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mgik
#宁雏
gakuto-sama185 · 4 month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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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jiHina Week 2023💜
Day 06:Akatsuki AU
"Neji and Hinata reunited after a long time ❤️‍🩹"
I'm sorry it took me so long, but at least I was able to finish this NejiHina Week😭
@nejihina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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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yuga-nejihina · 2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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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运了宁雏24h的图画,大家都辛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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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nbenlang1 · 6 month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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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雏伴奏--AGA江海迦
https://www.99banzou.com/product/95968.html 孤雏 – AGA 词:林若宁 曲:AGA 编曲:John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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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sdrnet · 1 ye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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肇庆市新能源汽车产业招商大会
重磅!肇庆市新能源汽车产业招商大会即将开幕,时间是…… 肇庆发布 2023-05-22 22:51 发表于广东 图片
重磅!重磅!重磅!
肇庆市新能源汽车产业招商大会
将于2023年5月24日-26日
在肇庆端州举���!
届时,不仅有新能源汽车展示,还将有无人驾驶车辆试乘体验等互动环节,为您提供智能汽车前瞻技术沉浸式体验,感受肇庆市新能源汽车产业创新发展带来的蓬勃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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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以广东省(肇庆)大型产业集聚区为重要载体,依托肇庆大旺新能源智能汽车产业城和肇庆(高要)汽车零部件产业园等主阵地,肇庆实现了“广佛肇整车、肇庆汽配、肇庆服务”的区域合作格局。
从电池到电机,
从轮胎到底盘,
从压铸、传感到动力总成,
从零部件到整车,
如今的肇庆,
已形成一条完整的新能源汽车生产链条,
实现“足不出市”即可造车。
小鹏宁德“双龙头”带动产业腾飞
日前,国家发展改革委召开
5月例行新闻发布会,
会上表示,
当前,新能源汽车产业正面临
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
链接☞国家发展改革委5月新闻发布会释放重磅信息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早在2016年,肇庆便首次提出将新能源汽车产业作为主导产业,在土地、政策、资金、人才等方面大力扶持,在新能源汽车产业尚未发力之时引进小鹏汽车等企业。
图片 △拥有小鹏汽车和宁德时代“双龙头”的肇庆国家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西江日报记者 梁小明 摄
随着去年瑞庆时代正式投产,
肇庆新能源汽车产业迎来宁德时代、
小鹏汽车双龙头带动时代。
与两大龙头发展相呼应的,是肇庆新能源汽车及汽车零部件产业产值——过去3年相继突破300亿元、400亿元和700亿元大关,连续两年增速超50%,约占全省新能源汽车产值7%,千亿产业集群雏形已显。
图片 △小鹏汽车生产车间。王振宇 摄
打造“足不出市”汽车产业集群
在小鹏汽车、
宁德时代等链主企业加持下,
肇庆全力围绕智能网联
和新能源汽车产业链进行招商布局,
并构建起完善的政策体系
和清晰的产业链条。
璞泰来
璞泰来是宁德时代最大的涂覆膜加工供应商,去年11月初,投资52亿元的上海璞泰来华南基地子项目嘉拓锂电设备项目开始投产,将拉动上下游企业形成集聚。
吉阳智能
吉阳智能投资建设的动力电池生产装备制造基地2021年投产,生产的锂电子电池和超级电容器生产装备及自动化生产线主要供应给宁德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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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龙头的带领下,
肇庆新能源汽车及配套产业链条不断延伸。
全市规上新能源汽车产业集群企业81家,
主要分布在肇庆高新区、
高要区、四会市、端州区、
鼎湖区和怀集县。
图片 △肇庆高新区。王振宇 摄
“链式招商”实现千亿产业集群目标
肇庆提出
到2025年,全市新能源汽车产业实现产值2000亿元的目标;全市整车产值达到800亿元,零部件产值达到1200亿元,“整零比”达到 1:1.5 以上。
力争临门一脚有突破,
推动招商项目快落地。
今年春节假期一结束,
肇庆派出40多支招商队伍,
分赴全国各地,
挖掘潜在投资项目、拜访重点在谈企业。
此后,肇庆赴广州举办
2023“双城会”穗肇新能源汽车产业
高质量发展沙龙,
赴杭州举行新能源汽车及汽车零部件交流会,
持续抢滩新能源汽车产业,
扩大链上“朋友圈”。
图片 △日前,肇庆高新区亮相第四届新能源汽车及动力电池(CIBF2023深圳)国际交流会,并作题为“共享湾区新机遇 共谋锂电产业发展”的主旨演讲。图源 肇庆高新发布
肇庆市相关负责人表示:
智能网联新能源汽车是未来产业发展的战略制高点,肇庆将通过多种渠道招商方式,以点带面、持续深耕,加快延伸新能源汽车产业链条,全力打造汽车电子产业新高地、智能网联人才洼地,构建整车、智能网联部件、系统软件领域市场主体深度合作的产业生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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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图已绘就,砥砺再扬帆。
在多重利好加持下,
肇庆“链”上发力,
着力构筑新能源汽车生态圈,
新能源汽车产业正驶入转型升级“快车道”。
这座城市,未来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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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mitoh · 6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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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jihina week 2018
Day 2-Tarot
Still not very good at drawing but I've do my b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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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sauke0509 · 3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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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发意外 2
无论菲利克斯度过了多少次发情期,他自始自终都不理解他的理智到底是怎么被他的本能和性欲一点点蚕食的。他的确感到越来越热,腹内越来越酸胀,且逐渐生出股拿过随便什么足够长、足够粗且软硬适中的东西捅入他肠道后摩擦他的肠壁、前列腺以及宫颈的欲望,然而他总觉得明明前一秒这尚不强烈的欲望还像只蹲在他掌心里的雏鸟般惹得他掌心微微发痒,下一瞬掌心上的雏鸟就化作野狼扑咬住他的脖颈。
原本菲利克斯只是懒洋洋撸动着自己的阴茎并摩挲着诸如乳头、侧肋和腿根等敏感处,可不知不觉间,一种无法压制的饥饿感在他全身的血管里流窜,那股代表着他发情的樱桃酒的气味填满了整个客厅,同时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什么,由于他知道在那个小房间里呆着一个能满足他欲望的、减缓他饥饿感的alpha——当然,他没忘记那个alpha是布拉金斯基,但随着时间流逝,这一事实变得愈发不值得在意——且那该死的alpha竟敢躲在门后,他的信息素仿佛感知到他的愤怒般正气势汹汹的、不停息的从那扇并不牢固的木门的门缝里钻进小房间中试图化作一根镶嵌着刀片的鞭子把里面的alpha赶出来。
分不清该庆幸还是遗憾,布拉金斯基遵守了他的承诺,直到菲利克斯射了三次、客厅里的气味浓郁到此处像是突然变成了发酵酒液的专用地窖般,布拉金斯基仍留在那个小房间中。甚至,若非菲利克斯能隐隐嗅到一股洋甘菊[1]的气味——换作别的时候,首次嗅到布拉金斯基信息素的气味的菲利克斯一定会惊诧地嘲笑出声,因这甘甜的、普通的、不具侵略性的气味同布拉金斯基的性格、体格以及给旁人留下的印象太过不相符——他几乎以为要么布拉金斯基已经死了,没准儿是冻死,要么布拉金斯基已经通过小房间的窗户偷偷溜走独留他在这座被风雪包围的木屋内。
菲利克斯皱眉喘息着坐起身,他已经竭尽全力尝试了各种方式利用自己的手指满足肉体里那像是永无尽头的性欲,他摩挲自己的尿道口,并拢三根手指狠狠往自己的肠道里捅,只是由于姿势和他的柔韧度的缘故,这些本应消耗他欲望的动作变成了浇在他欲火上的油。他愤愤瞥看着小房间的门,几欲在本能的教唆下砸开那几片木板去夺取他理应获得的东西,不过他残存的理智拼命在他脑中跳跃着高嚷着‘那是布拉金斯基,和你两看生厌的布拉金斯基’、‘清醒后你会因过于后悔和耻辱而情绪失控杀掉他导致外交事故的’以及‘用强奸来回报一个放弃了强奸你的机会的人很卑鄙,即便是布拉金斯基也不应遭受如此对待’等劝说的言语。
于是经过一番艰难的挣扎后,菲利克斯瞪了小房间一眼,跳下壁炉来到背包前胡乱翻找背包试图找到个能代替手指的东西,几秒后他摸索到了某个冰凉的、坚硬的圆筒形的物什、即手电筒,他匆忙把手电筒拿出来,尽管掌心传来的触感告诉他把这个看似能代替假阳具的、实则表面有各类凹凸不平的防滑纹路以及对粘膜来说非常锋利的边缘塞进自己肠道中不是个好主意,可他的理智的警告声早被淹没在欲求不满之中,他伸手绕至身后,一手掰开自己的臀肉,一手拿着手电筒把摸上去较为光滑的那一端往自己体内戳。
事实证明,这的确不是个好主意,相比真正的阴茎或假阳具,手电筒的顶端太过平整,金属外壳温度低且坚硬到能轻易划伤脆弱的肠壁,然而菲利克斯却不想停下来,他额头抵着壁炉壁,一面发着抖一面施力缓慢地将手电筒推得更深,他嗅到了一股极淡的、但在浓郁的信息素中尤为明显的新鲜血味,他的理智再一次发出警告,不过他认为靠着意识体的回复和愈合能力,他根本不需担心这点儿在他下一次射精前就会愈合的伤口。
奇怪的是,在菲利克斯嗅到自己的鲜血后不到一分钟,那股代表着布拉金斯基的洋甘菊的气味突然明显起来,随即一道充满迟疑的声音自他侧方传来。
“你还好吗?我闻到了血腥味儿……”布拉金斯基犹豫地说,他从打开条缝隙的门后探出头担忧地望着菲利克斯,见菲利克斯转头看向他,他又补充说:“别担心,我没有进入客厅的想法,只是出现了血的气味,而且我敲过门可你一直没有回应……”
布拉金斯基的声音在菲利克斯耳道里化为模糊不清的杂音,他的双眼无法自控地钉在布拉金斯基那只握��门的手上,他无法看见手的全貌,只能看见四根略微分开的、搭在门板上的手指和露出指尖的拇指,但这对菲利克斯来说足够了,那几根手指足够长,足够粗,且根据他脑中残存的、遥远的过去中同布拉金斯基战斗的记忆来看,布拉金斯基的双手显然也很灵活。
“帮我。”在菲利克斯意识到以前,这个要求就擅自从他嘴里溜了出来,布拉金斯基随即露出惊诧的表情,而那份惊诧成功得惊醒了菲利克斯让他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只是即便他回过神来,让布拉金斯基帮忙的想法也没消失,相反,他忽然认定让他讨厌的布拉金斯基帮忙解决他现在的麻烦再好不过了,他扯出后穴中的手电筒,咬唇咽下一声痛呼后瞧着布拉金斯基的手指说:“帮我,用你的手指。”
布拉金斯基张开嘴又闭上,他朝门内退了些,转开视线盯着自己身前的地板说:“……这不是个好主意,你不是真正想让我触碰你的,卢卡谢维奇,现在你只是受到——”
不等布拉金斯基说完,菲利克斯就怒冲冲站起身几步跨至小房间门前,他伸手撑着门以防布拉金斯基关门躲进小房间内,居高临下瞪着布拉金斯基用暗示‘如果你不同意我将使用自己的方法获得想要的帮助’的语气说:“现在的我想要借用你的手指!”
布拉金斯基瑟缩着干咽一下,他似乎情不自禁抬起眼想同菲利克斯对视,半途中又因瞧见了菲利克斯沾着精液的、仍半翘起的阴茎而立刻垂下眼,“……这不是个好主意,”他喃喃再次说,“等你的发情期过去,甚至仅仅是更好的人选出现,例如醒来后发现我俩失踪的塞尔维亚等人前来搜救我们,你都会后悔你现在的要求。”
菲利克斯忍不住用看怪物与疯子的眼神看向低着头的布拉金斯基,一个正处发情高峰期的omega站在alpha身前,任何一个alpha都会毫不迟疑地扑倒发情的omega,而布拉金斯基竟然拒绝了他,两次,还在担心他结束发情后会后悔自己此时的决定。菲利克斯能肯定布拉金斯基不是真的在担心他后悔,而是在担心他后悔后会给自己制造的麻烦,例如又一场肢体冲突和受菲利克斯的主观影响而略微不符合事实的流言一类的。
仿佛觉得菲利克斯心中的不可思议还不够多,布拉金斯基叹息一声后继续说:“卢卡谢维奇,我不知你为何会表现得如此的……嗯,就好像发情这一生理反应真能掌控你的大脑、改变你的人格似的。我猜你是受人类那些错误但流传广泛的观念的影响太深了,以至于你忘记了发情时真正的生理反——”布拉金斯基没能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因为菲利克斯扑向他并把他压倒在地,并抬手格挡住布拉金斯基下意识的反击动作,随即他握住击向他的布拉金斯基的右手,将其扯至自己股间后前后摆动着胯部去蹭磨那只骨骼与关节在此刻变得尤为明显的手。与菲利克斯预想的一样,非自己肢体所带来的、充满新奇感和意外感的触感消除了由自己的肢体给予的抚慰所带来的厌倦空虚,然而那份像是永远无法被填满的饥饿感却依旧存在,在饥饿感的驱使下生出‘既然我都压倒了布拉金斯基,那么为何我还仅限于借用他的手指呢’的念头,他本欲朝后伸手拉开布拉金斯基裤子的拉链以解放那团隔着几层布料仍用热度以及外凸的硬度彰显自身存在感的海绵体,但他阴茎处毫无预兆向他大脑发射出的、被轻柔摩挲的触感令他打着哆嗦仰头喟叹一声。
“……好吧,”布拉金斯基无奈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我会帮助你,只是即便发情期结束后你后悔了,也别传出我是个利用你omega的本能和生理反应的强奸犯的谣言,好吗?我真的厌倦了你们用这种不切实际的谎话羞辱抹黑我的做法了,我宁愿你们说我酗酒,至少那是真实的。”
菲利克斯恨不得把手指或别的什么东西——比如他的阴茎——戳进布拉金斯基的嘴里好堵住布拉金斯基的嘟囔,不过布拉金斯基对着他龟头和冠状沟的抚慰以及主动探入他后穴中戳蹭他前列腺的动作很好的安抚了他的不耐。他两手撑在布拉金斯基的胸膛上揪住布拉金斯基的衬衫,不一会儿就在前后配合的刺激下射了出来,他胳膊有些发软,唯一阻止他趴伏在布拉金斯基身上的理由是这一动作显得太过亲密了。由于菲利克斯依旧硬着,所以布拉金斯基没有抽出自己的手指,只是停下撸动菲利克斯阴茎的手并缓慢地摩挲着菲利克斯的腿根,菲利克斯盯着掌下隔着加绒衬衫仍能感知其形状和手感的布拉金斯基的胸乳,随后又抬眼同布拉金斯基对视。
‘真是个怪物……’菲利克斯迷迷糊糊地想,布拉金斯基的阴茎正委屈的被裤子禁锢成又热又硬一团顶着他的臀肉,但布拉金斯基瞧上去并不受自己的阴茎困扰,仿佛布拉金斯基能自主把自己的意识与肉体的体感切割开般。虽然比起方才,布拉金斯基的呼吸变得急促了些许,脸颊上也浮现出一层在昏暗的灯光下极易被忽略的红晕,可菲利克斯无法在布拉金斯基的神色里找到任何一丝对性爱的渴求与急切,他只看见布拉金斯基专注得观察着他的表情,像是在确认自己何时该继续手上的动作般。尽管菲利克斯觉得不受、或者说能抑制omega信息素对自己的影响的布拉金斯基是怪物,此时他却再次喜爱上布拉金斯基的不符合常人的怪异之处,因他不但继续掌控着这场性爱的主动权,且布拉金斯基正一心一意的取悦着他。
在布拉金斯基的帮助下,菲利克斯又射了两次,不幸的是,持续不断的、长时间的撸动对阴茎脆弱的皮肤来说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在最后一次射精时,菲利克斯已经感到自己性器表面传来了火辣辣的痛楚,在快感的混淆和遮掩下,他尚能忽视那股疼痛,然而当他度过过于敏感的余韵期,布拉金斯基抚摸他大腿的手再次回握住他的阴茎时,大脑接收到的疼痛信号使他一面朝后瑟缩一面挥打开了布拉金斯基的手。
布拉金斯基愣了一瞬,随即他立刻明白了——显然是依靠他过去同无数omega们交媾后得来的经验——菲利克斯为何会有此反应,他嘴里发出安抚的嘘声,被菲利克斯挥开的右手轻拍着菲利克斯的大腿和腰胯,又上抬揉捏菲利克斯的胸乳、侧肋等身体较为敏感的区域,同时他的左手那三根插在菲利克斯后穴中的手指对准菲利克斯的前列腺有力且匀速地推按起来。菲利克斯不能说自己没获得快感,可失去阴茎这一能将积蓄的快感一泄而空的途径后,骤然降速的性爱节奏令他感到不适应且难以忍受,他主动迎向布拉金斯基的手指,数下后不耐烦的朝后伸手试图拉开布拉金斯基的裤子拉链,放出禁锢在布料中的那根能满足他性欲的器官,只是当他的手指触碰到布拉金斯基的凸起的下一刻,他的手就被布拉金斯基握住了。
“不。”布拉金斯基轻柔但坚定的拒绝说,“卢卡谢维奇,我不想进入你。”
被制止的菲利克斯心中猛然生出股急躁与愤怒——坦白说这不能责怪菲利克斯,能满足他欲望的途径就在眼前,然而自发情期开始到现在他却总是被挡在一步之远的距离——他反攥住布拉金斯基将布拉金斯基的手压在地板上,“你有什么毛病,布拉金斯基?”他前倾着靠近显出一丝惊讶和茫然的布拉金斯基,用野狼扑咬势均力敌的对手前发出低吠的姿态和语气说:“你是alpha,我是正在发情的omega,你现在唯一该做的事就是操我直到你在我体内成结。”
布拉金斯基眨了眨眼,他微皱起眉,张开嘴似欲说什么,已读出他尚未说出口的拒绝的菲利克斯抢先说:“你不必担心发情期结束后的事,我不会编造说你利用omega的本能借机强奸我的谎言,我清醒的、清楚的知道现在我想要你操我!”
布拉金斯基脸上又显出几分惊讶,他仔细打量菲利克斯几秒,像是在确认菲利克斯的话的可靠性,“人们在这种时候说的话总是不可信的。”布拉金斯基平静地说,这一次是布拉金斯基抢在菲利克斯反驳和自证前继续说:“况且,我不想进入你,不止是担心你反悔你的决定后给我制造出的麻烦。”他顿了顿,“如你那般,我也是清醒的、清楚的作出这一决定的。”
菲利克斯因脑中沸腾的不敢置信和愤怒而生出晕眩感,不过也许是大量的激烈情绪引起了质变,晕眩之中他反而抓住一丝布拉金斯基之所以一直拒绝他的、表现得和正常的alpha截然不同的灵感,“你——”菲利克斯深吸着气说,“你喜欢被插入?!”
布拉金斯基没立即接话,而是又打量菲利克斯几秒,也不知是在推演菲利克斯以此嘲笑他的概率还是提前做好即便受到菲利克斯嘲笑也得压回自己殴打发情期中的omega的冲动的心理准备。“是的。”布拉金斯基肯定了菲利克斯的推测,“你看,我无法从插入这一行为中获得太多快感,或至少我获得的快感不足以抵消插入你后导致的一系列琐碎的麻烦。”
菲利克斯想不出能有什么琐碎的麻烦,他也没再费力向布拉金斯基承诺说他事后不会编造抹黑布拉金斯基品行的谣言以及会在旁人就此事传出谣言时出面澄清,因无论布拉金斯基给出了什么样的、不愿插入他的理由,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布拉金斯基不愿意,但菲利克斯并未气馁,毕竟布拉金斯基的话指出了另一个可能。
“那我插入你呢?”菲利克斯撑在布拉金斯基上方问。
布拉金斯基沉默数秒后说:“我没什么问题。”他顿了顿,平静的表情中混入一丝探究,“可你真的想要吗?”
