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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neyzhai · 5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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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sauke0509 · 4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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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度 2
爱沙尼亚和罗马尼亚的打岔并没有干扰摩尔多瓦,摩尔多瓦坐在沙发上,一手攥着从头上滑落下来的、和罗马尼亚相同款式的缀着缎带的小圆帽,一手环着自己的双膝,微偏着头眼神失焦得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还有俄罗斯做的汤……”他呢喃道,“独居后我用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改掉回家直奔餐厅的习惯。”他没转头看其他人,睁大眼直直盯着壁炉内缠在木柴上跃动的火焰,虽然罗马尼亚方才取笑了加里宁格勒,可除去诸如塞尔维亚、波兰等这样的斯拉夫国家以外,难道他们中有谁在见到挽起双袖、穿上围裙的俄罗斯后没大吃一惊吗?
在他们同住一栋宅子时,政府的确派来了勤务兵和女佣,但由于俄罗斯认为仅因为工种就让子民工作到深夜纯属剥削,使用换班制又过于浪费人力,与其让这些四肢健全身体健康的姑娘和小伙儿做些家事杂活儿,不如把他们调去能为社会出更多力的岗位上。只是大家在工作到二十点以后、尤其是冬夜里回家后总希望能再吃点儿或喝点儿什么,用食物来抚慰自己疲惫的肉体与精神。这份责任最初落在了立陶宛身上——谁让他在和波兰同居时养成了照顾人的习惯呢——随后联盟内的女性意识体们因刻板印象的原因也会偶尔帮忙。
某次他们回到家后皆面无表情地瘫倒在沙发上,所有人连说话或调动五官的力气都不剩,晚餐时通过食物获得的能量早已被消耗殆尽,使屋内温度维持在众人能只穿着件衬衫的程度的暖气根本无法渗入他们冷且累的躯壳。摩尔多瓦半躺在沙发椅背和扶手的夹角处,脖子扭成个半小时后会导致他的头夹肌与颈夹肌无比酸疼的角度,他想着干脆就这样先睡几个小时、恢复些精力后再回自己卧室去,就看见俄罗斯缓缓扯下围巾,疲惫地叹息一声后微笑着提议说:“我去给大家做点儿汤?”
大部分人毫无反应,或看他们的神色,他们错以为是自己累过头了耳边才出现了句和俄罗斯声音相同的幻听,然而白俄罗斯猛然抬起头带着雀跃和期待应声说:“好!”她顿了顿又说:“我来帮忙。”
即便白俄罗斯使用的是陈述语气,俄罗斯却只是笑着拍了拍白俄罗斯的头,往常无比固执的白俄罗斯不知怎么竟被这个简单的动作安抚下来,她重新放松地垮回沙发上,望着俄罗斯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众人沉默片刻,待塞尔维亚自言自语的感叹因太久没享受过俄罗斯烹饪的菜肴故他已迫不及待后,加里宁格勒才惊叫着从沙发上蹦起来嚷道:“什么,刚才不是我出现了幻觉?!”
尽管不少联盟成员对俄罗斯的厨艺报以谨慎质疑的态度,但也许是他们的怠倦和饥饿导致他们无法给放到自己面前的食物作出客观的评价,所有人都对俄罗斯做的无名的汤——在保加利亚好奇问起这道汤的名字时俄罗斯只是微笑着说这是道特色民族汤,显然他自己也不知这道将各类蔬菜和肉类切碎后同煮一锅的大杂烩该叫什么——赞叹不已,这样的反馈似乎让俄罗斯受到了鼓舞,自此后俄罗斯就以一个不频繁但也不算少见的频率用自己做的食物像投喂流浪动物那般投喂众人。
他们住在一起的时间越长,越是能透过过去由外交或时事传闻所营造出的表象接触到各自真实的性格,例如曾经的军事国加里宁格勒其实非常擅长照顾人;此前一直隐藏在俄罗斯身后的乌克兰与白俄罗斯意外的喜欢打斗和战争;罗马尼亚偶尔会表现得极不成熟;俄罗斯能熟练的做好所有被认为专属女人做的家务;至于匈牙利,按照人类的观念来看,她有着性别认知障碍。
这样的经历对意识体们来说尚属首次,过去哪怕如摩尔多瓦、乌克兰和白俄罗斯,就算他们所代表的地区并入了自己兄弟的国家中,他们也都分别居住在自己的领土内,而就目前的形式来看,摩尔多瓦难以分辨这项被人类领导者无视实际情况强迫执行的政策给他们带来的改变究竟是好是坏,他们的确在私人情感层面上变得相互熟知甚至于亲密,可也正因为这份亲密,在苏联解体后、或可以说在解体前几年当戈尔巴乔夫改革并要求他们回到自己的国家时,他们才会感到痛苦。
‘不提别的,’摩尔多瓦想,‘单说回到家中后不再有热汤或点心等着我这点就足以使我悲伤了。’
“我来做吧。”
突兀响起的立陶宛的声音将摩尔多瓦从回忆里拉回现实中,他与其他人一同看向立陶宛,立陶宛终于撤下了被罗马尼亚针对后露出的冷然神色,换上了如常的温和,见众人看着他便补充说:“厨房里还有几罐酸黄瓜,在俄罗斯做酸黄瓜汤时我曾帮过忙,大致知道做法,”他又瞥了眼左横右竖摆放在矮几和沙发四周的空酒瓶,“正巧可以用来下酒以及减轻宿醉。”他说着,不等众人接话就站起身略踉跄的朝厨房走去,在经过罗马尼亚时差点被脚下的酒瓶绊倒摔在罗马尼亚身上,惊得罗马尼亚匆忙坐起身并将手中新开的酒洒出了四分之一,在胸襟上留下一大块湿渍。
立陶宛的身影离开众人视野后,拉脱维亚带着毫不遮掩的担忧问:“立陶宛没问题吗?他似乎喝醉了,会不会不小心弄伤自己,或者——”拉脱维亚还未说完,就听见厨房方向传来金属制品和瓷器的碰撞摔碎声,拉脱维亚张着嘴同另三人面面相觑,半晌才喃喃继续说:“——或者把俄罗斯先生的厨房烧掉?”
“……应该不会?”爱沙尼亚不确定地说,“不提俄罗斯在建造这栋屋子时留下的防火符文,前几年我听芬兰说、而芬兰是听俄罗斯说他给自己的度假屋重新涂了层最新的阻燃涂料,据我所知,俄罗斯拥有的全木制房屋只有这一座,所以……”他沉默片刻,取下眼镜用袖口擦拭镜片上不存在的水雾,“无论如何,就算厨房、乃至于整栋屋子都烧了起来,立陶宛也一定会赶在俄罗斯来这儿前想尽办法将其复原的。”
罗马尼亚和摩尔多瓦对视一眼,“之前就隐约有传闻,”罗马尼亚抽了些纸巾垫在上衣被酒浸湿的区域下方,“你们波罗的海最近关系是不是不怎么好?”
