庙前的祭台香火袅袅、烟雾弥漫。诸葛诞看到浓雾里显出熟悉的身影,已经死去三年的夏侯玄缓缓向他走来。形影随飘摇的烟云若即若离的夏侯玄对他讲:社稷倾覆,一木难支,想要日月幽而复明、力挽狂澜,必须有人做出牺牲,不计代价的牺牲;当初轮到自己献祭,自己没有犹豫,为的是这一腔热血抛洒出去,打开了用热血消融天下人麻木冰冷的心的希望。夏侯玄感谢他,终于没有让自己死前的一线念念不忘落空。
如今他重新活了过来,重新开始,面前正对着回溯了三十多年的少年夏侯玄。活生生的夏侯玄就坐在他面前,他心中真的能如毌丘俭面对曹叡那样,没有丝毫愧疚吗?如今的诸葛诞心底偶尔会泛起奇怪的想法:宁可多看一眼天真懵懂的小姑娘夏侯徽、也得躲避来自她身前的兄长夏侯玄的目光。这难道不是他内心由羞惭生出怯懦的表现吗?他终究比不上毌丘仲恭。从前世斩杀信使起,他就成了毌丘俭心中不屑之人,成了助纣为虐的暴徒。他怎么不会明白,其实毌丘俭才和夏侯玄是一路人,一样为了挽救社稷危亡而甘愿付出一切的人。毌丘俭会如何不屑他诸葛诞,如果夏侯玄活着,看到了自己做下的背信弃义的罪行,就不会投来同样不屑的目光吗。他凭什么独占来自夏侯玄的宽容。也许,寿春神庙前的阴魂相告,只是他一厢情愿、用以自我欺骗的幻象吧。
“大兄弟,你能不能行行好,从我身上起来啊,压死我了!”邓飏抱怨靠在自己身上老长时间的诸葛诞。
“你个废物,看看人家夏侯泰初,不也一样驮着个人吗,咋人家就没有叫苦连天呢?”诸葛诞才不愿意起来。夏侯玄肩头驮着的是垂头丧气的夏侯徽。
邓飏哭笑不得:“嘿,你可真好意思,自己牛高马大,还跟个小姑娘比?”
夏侯玄早就注意到心不在焉、恹恹欲睡的诸葛诞,想起在桃李林子中看到的字条,心想他一定是想家了,于是主动和诸葛诞搭话:“诸葛君既是琅琊人,倒是让我想起曾皙的沂水舞雩,能不能借机请君讲讲琅琊的地理风物呢?”
诸葛诞正暗自为前世愧对夏侯玄一事别扭难解,突然听夏侯玄如此问他,自行欠起身来,在席上坐直,一时发怔,不知所云。
邓飏推了他一把:“发什么愣,自己家门前什么样都忘了吗?”
“哦,你说是沂水?舞雩台其实在鲁城南边,传说是曾皙想要在上面吹风的那个坛子,正对沂水。我小时候去过,可惜我不会水,要不然仲尼曾皙的理想我早就实现了。”他抿嘴一笑,夏侯玄邓飏也跟着笑起来:“你好狂啊。”
《论语》中载,孔子问子路、冉有、公西华、曾皙之志,曾皙舍瑟对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孔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点就是曾皙。先秦时代齐鲁的上巳,比起如今水边饮宴与游戏的花样繁复,算得上朴素而浪漫,先贤自由安适的情怀,更是令人神往。
诸葛诞继续:“既然说起了沂水,就先说说鲁郡吧。黄初二年鲁郡重修了孔子旧庙,你们听说过吧?雍丘王,当时还是安乡侯呢,亲自给旧庙撰写的碑文。以议郎孔羡为宗圣侯,邑百户,奉孔子之祀。”
“孔羡?”夏侯玄听到这个名字,眼底掠过一丝不悦。他神情细微的变化自然没有逃过诸葛诞眼睛。诸葛诞熟稔于言谈分寸,随即调转话题:“好,不说他了。泰初不是想听琅琊风物吗?沂水越过东莞蒙阴山进入琅琊阳都城东。现今的东莞郡,就是从原本的琅琊分出去的……”
夏侯徽百无聊赖,抬起眼皮望了望毌丘俭。不知为何,她这一望,恰逢毌丘俭扭头和李丰说话,突然目光从李丰脸上移开,正好和夏侯徽的目光碰撞到一起。四目相对,夏侯徽毫无防备,害羞地把脑袋缩了下去,让夏侯玄的身体挡在毌丘俭投来的目光和自己缩到后面的脸中间,只露出两只高高的大螺髻在夏侯玄肩膀水平线上方,没有被完全挡住。
毌丘俭这边,同席的李丰是和他同为平原王曹叡的文学掾。坐在旁边的还有李丰的弟弟李翼及妻子杨氏。李丰是太仆李恢之子,容貌美丽,皮肤白皙,被时人誉为“玉山”。满座年轻士子,形貌能和夏侯玄媲美的只有李丰一人了。只是李丰性情温和,不似夏侯玄锋芒毕露,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名声远播。李丰年纪和毌丘俭相仿,比夏侯玄年长将近十岁。他早在魏国邺城时期成名,名为清白,识别人物,海内翕然,莫不注意。而夏侯玄成名在洛阳,即天子受禅之后。毌丘俭和李丰二人,因在平原王府中供职,交情甚厚,因此出则同舆,坐则同席。
毌丘俭不是没有感觉附近总有朝自己飘来的神秘目光,一开始没有关注,然而时间一长,多少觉得被盯着的感觉很不自在。他余光扫了扫四周,发觉神秘目光来自固定的方向,似乎是夏侯玄李胜那边的。当他和李丰闲谈时,神秘人物再次瞄了过来。毌丘俭迎了上去,只看到一个梳着双螺髻的小女孩躲在夏侯玄身后窥视自己,发现暴露后一头钻了。
“那是夏侯泰初胞妹,征南大将军和德阳乡主的女���。”李丰也看到这一情景,向一脸困惑的毌丘俭解说。
“是吗?挺可爱的。”发现这么萌的女孩子,毌丘俭不由嘴角上翘。他想起方才传阅夏侯兄妹合写的诗,看笔迹是一个人誊写的。笔划娟秀玉立,应该出自女孩之手。
李丰眼光很毒:“她好像对你很感兴趣,是有话要说吗?”
毌丘俭摇摇头:“可能吧,可是看样子有点怕生。”他令侍女重新安排纸墨,只要了一小片笺纸,疾书几行,然后令侍女传于夏侯玄之妹。
夏侯徽得了毌丘俭主动传来的笔墨,高兴得几乎从席上蹦起来。但是她知道那边毌丘俭正看着自己,因此强自淡定,故作矜持,也令侍女研墨,自己在笺上添诗。
侍女把夏侯徽添写上新诗的原来的笺纸送还到毌丘俭手中。毌丘俭见笺上已经写满了字,无处继续落笔,于是另取一笺,又赋一首。
夏侯徽拿到侍女递来的又一张笺纸发现,这首比方才自己送去的那首长多了。她不甘示弱,理了理鬓发,决心写一首同样长的赠答。于是再取一张纸,直起身子埋头苦诌。
毌丘俭看着那头小姑娘坐得端端正正,垂着眼,乌黑的长睫毛忽闪忽闪的,头上细柳圈翠绿翠绿的,写得非常认真,跟李丰叹道:“多可爱的小妹妹啊,夏侯泰初真幸福。”
“你想要吗?”
毌丘俭微笑着摇摇头,没有答话。
李丰继续:“征南大将军家里,可只有一个儿子。女儿两个,除了眼前这个,还有个更小的。征南弟弟早亡,他把弟弟的儿子养在家,当成次子。”
夏侯徽诌完了,抬头一看给她传递的侍女不知为何不见了踪影,可是她等不了了。夏侯徽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她冲刚刚誊写好的纸卷上未干的墨迹吹了吹,吹干墨迹,然后把纸团成一团,朝毌丘俭席边掷了过去。还掷得挺准。纸团刚好落在毌丘俭膝边。
毌丘俭展开揉皱的纸团,继续默念,然后答诗。他写好以后,也学夏侯徽团成纸团,隔空掷去。于是,这俩人的纸团你来我往,在他们之间众宾头顶飞来飞去。夏侯徽虽然还没有跟毌丘俭直接说过话,但是看他给自己答诗,并不是目无下尘端架子的人,因此胆子大了起来。文思泉涌,字越写越多,纸团越掷越开心。不再是最初的小心翼翼,内心欢快蹦跳的夏侯徽动作也放了开,一不小心就失了手,把纸团砸到了李丰旁边的弟弟李翼额头上。
李翼给妻子杨氏剔盘中鱼肉上的刺,猛然被不明飞行物砸到脑袋,失声“哎哟”。杨氏慌忙顾看,所幸没有弄伤眼睛。
夏侯徽吓得站了起来,慌慌张张摆手:“对不起对不起!”
李丰把纸团捡起,朝夏侯徽摆摆手:“没事的,放心。”
毌丘俭也起身走到夏侯徽身边。夏侯徽仰起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怂怂的,听他宽慰:“怪我太懒,刚才不动身过来。否则就不用扔来扔去了。”
李丰毌丘俭忙着安慰夏侯徽,竟不知惹怒了另外一位人物。安阳公主的女儿荀氏和安国乡侯司马懿的长女司马璎坐在一起,见夏侯徽纸团砸了李翼,不但没被责怪,反而被轮番安慰,十分替李翼不平:“这个徽丫头,越大越淘气了。”
司马璎年纪比夏侯徽还小一岁,却和年长的荀氏脾气最合得来:“啊,那是昌陵侯世子的大妹妹吧。”比起夏侯徽,她更关注夏侯徽的哥哥,昌陵侯世子夏侯玄,却为一个奇怪的缘故。她在家中,听母亲张春华说起,德阳乡主听闻神巫有言,她的儿子夏侯玄必须娉娶壬水龙女为妻,方能平安终老,否则成人后命途坎坷,甚至难逃身死宗灭的灾厄。壬水龙女是什么人物连神巫本人都说不清楚,只说是鬼神的示意。张春华讲,壬龙便是壬辰,壬水龙女便是壬辰年出生的女孩。恰好司马璎生在壬辰年,比夏侯玄小三岁,说不定就是神巫所言夏侯玄命中娉娶的贵女。为母亲这番话,她看夏侯玄总是比别人多些意味。
“是啊,德阳姑姑的好女儿。”荀氏一听她提起“昌陵侯”三个字,就想起和夏侯尚不睦、竟至郁郁而终的父亲,哪会有好气。
诸葛诞看毌丘俭走到夏侯徽身边,她立马缩成了只小绵羊,刚刚张牙舞爪舞文弄墨的气势无影无踪,眨巴着可怜兮兮的眼睛仰视那个和颜悦色的男人。他最初对毌丘俭未泯的歉疚全被冲冠怒火烧得干干净净:“这家伙,故意引诱小姑娘扔纸团,待她惹了祸自己再说些不疼不痒的话,趁机占便宜?以为自己很高明?”
诸葛诞强压怒火,假装视而不见,徐徐吐完口中“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几个字。他和夏侯玄等人正聊到被春秋时齐国杞梁妻哭夫哭到城墙坍塌的莒城遗迹,提及蔡邕《琴操》所载的杞梁妻所做琴歌“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几人正沉浸在古老故事悲怆壮丽的氛围中久久不能释怀,唯独诸葛诞被站在对面意图对夏侯徽勾勾搭搭的不速之客分了神。
不速之客没有因为诸葛诞内心抗议的激增而离夏侯徽远一点,反而蹲下来温言道:“你一个人在这儿坐得困了吧,要不我带你走走去?”
诸葛诞腹诽:“你哪只眼睛看见她是一个人了,当我们几个空气吗?”
低沉而柔软、带着莫名引人沉醉的魔力的声音让夏侯徽不自觉放松了许多。她回头看了眼沉迷于跟几个喋喋不休的男人胡扯淡,以至没工夫搭理自己的哥哥,眼中掠过一丝失望,随即朝毌丘俭点点头。
诸葛诞瞪大了眼睛,心中咆哮:难道重生一次,意味着自己要再一次眼看喜欢的东西被毌丘俭不费吹灰之力抢先拿走吗?前世是功名与忠信,这次居然是小美人?啊,她才十四岁,毌丘兄您都二十有三了,您好意思跟才十九的我抢吗……果然,经历许多世事,一个人对人和事物的看法会有所改变,变得深刻或者广博,但是一个人对某人或某事的情感很难变化。情感是最不由自主的东西。比如自己对毌丘俭的嫉妒。
正想到无可奈何处,他又被邓飏推了下。耳边一阵哄笑。诸葛诞有点懵,不知道邓飏夏侯玄几人刚才说了什么,光顾着走神了。他一脸无辜,扫视另外三人,努力回想从耳边溜走、未及烙在脑中的话的内容。
没等他想起来,夏侯玄笑盈盈重复了一遍:“荷衣兮蕙带,倏而来兮忽而逝。夕宿兮帝郊,君谁须兮云之际?”这来自《楚辞·九歌·少司命》,恰好前一句是和诸葛诞所讲琴歌的极为相仿的“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夏侯玄眼见诸葛诞咬牙切齿念完那几句就开始走神,于是故意用《少司命》来接,本意询问荷衣蕙带的女神少司命在云端等待什么人,又逗了神游天外的诸葛诞。
“毌丘仲恭。”诸葛诞面无表情地回答,“你家少司命跟毌丘仲恭玩去了。”
夏侯玄几人一怔,才想起被他们忘记的夏侯徽,瞧过去只见夏侯徽不声不响和毌丘俭一起走了,给他们留下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悲莫悲兮”很不巧地一语成谶了。
日薄西山。万丈霞光从漫山桃李芳菲的委粟山而来,放射到游人攘攘的河滩,波光粼粼的伊洛水。天地万物都染上一层奢丽的温暖的金色。众宾陆续散去,鸟群盘桓归来。
李胜邓飏等人辞去,诸葛诞独自徘徊,不知不觉走到了山上的桃花林中。日暮的花树色泽正美。金红耀眼的霞光在滋润柔泽的花瓣上渐渐退却,薄雾霭霭升起,艳丽正被朦胧侵袭取代。他边赏边行,没走多远,竟然发现前面隐隐约约有人影坐在桃树下。身形瘦削,似乎是个姑娘。诸葛诞本想绕过,但是对方颜色鲜艳的裙子让他不由得回身走上前去。果然是夏侯徽。
小丫头两腮绯红,天上的火烧云退了,她脸上的火烧云还在。晶莹透白的脸面染上鲜艳欲滴的红,可爱到了极点。原本戴在头顶的细柳圈被摘了下来抓在手中,额上刘海稍乱,高高的绣花立领扯开了些,露出一截雪光粉艳、纤纤柔柔的脖子。淡色的桃花李花落满她的乌黑的发髻、微皱的衣裙,都没有被拂去。她懒懒的,一副不想动弹的倦态,这还不是喝醉酒、一个人躲在桃花树下乘凉了吗?
天知道毌丘俭带她去玩什么了。
“夏侯女公子?”诸葛诞蹲下身探问,满脸愁绪。
夏侯徽原本呆呆的,经他一问回过神,瞅瞅诸葛诞的脸。半晌,才柔柔地叫了声:“诸葛��中。”声音很小,略带沙哑。夏侯徽说完抬手按住颈下,低头咽了口唾沫润润嗓子,动作小心翼翼。
诸葛诞没想到她一整天东张西望��不乐意哥哥和他们一伙人说话而忽略她这个小尾巴,竟然记住了自己的官职,尚书台郎中,不觉脸上愁苦散开大半。“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不回家吗?”
小丫头从靠着的树干上直起来,身体稍稍前倾:“我有点困,就坐下来休息……诸葛郎中,你看到过我兄长吗?”
诸葛诞想了想,回答:“嗯。刚才饮宴散了,我看见他被荀廙叫去了。可能有什么事情要说。”
夏侯徽有些焦急:“饮宴散了?他们说了很久了吗?”
“对呀。有一会儿了吧……是挺久的……”诸葛诞边说边琢磨。
夏侯徽颓然靠回桃树上,泫然欲泣,话音透着哭腔:“他就不记得找我吗?”
诸葛诞叹了口气。他不想骗她,只是实话实说,没想到她如此反应,只好淡淡安慰道:“怎么会?应该是有重要事情绊住了脚。你要在这儿继续等他吗?”
夏侯徽没答话,哽咽着点点头,样子带了小小的执拗。若不是自小娇生惯养,怎么会养出这么天真纯粹、不染纤尘的女孩子。诸葛诞也坐到她身旁,陪她等哥哥来接她。他侧头瞧了瞧夏侯徽悲伤而固执的神情,暗自叹息,如果自己是她的父母,一定会把她继续宠到长大,宠着她、护着她平安喜乐一辈子,谁不想有个无忧无虑、终身与幸福为伴的女儿呢。
晚风习习。头顶树枝上开透了的花簌簌飘落下来,飘在夏侯徽衫裙上,飘在诸葛诞衣袍上。鸟儿飞回,栖息枝头,一阵叽叽喳喳过后,渐渐安静了。天黑了。黑寂的树林里,枝头明亮而繁密的花朵映着月光,空灵璀璨,好像降临人间的星河,河道蜿蜒罗织在他们所处的土地上。两个人坐在一起等待,安安静静没有一句话。
倚靠在树干上的夏侯徽动了下,落在发丝间的花朵掉了好多。她一言不发,葱白的手指向后扶着树干,勉力支持站起身来。
诸葛诞见她自个起来,随同站起,却见夏侯徽两眼昏沉,以手扶额,身体摇摇欲坠。在她即将失衡倾倒的刹那,诸葛诞一把将她扶住:“起得急了。”
“不,”虚龄十四的夏侯徽个子不低了,头恰好靠在身长八尺的诸葛诞胸口,“我真的困了……想回家……”
“好,我送你。下山后我托人稍信给令兄,叫他不要担心。”面对柔弱的少女,诸葛诞总是忍不住想多对她好一点,再多一点。他想起白日曲水宴上,夏侯玄主动安抚自己思乡之情,那么温柔,尽管并不明白夏侯玄怎么看出自己想家了。夏侯玄对他那么温柔,那么好,他应该对夏侯徽更好才行。
“不等他了吗?”夏侯徽勉强抬起倦怠的目光,语气怯怯的。
“你觉得你还能坚持得了吗?”诸葛诞反问。
他缓缓扶起靠在自己身上的女孩子,在她面前蹲下身,示意她爬到自己背上。女孩没有拒绝,乖巧地趴了上去,搂住诸葛诞脖子。诸葛诞揽起她的两腿,稳稳站起来。对他来说,夏侯徽一点也不重,只是搂在自己颈上的小胳膊所裹的纱罗,蹭得痒痒的。
少女的混了酒气的体香从耳后袭来,搅乱了一路的暗夜花香。夏侯徽一开始手臂搂着诸葛诞脖子,一只手抓着叶子略蔫的细柳圈,抬起晕晕乎乎的脑袋,没过了多久就强撑不住,趴了下去。他们两个从未距离如此之近。夏侯徽的额抵在诸葛诞脑后的头发上,呼吸拂动他耳畔的碎发,习习温热。
“你家阿兄以前背过你吗?”诸葛诞想,她一定习惯了被兄长背在背上。
“没有。阿耶背过我。小时候表哥也背过我。”
“表哥?哪个表哥?”
“曹家默默表哥啊。我只有这一个表哥……”
默默表哥……诸葛诞可一时想不起来曹默默是哪位高人的小名,但是夏侯徽“只有这一个”的曹家表哥,想必就是中军大将军曹真的长子曹爽,曹昭伯。诸葛诞和裴徽,枉自将荀廙之流当做夏侯徽的姨表哥哥,然而他们没想到,在夏侯徽心目中,只有舅舅家的曹爽,才是唯一的表哥。曹真和德阳乡主曹舒是亲兄妹,同时被曹操收为养子养女。但是在曹氏同辈中,曹真曹舒依然是最亲的兄妹,血浓于水,曹爽夏侯徽依然是最亲的表兄妹,这种关系绝对不是其他同辈人可以相提并论的。
诸葛诞下了山,吩咐接应自己的小僮去给夏侯玄传话,而后继续背着夏侯徽往洛阳城方向回去。
“诸葛郎中……”
“嗯?”
“阿兄会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去吗?”
“你还是放心他好了。跟他一起的那么多人,不会全都露宿野外的。”
夏侯徽默不作声了。诸葛诞没有主动找话,专心走路。尽管他年轻体健,步履平稳而稍快,从城外洛水河浦到洛阳城内坊里还有不远的距离。一路上,背后的夏侯徽安安静静,没有一句话,只能听到紧邻耳畔的均匀呼吸。三月初三夜晚的天空,没有星光,只有一轮高高的娥眉月,遥望他们回家。
当他走到灵台附近,原来被夏侯徽抓在手中、一路上蔫蔫的绿叶一颠一颠的细柳圈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若非诸葛诞反应及时,差点被一脚踩扁。夏侯徽枕着胳膊的脑袋压在他肩膀上,紧贴他的脑袋,致使诸葛诞回不了头。他没有扭头,小声问道:“睡着了吗?”
没有回应。
诸葛诞缓缓蹲下,身体压低前倾,使背上的女孩不致滑下来。他腾出一只手,去捡地上的细柳圈。细柳圈拿起来,这才发现下面还有一样东西,应该是被夏侯徽抓在手心,等她睡着以后手松开随柳圈一起掉下,而他之前没有看到——碧绿缎子缝制的锦囊。这是他今天清早上委粟山,挂到桃花枝头的。
盖了一层薄薄的罗衾、睡在席上的夏侯徽,被纱橱外的窃窃私语弄醒。朦胧中觉得很渴,尽管嘴里有酸梅醒酒汤的味道,她隐约记起自己被抱到席上,阿母用银匜给灌下醒酒汤。可是她现在还渴。
纱橱里没有别的人。夏侯徽摸黑下床,扶着案几站起身,打算到外面找喝的。纱橱外灯火摇曳,透进来几分幽光。夏侯徽走到纱橱边上,却听见阿母和哥哥夏侯玄的声音。
“这么说,李女就是我未来的妻子了?可我,”夏侯玄苦笑一声,“可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如果不是说她就这么,和我定下婚约的话。”
“对的,是你定给你的婚约。我也没有想到,申姬平日谦和忍让,居然会做出建议你父亲,给你娶她表妹的事情。你的婚事,这么大的事,我都思之再三,不敢草率决定。”母亲曹舒的话语充满无奈。
远在襄阳的父亲,居然给哥哥定下婚约了。难道哥哥傍晚被荀廙叫去,说的就是这件事吗。更出乎意料的是,建议新娘人选的,是在襄阳侍奉父亲左右的妾,申姬。她以前是那么一个乖巧听话、温顺到了极点的女子,也就比哥哥年长一岁,凡事都顺从夫主的意思,好像从来都没有要求过什么,遑论行事自作主张。真想不到,她会在夏侯玄,自己的少主人的婚事上建言,而且毫不避嫌地推荐自家表妹。
夏侯徽无法形容此刻内心的感受,仿佛自己从前认识的申姬被换掉了,换成了另外一个、与原主性情截然相反的人。这个新换来的人做下了令人无法承受的事情,致使她反应不过来,更无法评说什么,因为顾忌那个她从前对申姬尚有的一丝好感。她不愿相信这丝好感,已经在眼前的剧变下破灭。
“阿母,这样不可以。跟李女缔婚的人是我,他们不可以这么,完全绕过我,把事情定下来啊?”往昔辩言畅达的夏侯玄竟有些语无伦次。他是真的焦急了。
一阵沉默后,曹舒声音低沉缓慢:“跟李女的婚事只怕推不掉。她是申姬唯一的表妹,在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你父亲你也知道,申姬不说则已,一说他必定言听计从。只怕,不会有转圜的余地了。”
“不,等父亲回来,我亲自跟他说……”
曹舒出奇地平静,不疾不徐道:“阿玄,你不愿意吗?”
夏侯徽此刻心跳仿佛凝固,屏气听着纱橱外的动静。长长的时间,没有任何响动。时间好像静止了。不知道此刻哥哥的神情如何,她多想跑出去,拉住哥哥的手,告诉他还有自己,不管发生什么自己都是他最亲最近的妹妹,都会陪在他身边护他渡过难关。
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分毫。她能做的只有等,等待他的回答,等待他说出“愿”或“不愿”。
“我现在没有办法决定。我害怕一时武断酿成错误。”夏侯玄终于开口了。他的语气很沉重,语速有些慢,话音落下而不减坚定。“荀廙把他所知��关于李女的事情告诉了我。齐郡单家。李公做过县令,现在的齐郡功曹。我不介意李女出身寒微,可是我……”他说不下去了,话语梗在喉头,突然加重的呼吸掩饰不住愤怒汹涌。
“我知道,我的孩子,阿玄。你介意出身寒微的人依靠裙带攀附,尸居高位。你最讨厌凭借姻亲关系谋取富贵,无功受禄。你更介意成为那些人的攀附的对象,垫脚石,对吗?我的孩子?”曹舒替夏侯玄明明白白说出了他想说却说不出口的。她太了解自己儿子了。夏侯玄心里想什么,她怎会不知道。
夏侯徽控制不住眼中溢出的泪水,划过两颊,沿着下颌边缘凝聚成大大的水滴,坠落下去。哥哥心中所想,终究和自己不是一样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夏侯徽从认人起崇拜的、天天瞅着模仿行为动作的哥哥,离自己越来越远。他有属于他的世界,那里关于伦理秩序,关于国家宗族,肃穆庄严,关于许多很宏大又很遥远的东西。总之,令幼小的她心生敬畏,望而却步。那样的哥哥,她觉得自己难以模仿得来,虽然他还会将自己的手护在宽大而温暖的掌心,虽然在庙堂上如冰雪肃然的他投向自己的眼神依然是独予的宽柔。他还是自己的哥哥,把自己当成小尾巴走到哪儿都带上的哥哥,可她再难跟上他的脚步了。
夏侯徽踩着发软的脚跟回去,轻轻趴到床席上,掀起罗衾蒙上头,躲在里面压抑无声的抽泣。无可奈何。哥哥早已先她一步长大,还会先一步和别的人结为婚姻,组建新的家庭,不再包括她的家庭。他并不是完全拒绝缔结婚约的。他会有妻子,那相伴走完未来人生的人。他和他的妻子,就像现在的父亲母亲一样,一起生儿育女,不离不弃,同富贵共患难。而她,只能是他的妹妹,离他越来越远,直到只能矫首遥望,脉脉不得语。她多想,不要长大,永远停留在幼年的光景里。他们兄妹两个,一起读书,一起玩耍,没有其他人来打扰。她坐在一树繁花下等待,不会等不到他。他们手拉手踩过清浅的山泉上的石头,不会有离别的忧虑。
昏黄的灯光下,案几的漆色更加深不可辨,连同对面夏侯玄棱角分明的五官,映出深暗的阴影,神色更加冷峻苍凉。“是的,攀附与利用何异?人都会憎恨被利用的感觉,为什么偏要容忍被攀附?为了虚夸的贤名,短暂的爱欲,私党的勾结?就为这些,背叛了真正应该恪守的道义,为投机与不公张目?阿母,我真的没办法接受。”他眼神侧向灯光映照外的黑暗处,仿佛灯光下正面对着自己最憎恨的、破坏秩序钻营取巧的可耻之徒,这些污浊肮脏让他义愤填膺、无法继续青眼待之。“如果我真的娶了一个寒门单家女子,我绝不会为她卑微的出身感到脸上无光。其他的宗亲可以嘲笑我不与世家高门联姻、让自己无可凭恃的不智之举,而我绝不会因此轻视我下定决心一起过一辈子的妻子。我本来就厌恶被别人攀附,自己凭什么选择联姻高门、攀援别人的权势呢?”
“好,好。这才是我曹舒的儿子。”曹舒浮起淡淡笑意,欣慰与满足满载在她不掩沧桑的嘴角。“孩子,有你这句话,我可以毫不犹豫回绝了安国乡侯夫人为她女儿的求亲。”
“安国乡侯夫人?阿母你说的,是她为司马璎求亲?”夏侯玄目光调转,紧紧盯着母亲的脸,表情由瞬间的惊疑转为更加复杂不明的神情。
“没错。你已经十六岁,不小了。既然你在阿母跟前表明心迹,不愿接受攀附,不愿自己攀援任何人的权势,愿意为世道公正以身作则。那么阿母为什么还要在这桩求亲上犹疑不定?阿母尊重你心底最真实的意愿。”曹舒跟儿子从容言讲。这个年纪不过三十出头,早已经历种种世情、看尽世态炎凉的女人,没有被岁月磨砺得失去刚硬的棱角,而变得更加刚强,更加坚定,并决心张开羽翼,保护好儿子从自己身上传承而来的、同样强劲的正直品格。“更何况,我绝不允许,我未来儿媳妇在一个刻薄残忍的母亲教养下长大。”她语气淡淡的。
“司马璎的事,多半是冲着当年的谶言吧。”夏侯玄对安国乡侯司马懿的这个长女,说不上有好感,也说不上有什么讨厌的地方,只能算他认识的一个同龄女孩。只是提及其母张春华为她的求亲,让他想起了幼年神巫关于壬水龙女的预言。
夏侯玄知道母亲素喜温和良善,理家宽待下仆,很少严毅威压。司马璎的母亲张春华,那个出了名待下严酷苛责的女人,必定是不入她眼的。母亲的温良和风度都显露在外,对不同道之人的不屑从来藏在心里。但是和她性情脾气几乎一模一样的夏侯玄,自然深知母亲埋藏心底的真正的好恶。
曹舒话音平静,听不出任何不满的情绪:“壬水龙女。壬辰年出生的女孩很多,凭什么我偏偏要选司马家的女儿做儿媳妇。她有那么一个母亲,毒刺都长在身上,人碰都不敢碰,怎么会教出好女儿。就算她是壬水龙女,也只会给夫家带来更大的祸患。李女也是壬辰年生的,既然有李女,我还要司马女做什么。李女不也能化解灾厄吗?”
夏侯玄不由怒目睁大,辩说道:“不,不是。我正是为父亲和申姬他们借李女的壬辰生年为由结下这门亲事而生气的。真是,这都什么荒唐的说辞,就凭一个凑巧的生年,硬要把我和她拉到一起吗?如果真的存心攀附,就不要说什么她是壬水龙女,我还能敬他们行不义之事行得光明正大。说什么壬水龙女,反而搞得是她来拯救我,真是可笑。”
“阿玄!”曹舒突然严厉起来,“你忘了吗,我问这门亲事你到底愿不愿意,你说的什么?”
夏侯玄被镇住,一时间说不出话。刚硬的脾性使然,他身体僵住,眼中怒火未消,直直盯着案几对面的母亲。因为他尚未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的有什么荒谬之处。
曹舒冷冷地:“我替你重复一遍,你担心一时武断犯下错误,所以无法做决定。”她看了儿子一阵子,继续道:“你觉得你刚才言辞凿凿,为李家存心攀附而找出壬水龙女的借口生气,你觉得合适吗?你没见过李女就能这么言讲,还觉得自己不算武断吗?”
“阿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假设。如果她真是我认定可以过一辈子的人,我怎么会用自以为是的错误伤害她?我只会善待她。”夏侯玄蹙眉分辩,语速愈疾。
曹舒摇头看着儿子:“君子不逆诈。你知道自己是假设,认不得真,可是你这样的揣测对她公平吗?如果她不是你所谓的不义之徒。你回过头来想想当初说的话,算不算诋毁,算不算自以为是的伤害?”