菲利克斯觉得自己今日已经受够了布拉金斯基的质疑了,他俯下身,直接用吻堵住布拉金斯基的嘴以防对方继续说些导致他急躁生气的话,他松开布拉金斯基的手腕,两手快速掠过布拉金斯基的手臂移至布拉金斯基胸前会合并不耐烦地半扯半解开布拉金斯基衬衫的纽扣。大约是害怕菲利克斯毁掉自己的衬衫——在不知救援何时抵达,也不知风雪和低温将持续多久的情况下,失去一件尺寸合适的、具有保暖功能的贴身衣服不是件好事——布拉金斯基的右手加入了解开衬衫纽扣的行动中,左手则抬起抚摸菲利克斯的肩背又向下滑至菲利克斯的大腿上,仿佛想通过抚摸消除菲利克斯的急切般。
遗憾的是,终于能伸手拿去自己想要的东西的菲利克斯完全没被布拉金斯基的爱抚安抚,他咬了咬布拉金斯基的下唇,随即伸舌插入布拉金斯基的唇间示意布拉金斯基张开嘴,他本以为他得舔上好一会儿才能让布拉金斯基屈服,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在他的舌尖触碰到布拉金斯基的牙齿的下一刻布拉金斯基就乖巧地张开了嘴,任由他的舌头探入自己的口腔。如此一股菲利克斯急需的、对他体内饥饿的omega本能而言是最好的食物的alpha信息素在他的舌尖绽开,菲利克斯感到自己恍惚了一瞬,随即他无法自控的像只饿久了的幼崽吮吸母乳那样利用自己的舌头肆意在布拉金斯基嘴里翻搅以吞食布拉金斯基的气味,同时他撕扯布拉金斯基衬衫的力道也越来越大,因他迫切的想要触碰掌下那具温热、柔软却又暗藏攻击力的肉体。
菲利克斯依稀听见布拉金斯基发出了几声分不清是“等等,别——”还是单纯的呻吟的哼哼,等他从失去理智的吸食中回过神来时,他的双手已捧握住布拉金斯基的两胸,拇指正揉搓着布拉金斯基的乳头,他下意识翘舌舔舐布拉金斯基的上颚,引得布拉金斯基又发出一道颤抖的喉音。布拉金斯基搭在菲利克斯大腿上的左手手指颇用力陷进菲利克斯的皮肉中,右手抵着菲利克斯的左肩,他偏头中断了与菲利克斯的吻,喘息着说:“你扯坏了一颗纽扣……”
“抱歉。”菲利克斯喃喃说,他不会说自己被布拉金斯基迷住了,可他的双眼擅自死死贴在布拉金斯基的脸上不愿移开,他从未见过布拉金斯基流露出如此……菲利克斯无法在乱成一团的脑子里找出合适的形容词,他也不能说他真的从未见过布拉金斯基和此时类似的情态,在他比布拉金斯基强大的过去,他曾见过布拉金斯基因性刺激而失神的样子,只不过那时布拉金斯基即便被操弄得因非自愿的高潮而失去意识,其表情里总混着耻辱和不甘。
“……去壁炉边吧,”布拉金斯基的喘息平复些许,“得找可以用来润滑的东西,我记得你带了护肤霜。”
经由布拉金斯基的提醒,菲利克斯才想起对方并不像自己这样能分泌出人体润滑液来,他暗自啧了一声,站起身半是为了防止布拉金斯基改变主意趁机逃跑半是因不耐烦而拽着布拉金斯基的手腕拉起对方跨步至他的简易巢穴边。在背包里翻找护肤霜的过程形同折磨,所幸布拉金斯基不但没逃跑,还趁着菲利克斯摸索护肤霜时脱掉了身上穿着的所有衣物——理智告诉菲利克斯布拉金斯基之所以这样做,是害怕他撕坏剩下的衣服,可菲利克斯宁愿相信那是因布拉金斯基和他一样急切——等菲利克斯终于找出护肤霜并从内以指剜出一块湿润的白色膏状物后,布拉金斯基已经拿下原本铺在壁炉凳上的被褥垫在地板上并仰躺上去,若换作别的时候,菲利克斯没准儿会带着揶揄吹一声口哨,而现在菲利克斯却只能如扑向盛满狗粮的碗的狗那样扑向布拉金斯基。
和兴起登山念头之后发生的一系列意外相比,与布拉金斯基之间的前戏顺利到菲利克斯心里冒出种本应发生点儿什么糟心事的空落落之感,当然,这种空落落也可能是因这场前戏完全是出于润滑和扩张的必要而没加入任何一丝高于相互容忍的正面情感导致的。菲利克斯瞧着躺在他身下伸手扶住自己膝弯的布拉金斯基,他真希望躺在身下的是托里斯,或保加利亚等人也成——当然了,假如在场的是另一个人,那么此刻他才是躺在被褥上的那一个——他两眼朝下瞥了眼,发现布拉金斯基的阴茎像一根在制作时往里塞入了过多的肉的香肠那样又胀又硬的翘在两腿之间,他仍为自己无法使用那根看上去会很好用的器官而遗憾,不过当他用沾满润肤霜的手随意撸动一下自己的阴茎后插入布拉金斯基比体表温度略高的后穴里,另一只手按在布拉金斯基柔软丰满的臀股表面时,他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可抱怨的,毕竟无论如何总比他依靠自己的手指以及失去理智后找到的、包括但不限于手电筒一类的东西度过发情期好。
菲利克斯插入布拉金斯基体内后没有立即开始顶弄,他俯下身又一次吻向布拉金斯基,将舌头伸进布拉金斯基的嘴里摄取alpha的信息素以平息体内那股因方才的性爱间隙而再次翻腾起来的饥饿感。也许是饥饿感几分钟前刚进食过的缘故,此时那团笼罩着他的、使他的思维陷入泥潭之中的浓雾散去了一些,足以让他清醒到真切的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的地步,于是原本被omega本能盖过的由无数历史积累下的、对布拉金斯基的负面情绪一点点破土而出,这无法用轻蔑或厌恶等简单的词语概括的情绪与他的肉欲、体感交织在一起,导致他进入一种浸泡在布拉金斯基的信息素、体温和蠕动的肠壁挤压他的阴茎的触感的同时,灵魂又仿佛脱离肉体漂浮在上空观看这场荒唐的意外的情形中。
很难说这一独特的抽离感让菲利克斯变得更冷静还是更兴奋,他缓慢的前后摆胯,以对着布拉金斯基唇角的轻咬结束这个吻后沿着布拉金斯基的下颌骨朝下啜吻,他没立即想起下方连接着头颅和身躯的身体部位对布拉金斯基来说意味着什么,直到布拉金斯基突然握住他的肩膀迫使他停下,他抬起头疑惑地看向布拉金斯基,才从布拉金斯基警惕的神色中想起脖颈是布拉金斯基的禁区,或至少,对布拉金斯基而言,他并不在《我足以信任到允许对方触碰代表着我耻辱的过去的旧伤》的名单上。
菲利克斯挑起右眉,与布拉金斯基的相处模式的惯性催促他就布拉金斯基用了五个多世纪都无法治愈自己的创伤或布拉金斯基反应过激等方面说些讽刺布拉金斯基的话,可也许是布拉金斯基脸上的、做好准备迎接他说出些毁掉气氛的、伤害人的话的表情激起了他的逆反心,他吞回了含在嘴里的讥讽,沉默地低头吻在布拉金斯基的锁骨上。布拉金斯基没放开菲利克斯的肩膀,不过紧握的力道放松了不少,菲利克斯将其视为鼓励和自己做了正确的事的信号,他张嘴用牙齿轻挂那层盖在锁骨上的皮肉,加快挺胯的速度并调整角度朝上顶,他成功蹭过了布拉金斯基的前列腺,引得布拉金斯基发出声粘腻的呻吟。
菲利克斯不愿自己成为那种在性爱中只顾自己愉悦的无床品之人,但发情期使得他真的没有太多余力去照顾布拉金斯基,随着他的快感快速积累——布拉金斯基的肠壁裹住阴茎挤压的触感比不上来自灵活的手指的直接刺激,然而对已过于敏感且阴茎表面受到过度摩擦的菲利克斯来说,这种程度的刺激恰到好处——他不再用唇与舌品尝布拉金斯基肩与胸处的皮肤,仅剩额头顶着布拉金斯基的胸膛艰难挺胯的力气,而他挺胯的动作之所以变得艰难,全因他的两腿和腰被快感冲刷的无比酸软,他想要躺下,却又被接近发泄刻度线的快感与追寻高潮的本能鞭打着继续动作,他的内心大半部分被一种非典型的疲惫占据,剩下的那小部分则刷满了“就快要——”、“即将——”等词句,他用力钳住布拉金斯基的大腿,分不清耳边响起的布拉金斯基的闷哼是由疼痛还是由他一次次蹭过布拉金斯基的前列腺引起的,他抽插的速度越来越快,待所有的快感凝聚成一股从他尿道口喷出的精液后,他才骤然停下并摔在布拉金斯基身上。
菲利克斯用了几十秒来回神,随后他颇尴尬的发觉他和布拉金斯基的腹间杵着根硬且烫但略干燥的器官,显然他自插入到射精的那点儿时间甚至不够让布拉金斯基兴奋到分泌尿道球腺液,更令他不自在的是,尽管他已射精,可他的阴茎一点儿都没有软下去的迹象,唯一阻止他立即直起身继续挺胯的原因是他的力气已被耗尽了。
不过感谢幸运垂怜,或也许菲利克斯应直接感谢布拉金斯基,这名可亲可敬的同族自菲利克斯发��后就展现出远超菲利克斯意料的、极高的道德水平与体贴。像是发觉了菲利克斯面临的有心无力的困境般,布拉金斯基用给趴在自己肚子上的猫顺毛的方式抚摸菲利克斯的后背并提议道:“我们换个体位如何?你躺下,我跨坐在你身上?”
菲利克斯脑中不合时宜冒出登山途中布拉金斯基坐在他肚子上的那一幕,他还记得自己在布拉金斯基体重的、字面意义上的压迫下出现呼吸困难的状况,他对此心有余悸,但身体又可耻的在欲求不满和在被坐成两截的同时能满足性欲之间选择了后者,‘这次他是坐在我的胯上,况且他不会一直坐着不动,大约能好些?’菲利克斯一面点头同意布拉金斯基的提议一面自我安慰,他抽出自己的阴茎在布拉金斯基身侧躺下,看着布拉金斯基直起身后两手撑着地板并让两脚蹲踩在他腰胯两侧。
布拉金斯基的姿势不但不体面,还一览无遗以至于菲利克斯能瞧见布拉金斯基鼓胀的阴囊与微红的、泛着层湿气的腿根,这场景莫名使菲利克斯兴致勃发,他那从未软回去的、像根棍子般直挺挺竖在两腿间的阴茎蹭过布拉金斯基的会阴又滑至布拉金斯基的两瓣臀肉间。布拉金斯基伸手绕至身后扶住菲利克斯的阴茎并缓慢朝下坐,由于视角关系,菲利克斯只能通过感知来‘看’见他的阴茎被布拉金斯基一点一点吞入体内的模样,‘想看’与‘该用后背位和布拉金斯基做一次’这两个念头一同浮现在菲利克斯脑中,随即因布拉金斯基上下起伏的动作冲散。
布拉金斯基低头盯着菲利克斯的腹部,一边调整自己的姿势一边撑起自己又往菲利克斯的阴茎上坐,数次后,布拉金斯基抿唇抽吸一声,接着依照同样的角度开始加快起伏的速度,大约是蹲坐的姿势并不好用力,他原本扶着菲利克斯阴茎的手转而撑在菲利克斯的左大腿上——没准儿是菲利克斯负责接收体感的神经皆被快感占据,他竟不觉得那只沉沉圈握住他大腿的手有给他带来任何不愉快的感觉——右手漫不经心的摩挲着菲利克斯的下腹、侧胯与右大腿,他的阴茎在重力的影响下随着他的动作可笑的甩动着,饱满的阴囊则沉甸甸垂在菲利克斯的下腹上方。
菲利克斯错觉布拉金斯基的肉体产生了奇怪的吸引力以至于他根本无法将视线从布拉金斯基身上移开,他盯着自己的阴茎被布拉金斯基后穴吐出的、表面沾着些不知是润肤霜还是他的精液的、半透明的白色的半凝固液体的那一截,不由自主干咽一下后又抬眼看向布拉金斯基的脸。很难说布拉金斯基是否兴奋,因从生理表现上,布拉金斯基肩膀以上的皮肤都染上层浅红,他的乳头像颗蒙尘的宝石般镶嵌在他的乳晕中央,使菲利克斯生出用舌头将其舔亮的冲动,可布拉金斯基脸上的表情却和他的生理表现相反,始终呈现出种‘我在帮住发情的omega’而非‘我投入其中’的冷静。
菲利克斯感谢布拉金斯基的帮助,但他半是对仅有自己享受这场不知会持续多久的性爱而感到不适,半是被布拉金斯基的无动于衷激起了好胜心,于是他扯过两个枕头垫在自己的头与肩下,然后抬手捧握住布拉金斯基胸膛的两侧推按并用拇指揉搓布拉金斯基的乳头,他记得上次这样做时布拉金斯基给出了良好的反应。
布拉金斯基因菲利克斯的爱抚而咬着唇颤栗一下,“……你不必这样做。”他轻喘着说。
“你的语气听上去不像是拒绝,更像是一句礼貌的客套话。”菲利克斯回应道,他的声音比布拉金斯基的更加不稳,他没停下手上的动作,布拉金斯基也没说出第二句拒绝。然而,虽然菲利克斯想用挑逗和爱抚牵动布拉金斯基的情绪,但他很快就在布拉金斯基有意收缩后穴裹缠他阴茎的刺激下再次濒临极点故不得不中断对布拉金斯基胸乳的揉搓,他仰头让自己的脑袋、脖子和肩背深深陷入两个枕头内,双手掐握着布拉金斯基的膝盖射进了布拉金斯基体内。
布拉金斯基体贴的停下起伏等待菲利克斯从高潮中回神,菲利克斯迷迷糊糊眨着眼,好一会儿他涣散的视野焦距才再次聚集到能让他瞧清印在头顶的木头天花板上的、在火光的照射下小幅度来回移动的家具的影子,他长长喟叹一声,垂眼去瞧布拉金斯基,他先是瞧向布拉金斯基的阴茎——令菲利克斯挫败的是,布拉金斯基仍未兴奋到分泌出尿道球腺液,‘至少布拉金斯基还硬着。’他无奈的想——随后视线才一路向上移至布拉金斯基的脸上。
“继续?”布拉金斯基问,他原本略急促的呼吸在菲利克斯回神的时段内恢复了平稳。
菲利克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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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ryuusakuya · 3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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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真】【双性】神室町街道办事处
写在前面。
1·本文内的所有更大多来自群友脑洞和笔者脑洞。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2·本文内含双性设定,如果雷的朋友就不要往下翻了。【设定双性是第一个是因为个人爱好,一个是因为sega把MJM的小腹以下实在是做的太平了,太平了,太平了】
 3·本文CP向为ALL真。【桐真/冴真/南真/大真/龙真】时间线架空于所有作品之外。只是这群人没羞没臊的美好生活。
 4·全员存活IF【西谷誉除外,死的太久我就算跳战复我也拉不起来。要战复也得先有个尸体,西谷尸体都没了】
 5·内含没品段子。如:桐生大吾AB面执权。石头处男,等等等等。
  看完还请会心一笑,淡然处之【总之不要把我按在地上打就对了】
 6·如果有想看的梗请务必写在评论区233333
   一·【冴真】
嘘,兄弟。我有一个秘密要和你说。
嘘——闭嘴,我已经知道了。
 彼时真岛吾朗脑子还没抽抽成莫比乌斯环N倍速旋转的时候,也算是个美少年。个子够高,人也够好看,连那个挺特别的发型都是在街角的理发店拿着自己画的图找理发师傅刚剪的。其实现在的年轻人大多数都会选择留个齐肩的长发,追一下潮流什么的【冴岛那样留了都看不出像个美少年的是特例,他实在是长得太壮了。有时候真岛都不知道每天都吃得差不多怎么冴岛就长成了个彪形大汉的样子】。但是他有自己特殊的原因,得让自己看起来更有男人的样子一点。
留个长头发拖拖拉拉的每天早上都还要多花点时间来梳头,麻烦死了。留这么个头发到底有什么意义。
 在脑子里面过完这个想法以后就抬头去看冴岛热得不行的样子。
 “我说,你让靖子给你找个橡皮筋把头发扎起来吧。不然你剪了也行,以前那毛栗子头不就挺好的。”
 然后就收到冴岛疑惑的目光。从橱柜底下扒拉出一根上面还带着塑料小红花的头绳来。
 “你让我拿这个扎头发?”
 太有既视感了,像动物园的老虎脑门上用带小红花的橡皮筋扎了个冲天炮的造型。
 “噗哈哈哈哈哈!!!啥玩意儿哈哈哈哈哈!!!你自己选的不要怪我啊哈哈哈哈。”
冴岛在真岛面前从来没在嘴上讨到好过。所以而已不再回嘴。
 他们俩已经决定要一起走上那条路了。而且在不久之后就会在道上长辈的见证下结为兄弟。
话说回来,要成为道上的人,还有一样东西肯定是必不可少的。
 在挑选纹身的时候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跟笹井组能说上关系的当然是竹子,纹龙的人太多,冴岛想了想选了老虎。真岛还陪着他断断续续的纹完了全程。等轮到真岛选好了图样,需要去纹身的时候,却拒绝了冴岛陪同的提议。
说是希望在纹身完成的时候给冴岛一个惊喜,这个理由是不是太过牵强。
 冴岛这么的想着。
难道是真岛还有什么秘密不能告诉他吗。
 就这么带着这个疑问过了一些日子,真岛背上的般若已经小具雏形。筋完成以后,还需要一些时日来进行上色。
冴岛特意选了一个靖子不在家的日子,郑重其事的把真岛叫到客厅的小矮桌前,面对他正坐好,双手就放在膝盖上。这种郑重其事的样子给真岛吓得不轻,也跟着郑重其事的坐下来,连两只脚的拇指斗规规矩矩的叠在一起。
 “那,那个什么啊。怎么了?”
少见真岛会有些吓吓唧唧的模样冴岛又有些后悔了。是不是把气氛搞得太僵了点。
早说早解决,早死早超生——抱着这么个心态,冴岛弄得跟面对心选对象告白的高中生【其实他也才高中毕业没有太久】似的,几乎是喊出来的,把这段时间压在心里的问题给问出来了。
“兄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你是不是身体受伤了!”
 ……?
“哈——?!”
 真岛觉得自己脑子里面像有一百根格力高拇指饼干被按在脑髓缝上碾成渣渣还混着脑髓一起被这个脑子不太好使的傻老虎给猛烈摇晃均匀成一滩不知名粘液一样。
 “没关系!你要是真的伤了病了我会管你一辈子的!”
 “你这话怎么说得跟要娶我似得哈哈哈兄弟你是不是热傻了哈哈哈哈。等会儿下楼我去买个西瓜吧。”
真岛在矮桌面前笑得从正坐变成了歪来扭去的躺着。说完了才要准备起身,就被冴岛掀翻了矮桌按在榻榻米上,动弹不得。
 “你要是不说,我是不会让你走出这道门的。”
“哎呀……你不是猫科吗,怎么一点都不聪明。猫科不都是脑子很灵光的吗?”
“嗯?”