爱沙尼亚的否定回答被拉脱维亚的接话声盖过,拉脱维亚脱口而出道:“的确近几年我们的政府因为能源、对俄态度等问题上有分歧——”在察觉到爱沙尼亚望向自己的目光后,拉脱维亚不自在地调整了一下坐姿,“不过我想这些矛盾只存在于政府之间。”
爱沙尼亚不置可否的将眼镜戴回原处,拉脱维亚用眼角打量他数秒,颇忐忑地站起身一面匆匆向厨房走去一面说:“我去帮立陶宛。”但���幸的是,或许是他酒量不如立陶宛好,或许是他平衡能力比立陶宛差,在经过罗马尼亚时他不但被同一个——也可能不是同一个,但总之就是那堆酒瓶中的一个——酒瓶绊倒了,还脸朝下狠狠摔在了横倒竖歪的瓶堆中,他因疼痛而止不住抽吸着,扶着矮几撑起自己一瘸一拐离开了客厅。
留在壁炉前的三人被寂静笼罩了一会儿,“好吧,”摩尔多瓦把攥在手里的小圆帽放至自己身旁,“看来人类的争端影响了你们之间的私交。”
“不,在这方面,我和拉脱维亚没有矛盾。”爱沙尼亚举起酒瓶灌进一口伏特加,“我和立陶宛也没有矛盾。”他无视嗤笑的罗马尼亚与挑眉的摩尔多瓦说到,他并不认为自己在说谎,毕竟无论用什么样的标准,存在于他和立陶宛之间的东西都不能被称为矛盾,那更像是身为局外人的��单方面在不让立陶宛察觉为前提的条件下悄悄发泄自己的情绪罢了。而这些情绪也无法简单的使用正面或负面一词来分类,若说是嫉妒,他想起立陶宛和俄罗斯之间的关系时心绪太过平稳;若说是羡慕与渴望,他又从未将自己投射到立陶宛身上,幻想同俄罗斯做那些事、有着那些纠葛的人是自己,况且假如他只是希望和伊万发生性关系,那么他的愿望已实现过不止一次;他也并非是什么看见自认为此事不公平不合理便插手干预的旁观者,他只是……爱沙尼亚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想出‘只是’后面该接什么,他察觉到自己对立陶宛不满,也领悟到这份不满和俄罗斯有关,然而复杂又矛盾的情绪们导致他没办法将自己分析得更彻底,故他只能维持这般混乱的状态,偶尔借着醉意在某些绝不会之后把他的言论转述给立陶宛的对象面前说几句委婉隐晦的话,至于对俄罗斯的感官————
爱沙尼亚继续抬手将伏特加灌进嘴里,摩尔多瓦和罗马尼亚似乎暂且也不想说话,客厅里仅有木柴被燃烧的噼啪响着,在爱沙尼亚手中酒瓶里的液体只剩三分之一时,罗马尼亚突然问:“有多少人上过他的床了?”另两人抬眼看向罗马尼亚,他们不需别的暗示也能猜到那个‘他’指的是俄罗斯,罗马尼亚望着天花板不与他们对视,“我是说仅限联盟内,都有谁?”摩尔多瓦和爱沙尼亚沉默着不回答,罗马尼亚便开始自接自话,还比划着右手数数说:“我撞见过的有立陶宛,听见过的有加里宁格勒,至于白俄罗斯——根据她对俄罗斯的那种堪称成瘾的迷恋和执着,我不相信她从未得到过她想要的。我也瞧见过他和塞尔维亚接吻,但不好判断那是因为他和塞尔维亚做过还是他们斯拉夫人的问候传统……对了,还有你,”罗马尼亚侧头盯着爱沙尼亚,“你也上过他的床吧?”他用肯定的语气说出最后的问句。
倘若在这里的是加里宁格勒、匈牙利或中亚那几个前苏联加盟国,又或是近来与俄罗斯关系变得复杂的外高加索三国,以及斯拉夫家族成员中的任意一位听见罗马尼亚这样说,恐怕客厅乃至一楼其它房间都会因为打斗而变得一片狼藉,不过既然听见这话的是爱沙尼亚……摩尔多瓦暗自在心中松了口气,如他所想,爱沙尼亚皱起眉,除此之外就没别的更激烈的反应了,这名戴眼镜的意识体用平静的语气掩盖住藏在深处翻腾的心绪说:“你错了,我可没上过俄罗斯的床。”
罗马尼亚闻言露出满脸不相信的表情,没准儿是因为他心中仍迁怒着俄罗斯,又因俄罗斯而迁怒着所有和俄罗斯有关系的意识体,故那不相信中又莫名带着几丝挑衅,探出嘴唇的那颗尖尖的虎牙也衬得唇线格外嚣张。‘幸好现在在这里的是爱沙尼亚。’摩尔多瓦情不自禁再次庆幸的想,罗马尼亚以为爱沙尼亚在撒一个拙劣的谎,可摩尔多瓦知道爱沙尼亚只是在顺着罗马尼亚的话说,毕竟就他所了解的,爱沙尼亚和俄罗斯的那几次还真没有一次是发生在床上。
“而且我不喜欢俄罗斯。”
在摩尔多瓦以为此话题告一段落时他突然听见爱沙尼亚的声音响起,他转眼去瞅爱沙尼亚,见对方神色平淡却真挚,仿佛自己只是在说一句发自内心的真话。“你又是为何迁怒俄罗斯?”赶在罗马尼亚吐出更多难听之言以前,爱沙尼亚用一个问题堵住罗马尼亚几欲说出口的讥讽。
“因为这几个月我都住在德涅斯特河沿岸。”答话的人却是摩尔多瓦,罗马尼亚撇着嘴哼了一声,他双颊因酒和醉意而染着红,这抹红柔化了藏在他眉梢眼角里的因不满而透出的锋利,使他的埋怨变成了撒娇。摩尔多瓦本想继续说些什么,待罗马尼亚哼哼后侧头看了罗马尼亚一眼,问:“你想回卧室休息了吗?”这话题转得突兀,罗马尼亚的回答也让爱沙尼亚感到莫名其妙,“我没醉,”躺在沙发上的罗马尼亚一面把上衣内的纸巾抽出揉成团扔到矮桌上一面说,“等我喝了汤——”他正说着,就听见两道脚步声伴着股略酸的、混合着肉与谷物的香气逐渐靠近客厅,紧接着拉脱维亚和立陶宛的身影出现在门边,他们一人端着个小锅,另一人拿着碗和五支调羹。
罗马尼亚闭上嘴从仰躺换成了坐姿。
五人分别盛了碗汤无言地喝了起来。摩尔多瓦嚼着被汤汁煮得饱满圆润的珍珠大麦,看着飘在汤面上的油花和隐在汤下或橙红或旧绿的胡萝卜和酸黄瓜丁,又握着调羹把一块牛肉翻到最上面,‘这可不是大致知道做法所能呈现出的水准。’他想着,怀疑立陶宛的话是对自己和俄罗斯借着给众人做吃食的名义享受二人独处时间的无伤大雅的遮掩与借口,他舀起牛肉、洋葱和土豆,混着汤汁一起送入口中,‘尝起来够相似的了——’只是终究还差了点儿味儿。
罗马尼亚喝完了碗里的汤后,一言不发地起身去了厨房,数分钟后他回到客厅,脸上依旧挂着不开心的模样对摩尔多瓦说:“我回卧室了。”他走向楼梯,踏过几阶木梯后似忍耐不住般回头望着摩尔多瓦强调道:“我没醉!”
正埋头喝第二碗汤的拉脱维亚被这响亮且无头无尾的话吓了一跳,他抬头去看罗马尼亚,只看见对方即将消失在楼梯栏杆缝隙间的脚跟,他眨了眨眼,发现波罗的海的另两名成员都看着摩尔多瓦,于是他也朝摩尔多瓦投去疑惑的眼神。
“他就是醉了。”摩尔多瓦耸耸肩,“他醉了才会向我撒娇。”他对爱沙尼亚说。
尽管拉脱维亚知道摩尔多瓦是罗马尼亚的哥哥,可因着两人的外貌和体型,他怎么也无法想象罗马尼亚向摩尔多瓦撒娇的场景。
“你们知道的,罗马尼亚是因我和瓦拉几亚的联盟而诞生,他的出生饱受我们当时的统治者的期待,且由于某种程度上他可谓是吞噬了瓦拉几亚,所以他并不像我们这样得从婴儿之姿逐渐成长,而我们的统治者早就希望拥有一名外表强壮健康的意识体作为自己的政权的代表,所以他不被允许呈现出符合他年龄的状态。”摩尔多瓦又用调羹挑出一粒牛肉放入嘴中,“也许是那样的教导对小孩子来说太严厉了,故虽然我们不常见面,但他很亲近我,非常喜欢向我撒娇,”摩尔多瓦微笑着,眉角却又朝下耷拉,“那时他仅比我高不了一指节的长度,比现在要可爱多了。”他顿了顿,无声地叹息一声,“不过如我刚才所说,统治者与贵族们认为这样很不体面,所以后来他只会在和我独处时才会放松下来,再之后,想看见他撒娇的样子就只能等到他喝醉后。”
“……人类的确总是提出些强人所难的要求。”被罗马尼亚的过去触动以至想起自己幼年经历的拉脱维亚不自觉呢喃出声,他仍记得自己尚是懵懂幼童时是如何被当地的苏维埃政权和贵族政权争来夺去,其后又是如何被当作吉祥物而被议会以及乌尔马尼斯无视的,拉脱维亚知道至今他的子民仍因苏联的侵略而对被视为苏联继承者的俄罗斯耿耿于怀,然而就他个人的立场来看,他忘不了加入联盟后俄罗斯先生是怎样说服斯大林等人给他一个不受干扰的环境让他适应并学习意识体到底意味着什么。‘尽管当我适应之后,俄罗斯先生对工作和任务要求苛刻的那面也暴露了出来……’
似乎不愿继续谈论人类给意识体们造成的伤害这一虽会引起众人共鸣可过于沉重的话题,爱沙尼亚问摩尔多瓦道:“你说你住在德涅斯特河沿岸……?”
