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美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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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渔场的一夜激情
夜,是点燃慾望的引线,很容易让人寂寞,尤其是同志。当夜色的脚步轻盈地来临,同志心底的原始慾望,就会如一条恶毒的长蛇,不断地肆虐著一具具飢渴的肉体。
坐在柳州比较有名的渔场的江滨公园的石凳上,望著柳州闪烁的霓虹灯,我百无聊赖。江滨公园杨柳依依,和风西西,这里的同志很多,三三两两,呢呢噥噥,除却性別的差异,这的確是情侣门谈情说爱的好地方。夜色真的很诱人,在这里,同志都脱下人前的偽装,来回走动著寻找可心的猎物。我也不例外。
同志的慾望如夜的幽灵,徘徊在江滨公园的上空,隨时扑上合拍的人。我坐著。与其说我在等人钓,不如说我在钓人。我望著来往从我身边经过的同志,寻找著目標。这时,我看见一个身材高大壮实的人的人,走过我身边,很符合我的心意。我不禁看了他一眼,恰巧他也在看我。目光对视中,我感到脸有些红,心跳了起来。他的样子长得不错,眼神很深遂。他似乎看到我的窘態,就对我笑了笑。我也回了个笑容,没有说话。因为,对於陌生人,我不善於主动答话。
他看了看我,便在我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还是满有深意地笑著。我知道,那眼中的信號,是属於这个圈子里的人非常熟悉的信號。我有些紧张,毕竟,同志这个圈子比较乱,再说,刚不久的时候,江滨公园还发生同志抢劫的事件。所以,我还是和他没有说一句话。
於是,我把我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看著波光粼粼的柳江,內心突地有了一种忧伤的感觉,我是怎么了呵?一个同志,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嗨,帅哥,怎么不说话?」也许是为了打开僵局,他开口说了话。他的声音很好听,很磁性,给人很男人的那种。我的心动了动,看著他,笑了笑。
「你怎么了?」他继续说,「过来聊聊吧,一个人呆坐著,不闷吗?」我觉得他的声音对我来说有一种牵引力,让我不由自主地走到他身边停下来。我到他身边站的时候,没想到他很大胆地伸过手来,一把把我揽住,让我连抗拒的机会都没有。他真的好高,肩膀很宽,很厚,胸膛很大。他揽著我的时候,我脑里只有两个字:「男人。」
「你別这样啊!不好。」我很生气自己,怎么说出这样软绵绵的话,真是丟死人。但是我很喜欢被他揽著,有一种被呵护的感觉,暖暖的.「怎么,你不喜欢?」他有些挑衅的语气。呵,真霸道。但是,我好奇怪,我就喜欢被人征服,尤其是高大的男人,我觉得有时被人征服,也是一种幸福。於是,我听见低低地说:「喜欢。」「哈哈。」他得意地笑了,「你真的很可爱。我很少见你这样坦诚的人。
这时候,象时老天有意似的,竟然飘起了灰濛蒙的雨,雨丝冷冷的,钻进我的脖子,我忍不住打了寒战。很快,他就注意到我的感受,就问:「你冷吗?」我点头。「那好,我们去喝酒吧!」他热情地说。「去哪儿?」我问。「文匯桥头,有一家我朋友开的酒吧,我们去那儿。」我有些犹豫,想到了同志打劫的事情。「怎么?你怕我?」他又笑了,「你放心我不是坏人。」
我想了想,觉得他真不像坏人,还是跟著他走了。在走的时候,他伏下头,嘴唇贴著我的耳朵,轻声地是说:「我忘了告诉你,在床上我是一个很坏的人。哈哈」。
这间酒吧不大,但是人很多。他的人缘似乎很好,我见他不断地和別人打招呼,別人也不断地回应他。「喝啤酒吧,今夜我们一醉方休。」他积极地说。在酒吧灯光的辉映下,我感觉他的慾望是如此的强烈,他的身体因为兴奋,似乎发著吸引人的气息。
酒这东西就是好,可以在喝了以后,初了让人解除寂寞外,还会让人让人变得真实。在酒吧里,他教我许多我没有见过的酒令,当然,也让我喝了不少酒。当一瓶瓶的啤酒从我们的肚里里穿过的时候,我也知道了他的情况。他不是柳州本地的,在柳州开出租车。车子坏了。所以才有空到渔场去。出於警惕的心理,我没有告诉他我的真实情况,只是说我是大学生,在柳州上大学。「我觉得你好年轻,应该只有23岁左右吧?」他对我说。
我暗笑,其实我已工作了几年,可能是因为我长得比较瘦小,別人很难看出我的真实年龄,而且都喜欢把我当成大学生。「二十二。今年大学毕业了,在找工作。」我说,只是一夜的情人,何必说得太多。「週末你一个人出来?」他问。「是的。」「那么你今晚到我那儿,我一个人在家。」他热情地说。我没有提出异议,因为我的本意就是找一个一夜的情人,来慰藉我內心的寂寞。「不过,我很厉害的哦。」他笑了,「你不要怕哦。」呵呵,这真是个率真的男人,把自己的慾望赤裸裸地展现在脸上。我点头答应了他。「那我们走吧,老板结帐。」结了帐,他很自然地拥著我走出酒吧。
到了他家,他给我放了热水,让我洗澡。他要我和他一起洗,我同意了。他就很自然地在我面前脱去衣衫,露出健壮的酮体。我的心又开始跳了,真美的一具身体啊,胸前的肌肉突起,腑部扁平,没有多余的赘肉。那浓密黑色的毛髮下,一根男人的生命之柱把自己的慾望毫不掩饰地展现出来。在热水起的朦朧中,更具有诱人的魅力。
一��洗澡间,他就把我抱起来,厚实的嘴唇紧覆盖在我的唇上,灵巧的舌头不容我抗拒地钻进我的嘴里,肆意地探索著,盘绞著。我感觉我几乎要窒息了,那男性的气息夹著酒的味道,让我的慾望几於崩溃。我不由自住的呻吟起来 「抱我。抱我。」我轻声说,身子变得很柔软。
他一下子就激动起来,抱著我,粗大的手在我身上肆意地游走,每一次抚摩我的身体,我都感觉到一种麻酥酥的感觉。「到床上去,我要好好地爱你。」他吻著我说。「好。你抱著我去。」他就用脚踢开洗澡间的门,一把把我抱在他宽厚的怀里,连身上的水都来不及擦,就抱著我往他的臥室走去。我闭著眼,享受著他的体温他的拥抱。
我不得不承认,在床上,他真的是一个好手。可以说,是我见过的技术最好的人。那夜,是他让我知道,原来男人之间也可以有如此美妙的性爱。他轻巧地把我放在床上,健壮的身体就覆盖了上来。他的嘴唇迅速地压在我的嘴巴上,开始猛烈地亲吻我。我也同样热情地回应著他的动作,我们的舌头交织在一起,在彼此的嘴巴里迴荡。
他的吻技出奇的好,在他的强烈攻势之下,我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他亲吻著我的脖子,顺著我的发稍,我感觉到他温柔的双唇像雨点般落在我的肌肤上。就在这一剎那,我的脑袋里紧张地蹦出无数稀奇古怪的问题-我该怎样去配合他?我该怎样去让我和他获得幸福?在我沉迷之时,他一边在我身上抚摸著,一边把他的手已经伸到了我的双腿之间,中指头按在我的屁眼上温柔地揉著,让我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呻吟。接著,他的唇落在我的肚脐上,不断的舔著,那种酥麻的感觉让我几欲沉醉。更让我受不了的是他把我的身子翻了过来,一下子把舌头舔上我的肛门,我的那儿从来没有那样刺激过,他让我很希望把他的东西塞进我的身体。
这时,他又把我的身体翻过来,正对著他,之后,他健壮结实的身体朝我贴得更近,接著他伏下头,一把含住我的男性之根,继续用舌头停留在那上面,不断地搅动著,把我的整个龟头轻轻地按摩了一遍,连我的马眼也不放过。当他的舌尖伸入我的尿道口时,一种前所未有的颤慄感从双腿爬上我整个生殖器,我的肛门也不由自主的收缩了一下。我感觉到我的快感就如暴雨即將来临。我轻喊了起来:「不要。」他没有理会我,而是继续刺激我,我的快感一波连著一波,舒爽到了极点。那一刻,我真的希望时光就留驻。然后,他开始进入了我。他正对著我,把我的双腿架在他的肩膀上,用力的热情地进入我的身体,开始了猛烈的抽动。
「痛啊。」我禁不住喊了起来。但他已经控制不了自己,没有了在酒吧时的怜香惜玉,有的只是勇猛与蛮干。我的身体在他的抽插下,变得无力。那时,我只剩下了呻吟和求饶。所有的自尊都拋在了脑后,只剩下了性的刺激。他不断地变换著姿势,让我一会侧仰,一会正仰。
痛夹杂著快感,我紧抱著他,迎接著他,大声喊到:「老公,你饶了我吧,放过我吧!」「嘘,別那么大声。」他抽动著,也许是怕我发出声音,他的嘴唇又覆盖了上来,让我几乎窒息了,上下的刺激,我无力抗拒,很快我就一泻如注。而他还在我身上驰骋好久,才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啊,我射了!」我感觉到他的东西在我体內猛烈地抽蓄,他男性的精华便倾注在我里面了。
我此时没有了力气,他的技术与阳刚,已深深地感染了我。我只有抱著他,一任他健壮的身体压在我是身上,这真是个让人动心的男人啊。可是,在脑子逐渐清醒之后,我忧伤的情绪就慢地佔据著我的脑海,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就这么轻易地把自己的身子交给一个陌生的男人呢?
刚才我的表现,让我感到羞愧。为什么,同志之间就剩下赤裸裸的情慾呢?当激情过后,空虚与自责便会佔据在心底,这是不是同志在激情性爱之后,拥有的共同的心理?我想著,一颗眼泪便轻轻地从我脸颊上滑落,我知道,那是后悔的眼泪。当情慾来时,它是被收藏起来的。
他发现了我的异样,就抚摩著我的脸,轻声问:「刚才我是不是弄痛了你?」我没有回答,因为连我都不知道如何来解释,做一个同志,在性与现实之间,总存在著很多的矛盾的,我又如何能说呢?
第二天早上,他又要了我一次。我给了他。之后,我对他说:「我走了。」「那么快?」他问。我点了点头。「去哪儿?」他又问。
我没有回答,我感觉到很茫然,ons之后,作为同志,我又该何去何从呢?「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和电话吗?」他柔声问。我淡然地笑了,我是不会告诉他的。
我想到我曾经在一个同志网站看到的一篇小说,內容我不记得了,但是小说的题目却依然醒目:天亮说分手。多好的一个名字啊,其实,它很好地概括了同志ons的最终结果。一个假面的世界里,相遇一次就够了。何必留下牵绊?