真岛突然伸手抱着冴岛的脖子,还用体温偏低的手指去挠他脖子后的发根
“每个人都有点想要藏起来的小秘密嘛。”
冴岛被他摸了两下,一股刺激感从后脑一直窜到了尾椎,险些就要立正站好了。更没有想到的是,真岛空了一只手出来,拉着他的手腕,把手指带到了自己的两腿之间。两个手指并拢的背面在本应该被布料饱满包裹的地方磨蹭了两下,竟然感觉不到应有的球状,只觉一片平坦。
“现在,你知道我的秘密了。”
冴岛一时间有些说不上话。反手用手心贴在那处同自己不一样地方,他们不是没有一起进出过卫生间。可谁能想到在看不见的地方真岛还藏着一个这样的秘密。
“悄悄的告诉你,我的纹身一分钱都没有花。那老头还纹得挺开心的。你要用什么来换这个秘密?”
“我会对你负责的。”
“??”
“我说,我会对你负责的。”
“喂,兄弟,你可想好了,有了我之后,不管男人女人,你可都不能碰了。”
“好,我会对你负责的。”
“太傻了。”
 然后他们保持这个姿势,第一次,在冴岛家公寓的榻榻米上,接吻了。
  其实他俩都没跟姑娘好过,顶多是有姑娘过来抱抱手臂,想拐人去宾馆街然后就拒绝的那种程度。突然开放的世界没有让他们的脑子开放得太多,仿佛就是在等这个机会——让这两个人捅破窗户纸的机会。
 冴岛对于第一次看���真岛秘密的不是自己还是有些耿耿于怀的。
到了分盃的那天脸色都不是完全的好看。
 谁不好,非要是个老头子纹身师。说不出来什么感觉,就好像是女高中生用身体去交换了大叔的零用钱似的。
他是个藏不住太多心事的人。没有过太久就被真岛察觉,狠狠给了脑袋上一个爆栗。
 “想什么呢!我是被人给看了又不是被人给艹了。那老头子被我拿着刀抵着脖子威胁了以后一个手指头都不敢多碰我好不好。”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冴岛也没什么别的再说。他那脑子里好像就是有点奇怪的念头,奇怪的观念。如果没有得到这个他想要的回答,肯能现在他就会去找纹身师傅温和亲厚地“讨要一个说法”。
 真岛已经好像是理所应当一样的住进了冴岛和靖子的公寓。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除了他们俩每天出门是去忙活生计而不是像个公司职员一样的去上班以外。这房子就好像真是住下了一家三口一样。
 下午真岛会先于冴岛回到公寓,也许手里还拎着点什么小菜或者水果。靖子仿佛是得到了脑内小雷达的暗示。看着真岛和冴岛的目光也越来越充满了习惯。
 举行分盃仪式的日子在一点一点的逼近。在难得的两个人都没有出门的晚上。靖子掌握着遥控器选了一个综艺和真岛一起看着,两个人笑得前仰后合,而冴岛手里拿着报纸有一搭没一搭的随意翻着,还能分出心来偶尔看看电视上的节目,看看这两个笑得快团到一起的人。
“有这么好笑吗。”
“有啊有啊,大河你也过来一起啊,报纸有什么好看的,搞得像个老头子一样。”
反正真岛和靖子都笑成这样了,报纸也看不安宁。冴岛干脆就放下了报纸,凑到真岛身边去一起看电视。等到下一个笑点的包袱被抖出来,真岛干脆就笑得倒在他胸口上趴着,整个身子都因为大笑而不停的抖着。
 冴岛还是除了兄弟间的拥抱以外,第一次让真岛靠在自己身上。
 是跟别的人不太一样。
有些,好像隐隐约约的 ,让人放松的味道。
 节目放的差不多,主持人已经开始念赞助商的名字报以感谢。靖子看看这两个从刚才就已经黏在一起的人。从榻榻米上爬起来就溜去洗手间洗漱并且马上钻进了自己的小房间,只说是因为刚才笑得太久已经困了。小客厅里面剩下的两人也没有再看下去,收拾了矮桌洗漱了一番。进了冴岛的房间。
 冴岛的房间是没有床的,房间也不是很大,被子铺好就能钻进去睡。
要是往天。真岛根本就不会贴在他身上,更不会叨叨咕咕的说什么自己身上就是要冷一点。
自从知道了真岛的秘密,冴岛就觉得自己好像是哪里不太对了一样的。完全没有办法想着别的人来给自己纾解那个令人苦恼的小问题。
 只要想着真岛赤身裸体躺在纹身师傅面前。好像那种奇怪的感觉就要破土而出似得。
 现在人就在身边,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把他抱进怀里,抚摸这人身上的每一寸皮肤。
不光是想着,冴岛也确实这么做了。
刚刚上完色的纹身还可以摸到一些非常细微的凸起。跟没有纹身的地方不太一样的触感,很神奇。
不知道是不是摸自己也是这样的感觉。
虽然想着的明明是冴岛自己事情,但是他的手已经把真岛的内裤拽到了膝盖上。整个臀有一半都是那种不太一样的触感。说不出是更加细腻了还是更加粗糙了。只能说,他是跟原生的皮肤不一样的。而且有一种让人不能脱开手的奇怪引诱力。
 真岛身上几乎没有什么会影响触感的多余毛发。就连双腿之间即将被占有的地方也是一样。只有一些非常细的绒毛圈在雌穴之外,浅浅的覆盖着这个从来没有人进入过的地方。
他现在被冴岛用身子卡着腿,没办法并拢,也不能再分的再开,不然明天睡醒了,两条腿上的肌肉肯定都会暂时罢工,发出酸痛的哀嚎。
 冴岛的一个手指比大多数人的都会粗壮一些。他自己心里是非常清楚的。
怕真岛等会儿会痛得惨叫,第一夜留不下什么好的体验,他还特意去买了一些平常便利店里面不太见得到的书来好好学习过。本来是还想再过一段时间的,现在看来是今晚他俩就会把距离变成负数。
为了不让真岛得那么一块性事的阴影。冴岛拉着真岛的手指就往自己的雌穴上去摸,还拉着之间往里送了两下。真岛当然也心神领会,一个手指把穴肉插得溢出汁水不够,适应了马上就换上两个手指,等扩张到位,两个手指就故意分开穴口,又把穴口一收一缩的,像是一张喂不饱的小嘴。对着冴岛催促了。
 冴岛也记不得自己是怎么闯进去的,等到脑子反应过来的时候,顶端正抵着想穴内一层细软又有些韧劲的所在。虽然脑子已经恢复运转也没能拉的住顶破了那层东西的烫热性器。真岛因他的闯入被弄得确实疼了,一口就咬在冴岛肩膀上,还破了皮,见了血。身下被贯穿的雌穴缓了好久,松口脑袋往枕头上一偏,合眼的时候还掉下一滴泪水。冴岛看了心疼,也晓得自己用了蛮力弄疼了他,赶紧凑上去啄着脸颊耳垂,说了许多软话去哄,弄得真岛脸颊发烫。
“废话真多,要做就做……”
声音虽然小,但确实是准了身上人继续。虽然动作缓慢,但疼劲过去了,两人也还算是都得了趣。
真岛仰躺着被插了一会儿说腿酸抬不住。声音比平时闹腾的时候软了不晓得多少倍,那副样子惹的冴岛马上顺了他的心,给翻了个身趴着,肚皮底下垫着两个人的枕头,又捉着屁股调了好一会儿位置,才又进到湿热的穴里。
真岛这下也不再喊疼,两人做得猛了,他想叫出声的时候,只好一口咬着身下的被子边,把呻吟都吞回去。
最后几下撞击,冴岛还是用了点力气的。把真岛撞得像是脑子里都摇成了浆糊,两眼紧闭眉头紧锁,可是眼前却是一片茫茫的白。穴里被灌注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种感受太过于清明,虽然危险,也没有力气去阻止了。
 隔日睡醒冴岛已经不在公寓,靖子也不在。周末楼下的街道变得比平时要热闹了一些。人来人往的。
听着人们说话的杂声就像是一种让人放松的白噪音。身上好像是被什么猛兽给踩碎了一样的痛。特别是腰与腿,好像都已经不是自己身上的一部分了。
想着想着,真岛又陷入了睡梦之中。
 再睁眼,小公寓里面已经有了声响。夕阳斜照,暖呼呼的阳光又不晒人,十分惬意。冴岛进到房间的时候他还在看着窗帘被风吹起又落下的样子发呆。比以前都更加要融入这个地方了。
 “哦,……哦,你醒了。”
“唔,醒了。”
唯一跟在小黄书上看见的描述不一样的,是真岛根本就没有哑掉的嗓子。大概是因为靖子就在另外一个房间里。所以也没能发出什么声音来,免得被小姑娘发现。
冴岛坐到他身边去。把他连人带被子一起抱到怀里,顺着背摸了摸。】
“那个,我,昨天弄在你里面了。”
“没关系。”
“今天早上帮你擦洗的时候,发现有些,血丝。”
“正常的。”
“会痛吗……?”
冴岛有些小心翼翼的。
“会啊,毕竟是被撞破了……啊你不要再说你会负责的了。我知道你会的。”
“我不说。但是,弄在里面没关系吗?”
“没关系,放心吧放心吧。”
真岛把手臂从被子里面伸出来抱着冴岛的脖子,像他们第一次亲吻的时候那样,去撸着他的脑袋毛。真的是毛,比真岛自己的头发都还要柔顺一些。
    “要是,有孩子了……”
    “啊好了——你怎么想的,我这种残缺的身体当然生不出孩子了。”真岛好像得到了逗弄冴岛的乐趣。
      “既然这么想要负责,就把分盃当做三三九度吧。”
 他们彼时还只是这条有去无回的路上不知名的新人。分盃仪式也只是个说法,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在饮下这杯酒的时候是不是喝了三次。
但是在这场分盃之后,他们是别人口中的兄弟,更是彼此唯一的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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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yuga-nejihina · 2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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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五月份在中国的社交平台微博上举办的宁雏24h,也搬运来推特,可以去微博看看哦~今天也是中国的七夕情人节,祝大家吃粮愉快!‬
微博链接:https://m.weibo.cn/2295043964/47737317564102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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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kincollapse · 4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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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在西伯利亚熊前偃旗息鼓的民族外宣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中国出现了一个蹊跷现象,就是网络环境中充斥着杀伐之气。其蹊跷之处在于现实中分明很胆小平和的人,一旦进入网络,其民族豪情和斗争气焰就无比高涨。
当然这很大一部分得益于我们政府宣传上的努力,因为知道民众生活艰难,心中怨愤,再不宣泄就会酿成隐患。好在本身也和周边国家矛盾不断,因此也就有了煽动的素材。不管有心无意,都要不时在媒体上挑起一些事端。就算没事发生,也可以翻一些旧账,拉出一些“历史仇恨”来,提醒大家“勿忘国耻”,以持续这火焰不灭。
并且这工具使顺手���,也就八面玲珑,皆可致用。好比国内发生一些伤害百姓的事件,引起民愤时,就可以抛出民族大义。例如食品安全吃坏了身体,疫苗作假打坏了孩子,大家满腔怒火时,媒体就开始摆弄“爱国”手段,频繁播报某某国家辱华了,或者日本教科书乱写了,如此一来争议焦点自然逐步转移,倒也屡试不爽。
正如前几十年的威胁有“帝,反,修”,今日又有“西方反华势力”,总之“颠覆势力”的阴影从没消散过,所以挑动民族仇恨也就成了官方的常规操作,无论西方列强还是左邻右舍,都被我们挞伐了无数遍。
由网络征讨的范围来看,中国显然是世界上民族主义最强的群体,他几乎与全世界为敌。但又有个怪诞之处,就是这个民族主义具有很强的选择性,会对某些国家十分克制,比如我们的邻邦俄罗斯。近几十年中,除了中苏交恶被批驳了一段时间“修正主义”之外,中国对其一直是和颜悦色。而且就算对方背叛了社会主义阵营,走了代议制的歪路。中国也不以为意,很快就与其“睦邻修好”,成为肝胆相照的老朋友。
中国最激烈的战场通常在纸面上,往往“笔杆子”比“枪杆子”更凌厉,然而一群锋芒毕露的民族主义对一个国家温言细语,必然是对方有让他们感到惊恐的实力,以至于政府文宣和红小兵们都小心翼翼,时刻避免着触怒这个脾气不太好的“友邦”。
2 . 沙俄如何在中国栽种恐惧 1 领土
要了解中国对俄罗斯的恐惧,就要彻底地分析这个民族。中国对俄罗斯的恐惧不仅仅存在于当朝政府,而是有久远的历史根由的。
早在叶卡捷琳娜二世时期,这位女帝就开始觊觎中国的领土,并在内部起草了《关于对华战争的意见》 ,宣称黑龙江流域原为俄国所有,但后来因为正筹备与奥斯曼帝国的战争而作罢。
此后中国与沙俄签订了第一份国际条约《中俄尼布楚条约》,俄罗斯也对中国的企图具备了大体雏形。沙俄意图吞并黑龙江的太平洋出海口,因此在 1858 年英法联军攻占中国期间威逼清廷签订《瑷珲城和约》,割占黑龙江以北、外兴安岭以南 60 多万平方公里领土及江东六十四屯地区。
1860 年英法攻占北京,沙俄再次趁机发难,以“调停人”的角色逼迫清政府签订了《中俄北京条约》,割占乌苏里江以东的外满洲(包括库页岛)约 40 万平方公里的领土,并获得海参崴这个太平洋出海口。
《北京条约》并不是沙俄的最终目的,而是为后续侵占土地提供条约根据。1864 年,新疆回民反清起义,沙俄军队趁机入侵中国西部(外藩),强占伊犁西北,陈兵塔城威逼清廷签署了他们起草的《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以此占据了唐努乌梁海西北。两国在此后的 1869 年又签订了《乌里雅苏台界约》,沙俄再次吞并唐努乌梁海西北 4 万平方公里地土,同一年还签订了《科布多界约》,将乌梁海十佐领割占。
唐努乌梁海正式易主是在 1921 年,苏俄红军进驻此地宣布其“独立”,为图瓦共和国。而又于 1944 年直接将其吞并。
时隔不久中国西北出现了动乱和割据政权,沙俄趁浩罕入侵新疆之际,立刻出兵进占伊犁。并在 1879 年胁迫满清签订《中俄交收伊犁条约》以割让伊犁以南及以西领土,以及赔款 500 万卢布。后来双方改订为《伊犁条约》,这个条约包括此后几年的五个子约一共割让塔城东北和伊犁,喀什噶尔以西约 7 万多平方公里领土。
以上所述的领土割占,是官方至今所承认的。自 1858 年起,中国在沙俄手中总计损失 161 万平方公里土地。这并不包括存在争议的《尼布楚条约》之前的领土归属,有很多人认为此前满清也曾割让百万平方公里土地,比如贝加尔湖沿岸地区,以及当今哈萨克斯坦的一部分,而他们的丧失都是沙俄直接侵占或以划分边界等手段导致的。
3 . 沙俄如何在中国栽种恐惧 2 屠杀
清朝对沙俄是异常忍让甚至可说是卑躬屈膝的,一方面是惧怕沙俄的军事实力,一方面还因为满清后期朝政不稳,因此在与沙俄接触的一两百年间竭力避免着战争冲突。而俄国真正给中国政府和民间带来的恐惧,是在此后对中国人的屠杀中种下的。其中最骇人听闻的是 1900 年庚子俄难中的“海兰泡大屠杀”和“江东六十四屯惨案”。
1900 义和团起义,沙俄瞅准时机,以“保护铁路”之名出动军队在黑河挑起事端,以执行其“黄俄罗斯计划”。 7 月 16 日,俄军逮捕了此地所有中国人。并于次日将中国人赶到黑龙江边,挥刀将中国人赶进水里。
俄军的目的是彻底抹灭这个地区的中国人,因此采用了异常残忍的手段。他们起初打算将中国人淹死在黑龙江里,然而有些人企图逃走,他们便组成阵列将其围住,逃跑者皆被刺刀捅死。一些妇女乞求他们放过婴儿,但官兵顺势就将婴儿挑在刺刀上捣碎。——整个事件其人性灭绝的程度让史学家们惊骇。据记载:此事过后,血肉狼藉,无论死活,皆投诸江。 海兰泡屠杀持续了 6 天,共杀戮 5000 多人,数日后黑龙江中死去的尸体上浮,以至于浮尸蔽江,水面浑浊,满目油腥。
而就在同时,俄军为了彻底解决《中俄北京条约》里中国侨民在江东六十四屯的居留权问题。将海兰泡的手法如法炮制,他们首先搜捕各屯的中国居民,驱赶其进入一座大屋中,然后点燃房屋将他们烧死。此后俄军沿路枪杀居民,最后将剩余的居民逼入江中,此次又杀死 2000 余名中国人。
两次屠杀共造成 7000 余中国人罹难。在此后的一个月中,俄军沿黑龙江和乌苏里江再发起多宗驱逐,袭击和屠杀中国人的行动。
在这两起事件之后,沙俄也顺利地将海兰泡和江东六十四屯的中国居民财产,耕地等悉数征收。
上述事件是沙俄帝制时期制造的灾难,此后的苏维埃执政时期,同样发生了对华侨的迫害。——列宁在执行新经济政策后,将几千名中国人划入有产阶级或资本家行列,很多人因此被判刑入罪。此后在斯大林“大清洗”时期,苏联当局把远东华侨当作“反革命民族分子”和“有害分子”逮捕、杀害或发配到西伯利亚高寒地带,海参崴这个中国人聚居区的华侨被尽数驱逐。
苏联不止对于中国人,同时对一切少数民族和他国侨民也采取了全面的打压。苏维埃政府褫夺了他们的财产和申诉权利,并罗织罪名将其发配边疆服劳役,此举让很多人死在了流放地,以至于各国侨民,尤其是中国侨民的数量锐减。
4 . 沙俄如何在中国栽种恐惧 3 掠夺
俄国一直对东部的出海口有所企图,因此在中国东北的活动最为频繁。 1945 年二战结束前夕,苏联红军以对日宣战为由进入东北,造成了这个地区深重的灾难。
在战争几近结束之前,国民政府与苏联就《中苏友好同盟条约》谈判,提出日本的在华资产应归属中国作为战争索赔。苏联表示支持,但此后却在与罗斯福的私下商议中要求恢复俄国在日俄战争中失去的东北特权,而更进一步的目的则是为了将东北的日本资产全部占有。
因此红军刚进入东北,就迅速将所有日资产业宣布为战利品接收。苏军立即开始拆卸工业设备,进行了贪婪的掠夺,当时的工业企业无一幸免,其中沈阳最重要的工业基地鞍山钢铁遭到了最严的破坏。东北的工业停顿,工矿,物资,粮食,牲口,甚至连铁路的枕木,都当作战利品运往苏联。
此外,苏联红军还对满洲的银行和金融储备机构的大量贵金属,包括黄金,铂金,白银,钻石,以及债券、纸币等一并席卷而去。完全无视国际法中海牙陆战章程中对被占领国的规则。
苏联数日驻军就抢夺了中国多年抵抗日军并作为战胜国的大部分成果。曾有老一辈见证人看到沈阳满目疮痍,说:“没有打仗,为什么破坏如此厉害”。后来才知道是苏联红军所为。
荒唐的是,中国并不是战败国和敌对国,但苏联同样把中国本土物资一并掠夺。苏军在对日本人进行掠杀俘虏的过程中,同时亦对东北的本土居民进行抢掠和强奸,其野蛮的行径比日军尤有过之,以致当地人对苏联红军的厌恶远超日本殖民者。
当时被苏军劫掠的并不仅限于东北,苏联对其他国家的做法也如出一辙。他们在德国亦是风卷残云,拿走一切能带走的,并索求巨额赔款,即便在东德投靠自己之后也是不依不饶。