夏侯玄眉头的攒蹙没有解开,沉默地听母亲的责问。
“如果你亲眼看见了李女,跟她说过话,处过事,这些经历足以让你判断出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她和你缔婚究竟图的是什么,那么你可以将你的判断讲出来。没有可犹豫的,是什么就说什么,不需要顾忌。就像你亲眼见过司马璎,我亲眼见过司马璎的母亲,见过以后就该相信自己的判断,认定自己的判断。没有见过,那别把揣测当成真的一样。这对被你误解的人不公,更对不起你自己的知人的能力。”
曹舒说完,长叹一声,缓了口气:“阿玄,正直的秉性很可贵,用正直的名义伤害别人反而可鄙。坚持道义是为了找出每个人卸去伪装以后、最真实的一面,用公正的态度对待他们,但是不能不问情由,污名真正清白的人。你憎恨被攀附,憎恨被利用,可是你想过你单纯的爱憎,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吗?”
夏侯玄如被雨夜雷霆震醒,身体禁不住战栗一下,难以置信地望着母亲。
曹舒因身体抱恙,上巳日没有陪儿子夏侯玄女儿夏侯徽出门,到洛浦参加修禊,而待在家里陪小女儿夏侯妙玩。然而夜晚经过和儿子的一番谈话,以她的聪慧世故,哪能不明白告知儿子此事的人,当时如何在言语间不动声色地引导了他思想的方向。
良久,夏侯玄幽幽道:“阿母,我明白了。如果这事最后定下来,我会善待李女的。”他紧绷的身体依旧没能放松一丝一毫。
曹舒叹息,合上眼睛点了点头。“壬水龙女。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李女生辰八字。命主魁罡,大富大贵。比司马女的八字强很多。善待她,一定会有福报的。”她微微点头,似乎在给自己确认“福报”不会有错。
曹舒安排在夏侯尚身边的人果然得力,不远万里从襄阳将夏侯尚和申姬给夏侯玄缔婚的消息送来,包括申姬拿给夏侯尚看的李女的生辰八字。可巧的是,这个消息送达曹舒手中的时间,���好没有迟于荀廙将同样的事情透露给夏侯玄的上巳日。
虽然夏侯玄和母亲曹舒在对刚正与公义的坚守上,几乎完全一致,但是他始终理解不了母亲到了这个年纪,为什么会变得如此迷信虚无荒诞的术数命理。他自知无法说服母亲改变想法,只能默默不认同。然而今夜,事关自己婚姻大事,有些话他不得不说。
“可是我不信命。李女只是恰好出生在那个时间,这和她未来的人生有什么关系?我不信自己未来的命途只能被一个弱女子挽救,我更不该把自己人生的希望全押在一个弱女子身上。该做的是好好待她,给她幸福。如果她想要大富大贵,我作为丈夫应该给她富贵荣耀,怎么能把一己成败归咎于没有多少力量的小妇人呢?”夏侯玄注视着母亲,眼底闪过一点点晶莹。
三月的宜阳女几山,飞花逐流水,娇艳的桃红落在山涧里,聚散成一大片一大片的飘萍。溪涧曲曲折折,从重峦叠嶂深处一路而来,带来了深山里浮荡的花讯。褪去了红妆的树木,绿意更加葱茏,从初春开始渐渐泛青的山色,在暮春终于一袭苍翠的盛装,生机蓬勃地回到人间。
诸葛诞与好友桓嘉下马,各自牵着坐骑沿昌谷的河岸向前。诸葛诞向上司、尚书仆射杜畿请了回乡探亲的假,本该向东去往徐州琅琊,可他一得了闲就管不住自己想要东跑西窜的腿,反而朝着洛阳西边的宜阳而去,看望昔日好友桓祐。恰巧一出洛阳,就遇到准备回桓家宜阳精舍的黄门侍郎桓嘉,桓祐的小弟,二人一路同行,往西而去。
桓祐桓嘉兄弟是已故尚书令桓阶的儿子,说起来桓阶还是诸葛诞的老上司。三年前十六岁的诸葛诞从三署到尚书台参与课试,主持课试选拔新的尚书台郎中的人正是桓阶。而当诸葛诞课试通过,上台守尚书郎中后不久,桓阶却不幸身染重病,改任闲职太常后病故。因此二人并无太多交集,三年间直接领导诸葛诞工作、对他言传身教的则是现任尚书仆射杜畿。
诸葛诞这次请的回乡假,杜畿本不愿应允,因为皇帝曹丕又在筹划今年夏秋的南征东吴,作为权力中枢的尚书台早早为之紧张筹备,哪里容得台中二十三郎(《通典》:“魏自黄初,改秘书为中书,置通事郎,掌诏草。【即今中书舍人之任。】而尚书郎有二十三人,【有殿中、吏部、驾部、金部、虞曹、比部、南主客、祠部、度支、库部、农部、水部、仪曹、三公、仓部、民曹、二千石、中兵、外兵、都兵、别兵、考功、定课。】”诸葛诞所担任的尚书郎职能是什么并无明确记载,可能与水事有关)任何一人离开职守?然而杜畿年老之人,已逾花甲,待年轻晚辈不免心生慈恻,念及诸葛诞年少离家千里,忠勤公事几近忘私,眼见他思乡甚切,还是答应了。谁料诸葛诞一出京城就南辕北辙,与桓嘉纵马游山玩水,安心理得,早忘了回乡的恳恳说辞。
桓家的宜阳精舍建在女几山高峰处,别名云中坞。女几山是洛阳往西的美景胜地,山奇水秀,草木丰茂,奇花异卉疏落其间,珍禽灵兽时而隐现。最奇妙的是半山云雾缭绕,白茫茫一片隔断了山下人间烟火与山顶景致,引人遐思惶惑,这片缥缈雾气究竟是不是藏匿着仙境的门户,雾气之上会不会闪现仙人飘摇的裙裾。
桓阶在世时,与皇帝曹丕交情深厚。当年桓嘉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曹丕到桓阶家做客,还和桓嘉玩过手拍手的游戏。眨眼间,幼小的孩童已长成玉立的少年,而父亲桓阶过世,留下多病的哥哥桓祐守在故居云中坞。桓嘉这次回来,也是在朝中担心哥哥身体,为探望他来的。
二人脚踏河畔茸茸青草,满耳呖呖鸟鸣,或远或近,或清越高亢或宛转徘徊。两匹马儿见了鲜嫩多汁的青草,垂涎欲滴,不愿跟着主人快步行走。二人索性停了下来,放任它们低头啃食,自己信步至水前,闲扯了起来。
“转过前面的山口,就是兰香神女庙了。”桓嘉指了指昌谷奔流而来的前方,狭窄的两阙山壁挡住了视线大部分,不知山壁后是怎样一方洞天。
诸葛诞侧头问道:“兰香神女庙?供奉的可是在女几山得道升仙的杜兰香?”
桓嘉回头看向诸葛诞,清晨的阳光从生长在他们上方山壁上茂密的树林枝叶间散射下来,如万缕千丝的金线,隔开他们年轻的面庞。“对,是汉时的杜兰香。据说她天人之姿,灵颜姝莹,不是凡间任何美女能比的。可惜,就算是庙宇供奉的神像,木雕泥塑竭尽人工之巧,也不能让人想见天人那般绝妙的神容。”
诸葛诞笑了笑:“我倒想看看庙里的木雕泥塑是何模样。”
桓嘉摇摇头:“你是头次来的客人,难免好奇塑像的样子。我自小在这儿长大,早对神女庙的一砖一瓦不能更加熟悉,看惯了神像,反觉得那斧削泥砌的物件无甚新奇,只想知道真正的神女脱去雕砌的枯僵,是如何与凡世众人不同。”
“你说得我也想了。”诸葛诞伸展手掌,任澄澈的金色的光线倾泻其上。阳光被他手心截断,绿草地上呈现出阴影的轮廓恍若一只鸿雁,展翅欲飞。
二人牵了马,缓步行进,边走边聊。
“从前听说过杜兰香,家本在汉昌青草湖?”诸葛诞半似询问,半似接续前面的话题。
桓嘉兴致不减:“是的,汉昌青草湖畔。遭遇大风,举家沉溺湖水中,一家老少都没了,只剩三岁的兰香一人。西王母哀怜她的遭遇,把她接到昆仑山抚养。又将女几山给她做了道场。真不知一番艰辛,是祸是福?”
“是祸是福?”几分哀戚不觉爬上诸葛诞眉间,“对于世外之人,恐怕福祸已经不是他们所在乎的吧。”他情绪不自主地低落下来,联想到前世的这一年五月,自己和尚书仆射杜畿一起到孟津为皇帝亲征试验新造好的御楼船。
那一日也是天气骤变,狂风大作,乌云遮天。大风巨浪掀翻了黄河上失控飘荡的御楼船,船上众人一齐沉没河中。那一次,死了很多人,包括船上不习水性的兵将与一起检视水事的台阁僚属,包括总领台阁的杜畿。而他诸葛诞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也在船上,同样也不习水性,遭遇同样的险境,在浊浪中挣扎的时候发现,刚刚船上还站在自己身旁的杜畿,转瞬就被冲开,消失得不见踪影。看不见那个老人花白的须发,诸葛诞心中焦急万分,在浮水救援的虎贲抓住自己手臂之际,断然请求他们放弃自己,先找失去踪迹、很可能危在旦夕的杜侯。后来,失去了虎贲牵挽的力量、再次卷入洪波的他,被冲击得离河中楼船飘荡的残骸越来越远。在所向披靡、吞噬万物的黄河面前,什么都是不堪一击的,无论贤愚,无论贵贱。再后来,他活了下来,作为这场灾祸为数不多的幸存者,见证人。
活下来的他走了比遇难的杜畿更远的路,后来被他见证过的风浪,比孟津的更大的很多,甚至还有血泪化成风雨滂沱,白骨如山,腥秽当途。再世为人的诸葛诞不止一次想过,是不是自己应该早早地死在孟津,而不是走到后面,见到比天灾更为酷烈的人祸,走到无路可走,走到悬崖边缘退无可退,选无可选,只有赌上整个宗族的生死荣辱,赌上一身所有的一切,荡覆东南,拉整个天下随一己沦入万劫不复。如果没有后来的天翻地覆、血沃淮扬,那么承受下全数灾祸的可能只有自己一个人。只要当时自己默默无闻地死去,那么身后的家族、那些无辜的妇孺便无须陪��,沦为献祭于王朝末世的牺牲。
毕竟,她们是最不该死的人。
男人之间的事情应该由他们亲自了结,何必牵扯到没有多少权位和力量的妇人身上。她们身上微薄而温热的鲜血,洒向碧空碎裂了亲族心胆,又被饮尽做了歃盟。凭什么这么对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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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llguard-gate · 5 years ago
Text
【クロリン】nightmare
搬家备注:于2018年2月25日首发于lofter
※含闪3剧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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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雪落在脸上。
一片,两片,一会儿就化了。
眼前漆黑一片。 只能感到细小的雪花正在一点一点的带走自己的体温。
三片,四片,在头发上渐渐堆积起来。
再过些时候,自己就会被掩埋在洁白的雪地毯之下。 没能被任何人需要,没能被任何人发觉,就这样迎来生命的终点。
想挣扎,想呼喊,但身体冻得发麻,手脚似乎都结了冰。
五片,六片,直到甚至无法再感觉到雪花融化的那一瞬冰凉。
把自己找回去的人,永远也不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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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恩舒华泽睁开眼��,看到的是第三学生寮熟悉的天花板。
又做了那个噩梦。
被亲生父母抛弃,丢在冰天雪地的尤弥尔,内心充满了恐惧和不安,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等待着将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命运。
第一次做这个梦是在九岁。
和妹妹爱丽榭两人在出现异常气象的尤弥尔遭遇魔兽,自己因为那个力量暴走,而后昏迷。
醒来之后的里恩产生了极大的恐惧。 对自身未知力量的恐惧,对伤害亲人的恐惧,还有是否会因此再度被抛弃的恐惧。
可能是童年遭亲生父母遗弃的记忆太过深刻,那时模糊记得的恐惧和寒冷成了他不安的具象化——因此每当感到不安时,即使里恩本身没有意识到心理的变化,也会本能地做这个梦。
今天做梦的原因恐怕是因为昨天发生的事吧。
忍着浑身的肌肉酸痛,里恩撑起身来。
妹妹爱丽榭来学园找兄长,结果在旧校舍遇险,为了保护妹妹,里恩在外人面前解放了诡异的力量,差点又迷失了自我。 久违地释放了那份力量,又让里恩想起了驱散不去的那份恐惧。
“但是,这次我好好地取回了自我,也保护了爱丽榭。” 像是为了肯定自己的成长一般,里恩喃喃自语。
这次能压住那股力量不被吞噬,都是多亏了和七组的大家相遇。 真得好好感谢大家才行。
今天也是,知道里恩过去使用鬼之力后的惨状,爱丽榭坚持要等看到哥哥恢复才肯离开,怎么劝都不听。 知道里恩担心妹妹独自行动再遭遇危险,为了让里恩安心休息,七组的女性阵主动接下了陪伴她的任务——从时间上看,现在恐怕是让她在班里旁听历史课。 把妹妹交给信任的同学,里恩才能放心地睡到这个时候。
缓缓穿上衣服,里恩拉开窗帘,被阳光晃了眼。
由于这次迅速控制住了力量,里恩并没有像之前几次那般狼狈得昏迷不醒。 昨晚身体还和火烧一样疼,今天已经感觉不到那股灼烧感,只是肌肉酸痛,行动也多少有点僵硬。 没办法,使用了诡异的力量去强迫身体发挥出本不具备的力量,被压榨过头的肌肉和骨骼向主人抗议,再正常不过了。
里恩简单活动了下身体,总觉着关节有点迟钝,还没找回原来的状态。 伤脑筋了。 为了让爱丽榭放心,也是为了感谢大家的体谅,他非快点恢复不可。
拿起太刀,里恩悄悄下楼,来到了平常中意的秘密训练场地。
第三学生寮的宿舍很大,挥刀和一些简单的练习在房间里就能完成,但里恩这回想加上些户外运动,就走出了宿舍楼。 毕竟是被妹妹勒令好好休养之身,里恩不敢在容易被目击的操场出现,就选择了平时偶尔会光顾的训练场。 这里处于托利斯塔这座小城的西侧,往大路方向有树林遮挡,另一侧则是围墙,两者间留出的空间也不小,非常适合隐蔽的户外训练。
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倒似在演奏一首充满自然风味的乐曲。 里恩在这个小训练场尽情地活动身体,活动开了筋骨,出了身汗,反倒比小心翼翼地躺在床上时来的舒爽。
觉得有些累了,里恩靠在树边休息,调整自己的呼吸。回想起老师的教诲,他用坐禅似的姿势坐下,调节心神,感受人与自然的天人合一。
按现在的身体状况,虽然还没复原到能与人交手,但外表看起来和往常一样行动自如。 干脆等午休时间出现在大家面前,给爱丽榭一个惊喜,也好让她早点放心。
正这么想的时候,树林演奏的旋律忽地乱了一拍,接下来有一声踩着草地落地的轻响——若不是里恩现在沉下了心思,可能就没法捕捉到这些细微的声响。
里恩睁开眼睛,看到远处有个模糊的人影。 大白天的应该不会是小偷,但从围墙对面翻进来,恐怕也不会是因为什么好原因。 爱管闲事的毛病发作,里恩站起身来,往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
然后和某个熟悉的人物撞了个正着。
戴头巾的学长像是冷不丁地被人打中了要害,还保持着落地缓冲的姿势,僵着一张脸看着里恩,眼球滴溜打转,一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尴尬模样。
“学长,你……”没想到会在这儿撞见这位前辈,里恩正在犹豫要不要指出自己的猜想。
穿着平民班的绿色制服,一手背着初次见面时的白色行囊,听到自己向他搭话更是一派做贼心虚的警惕模样。
“……该不会是翘课了吧?”
“嘘!嘘!小声一点!别把人招来了!”听见里恩说出那两个字,库洛一个箭步冲过来,大呼小叫地捂住里恩的嘴,但里恩觉得他的声音比自己大得多了。
“学长……我可听托娃会长说学长的出勤率已经很低了……”虽然被后辈指出这种问题应当非常丢脸,但为了这位前辈着想,里恩还是选择坦言。
“没办法啊!这节课是那个烦人的教头代课,每次见到他我就要倒霉,当然要躲得远远的啊!”库洛理直气壮地说。
看着这位前辈说着不想去日曜学校的小孩子一样任性的话,里恩有些哭笑不得。
老实说,他非常感激这位学长。 昨天自己六神无主地寻找爱丽榭时,是他提供了目击线索,并主动陪着自己进入了危险的旧校舍。 非但如此,在目睹了里恩因为那个力量产生异变后的模样,他依然毫不犹豫地对自己伸出援手,和自己一同击退了魔煌兵。 平时看上去一副吊儿郎当自由散漫的模样,但在关键时刻却十分值得依靠。 这种活法在里恩看来十分帅气,在感激他救了妹妹外,也觉得这位前辈非常值得尊敬。
然而这位可靠的学长,在令自己萌生了敬意后的第二天,就被自己逮到了逃学。
“因为出勤率不够毕不了业的话……”想起会长的嘱托,里恩尝试做最后的努力。 “这个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啊,对了,”库洛突然想起什么,一脸坏笑,“要是你跟托娃打小报告的话,我就把你偷偷溜出宿舍的事告诉你妹妹。要死一起死。” “……好吧,我知道了。”被对方一眼就看穿了弱点,里恩只好投降。
“太好了,幸好后辈君是个明事理的人。”库洛笑嘻嘻地松开了手,“彻底保密哦。托娃以外的人也不能说。这就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 “是……”里恩无奈地叹了口气。 在他来看,与其逃课后担惊受怕地威胁人,还不如开始就老老实实地尽一个学生的本分学习,但总是有愿意承担前一个恶果还乐在其中的人。
“不过,”乐在其中的人之一上下打量了里恩一番,“看起来你的身体恢复得不错,这下大家也能放心了。” “啊……是的,我已经没事了。多亏了学长昨天出手相助。”话锋转得过于突然,里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担心自己,感激之情一下从心底涌了上来,“真的非常感谢您,库洛学长。” “喂、喂……别那么郑重啊,怪不好意思的。”库洛摇着双手拒绝,又做了个耍帅的姿势,“飒爽登场救后辈于危难之际是前辈应该做的。” “请别这么说。学长救了我和妹妹是事实,我再怎么道谢也不为过。” 凭里恩一人根本不可能战胜那个巨大甲胄模样的魔煌兵,更何况那时妹妹还在一旁昏迷不醒,即使里恩拼尽全力与魔煌兵同归于尽,也不能保证不会在战斗中波及爱丽榭。 库洛及时加入战局吸引了魔煌兵的注意力,并给一旁吓傻了的帕特里克下达了准确的救人指令,兄妹两人才能平安无事。
“噢噢,那就是要点谢礼也没问题?”接受道谢的当事人用轻佻的语气说。 “……嗯,是的,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什么都可以。”里恩认真地点点头。 “好!那我毕业为止的生活费都由你包。” “可以啊。” 里恩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喂,你还真的同意啊?!”提出要求的库洛反倒一脸受打击。 “不如说学长的要求并不高吧?”里恩屈指计算,“我在会长那边见过帝都招聘打工的宣传单。从托利斯塔到帝都也不远,平时的晚上加上自由行动日,多找几份工的话,两个人生活费总是付得起的。” “天真,太天真了,别小看金钱的陷阱。”库洛一副人生前辈的模样,摇了摇手指,“我并没有对生活费下严格的定义。我没给日常的饮食穿戴开销设上限,光是一顿饭的差价就会很大,更不用说加以解释的话一般平民学生不会碰的奢侈品也可能被归入其中。所以拿你自己的生活费衡量我开的价就已经犯错了。” “啊……”里恩微微张嘴,不知是恍然大悟还是想反驳却无从说起。 “然后等你发觉通常手段供不起我,而我又不愿妥协时,只好通过其他方式来集资。一般人的话,可能问父母要钱,向同学借钱,或者接触那些更棘手的生意……不管哪种都是把篓子越捅越大,等醒悟之后想挽回也来不及了。” 库洛绘声绘色地说着,好像这些事他再熟悉不过一般。话中的信服力让里恩自然地认同了他的说法。
“学着点吧后辈,别那么轻易地相信别人。大人里可是有很多坏人的。尤其是在钱这方面,为了钱,人什么都做得出来。”库洛拍了拍里恩的肩膀,“像你这么老实可是会被吃到连骨头都不剩的。” “我知道有这种事,也听说过有被恶德商人骗到倾家荡产的贵族……”里恩顿了顿,“但是我不觉得学长会骗我。真的要骗我的话,也不会把刚刚那些告诉我。” 里恩用直率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前辈。
“喂喂,就不能让我好好耍个帅,以前辈的忠告完美结束这个话题吗?!”库洛抵住额头,“好啦,刚才那些请客什么的全都是玩笑。玩笑啦!” “是玩笑吗?”当真打算履约向学长道谢的里恩疑惑地确认。 “当然!我怎么可能会向后辈要钱?!”库洛摇起头,“真的靠后辈养活我,杰莉卡绝对会指着我的鼻子嘲笑我是小白脸,我才丢不起这人。” 库洛后退一步,双臂交错打了个叉,以表示发自内心的抗拒。 “那……”里恩想起什么似的,给出了学长一个质疑的眼光,“那50米拉?” “啊……”摆着拒绝姿势的库洛瞬间冻结。
看着眼神游移,嗫嚅着我也没说不还的库洛,里恩笑了。 真不可思议。 一会儿是会给出人生宝贵经验的可靠前辈,一会儿又像是可以和自己打闹的同龄玩伴。和库洛在一起,不知不觉会忘记前后辈的上下关系,彼与此的概念也会慢慢变得模糊起来,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向他倾诉自己的烦恼。
“学长,那个…………” 没有坦然说出心底恐惧根源的勇气,里恩为自己下决心似的握紧拳头。 “关于昨天的事……”
“不想说的话不用勉强自己。” 像是看穿了里恩在逞强,库洛抢在他前头说。 “你放心,我可是成熟的大人,不该问的不会问,不该说的也不会说。”库洛做了个给嘴上拉链的动作,“海恩斯家的少爷也是,虽然有一开口就惹人生气的才能,骨子里也是个正直的家伙。就算你们之间有过矛盾,他也不会用什么龌蹉的手段。所以,你就放心吧。”
“不,学长,我不是这个意思。”里恩摇了摇头。
库洛说的事,里恩自然明白。 学长远比看上去稳重,不是那种会挖掘人隐私的人;帕特里克之前当众和自己发生过冲突,但之后拐弯抹角地表达过对当时失言的歉意。 况且昨天能救下妹妹多亏了两人的帮助,就算两人将昨天里恩的异样宣扬了出去,给里恩带来的困扰也不会大过里恩对他们的感谢。
他提及昨天的事并非是想封库洛的口。
“我只是觉得……我不能再这么欺骗大家了。” 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里恩的视线在库洛的身体两侧游移,看到抓着行囊的手臂微动了一下。
“大家也隐约察觉到了我的异常,但是每次大家关心我时,我总是含糊其辞,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过这件事。” “我自己都不知道下一回能不能再控制住那个力量,有可能下次就会伤害到身边的人。所以我……” “我不应该再隐瞒这件事了。”
那个力量暴走时,他像野兽一样失去理智,只知道破坏。 这种充满攻击性的状态任谁都难以将其归为正常。 他无疑是异类,还是最危险的那种——允许他留在身边就和怀揣了一个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炸弹一样。
所以开始的时候,里恩不敢说出来。
爱丽榭和养父母接受了自己的异常,但不代表所有人都会——毕竟,自己的亲生父母说不定都是因此抛弃的自己,血脉相连的人尚且如此,更不用提本来无关的他人。 自己所珍视的人,随时都可能因为自己的异常而离开自己。
好不容易来到了七组,和同伴们建立起了羁绊。 大家信赖他,需要他,也不会有人因为他的存在而受到伤害。 好不容易找到了容身之所。
他害怕因为说出真相而失去这一切,于是他选择了沉默——这无疑是逃避,就像他当初选择离开尤弥尔时那样。
然后渐渐的,七组融入了他的生活。 在七组的日子太温暖,太充实。同伴会成为自己的力量,不会让里恩孤零零的一个人去面对强敌,不会让他沦落到到不得不倚靠那个力量战斗的境地。 在七组的生活太过舒适,使他麻痹到不刻意去想就会忽视自己身体里还有那种诡异力量的事实。
但是没想到昨天那个挥之不去的阴影又重新向里恩强烈主张了它的存在。
里恩不知道库洛是怎么看待自己,但至少并不是用看怪物的眼光在打量自己——如果是那样的话,库洛昨天就不会出手相救,更不会像今天这样和自己交谈。
他迟早要将真相全盘托出,而为此他需要顺利迈出第一步。如果可以,他希望对方不会完全否定自己,甚至鼓励自己向大家说出真相,给自己前进的勇气。 而这时,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里恩觉得自己很狡猾。 欺骗了大家,还想利用学长的善意,简直糟糕透顶。
“是吗?我觉得友谊并不是必须把一切��向人全盘托出,人多少都会有点隐私和秘密。”知道这不是三两句能解决的话题,库洛干脆放下行囊,双手插在裤袋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墙上,“你敢说你了解七组的每一个人吗?” “我……”里恩自认为对同伴有所了解,但从其中一些人的经历上看,也猜出自己所知的只是凤毛麟角。 “那么,你打算去指责他们骗你吗?” “怎么会?!我只是……”里恩反驳,“我的情况……会给不知情的人带来危险,和大家不一样。” “危险这种东西,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埋下种子,更何况你连别人隐瞒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么断言?再说……”库洛顿了顿,“不是有句老话,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才比较安全。” “这种想法只是在为自己开脱。”里恩并不认可这个说辞,“就事论事,我所隐瞒的事极可能伤害大家。”
“那么,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说出来?” 库洛的反问让里恩一时语塞。这个答案他自己心里清楚,库洛恐怕也早已猜到了。
“人总有些秘密,比如为了陷害他人,或者为了保护自己,而我不觉得后者有什么问题。”库洛看着眼前这个钻进牛角尖的学弟,“不是什么事都归结到自己有错上,就能让一切顺利进展的。”
与其是在开导自己,里恩总觉得这位前辈的话语中带上了些指责。脑海中被那个力量带来的烦恼占据,让他无暇去思考库洛话中的深意,但心里明白被前辈指出了不足之处,里恩不由开始默默反省。
“啊,说这么多大道理真不像我。”看着学弟沉默的模样,库洛烦躁地抓着头巾,“总之我的意见是,如果你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就不要仓促地说出来。反正不管其他人怎么想,我可以等你到你能毫无顾忌地说出来的那一天。”
“是……确实是我太轻率了。”里恩颔首,“谢谢学长。” 库洛并没有盲目地附和,或是轻率地承诺会接受里恩的秘密。 他非常仔细地观察了里恩,甚至看到了里恩自己都未发现的部分,并在充分为里恩考虑的基础上引导他自行判断。 库洛看似制止了里恩的坦白,但他并没有完全拒绝里恩,而是答应会等待里恩直到他自行找出答案。
快被重新出现在自己生活中的那个噩梦压垮的里恩,突然感觉卸下了重担。 虽然不该逃避,但也不必急于一时。可以在充分思考,做好充足的准备后,再去面对它。 学长想告诉自己的,恐怕就是这个道理。
“又受学长照顾了,真的非常感谢您。” “啊——都说你别那么郑重了,搞得我都觉得自己和那帮子教官一样老了……”库洛嘟囔着,一副比刚刚显得更困扰的模样,把里恩逗笑了。 “学长真的很会照顾人……怎么说呢,有大哥的话大概就是这种样子?”里恩只有妹妹,地处偏僻的尤弥尔也没有什么其他玩伴,但想象中很受同龄孩子青睐的大哥应该就是这样。估计库洛从小起就是孩子王。 “哈哈哈,要叫我哥哥也可以哦?”库洛开着玩笑,一脸陶醉地点头,“你会被我的领袖魅力折服也是理所当然,毕竟哥哥我可是很受欢迎的。” “可是有两年级的学长们都提醒我们要小心被库洛骗钱,安杰莉卡学姐也说库洛从没和同级的女生约会成功过……” “唔唔唔,竟然那么大言不惭,还不都是她害的?!”好像被触及了伤心事,库洛气得直咬牙。 “啊,但是你看,学长不是跟会长和安杰莉卡学姐和乔治学长他们都很要好吗?”误踩了地雷的里恩见状,慌忙安抚他,“还有学长平时不是都在和学园外头的朋友们忙吗?一定是交友圈太广没空和其他前辈交流才引起误会的……” “喔?你为什么这么说?”
那一瞬间,里恩突然感到一股杀气。 那股杀气转瞬即逝,就如锋利的细针,穿透了身体却找不到伤痕,只有那股被刺伤的疼痛感清晰地传达到了全身。
里恩警惕地观察了四周,并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也感觉不到第三人的气息。
“怎么了?又有哪里不舒服吗?”库洛站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 “啊,不。没什么……”里恩急忙摇手,“对了,就是一下没反应过来你问的是什么……” 不想给库洛留下更奇怪的印象,里恩随口敷衍。 附近没有可疑人物,和自己在一起的学长也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八成是自己的错觉。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觉得我都在和外头的家伙要好?”库洛补充,语气出奇地平静,也没有追问里恩刚刚奇怪的反应,“你看,就算学校里的家伙没眼光,镇里的妹妹们可都很喜欢我。怎么突然就想到外头了?” “啊,确实,孩子们都很喜欢学长。”想到库洛教镇里几个小孩打blade反将糖果输得精光的事,里恩不由扬起嘴角,“我不是在帮学生会做事吗?各种各样的要求都有,经常会需要满城跑,但是大多时候跑了一圈也都没看到学长。我也没听说学长参加了社团,所以就在想学长是不是都和城外的朋友在一块儿……”
“什么啊,这不压根就是乱猜嘛。”听到这个答案,库洛噗地笑了出来,像是觉得这个答案荒诞无稽。 “确实是加入了不少个人联想,但都是合理范围内的,不是乱猜。” 里恩一本正经地解释,让库洛夸张地笑个不停。看到这种取笑自己一样的反应,本应觉得对方失礼,但里恩却不知为何觉得松了口气。 “哈哈哈,我算是知道我在你心目中是多受欢迎的人了。很好很好!不过……”库洛眯起眼睛,表情有些暧昧,“跑遍全城找我,你就那么想见我吗?” “不、不是,”没想到对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不想被误会自己有他意的里恩尴尬地解释,“是因为会长嘱咐我见到学长告诉她,我才会特别留意。那个,不是有什么奇怪的想法……” 里恩正说到一半,脖子就被库洛一把搂住。对方把头凑了过来,脸几乎快贴到里恩的脸颊。
“要不要下回带你一起去?” 库洛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着里恩的耳朵说悄悄话。 语调隐隐让人嗅到危险的气息,既让人警戒又激发人的好奇心,里恩不由紧张起来。
库洛神秘兮兮地在身后摸索了一阵,狡黠一笑。
“锵锵~!”库洛啪地抽出什么亮在里恩面前。里恩定睛一看,是一本被摊开的花花绿绿的杂志。 因为刚才为止都被卷起塞在了裤子后口袋,即使库洛将其摊在面前,左右两页都还以一定的弧度卷曲着,看不见那部分的图文。剩余的部分能看到几张骏马的照片,旁边除了印刷字体的介绍说明外,被密密麻麻的手写字填满。
“这可是我这么多天来心血的结晶!我多次赴帝都赛马场和各参赛马匹的训练场实地调查,从报刊杂志摘录的历年的数据,根据前两者推算出的今年变数,再加上搜集到的坊间老手们的意见……特奖绝对是我的囊中物。”库洛得意的敲打着纸上那堆不知所云的数字,“怎么样?感兴趣的话我可以给你讲解一下,或者带你去帝都赛马场直接感受一下气氛?”