“毕竟无论是名义上或意识体的感官范围内,那依旧是我的领土。我明白我无法插手人类间的政治博弈,但至少我想要了解那里的子民的生活水平如何。”瞥见拉脱维亚好奇的眼神,摩尔多瓦平静地说:“老旧、贫富差距悬殊……和西部地区没多大区别,”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就是看起来更整洁一些,到处都是苏联的雕像和标志。”
把经济和政治甚至于子民的生活状况当作闲聊的素材同样不是个好选择,不提官员贪腐高达十亿美元的摩尔多瓦,另三人近几年的经济也因制裁俄罗斯及俄罗斯的反击措施而遭受了不少损失,诸如‘减轻由经济下滑带来的身体不适的小技巧’等衍生话题早已无法聊出新花样,至于最近新上映的电影、新上演的歌剧等,他们要么没时间看,要么去看了,却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这样一想,除了互戳伤疤、共同回忆过去的岁月外他们竟没什么可谈的。
也许是因为今日不但顶着风雪长途跋涉还自坡顶滚至坡脚,也许是燃烧的木头所生产的白噪音过于有用,拉脱维亚感到由无数瓶酒和两碗汤组成的液体沉甸甸地囤积在胃里,这份重量又转化为悄悄攀上他眼睑的困倦,他咽下几个呵欠,双眼泛出些湿意,“我也打算回卧室了。”他说着,和另三人道了晚安后走上二楼。二楼走廊墙壁上的烛台没被点亮,靠左侧的一间房间的门缝中透出一丝烛光,那应该是罗马尼亚的屋子。拉脱维亚借着自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屋内的、被雪地反射的月光向自己的卧室走去,他放慢步速,却不是因为昏暗的光照,而是在猜测在猜测另三人这次住的是哪几个房间。
曾经在人数最多时,俄罗斯不得不想尽办法将二十多人塞进这栋度假屋内,为了让每一名意识体都能睡在床上而非躺在冷硬的木地板上过夜,不但阁楼被充分利用起来,二楼中这些原本按照单人卧室设计的房间也被分配给了有亲缘关系的意识体们,奇怪的是,这次白俄罗斯没有像株寄生植物似的扎根在俄罗斯身上、用低沉嘶哑的声音在俄罗斯耳边重复自己想与俄罗斯同睡一张床的愿望,她甚至主动要求把自己和乌克兰分配在一起,而波兰、塞尔维亚等斯拉夫兄弟宁愿四五人挤一个房间也不愿与俄罗斯同住,故即便在那般拥挤的情形下,俄罗斯仍能独占一整间卧室。
那时不懂人心的拉脱维亚以为俄罗斯是被大家排挤孤立,他也差点在众人面前提出异议说“就算俄罗斯先生有时会变得可怕又恐怖,可这样欺负俄罗斯先生不好”,所幸立陶宛赶在他说出头三个单词后就捂住了他的嘴。当夜,拉脱维亚被几道突兀的碰撞声惊醒,他迷迷糊糊跟着爱沙尼亚起床去声音传来之处查看发生了何事,随后发现俄罗斯卧室的门把手被捏断了,一旁墙上挂着的装饰画掉落到地上,加里宁格勒、白俄罗斯和立陶宛三人正分立三角站在俄罗斯卧室前,头发蓬乱,衣衫不整,看上去似乎经过一番打斗,而其余人则用混合着忍笑与別有意味的目光在他们以及仅有颗脑袋探出房门、脸上带着羞恼的俄罗斯之间来回打量。
直到二十一世纪以后,拉脱维亚在回想起这事儿时才隐约意识到为何那夜立陶宛为何会偷偷溜出他们的卧室,又是因何在俄罗斯卧室前同加里宁格勒、白俄罗斯发生争执。
这般拥挤的境况没过几年就因南斯拉夫同苏联关系恶化而得到改善,塞尔维亚、克罗地亚等人不仅被召回南斯拉夫,还被一道横在南斯拉夫与苏联及其同盟国间的、仅针对意识体的‘铁幕’隔在苏联之外,减少的人数让布置成通铺的阁楼得以被改装成几个分间,如此安稳四十年余后,改革前夕他们分别回到自己的国家中,缺席了这一年一度的盛宴,直到苏联解体后的第二年、或者说按照儒略历尚还是解体的那年才毫无缘由却默契的一个接一个来到这里。
那次唯有俄罗斯没有露面,众人虽在此住了一晚,却皆无人提出下一年来这儿重聚的日期,或者说,大家都不确定下一年是否还做这样无意义的事。虽然事实上,众人下一年也来了,不但下一年来了,往后每年都来了,又因为没有固定下拜访时间而导致留在这里的住客每夜不过三五人而已,于是他们不必再几人同挤一间卧室,可随意挑选自己心仪的房间,如拉脱维亚,他今年挑选的是直对楼梯的走廊尽头靠右侧的那间卧室,去年则是另一条走廊上面对度假屋背后的森林的房间。不过不管众人选择哪一间屋子,俄罗斯所住的那间倒从未被纳入备选名单中。
拉脱维亚回到自己的卧室中,因他不会任何法术,只能摸黑来到自己的背包前摸索出火柴点亮屋内的蜡烛,随后他将睡衣、洗漱用品等放至一旁,又依次将放在其下的几个包裹与一个折叠好的大型纸袋拿了出来,他先是把纸袋展开立起,用纸袋中的缎带扎出蝴蝶结粘在纸袋左上角,接着将包裹中的东西放入纸袋中——两支分了阴刻和阳刻的木制手表、提炼牛粪所制作出的洗衣粉、一双毛毡鞋以及一种储存在黄油中的奶酪,这些都是拉脱维亚独有的特色产品。拉脱维亚分不清他是把这些东西当作俄罗斯迟到的生日贺礼送出去,还是说他只是觉得得在这里留下点儿痕迹告诉俄罗斯他来过一遭,总之,无论他抱着哪种心态,尽管他从未看见俄罗斯戴上木制手表或穿上毛毡鞋,他依旧每年都背着同样的物品抵达度假屋。
拉脱维亚拿起纸袋和烛台离开房间,他来到俄罗斯的卧室前,一推开门就嗅到股长期无人居住的陈旧的木头香味,他打量四周,发现卧室里的矮柜、书桌以及床边的茶桌上皆摆满了礼物盒、纸袋、包裹和瓶颈上扎着缎带的酒,他伸手用食指抹了抹矮柜,指腹上无任何灰尘,大约是立陶宛打扫过房间。他走到床头柜旁将纸袋放下——屋内只剩这一处空间——又转身好奇地端详比他先来的人们留下些什么东西,大部分礼物因外包装而猜不出里面的内容物,但也有一眼就能看出是什么的包装,如包了层油纸的熏羊腿、正中用匈牙利文印着‘辣椒粉’字样的纸袋等,另一些玻璃罐中则装着写拉脱维亚以肉眼无法辨别是什么的食物,有的是五种颜色分层叠加的粉末,有的是深玫瑰红的液体、里面瞧上去还有颜色略浅淡的片状物……拉脱维亚看了好一会儿,久到他的困意都消退了几分。
‘也不知俄罗斯先生是否满意这些贺礼。’拉脱维亚想着,走出俄罗斯的卧室,他在楼梯前站了片刻,听着楼下传来的模糊到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的人声,犹豫自己是否要下楼加入那三人中,听声音他们似乎聊得挺起兴。最终他仍决定回到自己的卧室中,不但是因他觉得他和另三人没什么好聊的,更是因为他发现当他在场时其他意识体总是下意识避免谈论某些话题,简而言之,就如人类们在闲聊时若听众中有儿童,人们便自然会停止谈论一些他们认为��童不应听的言论。拉脱维亚不喜欢被当作人类幼崽来对待,可惜所有他熟知的、关系较为亲密的意识体中唯有俄罗斯能忽视他的年龄——或者说并非是忽视,是在正视他短浅的阅历的同时平等的对待他,而非下意识以教导者的态度同他相处。
不过矛盾的是,拉脱维亚恰恰想把俄罗斯当作自己的长辈,如立陶宛��爱沙尼亚等其它东欧意识体,拉脱维亚倒是期望他们能别将自己看作小孩子。
‘他们究竟在聊什么呢?’洗漱后在又厚又蓬松的被褥中蜷缩成一团的拉脱维亚想。
 爱沙尼亚靠着床头往被子里挪,他洗漱完,换好了睡衣躺在床上后,才看见了自己放在靠窗的单人椅上的背包,进而想起了自己带来的礼物还未放进俄罗斯的卧室中,可他又累又乏,着实没有精力和勇气离开温暖柔软的被褥,况且他的头还因先前灌入嘴中,现在仍流动在胃、食道和小肠内的伏特加、桦树酒等混合酒精液体而晕乎乎的,这些液体使他手脚酸软无力,得定神凝视某件物体超过五秒才不会看见那件物品的重影,因此他认为礼物再在自己的背包里留一晚也不妨碍什么,明早他能挑选个众人尚未起床的时间独自把贺礼放进俄罗斯的房间里。
至于为什么一定得避开其他人,他倒是从未深思过这样做的原因,只不过他不愿别人瞧见他放礼物时的情形,别人大约也抱有和他同样的想法,于是这里的过客就都遵守了这道不必明言的规则,导致那些堆在俄罗斯卧室的书桌、柜面甚至地板上的盒子、包裹、纸袋都像是凭空长出来的一般。
因努力尝试引起争执的罗马尼亚和年幼的拉脱维亚都已离开,爱沙尼亚终于能同立陶宛和摩尔多瓦肆意畅谈些他们本不好说出口的、如政治或国际形势等一类的话题,借着醉意,三人一块儿不带恶意的——好吧,也许有比小拇指指甲盖还少的恶意藏在语气里——嘲讽英国在脱离欧盟上干的蠢事,更主要的是嘲讽英国被自己养育大的孩子在无论是公事层面还是私事层面皆弄得焦头烂额。而说到美国,顺其自然的,他们先是羡慕了一番这名年龄约在三四百年的意识体所拥有的好运,接着又感叹因除了独立战争与内战外,美国的领土上再未发生过战争,从未经历过一面忍受着自己的领土被摧毁所反映在肉体上的伤痛,一面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子民去送死,同时日日夜夜害怕没准儿在几个月或一两年后自己会因灭国而消失、即死亡的恐惧,所以他坐上俯瞰世界的宝座,却并不如前几名坐在宝座上的意识体那样熟知意识体间的潜规则,同时美国受人类影响颇深,以为意识体们应如人类那样行事,一方面是闹了不少在意识体间私下传播的笑话,另一方面也让大家感到日子不怎么好过。