「那我不勉强你。」他赤著身起来,我注意到他的东西柔软地垂在那浓密的毛上,显得很丑陋。我很奇怪,我怎么就和这样一个陌生的身体发生了亲密的接触呢?他隨手拿著一张,刷刷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和电话號码:李..,132......,递给我,说:「这是我的號码,有时间你可以打给我。」我接了过来,放进我的衣袋里,对他笑了笑:「我走了。」
他把我送到门口,在我要拉开门的时候,他又一把抱住我,脸贴著我的脸,说:「一定要打我的电话啊。记住,我的电话永远为你开著。」
我又笑了,不说话。轻轻地拨开他围在我腰间的手,点了点头。但其实我心里在默唸著前两年流行的网络写手木子美的一句话:在你面前,我只是一束璀璨的烟花,当灿烂到你从我身边消失的时候。我知道,走出他的这扇门之后,我们將永不再牵手。
打开了门,我回过头,对他轻轻地一笑:「再见。」门外,我看见秋雨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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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拥天下(《三侠五义》同人小说)
第五十二章
朱家兄弟虽久不在江湖走动,功夫却无一日落下。当日若非朱霖宅心仁厚,一心将伍万丰认作朋友,也绝不致轻易遭了毒手。因此朱凤出手便不留情面,眼见郑力岩闪身要躲,跟着抢上一步,长剑随即而至,如匹练般展开,连连进招,不离郑力岩面门左右。
郑力岩急忙飞身旋起,又连翻两个筋斗,仗着枪身长大,撑在地上也算得个支持,总归是连闪带躲地闪避,堪堪避开了朱二爷连环进击的快剑。一抬眼正瞧见朱凤剑招用老,不及撤回,赶忙一抖枪尖,反手分心便刺。朱凤知道厉害,一个“铁板桥”向后仰倒,郑力岩的枪随即擦身而过。朱凤一纵而起,向左一撤步,一招“苏秦背剑”,直点郑力岩颈嗓咽喉处。郑力岩慌不择路,疾向左闪,双手横枪一挡,朱二爷沉肩卸劲,剑势游龙一般滑下,改挑对方小腹。郑力岩猛地一吸气,也学朱凤来个“铁板桥”,只不过学得太不像样,两腿一趔趄,扑通坐到了地上,虽则一样逃过一劫,却也闹了个狼狈不堪。
西彩棚众人禁不住大笑。东彩棚内却是骂声连连。
朱凤、郑力岩二人剑来枪往,转眼交换了十余个回合。若论招式精妙,朱凤不在郑力岩之下,但他年纪长了郑力岩许多,到底不似年轻人精力充沛,兼之报仇心切,未免急于求成,出手渐渐急促,也便有了破绽。郑力岩是绿林出身,与人动手便是性命相搏,专会抓对手空子的,瞧准朱凤一剑刺出,左掌同时带风斩了过来,小腹逐露出空门的便宜,立即双手一转打个“倒枪花”,枪尖顺势直下,径挑这个空档。朱凤大惊,硬生生刹住已出手的一剑,回腕再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去荡那枪尖,到底晚了一步,虽避开了要害,却被那长枪在肋下连皮带肉划开长长一道血痕。
朱凤疼得猛吸一口气,脚下步伐不由自主缓了几分。借此良机,郑力岩疾步抢上,将枪杆一扫,逼得朱凤连连倒退,他却借势一抖枪,向上又刺朱凤肩脖。朱凤退无可退,眼见对手铁枪已到近前,只能故技重施,再来“铁板桥”,郑力岩这回却长了记性,抽冷子一腿正中朱凤腿弯,朱凤一个趔趄,又要躲避铁枪,只得顺势使个“就地十八滚”,避开敌人锋芒。郑力岩这可找着了面子,找准朱凤,连戳连刺,朱凤腾挪不开,又带了伤,唯有在地上翻滚躲闪。
东彩棚众匪人大是得意,纷纷叫嚣:“扎死他!”“扎死他,满堂红!”“让他们见识见识咱们山寨的厉害!”伍万丰捋须微笑,显是极为高兴。
西彩棚这边,白玉堂第一个就看不下去,待要起身登台,蒋平一把按住他:“五弟,你之后还有要务在身,现在不能露相。”玉堂不禁着急,那边智化道:“五弟莫急,还是为兄的去就好。”展昭也道:“愚兄去接朱二庄主下来。”他们这一争,鲁世杰却借空跑上了台,抡圆手中的铜锤就向郑力岩的铁枪砸到。但听得“哐啷”一声巨响,郑力岩只觉双臂发麻,不由自主
倒退开三步,急用铁枪拄地,总算没有再退。朱凤趁此机会站起身来,西彩棚便有人上来搀扶。
“小子,你是哪个?”郑力岩被鲁世杰那一锤震得心惊,自觉失了面子,开口便不肯客气。鲁世杰更不会跟他客气:“老,老头,我就是找你,找你打架的。”正在此时,东彩棚忽然跳上来一人,叫道:“四叔,您方才交了一仗了,回去歇歇,这儿让我来打发。”来人一头乱蓬蓬的枯黄发线,偏偏横七竖八插了不少钗钏花翠,脸上的粉不知擦了几斤厚,说着话都往下掉渣,正是崔凤仙。原来她远远瞧着西彩棚内诸人,白五爷虽易容改装,柳青号称“白面判官”,也是个英俊男儿,智化素来多智,亦是有几分斯文气的,另有展南侠雄奇威武……一见之下,少不了心神摇曳,刚才没抓住机会让郑力岩第一个上了台,所以瞅准这个空当赶着上来替换,可不是为了要和鲁世杰过招,而是盘算着让这小娃娃去换一个大人来,无论是谁,既有机会交手,总也有机会能够结识。
郑力岩方才比了一场,乐得借这个机会见好就收,说声:“贤侄女当心��”举步便下了擂台。
鲁世杰一见崔凤仙,便道:“耶,上来,上来个黄毛。”崔凤仙啐了一口,不欲和他多作纠缠,叫道:“小娃娃,你还没有三块豆腐高也想比武?快去换个人上来!”鲁世杰怒道:“你家,你家豆腐这么高?”再看一眼崔凤仙,“看你长,长这么寒碜,还敢,说我!”崔凤仙容貌虽陋,却最喜以美女自居,顿时就是一怒:“你这雷公脸的小崽子,敢骂姑奶奶我?”鲁世杰跟在师父身边日子久了,多少总有了几分模样,动手之前还懂得先骂阵:“看你,你黄毛,黄毛裂斜,腌(脸)上的,粉都能,都能砌墙咧,还,还混充银(人)家,姑奶奶,真不害臊。”崔凤仙顿时暴跳如雷:“小子,你这嘴好损!跟谁学的?”
“跟,跟我西(师)父学的。”鲁世杰得意道。崔凤仙立即追问:“你师父是谁?”鲁世杰道:“我,我西(师)父系(是)蒋平。”崔凤仙大骂:“果然的呢,你们这一路没块好饼!”蒋平是从来不肯嘴上吃亏的,听到此处立即叫道:“爷们儿,她敢骂师父,给我修理她!”玉堂无奈,在旁暗暗捅捅他:“四哥你就少说两句吧。”台上鲁世杰已分开双锤,大声道:“小,小娘们,你就想,想嫁给我,我还不稀,稀得要呢,我,我,我嫌你太,磕碜。”话音一落,崔凤仙早已暴跳如雷:“好你个小兔崽子,姑奶奶今天要你的命!”一抡手中独脚铜人槊,“你就招打吧!”兀地照准鲁世杰砸下。
崔凤仙人虽疯疯癫癫,一身蛮力却是不容小觑,双手的两把槊重有六十余斤,惯会磕碰他人兵刃,还从来未遇过对手。然则她固然骄横,鲁世杰却恰恰就是她的克星,嘴上一边骂:“我,我是,我是你姑爷爷!”一边将手中的双锤向上一架。双方都是用的沉重兵器,台下诸人只觉耳边“咔”地一声巨响,好似炸雷一般,耳中嗡嗡乱响。却见台上崔凤仙身子猛地一震,双臂硬生生被弹了回来,两只铜槊已被震得四分五裂。
崔凤仙手上重量陡失,一时间刹不住,整个人还要再往上扑。偏偏凑巧,她那铜人槊被鲁世杰震碎,一块碎片横飞过来,正打在脸上,半边脸登时便被削掉。鲁世杰才用一招,还没过够瘾,可是一见这人实打实丢了脸,忍不住道:“太,太寒碜呀,你回去吧。”手腕上翻又是一锤,崔凤仙哪里还能躲得开,被打了个正着,当即倒地身亡。
东彩棚中崔大成惨叫一声,又气又痛,竟自晕去。众匪人忙着掐人中、灌茶汤地施救,又上台去搬回了崔凤仙尸身。就在这时,一人跳上擂台,一身红色劲装,手提大棍,却是个半老不老的老头子。鲁世杰不知此人就是伍万丰高价请来的闫开山,但想着总归是敌人没错,早早拉开架势。
闫开山方才已得了伍万丰承诺,因他善于用火,烧一个人便加价一千两,虽有意占鲁世杰这个便宜,仍要做足了姿态:“小娃娃,我与你无冤无仇,你还是去换个大人来。”鲁世杰哪里肯听:“我,我就是大,大银(人),你想,想怎么地?”闫开山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既然不听老夫良言相劝,那就别怪我拿你开张了!”
鲁世杰不听他这一套,大喝一声:“开!”双锤就往上架。闫开山知道厉害,不敢以硬碰硬,只管一闪避开,因他那棍实是个空心的,内藏二十粒“硫磺硝烟弹”,以棍作为遮掩,实则一端是喷头,一端是绷簧,只消开动机弩,硫磺弹向外喷射,见风即燃。因为硫磺弹燃着之后随即软化,打在人身上,极难抖落,端地厉害。鲁世杰哪里知道,两锤落空,收势不及,自家反倒抻动了筋骨,不由得一愣。闫开山反腕一挥大棍,便扭动了机簧。
台下众人只见一道火光自闫开山棍中射出,待要出言提醒,却是晚了半步。那火球直接打在鲁世杰前胸上,火苗顿时腾起。鲁世杰到底性格憨直,当时反应不及,只叫道:“坏,坏呀,这老头玩,玩火!”扔了双锤待要用手扑火,两手也跟着燃着起来。蒋平大叫:“小子,打滚啊!”随即蹿上擂台,白玉堂、智化等人等着跃上,用英雄大氅捂在鲁世杰身上,好歹总算是把那火灭了。鲁世杰手上、脸上连起燎泡,胸前衣服被烧得一片乌黑,好不狼狈。
随白五爷同来的君山战将中有一员骁将唐彪,绰号“铁棍”,素来勇猛,原本便是被五爷分配来助阵擂台比武的,一见此情,火往上撞,顾不得请战,直接就跳上擂台,大骂:“好草寇!有能耐本领上见真章,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闫开山道:“擂台比武以输赢论,哪来的废话。莫非是你不服?”唐彪怒道:“就是要取你这纵火贼的狗命!”将棍一横,抢上便打。
闫开山哪里肯和他硬碰硬,侧步闪开,一挺手中大棍,按动机簧,“嗖”地一声,又是一个火球射出,打在唐彪左肩之上。唐彪正待上前进招,不防身上火起,只来得及叫声“不好”,把棍一丢,就地翻滚灭火。白玉堂、蒋平等尚未下得擂台,就手又忙着为他灭火。闫开山也不动步,站在原地,哈哈大笑。东彩棚中的众匪人又是一阵得意狂呼,吹捧闫开山本领高强。
蒋平与五弟掺了徒儿和唐彪下台,忍不住发愁:“这仗可不好打呀。”正说着话,突然发现少了一人,原来智化并未下台,站到闫开山对面,手按刀柄,蓄势待发。
玉堂心知眼下虽暂且无事,只因黑水湖草寇一方占了上风,时间一久,必生险况,还是速战速决为妙。于是对柳青使个眼色,一拉艾虎,那二人自然会意,三人便趁着乱悄悄离了西彩棚,在外围的一片林子里藏匿了片刻,待到确认并无异状,这才从林后转出,按照先时计划分头行事。
这几日白玉堂已在脑中千万遍揣摩过摩云岛上情形。伍万丰这“绝户计”固然毒辣,但其人素性阴险,旁的匪人断不可能知晓两个彩棚下均埋有滚地雷,引线必然埋在他极亲近之人方能掌控看管之处。这个亲近之人当非一般心腹,唯有伍万丰亲生子女方可担此重任。所以引线必是在伍万丰私宅内。