此外苏军在其他被占领国家如波兰,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罗马尼亚,匈牙利,捷克和斯洛文尼亚等,亦进行着疯狂的掠夺,杀戮和强奸。
5 . 斯拉夫的侵略性
毫无疑问俄罗斯是这个世界上最具侵略性的种族,他们的文化中存在着强烈的民族情结,俄罗斯的历史本身就是侵略和吞并的历史。
斯拉夫民族曾被蒙古统治,他们本身的版图并不大,但却极富进取心,带有蒙古人游牧的特性和攻城略地的扩张意识,对于土地存在异常狂热的需求。
俄罗斯经历数百年才具有国家的雏形,通过一系列东西两向的疆土扩张,直到伊凡三世迎娶亡国的东罗马公主带来了斯拉夫与罗马文化的融合,让当时的莫斯科公国自称为“第三罗马”,这成为俄罗斯入主西方的标志。
俄罗斯此前向西的扩张止步于欧洲列强的抵御,因此只能向西伯利亚扩张。而对欧洲进行真正的蚕食,是在彼得一世时期,他希望重整俄罗斯在西方的疆域,因此悍然对瑞典发动了战争。在近二十年的战役中,俄国战败瑞典占领了芬兰湾,里加湾沿岸的土地,得到了波罗的海的出海口。
此外,俄罗斯对曾占领东罗马的奥斯曼帝国存在一种侵略执念,他认为自己是被占领的基督教世界的拯救者。因此为争夺神圣罗马的继承权,俄罗斯将奥斯曼帝国视为了宗教上的宿敌。两国之间的战争跨度 200 多年,终于在彼得遗志的继承人叶卡捷琳娜这里战胜了土耳其,取得了黑海出海口。
俄罗斯对欧洲领土的欲望最强,因为这里同时也是宗教权利的核心。沙俄第一次著名的大型战役,就是和法国天主教争夺伯利恒主导权,从而将宗教问题上升为政治问题引爆的克里米亚战争。而这也是俄国争霸欧洲的序曲。此后数百年间,俄罗斯都与西方各国陷入互相征讨的胶着中。
6 . 俄罗斯的谋略和冒险主义
欧洲在文化和宗教上都对俄罗斯具有强烈的抵触心理,这是一种血统和气质上的对立。但让欧洲惧怕的是,这个民族偏又富有极大的韧性,正如他可以持续数百年地争夺宗教遗产。此外,俄罗斯在战争中极富谋略,尤其善于见缝插针和见机发难。
俄罗斯的眼睛窥伺着全世界,他观察各个国家的矛盾,从而寻找涉足的机会。如同克里米亚战争,就是趁拿破仑称帝让西方出现罅隙时插足欧洲的举动。而在二十世纪阿富汗与巴基斯坦就普什图尼斯坦出现争端时,俄罗斯就顺势把势力渗入了中东。
俄罗斯最成功的是对中国的入侵,几乎每次都把握着中国政局遭逢内乱或外患的时机,然后将其作为自己进军侵占的契机。
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中日甲午战争,俄罗斯趁中日��国军力大损之际,立刻以拯救者的姿态强行进入东北,要求清政府“租借”旅顺和大连海口,以获取辽东半岛的不冻港,扩大自己的制海权。
而除了善于把握战略机会外,俄罗斯在外交上也十分狡黠,善于运用军事讹诈和合纵连横的手段。——在叶卡捷琳娜打算侵占土耳其之前,就曾与普鲁士,英国及丹麦签约,将土耳其孤立,此后才大举进军。而后趁英国和法国疲软无暇他顾之时,又建立了俄罗斯-奥地利联盟再度进击土耳其。
除叶卡捷琳娜的欧洲联盟外,最著名的连横策略就是二战前夕苏联和德国秘订互不侵犯条约,密谋了对波罗的海的瓜分,同时为苏联缓解了西面的压力。
而另一边苏联同样和轴心国之一的日本签订了《苏日中立条约》,承认伪满洲国,以换取日本对“蒙古人民共和国”的承认。
欧洲不止一次联手制约俄国,但也不止一次被俄国分裂。俄国在战略上最大的特点就是并不在乎对方的意识形态是否和自己合拍,只在乎对本国的利益。为此他可以和任何阵营结盟,也可以和任何阵营反目,他原本就不属于这世界的任何阵营。
而俄罗斯最让各国顾忌的一点是,他十分富于军事上的冒险精神。通常西方国家需要权衡利弊的问题,俄国都毫不介意大胆尝试。
这个国家既偏执又具备超常的动员能力,对目的和成果都很急切。他们建造了世界第一座核电站,也第一个进入太空领域。并且敢于第一个将马克思主义实现在国家政治层面。
彼得一世第一次入侵瑞典,就是一个很大的冒险主义决策。因为瑞典斯正值强盛,但俄罗斯不惜与其鏖战二十年夺得波罗的海的领土。
另一个军事上十分大胆的行动是在 1979 年,苏联为维持中东影响力而意图控制阿富汗,直接派军进入了这个国家并刺杀其总统。这个举动也让苏联陷入了泥潭。
而最著名的一次冒险行动是在古巴部署弹道导弹,其间俄罗斯在运送导弹的同时一直对美国谎称没有战略武器,以致在美国发现其真实目的后,立刻升级为一次核威慑的对抗。
冒险主义对俄国是一种突进战略,尽管这种战略不是每次都成功,但也确实让他们获得了丰厚的利益。尤其在古巴导弹危机中,尽管美国赢得了表面上的胜利,但私下撤走了位于土耳其和意大利的核武装部署。俄罗斯在没有失去原本任何利益的情况下解除了近在眼下的芒刺。
7 . 俄罗斯的民族性和信仰
俄罗斯的侵略性实际上一直被他们的宗族信仰所巩固和助长,哪怕经历不同的政体,经历数次文化和社会的革命。他们都围绕在这个信仰之下,这就是基于东正教精神的大俄罗斯主义。
俄罗斯很难与外族成为真正的胞襟,就在于他们强烈的斯拉夫宗族精神。这种精神源于他们对罗马教权的主观上的继承,让其具有了民族救世主义的信念,形成了他们“帝国转移”的宗教观。
所以俄罗斯对于拜占庭具有强烈的占有欲,他们认为自己是基督教唯一的正统,是将在宗教和政治上继承罗马财产的民族,是继东罗马和西罗马之后的第三个罗马。
但俄罗斯从来不是严格意义的神权国家。正如彼得一世曾改组过教会,无论是神权对政治的影响,还是政治对神权的利用。宗教在俄罗斯都是为了更深切地建立民族纽带。
因此基督教在这里蜕变为神圣帝国的理想,俄罗斯将他们的意志扩展到全人类来看待自己的征服和救赎。这是集体主义的,民族主义的信仰。即便不信教的俄罗斯人,也会不自觉将自己归属于东正教的氛围。即便是无政府主义者,也会将自己维系在俄罗斯的民族情结中。
俄罗斯建立了他们原生态的一元性宗教,在他们���来,多神论,多信仰,甚至多教派,都是不纯正的。锡安和伯利恒从东正教被确立之时就转移到了俄罗斯,再次占领君士坦丁堡就是新教统的确立。
他们站在民族主义的立场理解信仰,并不认为曲解了基督精神。他们将神授的权柄转化为世俗的权力意志,让他们成为手持刀剑与火焰的救世军。东正教的苦行,极端和冰冷对他们而言是一种精神体验,所以俄罗斯的救世情怀不是弥赛亚式的拯救,他带有更少的怜悯,带有清洗和净化的成分。
而这样的意志确实让他们得以建立功勋:俄罗斯曾推翻了蒙古的统治,成功在欧洲抗击拿破仑,同时在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抵御了德国。这一切都助长着俄罗斯的民族认同。
俄罗斯的国徽就是他们帝国理念的象征。这个徽记除苏俄时期,一直沿用至今。——它的主体是一个双头鹰,一手握着权杖,一手握着象征基督权威的十字圣珠“ globus cruciger ”,这意味着对神圣罗马和拜占庭权威的继承。中间的骑士是杀龙者圣乔治,代表着勇武和胜利。双头鹰上各有一个冠冕,同时又被缎带连接到顶端的冠冕上,意味着神权与皇权在俄罗斯这里的统一。
这宣示着俄罗斯对世界的企图,他们会行使天赋神权对外族进行征服和主宰,并将自己的意志加于他们。
对外侵略不止一次让俄罗斯遭受重创,甚至导致政权的崩溃。但统治者更迭之后,俄罗斯依然故我地对外扩张。任何意识形态都没改变俄罗斯的民族精神。无论何种政体,无论男帝或是女帝,俄罗斯的战争意识和侵略主张都一以贯之地进行。就好像叶卡捷琳娜本身是普鲁士人,但他同样能领导俄国。即便是无神论的苏俄时期,斯大林的扩张计划也是沙文主义的。——正如基督教的统一必须是建立于东正教信仰的大一统。共产主义的大一统也应该是围绕着苏联斯拉夫民族的大一统。
所以领导俄罗斯的是永远是一种精神而不是宪章,每一代杰出领袖都会在战争中树立自己的权威,将自己的形象建立在英雄崇拜之上。彼得一世就是在征服了瑞典之后才被封帝。叶卡捷琳娜也以征服奥斯曼成为女帝。亚历山大一世抗击了拿破仑让俄国被誉为欧洲救世主。而斯大林更是淋漓尽致发挥了英雄主义的领袖艺术,在德国大军压境之时举行红场阅兵,然后士兵们直接开赴战场。
8 . 中国和俄国,截然不同的民族性
俄国和世界很多国家都发生过战争,毕竟他是一个在战争中建立的帝国。然而在战争后,他仍可以和奥地利交流,和德国交流,和英国法国交流,甚至和土耳其波兰交流,但唯独对中国会另眼相看。
历史中日耳曼文化和斯拉夫还有所交融,但中国对俄罗斯而言是完全的异族。俄罗斯对其是纯粹的予取予求的态度。这并不是单纯由民族力量决定的,而是这两个在地域上接壤的民族秉性截然不同。
最根本的区别在于两个民族对待信仰的态度,俄罗斯信靠宗教,信仰凝聚和激励着整个民族,给予他们神圣的加持。在他们看来,没有信仰引导的精神是不可想象的。
而中国恰恰是一个严厉打压宗教的国家。中国人大多是无神论,或者说功利性宗教。
通常归属于信仰的国家对于无信仰民族是很轻视的。虽然就功利来说中国人更精明,俄国人显得更单一,但最终吃亏的往往是中国。因为精明的人对利弊看得很重,而俄罗斯更具有原始的掠夺性,以至于很多时候难以用利益去衡量其行为。
中国的民族性格比较细腻,而俄罗斯比较粗犷。但耐人寻味的是,中国人对工作远没有俄罗斯严谨。俄罗斯的严谨和刻板在某种程度上和德国相若,他们往往表现出一种对细节极尽严苛的追求。
这种背反的倾向还表现在艺术领域,俄罗斯生来相信灵感的指引,并重视灵感在艺术中的表达,他们是充满浪漫和感性的。俄罗斯人热衷于舞蹈,文学,音乐和绘画。他们的文化是由社会一切群体所共同继承的,即便是普通民众,也会让表演,晚会,戏剧等节目融入他们的生活。
而中国的艺术传播土壤很贫瘠,更是不入主流的,艺术熏陶受限于中国的阶级分化。相较人文来说,中国更倾向于资本意识,一种剥离了文化的资本意识,在这一点上,中国比资本主义的西方走得更远。
这实际上和两国的政治传统有关:俄罗斯对西方文化抱有开明的态度,从彼得一世引进西方的技术,到叶卡捷琳娜对欧洲学术界的支持,俄罗斯的开放态度就从未停止。
这和中国政府保守的政治态度不同。正如同处一个时代的彼得大帝和康熙皇帝,就可以看到政治倾向导致的截然不同的国家走向。
因为俄罗斯具有难以切割的民族主义纽带,因此并不担心被西方思想“颠覆”。而中国的民众和统治阶层从来都是对立的,中国政府时刻担忧着民间的动乱。
所以在两国的民族情结上就产生了很微妙的对比。俄罗斯是文化开放的国家,然而在民族性上是排外的。中国政府很保守,但却是世界上最媚外的政府,洋人在中国都能享受到超国民的待遇。
所以在俄国基本不会看到外国人的聚居区,尤其是全世界都存在的唐人街,在俄罗斯是受到压制的。——俄罗斯联邦移民局多次宣称,俄政府不会允许外国移聚居区在其境内发展,“唐人街”也不会在俄罗斯出现。
斯拉夫民族性中一直存在着与外邦的对立情绪,而政府也总是会为此背书。这和中国的外交观念完全相反,——政府会严防过激的对外情绪,朝廷会压制民间高涨的民族主义。中国政府畏惧不安定的局面,而俄罗斯却认为民族情绪必不可少。中国始终是纸面的民族主义,因为政府很怕惹火烧身。而俄罗斯从不担忧民族主义壮大,这正是他们国家巩固的基石。
民族性的区别更表现在对权力的态度上,中国和俄罗斯皆存在权力崇拜,尽管如今的俄国是代议制政府,但他们在某种程度上依然信奉集权对国家的领导。然而俄国人绝不会拥护一个懦弱的政府,一个不能代表斯拉夫精神的政府。而在中国这里,气节通常只存在于民间,政府总是息事宁人的一方。尤其是政府常年执行的弱民疲民政策,实际上是弱化民族精神的。俄罗斯人的气节,总是在整个民族推动的战斗和胜利中巩固。而中国人的气节,总在政府的一次次打压和背叛中消沉。
其实这正是历史中两个国家理念上的鸿沟。——俄罗斯是侵略和进取的东正教斯拉夫主义,而中国是处于守势的儒家道统。这样的民族意志对俄罗斯来说,不啻为一个送到嘴边的猎物。
9 . 俄罗斯强权光芒下的中国孔乙己
俄罗斯在历史上一直是一个让中国难堪的国家,他对中国的姿态异常高傲和野蛮。其实俄国和中国都明白,在民族性和价值观方面两者截然相反,所以永远不可能站在对等的地位。
要明白俄罗斯对中国的态度,除了海兰泡和江东六十四屯这类惨绝人寰的事件,最有代表性的就是日俄战争。这场战争的惨烈和造成的破坏触目惊心,日俄双方为争夺中国的利益都付出巨大代价。不过这段战争最让人注意的是两个交战国本身在第三方国家交战,却将中国视为一块可以肆意践踏的土地。两军过处烧杀抢掠,赤地千里,完全将满清朝廷和中国平民视若无物。
后来苏俄与中国共同站在了社会主义阵营,苏联仍将中国视为属国看待,在许多方面对中国的政治政策进行“指导”和干涉。在两国缺少理念共识之后,苏联也开始在各方面刁难中国。仅 1964 年 10 月至 1969 年 3 月,就挑起边境事件 4189 起,更在 1968 年越过乌苏里江侵入中国七里沁岛轧死和撞死渔民,随后又在 1969 年与中国发生了珍宝岛和铁列克提武装冲突。”
即便在今日,中国和俄罗斯保持着常态的外交和援助关系,俄罗斯也不时地在各个领域敲打着中国政府。
比如之前大使馆在网络上用中文庆祝海参崴的建城纪念日,并告诉大家,这座城的俄文名字意谓:“统治东方”。
还有正当中国外交部长访俄之际,宣布在中越争议区内为越南开采南海油田。或者在中越两国海域属权争执不下的时候卖潜艇给越南。以及在中国与印度发生边境冲突时卖战机给印度。
不过中国对俄国素来以忍让著称,即便发生了卖军火给敌对国的事,我们的外宣还是可以绕着弯子找出“俄罗斯卖给对方军火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这样的辩解辞。
中国历来的的宣传规则是:凡是不伤害自己的对象,大可声色俱厉,无所顾忌,因为心中知道是安全的。但对于会付诸行动伤害自己的人,就一定是噤若寒蝉,战战兢兢。甚至双方出现任何一点微小的罅隙,一定是中国尽力圆场,拼命维护。民间但凡发出一点不满,都要竭力封杀,并大骂这些群众“不顾大局”,“别有用心”。
我们政府对俄国正是一种十足的孔乙己式的卑怯和自欺欺人的态度。因为自己在俄罗斯这里吃瘪太多,面子上挂不住,因此只能一面装聋作哑,一面用些模棱两可的说辞来为自己开脱。就好比对日本,会大义凛然地说忘记历史等于背叛,而一旦提到俄国的侵略,就躲躲闪闪地说纠结于历史毫无意义。
而俄国也从不顾虑自己的行为会让中国丢脸,因为他知道中国自会找一个台阶下,至于这个台阶是否下得有些跌跌撞撞,丑态百出,俄国是并不在意的。
并且中国最大的标准就是毫无标准。对每个国家的态度是根据对自己的压迫来定义的。加上舞文弄墨的技艺首屈一指,甚至连自己都会相信那些编造的谎言。比如疫情期间,美国封锁海关,国内大骂“不讲道义”。但俄罗斯驱逐中国人,绥芬河口岸关闭,作为第一批禁止中国游客入境的国家,中国的反应就异常温婉。
而就连对方没有遵守约定,不按期交付卖给中国的导弹,媒体们都能总结出一个暖心的理由来。
既然国际是一个舞台,大家也就看着孔乙己的一举一动。一来二去,所有国家都明白了这个政府的秉性。中国和俄罗斯的关系甚至成��了各国对中国分析的参照,所以周边国家无论大小,对中国都异常强硬,正因为他们一直在从中国的历史角色中揣摩。
其实中国政府对俄罗斯的情结很复杂,他一方面明白中国不过是俄罗斯和他国利益的角逐场,是俄罗斯沙文主义的演武场。一方面又因为自身的外交一直陷于困顿,而唯一看在利益上还能对自己表示口头支持的大国就只有俄国,一旦与俄国交恶,中国的处境会变得十分孤立。
此外中国政府的不安还有一个深层理由,就是中国在历史上从来没有真正的支持者和利益共同者。——每每俄国入侵欧洲时,欧洲国家总会联合将其围堵。但在入侵中国时,其他国家不是袖手旁观就是与俄国一起瓜分利益。所以说中国的这份被孤立感是由来已久的。
目前俄罗斯对中国的企图是被利益按捺住的,因为中国一直在给俄罗斯输血,尤其在他受到全世界制裁的时候。然而中国一旦中断一切形式的支援或者说对这种支援无以为继,那么俄国的反复无常会立马显现。因为这终究是两个毫无渊源,也没有彼此认同感的国家。
10 . “爱国者”们的“爱俄罗斯”情结
世界上各个国家都经历过战争,且大部分都有被侵略的过往。但是唯独在中国这里,存在着长期为侵略者唱赞歌的举动。这在世界上任何一个民族都难以理解,估计作为征服者的俄罗斯自己都难以理解。——中国大概是他欺压过的最驯良的民族。
为什么至今仍有很多中国人崇拜俄罗斯,崇拜他们的历任领袖。这并不是因为俄国多具有魅力,也并不是俄罗斯对中国有多少实质性帮助。而是作为被侵略者对于强权的深刻恐惧,——俄罗斯割占了中国庞大的土地,掠夺了中国大量的财富,且以十分残忍的方式屠杀中国人。这一切已经形成了一个骨子里挥之不去的恐惧烙印。
中国的“爱俄罗斯”群体对俄罗斯的朝拜,和受害者为欺凌自己的政府摇旗呐喊是出于同一心理学动机,——企图通过对强者表示拥护而表明自己和他站在同一边。鞍前马后地侍奉,都是寄望于对自己的欺压会温和一些。
那些受到中国“尊敬”的老朋友,——斯大林,勃烈日涅夫,普京,他们冷峻的面孔会让这些人背脊发凉,如同西伯利亚的凛冽寒意,带来死亡和凌虐的恐惧。这让他们不由地跪下了膝盖,并在口头上表示崇拜。这就给自己的心理压力寻找到一个不那么卑微的出口,毕竟,“崇拜”比“臣服”“畏惧”等还是要好听一些。
所以说你可以看到无数人在网络中叫嚣“勿忘国耻”,但只要一联系到俄罗斯,这些言论就会被网络封禁,让这份“国耻”被自己私下吞回去。
当前某些中国官员和红小兵对沙俄的恐惧,或者说“崇拜”,已经达到历史顶峰。这的确是举世奇观,因为即便是割地赔款的大清,也没见历史记载过他的子民为沙俄唱赞歌,大家还是分辨得出这是民族仇敌。
不过在我们这一届政府,自从著名谀臣郭沫若先生赞颂斯大林开始,就示范了如何抛弃一个中国人的尊严,示范了如何打破了无耻卑贱的底线,示范了如何将人格中仅存的一丝气节彻底阉割。郭老先生的作为,即便在中国数千年的阉人行列中,也无人能望其项背。
并且,他的那些徒子徒孙们也就有了可以效尤的榜样。所以我们才有了今日如此之多的,继承着郭沫若遗志的,为俄罗斯唱赞歌的“爱国者”和“爱俄罗斯”者。
中国的朝廷中,历来缺的是岳飞,但永远不缺秦桧,就和现在声称骂俄国“是别有用心”的这群国贼一样,在强权到来之后,只会迅速跪服并协助对方瓜分中国。从宋朝到今日,正是应验了一句常言:自古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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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me H/W
弃权声明:他们属于柯南道尔以及BBC,但我希望他们也属于彼此。
摘要:Sherlock回来了,John却被粉碎了一遍,他们之间应该如何修补。
警告:笔下的John的人设更符合BBC第一,二季和试播集,但不很符合三四季后期弱化(作者自己感觉)的John。所以这篇文的John在医学方面和人情洞察上更强。
正文:
'想要玩一个游戏吗?'