“不、不用了……”对赌马毫无兴趣的里恩非常想立刻结束这个话题,但无奈对方盛情难却,勾着自己的脖子一个劲儿要解说给自己听,脸皮薄的里恩不好意思直接挣开,只好一边找机会岔开话题,一边看着库洛晒出应募回执,并对这些马的特征逐一讲解。
明白了库洛不在学园时都在忙活些什么,里恩不由觉得适才有所期待的自己才是傻瓜。 里恩之前就听说了库洛摩拳擦掌准备夏至杯的事。未成年无法直接买马券,不死心的学长就钻了杂志的有奖问答这个空子。虽然里恩认为既然法律禁止未成年赌博,那他们也不应去从事变相的赌博行为,但毕竟库洛的做法合法,里恩也没法反对。
库洛在短短几分钟内介绍了各参赛马匹的经历特性和战绩,然后绘声绘色地说起他对这次夏至祭比赛的预测结果。 杂志上写下了库洛最终预测的结果“2-3”,并画了个大大的圈彰显其存在感。看着这儿,里恩突然浮现出一个疑问。
“学长的独胜应募的是3号吧?”里恩清晰地记得瞄到的库洛手中攥着的应募回执上填的数字,“既不是热门也和特奖填的不一样,有什么理由吗?” 五选一中押中独胜的概率很高,因此奖品性质和参与奖无异,再加之又杂志应募不考虑赔率,一般来想读者都不怎么高兴在上头花心思,不是按特奖相同的结果写,就是随手选择最热门的马匹。 “哎呀,就是想爆个冷。”库洛松开勾着里恩脖子的臂膀,后退一步比了个拇指,“普通的赢法没意思,爆冷门才比较帅。” “押冷门夺冠的话,也是4号的黑色公主或5号轰雷闪电更符合些吧?”一下就看穿学长又开始满嘴跑火车,里恩有理有据地回击,并提出自己的猜想,“学长是很喜欢3号这匹马吗?” 库洛为这个比赛做出如此充分准备的,恐怕对小奖也会全力以赴,那选择3号也一定有其含义。想不到这个选项可带来的客观收益,自然就想到了主观感情上。
“3号莱诺花开……虽然听上去没什么霸气,但我还挺喜欢这个名字的。”想起出来托利斯塔时漫天的白色花瓣,里恩有些腼腆地笑了。 莱诺花开的季节,是他迈出新的一步的季节,也是和包括库洛在内的现在的同伴们相遇的季节。 看到这个名字,里恩胸口暖烘烘的。如果让他这个外行来选一匹,他可能也会选择它。
“哈哈,这名字很有欺骗性吧?但这匹马的爆发力和耐力都不可小觑。被它缠上的对手没有一个能甩掉它,不知道有多少次比赛都是在后盘反超其他马夺冠,蝉联了三届夏至祭冠军。”夸到这匹马时,库洛没有刚才那股兴高采烈的劲儿,但平静的叙述中却能听出一股自豪感。 “真厉害啊。”里恩感叹,他确实没想到名字和外形都其貌不扬的马竟然有这种辉煌的过去。 “但那是以前的事了。可能是因为年纪上去了,这两年又遇到了瓶颈期,成绩一直在中下游徘徊。再拿不出好成绩恐怕明年或者后年就该退役了。”虽然语气听上去还是一如既往地轻松,但库洛的神情显得有些落寞,“这次大赛高手云集,恐怕能拿个第二就是极限了。但毕竟是从小看着它创造的奇迹长大的,称得上我师傅的人也特别中意它,所以感情上多少希望它能再赢一回……” “你看,在要输得一败涂地的情况下绝地反击,一下扭转整个局势取得胜利……啊,这种人生真是男人的浪漫。”库洛笑了,“看到那种奇迹成真的话,不由会相信自己也有创造奇迹的力量吧?” 风吹拂着树叶沙沙作响,阳光透过乱舞的枝叶照射进来,让库洛的半边脸孔看上去闪闪发光。
里恩看着面前的端正的面孔,忽得意识到再怎么学长学长地喊,库洛也是只比自己大上一两岁的少年——虽然不曾在后辈面前显露过,但他也有他的烦恼,有他内心柔弱与天真的一面。 里恩觉得自己第一次窥见到了这个外表吊儿郎当的前辈的真心。
“学长,”里恩注视着少年的红瞳,斩钉截铁地说,“奇迹一定会实现的。学长的话,也一定能让奇迹成真。” 红眼中的瞳孔收缩,库洛愣了一两秒,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 “那就借你吉言了,后辈君。”库洛笑着伸手,揉了揉里恩的头发,“要是它夺冠了,我就请你这位功臣吃大餐。” “……费用设不设上限?”想起刚才库洛警告自己注意的骗局,里恩半警惕半玩笑地回了一句。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爱玩又轻佻是库洛的一面,可靠又成熟是库洛的一面,也许还有很多自己尚未察觉的另一面。 但是,今后还有很多和这位学长相处的机会,总有机会了解到不同的他——就像库洛答应会等自己,直到有朝一日自己毫无顾虑地将恐惧多年的秘密告诉他一样。
听着远方传来的下课铃声,两人意识到托尔兹士官学院上午的课程结束,马上要进入幸福的午休时间。为了监督这位学长不逃掉下午的课,也为了到班里露个面让妹妹和同学们放心,里恩邀请学长一同去学生食堂和大家共进午餐。
库洛欣然应允。他边说着“可别想敲诈学长请全员吃饭”这种半真半假的胡话,边将那本宝贝杂志重新塞回裤子的后口袋里,还小心地用外套罩住。接下来,库洛捡起了被他丢在地上的白色行囊背在肩头,一副迫不及待地模样走在了前头。
看着学长的背影,里恩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 就那本杂志的大小,与其勉强放在口袋里还把它卷得皱巴巴,当然是放入大小刚好的行囊更好。但既然没法放进行囊,就说明里头塞得满满的,没有留给杂志的余地了。
那么,库洛在那个沉甸甸的行囊里塞了些什么呢?
里恩想都没想,就决定放弃去问那些煞风景的问题。
就像库洛所说,人总该有些秘密。
而留给他们的,还有很长很长,长到说不定哪天秘密就不再是秘密的时间。
里恩快步跟上高大的背影,与库洛肩并肩,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今天食堂的套餐特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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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雪落在脸上。
一片,两片,一会儿就化了。
七片,八片,寒意侵蚀了思考,他只能选择接受降临在身上的命运。
朦胧之中他会想。
如果从一开始就不知道什么是温暖,是不是就不会觉得寒冷竟有那么难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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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恩舒华泽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第三学生寮的天花板。 尽管最近在宿舍过夜的时间变少了,但毕竟是之前生活了半年多的地方,天花板上的划痕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最近又开始频繁地做那个梦。
被噩梦惊醒,睡意全无。因此尽管比预定的时间早了些,里恩还是决定起床。 里恩打开衣柜,在私服和制服间犹豫了一下,还是换上了后者。
换好衣服,收拾好课本,里恩关门下楼。 住客减少,为了节省能源,宿舍楼里只开着必要的导力灯,晚上尤其显得昏暗。好在已进入了五月,天亮时间开始渐渐变早,窗外的亮线让人不至于看不清走廊。 在一楼的厨房做了简单的料理,里恩在最近���位置坐下吃起了早餐。
教职人员离职,除了里恩以外的学生全部提前毕业,第三学生寮的住人只剩下了里恩一个人。 想着一个人占着那么大的房子会不会给人添麻烦,里恩曾询问过其他教官,如果有必要的话,自己可以搬入其他宿舍,但对方和他说到毕业为止都可以留在那里。 从学生间的小道消息得知,明年塞德里克皇太子有可能入学,预定要将这栋学生宿舍改建成适合殿下用的居所。但听说是受到了政府上层的指示,尽管早已决定了这块土地的用途,却迟迟没有动工,也没有任何要赶老住民出去的迹象。 里恩多少猜到是谁在其中作梗,但也不会主动拒绝这份恩惠——对里恩来说,能继续待在这个充满和同伴们的回忆的地方,比他那小小的尊严来得更重要。
里恩收拾了碗筷,将餐具摆回橱柜。 第三学生寮和其他两个学生寮不一样,没有配备专属的仆人,也没有帮忙一起大扫除的舍友。虽然知道这么大的学生宿舍,里恩一个人也打理不过来,第一学生寮的女仆们会定期过来帮忙打扫,但日常的家务就只好都由自己承担。 确认把整栋宿舍的灯都关好了以后,里恩拿起书包准备离开。
“那么,我出门了。” 里恩站在玄关道别,即将再陪伴他一年的建筑用无声作答。于是他转身开门,迈过门槛,锁上了宿舍门。
宿舍可以给里恩单独留一栋,但授课怎么也不行了。今年开学就走了两个教官,甚至有传闻说校长明年也要返回军部,学校没有为里恩单独开课的余力,因此里恩的文化课会视进度和一组或五组一起上。
今早第一节就是一组的战术课,离上课时间还有一小时,里恩打算去图书馆自习。
“舒华泽。” 路过公园时,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里恩往那儿看去,帕特里克正坐在旅馆前的露天区域向自己打招呼。 “早啊,帕特里克。”里恩快步走到友人身边,“真难得,你竟然在外头用早餐。” 从桌上放着茶具和只留着食物残渣的餐盘,里恩大约可以推断出他点了什么。那虽然也是这家店里拿得出手的招牌菜,但远比不上第一学生寮里专为贵族服务的大厨的手腕。 “一时兴起,尝试一下庶民的味道。”帕特里克不慌不忙地品了一口红茶,“没想到一早就遇到你。喏,坐下吧。” 他扬了扬下巴,示意里恩坐到对面。 “不了,我刚吃完早饭,就不打扰你了。”里恩婉拒,微微颔首准备离开,“我先走了,第一节课再见。”
“我的意思是愿意请你喝杯茶……喂,等一下。都说了让你等一下!” 身后传来的声音越提越高,拿不坦率的友人没办法,里恩苦笑着停下脚步,转身坐到了他对面。帕特里克心满意足地吐出一口气,招呼侍应生换了壶红茶。
红茶冒着热气,茶水清澈,散发着怡人的香味,让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 “真是好茶。”里恩抿了一口,将茶杯放回茶盘。 “你要是来沙龙,保管你天天喝到比这还好的茶。”帕特里克突然提起了贵族学生专用的沙龙,让里恩想起两人刚认识时的事,有些怀念的同时,心底又泛起股不知名的苦涩。 “呵,对我来说这里的红茶已经足够好了。”里恩打了个哈哈,没有正面回答。
本来,他作为贵族收养的无血缘的孩子已经与其他贵族格格不入,现在的立场则更是微妙。 内战结束后,以四大名门为首的贵族派受到了革新派的打压,军队的控制权与征税权遭到了政府的严格把控,从根本上削弱了其财源与军力。而作为现在也时常帮政府做事的内战的英雄,里恩恐怕被不少贵族视作了眼中钉。贵族出身的同学们即使未必迁怒他,受家庭的影响,多少会有些隔阂。 不止是贵族的学生,对平民的学生,甚至这个小城的其他居民来说,里恩恐怕都与以前不同。 他可以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或嫉恨或艳羡或好奇或同情的各式各样的目光——尤其是在托利斯塔只剩一个七组学生的现在,红色的特班制服出现在人群中,格外扎眼。
但即使如此,里恩也没法换掉七组象征的红色制服。
帕特里克并没有像一年前那样骂他不知好歹,只是不说话了。 一时之间,没有人发声,两人间只能听到续杯时的细小水声。
“和七组那帮人……有联系过吗?”像是思索了许久后终于找到了话题,帕特里克打破了沉默。 “大家刚毕业没多久,一定都在忙吧。”里恩笑了笑,“不过我们有约好,等各自的事告一段落就写信告诉其他人。” “那就是没有咯?”对方撇去那些弯弯绕绕,直接了当的问。 看帕特里克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睛,里恩只好点点头,如实回答。
“……你一个人,真的不要紧吗?”得到了答案,逼问里恩的人反倒叹了口气。 “我不是一个人啊。同学们,教官们,大家都在我身边……帕特里克你也在不是吗?”里恩让自己露出微笑。 “那我问你,这一个月里除了上课,你和我见过几次?”
里恩没有回答。 并非答不上来,而是察觉了对方的意思,难以启齿。 内战刚结束那段时间里恩是忙得脚不着地,但这一个月来他过得还算太平,并没有频繁离开托利斯塔——可是他几乎没怎么和其他人独处过,或者准确地说,并没有和其他人有过学业或工作以外的交流。 从这个意义上说,他确实是一个人。
“所以我问你,真的不要紧吗?……不,问都是多余的。”帕特里克摇了摇头,自问自答,“本来成天叽叽喳喳成群结队地行动,突然间变成一个人,一下子怎么可能习惯得了?!这点我最清楚也不过了。” 里恩知道,他一定是将里恩与刚和亲近管家分别的自己相重合。正因切身体会过那种无助,知道要克服那份不安需要多大的勇气与毅力,他才无法对此坐视不管。
“你和我们不熟,有些话没法和我们说,这我理解……但为什么不和七组那帮人联系?”面对里恩的沉默,对方更是进一步追问,“雷格尼茨进修的检察院就在帝都吧?格雷格的音乐学院离帝都不远,爱丽榭小姐也在帝都的学院上学。从托利斯塔跑过去和他们见一面不过也就一两小时……其他人也是,路过帝都的时候说一句,见一面就可以了,更别说还有其他的通信手段……为什么什么都不做?” 里恩想起,妹妹爱丽榭第一次跑来士官学院找自己时,也说过类似的话。 这回他没法像上次一样,再搬出学业繁忙当理由——无论是当时的妹妹,眼前的友人,甚至是里恩自己都知道那只是借口。 里恩当然知道真正的原因。 归根结底,他从那时起就毫无长进,依然在逃避。
“帕特里克,谢谢你。”看着比里恩自己还为里恩着急的一组友人,里恩心里涌起一股暖意,“你今天一早跑到旅馆开的咖啡店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番话吧?” “什……你、你不要自作多情!我只是偶尔看到这张没出息的脸觉得火大,想说几句解气而已。”帕特里克矢口否认。但不管是他早晨不在第一学生寮用餐的反常的举动,自己路过时刻意的招呼,还是现在被戳穿差点慌得打翻了茶杯的举止都证明了这点。 “哈哈,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谢谢你……”知道对方的个性,里恩没再继续深挖他的谎言。
“但是,我没关系的。” 里恩露出微笑。 “我不是不信任你,也不是和大家有什么矛盾,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整理心情。” “所以,我没关系的。” 里恩笑着,明明是被友人感动而发自内心笑容,看上去却像是在脸上撑起的幕布,一阵风都可能把它吹垮。
“既然这样,作为劲敌,我就再给你最后一个忠告。”可能是明白即使继续这个话题,也无法从里恩那儿得到“谢谢你”和“没关系”以外的回答, 帕特里克叹了口气。
“你啊,偶尔也可以任性一点。”
“……嗯?是说偶尔犯错也没问题吗?”里恩不解地歪过头。 “我说过是最后一个忠告了吧?木头脑袋!你自己去想。”里恩的回答像是踩到了猫的尾巴,帕特里克气鼓鼓地扭过头去。 “呵,那这个忠告我就收下了。”里恩被他斗气的反应逗得笑了。
“谢谢你,帕特里克,幸好还有你在我身边。”注视着和自己同龄的少年,想到一向嘴硬的朋友因为担心自己说到了这个地步,里恩不由有感而发。 “快住口!别拿你对付那帮人的手段来对付我!我心里只有爱丽榭小姐一个人!”对方却像听到什么可怕诅咒一般大呼小叫起来。 “哦?这句话我可没法当做没听见?”里恩站起身来,保持着完美的微笑逼近。 “咿——!”
当然,朋友归朋友,彼此也有不可让步的界线。
和帕特里克打闹了一阵,里恩久违地感到了轻松,但帕特里克的最后一句话将他拉回了现实。
“舒华泽……有件事得告诉你。”对方似乎犹豫了很久才终于下决心开口,“早上我从第一学生寮的时候,看到亚兰德尔上尉的背影,我想是……” 帕特里克没有说下去,但里恩知道他的意思。
在米莉亚姆回到情报局的现今,雷克特会来学校的理由只有一个。
和帕特里克告别,里恩返回宿舍。丢下书包,换上了有些与季节不符的毛领大衣,跑去技术栋,骑上导力摩托,驶离了托利斯塔。
在老地方停下摩托,里恩走进了修梅尔灵园。看到里恩,知道不用费口舌和他讲规矩,守墓人见怪不怪地哼了一声就随他去了。
走到墓园角落的墓碑前,里恩单膝跪下。 这是库洛阿姆布拉斯特的安息之处。
“早上好,库洛。我又来打扰你了。”像是怕惊扰到陷入沉睡的损友,里恩的声音很轻,“对不起,这次恐怕事出紧急,花店都还没开门,只好空手来了。”
墓碑前很干净,坟前也没有杂草丛生,看来守墓人忠于职守地呵护着亡者们的住所。
库洛是作为苍之骑士下葬的。 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政府并未公开他作为帝国解放战线头目的过去,对外只称其作为因立场不同而一时与政府军敌对,最后为守护国家牺牲的战士——也是亏得隐瞒了这个真相,不然就算是信仰根深蒂固的帝国民众,也难免会出现几个恨他到想把坟都刨了的人。
但是里恩他们知道库洛是<C>的真相。
回想起来,很多迹象都能看出他的真实身份来。 卢雷晚上的那个电话,夏至祭在帝都的偶遇,甚至里恩撞见他翻墙溜回城里的那天,他恐怕也是刚处理完帝都袭击的准备工作——因此他才叮嘱里恩保密,还拿出逃学和赌马当幌子,令里恩对他外出的动机深信不疑。
但里恩从来没有怨恨过库洛的欺骗,他只是怨恨自己的无力。 如果能早点发现库洛的异常的话,如果能早点阻止库洛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
“我是来和你道别的。刚刚帕特里克告诉我雷克特上尉来了,恐怕又是带着政府的请求……”里恩伸手拂去墓碑上的积灰,让墓主人的名字露出来,“不知道是去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又有段时间不能来看你了。”
离开托利斯塔前要来和库洛道别,这已成了里恩的习惯。
曾经他以为还有很长的时间去和库洛互相了解,直到能够共享彼此的秘密。 而现如今,里恩还没有了解库洛的全部,也没来得及将约好的秘密完整地告诉他,那家伙就先一步离开了人世。
但里恩却并没有就此忘记这个约定。
来到这里,待上几分钟,说说平时难以向其他人启齿的心里话。 短短的片刻,他能忘记孤单和不安。
“呵呵,听我说啊,库洛。”仿佛墓主人正在聆听似的,里恩用温柔的声音诉说,“今天一早帕特里克教训我了。一个人不要紧吗?为什么不和大家联系啊?诸如此类的,估计他想说这番话也很久了……一定是今早看到雷克特先生,知道我马上又要离开托利斯塔,担心现在不说就来不及了,才一早到宿舍门口堵我的吧……还是那么不坦率。”
“我……又让大家担心了呢。” 放在膝头的拳头紧握。 “那个时候我们……和库洛约好了要向前进。所以再寂寞,再痛苦,我们也必须向前。”闭上眼睛,还能想起煌魔城里的一幕幕。在耳边响起的微弱的呼吸,同伴们的啜泣声,还有库洛胸口刺眼的红色,久久不能从眼底抽去。
“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睁开眼睛,没有刺目的猩红,只有清冷的死寂与灰白。
“大家都找到了前进的方向,现在正在拼命做着只有自己才能做到的事情。但是我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前进……” 同伴们都找到了出路,为了目标勇往直前,而自己却还在迷茫。 对比如此坚定而耀眼的同伴们,里恩自惭形秽,更不想因为自己的迷茫连累他人,打乱其他人的前进的步伐,所以里恩才不主动联系过去的同伴。
“库洛,我真的……是在前进吗?” 内战中作为第三势力活跃,在克洛斯贝尔击退共和国军……里恩以为是以自己的意志选择了伤亡最小的道路,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而努力前进。但是冷静下来他也会想,自己是否只是他人手中的牵线木偶。
“对不起,我不应该拿这些来问你的。”里恩牵起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在内战中,库洛是站在贵族那头的苍之骑士;而在来帝国前,他的故乡和克洛斯贝尔一样被帝国无血占领,纳入了帝国的版图。 光从立场是来看,以自己在这两次战役中的作为来询问他,无疑是给他出难题。
“谢谢你听我说这些,我感觉好多了。”里恩轻抚刻在墓碑上的名字,“虽然还没有找到方向,但我不会停下前进的脚步的,你就放心吧。”
……你们要继续向前走啊…… ……只管不断……不断向前……
回想起库洛留在人世的最后两句话,里恩抵住自己的胸口。 “我……我们七组,一定会达成和你的约定的。”
里恩闭上眼睛,仿佛在等待已逝之人的回答。 四周安静地仿佛时光都已冻结。
过了良久,里恩站起身来。 “那我走了,回头见。”摆手与库洛道别,里恩转身离开。
害怕一回头又会产生新的留恋,里恩径直走下台阶。 一阵风吹过,里恩打了个寒颤,明明已经到了五月,却感觉身体发冷。里恩拉了拉领口,低着头,快步往停车的地方走。
“这位小哥哥,急匆匆地赶路,是在玩捉迷藏吗?” 一个与这个寂静环境不符的愉快的声音响起,里恩一抬头,看到了预料之中的人。 “哟~”雷克特倚在那辆导力摩托旁,甩着手和他打招呼。
“雷克特先生……您是在我身上装了发信器吗?”没想到会被拦在灵园门口,来扫墓的心情也被他破坏的精光,里恩不由有些没好气。 “哎呀,就是碰巧而已,碰。巧。”雷克特笑嘻嘻地,被冲了一句也不生气,“不过看你这个反应,怕是已经有人偷偷告诉你我要来吧?” 里恩一下子被噎了回去。
确实,见到这位不速之客时自己并未震惊其为何出现,而是质问其为何在此时此处出现,无疑是知道对方要来才不打自招。 恐怕雷克特在发现里恩开走了技术栋的导力摩托后,就推测出了他的目的地,并提前在外头等候——没有直接冲入灵园中打扰,怕是知情的他对两人的同情与尊重。
“那位小朋友有没有告诉你,这次我来找你去哪里?”雷克特从包里拿出一个精美的信封。见过它几次的里恩知道,里头装着的就是唯一能差使灰之骑神的帝国政府的“请求”。 “不过,”雷克特将蓝色信封在里恩眼前晃了一圈,又收回了公文包里,“在正式宣读命令之前先和你说一说要去做什么吧。” “诶?”本已做好行礼受命准备的里恩感到意外。 “共和国那边又有些不太平,所以想让你再去一趟克洛斯贝尔。嘛,估计对方就是想试探一下,拿骑神在唐古拉门晃悠两圈吓吓他们就行了,我估计这回不会真的打起来。”雷克特的口气很轻松,根本不像是在谈论军国大事。 “然后,我受到的另一个任务是私下问问灰之骑士愿不愿意接受这个任务。”雷克特指了指那个公文包,“不接受的话我把这个信封带回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这是什么意思?”里恩警惕地瞪着情报局的年轻将领。如果是政府的命令,军令如山,里恩根本不可能有拒绝权,而对方现在的说法却似将军令视同儿戏,“这到底是政府的命令,还是那个人的命令?” “这两者有区别吗?”红衣青年一摊手,“想拒绝还是想接受都由你选择——阁下是这么说的。” 雷克特引用了某个下达命令的人的话,更是一下点燃了里恩的怒火。 “戏弄我很有意思吗?值得动用政府的权力,还让亲信大老远跑一趟?”想起自己做好肩负国家重任远行的心理准备,结果对方却压根没拿自己当一回事,饶是好脾气的里恩也有些生气,“你去告诉他,有意见让他自己来找我,别老是麻烦别人。”
“话我可以帮你带到,不过这样好吗?”雷克特意味深长地反问,“如果他真的来的,会困扰的可是你哦?” 里恩看着只比自己年长几岁的青年将领。确实如他所说,自己并没有做好和所谓的生父见面的准备,也不愿去见他,但总觉得雷克特另有所指。 “你看,大叔那种大人物特意跑来这种小城镇见你的话,很快就会有流言传开的吧?你们两个可能不在意,但其他人未必会不受影响。”知道里恩没领会自己说的是什么,雷克特解释,“比如舒华泽男爵,立刻就会被其他贵族怀疑和宰相长年勾结,加之他这几年本来就很少在贵族的社交场合露面,贵族派内奸这个名头说不定就坐实了。谁让那帮子人吃了败仗正想找个出气筒呢?” “那、那个是……!”知道养父真正拒绝出席贵族社交场合的原因,里恩不由更后悔自己刚刚轻率的话语——他不希望再伤害任何人,尤其是他重要的人。
“只是打比方,打比方。你别往心里去。”看着灰之骑士一副犯了错的优等生一般的模样,雷克特不知是为他打圆场还是想乘胜追击,“言归正传,你打算去吗?” 里恩低着头,没有回答。 “克洛斯贝尔可是个好地方啊~有山有水有吃有玩。回头任务结束再带你去赌场玩一把怎么样?”雷克特像是为了引起里恩的兴趣一般,旧事重提,“你之前赢完那几把老板可就要我下回再带你过去。连续出皇家同花顺的强运神秘人!嗯,这个名号一定能吸引不少赌客慕名来挑战。” “哈,您说的太夸张了,我只是新手运气好。真论实力怕是远不及雷克特先生。”在克洛斯贝尔的赌场里,里恩听说了不少雷克特的传奇故事,“况且,我对赌博没兴趣。所以多谢老板的好意,我就不去叨扰了。”
里恩对赌博本就没什么兴趣。 那天在克洛斯贝尔被雷克特拉去了欢乐街,在被问到是不是要进赌场试试运气的时候,里恩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他并不喜欢赌博,只是在想,体验过赌博的话,是不是就能更接近喜欢赌博的那家伙一些。
然而莫名其妙地赢了一大堆钱以后,里恩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库洛会喜欢赌博。 比起押上身家性命去赌一夜暴富或是输光后一贫如洗,他宁可过艰苦又安稳的生活。
“那就带你去米修拉姆玩怎么样?两个大男人去游乐场也别有风味,不喜欢的话还有海滩和其他疗养设施。对了,那边有一栋堪比离宫的豪宅,去那边住一晚好了。里头的人工水池可漂亮了,还能玩钓鱼,那边的黑猫小黑是我的朋友,到时候给你介绍一下。”
“雷克特先生。”打断了打算继续飚胡话的青年,里恩看着他,“您希望我去克洛斯贝尔吗?” “我可是大老远追到这里来给你送信的,当然希望能送出去啊。” “可是给我选择权也是您的任务。”里恩抬起头,“您知道我不愿意去,所以才说那些话来诱导我,而我想知道您这么做的理由。”
“舒华泽,你很聪明,但是还是太年轻。”雷克特笑了笑,有些无奈,“不要太相信别人了。尤其是本来就打算诱导你的人。” 里恩想起库洛也说过类似的话。 但是里恩不明白,相信值得信任的人有什么不对。他知道人有恶意,但也想相信人的善意。不值得被爱的他从那么多人那里接受了那么多的善意,那理所应当的,他应当用善意去回馈这个世界。
“接下来的话,就当我是在自言自语。”雷克特华丽地一转身,坐在摩托车上,宛若在沙地玩耍的少年。 “这个任务需要一个足以威慑敌军的力量,比如骑神。” “但是如果灰之骑士不能出动,就需要可以替代他的强大力量。” “那么,该到哪里去找这种力量呢?正规军能用的兵力早都派完了,现在研发武器也来不及了。” “哎哟,正巧!” 晃着腿的雷克特突然从摩托上跳下,高举双臂。 “那边还有一大堆领邦军。”
此言一出,里恩瞬间就明白了局面。 所谓的选择权只是一个借口,当里恩拒绝援助的时候,克洛斯贝尔总督府就可以堂而皇之地从领邦军调取兵力,借此继续削弱地方贵族的兵权。
“真糟糕,这可是保卫国家领土的战争,不再是区分正规军或者领邦军的时候了!” “那么,路法斯老爷会先从哪边搬救兵呢?公爵家?侯爵家?哪边他都再熟悉不过了,毕竟过去都是他的部下嘛。”
在翡翠之都孤军奋战的友人,今晨和自己相谈甚欢的友人,还有将这部导力摩托交付给自己后离开的前辈。 脑海中闪过这些人的容颜,里恩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这样好吗?自言自语了那么多。”里恩有些担心地开口。 “没关系,既然给了我两个任务,就说明大叔给了我自由发挥的权利。”言下之意是,其中恐怕也包括将其中的利害告诉里恩的权利。 “但这不是在拆路法斯先生的台吗?”里恩有些不明白,他们的立场应该一致才对。 “谁知道?”雷克特暧昧地笑了笑,就不再继续说了。
是宰相在堤防路法斯,不想继续将更多的兵力交到他手里,还是宰相将自己与雷克特都算计了进去,想谋划些别的什么? 里恩只觉得很可怕。 或许他并不知道父子间最正确的关系是什么样的,但在他的认知里,那绝对不是互相堤防互相利用的关系。
“那个人从一开始……”里恩开口后,发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我知道,他把我塑造成‘灰之骑士’就只是为了利用我,但我以为只是需要一个假英雄来提高士气,安抚民心……但他从一开始就是出于这种目的吗?” 为了牵制一些人,为了陷害一些人,自己是不是为了这种目的被制造出来的虚伪的英雄?
“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是灰之骑士,那现在会变成什么样?”
雷克特冷不丁的一问让里恩一愣,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应该没法再像成为起动者前一样生活,但我恐怕也不会参加什么战争。”里恩想象了一下再作答。
“哈哈,果然你还是太年轻。”红衣将校笑着说出同样的话,但这回里恩却隐约嗅到些不同的情感。 “骑神确实很强,以现在的科学水平还无法完全解析起原理,甚至还藏着我们不知道的力量。在战场上,骑神能发挥机甲兵远及不上的强大威力,这是事实。”雷克特用往常的语调分析,“但是这却是把双刃剑。” “你已经在内战里打响了名头,所有人都知道了骑神的强大。于是各个阵营会不择手段地争取这股强大的力量,尤其是当力量的所有者势单力薄的时候。” “富有正义感又只想过平静生活的你当然不可能点头投奔某个阵营。那么,无法获得强大力量,又忌惮起其他竞争对手获得力量的人会怎么做呢?”