然而不管他们聊了多少绝不可让第四人知道的话题,爱沙尼亚最想说出来的话依旧死死压抑在心底。所有人都认为他讨厌俄罗斯,爱沙尼亚也的确像讨厌立陶宛那样讨厌那个体格高大、声音和脸型却带着稚气的斯拉夫人,但这两种讨厌之间又略微有点区别,爱沙尼亚说不清区别在哪儿,他只知道他不喜欢俄罗斯,对国境内的俄罗斯族人也抱有不好的、如看见厕所中的蛾蚋时会产生的感官。可在不经意时,他又总是会想起俄罗斯,而当他想起俄罗斯,一半的时间中他的大脑擅自开始回味他和俄罗斯的那几次性爱——诸如在他擦过俄罗斯的前列腺时俄罗斯是如何缩着肩膀哼出小小的、粘腻的鼻音;以及当俄罗斯快射出来时,这个斯拉夫人又是如何睁大失去焦距的、紫色的眼眸盯着天花板颤抖的——另一半的时间中,他则忍不住替俄罗斯担忧,某些担忧不切实际且可笑,如爱沙尼亚总怀疑俄罗斯人民对酒精的嗜好或许会导致俄罗斯酗酒;某些则虽贴切但不是他该思索的,如英国乃至欧洲大部分国家以及美国对俄罗斯坚持不懈的抹黑和丑化。
不过若是被人问起,爱沙尼亚是绝不肯承认自己在担心俄罗斯的,他只会说自己是担心悲剧重演,毕竟当年某个拥有德意志国籍的奥地利小胡子男人在展开针对犹太人和斯拉夫人的种族屠杀时,也是先将另两民族丑化成一无是处的恶棍和混球的,而人类之所以能毫无顾忌、毫无障碍地屠杀自己的同类,不正是因为那些发起战争的人在心中将特定的另一群人驱逐出人类的范围吗?爱沙尼亚无声地叹息一声,现今俄罗斯人在国际上的形象,要么是残忍扭曲的入侵者,要么是会做出许多常人无法理解之事的怪胎[1],爱沙尼亚说不清这两者哪种更糟糕,他只能推测出一点,倘若未来某日美国或欧洲的某个国家同俄罗斯发生战争,至少在最初,他们杀俄罗斯人所产生的心理负担会比杀其它国家的人小。
‘明年还是别来了。’爱沙尼亚在心中自言自语道,虽然他敢肯定,到了明年这个时候,他早就把这个决心忘得精光,直到当夜入睡前才会再次冒出这样的念头。
爱沙尼亚侧翻着将一团棉被抱入怀中,蹭着枕头闭上双眼。
 拉脱维亚的眼睛睁开一条小缝,室内昏暗的、同傍晚时分接近的光亮让他下意识认为天色尚早,他还能再睡一会儿,他闭上眼,一阵恍惚的失重感侵袭了他,可在他重新坠入睡梦中以前,他又忽然想起了自己正睡在一栋坐落于特罗伊茨科-佩乔尔斯基区内乌拉尔山脉附近的森林中的度假屋其内某间卧室的床上,这昏暗的天色可能是由降雪以及随季节而变化的日照时间决定的,他昏昏沉沉地翻了个身,大脑一遍遍重复低喃说“至少得睁眼看一看时间”,但他的肉体却被温暖疲懒的感觉俘获,丝毫不愿动弹,如此这般,他似乎又睡过去了一会儿,或没准儿只是发了会儿愣,接着他猛然惊醒,揉着眼坐起身。
拉脱维亚拖着双脚摇摇晃晃挪进浴室,他大脑放空,凭着本能把牙膏挤在牙刷上,半睁着眼瞪着洗漱台半晌才意识到度假屋中没有现代家具,他应该伸手触碰一个刻在水龙头旁的奇特的图案而非寻找开关按钮。当他把牙刷戳进嘴里,拉脱维亚才略微摆脱笼罩着整个大脑的迷雾,‘我之前是不是做了个梦……?’他想着,待漱口时大脑抓住了本已消退的梦境的尾巴将其拖拽回来,‘哦,是那个。’
那个,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在梦里回放的记忆片段,拉脱维亚俯身吐掉嘴里的水抬头望着镜子,他以为自己并不留心这件碰巧瞥见的事,然而从他一与立陶宛见面就会做这个梦来看,他内心对此到底是在意的。
那是在立陶宛即将离开位于莫斯科的苏联加盟国意识体的集体住宅前的事,拉脱维亚早忘记自己是因何去寻找立陶宛,他只记得自己站在立陶宛的房间前,透过门缝看见俄罗斯把立陶宛压在墙上,拉脱维亚第一瞬间以为这是俄罗斯因某事同立陶宛发生争执进而两人经过一些肢体冲突后导致的最终结果——拉脱维亚还没见过俄罗斯打任何人,他甚至很难见到俄罗斯暴怒地冲某人吼叫,不过他见过俄罗斯生气的模样,那场景莫名使他感到俄罗斯先生是那种使用暴力时会真正让人害怕的类型——然而几秒后,拉脱维亚意识到其实是墙以及立陶宛支撑起了俄罗斯,俄罗斯眼眶有些泛红,他脸上有着拉脱维亚从未见过、也分辨不出意味着什么的复杂表情,他倾斜靠在立陶宛身上,唇贴着立陶宛的侧脸将吻未吻,以微小且虚弱的声音重复低喃着“我讨厌你,托里斯”。而立陶宛直到拉脱维亚悄悄离开前都一言不发,他的神色隐藏在垂落的额发与鬓发下,一手掌着俄罗斯的背,一手环着俄罗斯的腰,姿势僵硬凝固得像一支衣帽架。
一想到下楼后就会瞧见自己梦境的主角之一,拉脱维亚便感到有些尴尬,于是在他换衣服、收拾行李时有意让自己的动作变得磨蹭又拖拉,但随着他腹中的饥饿感逐渐增强,并最终以鸣叫的方式提醒他该往自己胃里塞点儿饱含热量和油脂的东西,故他不得不提着背包来到一楼的客厅里。出乎他意料的是,客厅的沙发上只坐着立陶宛一人,拉脱维亚扫了眼座钟——顺便,他也发现整个客厅都恢复了他昨日来到这里时的干净整洁的模样,仿佛昨夜五名意识体毫无节制的醉酒不存在一样——发觉时针指向的数字远大于他以为应有的数字。
“我给你留了早餐。”立陶宛说着起身走向厨房,拉脱维亚把背包放在沙发上跟在立陶宛身后,坐在厨房内餐桌旁的椅子上看立陶宛加热昨夜剩下的酸黄瓜汤、蒸一些切片列巴并接了壶水煮茶,他习惯被立陶宛这样照顾,像个望着母亲在厨房里忙活的小孩那样想不起这些事也能自己做,他透过灶台前的一排双层玻璃窗望着屋外的落雪发了会儿呆,又似不怎么适应这种静谧似的,在已知其他人的去向的前提下向立陶宛问道:“他们呢?”
“回自己的国家去了吧。”立陶宛回答,不知是和拉脱维亚同样不喜这份被簌簌雪声和蒸煮食物的声音营造出的安静还是察觉到拉脱维亚闲聊的欲望而更详细的描述道:“我起来时爱沙尼亚已经离开了,罗马尼亚倒是赖了会儿床才被摩尔多瓦叫起来,早餐聊天时罗马尼亚又不经意开始抱怨摩尔多瓦在德涅斯特河沿岸问题上过于温和,导致摩尔多瓦生气地跑去门厅拿上雪杖就冲出门外,罗马尼亚只能赶忙带着他们的背包追上去。”他划过灶台上雕刻的图案关掉火,把汤和列巴放在拉脱维亚面前,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并在拉脱维亚对面坐下。
这倒是符合那俩兄弟对外展现出的一贯的相处模式——即按照外貌年龄,罗马尼亚才是比摩尔多瓦成熟的那个。拉脱维亚咬了口列巴,一边咀嚼一边想,当年俄罗斯先生希望这里能变成让意识体们抛去假面回归本性的伊甸园,现在看来除了天气和景色不怎么相符外,俄罗斯先生的努力倒是卓有成效。‘说不定这就是大家每年都会在这段时间来到这里的原因?’这个念头自他脑中一闪而过,他咽下口汤,瞥了眼立陶宛,见立陶宛目光越过自己,大约是在盯着自己身后的餐厅发愣,‘是在回忆过去大家聚在餐厅中的情景?’拉脱维亚随意猜了猜立陶宛在想什么,而他之所以会冒出这样的猜测,概因若他瞧见这栋度假屋或莫斯科城内联盟意识体们的宅子内的餐厅也会情不自禁回忆过去,毕竟自联盟解散后,拉脱维亚只在国际会谈举行时才与众多同类一起用餐,且再未遇上过如联盟时期内那样热闹、闲散甚至可称为温馨的聚餐模式。
吃完早餐,拉脱维亚又喝着茶和立陶宛闲聊了会儿才重新背上背包,他站在门厅里,有些想就自己梦中回放的那一幕询问立陶宛,也想问问立陶宛近几年俄罗斯先生私下的情况怎样,他是否喜欢自己以及其他前同盟留下的礼物。可拉脱维亚看见立陶宛孤零零站在壁炉边用火钳拨弄木柴,又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问不出口,最终,他只是对立陶宛道了声再见就推开门走出了度假屋。
‘雪下得真大啊。’拉脱维亚眺望着不远处化为模糊黑灰色块的森林感叹道,向着自己国境的边境线走去。
 [1] 前者是欧美,尤其是如波兰等国的反俄仇俄情绪,后者指路youtube的Meanwhile in Russia系列视频233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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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任化民:亡命兴安岭
亡命兴安岭
2016-02-02 任化民 蔻蔻年华