听到这句话,Sherlock愣了一下,这一般会是自己提出的要求。
他看向John,他身着暗黄的套头毛衣,一声不响地坐在桌旁,似乎之前的话不是从自己口中说出。
明显John并不是无聊到临时起意,他肩部紧绷,手指无意识地摩擦桌面,双脚稳稳地扎在地上。
他在等一个答案。
'为什么不呢?'
Sherlock一手移开玻片,故意将注意力放在实验用品上,他不希望John紧张,虽然他目前并不确定John在紧张什么。
从浅色睫毛下抬眼看着Sherlock,John希望接下来一切顺利。
一个月前,他那一向令人惊异的室友以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出现在221B,用他极其拙劣的伪装情绪的方式,故作轻松地说出'好久不见'的时候,John选择用晕倒应对一切。
而实际上从看到Sherlock的尸体的那一刻,他就只想问:
'为什么'
他长达六年的军医生涯从不作假,那具六英尺多的尸体,穿着打扮一如某位不羁的侦探,但混浊的瞳孔简直就像直直扇向医生的一个响亮耳光。
他见过几百具尸体,温热的,冰冷的,残缺的,浮肿的,他甚至攀着尸体堆砌的小山做掩护。可没有一次,他的在意程度能超过那具伪造的男尸。
John不想承认,确认Sherlock没死的狂喜之后,自己变得矫情又委屈,像一个一厢情愿的弃子。
他看着整理实验器材的Sherlock,他可以给予的无条件信任,在高个子男人那里,只兑换回无声无息消失的两年。
真是赔本的买卖,虽然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不该抱有期待。但,以后背换后背,这是他生还于战场之后的后遗症,难以改变。
'一个推理,换一个答案。'
侦探的大衣衣角扫过椅子,John趁他还没有落座就开了口。
Sherlock饶有兴趣,自上至下扫视John,他可没想到John要打这张牌。
'我说出对你的推理,你回答是,或者否。'John轻敲桌面,他伸展双臂。
John希望让自己显得胸有成竹一点,Sherlock想。
他从坐下的那一刻就开始不动声色地靠近John,直到两人膝盖相抵,而John显然没有发现,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接下来的事情上。
这本应该是Sherlock致力解决的又一个谜团,但现在,他可能是太过于想念和John面对面亲密无间的时候,以至于像一个初次约会的毛头小子,只想将情人的一切纳入脑中。
当然,John并不是他的情人,也没有意愿去当任何人的情人,事实上,现在的John对这方面的冷淡和迟钝简直和当初频繁约会的男人如同两个极端。
是的,Sherlock从回来的那一刻就知道,他破坏掉了John和自己之间至关重要的一部分,也顺带破坏掉了John战后回归社会的某个情感纽带。
对于后者,他隐隐有些极不道德的庆幸。
而对于前者,Sherlock不知道该如何修复,而Mycroft的意见只会添乱。
他等待着John伸出援手,自己不会被John抛弃,这点他总是确定。
John紧接着抛出第二点规则,
'三次都错,我将不再纠缠这一话题,换你对我进行推理。'
'我,推理你。'Sherlock故意顿开字句。
'相应的,我会给你确定或者否定的答案。'这是John不亢不卑的回答。
他真喜欢John,经历了那一场假死的John变得更有战士的模样,Sherlock知道兴奋会带来瞳孔的扩大,但他一点也不想垂下眼睑或者移开视线。
就让他发现吧!Sherlock不再控制身体的前倾,而John就像没有察觉一样仍然稳稳地坐着。
又是这种捕猎样的眼神,John为自己引起了Sherlock的兴趣而暗自庆幸,但他对于这场推理,或者说谈判,究竟以何种结果收场并没有一点把握。
'感情让你恐慌。'他抛出第一个结论,而Sherlock露出一个不赞成的表情。
'想到需要应对感情让你恐慌,所以你选择压制和不承认,Molly是前者,Irene是后者,你无视Molly对你的暗恋,这让你一度错以为她对我产生了情感甚至准备送给我圣诞节礼物。而Irene,她的大胆热情让你难以招架,而她对你的引诱让你产生了性冲动。顺带提一句,Sherlock,Irene那样的手段,产生冲动无比正常,这说明你的生理机制正常运行。言归正传,惺惺相惜和性张力使得你试图无视的招式无效,只能一味否认我对你和她关系的猜测。'
John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拿起杯子时他才发现自己掌心的汗水和手指的轻颤。
在面对那镭射光一般锐利的眼神扫射时,这样很正常,他安慰自己。
'不错的结论,虽然你的证据完完全全弄错了重点。'
Sherlock赶在John反驳之前说:
'对,我因感情而恐慌,推理正确,只是一个疑问,如果我要否认和Irene的关系,为什么将短信声设置为她的呻吟?'
Sherlock如不经意般将手指附上John摊在桌上的胳膊。
'那样不是不打自招吗?'他留给John考虑,将自己幼稚的私心指给John看,这有些冒险吗?Sherlock不确定,但两年的等待和回归后的陌路相处让这种冒险无比值得。
但John没有在这上面纠缠不清,他有另外的打算:
'二,你在离开期间想过抛弃伦敦的情感联系。'John如愿看到Sherlock一口水没咽下去的窘样,他嘴角浮起一抹苦涩的微笑。
'Moriaty拿三个人威胁你的那一刻,你发觉在意成为了弱点,而你不能忍受弱点。'因为你那一贯对待感情的幼稚态度。
John吞下后面的话,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在理智尚存的时候主动伤害自己最重要的朋友,'借这次的死亡,你可以完美避开这个弱点,伪装成另一个人回来,让Mycroft借故将我和Lestrate调离伦敦,怎样都好,这里还是你的主场。'
老实说,Sherlock想过这点,抽身于感情之外,如Moriaty第一天说的,烧毁他的心就不可能达成。
他自以为缺失情感的能力,更不可能为情所困,直到两年的分离,每分每秒命运之神都在反驳他最初那幼稚的设想:
'别妄想,你只是人!'
他并非机器,能删除记忆却删不了感情。
在苦寒之地,Sherlock困在洞穴里瑟瑟发抖,指节冻裂脓血直流的时候,他边观察泥土和尘屑寻找出路,失控地想着那个暗金的脑袋,敲击电脑的二指禅和两颗糖的温热咖啡。
'但我回来了。'
'但你回来了。'
两句话同时响起,两人都在否定Sherlock的无情,只是前者饱含坚定,后者试探又苦涩。John惊讶的回望,直直对上的灰眸中燃烧着情感,这或许是继巴斯克维尔之后的又一次伪装?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从Sherlock回来,这位友人��一举一动都会不自觉被自己打上'伪装'的标签。
'这不公平。'对面传来的声音喑哑沉闷,John点头,他知道。
Sherlock终于发现有些情况已经超出了控制。
他收回手,有些焦躁地环住手臂贴于胸膛,他想要否认这一点,他希望借助谎言或者游离的话语缝补两人之间支离破碎的信任。但根据规则和John对他的了解,Sherlock躲无可躲。
'是的。'他说。
John没有紧接着再度提问,疲态在一瞬间爬上医生的肩膀。
侦探坐在对面,颓势显而易见。那么这句话是真的,即便没人想要承认。
John被那句肯定钉在原地,他当然早有预料,但那只是隐藏于深处的恶毒猜想:
'我看,你和为他提供情报的二十多个流浪汉没什么区别,甚至不如。'
如果说以前他还可以固执的提出否定,那么现在的所谓回击都碎得一塌糊涂。
'我有些累了。'John摆摆手,银白的鬓角宛如沾上了些许战火燃烧后的灰烬。这句话用尽了力气,他撑起身子,想要离开这里,背靠着什么东西休息一会儿。
'等等。'医生的袖口被轻轻拽住,他从心底里诅咒那支长到可怕的胳膊。
John需要离开,去另一个什么地方自我欺骗,而不是在这里,任自己浸没在一个月以前就该倾泻的怒火中自我毁灭。
'我很,我很抱歉,John。'
而John离开的势头并没有因此减少半分,他以一个狙击手的决绝抽出胳膊,'我现在不想聊这个。'
'你是他忠诚的,小宠物。'Moriarty在脑海中讥笑他。
那时他刚刚从被肘击的眩晕中清醒过来,疯子般的男人蹲在他面前,用指尖拈起John嘴角的血迹。
'说真的,Johnny,不害臊吗?'他边说,品尝那一点锈味。'雏鸟效应一样。'黝黑的眼睛锁在John脸上,脸颊硬挤出一份为他担心的模样。
'为什么我没有?'男人状似暴怒,踢翻了一旁的椅子,'Moran,告诉我,你怎么不能跟Johnny boy一样愚蠢而忠心?'
阴影中的Moran发出一声嗤笑。
John从未如那般羞耻过,他绑在身后的手腕已经勒出了血迹,一阵抽搐蜿蜒爬过小腿,带起一片疼痛。而他努力将这软弱压在脑后,就像战中被塔利班俘虏时看到支离的人骨时一样,John总是能调动最为坚毅的外壳武装自己,他让轻蔑渗透钴蓝的虹膜,牵起一抹怜悯的笑,尽力去无视嘴角的伤口:'那你追着他是在干什么?找妈妈吗?'
迎接他的果不其然是一记耳光。
而现在,Sherlock能够轻易抛弃,天呐,请不要用这个词,离开他的事实让John的右脸再一次燃烧起来。
身前的阴影让John意识到,高瘦的室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他那见鬼的手还没有离开John的袖子,甚至得寸进尺地攀上了胳膊。
'John,别这样想。'Sherlock无法看透John,他早该意识到,自己从来无法看透John,明明白白摆在面前的情感百无一用,纠结的眉头,失望;泛青的眼眶,痛苦;紧抿的嘴唇,耻辱。
没错,但为什么...
他们关系的裂缝原来一直存在,而这次的离开无疑是一脚踹向那块本就因破损难以支撑的承重墙。
曾经他调情般对着John说,我说这里危险,而你来了。
现在John却无法以同样的自信来说,我在这里,所以你回来了。
'我知道。'John执拗地盯着某个角落,就像那里有什么东西突然吸引了他的视线。
'我知道你没死。'但如今纠结Sherlock用何种手段毁了John的心已经不再重要了。
Sherlock僵立在原地,接下来的话语被堵在嗓间,结成一个硬块。
这是他的医生,一己之力骗了Holmes兄弟和Moran整整两年,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John斜撑住桌子,他没有甩开自己的手,只是选择了一个更加舒适的姿势半倚着:
'说真的,Sherlock,用假尸来骗一个军医,Holmes家的人是不是在某些方面太过自信?'
John在笑,他试图让这场谈话不那么沉重,所以别问,别回到那个该死的问题。别让他知道你曾回来又毫不犹豫的离开。
Sherlock给自己的警告显然不能奏效,'John,但你曾为我哀悼。'
很好,John的怒火从眼底燃起,他抬头太猛以至于差点撞上Sherlock俯低的脸颊。而他的心跳,根本无需测量,空气都可以传导那阵激烈的震动。
'没错,但你要知道,我哀悼的是我们的友情。'这句话脱口而出,John看到Sherlock眼底一瞬间的受伤和不置信,但他无暇管顾。'你宁愿假死也不向我透露半点计划!'他上前揪住高个男人的领口,将他一把扯向自己,呼吸喷洒在两人不到一拳的距离中,'那时候,我会怎么想?你当然是要离开我,离开这个可笑的,把你当做救命稻草的跛子,这个半点用处没有的保姆!'
'告诉我,那时候对我而言,抛下我的你和死去有什么区别?'
John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现在你告诉我,当初你回来过,看着我在你的坟前哭泣是什么感觉?'他紧紧盯着那双玻璃一般的眸子,John发誓,如果从中看到一丝嘲讽,他会甩上大门立即离开,后半生与Harry相伴也好过如此糟践自己。
但他没有,他只捕捉到了Sherlock眼底一闪而过的痛苦,随后被揽入一个消瘦的怀抱之中。
Sherlock少有情感主导行为的时候,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做,John站在221b和Harry家的临界点上,他要离开,如果真的下定决心,Sherlock没有任何理由去加以阻拦。
他记得Eurus哼着歌而Victor消失的时候,他紧紧抱着那支生了锈的海盗剑,闭门不见心焦力竭即将搬走的Victor父母。
这么多年过去,John离开带来的恐惧并不比当时更少,迫使John离开的力量也不比东风更弱。
John没有得到回答,但那一闪而过的痛苦已经足够,环抱他的躯体微微颤抖,或者John自己正在颤抖,两者难以辨别。
他强压下奔涌而上的情感,John曾发誓绝不用'离开'威胁Sherlock,绝不用自己的情感需求限制Sherlock,就在刚刚,他发觉自己并非圣贤。
'抱歉。'John轻柔地吐息,他伸出手,在Sherlock凸起的肩胛骨上拍了拍,'Sherlock,我失控了。'John的手没有离开,它们顺着攀上肩膀,温度源源不绝地传来,Sherlock感到安全,他放松胳膊,一阵麻意涌来。
'我不会离开,Sherlock,我只是......'没有办法再次承受这种单方面的分开。John嗓间的结块愈发大,他哽咽了,继而强自咽下后一句话。
'我不得不原谅你,你,Sherlock,我遇到过最伟大和出色的朋友。'John转换了话题。'你的离开必有理由,我能猜到它跟我们的安全息息相关。'John眼眶泛红,唇角带笑,一只手轻拍着Sherlock的肩膀。
他出色的友人,正抿紧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John无视胳膊上力度的加大。'或许是我自己的问题,你懂的Sherlock,我加在你身上的情感太过。'
他勉强挤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战争的后遗症吧,我真该早点适应这个社会才对。'
'是我拉着你进了另一个战场。'Sherlock一字一顿,'我伤害了你John,这是事实,我发誓,在离开的那一刻我并不知道一切无以挽回,但那时候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他将下巴搁在浅金的头发上,以确保自己每一句话的振动都能传达给John。
两年流放,他唯一的安慰是那一晚手铐相连下的体温,而现在,Sherlock Holmes绝不会再度压抑自己想要更多接触的愿望。
'在卡缅山,我悬挂在崖壁上,近一千公尺的山崖。'他拥着John轻叹,
'我开始后悔,John,我希望那夜我拽着你的手冲向驶来的公交,那一刻没有人阻止。'怀中的John惊异地抬头,他眼神灼灼,光彩尽收其中。
'坟前看到你,我确信自己已经后悔,但事已成舟,冒险来见你,变数只会更大。'Sherlock拉着John坐下。
John太过激动的时候,心因性的跛腿就会重现,Sherlock对此谙熟于心,他不止一次观察着John在他离开期间重拄拐杖。
'我说服自己只剩六个月就可以重逢。'Sherlock拉过John的手,覆在胸膛上,带着他描摹某个伤疤的纹路。
'流弹的碎片划过这里的时候,John,我脑子里面是想要再见。'
医生指尖颤抖,��射性的疤痕,伤痕蔓延到了肩膀。
而Sherlock的双颊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我从未抛弃你,我太过幼稚,以至于一直忽视和躲避我们的...友情。'
还没到时候,Sherlock,没到时候。
'但现在不会,John,我同你爱我一样爱着你,以战友的方式,以后背换取后背。'
John刚刚准备重新接受这一切,他不会冒着将他吓跑的风险。
Sherlock深吸一口气,握住John的手用力按压,
'第三个推理,我帮你做,你在这里,所以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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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angdaozhen-blog · 4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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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世無爭話八大
陈鼎《八大山人传》