上岛之前五爷已问过邓彪,伍万丰原配已逝,一个兄长也早已故世,其人虽有姬妾,平日里却也不大亲近,所有亲眷唯一子一女,女即是伍凤娇,居长,子名伍奎英。按照邓彪说辞,及诸位兄长先前推断,伍奎英为人资质平庸,倒是伍凤娇,野心不逊于其父,干预山寨事务更甚,引线十之八九就是在她的掌管之下。因此沿着校武场后墙走了一程,找准方位,飘然跃过院墙,只见后面是一座宽敞宅院的山墙,仅隔着窄窄一条过道,前后不见人影。
玉堂记着朱彩霞提过,伍凤娇的闺房在后面跨院。是以沿着过道又向后走,从墙头上望去,见跨过了一排房屋屋顶,墙头上陡然空落下来,似是个庭院一类的所在,再往后瞧,是座二层小楼,当是伍凤娇的绣楼。眼下不知院中情形,不便施展轻功直接跃入,他便展开“壁虎游墙功”,顺墙壁而上,悄悄探头一看,原来一侧是一道月亮门,两名女兵把守两侧,有石子小路穿过花坛通向绣楼,楼门前又有两名女兵。
五爷心思飞转,摸出两颗飞蝗石子来,正想着凌空打那女兵穴道,只是角度务须找准才好,不致被另一端的女兵立即觉察,误了大事。恰在这时,一名女兵自外急匆匆跑来,直接进了绣楼。五爷便停下动作,过不多时,那女兵引着一个劲装美貌女子出来,想来便是伍凤娇,然则横眉怒目,不知为何一脸怒气,招呼了绣楼前的女兵,气冲冲往外就走,到了月亮门那里将另两名女兵也一并带了去。
趁此良机,白五爷一跃翻入墙内,直接进到楼里。朱彩霞曾提到伍凤娇为人傲慢,狡诈处与其父一般无二,平日打扫房间皆是有一定时辰的,过了时候,便是贴身丫鬟亦不准擅入室内,这时倒恰好给五爷提供了便利。引线须得埋在地下,定然就在一楼,不多时即已发现那处暗藏的所在,只是既不能留给贼人修复可能,药线埋得又深,要完全毁掉颇费了一番手脚。好在玉堂素来好学,自二哥处学到不少地雷火药的应用、安放之法,触类旁通,拆除虽费了些工夫,倒也不甚难为。
只是玉堂毁却引线时一直分了一半神警醒着,以防伍凤娇突然返回,直用了一炷香时分,引线拆完,也不见有人回来。他惦记着柳青、艾虎,才抽身离了此地,突然听到院外有脚步声音,急忙一点左足,倒退开数尺,隐身在花坛之后,只见伍万丰急匆匆跑到楼内,不多时又听得“啊”地一声,显见得又是疑惑,又是恼怒。
“伍万丰既来,定是在擂台上吃了亏,要在滚地雷上找齐的。”玉堂暗自思忖,眼看伍万丰发现引线被毁,也不知怎么打算,转身又往外跑,他便翻过跨院内墙,琢磨着伍凤娇看守火药引线,那颜大哥必是在伍奎英处关押着的。才要按图行事,倏然感到似乎隐隐有些不对,侧耳倾听,似是有女子吵闹谩骂声音,显然并非前面擂台,定是与伍凤娇方才匆匆离去有关。那声音虽然极细,但玉堂自从打通十二道经脉关窍,内息自然而然圆转循环,无论昼夜,便是在睡眠之中,仍然依呼吸之道自发修习不辍,进境已是常人一倍有余,兼之又得武圣人真传,年纪虽轻,一身内力却是雄浑至极,细细分辨,便知其来源处。
五爷遂循声而去,那吵闹声音却是对面一处宅子深处。一见四下无人,玉堂遂也不欲再似方才一般费事,直接跃上屋顶,远远便瞧见一人蹲在房上忙活,依稀正是柳青。他逐赶步上前,低声问:“柳兄,这……”话未落,却也将大致情形瞧了个明白,两名劲装女子正在院中斗得
正酣,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女兵尸身,另有两名女兵满面血污,当是受了重伤,勉强支撑着在旁观望。柳青埋头将屋上瓦片掀开,轻放一旁,渐渐露出一个洞来。玉堂低头瞧去,颜查散正在屋中来回踱步,可见焦躁非常。
白玉堂心中微微一动,先问柳青:“怎么不见艾虎?”柳青指指外面:“他方才将伍奎英引出去了。”他二人毕竟所识黑水湖中人不多,不知下面与伍凤娇激斗的乃是二寨主“浪里飞鲨”徐国英之女徐凤鸾。
原来黑水湖除八大寨主外,另有三员女将,即为伍凤娇、徐凤鸾、崔凤仙。其中崔凤仙容貌最陋,又无机智,全仗武功蛮力撒泼欺人。另外二人却都是才貌双全,且各有心思。伍凤娇既爱慕颜查散斯文俊秀,又想着这人才华出众,若能凭借自己美貌把他笼络住了,慢说是臂助襄阳一方,就是将来父亲挑旗单干,也出来争夺江山,少不了要倚仗他拟诏立法,充当开国元勋,自己也能当个国公夫人。徐凤鸾自前番伍、崔二人争吵发现端倪之后,一来亦动了春心,二来则以为朝廷势大,又有诸位侠客鼎力相助,只怕黑水湖山平寨灭之日不远矣!不如救出颜查散,既作进阶之功,又能借此恩情令他同意婚事。
因伍万丰父子三人看管颜查散极严,徐凤鸾救人之计未得其便,直至今日擂台比武,全寨上下严阵以待,终是给她找到了机会,巧计骗走伍奎英,将颜查散又掳到了自家宅邸。伍奎英发现颜查散失踪,慌了手脚,忙派人通知姊姊,才有白玉堂见到伍凤娇怒气冲冲离开那一幕。伍凤娇气恼兄弟不经大事,这个关头出了岔子,详细询问下直觉此事疑点众多,似与徐凤鸾牵扯甚密,是以匆忙带人赶过徐宅来要人。
柳青、艾虎虽不知他们之中那一笔糊涂账,但听伍奎英吵嚷说什么“颜查散丢了”,又有伍凤娇一口咬定“定是徐凤鸾那丫头捣鬼”,所以也就暗中跟了过来。趁着那几人在底下打斗,悄悄揭开块瓦片往下瞅,果见颜查散就在屋中。只是下面人多,又都在屋外,“鸡鸣五鼓断魂香”是用不上了,救人只能从房顶上着手。然则伍家姐弟人多,徐凤鸾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虽说立即伤了对方数名女兵,可她这一边也失了两名贴身女兵,遂显人单势孤。
柳青与艾虎两人合计,自屋顶盗洞救出颜大人虽不难为,却非一时之功,地上打斗双方当然拖得越久越好。因此艾虎情急之下,索性蒙了脸斜地里杀出,去攻伍奎英,边打边往后退,将其引开。柳青自是借机行事,徐凤鸾的压力亦因此轻了不少。
玉堂得悉大致情由,又见屋顶上的盗洞已可容人出入,便示意柳青留下观望,纵身跳入屋内。颜查散被困日久,又不知外面那两位姑娘是敌是友,直急得来回踱步,忽见屋顶上忽然跃下一人,震惊之余,几乎叫出声来。玉堂忙道:“大哥,是我。”颜查散一见之下,几疑是在梦中:“五弟,真的是你?”玉堂道:“此地不宜久留,颜大哥,我先带你出去再说。”于是半蹲下身,背起了颜查散,虽负了一人,仍然不减灵敏,倏然纵上屋顶。
柳青看他们出来,急忙上前,玉堂为颜查散引见了,正说:“柳兄,请你去接应艾虎,我带颜大哥……”外面突地响起一阵嘈杂脚步声音,急忙一拉颜查散,与柳青一齐伏下身子,就见一名五短身材的中年汉子急匆匆跑进来,方才伍万丰曾引荐过,此人正是徐国英。徐国英后面仍有人来,皆是黑水湖的匪人,最后进来的却是伍万丰。
“二弟,这是怎么回事?”只因艾虎和伍奎英边走边打,不留神竟闯到了前面校武场,适逢智化刀劈闫开山,又连着败了黑水湖两位寨主,北侠欧阳春斩了晏风,伍万丰一见败势已现,本找了如厕借口转到后面,意图地雷引线的,哪知道引线被毁,女儿不见踪影,正在焦急时,听到儿子喊什么二寨主是内鬼,正好借着这个由头退出擂台,硬闯进徐宅,见此情形,自是厉声喝问。徐国英先前曾听女儿劝过不如投降等语,虽也意动,到底畏惧伍万丰心狠手辣,未敢便下决心,哪知女儿就在今天自作了主张,紧赶慢赶也没能先一步拦下。可是到了这关头,说什么也得先护着自家人,硬了头皮大声道:“大哥,襄阳王无勇无谋,仅凭着一腔野心反叛,必然无成,咱们山寨何苦跟他趟这浑水。”
伍万丰怒极反笑,道:“哦?你这是要反王爷还是要反我?”徐国英说声:“不敢,我是为了山寨着想。” 就在此时,卢方、北侠等一干人亦已赶到。玉堂一见众位兄长无甚损伤,先放下心来,背了颜大哥,与柳青一道飘然落地,与大家相见。
徐凤鸾原是拼死挡着伍凤娇入内抢人,怎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竟糊里糊涂被人把颜大人救了去,不由得急道:“啊!”这一分神,被伍凤娇趁势一剑刺入小腹,当即一声惨叫。伍凤娇犹不解恨,将剑刃在她腹中一搅,惨叫声中,徐凤鸾倒地身亡。
徐国英当下便红了眼,抽出随手的分水双刺来就向伍凤娇攻到。伍万丰方才就要上阵,铁枪一直就在身旁,急忙一抖枪尖,朝着徐国英分心便刺。徐国英倒也防备着他这一手,刺到一半腰肢疾拧,陡然来了个反转,挥刺一挡,与铁枪撞击,“当”地一声大响。然则伍万丰这枪枪头乃是鸭嘴型的,专会用来锁人兵器的,徐国英水里功夫是难得的好手,在陆上却逊了一筹,一个不慎给他锁住,双刺便如黏在那枪头一般,连挣几下,均不能挣动。伍凤娇在后面看出便
宜,抬手一剑照准徐国英后心便刺,突然不知何处飞来一物,“当”地撞在剑身上,顿觉手臂发麻,拿捏不稳宝剑,“哐啷”掉落地上。再看地上,和长剑落在一起的是颗圆溜溜的石子。
白玉堂虽不知其中曲折,但方才听了半日,猜到徐国英父女有弃暗投明之意,方才稍有不察,竟被伍凤娇害死了徐凤鸾,早就在暗中提防他们再对徐国英下毒手,果然及时救下徐国英一命。抬头看时,正与欧阳春目光对上,北侠微微一笑。
徐国英死里逃生,惊出一身冷汗来,伍万丰趁机将枪头一拨,奋力往回带时,震飞他兵刃,再刺一枪,要下狠手斩草除根。斜地里忽然一柄刀递出,正磕在枪身上。伍万丰这枪是宝枪,等闲兵器奈何不得,那刀却也是宝刀,两相撞击“哐当”一声,宝刀完好无恙,那枪却被磕开一个豁口,连带着荡得偏了开去。
伍万丰循迹看时,欧阳春面带笑容,正站在他面前,旁边龙涛、姚猛等早就徐国英抢了过去。伍万丰在这杆枪上沉浸数十年心血,破敌无数,确已臻于一流高手之境,但要说实战,他却有一半沾了这宝枪的光。如今宝枪一击被毁,他固然是心痛,心中却也有几分畏惧欧阳春,飞快转着脑筋要找回这个场子来:“好刀!这可是闻名天下的七宝刀?久闻北侠客身佩宝刀,所向披靡,果然是不同凡响!”短短几句话把欧阳春说成了全仗宝刀欺人,意欲挤兑北侠不便再出手,今日或仍能有翻盘之机。
欧阳春何等样人,哪听不出伍万丰话里有话,眉头一皱,方待开口,玉堂快步上前道:“欧阳哥哥,你那宝刀向来不杀无名之辈,哪能轻易出鞘玷污了?还是让小弟陪伍寨主过上几招吧。”简简单单又把球抛回给了伍万丰。伍万丰听得刺耳,这话却难以明着挑理,兼且玉堂在拆除引线时已去了伪装,现出原本面目来,他又不认得,不知此系哪里来的华美少年,又是纳罕,又是恼怒,只瞪大了一双眼怒视着玉堂。
五爷笑道:“小弟白玉堂,请伍寨主赐教。”欧阳春也笑道:“既有五弟,愚兄就躲个懒了。”逐与众人闪避一旁,让出一块空地来。伍凤娇被丫鬟掺了下去,黑水湖众匪人亦“呼啦啦”退到一边。伍万丰虽听过“锦毛鼠”之名,然则他素来自负,以为是朝廷无人,不识真正高人,才让一个年轻后生钻了空子,及至如今亲眼见了白五爷,也不过略觉其方才震落女儿的长剑还算过得去,仍没放在心上。他只求不与欧阳春交手便好,送上门的便宜哪能不占,于是作出大方之态,道:“既然白五侠邀战,老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最后一个字才出口,立即赶上一步,将枪一挑,直奔玉堂颈嗓咽喉处。