“杀死一个人的方法可有很多种。” 脱离了帝国政府的保护,暴露在无数看不见的敌人眼中。情报局的上尉暗示了这种假设下里恩的结局。
“你是想说,那个人不是在利用我,而是想保护我吗?”里恩的语气里带上了讽刺,他极少这样说话。 “这就不是我该插嘴的事了……不过我好像已经说得太多了。”雷克特一脸搞砸了的模样,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这个时候后悔不想继续说了,你不觉得自己太狡猾了吗?”谈到这个话题时,里恩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唔,确实是我多嘴了,那就作为给我自己的惩罚,再多说一句吧。”雷克特清了清嗓子。 “那个大叔,确实是爱臭美又爱算计人,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把身边所有能利用的人和物都利用起来的老狐狸。” “但是他虽然把我们当成棋子,却没有把我们当成道具。”
“这两者有区别吗?”里恩用之前雷克特的话回敬。 “至少对我们来说有,”雷克特笑了笑,表情复杂,“不知道我们家笔头怎么想,至少我、克蕾雅,还有米莉亚姆都是这么想的。”
听到另外两人的名字,里恩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无论自己对那个人有什么想法,也不该去质疑他人间的羁绊。 “雷克特先生,对不起。”里恩低下头道歉,“我不该把火发到您头上。” 在自己生父的话题上,里恩似乎比较容易情绪化,之前克蕾雅上尉送自己回托利斯塔时也曾有过失礼的举止,后来想想都觉对她有歉意。
“没事没事,我也不是第一次给大叔背锅了。”雷克特还是往常的模样,不知是真的恢复了情绪还是只是戴回了面具,“再说了,就你的立场,想对他任性两句再对这他的鼻子来一拳也正常。要不到帝都后我先顺道带你去找他?”
里恩干笑两声,没有回答最后一个看似不经意的问题。 雷克特话中的关键词让里恩想起了早上帕特里克让自己回去好好思索的那番话,但还没等他细想,穿着红色礼服的青年一跃跳入了导力摩托的副驾驶座。
“需要回去整理行李吗?”他背对着里恩,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舒展手脚。 “不了……”里恩出门前已做好了所有准备。 “那就劳驾,直接载我去帝都车站吧。瓦利玛的装车已经安排好了,到下一站再汇合。”从雷科特的话来看,他也早已为自治州之行做好了准备。事到如今,再告诉他自己的选择也显得有些多余。
坐上驾驶席,里恩发动导力摩托,向帝都驶去。 被前轮划开的风吹乱了头发,气流让里恩有了前进的实感。
接下这个任务的现在,里恩依旧在迷茫。 自己身世的秘密,体内力量的秘密,这片大陆隐藏的秘密,他一无所知。 至今选择的正确与否,应该前进的方向,他还没法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 友人的关心,年长者的告诫,还有或许存在或许只是臆想的其他感情,越发感受到这些感情,他就越发反思起自己的无力,为不安与焦躁所笼罩。
但是即使每晚都为梦靥所折磨,里恩也不会一了百了地自暴自弃。
因为他和库洛约好了。 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停下前进的脚步。
所以里恩舒华泽才在这里。
“对了对了,虽然只是程序,但可不能把这个忘了。”坐在副驾的雷克特突然一拍脑袋,从副驾驶座上站了起来,从公文包里掏出了那只精致的蓝色信封。 “雷克特先生,车还没停,很危险的!等一下再……”里恩慌忙阻止,然而雷克特对他的劝阻充耳不闻。 怕雷克特摔下去,里恩不敢刹车也不敢拐弯,只能笔直地向前进。
“现在向灰之骑士——里恩舒华泽传达帝国政府的请求。”雷克特自顾自地开始了仪式。 “「前往克洛斯贝尔自治州,阻止共和国军队的入侵。」” 纸片被风吹得上下飘舞。
“这份请求,我确实接下了。” 里恩朗声说完,看到红衣上尉坐回了座位,才加大马力,让钢铁的骏马载着两人向帝国的中心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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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雪落在脸上。
一片,两片,一会儿就化了。
九片,十片,冰雪将身体掩埋,这里即将成为自己的墓碑。
把自己找回去的人,永远也不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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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恩舒华泽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
体内像烈火在燃烧,热得发烫。 就像火焰在脏腑间乱窜,血液沸腾,好似流遍全身的助燃剂,将内脏似乎都烧得精光。
好难受。身体像要爆炸一样。 把折磨自己力量宣泄出去,就能得到解脱。 想破坏。想破坏。 所能触及到的。所能看到的。都破坏掉。 干脆能将这具驱壳也撕得粉碎也好。
喉咙里发出不成声的古怪音节,里恩难受的晃动身体,禁锢四肢的铁链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声。 像是感应到他的不适,关节处的装置发出暗红的光,高浓度的灵力一瞬贯通全身,惨叫还未冲出口,感官就被暂时麻痹,连声带都不听使唤。 渐渐恢复知觉后,才发觉灼热消失不见,他又获得了短暂的安宁。
里恩靠在身后的墙上喘息。 鬼之力暴走之后,自己就一直陷入“力量积蓄-将要爆发-被装置压制”的循环之中。 里恩不知道自己被囚禁在哪里,但从超常的听觉捕捉到的声音来判断,他应该是被受生父命令的地精看管。他们并没有找到让里恩回复原状的办法,只能利用不知是科技还是地精秘术,在力量将要暴走前强行压下去。 这过程对里恩本人来说并不好受,但他也明白,如果没有这个抑制装置自己恐怕早已发狂殒命。
唯一庆幸的是,经过数十次循环后,力量的发作间隔正在逐渐变长——至少留给里恩喘口气的时间越来越长。
墙壁和地板均经过特殊处理,触手冰凉,体温也无法将其焐热。鬼之力发作起来时,这些低温会使里恩好受些,但力量被压下去后,以正常人的体温会觉得寒冷。
就好像尤弥尔的那个雪天一样。
无法移动手臂,里恩蜷起膝盖,试图让自己变得稍微暖和一些。
可能是不想给里恩多余的刺激,室内没有照明,自然也没有窗。习惯了黑暗后放眼望去,也只是个空荡荡黑漆漆的房间。 恢复意识时,里恩已经在这个房间内了,此后没有人进过这个房间,他也不知道这个房间是藏起了出口,还是压根就封死了出口——反正被铐在墙上,他也没法探索这个房间。 鬼化之后感受不到饥饿,新陈代谢都停下了,感觉不到疲倦。不用进食也不用休息,里恩也搞不清楚自己现在是靠燃烧哪里的能量生存。不过正因如此,即使被一个人丢在这个地方那么久,他也不会被渴死或饿死。
看不到昼夜交替,生物钟也失了常。里恩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就好像是一个人被从世界中割离开来,丢弃在时空的夹缝中。
即使肉体还能勉强撑下去,精神上也早已突破了极限。
里恩试图想一些让自己产生活下去的勇气的事,例如他的故乡。 但是他立刻就会想起最后见到的帝都,灰暗的天空下魔物肆虐,民不聊生。 放弃想那些,希望从别处获得一些坚持下去的动力,例如他所重视的亲人和同伴。但所能想起的,只有同伴们在自己眼前丧生的片段。
于是里恩放弃了去回想那些,努力让自己睡着——即使不觉得疲倦,也是可以睡的。
那时他会梦见那个使他痛苦多年的噩梦。 在尤弥尔的雪乡里,被亲生父母遗弃,无助地看着天空,孤零零地等待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命运。
可笑的是,和现实比起来,反倒是那个噩梦来得温和一些。
被遗忘在漆黑冰冷的房间里,无法动弹,更无力抵抗,只能等待。 二十岁的里恩依旧在经历五岁的里恩想摆脱的痛苦。
他从那个时候起就毫无长进。
说着要变强,说着要前进,却只是接受自己的命运,将逆来顺受视为美德。 害怕失去,害怕被人讨厌,靠着他人的感激和称赞而自我满足,但却从未自发地面对自己的内心。
十五年过去了,他依然是那个对命运无能为力,祈求着有谁能带自己脱离苦海的幼童。
在这些日子里,反复做着那个梦,思考着这个问题,里恩忽然明白了。
面对加身的过于残酷的命运,再怎么祈祷,再怎么哭叫,都不会有人来。 想要摆脱这个境遇,只有自己踏出一步和命运抗争。一步不够的话就踏出第二步,第三步,直到能够跨越这恼人的命运为止。
但现在一切都为时已晚。 用来迈出第一步的双脚被套上了枷锁,无法再从命运的掌控中逃开。
恍惚之间,里恩听到了脚步声。 来来往往的脚步声比平时来得急促,夹杂这兵刃相交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交战声还未断,一个人的脚步声却听得越来越清晰,直到撞击到了这间密室的墙。 “咚” “咣” “咣” 打击声富有节奏地响起,凭着优秀的夜视力,里恩看到一处的金属墙慢慢开始变形,直到完全被砸开,整个墙板掉在了地上。
外头的光线照进来,太久没见到光明,里恩立刻闭上眼睛,直到习惯了隔着眼皮的亮度才敢睁开。 眼前是一个高瘦的人影,看到里恩后,就将手上笨重的机器“哐当”丢在地上,如释重负地走过来。 逆光看不清对方的脸,但里恩知道来者是谁。
他的噩梦里,第一次有了来访者。
“为什么要来呢?”想必是因为太久没说话,里恩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干涩。 “来带你出去啊。”库洛用他最熟悉的语调说,好像他俩从未分开过。光是听到这个声音,里恩就觉得眼眶发酸。
“很危险的。” 声音在发抖。 “我知道。” 声音出奇的温柔。
“把我带出去也是没用的。”里恩用尽全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我的力量不听使唤,没有地精的装置抑制就会……” “我知道。”库洛冷静地说,“所以我不是空手来的。”
他从口袋里摸索了什么,举到了里恩眼前,小声念叨了一句什么。 紫色的吊坠发出柔和的光芒,身体开始升温,刚刚还安分的鬼之力向在抵抗光芒似的活跃起来,交相辉映。 光芒不稳地闪动,紫色的水晶在库洛手中啪地一声爆裂开来。
鬼之力迅速侵占了身体,像彰显主权似的,发出不详的红光。 身体在发出攻击眼前青年的信号,里恩竭力抗拒着,连接四肢的锁链叮当作响。 库洛掏出了第二个吊坠,蓝宝石发出幽静的光芒,沐浴着光芒,身体里的热度冷却下来,但还未等彻底恢复,蓝宝石也碎成了片。
库洛咂舌,拿出了一个红宝石吊坠,宝石的体积就前两个大了一些,念完咒文就发出耀眼的光芒来。 灵力流入体内,难缠的力量终于被压制住,又一次陷入了沉睡。
“现在还有问题吗?”库洛伸手摸了摸里恩的额发,鬼化后的白发已经恢复成了原本的黑色。他双手绕到里恩的后颈,将吊坠戴到了里恩的脖子上。
里恩这才想起这和班长之前交给自己的吊坠很像,封入魔女灵力的吊坠帮助他控制了鬼之力,库洛和其他人怕是废了不少功夫才想到了这个法子,再将封入三位魔女灵力的吊坠带了过来。
“我很感谢你来找我,但是我……我不值得你这样做。”里恩抬眼看着眼前的青年,内心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却优先说出了这句话。
本以为女神也厌倦了自己的毫无长进,让自己就这样孤独地了却一生。 然而库洛没有忘记自己,还愿意来找自己。 光是知道这一点,里恩欢喜得胸膛都要炸了。
“即使现在压制住了,它迟早还会再发作的,到时候一定会伤害到你,所以……” “这话我两年前就听过了。”库洛站起身,挥动双刃剑,砍断了吊起里恩右臂的链条,然后托住无力摔下来的右臂,小心翼翼地让它恢复自然下垂的状态。
“但是我也和你约好了吧?会等到你将那个力量的秘密说出来的那一天。”库洛用同样的方法砍断了另一根链条,托着左臂降到里恩能平视的高度,朝他眨眨眼睛,“不过我猜你自己也搞不明白,那就先帮你找出真相再说了。”
“但是这样的话,救我出去有什么意义呢?”里恩想抓住库洛的手,阻止他继续割断束缚自己的锁链,但别说拉住库洛了,刚刚恢复自由的双手连抬都抬不起来,“现在的我没法战斗,只会拖大家的后腿。我派不了任何用场啊!”
帮不了任何人,救不了任何人,除了继续为大家添麻烦,一无是处。 这样的自己没有任何的存在意义。
“里恩,你搞错了一件重要的事。”库洛将绑在脚上的链条砍断,在里恩面前蹲下。
“我不是为了让你报答我,或者要你派什么用场才来救你的。”红色的双眸中倒映着略显苍白的脸。
“我来救你,只会是因为我想救你。”库洛捏了捏似懂非懂的人的脸颊。
“所以明白了吗?不要因为受了些小恩小惠就惶恐地想把一切都拿去报答人家,你不欠任何人什么。真正值得你去奉献的人,只要你好端端的在这儿就别无所求了。”历经风雨的青年,此时仿佛又变回了校园里教导后辈的学长模样。
“我不明白。大家对我那么好,对我这种人那么好……我……” 不管做些什么都无法报答那么多人给予的善意。 所以里恩才拼命���努力,努力回应着所有人的期待,从自己的本心逃开,全身心地扮演他人所期盼的模样。
“很简单,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库洛举起一根手指,左右摇晃,“只要这样所有真心对你的人都会感到开心的。” “库洛也会?”里恩看着眼前的人,仿佛看着他的世界。 “那当然。”对方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那我该怎么做才好?”对一直以来克制着自己的人而言,做自己并非一句简单的话。 “喂,你到底有没有明白我刚刚的话?刚说了按自己的方法活就来问我是想怎么样?”库洛有些脱力,“好吧,那就想想,你自己想做的事,想得到的东西,什么都可以。” “我……想再和大家并肩作战。” “……不许带大家。” “那我……”
里恩陷入了沉思。 料想这时候其他同伴应该已经彻底镇压了这个秘密基地的武装,库洛不紧不慢地在他身前等他。
“莱诺花开……” 里恩突然冒了一个不着调的词来。 “莱诺花什么?”里恩的声音太小,库洛只听到这个词的一部分,会错了意,“啊,赏花的话,得等明年三四月的花季了……不过有进步,比前头那个好。” “它赢了,库洛。”无法移动手臂,里恩靠膝盖直起身子,往库洛那边凑过去。 “莱诺花开赢了,在夏至祭预赛的时候,独赢。”里恩盯着库洛,眼睛闪闪发光。
被学生怂恿着买一张马券时,里恩选择了这匹马。 参赛选手中垫底,赔率为十,比完就要退役的老马。 台上的那匹马唯一支持者的话语,让里恩想起了库洛当时的话。 于是他买下了那匹马独赢的马券,见证了它创造的奇迹。
库洛说的没错,看到那种奇迹成真,不由会相信自己也有创造奇迹的力量。 现在,他的奇迹就回到了他身边。
“所以我想,和库洛一起去吃大餐。约好的,你请客。”可能当时只是库洛为了搪塞而随口许下的承诺,但和库洛的每一个约定,里恩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记得,一直记得,做梦都希望那些约定可以实现。 但是库洛离开了这个世界,无论是约定还是自己单方面的愿望,都不可能有实现的那一天——所以为了不让悲伤绊住前进的步伐,每次产生了想和库洛一起做某事的愿望,里恩都会强迫自己快些忘掉。 久而久之,连里恩自己都忘记了曾有过多少个愿望。
“好啊,但是你学长我最近手头有点紧,店的价位商量商量成不?你看咱们当初也没定费用上限。”听见里恩终于提出的愿望是当年和自己的约定,库洛哭笑不得,揉了揉他的脑袋。 这个熟悉又温暖的动作,开启了里恩尘封的记忆之门。
“我……想和库洛去喝酒。我买单就可以。” 他想起了在第二分校喝醉的那个夜晚,醉醺醺地倒在宿舍床上,借着酒意朦朦胧胧地想,要是能和库洛喝上一杯该有多好。
“哈哈,那可更不能错过了。”怕里恩的膝盖跪不住,库洛搂住他的肩,让他慢慢靠到自己身上。 隔着布料传递过来的温暖,让里恩的眼睛也不由发热,视野渐渐模糊起来。
“我还想把库洛介绍我的学生们。” 不再是对着冷冰冰的墓碑讲解,而是将活生生的库洛带到学生们面前,让他们知道教官的学长是多出色的人。
“我、我还可以带库洛进赌场。赌场给我办了会员卡……两家……” 想帮本因年龄限制没能进到憧憬地方的库洛完成心愿,想在一旁看到库洛因输赢较真生气勃勃的模样,那恐怕是赌博这个设施最能令里恩快乐的时刻。
光是想象了一下那些场景,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
“还有好多,好多地方……我都想和库洛一起去……我……呜……” 例如山清水秀的自然风光,风景优美的名胜古迹,最有人气度假胜地。 又比如两人一起生活过的学园,两人的故乡,还有其他对两人来说意义非凡的地方。
有好多地方想和库洛一起去,有好多事情想和库洛一起做,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和库洛说。 想把认识库洛以来两年多的感情,全都原原本本地传达给他。
但还没能说出口,里恩就伏在库洛怀里泣不成声。
“乖孩子,乖孩子。”库洛搂着里恩,轻拍他的背脊哄他,“好好地说出来了,真了不起。” 库洛边用哄小孩一样的口气哄他,一边温柔地抚摸着对方的背,直到里恩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才停下。
在近距离听到库洛的心跳声,里恩感到说不出的安心和快乐。 并不是一定要和库洛去哪些了不起的地方,做出些惊天动地的大事。 只要像现在这样,和库洛两个人在一块儿,即使什么都不做,里恩也觉得很幸福。
温暖的体温和流下的眼泪融化了掩埋自己的厚厚冰雪,里恩终于窥见了早已萌芽的感情的模样。
“好了,我们出去再慢慢说。”见里恩平复下来,库洛松开手,作势要背起里恩,结果对方却摇了摇头。
“等一下……”里恩的声音里还带着点抽泣,但却很坚定���
泛着泪花的紫眸映着库洛的身影,缓缓放大。
“还有最后一个……想做的事情……”
不管今后面临的是喜是忧,自己一定还会继续做那个噩梦吧。 但是,即使是同样的梦,做梦的人变了,梦的后续也一定会变——就像刚刚库洛闯进了自己的噩梦一样,这次由自己让它改变。
所以,不能只在原地等待着谁来到自己身边。 鼓起勇气,试着迈出一步,直面自己的心。
库洛还没来得及问那是什么,嘴唇就被堵住了。没法用手臂固定住对方,里恩不大好控制位置和力道,结果两人的牙齿撞了个正着。
“呃……嗯,这个也有点……”库洛摸着装得生疼的牙,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过脸去。
“太突然了。” 他只能用这四个字形容。
“对不起,但是我怕出去之后,就没勇气像这样说出自己的真心了……”里恩一脸愧疚,但是却没有移开直视着银发青年的眼睛,“我喜欢你,库洛。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我自己喜欢。” 刚才教育里恩的话被他原原本本地还了回来,库洛在内心暗自叹气,真不知道这辈子还要栽在他手里多少次。 “对不起,很困扰吗?”里恩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眉毛都弯了下来。
“太困扰了,”库洛说,“你的技术烂到了家。” 将里恩横抱起来,库洛将嘴唇叠在怀中人的唇瓣上,濡湿因未进水而干燥的唇。
放开了脸红成番茄的里恩,库洛也觉自己脸上一阵阵发烧。 饶是苍之骑士本领滔天,也没法控制身体的本能反应,于是库洛只好边稳稳抱着还略虚弱的身体往外走,边祈祷不会在路上撞到熟人。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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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大师的自沉,所有解读都可能是错的
作者:陆波   2017-10-19
导读:王国维在人生的第二层楼获得了极大的成就,但他走不出纷纷扰扰的世间苦闷。每读“人生三境界”,便会去想,“那人在灯火阑珊处”之后又如何?
一、鱼藻轩定格的最美夕阳
颐和园鱼藻轩的最美时分是在夕阳西下之时。
此轩四面开敞,似亭之通透,出檐退柱,四围相连镂空格栅,柱子之间坐凳围栏,开间写意为窗,线条流畅、比例合宜,精美华丽不失大气。它伸出平直的湖岸,三面有水,北有游廊连接颐和园长廊及“山色湖光共一楼”。
每当夕阳斜射,西面的两柱开间,犹如镶嵌了格栅的落地窗,也恰似一帧典雅相框,把金色阳光里的玉泉宝塔嵌入成画,其中,山、水、塔,如梦如幻,人作与天作之完美结合,但那只是一天里极为短暂的时刻。
王国维没有等到这一天地大美的瞬间,他是在接近中午11点左右,阳光正当焦烤炫目,眼前洋洋大湖一派白茫茫之时,义无反顾投于水中的。
1927年6月2日,王国维坐在鱼藻轩的围栏上,面朝大湖,大致的时间是上午10点到11点。
在这之前,也就是6月2日一早,他在家中用早餐如常,虽然孩子们已经放假,但也不能睡懒觉,而是陪他一起共进了早餐。
但也有异常之处:过往,他去清华研究院总是有老佣人冯友跟随的,但这一天8点他独自前往。
到了办公室又发现没有带来学生的考试稿,无法登录成绩,便请校工取了来。他还发现前一个晚上给学生谢国桢扇面的题字,竟称谢国桢为“兄”,不妥,遂改为“弟”。
接下来王国维与办公处秘书侯厚培认真讨论了关于下学期开学后招生的事项,临了,他向侯厚培借2块钱,侯没有2元,便给了他5元纸币。
其实2元这个数目是他精确计算过的他的不归之旅的用度,同时他也没打算还钱给侯先生,所以超出了3元不知他作何想。
这个行为我是不能理解,也感觉不舒服的,权且也被归为异常之处。也就是说,这一上午他有少许的混乱,借钱之举还是有临时起意之嫌:万一他没有遇到侯先生,万一侯先生身上也没带钱呢?
何况,按照当时清华校长曹云祥给他的聘书里约定:“每月薪金银币肆百元,按月照送。”若有准备,兜里不会缺这几块钱。
所以,有可能的情况是,他早就想死,也做了准备,借到钱了,便去意已决。
恰逢当日是五月初三,离端午节也就是两天的光阴,屈原投水是不是也是一种暗示?
他出了清华园,给在大门趴活的车夫5毫钱去颐和园。
颐和园自民国建立后一段时间还为逊位清室所有,清室为了增加收入曾经有限度地开放过园区。
但自冯玉祥将溥仪赶出紫禁城后,颐和园也收归国有,1924年开始向公众开放,但票价很贵,要1块2角钱(有人计算相当于今天的80元左右),对特定人群的优惠票价是6角,限于军人及家属小童等,只有京城的中上层人士可以游览。
请注意,王国维在这之前从未进入过颐和园!
虽然他寓居北京多年,紫禁城南书房行走一年,但他没进过颐和园!
一切园中景致、旅程的距离全凭想象,但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进入颐和园,却把花费和时间计算的很精准。
他大约10点走进颐和园,但最后从他裤兜里掏出了剩余的4块4角钱看,他似乎买了一张6角的折扣票,并没有花掉1.2元。
他一直沿着长廊行走,走到了尽头,便看到了石坊,还坐了一会儿。
在沿长廊一路走来,他的目光向左没有离开昆明湖,他在考察合适的地点。石坊在大湖的西湾处,西洋制式的大石头假船,他自是看着不顺眼,便折回头走到鱼藻轩,这段距离也就是100米左右。
他在围栏坐了一会儿,抽掉一支烟,走下台阶,义无反顾头朝下扎入水中。
其实,当时园子里人不多,民国建立十五年了,他这个拖着小辫子的老者来回走动是有人注意的。
很快,也就是一两分钟光景,便有园子里的工人把他捞上来,但他去意绝决,把头扎入淤泥,口鼻腔尽已堵塞,工人不懂施救,他窒息而亡。
当时鱼藻轩下面的湖水很浅,王国维被捞上来时后背的衣服都没有湿透,后人便说“水不过两尺”。王国维坐在围栏边一定看清了浅浅的湖底,所以他自是采取了最为有效的自戕方式。
园方也不知道他身份如何,出了人命吓慌了,赶紧派人跑到门口问等候的车夫:“谁把一个拖辫子的老先生拉过来的?”结果,那个送王国维来的车夫竟然在颐和园东门守着呢,是王国维让他候着的,这才对上号,车夫一路跑回清华报丧,校方、家属乱作一团,悲恸而至。
王国维并不是让车夫等着回程的,而是用来报丧的,他考虑得如此缜密。
整个6月2日的下午及接下来的一整夜,王国维尸体就被停放在鱼藻轩里,盖个又脏又破的芦席子。
哦,对了,傍晚时分,鱼藻轩西窗棱的斜阳剪影一定在他的躯体上停留了片刻,躺在静美的山水之间,我想象出这一刻的定格,中国文化最后的卫道士的壮烈身影也在这自然光线的柔和转换里渐渐为黑夜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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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当他的死亡发展成一门八卦学问
关于他投水自尽的归因争论,炸毛争论了近100年,他的学问是没什么争议的,可见众人好奇心之强。
因为在他的遗体口袋里寻到了一份遗书。遗书封面写着“送西院十八号王贞明先生收”。王贞明是他的三儿子。
遗书内容为:“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我死后,当草草棺殓,即行槁葬于清华茔地,汝等不能南归,亦可暂于城内居住。汝兄亦不必奔丧,因道路不通,渠又曾出门故也。书籍可托陈(指陈寅恪)、吴(指吴宓)二先生处理。家人自有人料理,必不至不能南归。我虽无财产分文遗汝等,然苟谨慎勤俭,亦必不至饿死也。五月初二日父字。”
这封遗书是6月1日写的,6月2日一早他随身带着。
知识分子,或者说文人们一致认为他殉了“文化”,殉了几千年横亘延绵的三纲五常,殉了以儒家先哲构建的中华文化精神之道统。
以陈寅恪表达的最为明晰:“凡一种文化值衰落之时,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现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则其所受之苦痛亦愈甚”。
陈寅恪继而指出:“吾中国文化之定义,具于《白虎通》三纲六纪之说,其意义为抽象理想最高之境,和希腊柏拉图所谓Idea者异曲同工,因此王国维所殉之道,与所成之仁,均为抽象理想之通性,而非具体之一人一事。”(见陈寅恪《王观堂先生挽词并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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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寅恪悼念王国维先生挽联,1927)
陈寅恪认为王国维为理想与精神而成仁,并非琐屑小事。
拔高到如此高度,是不是文人们就事发挥,甚至是宣泄对时局动荡下文化千疮百孔的现状不满?也未可知,大学问家大知识分子当然有自我抒怀、尽情发挥的空间。“王国维之死”可以借为抨击文明堕落之实证。
还有一种“殉清”说,我认为最不靠谱。
有人认为王国维仅仅秀才出身,最后可以出入宫禁,南书房行走,虽非帝师,但有机会与皇帝谈文论道,何等荣耀?怎不对清室感激涕零而为清亡祭出肉身?
还有说,溥仪被冯玉祥赶出皇宫时,一班遗老如罗振玉、王国维等护驾出宫,既痛恨又羞辱,相约着跳护城河,后来家人相劝才作罢。
是真心要跳还是一时激动,经不住周遭人情绪激惹,反正没有跳。
我迄今没查到一个为清朝亡而殉命的有头有脸的人物,甚至连皇族都无一人以死垂范。
而1927年,清皇室已逊位15年余,这时候再去投水殉清,很是说不通。
再者,1925年,他已接下清华国学院的导师聘书,已经食了两年“周粟”,“殉清”之说情何以堪?
持这种观点者的证据主要来自罗振玉的一系列作为:罗振玉伪造了一份王国维的遗书,内容自是对王国维对清廷的耿耿忠心,并为王国维请求赐谥。
读罢“遗书”,二十几岁的溥仪真是好骗,自是感动的稀里哗啦,以为孤臣孽子忠心可鉴,便赐谥号“忠悫”,赏洋2000抚恤家属。
所以持“殉清”说的大抵为遗老和被遗老蒙蔽的逊位王室一干人等,是他们的一厢情愿。
凑趣的是,梁启超看清室给了钱,不是很爽,也找人向当时的北洋政府要求支付给王家一笔抚恤金,以示民国政府对知识人的关怀。
在梁看来,王国维这样的文人楷模学问大家,政府理所当然要表示出爱才爱文化的怜惜,可惜的是热脸贴了冷腚,张作霖带来的奉系军阀连同其议会成员,绝大多数听都没听说过王国维是谁?
可见当时中国之情形,文人们也就是在自己的圈子里惺惺相惜,顾怜自叹,文化之事且关乎个别文人,军阀忙着斗法呢,谁管这些?
“殉清”说,或者认为王国维为固旧保守而死的观点,还会以他的辫子问题为佐证。
其实辫子无非是王国维表达内心不满世风,并羁傲于世的个性外露而已,不说明本质上死守旧主。
他在日本五年也是短发青年,意气风发,专心治学,成果喷薄而不能收拾。回来后他上书房行走自是续着辫子以敬业以合规制,因为那时候小朝廷上下并未剪辫子,紫禁城里还是一个辫子国。
1922年初春的一个上午,溥仪受不了英文师傅庄士敦“猪尾巴”的嘲讽,自己拿了剪刀把辫子剪掉,随后让剃头太监给他剃了个光头。
但溥仪回忆说,自己剪了辫子“太妃们痛哭了几场,师傅们有好多天面色阴沉”。
民国十一年(1922年)5月2日,《申报》刊登了一条只有六个字的新闻:溥仪昨剃辫子。
而宫外的他父亲载沣,还有皇族近亲等早已落发数载,皇族大臣载泽率团到西方考察,怕外国人讥笑他们背后拖个“猪尾巴”,一半的团员在路上就自行把辫子剪掉了。
所以,到了20年代,剪辫子已不是什么骇然大事,留辫子的倒像是斗气逞强。
譬如,还有一位精通西方9种语言,自小在英国受教育的“清末怪杰”辜鸿铭,在北大讲授英国文学,这在当时算是少有的西学大师级人物,可他也是以留着个前清辫子招摇著称。
而他最为奇葩的是出门叫洋车,还一定要挑留辫子的车夫给拉才行。车轮飞奔,前面一条大辫子,后面一条小辫子,比肩齐飞,也真是民国一景。
所以,北大的辜鸿铭,清华的王国维其实就是找不到与那个时代作对或者表达不满的方式,拿个辫子当举个旧军旗去独树一帜。
他的学生吴其昌回忆:当时,有同学曾婉转进言,请先生将辫发剪掉。其实呢,对于这,先生也并不怎么固执。他曾说过:“倘是出其不意的被人剪了,也就算了,也就算了!”不过要让自己来剪,则老年人的情怀觉得有点难堪,不愿如此做罢了。
还有一个比较小众的说法,说王国维之死是“惊惧”说,观点来自梁启超。
说是王国维害怕革命军,因为在死前不到两个月的时候,湖南叶德辉在长沙被杀,死法有点像乱棍打死般,因为处决是在湖南农工商学各界团体召开大会时宣判,立即处死的,理由是他骂农民运动是“痞子运动”,是土豪劣绅的代表。
其实,叶德辉思想保守,袁世凯复辟称帝时,他组织筹安会湖南分会,赞成复辟君主制,但他作为一个对政治参与度极高的人,与王国维是有差别的,王国维并未涉足共和还是立宪这些政治纷争,要站队他也就是到小朝廷里去某个学术职位而已,还是比较纯粹的文人。
但他想着叶德辉这样的“读书种子”被这么草率处决,总是生出了对革命党的惧怕与愤恨。
另外还有一个传言在清华园盛行,说是湖北文人王葆心亦被革命党枪毙。说是王葆心是六旬老先生,在乡里德望甚重,只因通信中有‘此间是地狱’一语,被暴徒拽出,极端棰辱,终于毙命。
后来证明这是一段谣传荒信,王葆心一直活到了1944年。但当年通讯与信息的传达障碍确实是谣言满天飞,令文人们不能安心。
王国维死前不久,和他的学生吴其昌讨论天象,他问吴:“前年有一天晚上,我曾看见一颗大星流坠,随后就听说孙中山死了。前两夜,我又看到了同样的异兆,你看吴佩孚怎样,会不会轮到他死呢?”