陈鼎,字定九,明末清初,江苏江阴人,《留溪外传》等,文中颠同癫。
八大山人,明宁藩宗室。号人屋者,广厦万间之意也。性孤介,颖异绝伦。八岁即能诗,善书法,工篆刻,尤精绘事。尝写菡萏一枝,半开池中,败叶离披,横斜水面,生意勃然;张堂中,如清风徐来,香气当满室。又画龙,丈幅蜿蜒升降,欲飞欲动;若使叶公见之,亦不必大惊走也。善诙谐,喜议论,娓娓不倦,常倾倒四座。父某,亦工书画,名噪江右,然喑哑不能言。
甲申国亡,父随卒。人屋承父志,亦喑哑。左右承事者,皆语以目。合则颔之,否则摇头。对宾客寒暄以手,听人言古今事,心会处,则哑然笑。如是十余年,遂弃家为僧,自号曰:雪个。未几病颠,初则伏地呜咽,已而仰天大笑,笑已,忽徒跔jū踊跃, 叫号痛哭;或鼓腹高歌,或混舞于市,一日之间,颠态百出。市人恶其扰,醉之酒,则颠止。岁余,病间,更号曰:个山。既而自摩其顶曰:“吾为僧矣,何不以驴名?”遂更号曰“个山驴”。
数年,妻子俱死。或谓之曰:“斩先人祀,非所以为人后也,子无畏乎?”个山驴遂慨然蓄发谋妻子,号“八大山人”。其言曰:“八大者,四方四隅,皆我为大,而无大于我也”。
山人既嗜酒,无他好。人爱其笔墨,多置酒招之,预设墨汁数升、纸若干幅于座右。醉后见之,则欣然泼墨广幅间,或洒以敝帚,涂以败冠,盈纸肮脏,不可以目。然后捉笔渲染,或成山林,或成丘壑,花鸟竹石,无不入妙。如爱书,则攘臂搦管,狂叫大呼,洋洋洒洒,数十幅立就。醒时,欲求其片纸只字不可得,虽陈黄金百镒于前,勿顾也。其颠如此。
外史氏曰:山人果颠也乎哉?何其笔墨雄豪也?余尝阅山人诗画,大有唐宋人气魄。至于书法,则胎骨于晋魏矣。问其乡人,皆曰:得之醉后。呜呼!其醉可及也,其颠不可及也。
八大山人像和題跋
个山小像  黄安平1674年绘 纸本墨笔   纵97厘米、横60.5厘米   印:个山、雪个、释传綮印、刃庵、怀古堂、耕香、掣颠
题跋:
个山小像。甲寅蒲节后二日,遇老友黄安平,为余写此,时年四十有九。
生在曹洞临济有,穿过临济曹洞有。洞曹、临济两俱非,羸羸léi然若丧家之狗。还识得此人么?罗汉道:底□个山自题。
雪峰从来,疑个布衲,当生不生,是杀不杀,至今道绝韶阳,何异石头路滑。这梢郎子,汝未遇人时,没傝tà tàn。
没毛驴,初生兔。剺lí破面门,手足无措。莫是悲他世上人,到头不识来时路。今朝且喜当行, 穿过葛藤露布。咄!戊午中秋自题。
黄檗慈悲且带嗔,云居恶辣翻成喜。李公天上石麒麟,何曾邈得到你?若不得个破笠头遮却丛林,一时嗔喜何能已□中秋后二日又题。
“个个无多独大。美事抛,名理唾。白刃颜庵,红尘粉剉,清胜辋川王,韵过鉴湖贺。人在北斗藏身,手挽南箕作簸。冬离寒□矣夏离炎,大莫载兮小莫破。”此赞系高安刘恸城贻余者,容安老人复书于新吴之狮山,屈指丁甲八年耳。两公皆已去世,独馀凉笠老僧逍遥林下,临流写照,为之慨然。个山之庵传綮又识。
个山綮公,豫章王孙贞吉先生四世孙也,少为进士业,试辄冠其侪偶,里中耆硕,莫不噪然称之。戊子现比丘身。癸巳遂得正法于吾师耕庵老人,诸方藉藉,又以为博山有□矣。间以其绪馀,为书□画若诗,奇情逸韵,拔立尘表。予常谓个山子每事取法古人,而事事不为古人所缚,海内诸鉴家亦既异喙同声矣。丁巳秋,携小影重访菊庄,语予曰:“兄此后直以贯休、齐己目我矣!”咦!栽田博饭,火种刀耕,有先德钁头边事,在翁里何曾失却□?予且喜圜悟老汉脚跟点地矣。鹿同法弟饶宇朴题并书。
八大山人的意象艺术
八大山人所画的花鸟写意画是不以单纯的客观再现为目的,而是重在表达艺术家主观的精神世界,其中包括艺术家的感受、情感、观念和审美理想等。为此,以八大山人为代表的意象艺术家们常常采用变形、夸张、重组等艺术手段塑造形象。这种特点就使意象艺术成为一种介于抽象艺术与具象艺术之间的综合的艺术类别。因此,八大山人区区数笔把花鸟动物的动态和特征表达的十分生动传神,再加上他独具个性和功力的书法篆刻,使得整个画面相得益彰,正如白石老人的名言“笔愈简而气愈壮”。
墨荷图 清 朱耷 纸本 183.9x91.8厘米  安徽省博物馆藏
八大山人为代表的艺术作品不仅可以再现客观世界而且更可以表现艺术家的个人情感、观念、意识。人们把艺术家的主观能动性,提高到更加突出的地位,在这种主观能动性被强调到至高无上的地位的时候,就为八大山人为代表的写意画家自由的表现打开了方便之门,就产生了经过艺术家主观意识改造的各种各样的与现实世界不同的艺术形象。艺术家的感受和所要表的意图越独特、强烈、其创作形象艺术形象越是与众不同。
八大山人在用笔用墨上的功夫极深,他的用笔由方硬变圆润,饱和墨汁与运笔的方法相结合,一下笔就给人以浑厚丰富之感。他是第一个充分主动利用生宣纸特性以加强艺术表现力的画家。生宣纸的吸水能力强,容易使墨汁扩散,他利用宣纸“发墨”刻画鸟类羽毛松软蓬松的质感,不但为水墨写意画开辟了一个广阔的前景,而且也创造了人们对水墨写意画的新观念,其功不朽。
康熙三十三年所作《花鸟山水册》(上海博物馆藏)是八大山人写意花鸟运笔、运墨的杰作。
鸡谈虎亦谈,德大乃食牛。芥羽唤童仆,归放南山头”。八大山人题。
“芥羽”指:角斗的鸡。出自汉  东汉建安七子之一的应瑒 [yáng]《斗鸡》诗:
戚戚怀不乐。无以释劳勤。
兄弟游戏场。命驾迎众宾。
二部分曹伍。群鸡焕以陈。
双距解长绁。飞踊超敌伦。
芥羽张金距。连战何缤纷。
从朝至日夕。胜负尚未分。
专场驱众敌。刚捷逸等羣。
四坐同休赞。宾主怀悦欣。
博奕非不乐。此戏世所珍。
康熙三十三年所作《花鸟山水册》(上海博物馆藏),第一幅仅画一只雏鸡。小鸡置于画面中右偏下,这一位置的重心,将画面分割成四大块空间,每块空间的大小都不一样,平衡而有变化。由于小鸡头部方向朝左,故题诗在右第二大块空间中,使空荡的背景顿时活跃起来,视觉上起到突破平衡和内容丰富的作用。小鸡的刻画生动传神,动态像小孩刚学走路,蹒跚得十分可爱。瞪着大眼注视警惕,特别是眼后加三撇,像电波一样,好似前方有声响传来,使小鸡心惊胆怯。正如韩愈的《斗鸡》联描绘的:大鸡昂然来,小鸡竦而待。写意不是艺术家客观描摹现实形象,而是“意中”的形象。是由艺术家的感觉、想象和表现意图所呈现出来的形象。是一种艺术家按着“我”的感觉到的艺术形象来表现世界的角度,一种从八大山人为代表的艺术家们根据“我想”表现出的意图的角度。由艺术家根据“我想”表达的意图表现出来的意象表现性美术作品,则是以意象性的或象征的主观形象展开的综合的多维时空的关系,或者说是超现实的。
荷凫图轴  清 朱耷纸本 115.0X48.5厘米
那八大山人写意式的“白眼”的形象,就来自于艺术家的主观想象,表达艺术家的明确意图。在写意画中,其时空的形象都是意象性的和主观的,无论是否给人真实的感觉,写意更倾向于心理真实而不是眼见的真实的传达,也许丑陋、怪异,但在艺术上却更集中、更典型,因而形成他突出的长处,超越了具象写实在形象上和时空上的限制,延伸了人们对实物和现实的认识,和全面、宏观的把握。八大山人创作为代表的的写意形象更为本质的解释了世界的真实,所以是最真实的艺术。艺术家的主观能动性在写意创作中发挥了决定作用,使人们感到现实中无法呈现和表达的事物,所以这涉及到艺术家的主观表达观念。
《鹌鹑图》题记:“六月鹌鹑何处家,天津桥上小儿夸,一金且作千金事,传道来春对菜花。”鹌鹑是八大山人身着衲衣的自比。诗中描写八大山人出家后滇沛流离、潦倒的被嘲笑讥讽的生活。八大山人画的鹌鹑,可以让人联想到他自己的悲惨经历,而“白眼”也能看出他那种不屈的人生态度。
八大山人的“不语禅”
“浮沉世事沧桑里,尽在枯僧不语禅。”是江西临川知县胡亦堂评价八大山人的诗句,指出了他的诗、书、画创作奉行以南禅为核心的艺术思想。
《水仙》八大山人 纸本  大英博物馆
清《西江志》载熊一啸《次韵八大山人》:高士南州邈,东湖烟雨寒。伊人千载后,秋水一编看。把卷吟诗好,闻名见面难。相期拾瑶草,长啸碧云端。
八大山人一生所画的《水仙》有多幅,从早年远遁山林到晚年青云圃道院隐居,水仙一直是他喜欢画的题材,他的水仙极有特色在造型、风味、笔墨方面与历代此类作品都有不同,在清丽出尘之外又多了一些神秘的意味,从造型上看,其水仙之作具有相对固定的表现,他不是为水仙花丛写形,仅取一枝,单茎直指,分而为数片,以重墨勾勒,干墨皴擦,以见相悖之势,花叶盘旋向上微妙的展开,轻轻托起或含苞待放或奇花初发的水仙花朵。
花与叶参差呼应如沐微风,婆娑间如有笑意,参差错落如同手型似在为众生指路,这正是“拈花微笑”的禅机,八大山人觉悟水仙,画之示世。水仙无语,花自解说,心自契会。从南禅而出的八大山人终身奉行“不语禅”不加分辩解说,无劳于世,让所画的“圣凡无二心”的“草莱”等艺术形象说这世界的高深并将其贯彻于自己的艺术中,形成八大山人艺术中极有思智的部分。
清朱耷焦石芙蓉图纸本轴
八大山人的“哑与癫”
1679年《腊月二十六夜偶于棋局中得雪公开口》:有小引,雪个游东湖多宝诸庵后,默默不语,入署旬余引之使言点头而已,是夜,不觉发声。故有作此:
多事憎尘鞅,无言敬法华。高僧能见性,开口坠天花。隐坐棋当局,藏锋印画沙。青莲谁咒得,阿堵视三車。
一子系输赢,归宗大发声。弄拳疏有会,拄杖得无生。六出嫌多见,三缄不太情。广长舌自在,道腊即年庚。
这是八大山人哑疾的唯一直接记载。1679年到临川寄居知县胡亦堂官署初而能言,夏秋之际便“哑于言”。
临川知县胡亦堂女婿裘琏作于康熙十八年(1679)夏天的《释超则诗序》记载了55岁的八大山人病癫原文 :“又二三年,予再游临川, 闻雪个病颠, 归老奉新。予疑其有托而云然。”
邵常蘅《八大山人传》记载1680年八大山人临川寄居胡亦堂衙署内病癫发作原文“:住山二十年,从学者常百余人。临川令胡君亦堂闻其名,延之官舍。年余,竟忽忽不自得,遂发狂疾,忽大笑、忽痛哭竟日。一夕,裂其浮屠服,焚之,走还会城。独自徜徉市肆间,常戴布帽,曳长领袍,履穿踵决,拂袖翩跹行。市中儿随观哗笑,人莫识也。其侄某识之,留止其家。久之,疾良已。”
有学者认为八大山人1679到1680年的哑与癫与当时的时局有关,八大山人以此作为归隐的理由,也有学者认为八大山人受到南禅普化“彻瘋彻癫、无圣无凡”的观念有关,“哑与癫”正是他受到此观念影响的体现。
鳜鱼
清朱耷
到此偏怜憔悴人,
缘何花下两三旬。
定昆明在鱼儿放,
木芍药开金马春。
甲戌年1694年八月廿六日画并题 八大山人
这幅《鳜鱼图》是诗、书、画、印相结合的文人画典型作品,是八大山人的代表作。“鳜鱼、定昆明、金马春”暗指云南的反清复明的藩王吴三桂的失败,给八大山人精神上带来极大的痛苦与打击。以“憔悴人”自居,只有小小的鳜鱼哀怜理解他复杂的心绪。
鳜鱼
清朱耷
到此偏怜憔悴人,
缘何花下两三旬。
定昆明在鱼儿放,
木芍药开金马春。
甲戌年1694年八月廿六日画并题 八大山人
《鳜鱼图》和题词的多次出现也说明八大山人是长期的处于追念故国的孤寂、哀伤的心绪中不能释怀。多幅《鳜鱼图》全幅只着一游鱼,水墨勾勒,脊以淡墨晕染,似乎空游无所可依,完美地体现了中国画中以空灵、含蓄、减省为最高审美的艺术法则,心语尽出其白眼,将心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八大山人的“孤”
八大山人的艺术有强烈的孤独感也妙在“孤”,以精纯的技法为基础,以智慧的哲学来作画,以绘画语言表现对宇宙、人生乃至历史的思考。由于传统文人“慎独”哲学的影响,中国传统艺术长期以来将“孤”作为崇高的境界。“孤”在中国的艺术中具有丰富的内容,体现在以下三方面:
一、是孤独无依,这是就感受而言:1、是为群所弃;2、是主动挣脱群,强调脱离群体之后的孤独感受。
二、是孤迥特立,这是就超越情怀而言,强调超群、脱略凡俗、独守真正。
三、是一意孤往,这是就人格理想而言,虽然孤独无依、孤危伴随,但具有独立大雄风的精神。如国画中孤峰高峻、孤鸟、冷月孤悬等内容。
由于家国之变八大山人长期处于孤独无依的状态,家学中独立高蹈的精神的影像,及南禅独立高标的精神在八大山人的艺术生涯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八大山人是以“孤”见称的艺术家,并不是孤独无依或鹤立,而是将孤的体验上升到对人的存在及命运的思考,由个体存在的感叹发为人类存在的玄思。八大山人艺术的孤独精神有深邃的智慧是中国传统艺术中最为闪光的部分之一。孤独是理解八大山人艺术的重要径路也是他有关艺术和人生价值思考的重要方面。八大山人绘画中孤独的意识、孤危的精神、孤往的情怀表现于其诗、书、画、印中,彰显对人的生命尊严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度。
1692年所作的《孤鸟图轴》孤枝、孤鸟、单肢独立,画家描述世界的孤独、空空如也、不屈幽厥冷意。画虽简单却蕴含着八大山人孤独的智慧,取材源于曹丕的“人生居天壤间,忽如飞鸟栖枯枝。”的诗句。在无限的时空中人好似孤独的鸟,一个短暂栖息而瞬间消失的鸟,人的生命过程乃是孤独者的短暂栖居,展现八大山人对其孤独命运的思考,他认为生命是一次孤独旅行无所依靠是人的本来命运,无所瞻济是还归于人的本然相的唯一途径。八大山人的孤独首先体现在不染,有《题画山水》诗道:“去往天下河山,仅供当时浏览。世界八万四千,究竟瞻顾碍眼。世界在“染”中失去本相,八大山人独钟孤独斩断牵连,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与世界作心灵的对话。
因此,“上孤峰顶,过独木桥、唯我独尊、唯我��大”强调 “ 无所依傍,无所瞻惜、维持生命尊严的存在哲理、表现生命的张力、理想、希望”是八大山人绘画的境界追求和重要的绘画题材,是对人的生命尊严的礼赞。孤独没有给八大山人带来精神的压抑反而给他带来了闲适和从容感到挣脱一切羁绊的怡然,充满生命的希望。
八大山人《鹿图题诗》
呼牛呼马都不应,或群或友或无踪。
攫jué身为谢中原逐,渺在商山第一峰。
幕雾蒸霞紫晕香,托根高谢一鑱chán长。
灵苗不果豺狼腹,留与春麋作困粮。
餐芝可饱宁餐菊,豢鹿能驯胜豢huàn龙。
泼墨聊为先取胜,仙源他日解相逢。
墨渖淋漓亦快哉,图来都是小二村。
若然甪里山中得,会向蒙庄枕上来。
蒙茸不似春蒸菌,跳掷宁烦梦掩蕉。
曾在名山深处见,南衡高岱北中条。
饮露未须松作盖,临风只许鹤为群。
亦知不是坳ào堂物,为爱清姿写赠君。
这首诗是八大山人一生的陈词在孤独中写出生命的新生,在他的孤独中没有绝望、哀怜、没有脆弱无助,八大山人的孤独是超越一切的孤独,是他脱略一切束缚的高蹈,是凛然不可犯的生命尊严的呈现。
治印:
清·黄安平所绘八大山人《个山小像》于1954年在奉新县奉先寺内发现,是研究八大山人生平的重要文献,上有八大山人的题跋,题跋为:“个山小像。甲寅蒲节后二天,遇老友黄安平,为余写此。时年四十有九。”
1644年甲申之变,八大山人先进入新建红崖,后遁入进贤、奉新山中。由于逐渐衰老而在49岁就已经牙齿脱落。从黄安平为画的八大山人的《个山小像》中可以看出他已经双唇紧闭、两颊深陷,以及清瘦的双手等情况,犹如一位老年人。1681年八大山人就对自己牙齿脱落造成的似哭似笑的难看尴尬的境遇进行揶揄,治印“口如扁担”紧接着又对自己牙齿脱落带来的痛苦发出无奈的感叹,治印“其喙力之疾与”。
继而又对自己牙齿掉落的形象进行诙谐的嘲讽,治印“八大山人”两枚。从八大山人一连贯对自己的口齿形状及其痛苦与难堪所进行的描写举动来看,八大山人治印的“口如扁担”到“八大山人”其目的不在于口吃、落齿而是对年龄增长所带来的身体衰朽再不能有匡扶之力痛苦发出的感慨。
行书五言联  清 朱耷
判断八大山人作品的真伪:
我们无法单凭一个因素来判断真伪,当中还牵涉到相当的主观判断。研究作品的历史是一个不错的出发点:作品上有没有藏家钤印。可以确定画作以往的藏家。画作有没有相关的著作或展出史。所用的画纸、水墨、墨色和印泥,应与艺术家所属的时代和地点吻合。作品的构图、主题与画风,亦应与艺术家其他已被鉴定为真的作品风格一致。仔细查看钤印。八大山人曾用过许多钤印,而相信为真品的印款亦已刊载于文献之中。可多加留意钤印的整体大小、字体结构,还有每个钤印线条之间的空隙。另外亦要检查落款:八大山人曾在画作和书法作品题上不同独特风格的落款。要留意画作的笔触,这是分析书画作品过程中最主观的一环,传统上亦是最为关键。作品的笔触应与艺术家同期作品拥有相近的结构、力度和神韵。
石涛对八大山人书法、画法、审美的评价:
康熙三十七年1698年,石涛在《大涤草堂图》题诗中评价八大山人的书法和画法、审美:
西江山人称八大,往往游戏笔墨外。
心奇迹奇放浪观,笔欹墨舞真三昧。
有时对客发痴颠,佯狂诗酒呼青天。
须臾大醉草千纸,书法画法前人前。
眼高百代古无比,旁人赞美公不喜。
胡然突就特丫叉,抹之大笑曰小技。
四方知交皆问予,廿年迹踪那得知?