白玉堂早在警醒着伍万丰突然发难,一见此景,立即侧身一转,左足鸳鸯连环,飞踢对手枪尖。伍万丰急忙一沉腕力,将铁枪压低了数寸,转而抡起枪身疾扫玉堂双腿。玉堂一个空翻,转到伍万丰身后,挥刀力劈,伍万丰知道厉害,匆忙中将铁枪往外一递,只抓了末端,当成软鞭一般急转扫出。玉堂又是一纵,避开伍万丰这招“横扫千军”,掌中钢刀趁着枪势间隙中宫直进,直逼伍万丰胸口“膻中”要穴。伍万丰大惊之下回枪格挡,一招“卷帘式”,以枪尾反打玉堂的刀背,同时右足疾踢,在在向着下三路招呼。玉堂兜身一转,闪开锋芒,左腕探出,抓住伍万丰枪身,便往前带,右手刀顺着枪身一泄直下,径削伍万丰手指。伍万丰赶忙回夺铁枪。
倏忽之间,二人已交换了二十余个回合。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伍万丰所持铁枪较一般枪尤为长大,一直处于攻势,然则他此时早收起了轻蔑之心,不仅是加上十二分的小心,更巴望着若能连环进击乱了对头步伐,说不定便能擒下白玉堂作为人质,今日逐还有生机。白五爷虽则多半都在守势,可是身法伶俐,趋进逼退,偏偏就让伍万丰招招落空,如同使空了劲白耗气力,回招更是刀刀沉稳,夹带着金刃凌厉之风,伍万丰徒然拿了宝枪,竟无一招敢于直接和五爷的钢刀较力,再想用鸭嘴枪头去锁拿对方兵器也是不能。
到了此时,胜负已可分辨。欧阳春捋须微笑,卢方、徐庆等人还只是专注观战,蒋平却口里也不闲着,时不时叫一声:“小五啊,别忘了给伍万丰留条命,朱二庄主和朱姑娘还等着亲手报仇呢!”黑水湖众人则是看得两眼发直,提心吊胆,伍凤娇也没了往日气度,间或“啊”地一下,虽满心想着上前助阵,奈何对方众人盯紧了自己这边,实是欲做手脚而不得。
突然,伍万丰倒跨弓箭步来个“连环三刺”,飞也似地连刺三枪,却是枪枪落空。玉堂将他路数看得分明,提一口混元真气,倏地拔地而起,稳稳落在伍万丰枪杆上,不待这人反应过来,连走三步,已到近前,手中钢刀随之骤出,一招“四分五裂”,但听得伍万丰嚎叫声中,已将他双手筋脉挑断,跟着飘然落地,用个“地趟式”,连他腿上经络一并挑了。
伍万丰一世枭雄,骤然失机,还想硬撑,却又哪里撑得住?唯余颓然倒地耳。伍凤娇一声尖叫,黑水湖一干匪人还想上前抢回伍万丰,白五爷迎上前去,横刀而立,挡在众人之前,神采逼人,哪个还敢不要性命?五爷遂回头道:“朱二爷,朱姑娘,余下的烦劳二位了。”
朱凤身上带伤行动不便,朱彩霞大步上前,抽出三尺青锋剑,她恨极了伍万丰,一口气连刺一十四剑,几乎将伍万丰捅成了筛子,方才跪倒哭道:“爹爹,女儿今日给您报仇啦!”连磕三个响头,才站起身来,含泪谢过五爷。
伍凤娇不顾一切扑上前来抚尸痛哭,看看白五爷,又看看朱彩霞,看看后面北侠等人,知道大势已去,拔剑自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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肝癌並非毫無征兆,上廁所時出現這4種異常,可能肝已經受損了
肝葬是“沈默的器官”,由于早期症狀不明顯,讓不少人忽視了病情,錯失治療的最佳時機。其實,肝葬受損並非悄無聲息,以下異常正是肝葬給出的信號:
1、大便呈陶土色
大便顔色如果呈現陶土色,可能是肝葬受損導致的凝血因子合成異常,血液與腸道分泌物結合後大便顔色發生變化。
2、腹瀉次數增加
出現頻繁腹瀉或大便稀的現象需注意。肝葬負責分泌膽汁,壹旦受損會出現分泌異常,影響消化。根據廣州市612例慢性乙型肝炎患者的研究顯示,大便異常的發生率高達70.91%,其中以大便黏滯不爽、腹瀉或大便稀最爲常見。雙效犀利士 希愛力 雙效希愛力 希愛力雙效片 希愛力5mg 希愛力20mg 超級艾力達 超級希愛力 超級犀利士 香港老中醫
3、尿液味道異常
尿液出現異常的氨味或臭味,表明肝葬的解���功能受損,尿素分解産生的氨氣無法正常代謝。
4、尿液顔色改變
肝葬在調節體內水分代謝中起著關鍵作用。當肝葬功能下降,膽紅素水平升高導致黃疸,尿液呈茶色或深黃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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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每天走路壹萬步,能把脂肪肝走沒嗎?
走路,這項最間單易行的運動方式,竟是消除脂肪肝的好幫手。
美國肝葬疾病醫學會的《肝葬學》期刊上壹項研究指出,非酒精性脂肪肝患者每周走路時間累計達到150分鍾以上,可以減輕脂肪肝病情。
著名心血管專家、北京大學人民醫院心葬中心主任醫師胡大壹教授就是走路的受益者,他每天堅持走壹萬步,走了近20年,把重度脂肪肝走沒了,至今血壓和血糖都保持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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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走路好處還有很多:不僅能降低心葬病、糖尿病的風險,還能擁有更長壽的生活。壹項在2022年歐洲心葬病學會(ESC)年會公布的研究顯示,85歲及以上年齡的人,每天慢步走10分鍾,有助于降低死亡風險。
不過,走路走對了長壽,走錯了卻傷身。怎麽走路才健康呢?
首先,要有正確的走路姿勢。《2023版運動處方中國專家共識》中建議:走路時,保持腰背平直,放松頸肩部肌肉,輕輕收緊腹部肌肉,眼睛要平視前方,耳朵、肩膀和臀部在同壹垂直線上。
其次,選擇路況安全、環境舒這、光線充足的地方進行走路鍛煉。著名醫學期刊《柳葉刀》壹項研究發現,在公員散步的志願者肺功能改善、動脈血管軟化顯著。
另外,走路要循序漸進,不要急于提升強度。研究表明,每天走5000至10000步鍛煉效果較好,超過10000步並不會帶來更多健康益處,反而可能增加受傷風險。
面對脂肪肝這壹潛在的健康威脅,我們並非無能爲力。只要養成良好的生活習慣,保持健康的飲食和這量的運動,完全可以做到有效預防。日本神油 naskic持久液 日本神油噴劑 日本神油評價 日本神油效果 naskic神油 耐時王神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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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拥天下(《三侠五义》同人小说)
楔子
谈笑执酒仗剑,
千古江山一醉。
壮志如雪总无畏,
一生逍遥听松涛,
傲气比天高。
快意纵性任侠,
无惧热血挥洒。
匹马驰骋惊风雨,
雪剑光寒啸风沙,
豪情慰平生。
秋风徐徐,正是八月天时,虽则秋老虎余威犹在,然前一日才下过一场透雨,又是临近水边,因此非但不见炎热,早晚时分还透着一股凉意。此处虽非官道,然而道上人来人往,不逞多让。
此地再往南行,不过三十里,便是应天府的地界了。自来金陵繁华,商旅往来如织,一般行人亦不在少数。一个中年汉子推着车干草,低头匆匆赶路,瞧其衣着朴实,面目黝黑,想来当是方圆里许内的农户,因此也不甚着人注意。正在此时,后面赶上来数人,一个个猎户打扮,肩上扛着长矛、猎叉之类,猎叉上挂着山鸡之类的野物,身边还跟着两条威风凛凛的大猎狗。
猎户急着赶路进城去贩卖猎物,与那农户擦肩而过,就在此一瞬间,两条猎狗突然躁动,围着那干草车前后跳动几下,伸着鼻子嗅了嗅,猛地狂吠起来。原本路上人来人往,任谁也未曾多加留心,而今这猎狗忽地狂躁,不由得引人注意,不少人的目光便投向那农户。那农户经此意外变故,不由得现出慌张神色,一只手胡乱挥舞着想驱赶开不断围蹭过来的猎狗,只是他这一忙乱,单手推车本就不稳,当下车身一抖,翻在路旁。
就见干草堆下,居然隐隐有一双小小的金莲露了出来。两只猎狗扑上一通乱扒乱拱,草里掩埋的竟是一具女尸。
道上不少行人便是一惊,胆大些的凑过来想瞧个究竟,胆小的早就惊叫着远远避开,转眼工夫,道上便空出了一片。那农户见势不好,把车一扔,撒腿就跑。只是还不等他跑远,就有那反应快的立即想到:“快拦住他,这人是个疑凶,可能和这一月来应天府的案子有关!”呐喊声中,早有人跑去找地方,还有不少人仗着胆子,去拦那显已惊了的农户。
那农户原本意自人稀薄处闯出,冲了两番,只是他慌不择路,而日前应天府犯的案子又实在太大,早已搅闹得官家不宁、百姓恐慌,因此上好容易见有了线索,那肯就这么轻易放过?有那好事胆大的,三三两两拦着路大声吆喝,就是不肯放行。这人受惊已甚,便不曾冲得出去。这一耽搁,便有人把地方找了来,也有当地衙役赶到,一行看管起女尸,一行便拘押了那农户,转向衙门而去。
见嫌犯被逮着了,过路的行人少了惊慌,便有人一路尾随着,跟着去看热闹。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便拉住一人问道:“大叔,应天府出了什么案子,竟是闹出了这么大动静?”那人见他一身短襟打扮,手提一根马鞭,显是仆从打扮,知道必是家主命其前来打探的,于是道:“小哥有所不知,自古金陵繁华地,原本应天府是极太平的。只是一个多月以前,有人进山打柴,发现了一具采药女的尸身,而且并非是遭遇豺狼兽类致死,经仵作检验,竟是受外力侵犯而死。这本已是惊人了,哪知从那以后,应天府这城里城外就再没得过太平,隔三差五,总有女眷丢失,闹得人心惶惶,妇孺等闲不敢出门。可是谁知道不出门,竟然还有大姑娘好端端就从自家紧闭的门户内失了踪的,一时间谣言四起,百姓不安那也不消说了。这一个多月以来,竟出了有八九起此一类的案子,你说怕人不怕人?”
那少年仆从闻言不仅瞪大一双眼睛,又问:“既如此,官府就不曾查出什么根底么?”那路人摇头叹道:“怎地不查?我们这里的知府大人家有个年及双十的侄女,许了人家,将要完礼,竟也遭了殃,薛大人素来将这位侄小姐视若亲生一般,哪能不着火气?那是通令全城严查。只是这女子们丢得也实在蹊跷,听说自从城中屡屡出事以来,知府家里本已加强防范,薛小姐还是由两名丫鬟陪着安寝的,哪知道早上醒来再看,小姐不见,丫鬟根本不知何时出的事,像这等情形要查又能从何查起?就在五天之前,有人自秦淮河上发现浮尸,禀报了官府,待官家派人来看,才知竟是这月余以来失踪的妇人女子之尸!情形惨哪,唉!”