叶德辉之死,对王国维有一定的刺激,认为革命党滥杀文人,但并未参与复辟或反革命党活动的他,在清华园里有一份教书匠工作,并无过于忧虑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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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庆皇太后万寿庆典图中的鱼藻轩)
至于他为什么选择颐和园鱼藻轩,后人又有一种附会,说是王国维因“鱼藻”而联想至诗经·小雅之《鱼藻》篇:
鱼在在藻,有颁其首。王在在镐,岂乐饮酒。
鱼在在藻,有莘其尾。王在在镐,饮酒乐岂。
鱼在在藻,依于其蒲。王在在镐,有那其居。
认为这篇写君臣关系的诗,是臣依君,犹如鱼依藻。选择鱼藻轩自尽,有王国维对清王室给他的知遇隆恩而感怀。
这个还是殉清之说的延续,在我看来有些牵强。
前言已道,王国维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走进颐和园,对园林景致建筑并非相熟,他已走到长廊的尽头,看到不中不西的怪石坊,显然不满意,而他再次折返向回走的第一个湖畔之轩,就是鱼藻轩了,这纯属偶然。
他有可能抬头看到轩内匾额“芳风詠时”,光绪钤印,一直不解这句“景曜徽芒,芳风咏时。”的陆云诗,光绪为何要写成“詠”?而不一定跑出轩外,再回首抬头看到此轩正南上方题额“鱼藻轩”。或许,一支烟的功夫他都没有搞清楚这轩子大号为何?
其实,小雅“鱼藻”诗正是吐槽了臣子的怨气:“言万物失其性……”君不像君,臣何以为臣?古人解释这是周幽王时的臣子对幽王的抱怨及对武王的思念。
如果附会成他选择“鱼藻轩”自绝是对避居天津张园的溥仪的思念和感恩,把溥仪喻为周武王,这绝非诗词大家王国维的水准。
选择鱼藻轩还因为这里是一个小码头,拾级而下,不用翻栏杆等。
“鱼藻轩”额匾挂于轩之南屋檐之下,如果他是抽完一支烟,义无反顾头朝下入水这个动作,他大约根本没有机会回头顾望到这方匾。
三、走不进静好世界的静安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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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5,清华国学院,前排:李济、王国维、梁启超、赵元任;后排:章昭煌、陆维钊、梁廷灿)
王国维投水,怎么说都是突兀的。
首先,他是一个对学问事业积极勤奋的人,精进不辍并获得文化大成就者,其奋进精神更接近一代青年的人生励志导师。按理说,他应该抵及豁达人生之境界。而“境界”又是他论著里多么精妙通透论证的哲学与文学之课题。
王国维认为,词以“境界”为最上。
狭义地说,境界,乃文学表达里情感与景物是交织融汇,给读者一定艺术高度的感受。广义说,应阔达至人生与生命,是内心感知世界之真谛,并为求索生命的究竟而抵达的高度。而后人如我等,对学问才智的顶级人物王国维难免生出更高的期待。
他以50岁的人生生平著述62种,批校的古籍逾200种。(收入其《海宁王忠悫公遗书》的有42种,以《观堂集林》最为著名。)
可以说,他是站在中国3000年文化转折点上承前启后的关键人物,是中国近代最后一位重要的美学和文学思想家。被誉为“中国近三百年来学术的结束人,最近八十年来学术的开创者”。
用郭沫若语:“留给我们的是他知识的产物,那好像一座崔嵬的楼阁,在几千年的旧学城垒上,灿然放出了一段异样的光辉”。
因为他早年学习西学,他第一个试图把西方美学,文学理论融于中国传统美学和文学理论中,构著新的美学与文学理论体系。
他既集中国古典美学和文学理论之大成,是大总结者归纳者,又结合西学之方法开中国现代美学和文学理论研究先河。为中国美学和文学思想史的前行,铺就一条道路,对后代学人影响深远。
民国时期梁启超、胡适甚至包括鲁迅对他的评价甚高,“不独为中国所有而为全世界之所有之学人”(梁启超语)“要谈国学,他才可以算一个研究国学的人物。”(鲁迅语)。他不仅是中国历史、文学、美学之学术大家,其贡献也是世界学术史上的卓越丰碑,是当时公认的世界级学者。
他在为学的疆场纵横捭阖,快马扬鞭,收获了无与伦比的成果。到了50岁,他做完了应该做出的一切。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重要成就的自选集《观堂集林》在1923年由上海的蒋汝藻出版, 这部被公认为中国学术史中的不朽之作诞生,且作为1924年春节入宫谢赏时奉献给溥仪的礼物 —— 黄绫裱《观堂集林》一部,他唯有用学识表达感恩。
其实,他希望在一个安逸静好一成不变的世界进行自己的学术生活,而不要被乱世打扰。这一点看,他就是个纯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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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的悲剧恰恰是他作为大学问家,完成了宏大的学问工程,开创构筑了崭新的研究方法与方向,疾步至此便画上了句号。
学问之外是他不喜欢的纷乱的世界,是他迷茫无措的生命困惑。
站在疾疴沉重的旧中国被打开一扇外向之门后的时代转折点上,世事巨变必然伴随相应的五味杂陈与各种荡气回肠的混乱。但王国维很难对接此境并拒绝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有人说他并非一个绝对守旧的人,早年他追求过新学,他在东洋五年,精通英语、德语与日语,西方世界的熏风浸透过他的身心,他较早地介绍西方哲学家极其哲学思想介绍来中国,如他研究并介绍过康德、尼采、叔本华,也介绍托尔斯泰及其作品,他有开阔的眼界,他不是一个毫无眼界与见识的纯本土保守文人。
但即便如此,他只是把西洋知识仅仅当做知识而已,没有从内心深处接受新思潮,也不关心探索改变陈旧中国的新思想,因为构筑了他50人生的精神基石有着非此即彼的排他性,他对乱世出现的各种看不惯无包容之胸怀,他认为中国已“失道”,他所以仰赖的文化精髓被摧毁被践踏。
于是后世普遍归因他的自绝是殉了传统文化。殉了他认为是人生信仰基石的自儒家构建的中国传统思想体系的大道。符合“经此事变,义无再辱”。
他只追求了新学之表,却迈不出大历史变迁下的新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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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哪根才是王国维的绝命稻草
但“经此事变,义无再辱”,还是为自己赴死语焉不详的说辞。
作为学问大家王国维被大时局大动荡以及细微到其个体生活的种种现象冲击,而无以为力,甚为沮丧,这是表层的“事变”。
前面提及,革命军在南方所为的传言弥漫于清华园及北京的知识界,真假莫辨,而深层次的原因不可忽略其家庭生活的突发变故。
1926年,王国维遭遇老年丧子之痛,就是他非常钟爱的长子王潜明的英华早逝。
1926年9月,王潜明在上海突染伤寒,本已好转,但实际并未痊愈,后又发作。王国维听闻,即赴上海,但其病已无救。
王国维在上海为他主持丧事。王潜明的未亡人恰恰是罗振玉的爱女,成了新寡,都是二十七、八的韶华黑发,怎不令王、罗两位老人痛心。
而有种说法是丧事期间,王国维的继妻潘夫人与长媳妇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琐事,引发罗振玉不满,没有辞别,罗振玉就带着女儿回到天津罗家去了,而且有“大归”的绝决。
两位曾经的事业、生活之挚友,因儿女之事恩断义绝。
罗振玉埋怨王国维对家人管理失度,女儿受了委屈,而王国维几次三番将王潜明单位下发的抚恤金及额外资助等寄给罗家都被退回,最终罗还是收了钱,但这对清高刚直且性格内向的王国维无疑是极大的侮蔑,他受不了罗振玉对他如此绝决,他给罗的信中怒问:“连媳妇都养不起吗?”
他一生的好友和贵人罗振玉令他委屈和压抑。
1927年2月15日,王国维至天津张园觐见溥仪并拜寿,罗振玉也到场了,两人擦肩而过,甚至没有起码的礼仪寒暄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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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罗振玉;右:王国维与罗振玉合照)
王国维与罗振玉是上天安排的一段奇缘,如果没有这段奇缘,他们彼此都不可能成就各自的硕果累累,他们是彼此助力的。
而客观上说,王国维受益于罗或者说得恩于罗很大。他们保持了28年的人生交往,其中的27年,王国维在家庭生计、职业安排上多次得到罗振玉的资助。当然也有人说罗振玉的研究成果有部分是王国维报恩的奉献。
1898年正月,22岁的王国维从海宁乡间来到上海,抱着求学求真理的精神,入当时维新运动时期著名报纸《时务报》工作,他的学识与抱负并未被当时报社负责人汪康年赏识。
二月,他便进入离报社很近的罗振玉所办东文学社学习。自此,二人结下20余年的友情。
王国维两次出国,第一次是罗振玉资助并有日本教师帮助,实现了一个青年出国留学长见识的愿望,但后因生病,不到一年就回国了。回国后王国维的职业生计均为罗振玉帮忙引荐介绍。
他在罗振玉办的《教育世界》发表了大量译作,继而成为该刊的主笔和代主编,通过这份刊物大量向国内介绍近代西方学人及其科学、哲学、教育学、美学、文学等领域的新知识,传播新思想。
除在东文学社、东渡日本留学,他曾任教于南通师范学校、江苏师范学堂等,都得到罗振玉的帮助。
此时他主攻西方哲学,研究康德、叔本华、尼采等,并结合先秦诸子及宋代理学,他自称这一时期为“兼通世界之学术” 之“独学”时期。
三十岁以后,他转向文学。
他向国人介绍俄罗斯文学家托尔斯泰及其作品《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复活》等,介绍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拜伦,还研究莎士比亚、但丁、歌德等。
同时,王国维还对美学、词学进行研究,投稿《国粹学报》的《人间词话》,以崭新的眼光写出对中国旧文学的著名批评著作。
对中国戏曲史进行研究,撰有《曲录》等多部著作,为《宋元戏曲考》的完成奠定了基础。
1911年辛亥革命,清廷解体,王国维跟随罗振玉第二次去日本,并滞留五年。
这期间,王国维已是拖家带口,家累沉重,又幸而得到罗振玉的各种资助和帮忙,并且居住在罗振玉家隔壁,两人有了一个稳定的生活和治学的良好环境。
王国维整理并饱览罗振玉的大量藏书和收藏品,罗振玉的“大云书库”图书资料任其使用。两人交流心得,探讨学问。
他自述此间“生活最为简单,而学问则变化滋甚。成书之多,为一生冠。”
1916年他不忍心再以全家生活拖累罗振玉,便接受在上海的犹太裔富商哈同之邀,编《学术丛编》杂志。这一阶段他将之前的重要研究成果汇总,编成《观堂集林》,为学问立身。
当然,对于我们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一本《人间词话》之广泛流传阅读至今,已实慰其心。
1921年,北大方面邀请他讲学,并拟聘教授,被他拒绝。1922年他接受了教学工作但不拿酬金,任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通讯导师。
但生活毕竟是一个现实问题,他向罗振玉请教,由罗振玉引荐至原陕甘总督、蒙古贵族多罗特·升允门下,他的学识受到赏识。
1923年春,紫禁城内的小朝廷自娱自乐,还要按旧制选海内硕学之士充实南书房,王国维正是经升允推荐,到紫禁城充任南书房行走,溥仪恩赏其五品衔,并食五品俸,后又获得紫禁城出入证,名号为“在紫禁城内骑马”。
按清代惯例,在南书房工作,大都应是进士、翰林以上饱学之士,王国维只是秀才出身,能与杨钟羲、景方、温肃三人同时入南书房工作,是对其才学的极大肯定,读书之人将此事看的很重。
虽然南书房入值,但不参与政务,名义上有侍学之说,至少得以机会觐见皇帝,在有清一代士人中,以此为荣光。
他给溥仪有没有讲过学问、授过课否,没见记载。他写过几个关于整理文物的奏折,并有幸得窥大内所藏,用了大量时间在景阳宫整理清室文物与藏书。
不管怎么说,罗振玉对于王国维的直接资助,提供其收藏的大云书库图书资料任其使用,直接或间接推荐王国维谋生的职位,20多年来,罗振玉堪称王国维的贵人,对成就王国维的学问一定是有贡献的。而且他们还结下儿女亲家,王国维的大儿子正是娶了罗振玉的女儿为妻。
如此牢固的友情大厦却倾覆在王国维的丧子之痛里。
前面我提及了他们因为子女之事翻脸,在1926年春天面对面而过不发一语。
这个打击对王国维是很大的,我相信他有对罗振玉的怨恨,但也必定有对这段情谊陨落的悲伤。
我相信,一个人走上自绝之路,更多地来自内心深处的个人性的创痛,大义大道的信仰,自尊刚直的个性多少会是一些促进的因素,但个人的体验,个人的悲伤是很难为外界解读出来的。
罗振玉在得知王国维死后也必定有过挣扎的内心,前言道,他上奏溥仪一份他伪造的所谓王国维“遗折”。
溥仪在《我的前半生》里记载:王国维死后,社会上曾有一种关于国学大师殉清的传说,这其实是罗振玉做出的文章,而我在不知不觉中,成了这篇文章的合作者。
过程是这样:罗振玉给张园送来了一份密封的所谓王国维的“遗折”,我看了这篇充满了孤臣孽子情调的临终忠谏的文字,大受感动,和师傅们商议了一下,发了一道“上谕”说,王国维“孤忠耿耿,深堪恻悯,……加恩谥予忠悫,派贝子溥伒即日前往奠馔,赏给陀罗经被并洋二千元……”。
这就是罗振玉为王国维骗了个谥号,并为王的家属争取了2000元抚恤的经过。
罗振玉没有去北京参加王国维的葬礼,但他原先是想去的。王国维的子女回忆说 “罗老伯原来要来”云云。
但罗振玉在天津搞了隆重的公祭,宣传王国维的“完节”和“恩遇之隆,为振古所未有 ”,更在祭文里宣称自己将和亡人“九泉相见,谅亦匪遥”。公祭后,罗振玉旋即赴京。他拿着溥仪的“谕旨”,从清室领得贰千圆赏银抚恤金,全数交给了王国维夫人,自己又另送上最高的葬礼银一千元。
无论怎么说,从罗振玉本身的价值立场和对家属的实际抚恤安排,他都是做周全了,不失为对罗王这段近30年缘分做了一个较好的终结。
接下来不到一年,他更是把王国维遗稿编撰四集刊行于世,即王国维身后的第一部全集《海宁王忠悫公遗书》,其编订刻印之迅疾,可以说是罗振玉发自内心的诚挚,并竭尽了心力。这与两年后梁启超过世后身后的冷落形成鲜明对照。
溥仪在《我的前半生》中加注了一段关于罗王恩怨的传言:“我在特赦后,听到一个传说,因已无印象,故附记于此,聊备参考。据说绍英曾托王国维替我卖一点字画,罗振玉知道了,从王手里要了去,说是他可以办。罗振玉卖完字画,把所得的款项(一千多元)作为王国维归还他的债款,全部扣下。王国维向他索要,他反而算起旧账,王国维还要补给他不足之数。王国维气愤已极,对绍英的催促无法答复,因此跳水自尽。据说王遗书上“义无再辱”四字即指此而言。”
这段传言也是后世关于王国维之死因“逼债说”的滥觞,但关于钱财纠纷多是外人揣测,罗王两家人都没有提及。
如果为1000块债款逼死王国维,从罗一路过来对王国维的资助及其身后事的所为,这点钱财实在辱没两人人格。
两人的裂隙还是缘于儿女家庭之事。
罗振玉讲述的版本是,他命其第四子罗福葆仿王国维的笔迹写下遗折,他对此并不隐讳,其外孙刘蕙孙(《老残游记》作者刘鹗之孙)回忆说:“1929年我在旅顺,雪堂先生(即罗振玉)对我说起他和静安的友谊,最后说:‘他最后觉得对我不起,欲以一死报知己。我也觉得那件事不免粗暴,对他不起。但死者不能复生,只好为他弄个谥法。遗折是我替他做的。’” 
他反复说的他俩“那件事”就是亲家反目。
百年来,闲杂俗人不应用钱财之争降低王、罗二人人格,一个是单纯的书生,一个虽擅长利益经营但也是对文化事业满满恭敬心并不吝付出之人。
压垮王国维的最后一根稻草,来自他内部对人生与生命的消极体验,他四岁失母怙,性格沉郁,生命态度悲观,而丧子之痛给了他致命一击,那是他的血脉,他的挚爱,而与罗振玉的恩断义绝更是人间情谊的虚无化,令他绝望。
五、 人生三境界与人生三层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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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必要重温他的著名的“人生三境界”说,但此说并非广义的人生意义的思考,而是他一生的长项:如何做学问。
他是做学问的导师,有指点具备学问慧根的学子之法力,但并不一定广泛有效于生命之道。
他在《人间词话》里这样阐述“三境界”: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这是清华导师王国维概括的为学之道:忍受求索之孤独寂寞,临高远眺,不为贫寒逆境而降低自己的格局;为求真理而不惜历经千辛万难,而独守孤寒不改初衷;勤奋砥砺,求索不辍,终将抵达真理的终点得到一片大光明的自在天地。
如果这个三段论适用于人生,将是多么完美。
犹如丰子恺的人生三层楼论,他说:“我以为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层:一是物质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灵魂生活。物质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学术文艺。灵魂生活就是宗教。”
我们大多数人,在第一层楼,锦衣玉食,尊荣富贵,孝子慈孙。第二层楼,丰先生认为就是对学问艺术有兴趣的,有力气的爬到第二层楼去玩玩,那里充斥着文人、知识分子。本质上与第一层楼的人也无太大区别。
第三层楼探索灵魂,探索人生的究竟,生命的意义,不过碍于人生的尺度之短,能有此觉悟者便少之又少了。
丰先生认为能上第三层楼的,唯他恩师弘一法师。哎,这是何等高格?
王国维在人生的第二层楼获得了极大的成就,但他走不出纷纷扰扰的世间苦闷。
每读“人生三境界”,便会去想,“那人在灯火阑珊处”之后又如何?
王国维正是在这个境界获得大成就,也就是在丰子恺的人生第二层楼,遍揽无限风光之后,是否堕入了不知所从的困惑?
我多么希望寻到“那人”后,即使上不了丰子恺的第三楼,可不可以探索“三境界”后获得更高阔的人生第四境界,看破人生本质,抵达无欲无求而随缘而生的自由世界。身体的自由尚可贵,心灵的自由更弥珍。
但好可惜,以王国维这样的异禀天才,戛然而止于鱼藻轩下的水面。
六、萧条异代不同时
王国维的后代都没有被他培养专门去做学问。
在乱世之时,他认定做学问苦(包括精神的苦),谋生不易。他培养孩子去做专业人士以一技之长立世生存。前面说到他早逝的长子王潜明在海关工作,是铁饭碗。
而最秉承他学问慧根的是他的次子王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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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仲闻[前排右一,1901-1969],名高明,王国维次子)
原本,他也不令好学的王高明继续求学深造,而是让他中学毕业去做一份邮局的工作,这种工作也是铁饭碗有衣食保证。
后来他做到了民国政府北京邮局的一个不低的负责职位,一解放,他便是旧政府公职人员,被留用在某个小邮局卖邮票。
但他业余时间喜好研究词学,某种程度继承了王国维的衣钵,且十分精通此道。
他在五十年代遭遇坎坷,先是被打为“特务”,后又被邮局系统定为不宣布的“右派”,强制离职,以致一家生活无着。幸而北京中华书局看重他的所长,聘为“合同工”。
王高明先是为《全唐诗》审核标点,又为《全宋词》补充材料并审核全稿。
全凭自学成才的他真是不枉负乃父盛名,才学浑厚扎实,凡是有关唐宋两代的文学史料、宋词和宋人笔记方面的请教,他都可一一作答,被编辑部同事戏称为 “宋朝人”。
他本质也是个书生,钻进学问废寝忘食,平日他就住在出版社里,晚上还不辍读书写作。他完成的《李清照集校注》,蜚声学术界。
但文革之初,还是被中华书局解除合同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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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仲闻[即王高明]校订的《全宋词》)
那时候他已经是六十几岁的老人,人生绝望,生存都无以为继,更被污以“特务”之罪被残忍批斗。
最终,这个最得王国维学问禀赋的人也以自绝的方式悲惨下世。
1969年的某日,他也去了颐和园,他可能想到了1927年6月2日父亲在鱼藻轩的情景。
那时候颐和园改名叫“人民公园”,大约连门票都不要,正是文革最疯狂的时期,他转了一圈,嫌人太多,乌泱乌泱的,跳水也未必真能死了,捞上来甚是难看,就回家服毒药自尽了。
父子两代人,都选择在一座美丽的园林 —— 颐和园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令人唏嘘。
王高明先生本是想老老实实、平平安安活完一生的,但老病穷途,世间迫害,被逼无奈而离开那个纷乱的世界。
生命只有一次,把生命活好活完整,让这唯一一次珍贵的人生不草率度过,虽然并不容易,虽然可能要在时代的污泥浊水中挣扎,虽然要忍受无数的苦痛折磨,但大多数人,即使不具体文化知识素养,但尚能将“活着”作为天理来遵从。如老子语:“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
天地之性人为贵。
可是,繁复庞杂的知识,与朴素的生命之道,是否存在畅达的通衢?
【注】本文原标题《鱼藻轩,永远不能抵达的彼岸》。
(陆波,律师,专栏作家。)
原文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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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ohuamobi · 6 years ago
Text
全球最牛逼的投资人——引领整个互联网的发展
@鹰眼牛写道:
大恩不言谢,美国创投七十年
【引子】 欲专一行,先通其史。拿破仑建议军人们反复研读亚历山大、汉尼拔、凯撒、古斯达夫等名将的战史,并效法他们,他说:“这是成为伟大统帅和寻求兵法奥秘的唯一途径!”研究美国创投史,对中国创业创新,能有哪些启发?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上篇: 乔治,特曼 和 罗克 ― 风投破茧三教父
1972年,瓦伦丁(Don Valentine)离开国民半导体公司,在沙丘路上安营扎寨。此前,他小试牛刀,顺着半导体业上下游,投了几个小项目,赚到一些钱。瓦伦丁自感摸到了投资的门道,决心投身这一行,以度余生。于是他加盟Capital Group,创建了风险投资分部,也就是今天的“红杉资本”。
为了搞到钱,瓦伦丁敲开所罗门兄弟(Salomon Brothers)的大门。年轻的银行家翘着二郎腿,扫了一眼瓦伦丁的简历,轻蔑地说:“抱歉,我们只投哈佛商学院(HBS)毕业的!” 就把瓦伦丁打发了。
瓦伦丁毕业于福特汉姆大学,相当于美国“二本”。在所罗门的耻辱遭遇,他记恨了一辈子。他对哈佛商学院有了特殊的印象,在他主政那些年,红杉不招HBS毕业生。
所罗门银行家并非矫情。那个年代,风投的确是哈佛人的天下。
一、女王与捕鲸:风险资本的原始形态
风险资本,顾名思义,就是冒着极高的风险,投资股权的资本形态。这是愿打愿挨的游戏,投资人付出资本,创业者获得之,双方遵守严苛的约定,你情我愿。即便失败,也两相无怨。一旦成功,双方彼此成就,大恩不言谢
这种模式极其简单,却威力无比。
风险投资雏形,可以追溯到西欧文艺复兴时期。彼时商人雇用船只,开展海外交易,船长和船员分得部分利润作为酬劳。Carried Interests即来源于此,意指船只“承载之收益”。
1.西班牙女王:伟大的“风险投资家”
史上首个重大风险投资事件,乃国家意志的产物。西班牙女王伊莎贝拉一世美艳惊人,才思敏捷。她经由联姻和军事手段,于1492年统一了西班牙。同年,女王同意哥伦布的再三请求,命他奉船出海探险。经年的战争,国库空空如也,女王毅然变卖首饰,拿出私房钱,慷慨资助哥伦布。
这一英明的决定,回报无比丰厚:哥伦布竟然发现新大陆,满载而归,极大地拓展了西班牙领地,带来源源不断的黄金收入,西班牙一跃成为欧洲霸主,女王由是成为伟大的“风险投资家”!
但系统化采用类风险投资模式的,当数美国捕鲸业。
2.捕鲸业的风险模式
独立战争后,美国内需旺盛,人们将目光投向海上。鲸鱼浑身皆为宝,捕鲸回报惊人,但风险巨大:捕鲸船与给养需要投入巨资,往往出行二三年才能往返,海上天灾人祸频发,一不小心就会葬身大海。根据文献,19世纪从麻省新贝福出发的787艘船,三分之一沉没或损毁。
捕鲸船发现鲸群后,船员分乘几只小艇,全速靠近目标,艇员高举铮亮的标枪,瞄准大鲸,使出浑身力气,狠狠掷去,十数投方中。中枪的鲸鱼又惊又痛,拖着标枪与绳索,拽着小艇,玩命狂奔,庞大的身躯在巨浪里翻滚挣扎。满载船员的小艇左冲右撞、上下颠簸,直到鲸鱼精疲力竭,不再反抗。追捕过程持续数十分钟到数小时,小艇再划数海里,将大鲸拖回大船,伴随血油、腥臭、熏火和浓烟,作业数日乃至一周,才能完成切割、炼油、取皮、割须等工作,收获战果。
影片《海洋深处》改编自小说《白鲸》与同名获奖作品,叙��惊心动魄的海洋悲剧。1819年,Essex号捕鲸船航行了一年,捕猎一条硕大无比的抹香鲸,愤怒的大鲸强力反击,摧毁了主船,二十一名船员弃船逃亡。他们历经艰险,忍受数月的饥饿、病痛和残杀相食,最终仅八人生还。
既然捕鲸如此凶险,共担风险才是好办法:多位投资者合作提供绝大部分资金,船长也投入少量资本。捕鲸业的激励机制与今天VC业相若,投资者拿走一半至三分之二的利润,剩余利润由船长和船员支配。捕鲸业的整体投资回报率,居各行之冠,年化高达15%,最高甚至60%。
捕鲸业可观的回报,吸引了无数资金进入,成为十九世纪美国五大支柱产业之一,高峰期美国捕鲸船只数量占全球八成之多。
捕鲸业的资本大冒险,奠定了美国风险模式的经验基础。
十九世纪下半叶,美国的风险资本开始活跃,从大修铁路,到卡内基建立钢铁帝国,到Charles Flint成立IBM前身CTR,再到爱迪生的电气革命,都有风险资本的影子。进入二十世纪,洛克菲勒(Rockefeller)、惠特尼(Whitney)、范德堡(Vanderbilts)和菲普斯(Phipps)等美国富有家族,尝试投资新兴科技企业,不过这些都还只是有钱人的业余爱好(hobbies)和玩票性质。
二、哈佛与ARD:风投的摇篮
系统化的风险投资是从美国东部开始的。人们习惯将VC与硅谷画上等号,这不过是错觉! 哈佛大学商学院(HBS)才是名副其实的“风投黄埔军校”,“校长”则是乔治(GeorgeDoriot)教授,第一代风险投资家的共同导师。
乔治生于法国,22岁来到美国求学,本要入读麻省理工学院(MIT),却阴差阳错去了哈佛商学院。毕业后,他先在华尔街厮混,1924年荣归哈佛,在商学院(HBS)讲授《制造学》。乔治教授特立独行,摒弃案例教学法,课堂上总是从头讲到尾,但他长于研究产业,很受学生的欢迎,很快蹿升为大牌教授。
“大萧条”摧毁了新英格兰的传统经济,纺织和服装业开工严重不足,和我国传统产业今天的处境极为相似。以MIT校长康普顿(Karl Compton)为首的名流,希望以新技术改造当地产业,推动经济转型。乔治积极参与其中,他还和一位物理学家以“企业协会”(Enterprise Associate)名义,募了30万美元资金,探索以全新金融形式扶持科技企业的可行性。
二战爆发打断了他们的计划。乔治教授入伍,负责美国陆军的补给规划工作,官居军需部计划局司令,陆军准将。战争甫一结束,他即返回哈佛,重执教鞭。
1946年,以康普顿为首,波士顿名流们重拾计划,发起美国研究开发公司(American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 Corporation),也就是ARD,推选乔治为公司总裁。乔治战前为“企业协会”效力时,学到一个教训:��须有足够的资金,才能有足够的掌控力。
因此ARD采取了新做法,通过发行股票,公开筹集到350万美元,再投给初创科技企业。受到ARD眷顾的公司,最为出名的要数DEC(DigitalEquipment Corporation)。ARD在1957年向DEC投资10万美元,1963年公司上市,到ARD最终退出的时候,回报高达700倍。
ARD的创举,历史意义何在?
ARD的建立,可以说是VC行业的起点,发明了全新的金融模式,其成功带来极大的示范效应,为初创企业寻求股权资金的支持开辟了新路,标志风险投资的真正诞生。
乔治经营ARD的同时,继续在HBS讲授《制造学》,布道产业与创新理念,培养了一大批风险投资新秀。教授的的门生成千上万,很多人成为大型企业高管,也有人从事金融和投资。其中,罗克(Arthur Rock)和珀金斯(Tom Perkins)等不少人日后将继承衣钵,成为风投巨擘,大放光芒。
几乎ARD创立的同时,先锋影业老板惠特尼(Whitney)家族,也脱离原有的业余玩法,设立惠特尼公司 (J.H. Whitney & Company),注资500万美元,开展更为系统化的风险投资。他们将这个新玩法,定义为“风险投资”(Venture Capital),这是VC一词的正式由来。
虽然创业土壤日渐肥沃,风险投资业的成型尚需两大基础条件:钱和人。乔治教授在东岸的实践,培养了一批风险投资人士。但风险投资的资金来源,此前依赖个人和家族,难以规模化,直到政府的介入才由个人为主,转向了机构为主。
三、政府初次介入VC
美苏争霸是横亘上个世纪的持久事件,“冷战”对美国经济和现代科技的影响,非常之大。
1957年,苏联发射了世界第一颗人造卫星,震动了美国。为了夺取科技和军事优势,全美从上到下扶持中小科技企业,举国推动创新。
国会于1958年通过《小企业投资法案》(Small Business InvestmentCompanies Act),联邦政府核准设立一批小企业投资公司 (SBIC),提供杠杆资金:SBIC每向符合特定要求的小企业每投1美元,政府即予配套3美元贷款。
美国政府早在二战期间,就大力扶持民间科技创新,以解决军需,主要面向大型企业与著名高校。SBIC机制是政策第一次大规模向私营中小企业倾斜,标志美国政府创新政策的重大调整。
其结果是SBIC数量剧增,到1961年有500多家之多。SBIC带来不少创新成果,佼佼者如乔治的哈佛学生钱伯斯(Frank Chambers),他创办 Continental,利用这个政策,投资了ROLM, American Microsystems和KLA三家公司,取得佳绩。
SBIC机制,解决了风险资本的来源,但存在争议。SBIC的决策极其保守,政府主导的政策落地不顺。在1966年至1967年间,就有200多家SBIC公司夭折。数十亿美元打了水漂!