程子抱犊问予道,雪个当年即是伊。
公皆与我同时病,刚出世时天地震。
八大无家还是家,清湘四海空霜鬓。
公时问我客邗江,临溪新构大涤堂。
寄来巨幅真堪涤,炎蒸六月飞秋霜。
老人知意何堪涤,言犹在耳尘沙历。
一念万年鸣指间,洗空世界听霹雳。
题家八大寄予大涤堂图。时戊寅夏五月,清湘膏育子济。
这首诗是八大山人对一生命运、书法、画法、艺术造诣的评价。在岁月蹉跎中,坐视陆沉,不能匡扶山河,只能用涂鸦度日而聊以自娱。尽管他的成就世人瞩目,然而对他而言这又算什么。正是有感于此,有悟于此,有恨于此,八大山人才以各种艺术表现来嘲弄与戏虐自己,才以“小技”评价自己的作品。八大山人在艺术上更追求自我意象和价值的实现,这是他艺术和现实碰撞迸射出来的火花,是泪花奔涌和情感的凝结,才使这一“小技”,不但超越了前人,也超越了他的时代。
参考八大山人篆刻传记等特此说明并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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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sdrnet · 1 ye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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肇庆:向千亿级新能源产业俱乐部冲刺 投资肇庆 2023-05-10 22:38 发表于广东 图片
5月9日晚上,随着飞机缓缓降落重庆,肇庆市将在成渝开展新能源汽车产业“引凤”行动。肇庆招商引资团队此行以中国智能汽车技术展览会及整车零部件对接活动举办为契机,加大在成渝地区扩大“朋友圈”,助力今年晋级广东千亿新能源产业俱乐部。
从电池到电机,从轮胎到底盘,从压铸、传感到动力总成,从零部件到整车,肇庆已形成一条完整的新能源汽车生产链条,实现“足不出市”即可造车。依托广东省(肇庆)大型产业集聚区为重要载体,肇庆高新区新能源汽车产业基地和肇庆(高要)汽车零部件产业园等主阵地,肇庆实现了“广佛肇整车、肇庆汽配、肇庆服务”的区域合作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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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鹏宁德“双龙头”带动产业腾飞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当前,中国新能源汽车行业迎来前所未有的发展局面,正成长为拉动产业、促进消费和扩大出口的顶梁柱。2022年,在政策和市场的双轮驱动下,全国新能源汽车产销售数量再创历史新高,分别是705.8万辆和688.7万辆,同比增长96.9%和93.4%。
肇庆早早就嗅到市场发出的信号。2016年,肇庆首次提出将新能源汽车产业作为主导产业,在土地、政策、资金、人才等方面大力扶持,在新能源汽车产业尚未发力之时引进小鹏汽车等企业。随着去年瑞庆时代正式投产,肇庆新能源汽车产业迎来宁德时代、小鹏汽车双龙头带动时代。
图片▲小鹏汽车和宁德时代是肇庆两大储能产业龙头企业,均在肇庆高新区。王振宇 摄
在小鹏汽车肇庆基地,近400台工业机器人有条不紊地进行涂胶、焊接、铝板铆接,一辆辆崭新的小鹏P7下线。从第一个10万辆交付用时17个月,到第二个10万辆交付仅用时8个月,落户肇庆的小鹏汽车跑出发展加速度。2022年小鹏汽车肇庆基地实现产量13万辆,完成产值320多亿元,成为全市首家产值突破300亿元的企业。
图片 ▲小鹏汽车。资料图
如果说小鹏汽车实现“由1到2”,那么宁德时代肇庆项目在去年实现了“由0至1”——首期一厂经过14个月快速建设后,于2022年5月30日竣工投产,当年实现产值约90亿元,居全市工业企业第三位。目前,首期一厂产能正在快速爬坡提升,首期二厂建设也即将启动。
图片 ▲宁德时代肇庆项目。王振宇 摄
与两大龙头发展相呼应的,是肇庆新能源汽车及汽车零部件产业产值——过去3年相继突破300亿元、400亿元和700亿元大关,连续两年增速超50%,约占全省新能源汽车产值7%,千亿产业集群雏形已显。
打造“足不出市”汽车产业集群 在小鹏汽车、宁德时代等链主企业加持下,肇庆全力围绕智能网联和新能源汽车产业链进行招商布局,并构建起完善的政策体系和清晰的产业链条。
去年5月,小鹏智能汽车配套零部件产业园开工建设,首期占地1048亩,预计未来2至3年着力引入小鹏汽车上下游供应链企业项目80个到100个,包括车载控制器、电驱、汽车座椅、底盘、内外饰等企业,实现隔墙供应、及时响应,为小鹏汽车、宁德时代发展提供“家门口”保障。
图片 ▲肇庆小鹏汽车智能网联科技产业园。梁亮 摄
璞泰来是宁德时代最大的涂覆膜加工供应商,去年11月初,投资52亿元的上海璞泰来华南基地子项目嘉拓锂电设备项目开始投产,将拉动上下游企业形成集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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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璞泰来嘉拓锂电设备项目一号车间。邓达荣 摄
吉阳智能投资建设的动力电池生产装备制造基地2021年投产,生产的锂电子电池和超级电容器生产装备及自动化生产线主要供应给宁德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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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阳智能装备制造基地项目效果图。图源 肇庆西江网
在龙头的带领下,肇庆新能源汽车及配套产业链条不断延伸。全市规上新能源汽车产业集群企业 81 家,主要分布在肇庆高新区、高要区、四会市、端州区、鼎湖区和怀集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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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巨石汽车零部件有限公司生产车间。西江日报记者 梁小明 摄
整车及改装车企业4家。除了小鹏汽车外,玛西尔电动车是国内目前唯一一家电动车主要组件全部自主研发及生产的高科技企业;宝龙汽车是集系列防弹运钞车、特种安全车、特殊行业用车、新能源电动车等专用车辆研发、制造、销售于一体的国有控股企业;精益汽车专注于冷藏保温车、冷藏半挂车、鲜活食品配送车、医药医疗专用运输车、动物雏苗运输车、厢式运输车、邮政车、应急通讯车、军用特种车等专用车辆的研发制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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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余77家是汽车零部件企业,助力肇庆初步形成了电池、电机、电控、电线、轮胎、底盘、中控、传感、照明等关键零部件供应链。
“链式招商”实现千亿产业集群目标 肇庆提出,到2025年,全市新能源汽车产业实现产值 2000 亿元的目标,其中小鹏汽车产量实现30万辆、瑞庆时代产能实现100GWh;全市整车产值达到 800 亿元,零部件产值达到 1200亿元,“整零比”达到 1:1.5 以上。
图片 ▲肇庆小鹏汽车智能网联科技产业园生产车间。资料图
力争临门一脚有突破,推动招商项目快落地。今年以来,肇庆建立“市领导挂帅、县区主责、部门协同、上下联动”的大招商工作机制,以大型产业集聚区为核心载体,围绕重点领域,聚焦重点行业,依托龙头企业,形成全市上下“大招商、招大商、招优商”的强大合力。
图片▲招商会现场,温振雄作肇庆市投资环境推介。
今年春节假期一结束,肇庆派出40多支招商队伍,分赴全国各地,挖掘潜在投资项目、拜访重点在谈企业。此后,肇庆赴广州举办2023“双城会”穗肇新能源汽车产业高质量发展沙龙,赴杭州举行新能源汽车及汽车零部件交流会,持续抢滩新能源汽车产业,扩大链上“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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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省汽摩配行业商会供图。
以珠江口东岸、长三角、成渝等地区为重点区域,肇庆通过“走出去、请进来”等方式,全方位拓宽招商渠道。此次奔赴成渝地区,肇庆除了市领导带队,县区部门“一把手”牵头,还协同本土重点企业代表,将在当地知名企业代表面前,全面展示肇庆新能源汽车及汽车零部件产业发展成果,力争引进一批重大产业招商项目,助力本土企业获得更多发展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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肇庆市相关负责人表示,智能网联新能源汽车是未来产业发展的战略制高点,肇庆将通过多种渠道招商方式,以点带面、持续深耕,加快延伸新能源汽车产业链条,全力打造汽车电子产业新高地、智能网联人才洼地,构建整车、智能网联部件、系统软件领域市场主体深度合作的产业生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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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0tu0 · 4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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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欧组】E♪♪erkoppen/知蛛
*长文预警
*18+ 预警
   房间里的另一头响起了开门的声音,迎面走来的女人,她匆忙张开的双臂很平静。男人走到门侧,女人折回门口,双臂里抱起一个少年。男人好像鼓足了勇气似的,直直地便杵在原地,就那样把手伸着。女人回头等候回应,躺在手臂里少年伸头张望。可男人伸出的双臂却发着隐隐的抖。
 “让我来抱阿冰吧,西尔维娅小姐。”
 男人喊出声来,音量大得能恰到好处地给自己一些自信。
 “我不要!”
    少年的头在西尔维娅的双臂上向着男人伫立。被称作阿冰的少年刚把话讲出口,话却碰着了男人眼里微弱的凉意,于是手捂到嘴边,好像说话的舌头被凉着了,因此接下来的话,多少带了些愧疚的凉意。
 “我的上半身还可以动,我想在家里坐轮椅。”
 “你不想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了吗?”被叫做西尔维娅的女人轻轻地问。
 “我想一个人看会书。”
 女监护人什么都看见了。她的眼角夹着疲惫,却是微笑的。
 “别和老师较劲了,阿冰。”
 提诺从西尔维娅的手臂上接过阿冰的时候,她正用食指帮阿冰拭去眼泪。不知是困乏还是有一种悲伤,各式各样的小孩向来是流眼泪的高手。提诺第一次学着女主人西尔维娅的姿势抱起他的时候,并没有掂到一个普通的十三岁孩子应有的分量,好像连他的体重都在抗拒自己。
 一年前的那个秋天,阿冰——或称他的全名,艾斯兰·弗洛克松,在提诺闻讯赶来之前,就在他面前从一个半成年人那么高的爬杆上像一片布一样掉了下来,掉下来的时候周围包绕的是学校的枫叶山林,和他坠落大地时那不合情理的回响。有那么一瞬,提诺就那样同后来从爬杆上逃窜而去的小朋友们一起看着艾斯兰的脖颈渐渐变青变红,红得刺眼,随着入秋的呼唤,绿色的青春像学校里漫山遍野的秋日红枫一样,染上了妖冶的鲜红。提诺来时的那天,班上很热闹,走时的那天,班级也是一样地热闹,好像他从来不是师长,艾斯兰从来不是朋友。
 他抱着艾斯兰往沙发走去。这并不是一个宽阔的家、也并非一个窄小的家。提诺用脚丈量着这个家的宽度:三步并作两步,便可从艾斯兰的房间行至沙发、两步并作三步,便能从沙发行到完全开放式的厨房,折返一步便来到餐桌。再折返一步就又是沙发。艾斯兰独自住在靠门的一侧的走廊,也就两步宽,餐桌则在窗的一边,紧紧挨着。在门与窗的中央,往更深处安眠着的,则是房子的主人两口的起居室。这是个碗橱与装饰画同样昭彰的家、这是个拖鞋与地毯同样匍匐的家、这是个倦怠无力与兴致勃勃同样纡尊的家。
 艾斯兰被放在靠门的沙发一头,提诺自己坐在向窗的沙发一头,他们之间的纽带便是这一双发臭的下肢。提诺低头沉默着,牵拉起流浪在人间的腿,把手掌合上脚掌,向艾斯兰的方向扳过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与艾斯兰在沙发上的活动便是这沉默的牵拉,好像划着一艘湖水里游泳的红船。
 “累吗?”
“累。”
艾斯兰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被他从额头抹在手里的汗被重新攥紧,他在忍受。他眯起眼睛,模糊的光影里看见提诺的眼里兀自闪亮着。在他下肢瘫痪后的一年里,这个前班主任的眼里总是闪着浑浊的光,艾斯兰的流汗没有停止,提诺眼里的光又没有要停歇的意思,于是他干脆把眼睛闭了起来。
“还累吗?”
“今天到这吧。”
直到电视机也打开,五彩斑斓的画面从荧屏上显示了,他才示意提诺调转方向,直到他调着频道,头枕在提诺的腿上,一切训练才终于停止,他能好好伸出手掌来,看着自己抹到手里,流作一片狼藉的汗了。艾斯兰就保持着他枕在提诺的大腿上的姿势,任凭自己撒了很长一会沉静的娇。许是已经从疲倦中缓过神来,他开始同提诺搭话。
   “...你想看什么。”
“我?”
 “又在播基督教堂被烧掉的新闻、摆了台后,这个台是雕像公园的广告...就是那个福洛格纳公园。我不想看。你想看些什么就看些什么。遥控器给你。..现在我不喜欢看电视。”
 “诶,可是,过会我得给西尔维娅小姐帮手做菜。要说看电视...”
 “这个台在播《动物世界》、你看这个吗?前几天上生物课的时候,你放过这节目,也讲过这节目:蚂蚁和蚜虫、它们是特别的一对共生的关系。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呢...因为你从前上科学课的时候也讲,只是没有今天讲得这么复杂。我以为你经常看这个节目,要不就不会把今天的课讲的这么难懂。”
 “是更抽象了些、因为还加了些中学的内容。”
“但是挺有意思的、..挺有意思。”
“你能感兴趣...我很高兴。那时的科学课,是要给克里夫先生代课。他年纪已经大了。”
“你的科学课比尖老头讲得好。连奥拉夫和比约恩那样的笨蛋都已经知道了蜘蛛和蚂蚁、蚜虫们的区别。”
“奥拉夫他,不是不喜欢听课,只是,要比起上课来,他更想和别的孩子聊天,他性格比较怕孤单。比约恩虽然不喜欢听课,但是他的父亲是养蜜蜂的。他喜欢昆虫。世上没有笨孩子。”
“可是他们的成绩,那时确实总是比我要差些...”
     提诺的五指顺着艾斯兰柔软的发,顺得他比从前更加疲倦了。蜘蛛从屏幕那头出现的时候,提诺感到枕在自己大腿上的孩子的肩膀轻颤了一下,频道便从这头换到另一头去。艾斯兰的头被放进沙发里的时候,他的眼睛便从电视机前挪开去、跟着提诺的腿去了厨房。
 刀在响。
“阿冰的成绩总是比同龄人要好些。比起职高,他更适合普高课程。他仍有一个聪明的大脑。”
碰开羊排骨的刀声与摞开白菜的声音秩序井然地码放在对话的间隙之中。两个人的手在贴近案板的低空碰了几碰,羊排骨与白菜便齐齐整整地码放在锅中。
“这一年来,彼此都辛苦了。尤其是您。”
“您客气了,这是我职责所在,不管是替您家分忧,还是为我的学生分忧...我刚刚收到回应,有一所中学愿意接收阿冰作为他们的特别学生——他们会保证阿冰同每一个挪威公民的孩子一样坐在课堂里学习,只要那时能够到场参加他们的期末考试,拿到让他们满意的成绩...按阿冰目前的恢复状态和学业表现来看,那并不是难事。请您放心、我会尽我所能...”
“可您的酬劳,同您付出的思虑实在是不成正比。”
“同我在职时没有两样。”
“连现在阿冰的入学事宜,也是由您去沟通的。”
“过程算不得顺利、也不全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贝瓦尔德先生也帮了不少忙。况且,阿冰是聪明的孩子...他应得的。”
“可您这时,不该连佣人的活也一起做了...”
“因为您也让我借住在这里。”
锅子在火上烧着最后一煲汤。西尔维娅的一双手洗得白净透亮。窗外刚刚隐隐亮了一亮,她的一只手还在水流下受着洗,另一只邀过提诺的双手来,用指腹细细揉搓着他沾了羊肉血珠的手。
 “那毕竟是我的过失,否则我便不会离职。况且,倘若是真正的佣人的话,本该连最难打扫的客厅也一并清洁,尤其是沙发,因为阿冰平日里在那上面锻炼还流汗...应该很容易变得臭烘烘的。”
西尔维娅搓洗的手停了一下,柔软的水流在四只手掌之间积蓄起来。
“您本应该在高中、甚至如果实习期结束,应该回到你的故国芬兰,或是转到挪威的大学去教书,或者是按你原先的计划去,继续读完你的硕士——...。”
西尔维娅喃了喃,水龙头最后洒出清水几滴,只剩两颗指腹在湿润里互相厮磨。
“在挪威,这可不该是双佣人的手啊。”
“可做老师的总要先学会做佣人,您应该要懂我,科勒夫人呐。”
“别叫我夫人,我可不过三十出头、比你可大不了几岁。”
提诺·维那莫依宁看见西尔维娅似笑非笑的嘴角,那笑容只是刹那一瞬,就转眼消失在她疲惫淡漠的眼中了。她往耳朵上别了一下头发,他觉得那笑容一定被她别到那头发之后,顺着滑进发梢的森林里去了。
 从阿冰在学校登记的名字里,或许可以推断出她嫁作人妻之前的名字,可她对外总是称其丈夫的姓氏,工作以外做的也全是妻子的家事,这让他有时会忘记她只不过是艾斯兰的姐姐。可那点缀着她丈夫的家姓,却总像她时而蓬乱,时而柔顺的金色长发一般,在她雾色的姓氏前如妆般摇曳着。她暂时离开厨房,靠在洒满昏黑与霞白的窗边倒茶。热气从茶杯里扑满他的面颊,她穿过热气的珠雾,把一口饮料送到提诺的嘴边。
“先别急着喝。”
 在他还未着手打算享用忙碌的馈赠的时候,两片肌肤的热气汇成脸颊间肌肤的暖流。西尔维娅对着他的耳朵说话。
 他知道这是西尔维娅要同他说些小秘密,只是在科勒家偶得的每一次双颊紧贴之时都让他的心跳如此措手不及。西尔维娅特有的聊天方式对他来说就像一场社会性灾难。在灾难来临的第一回,当他想说“不行”的时候,无处安放的手被她十指相贴缴械投降,隔着西尔维娅披散开的发帘,他看见马西亚斯·科勒,冠以西尔维娅以本家女主人身份的,真正的一家之主,闭着眼喝着咖啡。他看着马西亚斯的喉结上下摆动,黑色的饮液像流行在喉间的水车一样击打着西尔维娅耳旁微风的节奏,使得西尔维娅的声音也带着一线苦涩,直到马西��斯一饮而尽的终末,他才终于听清饮料里西尔维娅摆动的双唇。
 “今晚,贝瓦尔德·乌克森谢纳要来。”
提诺揉了揉耳朵,西尔维娅的唇就这样同他的耳朵分开,在他的脚步声里热气远去。
“贝瓦尔德先生、他又要来了吗?”
“应该是快了。”
艾斯兰看见提诺从餐桌前走来,边看着大门,边对着漫杯的茶水开始喝,直到喝得茶包都露了底,他便把嘴角抹着了,杯子摇摇晃晃地挂在艾斯兰的头顶。提诺接着伸了些懒腰,指头上还挂着茶杯,随着他的懒腰上下飞舞,最后茶杯落在沙发的靠枕上,他的手肘和下巴也撑在沙发上。茶杯底已干的茶包滑着杯底的水,隔着透明的玻璃在艾斯兰的头顶晃来晃去。他们俩就这样同艾斯兰分享着看电视的快活。
 艾斯兰烦了,说:
“提诺,杯子拿开!”
跟在提诺后头的西尔维娅说:
“阿冰,坐起来。贝瓦尔德先生要来了。”
“我来帮你起来。阿冰,来。
 艾斯兰翻身的时候,遥控器落在了地上。他的眉头轻轻皱起,连带着瞳孔也一并向里凹陷下去,但他的思虑只是略略地在眼珠上踩出一个浅坑,便即刻往深黑的瞳孔里塌陷坠落,像一朵瞬间枯萎的雏菊。提诺俯下身去抱他,再起身的时候便见到了那双眼睛。艾斯兰在轻声地说。
 “我、..我回房间去。”
 “不看电视了吗?”关切的是西尔维娅。
 “现在我不爱看这个节目。”
 频道从这头切到那头来的时候,蜘蛛从屏幕的那头又出现。提诺把遥控器摆了又摆,孩子却只是垂着眼睛。提诺揉了揉胳膊,从电视机前将他抱起的时候,门外飞进一声清脆的邀请函,是门铃。
 “我来吧。”
 艾斯兰像块肥皂一样滑到西尔维娅怀里。她在这孩子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提诺便目送着他们前往艾斯兰平日的住所里去。他的双臂和这间屋子忽然空了,只有不疾不徐的门铃在屋子里清洗着。他用掌跟抹着额前的碎发,心里笃笃说着别着急,只是这话的声音一旦从喉咙滑进心口,回声便在他的心里荡起一阵频波,和门铃轻轻地和鸣着。他握着门把的手心出了汗。我来开门、我来开门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掌根贴着门把向下一摁。
 “Sur-pri-se!”
 西尔维娅轻掩上艾斯兰的房门的时候,那充满活力的大喊已力透耳膜,男人和提诺扑了个满怀。
“圣诞快乐、圣诞快乐...提诺、西尔维娅在哪里?不在这里,看来我只是太想她了...我提早回来了,你今天看起来很精神,和以前一样精神,圣诞快乐!你来自圣诞的国度,我自然要尤其祝你圣诞快乐,是吧,是吧...提诺?”
提诺应和着过分热情的男主人,帮他抖掉肩膀上的雪,换下沾满炸鸡和牛肉味的大衣和帽子。马西亚斯·科勒拍着提诺的肩膀——他足够高,高高地扬着笑脸——然后转身向西尔维娅迎去。
 “我回来了,西尔维娅。”
 他的唇和西尔维娅之间没有距离,在唇线上精致地挂着胜利者的微笑,勾得优雅,像国王走向行宫。西尔维娅踮起脚尖,伸手扶了扶他被帽子压折的翘发,顺着鬓角托起半个脸颊,又用她特有的聊天方式柔声诉说。
 “马西亚斯。谢谢你。谢谢你特意这么早到家。贝瓦尔德呢?”