待那路人走后,少年仆从方转过了身,向外走出十数步,来到一辆马车前,对着车帘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车内似乎不止一人,有人在劝,不多时,小厮跳上车,挥动马鞭,赶车前行,正向着应天府城里方向而去。
连日以来,那采花害命的大盗在应天闹得不堪,家家自危,户户惴惴,地面上民心散乱。因此上一旦听说抓获了嫌犯,也不管那是不是正凶贼人,只觉得抓住了便好,至少人心稍定,因此便有闲人涌向衙门,等着看知府大人过堂。街面上虽尚未复往日的繁华,往来行人却也较之前多了不少。马车悠悠进到城内,翠幄油壁的车身,上等宝蓝色锦缎为帘,虽然刻意放缓了速度,但是单只这份气派,又是外来人,已足够引人瞩目。
赶车的那少年仆从等进了城,先跳下车跟人打听了路径,然后又赶着车沿通直的大街走了一阵,再向左拐,行出十余丈远,大道东首有家兴隆店,门槛敞亮,阔门高屋。仆从下了车,店内有小二迎出来,殷勤相接。
到了此时,少年仆从掀起车帘,里面先是跳下个十五六岁的丫鬟,一眼看到小二,问明店内还有干净敞亮的上房,便转回了身自车上扶下位小姐来。这小姐年约十八九岁,一身鹅黄绸衫,俨然大家气派,眉目清丽,只是肌肤苍白,疏无血色,眉间隐隐带着病容,这等天气里还在衫子外罩了披风,显是为怕风吹不得不如此。由丫鬟扶了,又从车上提下一个小小的盒子,让小二带路向客房去了。另一边,仆从先把马车赶到后院,又跟客栈里的人一番攀谈,打听应天的的情形如何。
那小姐和丫鬟住进天字二号房里,是在三楼当中的一间。小二殷勤沏上茶来,又问点心。丫鬟替小姐点了平日适口的几样,便让小二下去,看着他关上门退出,方才道:“小姐,你此次前来应天,不多带人,又不令二爷知道,如今这城里不太平,倘或有个万一……”柳眉微蹙,虽掩住了口,却难掩眸中忧色。小姐微微一凝眉,冲她轻轻摆了摆头,却道:“珊瑚,告诉过你多少次了,该喊五爷才是。”
这主仆二人来自浙江金华府,当年名满全城的儒商田明启正是小姐先父。当时田明启在时,也曾中过乡试,后来却勘破官场混沌,弃儒从商,在家乡颇负盛名。田夫人冷氏,原系江湖名门侠女,出身峨嵋派,是掌门冷子峰最小的妹妹,一次行走江湖之际适逢巧合救下被山贼打劫的田明启,却遭到暗算受伤,又逢田明启悉心照料,因而日久生情,伤愈不久即退出江湖,嫁入田家。夫妇二人感情甚笃,原是一段佳话,只是冷氏夫人原本即天生体弱,限于身体条件,武功实则一直未臻化境,又曾遭受暗算,身体底子被毁了,因此夫妻二人仅生得一女,闺名就叫做甜儿。甜儿小姐自幼聪颖,广博书卷,尤擅医术,后又拜入江湖第一名医“神针婆婆”门下,只可惜先天体弱,带有不足弱症。
三年之前,冷夫人染病身故,田明启爱妻情切,伤心过度,不久也随之去了,田家偌大家业,仅余下了当时才满十六岁的田甜儿支撑,还惹来不少远方亲眷眼馋,不时有人上门争吵硬赖。万幸的是远亲不如近邻,与田家比邻而居的正是江南第一首富白家,田、白两家三世交好,当年白家老太爷去世之时,大少爷锦堂方才十九岁,既不得不担起家中的生意,又需照料未满三岁的幼弟,多得田家伯父、伯母的照拂。因此田家出事,又是白锦堂反过来多方关照,在生意上诸多帮衬,并请夫人在生活琐事上照应甜儿,总算是将诸般不如意之事一一应付了过去。
丫鬟珊瑚口中说的“二爷”,正是白家二少爷,白锦堂的兄弟,白玉堂。两家世代交好,白玉堂与田甜儿自幼青梅竹马长大,两人同年,玉堂比甜儿长了四月有余,自来感情甚笃,就是后来玉堂外出学艺,二人间也从未断了书信往来。后来白玉堂行侠江湖,创下了好大的万儿,及至结交了四位结义兄长,转而定居松江府陷空岛,江湖上“锦毛鼠”白玉堂白五爷的名声日隆,各种交往不断,返家探望的机会不多,情谊却未有疏远。时常白玉堂寄回信来,必要给甜儿讲述些江湖上的趣事,有时连白锦堂夫妇收不到兄弟的家书,还要到邻家找甜儿姑娘打听那“没良心小子”的近况。白锦堂夫人杨氏说起来,笑称“人家都是娶了媳妇忘了娘,自家那小子是心在外面野了,不认得家门了,也没忘了甜儿妹子”,拿来打趣,每每让甜儿红霞扑面,心中虽嗔,却也是羞多过恼。
只是田甜儿虽早已心有所属,且父母在日,白、田两家亦对这桩亲事早有商酌,一颗芳心却仍时常惴惴。若论个中因由,就出在她的身子状况上。她从幼学医,自家的身子如何自家最清楚不过,早在当初拜师之时,师傅就曾说过:“这孩子资质聪颖,本应有大成,只可惜被这身子骨带累坏了。”双亲曾请人为她卜过一卦,卦签上显示,她的命数当断在双十这一年。因此白家虽不介意,白玉堂更是从不将什么宿命之谈放在心上的人,白锦堂瞧在眼里,几次生出提亲之意,也让夫人透露过这个意思,田甜儿没了父母,更无近亲尊长,婚姻大事但凭自家做主,本是如意美满的一桩姻缘,她拖了又拖,便是为这副多病的身子,既不愿拖累二哥,却也不甘就此认命。本身既是学医之人,她便决意四处寻找奇珍药物,为己调养身体,延续命脉,将那未知宿命握于自家手中,以配得上二哥,能够白首偕老。
田家近年来虽不比往昔,生意却仍平稳,又多亏了白锦堂的诸般帮扶看顾,生意上做得好,底下还有一批人在各地搜集消息。田甜儿此番亲身前来应天府,便是因为得报关外两名老客持有天下罕见的千年冰蟾,只是手下人到得迟了一步,找上门时那两名关外客已将冰蟾出手,卖给了朝廷前礼部侍郎曾炜。曾炜一年前告老返乡,祖籍就在应天。田甜儿也不是不知像千年冰蟾此种至宝,被官家人收藏,必定是珍而重之,就算出到三倍的价钱也未必能让人割爱,只是这种冰蟾贵而难得,非但能祛奇毒,而且因了其分属寒,滋阴益气盖有奇效,有益寿延年之功。她不怕死,却不想就这么死,更因为心有牵挂,势必要试一把,所以宁愿亲身跋涉前来应天,上门谈这笔生意。
田甜儿身子骨虽弱,性情中却自有一股刚烈,她要嫁白玉堂,然则绝不愿成为白玉堂之累。因此上门求买冰蟾一事,在她看来,虽是不得不抛头露面,却也是自己的选择,尤其是即便万一买卖不成,总好过满怀希望之后反倒失望,倒让五哥跟着挂心,因此就算珊瑚那丫头百般撺掇,她还是推说要去杭州的店铺看看,瞒过了白大嫂,又想方设法婉拒了白锦堂要找人陪同而行的好意,只带了仆从田七和自由的贴身婢女珊瑚,轻装简行,一路而来。
珊瑚知道拗不过小姐,心里也没法子,转念又想不是说城里那个采花大盗被拿住了吗,但愿事情即是如此,待到明日顺顺当当买下了冰蟾,早日离开这是非之地,才能算是真个把心放下。
不多时,小二叩门进来,送上点心,主仆二人随意用了,又吩咐下去给田七也备好饭菜,让他用完了就过来。小二答应着下去,趁这工夫,田甜儿让珊瑚预备笔墨,斟酌措辞,提笔写了一封拜帖,说明此番来意。等田七用完饭过来,就将拜帖交予他,命他送往曾府。
这一待田七去了,珊瑚便有些个坐不稳,时不时到门口去张望,等待消息,不见人回来,自己也知过于焦急了,转回房内便又坐下。这般如此起来坐下折腾了几次,再看小姐却是手持书卷稳坐不动,终于忍不住问:“小姐,田七带了你的拜帖去,你看那位曾大人有几分肯答应的可能?”田甜儿实则也并未看得进去几行字,只是她总不能像珊瑚那般形于色,此时放下书,目光望向窗外,极轻地叹了一声,才道:“应与不应,总要试过了才知道。”珊瑚无法,既心疼小姐亲身前来的劳苦,可也知道这事由不得自家做主,只能气鼓鼓又闷声坐了回去,还想说什么,可怕勾起小姐的伤心来,到底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过了大约一顿饭工夫,田七才回来,一看他脸色,就知道事情办得不顺,珊瑚也不敢多说什么,两眼直往小姐那边瞅。倒是田甜儿心里早有此准备,心下暗叹,却也并未多提,只是一方面吩咐田七先下去歇息,一方面接过拜帖,几下撕去,却让珊瑚上街去买纸笺,勿要捡着上好的来。珊瑚和田七只能答应着去了。直到珊瑚买纸回来,这一天下来,田甜儿也再未做其他吩咐。可是到了第二日,照旧重新着墨书写拜帖,着田七送去。
田七晚间回来,照旧是两手空空。田甜儿也不恼,让他自去休息,然后再命珊瑚换一种纸,再写拜帖,留待次日,再令田七去送。
如此三番,到了第四天头上,田七到底是兴冲冲回来的,进门就说:“小姐你这片诚心到底打动了那曾大人,今天的帖子给留下了,还让我带话,约小姐明日辰时二刻入府商谈。”珊瑚一听便喜得站起身来,连道:“小姐心诚,这下好了,你的病能治好,和二……五爷的喜事,也要近了。”田甜儿俏脸一红,嗔怪道:“乱说什么。”目光中却也带了喜意。
只是她不动,珊瑚却没那许多顾虑,当下便命田七去叫店伙,吩咐晚上多加两个菜,再备上一锅安神的汤来,要让小姐好生将养一晚,以备明日过曾府商谈。那小二来了,一行答应着记下,一行却插口道:“敢则小姐的事是有眉目了不成?不是小的多嘴,似小姐这样羸弱女子,事情办完,还是当尽早离了这应天府的好。”
田甜儿柳眉一蹙,尚未开口,珊瑚先叱道:“呀,我们主仆住在这客房又不是不给店钱,伙计你这算什么意思?”田七在旁跟着瞪眼,店伙一缩脖子,忙道:“哪能哪能,像小姐这样的贵客,小店盼还盼不来呢,哪能不愿小姐来住?只是小的这话也确实出自好意,近来应天府不太平,多是女眷们遭灾的事情,因此上小的这才多此一句。”
“啊……”珊瑚惊叹半声,连忙望向小姐,见小姐冲她点了点头,这才问:“你是说前一阵子闹采花贼的事?那贼不是逮住了吗,怎么还不太平?”店伙大摇其头道:“前几天确实逮住一个运送尸体的村汉,当时大家都说这下可好了,除了一大害,哪知道送进衙门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那村汉原来是个哑巴,大老爷找了懂他比划的人来说,听说是有人给了他一锭银子,让他把那车草送进城里,说是上一年才告老回来的曾大人府上要用,他就答应下来了。至于那给他银子的人什么模样、穿着打扮如何,就全说不上来了。”
珊瑚心里一机灵,赶着问:“那就这么算了不成?焉知那村汉不是装的?”店伙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哪儿能啊?哪儿能啊?知府大人就先不答应不是?只是那村汉粗手笨脚,实在不是有那偷入深宅大院劫掠女眷能为之人,若硬说他是从犯,可他那情形也实在供不出主犯来,只能暂时给押进了大牢里。然那主犯不除,到底难得一方太平,因此近几日虽则无事,实际上大伙都提着一颗心,生怕那采花贼憋了这几日,不定何时又出来犯案。”说完,摇着头出去传菜了。
珊瑚惊疑不定,两眼望着小姐道:“小姐,若是如此……”田甜儿杏脸微沉:“都等到这时了你还劝我放弃不成?就算是连夜要走,只怕这时候也来不及了。”珊瑚自知此时城门已关,别说出不去城,出得去小姐也不可能在这当口功亏一篑,纵然担心也是无法,所做的无非是嘱咐田七晚上警醒些,最好别睡,在房门外守着。待用过了晚饭,梳洗已毕,自己又在室内一通倒腾,连桌子带椅子都抵在了门口、窗前,看上去差不多了,才喘着粗气停下了手。
田甜儿看着珊瑚这举动虽有些好笑,心里却也清楚这忠心耿耿丫头顾虑着的实非多余,况且她虽巍然不动,心内自也忐忑,便也由得珊瑚去准备。直到铺好床主仆二人就寝安歇下。
因为素来体弱,田甜儿惯于浅眠,入睡时原是极为警醒的。偏生这一夜,也不知为何,竟是睡得甚沉。正在朦胧之中,忽听一个女子声音道:“好淫贼,居然把主意打到这儿来了,今天就让你有来无回!”她本是学医之人,一惊之下,立即意识到不好,知道定是有人下了迷药,勉力睁开双眼,只见不知何时房内窗户已经大开,月光照射进来,一个瘦长的黑影已经到了床前,却被那一声惊动,倒退两步向外看去。
而就在月色之中,一个劲装打扮的玲珑身形之人翻窗而入,挥剑斩向那黑影,显是方才出声的女子。
黑影慌忙招架,边退边骂:“在下和西域大无量教素无仇怨瓜葛,你这人好不识进退,苦苦相逼为得哪般?”那女子却不答话,只是一剑快似一剑,连连进逼。那采花大盗虽祸害良家女子无数,也不知为何,似乎偏偏对这女子颇为忌惮,闪身避过一剑几步窜到窗前,一个翻身便纵了出去。那女子紧追不舍,跟着也到了窗口,田甜儿忙问:“多谢姑娘搭救之恩!”