今日重新检讨SBIC政策的得失,人们已较为从容。持正而论,SIBC的负面效果当为事实,然而其好处也很明显:SBIC普及了创业和投资理念,为美国培养了一大批创业家和风险投资家。
这个政策其后不断修订,已和当初相去甚远。其衍生的“中小企业政策”,作为美国政府刺激创新的手段,经历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仍在发挥作用。
硅谷的诞生,是个意外 ― 布什, 特曼与斯坦福
湾区拥有温暖的气候,包容的文化,随着铁路和港口兴起,人才接踵而至。周边斯坦福、伯克利等高校和科研机构林立,科技日渐发达,30代湾区无线电产业群初步成形。
但硅谷自由创新氛围的形成,要归功于特曼(Frederick Terman)。特曼从小在斯坦福校园长大,父亲是斯坦福大学教授。特曼有浓厚的斯坦福情结,曾在这里长期执教,并打造了斯坦福科技带,被称为“硅谷之父”,使斯坦福成为美国西部的创新策源地。
特曼少年时体弱多病,生病期间整日与无线电为伍,成为无线电业余爱好者。他本科就近入读斯坦福大学,学习化学,读研时遵从内心,改学无线电,在MIT取得电子工程博士学位。
特曼博士毕业后,本想留在MIT任教,不料回斯坦福校园探亲时患上肺结核,被迫在加州修养一年,MIT教授梦成为泡影。考虑到加州气候温暖,适宜养病,特曼决定留在斯坦福,1925年成为其"无线电工程学"教授。 若非此变,特曼就不可能日后成为“硅谷之父”了,也许硅谷根本不会存在。
对特曼影响至深的,是他的博士导师、MIT教授布什(Vannevar Bush,和布什总统无亲戚关系)。布什教授是模拟计算机及美国科技管理体系的主要奠基人,创建了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布什热衷政治,长期担任政策制定和智囊工作,小罗斯福总统任命他为美国史上首个总统科学顾问。二战期间,布什教授担任美国研发局(Office of Scientific and Development, 简称OSRD)局长,统领美国战时几乎所有的军事研究项目,管理6000多名美国顶级科学家,在无线电、雷达、计算机等前沿科技的研究工作,其中最著名的为“曼哈顿计划”(原子弹研究项目代号)。
布什教授提倡大学不要只做象牙塔,更要成为产品研究与开发中心。他建议美国政府提供经费,大力支持科学研究,让大学和私营企业依照实力竞争科研经费。二战永久地改变了美国军方和高校的关系,受布什的推动,OSRD将大量课题交由高校研究。
布什导师可不讲情面,特曼和斯坦福大学在竞争研究课题中失利。OSRD拨款给高效的4亿5千万美元经费中,MIT、加州理工、哈佛和哥伦比亚大学拿了大头,斯坦福研究水准欠佳,因此只分得区区5万美元的零头。特曼只好离开斯坦福,到波士顿去领导哈佛无线电研究实验室的研究工作,帮助盟军进行电子对抗。
战后,特曼回到斯坦福大学,担任工程学院院长。他决心扭转斯坦福大学科研落后的局面,改变政府的偏见。特曼首先把哈佛无线电研究实验室的多位顶尖人才聘到斯坦福,创建斯坦福电子研究室(Electronic Research Lab, ERL),迅速提升了斯坦福工程学院的水准。实验室成立不久就赢得军方源源不断的合同。从1955年到1965年,特曼担任斯坦福大学教务长,大幅扩充科学与工程科系,获得美国国防部来的重金资助,帮助斯坦福大学进一步提升了学术和研究地位。
特曼教授在斯坦福大力推动科研成果转化,简化学校科研成功的转让。与波士顿周边的大学传统不同,特曼鼓励斯坦福工程学院的学生创业。由此,斯坦福大学孵化了一批高科技企业,其中最为著名的是惠普。
惠普由特曼的学生休利特(Bill Hewlett)和帕卡德(David Packard)于1939年在车库里创办。二人平分公司股份,命名公司时,Hewlett和Packard谁该放在名字的前面呢? 这可难不倒他们两!通过扔硬币这一古老的方式,休利特赢得优先命名权,公司于是命名为HewlettPackard,中文译为惠普。特曼教授帮助惠普获得启动资金贷款,还介绍客户。公司从电子振荡器起家,很快发展成首屈一指的新兴测试仪表巨头。
1951年,特曼还创建了斯坦福科技园,这是世界上第一个高校工业园,占地约600英亩。科技园吸引了许多高科技企业入住,包括惠普、柯达和洛克希德等,到1980年代云集了数千家科技企业。这里成为产学研结合的试验田,奠定了硅谷电子业的基础。以此为中心,硅谷逐渐形成全球瞩目的科技产业区。
近二十年,中国不少高校效仿斯坦福,推进产学研结合和科研成功转化,取得了一定的成功,但其影响力同斯坦福大学还有很大的差距,糟糕的是有些地方走了样,搞成了房地产。
受军事和新兴技术的带动,电力、电子、半导体工业、软件和互联网行业,在湾区特别是硅谷地带陆续崛起,风险投资在其中更是扮演了重要角色。
四、ArthurRock:风险投资第一人
称罗克(Arthur Rock,1926年- )是VC第一人,应无异议。他是最早登上《时代》周刊封面(1984年)的风险投资家,投资成果包括仙童半导体、SDS、英特尔、苹果,他在这些公司的创办中极为关键。
罗克是俄国犹太移民的儿子,短暂从军后,在雪城大学修读政治学和金融,后来入读哈佛商学院,是乔治教授的学生。罗克1951年从HBS毕业,前往纽约海登石投行(Hayden Stone)工作,凭借热情、悟性和专注,成为科技领域的投行家。犹太人在创业与投资史上,比较活跃,占有独特的地位,到处都有他们的影子。
1957年,是风险投资史上的一个大年!此年发生了两件大事:(1)在美国东部,乔治推动ARD投资了DEC;(2)在美国西部,他的学生罗克撮合仙童家族资助八个科学家,创办仙童半导体。
有了仙童半导体,硅谷才能成为真正的“硅谷”(Silicon Valley)。在仙童半导体之前,硅谷其实只是“微波之谷”(MicrowaveValley),电子管和无线电才是当地核心科技产业。仙童半导体的重要性,在于其为“硅谷人才摇篮”,培养了一大批人才顶尖的技术、管理和投资人才,奠定了硅谷的日后产业和投资的基础。
1.仙童半导体的接生婆
仙童半导体的诞生是个传奇,它是罗克投资生涯的起点。一个偶然的机会,海登石投行收到一位客户儿子的求职信,请求帮助肖克利(William Shockley)实验室的七个科学家集体找份工作。写信者名叫克莱纳(Eugene Kleiner),来自加州,是七个科学家之一。
肖克利博士是晶体管发明人,1956年荣膺诺贝尔物理奖之前,这个大孝子为了照顾生病的母亲,离开贝尔实验室,回到湾区组建肖克利实验室,网罗一批科学家,专门研究晶体管。可惜肖克利是个学阀,难以相处,实验室的七位核心人员忍无可忍,决定集体跳槽,希望找到栖身之所,继续他们的研究工作大约需要150万美元。 投行将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由擅长科技领域的罗克完成。
对客户儿子的请求,罗克可不敢怠慢。他苦思冥想,蹦出一个好办法:干脆找人出钱,与几位科学家设立全新的公司,一切问题可迎刃而解,海登石还能从中赚取一笔佣金。找钱并不容易,他求了35家大公司,全吃了闭门羹。陷入绝望之际,第36个投资人买了单,照相机厂商仙童家族早年资助过IBM的创建,是IBM的最大个人股东,对科技投资有兴趣。双方一拍即合,仙童家族投入150万美元,包括克莱纳在内的七个科学家,连同半路加盟的诺伊斯(Robert Noyce),八人一起逃离肖克利实验室,成立仙童半导体公司。双方约定,仙童家族占股20%,科学家们每人占股10%,仙童未来有权以300万美金价格将公司整体收购。
羞愤之余,肖克利将八人称作“叛逆八人帮”(The Traitorous Eight)。诺伊斯成为八人的头儿,负责仙童半导体的经营管理。他很崇拜肖克利博士,本来没想着要背叛,但其他七个科学家认为他具有管理才能,威逼利诱,差不多是裹挟他出走的。
仙童半导体一帆风顺,那个年代芯片用量少,需要定制,美国军方成为仙童的大客户,公司很快就盈利了。随后,仙童执行了全资收购协议,八个科学家每人分得一笔钱,从股东变成公司雇员,纯为仙童家族打工。
仙童半导体和母公司分别位于加州和纽约,沟通不畅,加上母公司控制欲日渐增强,双方隔阂与冲突不断。自由惯了科学家们,本已财务自由,于是纷纷再度走上逃离之路。
1961年,霍尼(Jean Hoerni)、拉斯特(Jay Last), 罗伯茨(Sheldon Roberts)三人出走,创办了Amelco,就是后来的Teledyne,从事半导体测试技术。罗克瞅准了这个机会,投了Teledyne一小笔,获得了极大的成功。
1962年,克莱纳也出走,创办了Edex,转行教育科技事业,在套现出售之后,创立KP,打造了硅谷最顶尖的创投基金。
公司总裁诺伊斯(Robert Noyce)与研发主管摩尔(Gordon Moore)坚持到1968年,终究一起离开,顺道带走了工艺专家格鲁夫(Andy Grove),创办英特尔。
不久,格林奇(Victor Grinich)和额布兰克(Julius Blank),也相继离开。
既然创始人都已溜走,仙童的其他人也无意久留。1967年,仙童半导体销售副总裁瓦伦丁(Don Valentine)追随仙童半导体运营总经理史波克(Charlie Sporck),跳槽到国民半导体(NationalSemiconductor),随后创办红杉资本。瓦伦丁的手下人马库拉(Mike Markkula),日后成为苹果投资人和联合创始人。
两年后,瓦伦丁的继任者、仙童销售主管桑德斯(Jerry Sanders)也离职,带着七位同事创办AMD,成为前老板诺伊斯和摩尔创立的英特尔的长期对手。AMD和英特尔的复杂关系,我们后来再谈。
随着仙童半导体的人才不断溢出,湾区半导体创业如雨后春笋一般。硅谷有一半的半导体公司,直接或间接源自仙童。据说1969年半导体工程师大会400位与会者中,只有6%来自仙童之外!
罗克作为“叛逆八人帮”的伯乐,敏锐地意识到,加州的科技创新大有作为。他决心搬到加州,大展拳脚。
2.创办Davis& Rock,投资SDS
罗克在纽约时,和加州地产商Kern County Land接洽,结识了其副总裁戴维斯(Thomas Davis)。戴维斯毕业于哈佛大学法律系,二战中因公负伤,在旧金山治疗康复并留在湾区。
二人此后维持非正式的合作关系,无奈Kern County Land非常保守,戴维斯于是离开,转而和罗克合伙创办Davis& Rock公司,全力从事风险投资事业。募资工作并不难,罗克在东部的人脉帮了大忙,Davis& Rock一共募集了500万美元。
这期基金实际只投出300万美金,总回报却高达基金总额的20倍,SDS(Scientific Data System,科学数据系统公司)贡献了绝大部分收益。基金对SDS的原始投入不到30万美元(亦说100万美金),占80%股份,罗克担任SDS董事长。8年后施乐以10亿美金天价收购SDS, Davis &Rock收益竟有两百多倍。
SDS由派里维斯基(Max Palevsky)为首的十多位计算机科学家创建,在全球最先采用集成电路和硅晶体管,开发出大型计算机,产品性能优良,价格便宜。在美苏太空竞赛期间,SDS向美国国家宇航局(NASA)等军事机构出售了高性能计算机。罗克在董事会上,多听少说。派里维斯基对罗克言听计从,他将SDS的成功,归于罗克“坚定的意志”(implacable will)和“必胜的信念”(a will that wont conceive of not winning)。
SDS有个特殊之处,它是首个给高管之外的普通员工发放期权的初创公司。
作为SDS的投资人,Davis & Rock公司也有个特别之处,他们收取基金收益的20%作为酬劳,这个比例成为VC行业标准,直到KP出现后才有所改变(KP收取30%)。1968年基金到期清盘,罗克和戴维斯分得的利润高达1600万美金之巨!
罗克和戴维斯二人性格相反,戴维斯开放,热情,健谈;罗克安静,忧郁,沉默寡言。二人只合作了一期基金,就分道扬镳了。发财后,两人都想“休息一下”,却也彼此都没闲着。戴维斯与人合作创办Mayfield基金。 罗克短暂和他人合伙创办了Arthur &Associates,但回报一般,干脆成为投资“个体户”。接下来他投资了英特尔和苹果,声名大振,成为西海岸VC翘楚。
3.轻松投中英特尔
半导体和微处理器改变了世界,英特尔是此中先锋。投资英特尔,是罗克的大手笔。
诺伊斯和摩尔在仙童半导体渐感厌烦,想要创办自己的事业。他们认定半导体存储大有可为,于是找到罗克,请他再次帮助筹集资金。罗克不假思索就答应下来,他撰写的商业计划书堪称经典,只有一页半。罗克仅用一下午就从15个投资者手中募得250万美金,其中包括他自己的30万美元,Venrock也参与了投资。
罗克的Davis & Rock基金有个投资者,是磁存储器专家,认为“半导体存储没有前途”,极力阻止罗克投资英特尔。罗克权当耳边风,不加理会。罗克后来回忆说,出于对诺伊斯和摩尔伙伴的绝对信任,这是他投资生涯中,唯一在最初就有成功把握的项目!
英特尔的英文名称Intel,取意“集成电子”(Integrated Electronics),这是摩尔想到的,符合他“好名字不超过5个英文字符”的标准,易记,响亮!英特尔是硅谷宠儿,其创新能力和精益求精成为硅谷象征。
诺伊斯和摩尔都是科学家,生产不是他们的特长。格鲁夫成为英特尔第一个雇员,从仙童半导体跳槽英特尔。格鲁夫原本是仙童半导体生产负责人,精通流片和生产工艺。多年后他继任英特尔CEO,将公司转型为处理器霸主。
与SDS派里维斯基一样,格鲁夫总是将英特尔的成功,归功于罗克。
4.完美错过AMD
罗克错过AMD,是他看走了眼。
AMD桑德斯创建AMD完全是白手起家。诺伊斯原本希望拉上桑德斯(Jerry Sanders)一起创办英特尔,但不知为何遭摩尔反对而作罢。桑德斯很快在仙童半导体呆不下去了,新来的总裁将其解雇。失魂落魄的桑德斯,只好带着七个兄弟自寻出路,创办了AMD。
AMD团队远没有英特尔那般闪亮,融资谈何容易?他们为投资人准备的70页详细商业计划书,几乎无人问津。桑德斯拜访的第一个投资人就是罗克,罗克不看好这个强销售、弱技术的团队,拒绝帮助。
英特尔的诺伊斯这时善心大发,他和几位仙童及英特尔同事们一起,帮助桑德斯勉强凑足150万美金,AMD终于成立了!这些信任他的人没有失望,十多年后AMD上市,他们回报高达数十倍。
罗克投资的项目不多,却很少失手。他的方法论很简单,就是只投人。罗克对技术一窍不通,他的口号是“投对人”(Back theright people):注重创始人的人品、动机、市场能力、经验技巧、财务能力和领导力。
在评价罗克的辉煌成就时,红杉创始人、相当孤傲的瓦伦丁露出了尊敬:“他就是很牛,在我看来,无人能及!”
五、第一代其他风险投资家
乔治教授开创了现代风险投资业。美国第一代风险投资家,主要是乔治教授的哈佛门生、ARD职业经理人,及美国的富有家族组成,其中包括罗克。这些人相互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1965年到1970年之间,美国东岸先后成立了灰锁基金(Greylock)、Venrock、TA、茶思河(CharlesRiver)等新基金,多数创始人来自ARD和哈佛商学院,和乔治教授有密切的联系。
以灰锁基金(Greylock)为例。灰锁成立于1965年,由三个哈佛商学院的学生创办,其中二人在ARD为乔治工作过。 领头的艾法思(William Elfers),在很长时间内是ARD第二交椅,负责日常决策,活在乔治教授的阴影下。他很希望发出自己的光辉,因此创办灰锁。灰锁基金创立至今,始终是首屈一指的VC,有近200个IPO退出和100多个并购退出。
1969年,洛克菲勒家族在纽约成立Venrock,步Whitney家族的后尘,以更加积极的态度开展系统化投资。Venrock取名于Venture & Rockefeller的缩写,意思是洛克菲勒家族VC基金。基金由奎思普(Peter Crisp)担纲大任,他毕业于哈佛商学院,和Arthur一样也是乔治教授的学生。
Venrock业绩辉煌,先后领投过英特尔、苹果等。我国富有家族正在经历第二代传承,洛克菲勒家族的股权投资经验,值得国内有钱人学习和借鉴。
西海岸的风险投资,起步虽比东部晚,活跃度却远超东部。活跃在西岸的,除了罗克和戴维斯,还有德雷珀(Bill Draper)父子、约翰逊(Pitch Johnson)、丹尼斯(Reid Dennis)、卢卡斯(Don Lucas)、布莱恩(John Bryan)、爱德华兹(Bill Edwards)等等,好几位也是乔治的学生。
美国西岸第一家风险投资公司是DGA(Draper, Gaither & Anderson),1959年创立,三个创始人都有军方背景,分别是华尔街银行家、二战军官德雷珀(WilliamDraper, Jr.),兰德智库创始人罗恩·盖瑟(RowanGaither),以及退役的空军将领安德逊(Frederick Anderson, Jr.),都在加州工作过,熟悉湾区的经济环境。DGA的主要出资人事洛克菲勒家族。DGA三个大人物实在太忙,无暇顾及项目,不能在一线亲力亲为,运作几年就清盘了。
DGA业绩平平,历史地位却极为重要。DGA不仅开创了美国西海岸风险投资活动的,更是史上第一家有限合伙制的VC基金。罗克的Rock & Davis是第二家采用有限合伙制的VC基金。两家公司奠定了今日风险投资的法律架构基础。
公司解体后,DGA几个年轻人自寻出路,创立各自的VC基金,包括德雷珀的儿子德雷珀三世,以及甲骨文公司的早期投资人卢卡斯(Don Lucas), 在DGA卢卡斯投了国民半导体。
德雷珀家族三代人都是风险投资家。DGA创办人德雷珀(William Henry Draper Jr. )的儿子德雷珀三世,和老布什总统是耶鲁大学同学,参加过朝鲜战争,哈佛商学院毕业后进入钢铁行业,1959年起跟随老爹在DGA学习投资。其后辗转多次,成立赛特-希尔基金(Sutter Hill),开创了不少新玩法。德雷珀三世投资过Hotmail和百度等项目,他对Skype的250万美元投资回报高达25亿美元。
德雷珀三世年老后,喜欢拓展海外业务,他的儿子德雷珀四世(Tim Draper)则在1985年成立了德丰杰基金(DFJ)。DFJ和德雷珀在全球各地有不少分号,外界也分不清楚,容易产生混乱。
离开DGA后,卢卡斯也变成了单干户,投了芯片设计EDA工具企业Candence和Macromedia的前身Authorware。但他最出名的投资有两个,一是幸运地在1977年投了甲骨文软件(Oracle),捧红了埃里森(Larry Ellison),赢得盛名。埃里森在节制、低调的硅谷,是臭名昭著的花花公子,不断搞出桃色新闻,甲骨文业务却蒸蒸日上,独霸数据库领域数十年,但是最近中国的裁员风波动静极大,外资在华越来越不适应。
卢卡斯另一件出名的案子,是步德雷珀四世的后尘,投了血液检测公司Theranos,竭力为其背书,卷入硅谷近年最大的创业神话丑闻,颜面扫尽!这起丑闻,被写成新书《坏血》(Bad Blood)。
Theranos创始人霍姆斯(Elizabeth Holmes)从斯坦福本科辍学,创办了Theranos。她宣称找到一种黑科技,仅用指尖血就能完成无数项化验。霍姆斯高鼻深眼,身着黑色高领衫,魅力四射,有“下一个乔布斯”的美誉,荣登《福布斯》和《财富》的封面。在骗局被揭穿之前,公司融得数亿美金,估值高达90亿美元,获得了大量政、商、学名流的追捧,投资人包括学术权威罗伯逊(ChanningRobertson)、 前国务卿舒尔茨(George Shultz)、前国防部长马蒂斯(James Mattis)、传媒大亨默多克,以及硅谷如雷贯耳的投资家们。纸包不住火,Theranos的骗局终于被捅破,卢卡斯作为公司最早的投资人之一,十分难堪。
戴维斯和罗���分开之后,1969年和另一个“戴维斯”(Wally Davis,二人同姓但并无亲戚关系)合作创建Mayfield基金,首期基金表现一般。但他坚持了下来,围绕斯坦福大学投资科技企业,其辉煌的投资业绩包括3Com、Amgen、雅达利(Atari)、康柏(Compaq)、基因泰克(Genentech)和闪迪(SanDisk)。
关于Mayfield基金,有必要多写几句,国内的金沙江创投(GSR)最早就是和Mayfield合作成立的,最初主要是丁健、林仁俊、伍伸俊和潘晓峰四位。
仔细分析,早年国内的美元系VC基金,多由海外“干爹”撑。IDG、赛富、红杉、GGV、DCM、光速、红点、晨兴,无一例外。今天国内第二代VC,起家方法有所不同,很多靠自身努力募集基金,已有几匹“黑马”跑成了“白马”,更多人还在努力追赶中。
美国第一代风险投资家群体,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其中Arthur & Davis投了SDS, 罗克自己投了英特尔和苹果;Draper & Johnson投了天腾(Tandem);卢卡斯再造了国民半导体(National Semiconductor),后来投了SDA(Cadence)和 Oracle;Venrock投了英特尔,苹果和3Com;Mayfield也投了天腾,3Com和康柏电脑,等等。
相比今天的芸芸众生,第一代风险投资家的数量极少,个个都是精英。1969年美国VC界在旧金山MarkHopkins酒店举办行业聚会,差不多全美主要风险投资人士都到了场,也就20人上下。
进入1970年代,以KP和红杉为代表,第二代风险投资家开始崛起。相比第一代投资家,KP和红杉这些后来者更为机构化,相互之间合作少,竞争多,还更加重视投后管理工作。
投资需要时代的机遇。第一代风险投资者,赶上了半导体和大型计算机的发展。天赐良机,KP和红杉这一代人,遇到个人电脑时代和互联网的崛起,取得了更为骄人的业绩。
中篇:创投骄子第二代:KP与红杉的PK
相比今天的芸芸众生,第一代风险投资家的数量极少,个个都是精英。1969年美国VC界在旧金山Mark Hopkins酒店举办行业聚会,差不多全美主要风险投资人士都到了场,合计不过20人。
进入1970年代,第二代风险投资家开始崛起。后来者更为机构化,合作少,竞争多。其最大的看点,是KP与红杉的竞争。同在沙丘路上的这对邻居,较量了数十载。
一、1972:KP创立
大名鼎鼎的KP(也叫KPCB),办公室就在红杉的隔壁,紧挨着硅谷银行。KP创立于1972年,应比红杉早数月,创始人克莱纳(Eugene Kleiner)是仙童半导体的老将、八个创始人之一, 另一创始人珀金斯(Tom Perkins)是惠普电脑业务的创办人,也是乔治教授在哈佛商学院的高徒。
克莱纳是个犹太人,出生在奥地利,随父母逃到美国纽约。硕士一毕业,他便不顾父母反对,追随肖克利博士(WilliamShockley)。但是很快他和肖克利实验室的其余6个科学家无法忍受肖克利的坏脾气,于是他写信给和父亲有生意往来的海登石投行,杜尔帮助他们完成集体跳槽,创办了仙童半导体。
克莱纳在1962年离开仙童,捣鼓了爱德思(Edex),研发教学仪器,在1965年作价500万美元卖给雷神(Raytheon),彻底财务自由了。受限于锁定期,他在雷神工作了几年,业余参与一些早期投资,1968年英特尔成立时他是罗克(Arthur Rock)搞定的15个初始投资人之一。同时他也是Davis & Rock基金的个人LP,常常帮助基金评估技术企业,对风险投资行业兴趣日增。
1972年,克莱纳希望成为全职的风险投资家。最早他想和Davis & Rock基金的老将戴维斯合作,但戴维斯已名花有主,创办了Mayfield Fund,不想再揽新的事。
与克莱纳不谋而合,惠普老将珀金斯此时也想加入风险投资行业。投资银行家罗伯逊(Sandy Robertson)极力撮合二人联手。克莱纳与珀金斯对此议毫无兴趣,然碍于情面,硬着头皮见了面,居然发现彼此非常欣赏,有点相见恨晚之感。不久,他们就正式成立了Kleiner Perkins基金,简称KP(后来又多了两个合伙人Caufield和Byers,就变成了KPCB)。
珀金斯本科就读MIT,在军工企业工作几年,去哈佛商学院进修,是乔治教授的得意弟子。珀金斯受到乔治的赏识的缘由,充满神奇色彩。开学讲授第一课,乔治举着《纽约时报》说,阅读一份报纸最多只需四分钟,他问全班学生们,读报应该先看哪儿?答案五花八门,“头条”、“标题”、“股市”和“社论”者皆有。只有珀金斯不慌不忙地举手回答:“讣告!”全班发出一阵讪笑。这个回答令乔治惊奇不已,他当场宣布珀金斯为全班最精明的同学,“讣告很少能撒谎,无疑是整个报纸最真实的板块!”
珀金斯读完哈佛MBA,加入初创不久的惠普,不满待遇太低,遂转到咨询业。喜新厌旧的珀金斯,很快感到咨询工作很无聊,想杀回马枪,就向惠普两位创始人坦白认了错,被安排去他们和DGA合作的一家光学公司工作,直至IPO。此番历练之后,他得以重回惠普,组建了惠普研发中心,稍后便掌管新辟的计算机业务。两位创始人对珀金斯格外宽厚,默许他在惠普任职的同时,还与他人合伙经营ULI激光公司,珀金斯拥有ULI三分之一股份,几年后公司被并购,珀金斯成功套现,晋身百万富翁。
珀金斯再度离开惠普,纯属无奈。早在二战期间,惠普创始人休利特应征入伍,另一创始人帕卡德独自支撑公司,业务发展很快,帕卡德并未调高自己的股份,休利特甚为感激。到了1969年,轮到帕卡德开小差。他一时兴起,对政治产生兴趣,获尼克松总统任命为国防部副部长。惠普这时业务极为庞大,珀金斯难以独撑,遂提升珀金斯做搭档,分担经营管理之责。
谁知帕卡德做了两年官,深感宦海凶险,缩回到惠普。珀金斯的“搭档”地位顿时很尴尬,他于是二度离开惠普,腾出原本就属于帕卡德的位子。
珀金斯不想再打工,但又希望与科技创新沾点边,不断尝试新事物,VC这一行正好符合他,就在他人撮合下,和克莱纳合创了KP(Kleiner Perkins)。
珀金斯一直心系惠普,曾两次重返惠普担任董事。惠普董事会内斗严重,珀金斯在其中举足轻重,2006年,惠普闹出“董事会电话门”丑闻,珀金斯愤而辞职,从此和惠普断绝了关系。
珀金斯花边新闻不断。他兴趣广泛,生活奢侈,超级爱玩,投资之余写小说、藏名车,资助芭蕾舞。他还是全球帆船界的大名人,在法国赛事中意外撞死了一名选手,坐了几天班房,出来后以钱消灾。
珀金斯于2007年撰写回忆录,名为《硅谷巨人》(Valley Boy),对自己的经历直言不讳。他不幸于2016年因病去世。
KP的第一期基金800万美金,是当时规模最大的基金。戴维斯介绍的亿万富翁希曼(Henry Hillman)出资400万,洛克菲勒家族出资100万,其余主要由保险公司出资。
募易投难! KP最初出师不利,投资的前几个项目皆不尽人意。遇到这等邪门事儿,克莱纳和珀金斯赶紧复了盘,结论是这些公司的产品方向和创始人能力,都不大行。
既然投别人不行,何不干脆投自己?在从事VC职业之前,二人本是成功的创业者和管理人。 KP遂调整策略,不再坐等项目上门,而是自己找方向、办企业。
KP的转型过程,天腾电脑和Genentech两个项目发挥了关键作用,二者均由KP参与创办的,CEO都是KP的职员。
1 .KP投资天腾电脑(Tandem)
投天腾电脑(Tandem)的成功,完全归功KP对计算机业的深刻认知。
崔必格(Jim Treybig)之前曾负责惠普电脑的营销工作,是珀金斯的手下。珀金斯将其聘到KP,希望他来搞营销。奇怪的是,崔必格不务正业,成天琢磨如何创业。他希望开发一种永不宕机的强悍电脑,服务银行、券商、电信业。精通电脑的珀金斯喜欢上这个主意,亲自撰写了商业计划书,到处推销。出乎二人的预料,除了约翰逊(Pitch Johnson)和Mayfield基金有意投资,项目到处碰壁。
关键时刻,KP决定自己上!KP拿出基金五分之一现金,支持崔必格创办了天腾电脑。珀金斯亲任公司董事长,崔必格任职CEO。 1977年公司IPO时,这笔钱为基金拿回了1.5亿美金的回报,是整个基金总额的20倍,KP借此一炮打响。1997年康柏收购了天腾电脑(其后又为惠普所收购),崔必格试图阻止并购,珀金斯只能强行废掉崔必格,二人结怨。
天腾电脑之可靠,至今仍在起作用。
2 .KP投资金泰克(Genentech)
金泰克(Genentech)是风险投资史上第一个生物科技类项目,源自KP另一个失败的投资,却取得巨大成功。。
KP投了Cetus公司,研发生物实验设备,创始人是两个医学博士,缺乏商业头脑,公司步履蹒跚。万般无奈之下,KP招募史万森(Robert Swanson)作为KP基金合伙人,管理Cetus项目。史万森是个天才,毕业于MIT,只用了4年时间就完成化学学士和斯隆商学院MBA两个学位。加入KP前,他在花旗风险投资基金工作。
史万森发狂地研究生物技术这个新兴领域,愈发感觉前景无限。为了启发Cetus的两个创始人,史万森带二人和珀金斯拜访Cetus的天使投资人格拉泽(Donald Glaser),请求指点。
格拉泽是1960年诺贝尔物理奖得主,在生物领域也有造诣。交谈中格拉泽提到DNA开创性研究,由加州旧金山大学博耶(Herb Boyer)和斯坦福大学科恩(Stanley Cohen)合作完成,该技术可以实现基因重组。
史万森天生敏锐,立即意识到其潜在的巨大价值。他试图说服Cetus朝这个方向转型,竟遭到两个创始人拒绝。史万森不死心,他电话里缠着博耶教授,要求当面探究DNA技术的商业前景。博耶同意在周五下班之际,给史万森5分钟时间。然而二人会面相谈甚欢,交流持续数小时,从办公室一直谈到酒吧。讨论的焦点是商业化路径与时间,博耶认为尚需10年,史万森却认为要不了那么久,并终于说服了博耶教授,一起创办企业,将其尽快投入商业化。
史万森迅速行动,他撰写了详细商业计划书,交给珀金斯。KP踌躇再三,还是决定试一下,投入一小笔资金,启动了项目。公司命名为Genentech(金泰克),1978年成功合成了人工胰岛素,带来糖尿病治疗的革命。金泰克1980年顺利上市,KP的回报已逾上亿美金,如果持有股票到今天,则有百亿回报!