“生命像条河,生活的道路越是艰险,生命的浪花越好看。”中学时,读苏联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在日记中写下的感想。没料到,命运真的让我的生活道路变得崎岖艰险,大学生成了“反革命”、通缉犯,逃亡大兴安岭,过着野人般的“盲流”生活。十年后,一九七八年才被吉林大学数学系找回落实政策。
往事不堪回首。但在大兴安岭的那段艰险的亡命生涯,却常常勾起我的回忆。这不仅是越苦的越耐人回味,更主要的是,浑厚粗犷的大兴安岭铸就了我生命的根、生命的魂,影响着我全部人生。就是后来我参军入伍,多次立功受奖,参加国庆观礼,登上天安门城楼受国家领导人接见时,我都想到莽莽苍苍的大兴安岭,它是我登上天安门的主要台阶。
在太平世道,妒忌人的坏人,他们的妒忌��只能压缩在胸内,不能释放;到了坏人当道的动乱时代,人间正气消减,他们的妒忌心猛烈膨胀,便乘机干起原先想干不能干的各种卑鄙的坏事来。狼要吃羊,随便都能找到借口,我无尽的灾难从我的一首小诗开始了。
一九六零年十月五日,农历八月十五,我十���岁,在高中二年读书,农忙假回家秋收。在村北的一棵杨树上用镰刀刮掉一块树皮,在树干上写下了一首诗《回故乡》:“八月秋高田野黄,北雁高飞向南方,雁飞南北为寒暑,我爱故乡回故乡。”“文化大革命”时被我的同乡上纲上线:六零年蒋介石反攻大陆,说我自喻大雁,要飞离北方大陆,投奔南方台湾。无尽的灾难就从这首小诗开始了,公社造反派与吉林大学造反派一联合,我这个全公社第一个大学生,县高考状元,数学系六二级新生第四名,被投入文字狱最底层。
吉林大学数学楼被改为专政楼,关押着二百名牛鬼蛇神。说也巧,关押我的307牢房,恰是我入学时的第一间教室,也是十年后我落实政策走上数学系讲台的第一间教室。同号的还有党委书记刘清,学部委员数学系主任王湘浩,中文系诗人公木张松如, 法学教授贾毓麟,就是一九二零年在北师大给李大钊烈士写碑文的地下党员,外语系主任王昆,物理系书记刘凯,法律系讲师张哲,最小的是我。罪名是“反动学生”。
我曾逃亡一次,被抓回来后又加个罪名“企图叛国投修”,刑罚加重了。老虎凳、灌凉水、烟头烧,我被打得死去活来,昏死在地上,让牛鬼蛇神们像告别遗体一样围着看不服无产阶级专政者的下场。死人的消息经常传来:科研处长张英华跳楼自杀了,物理系朝鲜族讲师金正占跳楼自杀了……专政人员训我:“任化民你也想死吗?那便宜了你!判你十五年是轻的!”我不言语。无论我遭受多残酷的折磨,身心有多痛苦,我都没想到死,也没想到在铁窗里被关押十五年。我没罪,我渴望的是自由:“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我要为自由而抗争。
六八年十月五日,国庆节期间没提审,同号人吃不了的饭菜都给了我,我身体康复很快。黎明前,我在改造日记上留小诗一首:“清清南湖水晶坟,碧波荡漾掩孤魂。浮萍为伴鱼为侣,阳间难觅此幽阴。”趁看守不备,从三楼厕所窗口跳下,摔在楼后湿地上,幸好没有跌伤。就这样,在其他同学正领取毕业证走向工作岗位时,我逃离专政楼,消失在长春黎明前的黑暗中,去追寻被无辜剥夺了的人生自由。我逃跑了,307号的人们遭了殃。地铺与我左右的刘凯和张哲老师被打得线裤都被血粘在身上脱不下来,说是他俩知道我逃跑迹象而没报告。
比我还快的几百张通缉令贴遍东北三省各地车站、码头、边境口岸。我跑到沈阳,在东北灯泡厂工作的哥哥办公室里都有抓我的通缉令;我跑到哈尔滨,在道里区江上派出所,没见过面的表姐夫一下认出了我,我感到惊异。他用身子挡住我,指指派出所门旁的通缉令,原来我与照片一模一样,很好辨认。这通缉令是吉林大学专政队在吉林日报社印刷的,至今还欠报社二百元印刷费没给呢。我跑到朝阳、赤峰、白城等城市,都无法安身,城里太紧张了。有一次,我在七十多岁的老王大娘家里,忽然街道有人敲门进来,大娘把我藏在日本式房子的小壁格里。大娘左右周旋,才使我脱了险。救我命的大娘今年一百一十岁了还健在,生活自理。每逢过年过节我去拜访他老人家,她都说:“我救化民积德了,活一百多岁。”
于是我改变逃跑路线,从城市转向农村,认为农民善良朴实,能安全些。没想到,农村更难藏,村子小,几十户人家,谁家来个生人,不几天全村人都知道,传到大队革委会就是危险。那年月,人性最卑劣的一面被发扬得淋漓尽致。派别不同、观点不同、夫妻反目、父子成仇、亲友为敌、同志相残的现象真是司空见惯。农民积存的那点古朴善良也多被邪恶潮流涤荡殆尽。真正善良的人们也很害怕,把善念存在心里而不敢有什么善的行为。
田野里的庄稼都进了院子,我连苞米、大豆都吃不到;过夜的谷码子、高粱垛都没了;天寒地冻,无处藏身。风雨夜,趁着站岗的民兵不注意,我潜回自己家。打虎全仗亲兄弟,上阵全靠父子兵。危难之时方显骨肉亲情。父母兄弟冒着灭门的危险,把老任家历代唯一的大学生藏在地窖里。外面风声紧,搜查一阵接一阵。在阴暗潮湿的地窖里一躲就是一年多。多亏我自幼长在农村穷人家,能吃一般人吃不了的苦;也多亏父母给我一个好身体,熬过了那黑暗的岁月;也多亏当时深挖洞、广积粮,弟弟们借着备战挖地道的机会,改造了地下室,搭了火炕,安了电灯电炉。
不能总这样躲在地窖里,给全家人极大的精神压力,在针毡、地雷上过日子,应该到外地去谋求生存。趁民兵看的不紧,在无月的下半夜,母亲摸黑为我做顿饭。我吃不下,父母兄弟无声的哭作一团。父亲再三告诫:到外边再苦再难,也别走下道,别干伤天害理的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母亲也叮嘱: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出门前我跪在地上给父母磕了三个头,身上带着几个鸡蛋、一把电工刀、一盒火柴,斜出家门,翻过墙头,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暗之中,踏上背井离乡颠沛流离的漫漫长路。
飞出牢笼的鸟儿是自由的,哪怕是在黑夜里飞。我必须跨过洮尔河、罕达尔河,到内蒙绰尔河西去找一门子不曾来往过远房一家子。为了认一家子,我按宗谱编排改了名:任启学,老家顺天府玉田县任各庄,孤儿,高中毕业,知识青年,不愿下乡,出来散逛。为了尽快逃离平原地区,有时一天要走一百五十多里,双脚都磨起了水泡。避免麻烦,尽量少进村子。饿了,抠地里刚出土的黄豆芽,有点豆腥气,吃一会儿就甜丝丝的了。我想,这总比长征吃草根树皮强。渴了,用帽子过滤路边的泡子水,仰脖接着喝。晚上藏在生产队场院的柴禾垛里,冻醒了再走。实在太累了,找个背风的地方倒下就睡着。天亮一看,吓一身冷汗,原来是旧坟坑,里边还有烂棺材板子和破布片呢。细一想,也没啥可怕的。其实,世上可怕的不是死人,而是活人。饿得实在挺不住了,才敢进屯子。不能进房舍好的院子,那多是大队革委会主任的家。要进村头门面破旧的人家,那是地道农民的家;穷人,善良的多,向着弱者的多。也不能进有知识青年点的屯子。进入内蒙地界,下乡的是天津青年。据当地社员讲,天津知识青年可凶了,生产队长都得听他们的,特革命。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我还穿着一身棉衣服,太扎眼了。我到一户人家,说是邻近公社的知识青年,马跑丢了,出来找马,走得太热太渴了,找点水喝。我是农村长大的,唠农村嗑滴水不漏,不仅博得他们的同情,供我一顿饱饭,而且用我棉衣换他们几件单衣,轻快上路了。
一天,我饥肠辘辘,钻进刚蔫巴樱的苞米地,啃青苞米。正吃得甜丝丝的,发现地边有一个看青的人,握着镰刀走过来,但没发现我。我觉得偷吃苞米不好,地里出现了空杆棵,看青的也不好交待。就迎出来打招呼,想说明情况,赢得他的同情和谅解。谁知那人一见我手里头的青苞米,不容分说,上来就要抓我,并操着天津老太腔大喊:“抓偷青的啦!”我见遇到天津知青了,撒腿就跑。附近干活的知青们也都拎着家伙冲过来。让知青抓住,打个半死是轻的。他们下乡的怨气没地儿发,内讧、自相角斗的事常有发生,巴不得每天都能打一仗出出气呢。我仓皇奔跑,突然,一条河挡住逃路。我站在高高的河崖子上,河水静静的没有浪花,越是这样的地方水越深,老百姓叫这王八汀。追的人群很近了,镰刀都飞过来了,砸的河卵石哧哧冒火花。我从河崖子上一头扎进深水里,潜游一会儿,浮上水面。一群天津人站在河崖子上叫骂着,飞过来的石子打得水面扑扑响。我向下游对岸漂去,心想,多亏上大学时我在长春南湖练就一身游泳的本领,不然,我这祖籍顺天府玉田县的人也要死在河北老乡天津人手里了。