那女子闻声回头向她侧过了半边面颊,虽然月光朦胧甚是不清楚,却仍依稀可见是一张艳丽无比的芙蓉秀脸,冷声道:“你用不着谢我……既然你是他的女人……”声音忽然提高了几分,快速道:“明日你也不必去什么曾家了,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得好。”话音一落,身形跟着闪动,也随即消失在了窗口。
田甜儿未解其语,只知这位姑娘是救下自己主仆二人的大恩人,待要唤醒珊瑚,可那采花贼之前下的迷药甚重,虽然被方才那姑娘打开窗户透过一股夜风,可她原非习武��人,体质又弱,那采花淫贼下的迷药甚重,一时散不尽,仍有味道留下。随即,便又迷迷糊糊坠入梦中。
第二日,珊瑚醒来,惊见窗口大开,自然少不了一番惊怪。田甜儿命她不得声张,先把门口抵着的桌子搬开,开门一瞧,只见田七坐在门口打盹,忙叫起来一问,田七只说一夜不见动静,别的也提不出什么来了。田甜儿让他先去休息,随后命珊瑚外出打探,哪知珊瑚出门未久即匆匆跑了回来,满面惊慌,言道一出门就听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说是昨夜曾府上出了灭门惨案,合家大小,连同一应丫鬟、仆妇、小厮等,竟无一幸免。更夫半夜打更到了曾府门前,见府门洞开,觉得奇怪,仗着胆子进去查看,才知出了命案,惊得跌跌撞撞跑去报了官,现下曾家的宅院已经被官兵围住,不许等闲人出入,只是听说曾家遭了洗劫,不知多少财物被盗,更不知当中有没有那枚千年冰蟾。
田甜儿心里发紧,心知这恐怕定与昨夜那位姑娘所说有关,只是自己心里明白怎么回事,这话却绝不能说出来,唯有暗暗苦涩历经辛苦都到了这一步,眼见得救命冰蟾就能入手,却被横插了一杠,看来难道真是老天爷要绝了田家?心里一片空茫,落不到一个实处,只觉得许久以来支撑的一点信念竟已落空,心也不知着落在了何等地方。只是,只是……身边还有珊瑚和田七在,而且死即死矣,也不是没做好这个打算,与其徒然可惜功亏一篑,倒真不如珍惜余下的这一年生命,才算得上无妄。心念至此,她反倒是安定下来,吩咐珊瑚收拾行装,又让田七到楼下结账。
珊瑚本为小姐忧心,然则见此情形,心知留下也大用,不如尽早返乡。因此推着田七出门。不多时行装打好,房钱、饭前也已结清,她让田七拿着包袱,自己搀了小姐,下楼上车,主仆三人更不耽搁,直接出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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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秋冬
H:南宋無門慧開禪師的一首詩「好時節」: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春夏秋冬四季,在我們平常人心中是無感的,除了農人的「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時,故五穀不絕,而百姓有餘食也。」我們只知道寒冷冬天過後,春天覺得暖和,百花也開了。夏天來熱呼乎,秋天有點涼,落葉也多了。冬天來了又冷。其他無言。詩人作家寫四季,詩情畫意隨筆來,美美的意境詠嘆,無聊就念念解心煩。20240420W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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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期間,今天就介紹南宋無門慧開禪師的一首詩,它告訴我們甚麼是「好時節」: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春花秋月,夏風冬雪,一年四季都可以是好時節,但最讓你能夠感到好時節的,不是外在的春夏秋冬,而是「若無閒事在心頭」,也就是說,心中沒有掛慮,沒有恐懼,那麼任何時候都是好時節。2021年3月1日
荀子王制:
聖主1之制也:草木榮華滋碩之時,則斧斤不入山林,不夭其生,不絕其長也。黿鼉魚鱉鰍鱣孕別之時,罔罟毒藥不入澤,不夭其生,不絕其長也。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時,故五穀不絕,而百姓有餘食也。汙池淵沼川澤,謹其時禁,故魚鱉優多,而百姓有餘用也。斬伐養長不失其時,故山林不童,而百姓有餘材也。
春
作者:朱自清
1933年7月
姊妹計劃: 數據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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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望着,盼望着,東風來了,春天的腳步近了。
一切都像剛睡醒的樣子,欣欣然張開了眼。山朗潤起來了,水長起來了,太陽的臉紅起來了。
小草偷偷地從土裏鑽出來,嫩嫩的,綠綠的。園子裏,田野裏,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滿是的。坐着,躺着,打兩個滾,踢幾腳球,賽幾䠀跑,捉幾回迷藏。風輕悄悄的,草軟綿綿的。
桃樹、杏樹、梨樹,你不讓我,我不讓你,都開滿了花趕䠀兒。紅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花裏帶着甜味;閉了眼,樹上髣髴已經滿是桃兒、杏兒、梨兒!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鬧着,大小的蝴蝶飛來飛去。野花遍地是:雜樣兒,有名字的,沒名字的,散在草叢裏,像眼睛,像星星,還眨呀眨的。
「吹面不寒楊柳風」,不錯的,像母親的手撫摸着你。風裏帶來些新翻的泥土的氣息,混着青草味,還有各種花的香,都在微微潤溼的空氣裏醞釀。鳥兒將窠巢安在繁花嫩葉當中,高興起來了,呼朋引伴地賣弄清脆的喉嚨,唱出宛轉的曲子,與輕風流水應和着。牛背上牧童的短笛,這時候也成天在嘹亮地響。
雨是最尋常的,一下就是三兩天。可別惱。看,像牛毛,像花針,像細絲,密密地斜織着,人家屋頂上全籠着一層薄煙。樹葉子卻綠得發亮,小草也青得逼你的眼。傍晚時候,上燈了,一點點黃暈的光,烘托出一片安靜而和平的夜。鄉下去,小路上,石橋邊,撐起傘慢慢走着的人;還有地裏工作的農夫,披着蓑戴着笠的。他們的草屋,稀稀疏疏的在雨裏靜默着。
天上風箏漸漸多了,地上孩子也多了。城裏鄉下,家家戶戶,老老小小,他們也趕䠀兒似的,一個個都出來了。舒活舒活筋骨,抖擻抖擻精神,各做各的一份兒事去。「一年之計在於春」,剛起頭兒,有的是工夫,有的是希望。
春天像剛落地的娃娃,從頭到腳都是新的,它生長着。
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着,走着。
春天像健壯的青年,有鐵一般的胳膊和腰腳,他領着我們上前去。
說夢
作者:朱自清
1925年10月
姊妹计划: 数据项
偽《列子》里有一段夢話,說得甚好:
“周之尹氏大治產,其下趣役者,侵晨昏而不息。有老役夫筋力竭矣,而使之彌勤。晝則呻呼而即事,夜則昏憊而熟寐。精神荒散,昔昔夢為國君:居人民之上,總一國之事;游燕宮觀,恣意所欲,其樂無比。覺則复役人。……尹氏心營世事,慮鐘家業,心形俱疲,夜亦昏憊而寐。昔昔夢為人仆:趨走作役,無不為也; 數罵杖撻,無不至也。眠中啽囈呻呼,徹旦息焉。……”
此文原意是要說出“苦逸之复,數之常也;若欲覺夢兼之,豈可得邪?”這其間大有玄味,我是領略不著的;我只是斷章取義地賞識這件故事的自身,所以才老遠地引了來。我只覺得夢不是一件坏東西。即真如這件故事所說,也還是很有意思的。因為人生有限,我們若能夜夜有這樣清楚的夢,則過了一日,足抵兩日,過了五十歲,足抵一百歲;如此便宜的事,真是落得的。至于夢中的“苦樂”,則照我素人的見解,畢竟是“夢中的”苦樂,不必斤斤計較的。若必欲斤斤計較,我要大膽地說一句:他和那些在牆上貼紅紙條儿,寫著“夜夢不祥,書破大吉”的,同樣地不懂得夢!
但庄子說道,“至人無夢。”偽《列子》里也說道,“古之真人,其覺自忘,其寢不夢。”——張湛注曰,“真人無往不忘,乃當不眠,何夢之有?”可知我們這几位先哲不甚以做夢為然,至少也總以為夢是不大高明的東西。但孔子就与他們不同,他深以“不复夢見周公”為憾;他自然是愛做夢的,至少也是不反對做夢的。——殆所謂時乎做夢則做夢者歟?我覺得“至人”,“真人”,畢竟沒有我們的份儿,我們大可不必妄想;只看“乃當不眠”一個條件,你我能做到么?唉,你若主張或實行“八小時睡眠”,就別想做“至人”,“真人”了!但是,也不用擔心,還有為我們掮木梢的:我們知道,愚人也無夢!他們是一枕黑甜,哼呵到曉,一些儿夢的影子也找不著的!我們徼幸還會做几個夢,雖因此失了“至人”,“真人”的資格,卻也因此而得免于愚人,未嘗不是運气。至于“至人”,“真人”之無夢和愚人之無夢,究竟有何分別?卻是一個難題。我想偷懶,還是摭拾上文說過的話來答吧:“真人……乃當不眠,……”而愚人是“一枕黑甜,哼呵到曉”的!再加一句,此即孔子所謂“上智与下愚不移”也。說到孔子,孔子不反對做夢,難道也做不了“至人”,“真人”?我說,“唯唯,否否!”孔子是“圣人”,自有他的特殊的地位,用不著再來爭“至人”,“真人”的名號了。但得知道,做夢而能夢周公,才能成其所以為圣人;我們也還是夠不上格儿的。
我們終于只能做第二流人物。但這中間也還有個高低。高的如我的朋友P君:他夢見花,夢見詩,夢見綺麗的衣裳,……真可算得有夢皆甜了。低的如我:我在江南時,本忝在愚人之列,照例是漆黑一團地睡到天光;不過得聲明,哼呵是沒有的。北來以后,不知怎樣,陡然聰明起來,夜夜有夢,而且不一其夢。但我究竟是新升格的,夢盡管做,卻做不著一個清清楚楚的夢!成夜地亂夢顛倒,醒來不知所云,恍然若失。最難堪的是每早將醒未醒之際,殘夢依人,膩膩不去;忽然雙眼一睜,如墜深谷,万象寂然——只有一角日光在牆上痴痴地等著!我此時決不起來,必凝神細想,欲追回夢中滋味于万一;但照例是想不出,只惘惘然茫茫然似乎怀念著些什么而已。雖然如此,有一點是知道的:夢中的天地是自由的,任你徜徉,任你翱翔;一睜眼卻就給密密的麻繩綁上了,就大大地不同了!我現在确乎有些精神恍惚,這里所寫的就夠教你知道。但我不因此詛咒夢;我只怪我做夢的藝術不佳,做不著清楚的夢。若做著清楚的夢,若夜夜做著清楚的夢,我想精神恍惚也無妨的。照現在這樣一大串儿糊里糊涂的夢,直是要將這個“我”化成漆黑一團,卻有些儿不便。是的,我得學些本事,今夜做他几個好好的夢。我是徹頭徹尾贊美夢的,因為我是素人,而且將永遠是素人。
(原載1925年10月《清華周刊》第24卷第8號)
揚州的夏日