KP一期基金业绩异常出色,是个优秀基金的典型样本:一共投了17个项目,4个彻底死掉,3个不死不活,3个保本,4个取得相当不错的回报,还有3个回报惊人:Qume回报30多倍,是个本垒打(Homerun),天腾电脑和Genentech两个项目回报分别为100倍和数百倍,贡献了基金90%以上的利润。
与第一代投资人罗克(Arthur Rock)一脉相承,KP坚定地相信“人”的力量,无比重视CEO和创始人的个人能力。但这并不表示KP忽视其它要素,理解业务是必须的!珀金斯阅读商业计划书的方式尤其特别,“从后往前看,如果数字很大,我们再到前面看看这是什么好生意。”
随着KP的创立,越来越多的新兴投资机构来到沙丘路。KP的名气很大,其看中的项目有时会被其他人撬走。为掩人耳目,KP搬至旧金山办公,多年后才重回沙丘路。
虽比红杉晚了两年,2007年KP还是进入了国内,组建了豪华的投资团队,原本要大展拳脚,但其团队的机制似存缺陷,引起后遗症,出现水土不服问题。KP中国团队后来业绩回升,可惜品牌创伤太深,不易恢复。同时期,KP美国也犯下大错,重仓清洁技术,错失互联网下半场和移动互联网。这和红杉的发展,有着天壤之别。
二、1972:红杉之立
红杉同样创立于1972年,较KP略晚数月。
和KP一样,红杉也发端于仙童半导体,创始人瓦伦丁是硅谷早期的名人。瓦伦丁早年家境贫寒,1954年毕业于福特汉姆大学,然后入伍,成为海军专职水球运动员。瓦伦丁退役后在纽约电子企业干销售,但他目光远大,认为加州前途无量,便想方设法回到加州,寻机加入仙童半导体,继续从事销售工作。
那时仙童半导体创立不久,八个创始人销售五方,公司销量不大。瓦伦丁加盟仙童后,他一方面提高售价,另一方面建立渠道,让利给中间商,从而打开局面,销售额短短几年从百万美金直增至上亿美金!到了1967年,瓦伦丁不再满足单纯的销售岗位,他跳槽到国民半导体,从事更为全面的工作。
多年来,瓦伦丁参与众多早期科技项目的评估。彼时芯片多需定制,公司资源有限,瓦伦丁只得开发出一套方法,决定优先承接哪些定单。他还据此投了几家初创公司,小有所成,积累了投资经验。业余时间,他也去投行和金融企业讲课,传授科技知识,帮助分析科技产业和各类公司。
仰慕瓦伦丁的大名,Capital Group找上门,力邀他加盟,创办风险投资部门,1975年他从Capital Group独立出来,成为今天的红杉资本。
在精英云集的资本界,福特汉姆毕业生瓦伦丁开局不顺。第一期基金,募集工作花了一年半。他又花了一年的时间,研究基金如何运作。到他投出第一个项目的时候,距离红杉创立已有三年。红杉的第一个案子,是向游戏商Atari投资60万美元,Mayfield和另外两个投资者跟投,一年后卖给时代华纳公司,获得4倍回报,瓦伦丁好歹是开了胡。
早年的风投项目,都是纯科技类,很多投资人是银行家出身,技术上很外行,他们时常求助瓦伦丁评估初创企业的产品和技术,因此红杉具有独特的优势。
自古英雄不拘一格,瓦伦丁脾气暴躁,不讲情面,其严厉的风格与国内一位创投大佬十分相似,创业者对其是既爱又怕!
瓦伦丁在硅谷也以驱逐CEO而闻名,投资思科之后,便将创始人夫妇边缘化,却一手缔造了思科此后的新辉煌。
1 、投资苹果
红杉瓦伦丁差点儿就错过苹果公司。他在苹果项目上赚得大名,却没挣到大钱。
乔布斯(Steve Jobs)曾在Atari短暂工作过。创办苹果电脑时,乔布斯亟需找到风险投资人,因此求助Atari老板布什内尔。 布什内尔将他推荐给Atari的投资人瓦伦丁。瓦伦丁开着豪华奔驰轿车,前往苹果公司所在的车库,但他同乔布斯和沃兹尼亚克(Stephen Wozniak)却不欢而散。瓦伦丁憎恶乔布斯不修边幅、浑身怪味的模样,形容此人的邋遢如同胡志明,看着像是“人类的变种”。他尤其不满乔布斯对市场需求缺乏想象力,营销经验也不足。但他还是经不住乔布斯的再三请求,于是把他介绍给马库拉(MikeMarkkula)。
马库拉起初在仙童半导从事营销,是瓦伦丁的手下干将。离开仙童后,他追随诺伊斯在英特尔负责营销。英特尔上市后,马库拉凭借股票发了财,却在竞争副总裁职务中落败,年纪轻轻就退休了,成为天使投资人。
马库拉开着敞篷车,造访乔布斯的车库工作室,立刻被乔布斯和苹果电脑打动。他不解瓦伦丁缘何不积极,瓦伦丁回复说:个人电脑前景还不错,但是团队的营销能力有待加强,可以继续跟踪这个项目。马库拉听后大受鼓舞,他一向相信瓦伦丁对市场潜力的判断,他还可以在营销上助苹果一臂之力,遂向苹果投资25万美元,占1/3股份。作为义务,他答应全职加入公司,全面负责营销和运营。
一想到马库拉个人真金白银要投钱,沃兹尼亚克就替他捏把汗,盘算着马库拉的信任可能放错了地方,投资苹果八成会打水漂。
沃兹尼亚克没料到的是,苹果电脑销量惊人。公司发展太快,流动资金严重短缺。为了筹到钱,马库拉发挥了营销天才,他先敲定Venrock领投近30万美金,接着从罗克和格鲁夫手中融得六七万。
投资英特尔和苹果,大概是Venrock最引以为傲的案例了。Venrock的合伙人史密斯(Hank Simith)原是马库拉在英特尔的同事,跟踪苹果公司半年多,1977年秋天才下了投资决心。
罗克最初也不为所动,马库拉忽悠他去计算机展会开开眼界。罗克发现苹果展台人山人海,是展会最拥挤的地儿,精明的罗克立马明确了投资意向。为了搞定格鲁夫,马库拉用心良苦,请他来给苹果员工授课,格鲁夫很快上了勾,后来他后悔投太少。
就在投资快要确定的时候,瓦伦丁在餐厅偶遇乔布斯、马库拉和史密斯三人在密谈。瓦伦丁立即猜出他们在做什么,遂给三人送了一瓶酒,附上条子写道:“请别忘了,我正要投资苹果呢!”关键时候,红杉插了一杠子,跟投15万美元,好歹算是赶上了苹果的趟儿。这次融资6个月后,又有新的投资人进入,价格是此前的3倍,Venrock追加投资,持有7.9%股份。瓦伦丁埋怨价格太贵,拒绝追加投资。
两年后,苹果公司上市,成为1956年福特汽车上市后最大的IPO,其员工期权计划造就了300个百万富翁,空前绝后!
苹果投资人的最初投资,回报高达数百倍,唯独瓦伦丁懊恼不已。原来,自始至终,瓦伦丁对苹果都不上心,未及苹果IPO,他就卖掉了所持的苹果股份,获利数倍将其了断,因此错失大赚良机,真是运气不佳。
马库拉和罗克,是苹果最早的投资人,二人之于乔布斯就像他的父亲般重要,尤其马库拉从最早起就全身心投入,是乔布斯的事业导师和精神支柱。多年后,乔布斯被苹果董事会扫地出门,马库拉和罗克双双站在另一边,乔布斯陷入绝境,极度沮丧,影片《乔布斯》刻画了这一幕。1997年,乔布斯重掌苹果大权,驱逐了马库拉。
2 、投资思科
思科诞生于浪漫的爱情故事。
斯坦福大学IT管理员莱恩(Len Bosack)和桑迪(Sandy Lerner)是伴侣,他们最为烦恼的事情是,各系之间的计算机局域网不能相互通信,二人无法互诉衷肠。为此他们想到了开发路由器,以之为基础,创立了思科,Cisco的名字取自Francisco(旧金山),其logo正是该市金门大桥。
公司创立后,订单滚滚而来。为了更好管理公司,夫妇二人聘请格雷夫斯(Bill Graves)担任CEO。此时业务发展飞速,需要补充更多资金,公司找了75个投资人,均遭拒绝,投资人普遍认为这个市场太狭窄。
瓦伦丁的看法截然相反!他是夫妇两接触的第76个投资人。红杉此前投过3Com,对网络发展有一些认知,瓦伦丁推断路由器需求很大。不过,桑迪非常情绪化,莱恩也完全不懂沟通,瓦伦丁见到桑迪的第一面,就直言不讳地敲打说:“我听说你就是公司问题的根源。”看在产品和市场的份上,红杉投资250 万美元,得到思科29%股份。
对创始人夫妇的能力,瓦伦丁一直不放心,一心想要由红杉来控制思科。恰在此时,夫妇二人和CEO格雷夫斯产生了激烈的冲突。为促使瓦伦丁同意解雇格雷夫斯, 桑迪和莱恩将他们的股份投票权委托给瓦伦丁,红杉由此掌握思科64%的表决权,瓦伦丁没费吹灰之力,就任思科董事长。他聘请了一位出色的销售代表,又连续更换了格雷夫斯和另一个短暂的硅谷沙场老将萨特克利夫(Chuck Sutcliffe),直到选中摩格里奇(John Morgridge)担任供公司CEO。
在摩格里奇领导下,思科快速发展,从1988年35人的小公司,到1989年底 170人、收入近3000万美元的新兴科技企业。1990年2月,思科上市。创始人与管理层的矛盾无法调和,瓦伦丁和董事会只好开除桑迪,随后莱恩辞职,二人抛售了所有的思科股票,成为瓦伦丁永世的仇敌。
1995年1月,钱伯斯继任CEO,带领公司登上互联网之巅,市值5500亿美元。红杉当初的投资,已价值连城,瓦伦丁成为大赢家。
说来奇怪,乔治教授在VC行业地位尊崇,贵为第一,瓦伦丁却完全不认同。瓦伦丁声称对这位哈佛教授闻所未闻,他认为罗克、珀金斯和自己,才是风险投资的原创者。
红杉与罗克、KP的投资哲学大不相同。KP和罗克观点接近,坚决投人,用罗克的话说就是“投对人”(Back the right people)。
红杉瓦伦丁曾多年从事营销,擅长分析市场需求,对行业趋势形成独特的看法,遂以“赌赛道”为拿手好戏。瓦伦丁在斯坦福大学演讲时,解释了他的赛道哲学:“我们从不(赌人),我们始终聚焦在市场,包括市场规模、市场动态、竞争格局”,他认为只有伟大的市场,才能诞生伟大的公司。
除去投资思想的不同,KP与红杉也气质迥异。KP创始人克莱纳和珀金斯均出身名校,举止优雅,推崇不折不扣的精英文化。瓦伦丁完全是另一个形象,他搞销售出身,凡事讲究实用主义。他对名校背景不屑一顾,接地气是他对所有人的核心要求。评估是否接地气,唯一的标准,就是能否抓住市场的需求痛点。
瓦伦丁是风投界的英雄,他和罗克、珀金斯等人将创投行业带到一个新高度,如果没有他,很难想象今天VC行业什么样。
三、1974-1984:雨后春笋的创投业
比KP和红杉略晚的,是IVA基金,由丹尼斯(Reid Dennis)和麦莫垂(Burton McMurtry)在1974创办。
两人不大合拍,两年后便一分为二。丹尼斯离开IVA独自创办IVP基金,他后来招募了华人杨卣铭(Geoffrey Yang)。麦莫垂和同事马奎特(David Marquardt)则出来创办TVI,英特尔托马斯(Pete Thomas)、天腾 电脑卡茨曼(James Katzman)以及BCG凯格尔(Robert Kagle)等人,日后陆续加入TVI。
继承了IVA的优良基因,IVP和TVI都取得了辉煌成就。IVP投资了Juniper,希捷,奈飞(Netflix)等。TVI是微软IPO前唯一的投资机构,还投了SUN和康柏电脑,一度拥有25个“独角兽”项目。
TVI能投中微软的机缘,惟因皮厚!盖茨是个营销天才,微软产品不愁卖,公司现金很充裕,对于资本很冷淡,婉拒所有橄榄枝。到了1981年,微软上市提上日程,TVI马奎特嗅出了商机,他找到斯坦福商学院的同窗、盖茨的伙伴鲍尔默,软磨硬泡投了100万美金,占了5%股份,挤进微软的股东名册。微软1986年上市,一年后市值高达25亿美金,TVI的账面回报高达上亿美金。
进入互联网时代,IVP和TVI两家机构都再度分裂。1995年,TVI两个同事马奎特(DavidMarquardt)和约翰逊(John Johnston)发起AugustCapital。1999年,IVP杨卣铭联合其他人创办了红点资本(Redpoint)。然而硅谷时变境迁,他们没能超越原有的高度。
回顾1974~1984这十年,美国新设的风险投资公司竟有上百家之多,比较出名的有Matrix,Accel,NEA等。
二十多年后,邵亦波卖掉易趣、创办经纬中国之时,所选的合作方就是Matrix。邵亦波搭建了Matrix中国的早期团队,张颖正是他引入经纬的。
Accel一直都是头部VC,尤在投资Facebook之后到达顶峰,思虑如何进入中国。IDG是中国互联网的布道者,但前十年募资不顺,直到2005年与Accel合作,以IDG-Accel名义募得数亿美金,才算从根本上解决了募资与生存难题。
NEA(New Enterprise Associates)创办于1978年,现在是美国规模最大的风险投资基金之一。公司投资的科技企业包括3com,Juniper Networks,MongoDB, Salesforce,Snapchat,Uber等。令人费解的是,NEA名头如此之大,却在华虎头蛇尾,游离于中国市场。
随着美国资本市场的日益震荡,从1985年到1992年间,美国VC进入萧条期。期间鲜有新的创投机构成立。美国的科技创新,在这一时期有所放慢,资本也严重过剩。
著名投资家、标杆基金(Benchmark Capital)的创始人凯格尔(Bob Kagle)回忆他在这段时期的经历说:“太多行业被过度融资,市面上到处是千篇一律(me-too)的公司,以至于会有数十家硬盘企业同时获得融资。”
你们从中,看到今天中国VC的影子了吗? VC是舶来品,我们是美国的学生。
在这个灰暗的时期,风险投资的第二代核心人物,已悄然入行。
四、中生代:JohnDoerr,Michael Moritz
KP第二期基金增加库费德(Frank J. Caufield)和拜尔斯(Brook Byers)为新的合伙人,名号变成KPCB。
四个老合伙人隐退后,KP交给杜尔掌管,老合伙人们已准备好KP名号的再次更改,这事儿却没发生。杜尔保留了KP的名号,以这种特殊的方式表达对几位前辈的敬意。
杜尔(John Doerr)是1980年由拜尔斯招进KP的。杜尔拥有电子工程本硕学位,对VC一直有兴趣。哈佛MBA一毕业,他就尝试加入KP,拜尔斯建议他先去工业界锻炼,杜尔遂于1974年加入英特尔,在芯片、软件和销售部门之间轮岗,最终成为公司的超级销售员。
听闻杜尔要离开离开英特尔,转行风险投资界,英特尔负责人格鲁夫很是舍不得,他劝诫杜尔说:“VC那活儿,就和地产经纪差不多。 ”杜尔也有点犹豫,直到KP允诺将来可按天腾电脑模式支持他创业,这才说服了他。
杜尔加入KP后,成天泡在斯坦福和各类会议上。有一次,他在芯片行业峰会遇到加州理工米德教授(CarverMead),此公极力鼓吹EDA工具,可以辅助芯片设计。杜尔找到米德教授,创办了Silicon Compiler公司,打造这一软件。克莱纳和珀金斯兑现承诺,KP投了这个项目。公司做得还凑合,1991年以1亿美金出售给战略投资人。
杜尔在KP干得很起劲,其投资风格师承KP两个创始人,看重创始人和团队这个因素。他一加入KP就投了康柏电脑和SUN。
康柏电脑创于1982年,几个创始人最初想做新硬盘,配给IBM台式机,IBM和KP认为没前途。他们换了个新方向,要创造一种便捷式的个人电脑,这和杜尔早先在英特尔的想法很吻合,此前确实没人尝试过。杜尔不仅投了资,还帮助组团队。公司经营第一年,就卖出1.1亿台康柏电脑,收入和利润直线飙升,几年内就成为财富500强企业。
投资康柏一年后,杜尔又投资了SUN(斯坦福校园网络)。从他在英特尔起,就密切关注该项目,这里是斯坦福大学计算机科学的创新发源地。四位创始人都年仅27岁,却和杜尔一起缔造了的斯坦福大学产学研的新神话!
杜尔目光敏锐,是最早投资互联网的投资人之一。互联网到来之际,他先是1994年出手支持克拉克(Jim Clark )和安德森(Marc Andreessen),投资网景(Netscape)浏览器。这种浏览器使网络变得简单,技术不再是学院派主宰,用户只需要傻瓜式点击,就可以浏览天下,浏览器对表格和加密文件也很友好,促进了电子商务的发展。1995年网景IPO,让他声名大噪,在和美国在线(AOL)合并后,网景的市值竟达170多亿美元。网景注定是互联网史上浓墨重彩的一大笔!
二年后,他又投了亚马逊,此为杜尔的经典之作。一发而不可收,他还投了Symantec, drugstore.com,Intuit,Macromedia,Google等明星企业。1990年代,杜尔是硅谷最炙手可热的风险投资家!也是中生代中,最有魅力、最具创意、最不拘一格的风险投资家。
杜尔乐观,豁达,精力充沛,激情四射。他对技术及其发展趋势,深富洞见,因此杜尔的业绩远超同行。杜尔能力很强,但也自负。
杜尔后来出现两个失误。一是过早以为互联网已经见顶,KP遂在2000年后调整策略,重仓清洁技术,从而完美错过互联网的下半场以及移动互联网。杜尔的另一大失误,是未能建立传承机制。在他之后KP出现人才断层,青黄不接。他本来声望很隆,前几年又因涉嫌骚扰女下属,遭到控告,变得灰头土脸。
杜尔为KP引入了不少合伙人,包括SUN创始人柯世纳(Vinod Khosla)和摩根斯坦利的著名分析师米克尔(Mary Meeker),但都结局不佳。杜尔投资过SUN,对柯世纳有知遇之恩。但是柯世纳非常富有,和杜尔理念不尽相合,最后离开KP,创办Khosla Ventures,专注纯技术领域,很有名气。
杜尔也曾于2010年着力引进米克尔,其素有“互联网女皇”之称。女皇的特长和兴趣是中后期项目,和KP传统强项不吻合,如今也离开KP,自立门户,专注成长型企业。
红杉没有出现KP这类问题。瓦伦丁始终很活跃,他不仅业绩出众,且善于发现人才, 正是瓦伦丁培养和提携了红杉第二代联合掌门列昂力(Doug Leone)和莫里茨(Michael Moritz)。
红杉这二位接班人都是移民,个性互补,配合默契。考察创业者时,二人适时演双簧。列昂力总是一如瓦伦丁般的犀利,反复诘问、挑战创业者,测试其内心是否足够强大,观察其品格是否足够坚毅。
列昂力来自意大利,在康内尔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和MIT三所藤校读过书,是个学霸,并在SUN、惠普工作过。他是红杉第二代的灵魂人物,但其投资业绩,不如莫里茨出色。
莫里茨则更有迷惑性,他略显温和,却极具洞察力,他会出其不意提出刁钻古怪的问题,非常深刻,创业者稍不留神就会露馅。莫里茨的深邃和成就,与其记者生涯有关。他是犹太人,生于英国。莫里茨本科在牛津大学学历史,硕士在沃顿商学院完成,但与众不同的是,他并未立即从事直接的商业活动,而加入《时代周刊》成为记者,驻扎旧金山。
莫里茨也十分敏锐,很早就追踪报道苹果公司,被乔布斯引为知己,一度几乎为老乔御用— 他可以自由出入苹果,甚至能接近乔布斯的私生活,乔布斯希望他能记录自己的成功。但很快莫里茨身上的英国佬毛病犯了,他看不惯乔布斯抛弃私生女,《时代》周刊将1982年的“年度人物”,由乔布斯更换为苹果电脑。乔布斯和莫里茨彻底绝交,自此再也不相信任何媒体。
为了缓和与乔布斯的关系,莫里茨随后出版《小王国》一书,详尽、深入地透析苹果公司前十年的轨迹,是有关乔布斯生平和苹果历史的奠基之作。2009年,莫里茨希望以更成熟的视角看待乔布斯的成就,重新修订此书,命名为《重返小王国》,其增补的内容回顾和分析乔布斯被驱逐、流放、回归、复兴的整个历程。莫里茨的努力没有见效,乔布斯至死未能与之修好。
莫里茨的才华,及他和苹果的恩恩怨怨,引起了瓦伦丁的注意。莫里茨离开《时代周刊》,短暂创业后,1984年加入红杉,开始了耀眼的投资生涯。瓦伦丁悉心调教,两年后将他提升为合伙人。莫里茨投出的项目包括Google、Yahoo!、PayPal、YouTube、eToys、Zappos、LinkedIn、英伟达等一大批知名企业,笔者眼中他是迄今硅谷互联网领域最为高产的投资人。鉴于其骄人业绩,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于2013年册封他为大英帝国爵士。
莫里茨也有失手的时候,他投资的送货上门的生鲜电商Webvan,是臭名昭著的投资案例。公司成立于1996年,一度是全美最火的生鲜杂货电商,超豪华投资人包括Benchmark、红杉、软银、高盛、雅虎等,成立三年就完成IPO。烧掉8亿美元巨资之后,Webvan于2001年倒闭,迄今让莫里茨难以释怀。Webvan业务模式和时下国内部分直营生鲜电商十分相似,运营和履约成本极高,生鲜业务在传统商超是用于导流的赔本买卖,一旦成为主营业务,成本问题就很突出。
莫里茨反思过这个教训,几年前又投了另一个跑腿业务,叫做Instacart。Instacart与区域性杂货连锁店合作,提供送货上门服务,其平台模式可有效控制履约成本,发展的比较顺利,已先后融得16亿美元,覆盖北美广大区域。
同为第二代传人,莫里茨和杜尔一直暗里在较劲。在互联网投资领域,二人不分伯仲。
1994 :红杉投资雅虎
投资雅虎奠定了莫里茨的江湖地位。
1994年,斯坦福大学的研究生杨致远(Jerry Yang)和费罗(David Filo),厌倦芯片设计课题,业余时间捣鼓出黄页网站,叫做雅虎(Yahoo!)。Yahoo!野蛮生长,短短几周日访问量就达17万,网站占用了学校大量带宽,斯坦福忍无可忍,迫其迁出校园。
权衡再三,无依无靠的杨致远和费罗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们决心把网站做成事业。雅虎遂四处寻找合意的投资人。
红杉合伙人莫里茨对此他们产生了兴趣,一想到两位创始人毫无企业管理经验,莫里茨就有些发怵。权衡再三,他还是决定赌运气,投给雅虎100万美金。不久,软银也加入了投资人的行列。
网站红遍天下,有了庞大的流量,1995年雅虎开始销售广告,1996年实现上市。到了2000年之后,雅虎更成为首屈一指的互联网公司。
2000年,雅虎市值曾一度超过上千亿美金,激励了无数中外互联网创业者。不过,在互联网时代,竞争异常激烈,模式日新月异,不进则退。雅虎的模式太笨重,最近二十年,公司接连在产品方向和资本收购上出现失误,先后错失Google、Facebook和Twitter的投资与并购机遇,没能实现大转型,最终只能落得出售的命运。
然而,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英雄,作为网络1.0时代的奠基者,雅虎改变了硅谷的创业版图,是雅虎带领人类步入了互联网时代。从这个意义上说,雅虎虽败犹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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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terchiublack · 6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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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朝演义十四:毛泽东疯整读书人原因初探 内外因诱发出一场空前劫难
一九五七年是中华民族经历共产专制首次大劫难的一年。毛泽东为什么要发动这场全国性的疯整知识分子运动?这已成为中国史学界的一个万年话题。毛泽东已成僵尸,熟知中共高层决策内幕的知情人也已作古,所留下的文字资料有限,史学家们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笔者在此综合有关的历史资料和史学家们的一些观点,再加本人的一点管见就教于读者。http://m.creaders.net/blog/d/295514
其一、毛泽东由于在党内屡受知识分子的排斥而对知识分子产生的厌恶情绪。
毛泽东自投身于共产党后,由于其与生俱来的农民习气,未出国留洋的土气,和其言谈举止上的封建帝王霸气,屡受共产党内知识分子们的轻视和排斥,多年来郁郁不得志,历届中共领导人陈独秀、瞿秋白、李立三、罗章龙、王明、张闻天、博古、张国焘等对毛泽东不屑一顾。毛泽东以中共创始人的身份在中共“三大”刚崭露头角,即被留法归来的周恩来等人取而代之,赶出了中共领导层。毛泽东辛辛苦苦在井冈山上打下一块地盘,屁股还没坐热,周恩来、王明、博古、张闻天就从上海赶来接过了军队的指挥棒,将毛泽东晾在一边。若不是蒋介石把红军逼得走投无路,毛泽东要想在共产党内翻身,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对此毛泽东一直耿耿于怀。毛泽东登上了中共宝座之后,即对党内知识分子多方排挤,提拔任用非知识分子出身的将才。偶尔用上几个知识分子也是如周恩来之流唯唯诺诺者。而毛泽东竟然靠林彪、彭德怀这类大字不识几个的人从蒋介石手中夺得了天下!如此一来,毛泽东更看不起知识分子了。
其二、毛泽东夺取天下后,虽然强逼中国人喊“毛主席万岁”,但从知识分子那里传来的都是些不和谐音调。最初是知识分子编出什么《武训传》一剧,不歌颂建立盖世功勋的毛泽东,却去歌颂一个“乞丐”,莫非我毛泽东连个乞丐都不如?继而梁漱溟又不顾毛泽东的尊严,在大庭广众之下当面顶撞毛泽东,真是岂有此理!还有那个胡风也是公然与毛泽东的文艺观点大唱反调,且提出的一整套理论还真让人难以驳倒,逼得毛泽东只有采取关监一法来解决问题。如此一来知识分子们更是表面顺从,骨子里反对。看来知识分子们没几个好东西,统统不可靠。这样由气愤而生厌恶,由厌恶而成仇恨,干脆采取一劳永逸的办法,将爱提意见、爱唱反调的知识分子引出洞来,一网打尽,这样天下就再也没人敢同我毛泽东唱反调了。
其三、与毛泽东在共产党内几十年的激烈的“路线斗争”中形成的思维定式有关。
共产党从它成立之日起,党内意见分歧不断,派系林立,斗争激烈,手段残酷,不同意见交锋的结果,胜利一方必��失败方于死地。轻则撤职,重则扣上“AB团”、“托派”、“分裂主义”、“机会主义”、“右倾”等罪名被开除,甚至处决。无数的共产党人不是死在国民党的枪林弹雨下,而是死在自己“同志”的屠刀之下,毛泽东对此不但有着深刻的教训,而且他爬上共产党统治宝座之后,也是这样对待持不同意见的同党,在这样残酷环境中拚杀几十年的毛泽东长期以来已形成一种习惯的思维方式和思维方法:对不同意见者不置对方于死地,对方必然置自己于死地,“反右”运动实际上是毛泽东几十年残酷党内斗争中形成的思维方式方法的一次很平常的、自觉与不自觉地运用而已。
其四、国内社会动乱的影响。
中共在中国以强制手段迅速地推行农业集体化,工商业国有化后,国内经济出现了许多重大问题,官僚主义泛滥,共产党与人民大众之间的矛盾扩大。一九五六年九月起,在全国各大城市发生了多起工人罢工、学生罢课事件,农村社员大闹退社,大批人员进京上访告状。使得一些共产党员惊呼:“罢工、罢课是共产党当年对付国民党的手段,现在反而闹到自己头上了。”毛泽东对此认为是知识分子在煽动不满,是阶级敌人在制造混乱,因此产生了将制造混乱的知识分子、阶级敌人主动引出来加以镇压的念头。
其五、借反右运动全面整肃有独立思想和见解的知识分子,为建立世袭毛家天下打下坚实的社会基础。也许这是最重要的原因。
其六、国际上共产党专制国家内乱给毛泽东带来的震撼。
一九五六年二月十四日,苏联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会前赫鲁晓夫曾提出在大会上公开批判斯大林的个人崇拜,但遭到了斯大林的亲信们马林科夫、莫洛托夫、卡岗诺维奇、伏洛希洛夫等人的强烈反对。最后双方达成妥协:大会后赫鲁晓夫以中央委员会的名义作关于斯大林个人崇拜的报告。
二月二十四日深夜,当苏共二十大代表们收拾行李,准备第二天打道回府时,突然接到紧急通知:立即前往克里姆林宫出席重要会议。赫鲁晓夫在会上作了题为《个人崇拜及其后果》的长篇报告,内容是谴责“历史上最凶暴残忍的”斯大林!
赫鲁晓夫列举大量事实揭露斯大林“心胸狭窄,残忍和滥用权力”;“斯大林怀有病态猜疑”,“在他看来简直到处是‘敌人、叛徒、间谍’”;“斯大林认为有必要逮捕某个人时,总是让人们相信这个人是‘人民的敌人’”。“直接受斯大林迫害的苏共党员达七十多万!” ……
赫鲁晓夫公布了触目惊心的数字: 苏共十七次代表大会选出的一百三十九名中央委员和候补中央委员,在九十八人即百分之七十在一九二七至一九三六年被逮捕和处决了!十七大近两千名代表中大部分被逮捕!
军队内的大清洗恶果是:五个元帅被处决三个;全部军区司令员被清洗;海军和空军首脑被枪决;所有的舰队司令员只有一人得以生还;所有军长、师长百分之七十被处决……
列宁建立的第一届苏维埃政府的十五名人民委员中有九人死于斯大林之手。其余六人中有四人在斯大林大清洗前去世,免遭毒手,而六人中剩下的两人一切“太平”――这两人就是列宁和斯大林!
赫鲁晓夫强烈地抨击了斯大林在苏联大搞对自己的个人崇拜。他指出:
“让我们举出我国的历史影片、军事影片以及一部分作品来看,这些东西简直令人作呕。他们的真正目的是在宣传歌颂斯大林是军事天才。我们想起《攻克柏林》这部影片。在这部影片中只有斯大林在行动。斯大林在许多空椅子围成的一个位置上发布命令。还有一个人靠近斯大林在报告些什么呢――这个人是斯大林的仆人波斯克列贝舍夫。”
“要是那样的话,军事司令部在那里?政治局在那里?政府在那里?军事司令部、政治局、政府干了些什么?对于这些,影片丝毫不提,斯大林代替了一切人行动,斯大林无须考虑任何人的话,无须征求任何人的意见。影片是在假象笼罩下向人民显示一切的。……”
赫鲁晓夫还列举了一九四八年出版的《斯大林传略》――“这本书充斥了最为放肆的阿谀奉承”。他指出,斯大林竟然自己对这本书进行了多处补充。他列举了出自斯大林笔下的这样的话:“斯大林完美地担负了党和人民的领袖任务,他受到苏联人民毫无保留的支持。但是斯大林是决不允许对哪怕是一点点这样的事情进行虚伪的吹嘘,也决没有陶醉在自我欣赏之中。……”
赫鲁晓夫公布了一九二二年十二月列宁对斯大林的批评:
“斯大林当了总书记,掌握了无限的权力,他能不能永远十分谨慎地使用这一权力,我没把握。”
“斯大林太粗暴,这个缺点在我们中间,在我们共产党人的往来中是可以容忍的,但是在总书记的职务上便是完全不可容忍的了。因此我建议同志们想个办法把斯大林从这个位置上调开,另外指定一个担任总书记,这个人在各方面同斯大林一样,只是有一点强过他,就是更耐心、更忠顺、更关心同志、少任性等。”
赫鲁晓夫还公布了列宁一九二三年三月五日对斯大林严厉指责的信件:
尊敬的斯大林同志:
您竟然粗暴地要我的妻子接电话,并且辱骂了他。虽然他向您表示同意忘记您的话,但是还是这件事还是由她告诉了季诺维也夫和加米涅夫。我无意这样轻易地忘记反对我的言行,不言自明,我认为反对我妻子的言行也是反对我。因此,您是同意收回您的话并且道歉,还是宁愿断绝我们之间的关系,请您斟酌。
    敬礼!              