快上岸了,我正得意,突然,脚被捕鱼的丝挂子缠住,将我绊倒,喝了一口汤。我意识到了危险,忙奋力浮上水面,摘下腰间的电工刀割断鱼网。可是,刀不快,网结实,割不断,网上挂住的鱼又往深处挣,我又被拖倒,又喝了一口汤。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瞬间的关键时刻,一位老汉跳下水来,拉住丝挂子,将我和几条活蹦乱跳的细鳞鱼拖到岸上。
老汉从丝挂子里摘出我,我跪在地上就给他叩头,谢他救命之恩。老汉忙扶起我说:“别谢我,谢老天爷吧,你小子祖上有德,大难不死。我也得谢谢你,要是你淹死了,我罪孽就大了,是我下的丝挂子呀!走,快到我家去吧。”
几句话,就知道老汉是个善良的人,我痛快地跟他进了屯子。这是蒙汉杂居的地方,蒙语叫驼门扎拉嘎,汉语叫骆驼沟子。老汉姓刘,汉族,在离家三十里地的公社粮库打更。老伴是蒙族,两个女儿,大的叫格日乐,21岁,中学毕业,小学民办教师,小的叫达古拉,在公社民办中学读书。刘家蒙汉联姻,在屯里威望很高。
刘大叔一家盛情款待我,多长时间没正经八摆地食人间烟火了:热腾腾的小米干饭,酱焖细鳞鱼,粮库酿的高粱酒。当听了我的孤儿身世后,大婶更热情,不住的说:“这是缘份,这是缘份,打鱼打个儿子回来。”她对不肯上桌的两个女儿说:“对没妈的孩子要高看一眼。”说得我心里酸酸的。当提到要找一家子时,刘大叔说:“你不能去找,他被打成‘内人党’(内蒙人民革命党),斗死了,家里正倒霉呢,你投奔他能行?先在我这住下,慢慢想办法。”
他们的善良和热情还是使我留了下来。大叔去粮库上班,我帮大婶侍弄房前屋后两块大园子,采菜喂猪。我是农村人,干农活不仅内行,而且有窍门。劳动,显出我的聪明能干,也透视出我的本份,绝不是那种不正经的二流子。劳动使我赢得她们母女的信任和喜欢。格日乐开始夸奖我:“没想到你文质彬彬的,还能干活。”达古拉有不会的数学、物理问题问我,我忘了自己的处境,解答的比老师都明白。身世可以造假,知识难以掩盖,它总要化为智慧溢表出来。她们同我谈电影、讲小说,发现我古今中外知道那么多,简直就是大知识分子。
我向她们学习蒙语、蒙歌、拉马头琴,说不定啥时候用着。大叔是屯里有名的打鱼郎,跟大叔下河打鱼、钓鱼,跟格日乐舅舅哈斯布赫上山打猎,他是这一带有名的炮手,山里通。了解风土人情,以便更好地融进当地人群中,不像山外来客。当地人都信神,在动荡年代,神灵是弱小无助人群的保护者。格日乐领着我到东山峭壁上拜胡仙洞,说胡仙显过圣,可灵啦。拜每个山头上用石头堆成的敖包,那是蒙古人敬神的地方。到萨满(巫神)家看跳大神、给人治病。在缺医少药的偏远山区,萨满就是医生。这里,与红旗招展口号连天的都市比,真是同一时代不同天地。在交通不发达、通讯不方便的那个时代,时空显得真大。一个人一天拼命走,活动范围不过百八十里,一条新闻从山外传过来,不仅是旧闻,而且完全走了样。多狂的政治风暴,到了大山深处,几乎都失去了威力,被大自然削弱平息了。这是“山高皇帝远”真义的具体展现。山外恶浪翻滚,山里依然是边疆的泉水清又纯。
刘大叔在粮库给我找活,扛麻袋,是阎王活,一天干十四个小时多,一袋绿豆二百斤,压在我这体重不足一百一十斤的身上,那真是刹骨的疼啊。做囤时要扛一百二十斤麻袋上六级跳板,十多米高,摔下来不死也是重残,粮库养着两三个这样的正式工人呢。为了生存,有享不了的福,没遭不了的罪。我咬牙挺过来了。刘大叔常叮嘱工头多关照我,格日乐到公社供销社买东西时来看我,在公社民办中学读书的小妹达古拉也常来看我。粮库里从上到下都以为我是刘家的大姑爷呢。人们开始高看我,工头也不再欺负我了,我日子好过多了。雨季粮库没有活,我回驼门扎拉嘎帮大婶种地、养猪。大婶对人们的传言早有耳闻,也看出自己姑娘格日乐对我的爱慕之情。只是我不太进入那种角色,总像儿子不像姑爷。大婶总试探我家里是不是有对象。
一天,屯里来了位算命瞎子,大婶把这人领回家吃饭,要给我算一算。我不想算,大婶不依,只好算一卦。算命的按我生日时辰掐算一阵说:“此人正在难中,但无牢狱之灾,他左脚心有个红痦子,是走星照命,流浪他乡,十年后出头露日,以后出人头地相当不错。”一番话说得大家都楞了,大婶看着我的眼睛,格日乐盯着我的左脚。达古拉爽快,一把撸下我左脚袜子,让我抬起脚,八只眼睛都盯着脚心那颗暗红色的痦子。连我都不知道,真神了!
事到如此,面对善良的救命恩人,只好实话实说了。达古拉像听故事一样,好像我在讲别人,听得颇有兴致。格日乐低头沉思,大婶泪水滴滴。全家人沉默许久,大婶擦擦眼泪,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光复那年(一九四五年)秋天,大婶十七岁,日本兵在五岔沟被老毛子打败,有七个日本兵跑到驼门扎拉嘎,挺可怜的,都是农民,家里有老婆有孩子。大伙就把他们分开藏起来。大婶家藏的叫依哇一兹尼,名字咬嘴,就叫他一挖一锹泥。白天大婶的父亲领他钻山,采榛子、橡子、木耳,晚上才敢回来。大婶帮他缝洗衣服,听他教日语阿衣屋也敖,看他媳妇照片。老毛子来抓好几次,也没逮着。一年后消停了,他们才去齐齐哈尔回了日本。大婶说她父亲积德了,那年着山火,烧死八个人,她父亲逃了出来。
大婶说:“你没杀人放火,就说点啥写点啥,没犯法,别怕,就在这儿呆着吧。”大婶善良得不明白,阶级斗争你死我活。大叔回来了听了我的事儿,一个劲抽那袋蛤蟆烟。好久才说:“你要留大叔家不撵你;你要走,我让哈斯布赫送你出去,到外蒙去,他那儿有亲戚,挖“内人党”时,他送过好几个人。边界好过,咱们中国双日巡逻,他们单日巡逻,双方不见面,怕冲突。
我沉思良久说不行。我出去再也回不来了,能回来也是当特务,老毛子克格勃不能放��我这个会俄语的理科大学生。我在国内躲一躲,形势一变就有出头的日子。出去是汉奸,哪个朝代也不会给汉奸平反的。历史证明我的抉择是正确的。吉林大学化学系六三级学生李洪舒外逃苏联,当了特务。从新疆额尔齐斯河口入境被俘后为我方工作,帮助揭露了苏联驻华使馆特务行动。并以他为原型,拍成反特电影《熊迹》。
夜里,全家都没睡好。我必须离开刘大叔家,不能让他们提心吊胆过日子。上哪去呢?我进入梦乡:天上的北斗七星大如铜盆,闪闪发光,把一个三面环山一面邻水的小镇照得如同白昼。我在河水里畅游,胜似闲庭信步。醒后,我决定向北走,找我梦想的北斗七星镇。人顺的时候,可能啥都不信,不顺时,信天信地信命信梦。
要离开的那几天,全家人都不爱讲话。大叔让我记下他在北山(大兴安岭)里所有的亲戚朋友,大婶则是缝补衣服,格日乐拉着马头琴,呜呜咽咽诉说着《嘎达梅林》,不知北飞的大雁哪年再飞回来。
大叔大婶达古拉送我到屯外,我身上有钱,大婶又塞我手里三十块钱说:“穷家富路,大山里可不能步行啊,要坐车走。实在呆不下去就回来,大婶我还留你!”我泣不成声:“等我得好那天,一定回来看你们!”大婶说:“别哭,吉人自有天相。”格日乐领着大花狗送我到北山口,临别时说,祝你心在流水,志在高山。我领悟她的心思:要我心在流水不腐,志在高山不移;也要我人在高山兴安岭,不忘故地绰尔河。她一直望着我消失在远方……
离别,撕心裂肺,刻骨铭心。这次离别比当年离别父母家乡还难受,那时是逃离魔掌奔向自由,而今天是离开善良温暖的港湾去闯大风大浪。后来演电影《归心似箭》,我竞连看了三场,看三场哭三场。现在,每当电视画面出现大草原、大森林、腾格尔、德德玛和马头琴时,老伴儿总要叫我快过来看。她知道,内蒙是我的第二故乡,魂牵梦绕的地方。
在大兴安岭南麓这段生活,奠定了我在大兴安岭深处生存的基础:身体彻底康复,能干各种吃苦的活;了解山里的风俗习惯,能应付各种情况,不是当初文弱书生,而是闯荡江湖的老手了。但是,没想到的是,在大兴安岭林海深处遇到的更为严酷。
按大叔提供的线索,我到过海拉尔牧场,领略了呼伦贝尔大草原的风光,但这不是我的去处。我到过乌尔其汗林业局、图里河、伊图里河、克一河、甘河、吉文、加格达奇等地,都不适合我生存,也不是我梦想中的北斗星小镇的模样。这时,我的身份也变了,不再是吉林省大安县人,而是内蒙古绰尔河人,因为那是我再生的地方,我对它太熟悉了。最后,只剩下一个地方了,那就是鄂伦春自治旗所在地阿里河镇。如果这里呆不下,那只好去更北方塔河或呼玛林业局了。
那天上午是个大晴天,当我走出阿里河火车站时,看见蓝天白云之下,周围山岭长满青松,阿里河流水碧波荡漾,这不正是我梦中的北斗星镇吗?我兴奋异常,很顺利找到林业局仓库工作的“亲戚”。姓徐的主人非常欢迎我,他身体不好,孩子小,家里的地没人种,牛车没人赶,奶牛没人放,正好需要一个劳动力。于是,我成了他家的长工。
我的到来彻底改变了他家的面貌:新板夹泥房子盖了起来,前后两亩多荒地开成长满土豆、大头菜、布留克的园子,院里堆满了松树桦树柈子,连周围的“墙”都是木柈子砌成的,草垛像小山一样,够几头牛吃一冬天的。