揚州從隋煬帝以來,是詩人文士所稱道的地方;稱道的多了,稱道得久了,一般人便也隨聲附和起來。直到現在,你若向人提起揚州這個名字,他會點頭或搖頭說:“好地方!好地方!”特別是沒去過揚州而念過些唐詩的人,在他心里,揚州真像蜃樓海市一般美麗;他若念過《揚州畫舫錄》一類書,那更了不得了。但在一個久住揚州像我的人,他卻沒有那么多美麗的幻想,他的憎惡也許掩住了他的愛好;他也許离開了三四年并不去想它。若是想呢,——你說他想什么?女人;不錯,這似乎也有名,但怕不是現在的女人吧?——他也只會想著揚州的夏日,雖然与女人仍然不無關系的。
北方和南方一個大不同,在我看,就是北方無水而南方有。誠然,北方今年大雨,永定河,大清河甚至決了堤防,但這并不能算是有水;北平的三海和頤和園雖然有點儿水,但太平衍了,一覽而盡,船又那么笨頭笨腦的。有水的仍然是南方。揚州的夏日,好處大半便在水上——有人稱為“瘦西湖”,這個名字真是太“瘦”了,假西湖之名以行,“雅得這樣俗”,老實說,我是不喜歡的。下船的地方便是護城河,曼衍開去,曲曲折折,直到平山堂,——這是你們熟悉的名字——有七八里河道,還有許多杈杈椏椏的支流。這條河其實也沒有頂大的好處,只是曲折而有些幽靜,和別處不同。
沿河最著名的風景是小金山,法海寺,五亭橋;最遠的便是平山堂了。金山你們是知道的,小金山卻在水中央。在那里望水最好,看月自然也不錯——可是我還不曾有過那樣福气。“下河”的人十之九是到這儿的,人不免太多些。法海寺有一個塔,和北海的一樣,据說是乾隆皇帝下江南,鹽商們連夜督促匠人造成的。法海寺著名的自然是這個塔;但還有一樁,你們猜不著,是紅燒豬頭。夏天吃紅燒豬頭,在理論上也許不甚相宜;可是在實際上,揮汗吃著,倒也不坏的。五亭橋如名字所示,是五個亭子的橋。橋是拱形,中一亭最高,兩邊四亭,參差相稱;最宜遠看,或看影子,也好。橋洞頗多,乘小船穿來穿去,另有風味。平山堂在蜀岡上。登堂可見江南諸山淡淡的輪廓;“山色有無中”一句話,我看是恰到好處,并不算錯。這里游人較少,閒坐在堂上,可以永日。沿路光景,也以閒寂胜。從天宁門或北門下船。蜿蜒的城牆,在水里倒映著蒼黝的影子,小船悠然地撐過去,岸上的喧扰像沒有似的。
船有三种:大船專供宴游之用,可以挾妓或打牌。小時候常跟了父親去,在船里听著謀得利洋行的唱片。現在這樣乘船的大概少了吧?其次是“小划子”,真像一瓣西瓜,由一個男人或女人用竹篙撐著。乘的人多了,便可雇兩只,前后用小凳子跨著:這也可算得“方舟”了。后來又有一种“洋划”,比大船小,比“小划子”大,上支布篷,可以遮日遮雨。“洋划”漸漸地多,大船漸漸地少,然而“小划子”總是有人要的。這不獨因為价錢最賤,也因為它的伶俐。一個人坐在船中,讓一個人站在船尾上用竹篙一下一下地撐著,簡直是一首唐詩,或一幅山水畫。而有些好事的少年,愿意自己撐船,也非“小划子”不行。“小划子”雖然便宜,卻也有些分別。譬如說,你們也可想到的,女人撐船總要貴些;姑娘撐的自然更要貴囉。這些撐船的女子,便是有人說過的“瘦西湖上的船娘”。船娘們的故事大概不少,但我不很知道。据說以亂頭粗服,風趣天然為胜;中年而有風趣,也仍然算好。可是起初原是逢場作戲,或尚不傷廉惠;以后居然有了价格,便覺意味索然了。
北門外一帶,叫做下街,“茶館”最多,往往一面臨河。船行過時,茶客与乘客可以隨便招呼說話。船上人若高興時,也可以向茶館中要一壺茶,或一兩种“小籠點心”,在河中喝著,吃著,談著。回來時再將茶壺和所謂小籠,連价款一并交給茶館中人。撐船的都与茶館相熟,他們不怕你白吃。揚州的小籠點心實在不錯:我离開揚州,也走過七八處大大小小的地方,還沒有吃過那樣好的點心;這其實是值得惦記的。茶館的地方大致總好,名字也頗有好的。如香影廊,綠楊村,紅葉山庄,都是到現在還記得的。綠楊村的幌子,挂在綠楊樹上,隨風飄展,使人想起“綠楊城郭是揚州”的名句。里面還有小池,叢竹,茅亭,景物最幽。這一帶的茶館布置都歷落有致,迥非上海,北平方方正正的茶樓可比。
“下河”總是下午。傍晚回來,在暮靄朦朧中上了岸,將大褂折好搭在腕上,一手微微搖著扇子;這樣進了北門或天宁門走回家中。這時候可以念“又得浮生半日閒”那一句詩了。
(原載1929年12月11日《白華旬刊》第4期)
夏日田間即景(近沙士頓)
作者:徐志摩 1922年寫於1922年2月,原載於1922年3月14日《時事新報·學燈》,並未錄入徐志摩在世時出版的4本詩集中。
版本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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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林青青,
南風薰薰,
幻成奇峰瑤島,
一天的黃雲白雲,
那邊麥浪中間,
有農婦笑語殷殷。
笑語殷殷——
問後園豌豆肥否,
問楊梅可有鳥來偷;
好幾天不下雨了,
玫瑰花還未曾紅透;
梅夫人今天進城去,
且看她有新聞無有。
笑語殷殷——
「我們家的如今好了,
已經照常上工去,
不再整天的無聊,
不再逞酒使氣,
回家來有說有笑,
疼他兒女——愛他妻;
呀!真巧!你看那邊,
蓬著頭,走來的,笑嘻嘻,
可不是他,(哈哈!)滿身是泥!」
南風熏熏,
草木青青,
滿地和暖的陽光,
滿天的白雲黃雲,
那邊麥浪中間,
有農夫農婦,笑語殷殷。
想飛
作者:徐志摩 1925年收錄於散文集《自剖》
姊妹计划: 数据项
假如這時候窗子外有雪──街上,城牆上,屋脊上,都是雪,胡同口一家屋簷下偎著一個戴黑帽兒的巡警,半攏著睡眼,看棉團似的雪花在半空中跳著玩……假如這夜是一個深極了的啊,不是壁上掛鐘的時針指示給我們看的深夜,這深就比是一個山洞的深,一個往下鑽螺旋形的山洞的深…… 假如我能有這樣一個深夜,它那無底的陰森捻起我遍體的毫管;再能有窗子外不住往下篩的雪,篩淡了遠近間揚動的市謠;篩泯了在泥道上掙扎的車輪;篩滅了 腦殼中不妥協的潛流……
我要那深,我要那靜。那在樹蔭濃密處躲著的夜鷹,輕易不敢在天光還在照亮時出來睜眼。思想,它也得等。
青天裡有一點子黑的。正衝著太陽耀眼,望不真,你把手遮著眼、對著那兩株樹縫裡瞧,黑的,有排子來大,不,有桃子來大──嘿,又移著往西了!
我們吃了中飯出來到海邊去。(這是英國康槐爾極南的一角,三面是大西洋)。勖麗麗的叫聲從我們的腳底下勻勻的往上顫,齊著腰,到了肩高,過了頭頂,高入了雲,高出了雲。
啊!你能不能把一種急震的樂音想像成一陣光明的細雨,從藍天裡衝著這平鋪著青綠的地面不住的下?不,那雨點都是跳舞的小腳,安��兒的。雲雀們也吃過了飯,離開了它們卑微的地巢飛往高處做工去。上帝給它們的工作,替上帝做的工作。瞧著,這兒一隻,那邊又起了兩!一起就衝著天頂飛,小翅膀活動的多快活,圓圓的,不躊躇的飛,──它們就認識青天。一起就開口唱,小嗓子活動的多快活,一顆顆小精圓珠子直往外唾,亮亮的唾,脆脆的唾,──它們讚美的是青天。瞧著,這飛得多高,有豆子大,有芝麻大,黑刺刺的一屑,直頂著無底的天頂細細的搖,──這全看不見了,影子都沒了!但這光明的細雨還是不住的下著……
飛。「其翼若垂天之雲……背負蒼天,而莫之夭閼者;」那不容易見著。我們鎮上東關廂外有一座黃泥山,山頂上有一座七層的塔,塔尖頂著天。塔院裡常常打鐘,鐘聲響動時,那在太陽西曬的時候多,一枝艷艷的大紅花貼在西山的鬢邊回照著塔山上的雲彩,──鐘聲響動時,繞著塔頂尖,摩著塔頂天,穿著塔頂雲,有一隻兩隻,有時三隻四隻有時五隻六隻蜷著爪往地面瞧的「餓老鷹」,撐開了它們灰蒼蒼的大翅膀沒掛戀似的在盤旋,在半空中浮著,在晚風中泅著,彷彿是按著塔院鐘的波蕩來練習圓舞似的。那是我做孩子時的「大鵬」?
有時好天抬頭不見一瓣雲的時候聽著貌憂憂的叫聲,我們就知道那是寶塔上的餓老鷹尋食吃來了,這一想像半天裡禿頂圓睛的英雄,我們背上的小翅膀骨上就彷彿豁出了一銼銼鐵刷似的羽毛,搖起來呼呼聲的,只一擺就衝出了書房門,鑽入了玳瑁鑲邊的白雲裡玩兒去,誰耐煩站在先生書桌前晃著身子背早上上的多難背的書!
啊!飛!不是那在樹枝上矮矮的跳著麻雀兒的飛;不是那湊天黑從堂匾後背衝出來趕蚊子吃的蝙蝠的飛;也不是那軟尾巴軟嗓於做集在堂簷上的燕子的飛。要飛就得滿天飛,風攔不住雲擋不住的飛,一翅膀就跳過一座山頭,影子下來遮得陰二+畝稻田的飛,要天晚飛倦了就來繞著那塔頂尖順著風向打圓圈做夢……聽說餓老鷹會抓小雞!
飛。人們原來都是會飛的。天使們有翅膀,會飛,我們初來時也有翅膀,會飛。我們最初來就是飛了來的,有的做完了事還是飛了去,他們是可羨慕的。但大多數人是忘了飛的,有的翅膀上掉毛不長再也飛不起來,有的翅膀叫膠水給膠住了,融拉不開,有的羽毛叫人給修短了像鴿子似的只會在地上跳,有的拿背上一對翅膀上當鋪去典錢使過了期再也贖不回……真的,我們一過了做孩子的日子就掉了飛的本領。
但沒了翅膀或是翅膀壞了不能用是一件可怕的事。因為你再也飛不回去,你蹲在地上呆望著飛不上去的天,看旁人有福氣的一程一程的在青雲裡逍遙,那多可憐。而且翅膀又不比是你腳上的鞋,穿爛了可以再問媽要一雙去,翅膀可不成,折了一根毛就是一根,沒法給補的。還有,單顧著你翅膀也還不定規到時候能飛,你這身子要是不謹慎養太肥了,翅膀力量小也再也拖不起,也是一樣難不是?
一對小翅膀馱不起一個胖肚子,那情形多可笑!到時候你聽人家高聲的招呼說,朋友,回去罷,趁這天還有紫色的光,你聽他們的翅膀在半空中沙沙的搖響,朵朵的春雲跳過來擁著他們的肩背,望著最光明的來處翩翩的,冉冉的,輕煙似的化出了你的視域,像雲雀似的只留下一瀉光明的驟雨──「 Thou art unseen,ut yet I hear the shrill delight.」──那你,獨自在泥塗裡淹著,夠多難受,夠多懊惱,夠多寒傖!趁早留神你的翅膀,朋友。
是人沒有不想飛的。老是在這地面上爬著夠多厭煩,不說別的。飛出這圈子,飛出這圈子!到雲端裡去,到雲端裡去!那個心裡不成天千百遍的這麼想?飛上天空去浮著,看地球這彈丸在太空裡滾著,從陸地看到海、從海再看回陸地。凌空去看一個明白──這本是做人的趣味,做人的權威,做人的交代。這皮囊要是太重挪不動,就擲了它,可能的話,飛出這圈子,飛出這圈子!
人類初發明用石器的時候,已經想長翅膀,想飛,原人洞壁上畫的四不像,它的背上掮著翅膀;拿著弓箭趕野獸的,他那肩背上也給安了翅膀。小愛神是有一對粉嫩的肉翅的。挨開拉斯(Icarus)是人類飛行史裡第一個英雄,第一次犧牲。安琪兒(那是理想化的人)第一個標記是幫助他們飛行的翅膀。那也有沿革──你看西洋書上的表現。最初像一對小精緻的令旗,蝴蝶似的粘在安琪兒們的背上,像真的,不靈動的。漸漸的翅膀長大了,地位安準了,毛羽豐滿了。畫圖上的天使們長上了真的可能的翅膀。人類初次實現了翅膀的觀念,徹悟了飛行的意義。挨開拉斯閃不死的靈魂,回來投生又投生。
人類最大的使命,是製造翅膀;最大的成功是飛!理想的極度,想像的止境,從人到神!詩是翅膀上出世的;哲理是在空中盤旋的。飛:超脫一切,籠蓋一切,掃蕩一切,吞吐一切。你上那邊山峰頂上試去,要是度不到這邊山峰上,你就得這萬丈的深淵裡去找你的葬身地!