                                   列宁                                            
一九二三年三月五日 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一方面大肆揭露斯大林罪行,一面又肯定斯大林在反德国法西斯战争中立下的功绩,以及斯大林时期苏联经济建设的成就,总的来说是肯定中的否定。
赫鲁晓夫把斯大林的凶残、暴戾、欺诈、罪恶揭露出来,无疑是在苏共“二十大”上放出一颗政治原子弹。在“暴风雨般长时间鼓掌声”中,赫鲁晓夫结束了他的爆炸性的长篇演说。
当美国中央情报局费尽心机将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搞到手,并公开发表后,在全世界引起的震撼,丝毫不亚于在日本的广岛再扔上十几枚原子弹。
赫鲁晓夫作秘密报告时,唯一邀请了波兰、匈牙利两个国家的共产党领导人到场听讲演,随后在《秘密报告》的强大冲击下,这两个国家爆发了强烈的反抗共产党暴政,争取民主自由的运动。
当赫鲁晓夫在台上作报告时,波兰的“斯大林”统一工人党总书记贝鲁特受到了沉重的一击。当赫鲁晓夫作完报告后,要贝鲁特表态时,贝鲁特心境复杂地说:
“我们怀着悲伤的心情得知斯大林做坏事的消息。波兰人民那么感谢斯大林,感谢他的智慧和援助。”
强烈的精神刺激使贝鲁特病倒。半月后,这位双手沾满无辜者鲜血的“波兰斯大林”在莫斯科病死。随后波兰陷入一片混乱。
三个月后――一九五六年六月二十八日,波兰西部城市波兹南爆发了大规模的反抗共产主义暴政的革命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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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adonline · 6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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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权归作者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 作者:Kempff946(来自豆瓣) 来源:https://www.douban.com/note/710949866/
原载三联《爱乐》,我一直很热爱王健的演奏,特别是他的巴赫大无,这次访谈的机会我期待了很久
2013年,王健在上海音乐厅举行两场音乐会,演出全套六首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我听了第一场,那是我最美妙的现场体验之一。演出结束后,他用《第四号组曲》中的萨拉班德舞曲作为加演。当时自己深受感动,甚至于都不想鼓掌的心情,至今还历历在目。今年1月,王健再次来上海演出这些作品,地点换成上海大剧院。我有幸得到机会,对这位大师进行了自己期待已久的访谈。
张可驹(以下简称“张”):你之前曾经表示,世界上纯粹靠独奏来立身的大提琴家,是非常凤毛麟角的,或许也就20个左右。能否请你谈一下,身为全世界的二十分之一,究竟是怎样一种感受?
王健(以下简称“王”):首先呢,这个说法现在被媒体广为传播,而我希望能加一句作为说明。其实我的意思是,能够成为优秀独奏家的大提琴家,是很多很多的,但全世界只有20个位置。你想,各大乐团的音乐季里面,大提琴家通常只会请两位。而钢琴家,就可能请十位,小提琴家大概是七、八位。所以位置很少,但是人很多,因此要抢到这样一个位置,是非常不容易的事。要坐上这个位置,首先你要有自己独特的“语言”——在音乐中让听者感受到的东西。当然光有这个也不行,你还要非常的幸运,有人来提携你,这会有很大的帮助。而在当今这个时代,你还需要有一些,其实同音乐没有关系的故事,来让别人认识你是谁。比如我,在那部纪录片中出现(注:《从毛泽东到莫扎特》,奥斯卡获奖影片),也是让人们能够记住我的方法。其实这和我的演奏毫无关系,也不能代表什么。但就是因为有这么一个故事情节,人们提起我,就说:“你知道吗?就是电影中的那个孩子……”往往需要有这么个故事,才能让人比较容易地走向所谓的成功。而你所说,坐上20个席位之一,究竟感受如何?我想是很幸运的,这让我通常还是能演奏一些自己最喜欢的作品。我的演出,大多数都是同乐团合作,演协奏曲。所谓协奏曲,大多数还是以独奏大提琴作为领导者的表现方法。这给了我更多的机会,说自己想说的话,展现自己的音乐理念。如果是演奏室内乐,或是在乐队中演奏,你自己的发言权会小一些。因为在这种环境里,你必须跟随大家的理念,来塑造音乐。身为独奏家,就有更多的机会,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我感到这是最幸运的事。
张:和通常在出国之后,直奔茱莉亚或柯蒂斯的主流模式不同,你是在耶鲁大学的音乐学院学习。我知道这是由于那位大师,阿尔多·帕里索(Aldo Parisot)发现你是稀世珍宝,力邀你前往。能否请你谈谈这位伯乐,以及你在耶鲁的岁月,整体上是怎样一段经历?
王:我这位老师在12月29日去世,还是近在眼前的事。对我而言,他就真的像是一位父亲一样,不仅我特别喜欢他,他也特别喜欢我。可以说,他对我很偏心。他是一个非常豁达的人,非常愿意看到别人好的地方。他永远只看到这方面,对于不好的地方则是忽略的,这是很特别之处。他是一位伟大的大提琴家,过去作为独奏家的时候,名气是非常、非常大的。只不过,他很早就开始从事教学工作,后来的人们对他就不是很了解。而且很多老唱片也没有发行CD。但他的演奏绝对是一流的,技巧很令人震惊,音乐表现也是如此。当时他作为独奏家,和纽约爱乐合作了11次,这是很惊人的。当然他与柏林爱乐等名团,也都合作过。正是他身为独奏家的经历,为他的教学带来一些独特的东西。他有“演奏的经验”,这给我们这些学生带来很大的帮助。舞台上的很多东西,他能提前告诉我们:你会有这种感觉,或者会发生这种事情。这实在让我们受益匪浅。而事实上,我也去茱莉亚读过。这还有个故事。当时我读完了耶鲁,也需要换个学校了。因为我是倒过来读的,先读了艺术家文凭,相当于硕士。而现在要再去读大学,因为那时还很小。我老师也在纽约的曼哈顿音乐学院教书,可赞助我的林寿荣家族希望我去茱莉亚读书。结果老师说:“你知道吗?茱莉亚邀请我去兼职教学已经很多年了,我一直是拒绝的。而既然你要去茱莉亚,我就和你一块儿去。于是他就在茱莉亚兼职了5、6年,可见他对我特别的情感。所以我在美国没跟过别的老师,只跟他学。”
张:他当年在国内听到你的演奏,就把你称为“大钻石”。而通常,珍宝到了手上,就只会越来越喜爱,肯定舍不得离手。单单在上海一地,你就要两次演出巴赫全套《大提琴无伴奏组曲》的现场。或许所有大提琴家,都会从小演奏这些作品。可走上独奏舞台之后,能够系统演出这些曲目,还专长于此的,在那20个席位当中,也是不多的。能否请你简单地谈谈这些作品?
王:这些作品和一般的大提琴音乐不太一样。也就是因为这样的不同,它们显得比通常的大提琴曲目要难一些。因为大提琴这件乐器,和小提琴一样,主要是一件旋律性的乐器。当时这些乐器被发明,主要也是为了模仿人声,同时也支持人声,或者说衬托人声。因为大提琴的演奏效果接近人声,所以它出现后,越来越受到欢迎。这就很多是基于它旋律性的特点,演出协奏曲时,也常偏重于此。但巴赫是一位立体的作曲家,他的乐器是管风琴。(注:此处意思是,巴赫构思作品时的理想乐器,往往是管风琴。很多演奏键盘乐器的巴赫专家,也表达过相似的观点。)由此,他想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张:连脚键盘都有。)是的,比钢琴还要丰富。所以他写出来的作品,立体感非常强,和声也非常复杂。我们拉这套作品时,也往往有几把大提琴同时在拉的感觉,这就产生了很多技术上的挑战。但是呢,也正因为同样的特点,让我们都非常喜欢这些组曲。因为其中有这种和声感、对位感,而别的作品中没有。它总是很新鲜,每次拉都会感觉不一样,是非常特别的作品。并且,这些组曲也包含了不同方面的音乐内容。有些听众认为,巴赫的音乐是很严肃的,其实并非如此。正如这套组曲中,几乎所有的音乐都是以舞蹈为题材,里面有跳跃、有欢快、有欣喜,也有兴奋,真是什么都有。但在这一切的背后,那个影子,是一种纯洁、一种虔诚、一种仪式感,对于美好的一种追求。我要说明的一点是,在当时的西方世界,人们对待舞蹈,其实是很有仪式感的。他们并不是要跳得很欢快,而是有一种尊重、庄重的内涵在其中。正如你刚才提到的萨拉班德舞曲,有一种说法,我不知是否完全正确。就是说这种舞蹈,是当时在新世界,也就是西班牙(殖民范围之内)的美洲,在葬礼上跳的一种舞。它很慢,是跳给离去的人的,仪式感非常、非常强烈。那种惋惜,你可以很明显、很深刻地,一刹那就在巴赫的萨拉班德舞曲中听出来。对我而言,每一首无伴奏组曲的中心点,就是这首萨拉班德舞曲。它最慢,旁边的舞曲都是和它相映,但主心是萨拉班德。
张:上次你在加演之前,也曾简单介绍过这种舞曲,就是有关它在葬礼上使用等等。卡萨尔斯不仅重新发掘这套组曲,也特别指出,当时所有的作曲家都没认识到大提琴的潜能,只有巴赫认识到了。能否请你谈谈,巴赫所认识到的究竟是什么?而且,除了巴赫的六首无伴奏之外,你还特别灌录过巴洛克时期其它的大提琴作品。是否可以略谈大提琴这件乐器在当时的现状?
王:确实,巴赫同时代的作曲家们很少将大提琴作为独奏乐器展现给大家。因为当时最流行的、音域比较低的独奏乐器是Viola da Gamba(注:通常译为“低音维奥尔琴”)。它的拉法和大提琴是完全不一样的,弦就比大提琴多好多,而且它的握弓方法是二胡那样的握弓方法。这种古式的握法,使它的弓法和大提琴是倒过来的,我们拉上弓它就是拉下弓。它的声音特点是,声音非常有共鸣,非常容易被震动,因此这件乐器演奏和声是极为合适的。但它的缺点是穿透力差,像吉他一样,声音非常松弛,却是“小共鸣”,声音传不出去。所以当乐团和音乐厅都越来越大的时候,它就被大提琴代替了。而大提琴的特点,正如我刚才说的,它有强烈的旋律性,这点Viola da Gamba比不过。巴赫认识到了这一点,因此你听他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再听他别的作品,会发现大提琴无伴奏中的旋律比其它作品要多。这些组曲的旋律性要更强一些,其它作品中,或许对位等因素更多,而“大无”里面,他放了更多的旋律。这方面,《第六号组曲》是特别典型的。我个人的看法,不一定准确,就是巴赫因为认识到大提琴这件乐器旋律性的优势,所以才这么写,我猜,他要是写给Viola da Gamba的话,就不会这么写的,因为没必要。
巴赫为Viola da Gamba写了三首奏鸣曲,目前常改为大提琴演奏,偶尔改为中提琴 张:巴赫确实是对乐器性能最最敏感的一位作曲家。你之前也提到了,在巴赫的创作中,“管风琴的思维”是很核心的。而对他来说,另一个核心的领域,就是圣乐创作。你在思考大提琴无伴奏的时候,会不会结合其它的作品,无论管风琴音乐,还是圣乐作品来研究?能否请你举一、二个例子,来说明这样的关联?
王:当然会结合其它作品,这是肯定的。我听过很多巴赫的圣乐作品,他写的弥撒等等。我想,虽然他写这些组曲最初的目的带有娱乐性,但可以说是“本性难移”吧,作曲家很快就表现出了非常艺术性的东西。原本可能是为了给贵族助兴而写,但其中所体现的巴赫的“个性”,就好像李白写一首诗,也会有那种本性难移的东西在里面。我想,如果当时有人让李白以一个普通的,甚至有些庸俗的题目作诗,他也一定会在作品中保持他的本性。巴赫的音乐是从圣乐中培养出来的,从小就写这类音乐,所以是改不了的。你从他的音乐中,总是听到很强烈的仪式感。而说到具体的例子,可以说,很多前奏曲在我看来,就是管风琴的音乐。(唱出《第三号组曲》中“前奏曲”的开头几句)《第三号组曲》的开头,就是管风琴的效果。从某种角度来说,巴赫在此就是宣扬一种宏大、一种伟大,一种无处不在的宽广。(唱出《第六号组曲》的开头)还有《第六号组曲》的前奏曲,这种雄伟,这种覆盖整个宇宙的感觉,都是从管风琴里来的。甚至《第一号组曲》的前奏曲,你也可以想象在管风琴上怎么弹。当然,中间的舞曲就不一样了,未必联系到管风琴,可是前奏曲部分,就是有着直接的联系。
张:巴赫分别为小提琴和大提琴写下两套无伴奏作品。他的“大无”和“小无”,的确像是两座山峰一样并立着。请问,你是否会结合那几首小提琴无伴奏,来做出一些思考?
王:会,当然会了。我就觉得,巴赫的六首“小无”,分别是三首帕蒂塔和三首奏鸣曲,首先它的格式就不太一样。我认为它的格式并没有写得像大提琴无伴奏那样精湛。三首这样,三首那样,我觉得在整体性上,和“大无”还是有区别的。还有便是,小提琴这件乐器,表现节奏的变化,以及旋律性的方面,和大提琴还是有所不同。“小无”之中,节奏的重复性会多一些,“大无”中就比较少,节奏很有变化。因此,这两套作品的写作风格其实还是不太一样,不能说是统一的。
张:巴赫在六首大提琴无伴奏中,使用了前后完全一致的结构。就是以阿拉曼德、库朗、萨拉班德、吉格为主线;然后在阿拉曼德之前,放置前奏曲,在萨拉班德之后,插入其它类型的舞曲。这也是巴洛克时期组曲的一种标准结构。你刚才也指出,他在“小无”中没有用这样的安排。但从另一个方面看,巴赫在“小无”中的设计是很有突破性的,最典型的莫过于《恰空》这样,导致比例完全失衡的乐章。而“大无”明明是他最具突破性的作品,在你看来,为何作曲家选择了如此保守的结构,并且是每一首都如此?
王:我也没有明确的答案,但我觉得通常发生一种格式的变化,往往是因为作曲家对于效果不满意。“这么写不能让我满足,我就加入别的东西。”如果照着格式写,让他感觉挺好,通常他是不会进行改变的,一般是如此。可如果他感到缺了些什么,他就会把相应的东西加进去。当巴赫安排《恰空》这样的乐章时,他肯定是感到原有的东西不能满足他,以此来表现一些新的想法。(张:那么,“大无”中的结构应该让他感到满足了?)对,我猜是这样,巴赫在大提琴无伴奏中,对于这样的传统结构还是挺满意的。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会在不同的组曲(的结构层面)中做些改变,但仅限于在萨拉班德之后所加入的舞曲,此处是小步舞曲,那里就改为布雷舞曲等等。
张:在你看来,六首大提琴无伴奏组曲,都是以其中的萨拉班德舞曲为核心的。那么,除了萨拉班德之外,“大无”所包含的舞曲中,有没有其它某些是你想要向听者介绍的。
王:比较有特点的,就是结尾的吉格舞曲。Gigue这个词很有意思,如果要翻译的话,其实有些开玩笑的感觉,是很轻浮的一个词,有点大家闹着玩的意思。吉格是当时英伦那边的一种舞蹈,平民老百姓跳的,不是宫廷舞,就是在街上瞎闹。而把这个放在最后,我觉得很有意思。巴赫这样一位严肃的作曲家,居然把这样一种在街上跳着玩的舞蹈放在最后。当然,他笔下的吉格舞曲,都有一种帅气,一种狂野在里面。我觉得,这就像一位厨师一样,需要调配“味道”。巴赫并非一味地追求严肃,或者说严谨。
张:在六首大提琴无伴奏中,是否有某一首作品,或某个乐章是你最为心仪的?
王:有,而且挺多的,可说是有一批。首先想到的,应该是《第二号组曲》中的萨拉班德,那个我特别喜欢,还有《第四号组曲》的萨拉班德。《第五号组曲》中的阿拉曼德,我也很喜欢。当然整体上还是挺多的。
罗斯特洛波维奇灌录巴赫大无的唱片,他是王健最推崇的前辈大师 张:你曾经提到,巴赫这六首大提琴无伴奏组曲,其实彼此之间的差异是极大的,各不相同。但似乎,第一和第六号,它们整体的情感是比较光明和外向的。而另外四首,就相对“内向”,未必准确,但姑且这么形容。很多人认为这些作品“深奥”,可能不少是由于那四首的缘故,它们未必像“第一”和“第六”那么容易接受。
王:有道理,不过C大调的《第三号组曲》也是比较外向的,而“第四”和“第五”,音乐中就有很多“沉下来”的东西。说到深奥,其实挺让我惊奇的一点是,很多平时不太愿意来听音乐会的人,确实不想要听这些作品,这是真的;然而,绝大多数被拽进来听的人,他们都喜欢。这是我的经验。好多的朋友都和我说过,他们硬拽了几个平时不爱听音乐会的朋友进来听,那些人听了都说特别喜欢,甚至喜欢这些作品超过交响乐。(注:郑延益先生曾指出,这方面,巴赫的“小无”也一样。)这是很让我惊奇的事,和我想象中的情况是反过来的。原本,那些人可能感觉大提琴无伴奏作品太干枯,因此不想听。而听了之后,居然喜欢它们超过莫扎特的交响曲!我只是想由此说明,巴赫这些作品真正的接受度之高,可能超过我们的想象。
张:我完全相信,因为我也是很早就“意外地”爱上这些音乐。通过傅尼埃著名的录音,他60年代灌录的唱片。然而,我们从中也的确领略到某些情感。譬如,罗斯特洛波维奇灌录唱片时,为每首组曲都写了一段介绍。其中,他将《第三号组曲》的前奏曲形容为,持续音仿佛是一根钉子,而旋律就像是一只蝴蝶被钉住,仍在不断翻飞。他感到其中有一种痛苦。我每次想到他的比喻,都会感觉有点可怕。老罗也将《第五号组曲》中的萨拉班德形容为“黑暗的”音乐。但这无关道德层面,而是某种时刻,人的生命中仿佛光明完全消失,人也陷入了完全的孤独。
王:关于《第三号组曲》的前奏曲,从和声的角度上说,老罗的解释是对的,就是这样先“钉住”之后,旋律再晃动。巴赫的创作立体感很强,几个“钉子”钉好,然后其他的东西晃来晃去,这样进行和声定位。而说到“黑暗的”音乐,娱乐和艺术最根本的不同就在这里:娱乐是躲避黑暗的,艺术则是正面地面对黑暗。虽然我们大家都不愿意去体会这些事情。但是,一个人的人生,其实到最后都是这个样子。你必须要理解,你必须要知道,这个黑暗是永远存在的。没有黑暗就没有光明,这是很简单的事情。娱乐,它永远是躲避状态,永远只跟你讲开心的事情。艺术,是全盘告诉你的,把真相告诉你。你知道真相的时候,那种感觉,和你只是被麻醉地接受光明时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对我来说,艺术和娱乐最根本的区别就在这里。艺术是什么都告诉你,就像你可以开开心心活一辈子,最终却还是要看着你的亲人,一个个离你而去,最后还是要和你最爱的人说再见。谁都逃不了这个,人生就是这样。我不知道中国的文学如何,但西方的文学,西方的文化,最根本的起点就在这里——生与死,这样一个课题,就是西方文化发源的最根本的那个种子。古希腊的文学中就是。这样一颗种子发源出来,开花结果,就是“悲壮”两个字。人生是悲壮的,但你在悲壮之中,要活得像个人样,就是这个道理。但娱乐不讲这些,只是讲一些开心的东西,想让你忘了这些。艺术却要告诉你真相。
张:有时,巴赫和莫扎特他们,表现你所说的真相,也会让人感到可怕的。《第五号组曲》中的萨拉班德是典型,还有莫扎特的《c小调钢琴协奏曲》。
王:但是,艺术中的可怕远远比不上生活中的可怕。
张:我绝对同意,并且我个人认为,巴赫、莫扎特他们能够光明得起来,也是因为他们的时代没有后来那么可怕。当然,肯定有比后来更糟糕之处,但也有很多没那么可怕的地方。
王:可他们那个时候的人,比后来要脆弱得多,我是说生命的脆弱。你想,巴赫有多少孩子死于他之前。那时候,感冒一次就可能死人,你别忘了,当时还没有抗生素。所以说,生命的“脆弱感”比现在要强得多。因此那个时候的文化更加强调这些东西。
张:你在DG灌录的那套巴赫无伴奏,请问你现在如何看待它?
王:我只能说,那套唱片是我那个时候,最佳的表现。但是从整体来说,那是远远不够的。远远不够,完全没达到我所能认同的,一个比较理想的诠释。它们只是我那个年龄的时候,所能到达的一个最好的结果,但从整体来说,还差得很远。
张:坦白说,听到你这么讲,真让我感到伤心。因为在我听来,你那套唱片实在是21世纪的新经典(王:其实,可以好得更多),而且在整个立体声时代,也应该被记上一笔,这是毫无疑问的。虽然巴赫所允许的演绎空间很大,但不难发现,很多的演奏会有一些大方向的相似。譬如,强化舞曲的节奏,以此表现不同舞曲的韵律,或者说韵味;还有,在演奏抒情的乐句时,对句子的塑造会强调一种挺拔,像傅尼埃和纳瓦拉,他们都擅长这个。但你的演奏中完全没有这些东西。表现很多舞曲乐章,你没有去强调那种跳跃感,而抒情的线条也往往比较淡然。可是,听着听着又会发现,一切所需要的东西都在那里了。我认为,单凭这一套唱片,也足以证明你的老师帕里索当年的鉴定是完全正确的。
王:你的评论很犀利,非常到位,你喜欢这套录音,我也非常、非常珍惜。我只是说,还不够,还没有做得最好。但你说的是对的。而说到演绎风格,和欧洲目前整体上的音乐品味是有关系的。他们的音乐品位变得越来越淡了,越来越追求一种超脱,而不是去体会深刻的情感。现在,他们对于深刻的情感已经比较过敏了。现在的演奏,越来越华丽,越来越甜蜜,越来越“面带微笑”,越来越优雅。但是,也越来越少血和眼泪了,这些东西他们已经不能接受了。现在欧洲的品味,已经不接受血和眼泪,他们只接受一种典雅,一种清新的、让你感觉愉悦的东西。而过去那种,有血、有眼泪在其中的演奏,他们已经不喜欢了。就是说,我的演奏现在已经过时了。
张:我明白你指的是哪类演奏,但我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典雅可言。
王:他们没有对于深的东西的追求,他们不喜欢。就好比,现在他们只爱吃清淡的食物,而不喜欢吃有味道的东西,觉得那样太过分了。很多人没有意识到这种变化,而我也不愿意去说这些事情。但既然,你如此犀利地谈了你的看法,我也就坦白地说,我这种演奏方法已经过时了。
张:其实很多情况下,你的演奏并不“势大力沉”,或看上去很有分量,但事实上,音乐表现的分量都在那里。这和目前很多,看上去醒目,或者有个性,但其实根本没有分量的演奏,显出了本质的区别。尤其是在DG这款巴赫无伴奏中,没有想要刻意去表达什么个性,演绎却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听起来往往是淡然的,从中能感受到的分量却是非常沉稳的。我想,这是真正的个性演绎,因为没有刻意去表达什么个性,但个性始终在那里。傅尼埃60年代的那套唱片就是如此,个性不是“那么的”强,内容却实在深厚,并且就那么耸立着。因此这样的演奏就是听不腻。你那套唱片也是如此,每次拿出来听都很开心,感觉:对对对,这就是我要听的演奏。
王:哈哈,谢谢。关于那套唱片,怎么说呢,有时对一些舞曲的节奏的表现,我感到还不是很理想,有些呆板。而且说实话,有时候技术上还不够成熟,有点力不从心。还有表现和声、对位的层次,现在听,让我感觉有些太……苍白了一点。其实有些地方还是过分谨慎了。但是,慢的东西还是不错的。而快的东西,我就不满意,嗯,不满意。可我也只是不满意,某些东西,现在也不知还能否做得到。区别在于,我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但不一定做得到;当时却并不知道,因为还没有听出结构之中,一些特别微妙的东西。
张:那么,你认为自己现在的演绎,和当时相比,有哪些明显的不同?我听你2013年的那次现场,感到很明显的一点,就是速度更快了。
王:也就是快了一点点吧,比他们还是慢一些。我普遍感到,现在他们演奏慢的东西,都太快了。尤其是古乐演奏,仿佛一晃而过,真是太可惜了,因为这么美的东西,轻描淡写就过去了。现在普遍的风气就是这样,你不能在演奏中投入太多的感情,否则他们会感觉味道不对。(张:而这又是为什么呢?)和古乐的思维有关系,古乐横扫欧洲嘛。而古乐即是追求……其实就是要反卡拉扬,很简单,就是要反卡拉扬。卡拉扬所代表的,是那种深沉的演绎已经走向极端。所以,他们现在就一定要反他而行,就像美国这次选举一样,奥巴马之后,一定要来个特朗普,就是这个道理。(张:早期的古乐大师,像莱昂哈特他们也往往很有诗意,但后来某些被称为具有“摇滚精神”的,我大多欣赏不来。)是的,早期的确有那种诗意,而后来很多东西,其实就是一种风气。好像古乐演奏,就是追求某种轻盈、飘逸、即兴等等。他们能把很多轻快的东西演奏得不错,这倒是真的。可表现慢的东西,普遍都一塌糊涂。
张:并且,这也对现代乐器的演奏产生了影响。(王:绝对的。)由此形成所谓的复古风格演奏。就像那位小提琴家希拉里·哈恩,她的技巧是不错的,可听她演奏巴赫小提琴协奏曲的录音,我感到很莫名。快板乐章实在太快了!快到她自己都应付不了,有时快到失去节奏感!究竟为何要这样呢?
王:她可能是追求一种轻快,一种装饰性或者说随意的效果。古乐风格的影响背后,自然有他们的理论。借用老罗的那个比喻,他们认为,几个主音“钉好”之后,那个“翅膀”是乱抖的,不是有节奏地抖动。他们有他们的理论。然而,如果什么事都只是用理论去套的话,问题就大了。因为如果不用自己的心去对,很多东西都会变形的。
张:这让我想起阿劳的一句话,他只是简单地说:他不相信是现在人们自然的感受全部都变了。(王:对,不太可能。)不过,在你的演奏中,是否也有一些来自于本真思维的影响?
王:有的,绝对有,因为他们有很好的东西在里面。我的感觉就是,过去有很多揉音的那种拉法,人性更多,但神性少了一点。具体是什么意思呢?就是我觉得,早期音乐所描述的,其实就是天堂。而浪漫主义的音乐,所描述的是人间,可能渴望天堂。而现代音乐,其中有很多所描述的,就是更下面的那个地方,是渴望能够回到人间。我是这么认为的。而且在巴赫创作这些无伴奏组曲的时代,你要听他们是怎么唱歌的?这至关重要,因为一切都是从人声开始的。西方音乐都是从人声,也就是从唱诗班开始的。当时的歌唱,并不是美声方法,后者标志着浪漫主义时代的开始。而当美声唱法开始出现的时候,弦乐演奏中的某些技巧与风格,也与之相对应地出现了。可巴赫的年代,并没有这些东西,因此古乐演奏中的某些做法,也是有道理的。由此来表现一种更加纯洁,更加……往上走的那样一种东西。如果对应美声的那种演奏方式太多,我是说太多的话,就有点祥林嫂那样的感觉。所以说,古乐演奏还是有道理的,但他们现在已经太过分了。往上走的结果,却又是把情感完全抛在身后,这也不行。所以我一直说,对于古乐,我喜欢他们快的东西,确实很感人,很有一种气氛感在那里;但他们慢的东西,一塌糊涂,完全没有内容,如同白开水一杯。
张:那么,本真派所表现的某些颠覆传统的句法,你是否也不会加以考虑?
王:我也听过一些这样的演奏,其中那些颠覆性的分句,如果让我感到很欢喜的话,我也会去尝试。但我不会故意去为了颠覆而颠覆。必须让我感觉是好的东西,我才会去尝试。对于为创新而创新的做法,我甚至是非常反感的。我认为这是瞎胡闹,完全没必要这么做。
张:我完全同意。你曾经提到过,巴赫的《第六号大提琴无伴奏组曲》,由于原本是为那种五弦琴构思的,因此和声效果相当强悍。但是,你的演奏却让我感到并不侧重于突出那种强悍,或者说宏大感。无论DG的录音,还是上回的现场,都是这样。
王:对,但其实,我是挺想体现它的���大的,问题是做不到。我很想做到,我是说,演奏出如同管风琴般的效果。可在构思、设计整个演绎的过程中,发现还是做不到。于是,我就用另外一种方法来表现这个作品了,突出音乐的变化等等。但我还是希望能演奏出那种效果,你想象一下,如果用管风琴来演奏《第六号组曲》的前奏曲(用宽阔的风格唱出旋律),一定很好听。但或许,大提琴上终归做不出来吧。
巴赫创作中的管风琴思维,永远是无法穷尽的话题 张:你有没有计划重录这些作品?
王:没有。我觉得没必要,我不是那种喜欢为自己树里程碑的人,并不是很看重这些。当然我对自己的一套录音并不是非常满意,现在重录的话,有可能会比过去好一点,至少会不一样。但说实话,也不一定,讲不定现在还没过去拉得好。并且我觉得,从市场的角度来说,也没什么必要。你说会有多少人去听这套唱片,几千人?一万人?还有你是否知道,现在录唱片都需要自己动手。你别以为现在很多唱片公司都“出唱片”,其实很多都是音乐家自己录的。你录好之后给他,他觉得还不错,给你敲个章,用他的品牌发行。音乐家自己租场子,自己找录音师,全是自己搞的。因为现在唱片公司的利润太薄了,他没法给你弄。(张:有钢琴家告诉我,现在唱片公司可能不付版权费了,可我没想到连制作也要演奏家自己来!)绝大多数都是这样,麦斯基的很多录音都是他自己录的,录好之后交给DG公司,然后DG给他发行。你必须要有这样的野心和这样的能力去折腾,我是很懒的一个人,我不折腾,也折腾不起。有这时间,我还不如陪女儿玩。
张:将来,别人势必也要告诉你的女儿:他不仅是你最爱的爸爸,也是当代最了不起的巴赫演绎者之一。是否重录是后话,单凭DG那套唱片已经够了。(王:谢谢,我会牢记在心。)巴赫的六首“大无”,除了作品本身的伟大,显然它们也是对你有特别意义的曲目。这方面,还有其它作品与之相似吗?
王:嗯……没有,没有像这个的。我敢肯定,当我以后慢慢不再公开演奏了,到最后,我还是会拉这些作品,就是拉给自己听。那时,德沃夏克已经拉不动了,也不想拉了,埃尔加也不想拉了。自己还是会拉这些作品,就是自己摸摸琴,听听,肯定还是用这个。这是无可替代的作品,到最后,要回忆一下自己过去是怎么拉琴,找找当时的感觉,肯定是用它们,肯定的。
感谢上海大剧院的高磊女士安排这次访谈,还有张菲儿女士落实现场的种种细节。
在我心目中,王健的巴赫大无和以下这些身处同一世界,如果他未来改变心意而重录的话,用时下的话说,可算“有生之年”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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