周围的邻居也经常使唤我:修房、种地、打草等,活不白干,一顿好酒好菜和一些夸奖的话。也常帮邻居写信,修电灯,修收音机、自行车、牛车,以及辅导孩子学习等。邻里关系好了,他们帮我找活干。我在粮库干过,那是我在绰尔河粮库学的本事;修过汽车,筑过铁路,当过木匠,放炮开山采石等。采伐倒套子(用牛从山上往下拖原木)是最苦最危险的活了。零下38度是正常气温,一有寒流就零下42度。滴水成冰,呵气成霜。半夜喂牛,摸黑出车。踏着半米深的积雪,抱着鞭子,蒙蒙愣愣地进山。一颗大松树底径有七、八十公分,用弯把子锯得拉一个小时。放倒后要截成四米长件子,用爬杠装车。一千多斤重的大原木,一个人装上牛车需要很高的技术。用铁压机把钢丝绳紧好,车后拖根小口径原木,刹车用,防止跑坡。伐木危险,下山更危险,经常翻车伤人。连饿带冻,三更半夜到家。
一天,二十多米高的松树锯断了,晃晃悠悠就是不倒。人不敢离开,怕突然倒下躲不开。我按伐木工人说的,给山神爷磕头,树不倒;又把白茬皮袄抛出去,期望树倒下去砸皮袄,树还不倒。人不活动,一会儿就冻坏,真急人。忽然,一阵山风窜过,大松树吱吱呀呀一阵叫,旋转着倒下去。坏了,拧砟啦!这是不定向倒法,大树会横扫一大片的,这样砸死砸伤的人最多。我急忙窜到一颗松树后,轰隆一声巨响,倒树扫在这颗松树上,又砸到雪地上,树上的积雪往下落,地上的积雪往上飞。我吓傻了,回过神后赶忙向山上叩头。
真是祸不单行。下山时,车后拖的原木猛地卡在积雪下看不见的树桩上,钢丝断了,牛车猛地向山下冲去。我抱着车里辕,用双脚蹬雪刹车,无济于事。突然,车左轱辘又垫在倒木上,车轮腾空而起,向外翻去。我被里辕挑到空中,甩到一边雪地上。车翻了,幸好人秋毫无损。我吓破了胆,心想今天就不应伐大家称为山门谁都不敢动的那颗大松树,何况它上面还蹲个猫头鹰。打开压机,卸掉木头,空车回家。这是我上山第一次空车回来。别人三天两头出事,不是翻车就是冒泡(爆车胎),他们称我是“神车”,今天我也不神了。
空车下山,牛奔家,跑得很快。这时,从林子里窜出来三个打飞龙(学名榛鸡)的小青年,要坐我车下山。我说牛腿瘸了,拉不了。其中一个突然一拳打在我左眼上,疼的我捂着眼睛直不起身来。泪水、血水顺手缝流下来。他们一看打坏了人,又都窜进林子里。我满眼血红,视力模糊,幸好眼球没瘪。空车到家,已是半夜了。第二天早,邻居们都来看我,送来云南白药。他们都说那是三个地癞子,老子是当官的,谁也惹不起。一个多月,我的眼睛才好。
聪明、能干、老实厚道,人缘儿好,家里又没啥人儿(光棍),我成了有姑娘人家评品的对象。东院邻居来介绍对象,是她的侄女,姑娘我见过,挺不错的。但我房东担心别人抢了他的好劳力,让他外甥女从讷河县特意赶来介绍给我。邻居一看抢不到我,就起了歹心:我得不到,谁也别想捞着。
大兴安岭是卧虎藏龙的地方,有十万“盲流”。有右派、反革命、走资派,混不下去的农民。那里的苦活、累活、危险活都是盲流干,就像现在的农民工进城一样,干建筑、筑路等力气活。当地离不开盲流,可上边又经常清理抓捕遣送盲流。说人都跑山里来,影响生产队抓革命促生产,是给社会主义抹黑。阿里河镇就有盲流人口收容遣送站。抓住先一顿胖揍,然后干苦力,挣够路费押人上路返乡。别人抓住了有处遣返,我往哪儿送?所以,我与邻居关系非常好,真是有求必应。房子着火,我第一个冲上房;人喝多了冻在雪地里,没人敢管要冻死了,我背他送回家;三更半夜,老人老了(去世),也来喊我,儿子不敢抬大头,我来抬。我给公安分局的人干活,打好招呼,让他们多关照。
尽管我辛勤营造安全环境,也难防叵测人心。在清查盲流运动席卷全镇时,邻居女人到收容遣送站告密,说徐家有个身份不一般的盲流。一群人来徐家抓我。多亏我早有提防:院子的木障子高三米,上有铁丝网,房子按蒙族风俗留西窗,窗下障子留有活门。抓我的人在东大门砸门,我跳出西窗,抽开活门,跑了,躲到盲流朋友家。第二天,我迎着棒棰(人参)鸟的“盲流好苦,盲流好苦”的一声声凄厉的哀叫,背着简单的用品,钻进了阿里河镇北面的大森林里。
有句口头禅: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到山里住。每当盲流被逼无奈时,就背着粮盐、火柴、猎刀、铝盆、狍皮等,到大森林里去采木耳。那时一斤干木耳也能卖十来元,运气好时一天能采一斤木耳,一两个月回来,也能对付五六百元,在那时可是个不小数目。就像淘金热一样,大兴安岭原始森林吸引着全国各地(山东、四川、河南、安徽最多)盲流来淘金。有的不知大森林的险恶,没有与大森林亲和的本领,许多人葬身林海之中。大山里的河水虽然不深,但只有零上几度,很难游过去。一些南蛮子会水,只知深浅,不知冷热,结果抽筋溺水身亡。山林里草木茂盛,沾火就着,不会打防火道,不会野外用火,常引火烧身又烧山。可怕的还有一猪二熊三迷路。要是不慎闯到猪窝熊洞边,或碰上带崽的母猪母熊,或碰上追情逐爱的它们,都要与人拼命的。没有经验的人最容易迷路,干走走不出来,失去信心,精神崩溃,人就完了。其实,山里最可怕的不是自然不是野兽,如果能像鄂伦春人一样与之和谐相处,也都相安无事。最可怕的是人。过去进山的人讲山礼山规,很义气。主人不在撮罗子(窝棚,鄂伦春人称仙人柱)里,你可以做吃做喝,完后原样放好,东西一样不动。就像鄂伦春人留下的规矩:猎人打到大的野兽一时运不走,把猎刀插在野兽身上。别的猎人见了,可以割肉吃,但刀不能倒,更不能动。如果动了,他要拼命的,这就是山里的法。现在的人可不行了,尤其是山外关内来的盲流,把打砸抢的造反精神也带到大森林里来。为了抢木耳、药材、偷粮盐时而发生血案,纵火烧山的恶性事件也常有发生。
在大森林里安家很简单,不用办理户口迁移,不用申请房号批地皮,只要符合大森林的规矩,相中什么地方就在什么地方搭撮罗子。我相中一块风水宝地:背风朝阳山南坡,河水在山谷汇成一个湖泊。湖水明亮如镜,鱼在云中游,鹰在水里飞,青山蓝天尽在倒影中。临河近水,可防山火;临林不入林,可防林中野兽突袭,遇到民兵搜山,又能钻进林子逃走;两厢山坡上长满柞树、桦树,是采木耳的好场地。我为湖水命名:卧龙潭。
清理枯枝烂叶和杂草,烧出防火道。一把猎刀又当斧子又做锯,用松木杆做骨架,桦树皮做瓦,苫上厚厚的小叶樟,一个撮罗子就搭成了。用桦木杆做床,铺上干草、狍皮,天然弹簧床。为防火,门口几米外,就地挖坑,架上铝盆当锅灶,一个家就建成了。吃的是盐水煮苞米面尜。要想吃到油水,就得抓青蛙、泥鳅、蛇、松鼠、桦鼠、石兔。运气好时,能捕到大一点的猫头鹰、野鸭、雪兔。野菜满山都有:最多的是蘑菇,蘑菇生蛆没毒,煮出的汤上漂着白花花一层蛆蚜,木耳、柳蒿芽、黄花菜、山芹菜、山韭菜。野果更丰富:山丁子、稠李子、都柿、雅各达、水葡萄。最好吃的是都柿,又酸又甜,营养丰富。现在人们极力推荐的抗自由基的蓝梅,又称越桔,就是那满山遍野的都柿。坚果只有一种:榛子。野猪、松鼠、桦鼠、石兔等都吃榛子,不多日子就只剩下一地空壳了。大自然是慈悲的,总是给想活下去的人一条生路。
大兴安岭的气候也反复无常,日夜温差很大。晴朗朗的天,来块云彩就下雨。雷电冰雹是常见的天气现象。一天,风云骤变,电闪雷鸣,下起瓢泼大雨。我躲在撮罗子里,看老天爷给我的第一个下马威。突然,天地一亮,轰一声,一个闪电打在湖面上,击起几十米高水柱,夹杂着银白色的鱼,又散落在湖边的草地上。天老爷严厉又慈悲,赐我鲜鱼吃。
采木耳是个苦活。多是阴雨天采,好天头晾。林子里闷热潮湿,不下雨也是露水淋淋,浑身一点干处都没有,衣服要到中午才被自身热气溻干。蚊子小咬多的如同扬糠一般,钻到头发里咬人,痒的钻心。二十斤湿木耳才晾一斤干的,背木耳的后背总不见干,往下淋水。长木耳的是柞树、黑桦、白桦,三年发烧四年长耳子,站干很少,多数都倒在深深的草丛里;深一脚浅一脚,怕蛇咬,又怕窜出黑熊野猪来。
大森林里,白天还好过,山清水秀有活干。最难过的是夜晚,“盲流好苦”的鸟声没有了,孤苦伶仃一个人守着一堆人类从远古传下来的篝火,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那黑暗中似乎藏着无数的狗熊、野猪向我逼近。特别,一声声凄厉的猫头鹰笑,一阵阵长长的野狼嚎,令人毛骨悚然,紧握着猎刀,不敢入睡。当熄灭篝火钻进撮罗子倒在潮湿的铺上,一下摸到冰冷的一团蛇,如同触电一般,大叫一声,跳下地,点着火,把蛇用刀躲成泥。害怕别的蛇闻味儿来报复,不敢睡觉,不停地抽烟,因为蛇最怕的就是尼古丁了,一直抽到天亮。