[這人形的鳥會有一天試他第一次的飛行給這世界驚駭,使所有的著作讚美,給他所從來的棲息處永久的光榮]啊!達文西!
但是飛?自從挨開拉斯以來,人類的工作是製造翅膀,還是束縛翅膀?這翅膀,承上了文明的重量,還能飛嗎?都是飛了來的,還都能飛了回去嗎?鉗住了,烙住了,壓住了,──這人形的鳥會有試他第一次飛行的一天嗎?……
同時天上那一點子黑的已經迫近在我的頭頂,形成了一架鳥形的機器,忽的機沿一側,一球光直往下注,硼的一聲炸響,──炸碎了我在飛行中的幻想,青天裡平添了幾堆破碎的浮雲。
(一九二五年十月六月)
故都的秋(郁達夫)
秋天,無論在什么地方的秋天,總是好的;可是啊,北國的秋,卻特別地來得清,來得靜,來得悲涼。我的不遠千里,要從杭州赶上青島,更要從青島赶上北平來的理由,也不過想飽嘗一嘗這“秋”,這故都的秋味。
江南,秋當然也是有的;但草木雕得慢,空气來得潤,天的顏色顯得淡,并且又時常多雨而少風;一個人夾在蘇州上海杭州,或廈門香港廣州的市民中間,渾渾沌沌地過去,只能感到一點點清涼,秋的味,秋的色,秋的意境与姿態,總看不飽,嘗不透,賞玩不到十足。秋并不是名花,也并不是美酒,那一种半開,半醉的狀態,在領略秋的過程上,是不合适的。
不逢北國之秋,已將近十余年了。在南方每年到了秋天,總要想起陶然亭的蘆花,釣魚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鐘聲。在北平即使不出門去罷,就是在皇城人海之中,租人家一椽破屋來住著,早晨起來,泡一碗濃茶、向院子一坐,你也能看得到很高很高的碧綠的天色,听得到青天下馴鴿的飛聲。從槐樹葉底,朝東細數著一絲一絲漏下��的日光,或在破壁腰中,靜對著象喇叭似的牽牛花(朝榮)的藍朵,自然而然地也能夠感覺到十分的秋意。說到了牽牛花,我以為以藍色或白色者為佳,紫黑色次之,淡紅色最下。最好,還要在牽牛花底,教長著几根疏疏落落的尖細且長的秋草,使作陪襯。
北國的槐樹,也是一种能使人聯想起秋來的點綴。象花而又不是花的那一种落蕊,早晨起來,會舖得滿地。腳踏上去,聲音也沒有,气味也沒有,只能感出一點點极微細极柔軟的触覺。掃街的在樹影下一陣掃后,灰土上留下來的一條條掃帚的絲紋,看起來既覺得細膩,又覺得清閒,潛意識下并且還覺得有點儿落寞,古人所說的梧桐一葉而天下知秋的遙想,大約也就在這些深沈的地方。
秋蟬的衰弱的殘聲,更是北國的特產;因為北平處處全長著樹,屋子又低,所以無論在什么地方,都听得見它們的啼唱。在南方是非要上郊外或山上去才听得到的。這秋蟬的嘶叫,在北平可和蟋蟀耗子一樣,簡直象是家家戶戶都養在家里的家虫。
還有秋雨哩,北方的秋雨,也似乎比南方的下得奇,下得有味,下得更象樣。
在灰沈沈的天底下,忽而來一陣涼風,便息列索落地下起雨來了。一層雨過,云漸漸地卷向了西去,天又青了,太陽又露出臉來了;著著很厚的青布單衣或夾襖曲都市閒人,咬著煙管,在雨后的斜橋影里,上橋頭樹底下去一立,遇見熟人,便會用了緩慢悠閒的聲調,微歎著互答著的說:
“唉,天可真涼了─—”(這了字念得很高,拖得很長。)
“可不是么?一層秋雨一層涼了!”
北方人念陣字,總老象是層字,平平仄仄起來,這念錯的歧韻,倒來得正好。
北方的果樹,到秋來,也是一种奇景。第一是棗子樹;屋角,牆頭,茅房邊上,灶房門口,它都會一株株地長大起來。象橄欖又象鴿蛋似的這棗子顆儿,在小橢圓形的細葉中間,顯出淡綠微黃的顏色的時候,正是秋的全盛時期;等棗樹葉落,棗子紅完,西北風就要起來了,北方便是塵沙灰土的世界,只有這棗子、柿子、葡萄,成熟到八九分的七八月之交,是北國的清秋的佳日,是一年之中最好也沒有的GoldenDays。
有些批評家說,中國的文人學士,尤其是詩人,都帶著很濃厚的頹廢色彩,所以中國的詩文里,頌贊秋的文字特別的多。但外國的詩人,又何嘗不然?我雖則外國詩文念得不多,也不想開出賬來,做一篇秋的詩歌散文鈔,但你若去一翻英德法意等詩人的集子,或各國的詩文的An-thology來,總能夠看到許多關于秋的歌頌与悲啼。各著名的大詩人的長篇田園詩或四季詩里,也總以關于秋的部分。寫得最出色而最有味。足見有感覺的動物,有情趣的人類,對于秋,總是一樣的能特別引起深沈,幽遠,嚴厲,蕭索的感触來的。不單是詩人,就是被關閉在牢獄里的囚犯,到了秋天,我想也一定會感到一种不能自己的深情;秋之于人,何嘗有國別,更何嘗有人种階級的區別呢?不過在中國,文字里有一個“秋士”的成語,讀本里又有著很普遍的歐陽子的《秋聲》与蘇東坡的《赤壁賦》等,就覺得中國的文人,与秋的關系特別深了。可是這秋的深味,尤其是中國的秋的深味,非要在北方,才感受得到底。
南國之秋,當然是也有它的特异的地方的,比如廿四橋的明月,錢塘江的秋潮,普陀山的涼霧,荔枝灣的殘荷等等,可是色彩不濃,回味不永。比起北國的秋來,正象是黃酒之与白干,稀飯之与饃饃,鱸魚之与大蟹,黃犬之与駱駝。
秋天,這北國的秋天,若留得住的話,我愿把壽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換得一個三分之一的零頭。
一九三四年八月,在北平
冬天(朱自清)
說起冬天,忽然想到豆腐。是一“小洋鍋”(鋁鍋)白煮豆腐,熱騰騰的。水滾著,像好些魚眼睛,一小塊一小塊豆腐養在里面,嫩而滑,仿佛反穿的白狐大衣。鍋在“洋爐子”(煤油不打气爐)上,和爐子都熏得烏黑烏黑,越顯出豆腐的白。這是晚上,屋子老了,雖點著“洋燈”,也還是陰暗。圍著桌子坐的是父親跟我們哥儿三個。“洋爐子”太高了,父親得常常站起來,微微地仰著臉,覷著眼睛,從氤氳的熱气里伸進筷子,夾起豆腐,一一地放在我們的醬油碟里。我們有時也自己動手,但爐子實在太高了,總還是坐享其成的多。這并不是吃飯,只是玩儿。父親說晚上冷,吃了大家暖和些。我們都喜歡這种白水豆腐;一上桌就眼巴巴望著那鍋,等著那熱气,等著熱气里從父親筷子上掉下來的豆腐。
又是冬天,記得是陰歷十一月十六晚上,跟S君P君在西湖里坐小划子。S君剛到杭州教書,事先來信說:“我們要游西湖,不管它是冬天。”那晚月色真好,現在想起來還像照在身上。本來前一晚是“月當頭”;也許十一月的月亮真有些特別吧。那時九點多了,湖上似乎只有我們一只划子。有點風,月光照著軟軟的水波;當間那一溜儿反光,像新砑的銀子。湖上的山只剩了淡淡的影子。山下偶爾有一兩星燈火。S君口占兩句詩道:“數星燈火認漁村,淡墨輕描遠黛痕。”我們都不大說話,只有均勻的槳聲。我漸漸地快睡著了。P君“喂”了一下,才抬起眼皮,看見他在微笑。船夫問要不要上淨寺去;是阿彌陀佛生日,那邊蠻熱鬧的。到了寺里,殿上燈燭輝煌,滿是佛婆念佛的聲音,好像醒了一場夢。這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S君還常常通著信,P君听說轉變了好几次,前年是在一個特稅局里收特稅了,以后便沒有消息。
在台州過了一個冬天,一家四口子。台州是個山城,可以說在一個大谷里。只有一條二里長的大街。別的路上白天簡直不大見人;晚上一片漆黑。偶爾人家窗戶里透出一點燈光,還有走路的拿著的火把;但那是少极了。我們住在山腳下。有的是山上松林里的風聲,跟天上一只兩只的鳥影。夏末到那里,春初便走,卻好像老在過著冬天似的;可是即便真冬天也并不冷。我們住在樓上,書房臨著大路;路上有人說話,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見。但因為走路的人太少了,間或有點說話的聲音,听起來還只當遠風送來的,想不到就在窗外。我們是外路人,除上學校去之外,常只在家里坐著。妻也慣了那寂寞,只和我們爺儿們守著。外邊雖老是冬天,家里卻老是春天。有一回我上街去,回來的時候,樓下廚房的大方窗開著,并排地挨著她們母子三個;三張臉都帶著天真微笑地向著我。似乎台州空空的,只有我們四人;天地空空的,也只有我們四人。那時是民國十年,妻剛從家里出來,滿自在。現在她死了快四年了,我卻還老記著她那微笑的影子。
無論怎么冷,大風大雪,想到這些,我心上總是溫暖的。
(原載1933年12月1日《中學生》第40號)
白馬湖之冬
夏丏尊
在我過去四十餘年的生涯中,冬的情味嘗得最深刻的,要算十年前初移居白馬湖的時候了。十年以來,白馬湖已成了一個小村落。當我移居的時候,還是一片荒野,春暉中學的新建築巍然矗立於湖的那一面,湖的這一面的山腳下是小小的幾間新平屋,住著我和劉君心如兩家。此外兩、三里內沒有人煙。一家人於陰曆十一月下旬從熱鬧的杭州移居於這荒涼的山野,宛如投身於極帶中。
那裡的風差不多日日有的,呼呼作響,好像虎吼。屋宇雖係新建,構造卻極粗率,風從門窗隙縫中來,分外尖削。把門縫窗隙厚厚地用紙糊了,椽縫中卻仍有透入。風颳得厲害的時候,天未夜就把大門關上,全家吃畢夜飯即睡入被窩裡,靜聽寒風的怒號,湖水的洴湃。靠山的小後軒,算是我的書齋,在全屋子中是風最少的一間,我常把頭上的羅宋帽拉得低低地在油燈下工作至深夜,松濤如吼,霜月當窗,饑鼠吱吱在承塵上奔竄。我於這種時候,深感到蕭瑟的詩趣,常獨自撥劃著爐火,不肯就睡,把自己擬諸山水畫中的人物,作種種幽邈的遐想。
現在白馬湖到處都是樹木了,當時尚一株樹都未種,月亮與太陽卻是整個兒的,從山上起直要照到山下為止。在太陽好的時候,祇要不颳風,那真和暖得不像冬天。一家人都坐在庭間曝日,甚至於喫午飯也在屋外,像夏天的晚飯一樣。日光曬到那裡,就把椅凳移到那裡。忽然寒風來了,祇好逃難似地各自帶了椅凳逃入室中,急急把門關上。在平常的日子,風來大概在下午快要傍晚的時候,半夜即息。至於大風寒,那是整日夜狂吼,要二、三日才止的。最嚴寒的幾天,泥地看去慘白如水門汀,山色凍得發紫而黯,湖波泛著深藍色。
下雪原是我所不憎厭的。下雪的日子,室內分外明亮,晚上差不多不用燃燈。遠山積雪,足供半個月的觀看,舉頭即可從窗中望見。可是究竟是南方,每冬下雪不過一、二次,我在那裡所日常領略的冬的情味,幾乎都從風來。白馬湖的所以多風,可以說是有著地理上的原因的,那裡環湖原都是山,而北首卻有一個半里闊的空隙,好似故意張了袋口歡迎風來的樣子。白馬湖的山水,和普通的風景地相差不遠;唯有風卻與別的地方不同。風的多和大,凡是到過那裡的人都知道的。風在冬季的感覺中,自古占著重要的因素,而白馬湖的風尤其特別。
現在,一家僦居上海多日了,偶然於夜深人靜聽到風聲的時候,大家就要提起白馬湖來,說「白馬湖不知今夜又颳得怎樣厲害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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