人怕逼,马怕骑。为了生存,我也适应了跑山生活。有一次我碰到三只黑熊,俩大一小,在河边塔头甸子的蚂蚁堆上舔吃蚂蚁。我急忙钻进树林,谁知被它们发现了,跑了过来。我飞快地逃跑,一口气不知跑了多远。当我停下来时,迷路了。大兴安岭没有突起的奇峰,都是漫漫山岭,山头上尽是树,登上山头也看不清方位,心一慌就完。只有镇静,顺着河水走,准能转出山来。我小心翼翼往山下摸索,在野猪沟遇到两个采木耳的盲流老粱和刘景林。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自然就相识。老粱是龙江济心河干一天才挣七分钱的生产队会计,刘景林是碾子山雅鲁河生产队长,人称刘老大。他俩盲流比我资深,经验丰富,能用铁锹烙饼,下套子套狍子。当二位用二合面(白面加苞米面)大饼子款待我时,一只大耗子从撮罗子苫的茅草里钻出来,到桦皮笸箩里捞个大饼子就想跑,我手快,抽刀刺去,草厚没扎着。
夜里,我仨个睡的正香。突然,我觉得有什么小动物从我身上腾腾跑过,蹬我头一下,跳到地上。我多年养成睁只眼闭只眼的警觉习惯,猛地睁眼一看,撮罗子门上方着火了!是炉筒子过热,烤着了门上的塔头垡子。我翻身跳起来,一边用上衣扑火,一边大喊着火了。可是老粱和刘老大白天太累又喝点酒,就是不��。我冲出门外,端起灶上的锅,一锅涮锅水压住了火势,又一锅水泼在他俩头上。他俩惊醒,光着屁股跑出撮罗子,端几盆水才浇灭了火。吓得不敢睡觉,坐着抽烟唠嗑到天亮。说多亏我精神,救了大伙的命,也多亏白天没扎住那大耗子,是它发现着火了,从我身上逃生,才弄醒了我。我们仨发誓:再也不吃耗子,是它救了我们仨的命!老粱说我住的那条沟叫黑瞎子沟,木耳虽多,老跑山的没人敢去。那黑瞎子被人撩骚过,见人就撵。特别现在有小崽,更凶。刘老大就被它们仨个撵得上过树,蹲了好几个小时。今天黑瞎子把我撵到这儿来,是山神爷让我来救他们俩的命。救命之恩永世不忘,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吱声。八月节要到了,他俩要下山,让我搬来住。
我搬到野猪沟,老粱和刘老大留下他们的不少用具就背着木耳下山了。又一次离别,刺痛我孤独的心。人啊,应该是群居的。八月十五,大森林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守着篝火,望着明月,思念故乡,思念吉林大学,思念绰尔河畔刘大叔一家。男愁唱,女愁哭,老太太愁了瞎嘟嘟。我把会唱的歌唱了一遍又一遍:苏武牧羊、满江红、惜别、嘎达梅林、芦笙恋歌、敖包相会、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露营之歌、鄂伦春小调……夜幕沉沉,山野空旷,悲怆的歌声在山谷里回荡。嫦娥不语,山神不应,只是偶尔有野兽唤伴的欧欧声应和,加深着思乡人的悲伤。
忽然,一股糊焦味儿顺风飘来。我向北一看,着山火了!大火借着北风,迅速的向野猪沟推进。烈火生风,风助火威,铺天盖地都是红彤彤的大火。大火照亮了天地,吞噬了黑夜,也吞噬着一切生灵。一切植物都烧毁在火海里,松树、桦树烧得嘎嘎作响,那是死亡前的呼叫。一切动物都放弃了世代的生存斗争,争相奔突逃遁。大鹿用身子挡住湍急的河水,小鹿紧贴在母亲身旁,母子偎依着游过河水逃离火海。野猪黑熊收敛了往日的威风,狼狈的向南逃窜。快腿的獐子,细腿的狍子都飞快的奔向黑暗。火苗跟着小松鼠窜到树梢,一个小火球飘落在火海里。夜间弱视的乌鸡、帮鸡、飞龙在火光中盲目飞窜……比红旗似火、斗声如雷的人间灾难不差分毫。劫难,大森林的劫难。
我把东西搬到卧龙潭南岸,点起火,大火向南推去,烧出防火道。我用湿帽子捂住脸,趴在干河沟里,眼看着大火烧毁了撮罗子。大火在卧龙潭两侧飞过河向南烧去,卧龙潭和防火道救了我的命。必须趁黑夜下山,要是在火场里被民兵抓住,纵有千张律师嘴,也是一个个零。
多个朋友多条路。当时我救了老粱和刘老大,现在无处可去,只有回阿里河找他们。老粱帮我卖了木耳,托人弄张叫胡林的空头户口。在阿里河许多人都认得我,叫胡林不行。我回到绰尔河找刘大叔,可惜格日乐嫁到扎兰屯,全家都搬到那里。哈斯布赫舅舅托人给我换了个新户口,名叫任启学。回到阿里河落了户。摘掉“盲流”帽子,成为阿里河正式居民,有了安全感。老粱当过会计,到西山酒厂谋了个保管员干,也把我介绍到酒厂当了一班班长。我钻研技术,产量高于别的班,被选为先进生产者。其实,我造酒,老粱保管酒,合作很融洽。我们的朋友没少白喝西山酒厂的六十度白酒。老粱见我精明能干,非要给我介绍对象不可。我不同意,他揪住我耳朵说,你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是高中毕业生吗?人家姑娘不嫌你是盲流就不错了。老粱一封电报,他亲戚的姑娘来到了阿里河。姑娘挺像格日乐。端庄稳重,心灵手巧,善良贤惠。
那天,我们正在老粱家议论这件事,一位相面先生在门外吆喝,老粱说正好,让他看看,你俩合不合婚。说也奇怪,那先生进屋就打量着姑娘说:“今天相面,别人我收五角钱,这位姑娘的我不收。她是福相,大富大贵之人,别看现在有点寒酸,不久便能时来运转,给夫君带来好运。我了解老粱,不然会以为相面先生是老粱的托儿。在绰尔河刘大叔家算命先生说我颠沛流离十年,现在只剩下一年多了,也许就应在这姑娘身上。十年来,可能我千里奔波万里寻觅的就是她?是夫妻棒打不散,不是夫妻捆绑也不成,也许是缘份吧。我说跟我过日子要受苦。她说:“俩个人受一份苦,总比你一个人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三穷三富过到老,马粪蛋还有发烧的时候呢,何况你这么能干。”这话使我动了心。她屋里屋外啥活都会干,这些年是劳动救了我,我觉得与她曾是相识,很合得来。就这样,大伙一撮合就成了。买间土房,大伙送点锅碗瓢盆,猛喝一顿我们自己酿的老白酒,就算结婚了。当时,我不得不隐瞒身世,从户口上看,我比她大四岁,实际上十二岁,俺俩都属猴。以后知道了真情,她哭了:没想到你遭了那么多罪,我早认识你好了。她也常开我玩笑:你真能装,我咋就没看出你比我大那么多。别看她小,但比我懂事,过日子里里外外全靠她,和她在一起,我有安全感。
结婚不到十个月,母亲带着吉林大学数学系党总支关连弟发出的寻人启事找到绰尔河,又找到阿里河,在茫茫的盲流人群中找到了我们夫妇。母子团员,婆媳相逢,悲喜交加。母亲说,当年跑一个,现在回来三个(已怀孕)。苍天有眼,善恶有报。后来知道,陷害折磨我的那几个人有的自杀,有的精神分裂,有的进了监狱。
告别阿里河,更是撕心裂肺般的痛苦。多少年后我还经常梦到绿色的大兴安岭,山山水水,那牛那车,那粮库那酒厂,那撮罗子,那黑熊那山火……泣不成声,被妻子推醒。
我向盲流朋友及酒厂领导告别时讲明身份,大家先是一愣,有点不相信,接着就是欢快的笑声。有的说,我觉着任启学不像高中生,高中生哪能看懂《黑龙江发酵》;有的说,这小子评上先进生产者,代表临时工讲话时,不用稿讲得那么好,原来是个大学生。那几位平时爱慕我关心我,但又觉得不门当户对的正式女工,真有说不出的后悔,只好说没那个缘份。
户口和粮食关系早已注销的人,回到吉林大学,成了大新闻,报纸、电视、广播都报道了“野人新生”的故事。很多人都说:“任化民,也就是你能活下来,换上我早死了。”一位记者问我生存下来的原因,我说:“我的遭遇是当时知识分子命运的缩影。被赶到蛮荒时代的不是我一个人,而是一个庞大的文明群体,迟早要解放的。就我个人而言,我没有罪,我渴望自由,我想活下来,这是生存动力。保护我的是劳动和劳动大众,我学会了各种劳动,劳动使我与劳苦大众融合在一起,深深的掩藏了知识分子的特点,成为他们的一员而不被发现。善良人与善良人在一起,是人世间最大的安全屏障。另外,也只有劳动才能消除孤独寂寞,使生活每时每刻充实丰富,不是度日如年。其实,当年用劳动惩罚知识分子的人,他们想错了,正是劳动成全了知识分子。在劳动中养成的干一行爱一行,干什么像什么的品质,在我教学科研工作中都起到了成功的作用。包括我多次立功受奖,获得金质学雷锋荣誉奖章,登上天安门观礼台,都是那十年艰苦劳动奠定的基础。”
我拿着农村户口给妻子儿子落户,长春市公安局户籍处处长为难地说,我们从来没落过这样户口。当他看了中央电视台播放我亡命兴安岭的经历后,立刻签了字,并对我说,你爱人有福也不简单,是她给你带来好运,你们患难夫妻,要白头偕老。是这样,二十七年了,我们相依为命,携手共进,我的每颗军功章上都有她的一多半。
生命像条河,最值得回忆的是九曲十八弯,生活的道路越艰险,生命的浪花越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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