“圣诞快乐,吻我,亲爱的西尔维娅。”
 西尔维娅向提诺的方向望了一眼,接着周身开始如上了发条的齿轮般向内旋转,齿案一颗颗地向内卡去,卡去,直到他们俩咬合成天衣无缝的机器,使得周围的空气再也擦不出火花为止。他们站在阿冰房门前的回廊,这条被西尔维娅一眼望得到头的回廊,便如静止的八音盒一般,让音乐也停止,让提诺也停止住了。只有如齿轮一般旋转、旋转在门和门槛的夹缝之间的门铁,正在为了扳开这道被提诺的铁臂挂住了的门而向外牵拉的力而从这音乐盒中,擦出了一声——
 “吱扭。”
 那就是最后到场的贝瓦尔德。
 “圣诞快乐,贝瓦尔德!”马西亚斯字正腔圆。
    谁都知道今晚马西亚斯·科勒家在忙着准备庆祝圣诞夜,这一向是所有生活在奥斯陆的人家们的传统,不论是马西亚斯家还是奥斯陆人的圣诞夜,虽无人提起,却无人忘记。从去年到今年,这是马西亚斯家横遭不测的一年。在滚烫的石油之血从地底向上奔流至挪威地表的每一处毛细血管的时代,在脊髓灰质炎被疫苗彻底消灭、分娩的疼痛永不复发的时代,在解脱了一切独裁者与战争狂人,人们谈论昼夜一般谈论幸福的时代,他们却听说马西亚斯·科勒家的孩子从爬杆上坠落,摔伤了颈椎,自那以后便连挪威人引以为傲的、儿童教育黄金时代的七年级都无法可读,连奥斯陆人引以为傲的圣诞夜都只能在医院度过。报纸是易燃品,可正当他们把愤怒指向那高高端坐在班级金銮殿之上不可一世的实习班主任的时候,他却从那王座上消失了。奥斯陆的怒火被刹那浇熄的时候,没有一个外乡人是无辜的。那班主任是个外乡人,奥斯陆人听说他辞职住进了受害者的家中,听说他现领着极微薄的薪资,干着仆人的差事。这足够了,虽无人提起,却无人忘记。奥斯陆人咬牙切齿地看着马西亚斯家门口渐渐有彩灯亮起,那来自圣诞之国、全然洗净了自己罪过的班主任正在拉起那棵漂亮、高耸的云杉树。
 “提诺,进来吧!”
奥斯陆人看见那窄门向外逗留出些许的暖光,从清冷闪亮的圣诞彩灯那里,他们看见欢腾的外乡人,提诺·维那莫依宁,向着门里小跑而去,渐渐与那暖光融为一体,然后在屋内屋外全都融成一片的欢闹声里,门关上了。他们要喝酒了。
 “日子是在不断变好的。”
马西亚斯·科勒把扎杯放下。
“你酒喝得太多了,马西亚斯。喝点姜糖水吧。”
重新升高的黑色液面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西尔维娅把一杯饮料递到他的唇边。马西亚斯的双眼自此迷离开来,好像双眸糊了一团粉红的口香糖,上下眼皮扯出的长丝黏糊糊地垂下嘴角。西尔维娅用红色的餐巾纸替他擦着嘴,马西亚斯的话被餐巾纸扑得嘟嘟囔囔的:
“我当然知道我喝得太多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嗝。”
 马西亚斯扶着啤酒的扎杯把,仿佛铆足了劲似地往椅子背后仰去,简直要摔在椅子背上成一滩人泥。
 “可在前天还是冬至,小傻瓜们。你们知道冬至是什么日子吗?在那一天,太阳到了最南边去,从那一天开始,太阳在逐渐回到北方的怀抱。夜晚是在不断地变短的啦。黑夜最长的一天过去了,我们北欧人正是如此!总是呼唤着黑夜离去,白昼快快来临——”
贝瓦尔德把纸巾递给西尔维娅,让她替这饭桌演讲家擦擦嘴巴。
 “西尔维娅啊,你是好女人..我们不坏,我们一直都不坏,日子在不断地变好。从我们过去直到现在,我们有了阿冰,阿冰也长得这么大了——阿冰,你今年几岁了?”
 “十三岁了。”艾斯兰费力地切着一块肉肠。
 “十三岁了、你本应该要上七年级了才对...命运是何其不公啊,我们没能把你从险恶的命运之中拯救。我听说你的同学们嫉妒你的才华。你的智商怕是有一百五,乃至有一百六,要比历史上的所有人都逼近爱因斯坦——你一定知道他是个科学家。你知道尼尔斯·玻尔吗?他也是科学家。人们常把尼尔斯·玻尔同他相提并论,我从前崇拜过玻尔,但我现在喜欢爱因斯坦...玻尔有脑子,还有一大帮朋友,但爱因斯坦除了脑子什么也没有,却胜过他那一大帮朋友。脑子够了!有脑子的人不应与少脑子的人为伍,因为他们总是想方设法地摧毁你脑子...你是一匹独狼,你应该对那些把你从爬杆上推下去的王八蛋们竖起中指!”
 马西亚斯的话没有接着往下行去,便被自己用半杯姜糖水泼灭。他畅快地发出饮用碳酸饮料的声音。咔~
 “里面加了蜂蜜吗、西尔维娅...还有杏仁和葡萄干...”
西尔维娅点了点头。
“下一次,放到冰箱里、...更好喝,好喝得很...”
 “真是的、你懂什么啊...”
 艾斯兰把刀磨得吱吱作响,带着脆骨的肉肠在他的嘴里嚼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把带着刺,烤得焦香发辣的话语在其余四个人面前咽下。马西亚斯又喝完剩下半杯姜糖水,长长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这次没有畅快地“咔”,他的皮肤往里皱进去、皱进去。在他眼下的肌肉如口香糖般若有若无地伸张、抽搐后,提诺看见叫马西亚斯的男主人的眉根轻轻下垂,便在左眼里涌出眼泪来。
 “是的、我不懂...我什么都不懂...”
 他把整张脸都埋进空空如也的盘子里,好像脸上真有一张口香糖似的,便呜呜地哭泣起来。艾斯兰用刀叉把盘子划得吱吱作响,似有火星溅出,好像在切一块钢。一只意料之外的手摁住了艾斯兰的拿刀的手腕,提诺也抬起头来,他看见贝瓦尔德已经把眼镜戴好了。
 “阿冰、不要这么说你的姐夫。”
“没事。贝瓦尔德。”西尔维娅抚摸着哭泣的家主的背脊,像安抚一匹狗。“他也不该在这几天提这种论调...虽然明天才是平安夜,但今天也是小平安夜了。”
“可日子确实是在变好...不是吗?”
 话从贝瓦尔德宽厚坚实的胸膛里传出。艾斯兰没有继续再磨刀叉了,只是埋头喝汤。在一阵微妙的沉默过后,提诺·维那莫依宁感到自己忽然成了目光的聚焦点,还有西尔维娅在冲他露出微笑。他感到脸有些发烫。壁炉里火已经渐渐有些颓势,他的脸却愈发滚烫,于是他吐了嘴巴里的骨头起身,预备去壁炉里加柴,当他转过身去,贝瓦尔德却已经先一步去把温度升高。那火结实地吃了贝瓦尔德一记,火焰便重新扭着腰,从炉灰里懒懒地生了出来,重新在壁炉里安睡下去。
 “日子确实在变好的。”
 马西亚斯不知何时也从臂弯里露出脸来,却只是头在双臂垒成的围墙上滚了一圈,侧着脸意犹未尽地冲着提诺笑,脸上的泪还没有干,眼神却变得更加清爽起来。
 “一年来你实在是帮了我们家很大的忙,对吧,提诺。你不要害羞。没了你,我们家今年的日子恐怕不会像现在这样顺溜...你看,看看这些菜,没有你帮西尔维娅的忙,做不成这样!还有这些蜡烛,摆的多么齐整,多么像圣诞...你是芬兰来客,圣诞的来客,你把圣诞带给了我们!”
 “你在来挪威之前在芬兰做些什么?也是做老师吗?西尔维娅说你还在读书...?读的硕士吗?”
“是的、...”
“专业呢?”
“...古生物。”
 只剩下壁炉在安静、纯净地燃烧。艾斯兰看见提诺的脸上的红潮渐渐地发起灰来。
 “研究史前生物啊、了不起。”贝瓦尔德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你也是一匹天才啊!”
 马西亚斯开始拍着他的肩膀,吐着酒味的嗝。
 “用错词了,马西亚斯。”
 他拍了一阵提诺的肩膀,觉得乏味起来,便又重新趴回手臂里。
“不要搅我的兴...贝瓦尔德,总之就是,很厉害、很厉害!...枉我见过这么多能干的人,我都没听说过这个专业!是研究乌贼、长毛象那些东西的吗?博物馆里那样、你们是怎么把它们从一堆泥巴变得那么高大、那么伟岸的?”
 “所以我常说。”西尔维娅轻轻地叹气。“提诺他...原本也不应该受雇于我们家,沦落到做佣人的地步。实在是他自己人太好。”
“提诺以前也做过佣人吧?手很巧、虽然说你不是芬兰人嘛...但是羊排做的却很有挪威味,简称挪味——”
 “笑话太冷了。”
 贝瓦尔德轻轻地点头附和着。西尔维娅接着说:
“就算他自己不那么觉得,但在旁人来看,这几乎就是刑罚。”
 她抬起头来,双手向上合成十字。
“去年的同一天,我们聚在一起,在医院里忧虑着阿冰的未来,反省着一直以来我们的教育为何会导致这样惨痛的结果,直到真正的圣诞到来的时候,也如惯常的忧郁一样溜走。阿冰迄今以来的人生,又有多少属于孩子的节日是这样一点点地从我们傲慢的忧虑之中溜走的呢?”
 松开双手以后,她从马西亚斯的身边夺去酒瓶,便往面前的扎杯里倒酒。提诺瞪大了双眼,好像那硕大的扎杯里灌满的是他的眼球一般,一颗接着一颗地充满西尔维娅的口腔,直到她的腮帮似乎再也装载不下如此巨量的啤酒以后,她才开始努动自己的食道,每一颗都在她的喉口团成一块球状的皮肤,在她通红的高领毛衣上攒出一个显而易见的圆来。
 “您是不是喝得太多了、科勒夫人...——”
“随我、这点随我。”马西亚斯嘿嘿地笑着。提诺看见贝瓦尔德站起来,像制止艾斯兰的刀叉一样,用一只手就摁住她的酒杯,在桌上稳稳地刹住瓶底。
 “你得听听阿冰怎么想,西尔维娅。”
“...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艾斯兰从汤碗里抬起头,往西尔维娅的方向侧着眼睛。
“她要喝就让她喝——”
 马西亚斯还想为妻子辩护几句,西尔维娅却用食指堵住马西亚斯的口,止住了话语的泄露。
“万幸...我们失去了那个圣诞夜,但我们再也不会失去任何一个圣诞夜,因为提诺·维那莫依宁从圣诞之国来了。
世界可被称之为北欧五国的国家��中,挪威、瑞典和丹麦自不必说,他们的历史向来是维京人的历史,是奥丁庇佑海盗的历史,哪怕自称皈依基督,他们的心也从未接近基督。而远在大西洋上漂浮的冰岛,也被迫卷入了海盗的历史。
只有芬兰——我们提诺·维那莫依宁的故土,是圣尼古拉避开了海盗的港湾,向着一览无余的冰海行船,把耶稣基督的教诲带到那里。在耶稣降生的日子里,圣尼古拉像东方三博士一样,向每一个他所知道的孩子赠送着礼物,用善意给养伯利恒之星。
哪怕人已在大地上获得了法律的许可...他在全能的天父眼中也仍是孩子。因此,提诺·维那莫依宁献出了自己宝贵青春中的一年,赠送给了生活在海盗历史之后的奥斯陆,送给我们这贫瘠之家以弥足珍贵的礼物。”
 她用那根堵住马西亚斯嘴巴的食指蘸了蘸剩下的啤酒,将身子跨过伏在桌上的马西亚斯,���珠从提诺的额头滚落,湿润左眼的睫毛。
 “你是我们的家人。你可以离职,你可以离开。”
西尔维娅说。
 “你离开以后,去到哪里都是我们的家人。”
 西尔维娅开始轻轻地唱起圣诞颂歌,马西亚斯轻轻哼着,右手轻轻打着餐碟。贝瓦尔德稍稍迟钝了一下,但却很快转过头来。提诺见他的眼镜里满是温柔与赞许,西尔维娅解开她的头发,将头绳递到他的手里,贝瓦尔德便自若地伸出手指来拨弄着,拨弄出诸多的音符来,数个音符很快堆叠成一首和鸣的诗,不断地堆叠起来。有一声“呜呼”,马西亚斯在双手里拍出热烈的节奏来,贝瓦尔德推了推眼镜,皮筋里便喷出一切的音韵,他们之间即刻展开一场响度战争,这战争把歌曲拍碎又重合,在热烈的餐桌和鸣出一首即兴的原创圣诞金曲,献给看呆也听呆了的提诺。
 艾斯兰看见,提诺脖子以上的头开始不自禁地跃动起来。艾斯兰现在低头划拉着铁匙,他抬头仰起脖子痛饮浓汤,他左顾右盼,窗外已经是深得黑的黑,蜡烛从餐桌的这头一直点到餐桌的那头,火光贯穿到壁炉的一头,早已把提诺烤得腹背两面发红发光。涔涔的汗与油滴在碗里,艾斯兰右手发力,餐刀一点一点把黑麦面包的油皮拧进刀口的孔洞里,直到餐刀的铁与瓷盘相撞,击缶,击缶,击成曲末最终的一柄撞针。
 音乐戛然而止。艾斯兰觉得自己现在便差站起来了。
“我吃饱了。”
 提诺抱着似已沉沉睡去的艾斯兰背向火光,向着黑黢黢的卧房行去的时候,他听见孩子、学生与他所愧疚的对象说出这句梦呓般的低语:我无法忍受了。他感到手臂实在有些酸——许是那滴额间的啤酒已经渗入他的肌肤,他开始喜欢上这家的啤酒味道——因此他靠着墙根稍微站了站,以解酒昏。红色的火映照红色的沙发,餐桌旁的贝瓦尔德在伸出一只平齐的掌来,眼镜的红缓缓抹平在镜片之上,渐渐地便泛起一层粉色的雾,雾下影影绰绰,他往暗处看了一眼。
 “可是现在一切都很好。”
“关于您提的我可以离职的事情、...还请您再允许我考虑到圣诞节为止。”
 提诺打开房门的时候,便又听见那童稚的呓语叩打耳畔。
“你啊,该不会是已经喜欢上贝瓦尔德了吧。”
    两盏橘色的夜灯也停靠在客厅的桌面上,贝瓦尔德略略前倾,写满文字的笔记本便上足了暖色的光晕。
 “我来帮您整理睡觉的地方。”
“谢谢。”
 眼镜被夹在他长而宽厚的指掌中间,架在其中一盏夜灯上,橘色的暖光便蒙了些许灰黑的斑点。提诺看着他从衬衣口袋里夹出一支黑色水笔来,干练遒劲的笔迹蔓行在霉斑的纸张上。
 “是瑞典语吗?”
 贝瓦尔德点点头,伸手拍了拍提诺的腰,示意的手接着便向下落进沙发,让出一个可供陪同夜谈的座位来。笔没有停,提诺便借着笔迹追看了半晌,好像夜不曾阖上人的双眸一般。流畅的笔迹,在渐渐晕开的墨点前停顿。他的笔在簿上扣着,打着沉闷的节奏。
 “你懂瑞典语吗?”
“我曾学过一些。”
“用它写诗的时候,我才愿意写出诗来。”
“虽然一直知道您是诗人,但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看您作诗、...这是首讲什么...”
“帮我读一读。下面的部分我难以想象。”
贝瓦尔德的头枕着双臂,双臂枕着沙发的扶手,半身是睡进沙发里了。他闭起眼睛,眉头紧到一起,像有些诗还在里面。
 “那、请您稍等...有些词有些生疏、..”
贝瓦尔德睁开眼来,一把夺过写满了诗歌的簿子。
“那不用再念了。”
他是忽然地站起身来,把步轻轻地踱着,也不看小簿子了。提诺在背后出了声,声音是有些发抖的。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让您不高兴、我也不是有意地冒犯您的诗...您要吃水果吗?”
 贝瓦尔德重新看着了提诺的眼睛,这回是平视的了。提诺起初眼里还有些微颤动的水光,不过很快便淡向别处,是有些害羞了。贝瓦尔德轻轻叹着气。
 “晚餐桌上,西尔维娅也说过一些讨人厌的话。你怎么看?你记得是哪一句?”
“..我、抱歉...我不记得。”
“你当然不记得。你会记得那种话吗?你们芬兰人,会记得那种话吗?”
 奥丁庇佑海盗的历史。这句话像撞击后宏大的钟声一样在提诺的大脑里嗡嗡地响着。尽管壁炉仍然燃烧,但贝瓦尔德这时的表情却冷极了。或许是他也觉得自己的表情有些冰冷,他接着便说:
“我总是这样、...他们不是什么坏人。西尔维娅也好、马西亚斯也好。你也是——况且我每次来到这里,占了你平时睡觉的地方。”他重新坐回睡觉的地方。
 “那样反而更好、这样我就能顺理成章地和阿冰挤在一张床上。他需要不时有人给他翻身或者换尿布——从那以后他便没有再睡好过觉,可他总是介意和我一起睡。但是,医院现在也渐渐减少了专人前来辅导的频率...或许艾斯兰渐渐也能够有睡着的机会了。有时他虽然显得成熟过了头,但终究还是小孩子、睡得着的时候,也还是会说梦话。那时我便不愿叫醒他。”
 “你喜欢照顾小孩子、我喜欢写诗...”
“这、不一样...。毕竟您是职业诗人、...。”
“算我说得错了。我不喜欢写诗。”
 “可是我看过您的诗。您说您不喜欢、但那怎么可能呢...怎么说呢...我觉得竟能在这困难的一年中,读到您的那些充满希望的,文风有如H·豪格一般的诗歌、甚至结识了您本人。在这充满绝望的一年中,已经是我今年莫大的幸运了、...。”
 “你读得挺多。我和他完全不像。”
 “或许...我不懂。可能有些多嘴了。但您已经是我亲眼见过以诗为生的、最棒的诗人了。”
  贝瓦尔德把笔插回衬衣口袋,把沙发坐垫久久坐稳。提诺也这么坐着,壁炉在燃烧,二人有汗烤出。
 “谢谢。”贝瓦尔德闭上眼睛。
 “可能有些冒犯您了。”提诺站起身来,借着橘色的光,最后抽出一张纸巾来,把贝瓦尔德有些浑浊了的镜片擦拭干净。沙发上靠着半躺的人把眼皮打开一条缝,盯着他擦。
“我、...和科勒太太他们,可能都不太会说话。您或许有只能由自己来排遣的忧郁,我想,科勒太太他们如果知道您对那些话感到不舒服、一定也会同您道歉的。那句话...在我听来也确有不妥之处、..”
 手指抓紧了衣领。
贝瓦尔德揪紧了提诺。
愤怒抓住了惊恐。
眼镜还差最后一擦。
 “什么不妥?”
 壁炉刹那翻腾出喷涌的火星。提诺·维那莫依宁的双臂膨胀起来,眼瞳里的惊恐即将向着彼岸挥出全然正义的暴力机器——他要保护自己。而此刻他想逃避的,那对贝瓦尔德的眼眸早已全无护卫的秘密可言,因为他的眼镜已经被抓在自己手上。刹那之间他想起艾斯兰,那个一年来头脑总是无法规劝身子的孩子,贝瓦尔德此刻庞大的身躯便如同那孩子一般,他紧紧攥着提诺的衣领,他那悲悯的眼无法控制自己庞大的双臂手中的动作。他太过愤怒,以至于他赤裸的双眸之中,竟闪烁着诸多无辜与哀求。提诺背对着壁炉,因撕扯而裸露出的肩膀被热气所烘烤,他却感觉到了凉意,热气从顶撞头脑的眼处慢慢退潮,他冷下来,在与贝瓦尔德赤裸的双眸相对,冷凝的话语便从唇里流出。
 “圣诞老人是假的。”
 芬兰并不出产圣诞老人,他知道那是一场芬兰人自营的生活骗局。当他书写板书背过身去,将完成的礼物献给他的孩子们时,他们便埋起头,念起又抄写起自己的书来,口里念的与手里写的却始终是地地道道的挪威语。从孩子起,他们便不同这芬兰人一样留恋圣诞老人,留恋驻留与别离,只是低着头,弓着腰,拾起地上遍布的礼物,把笑脸全部奉送给礼物。对提诺·维那莫依宁而言,这俯拾的道理早应在他从父辈接过教育的重担时便全然接受——他以为自己早已抓稳,但当要捧起这颠簸的手把肉,啃噬这一沉默的真理的时候,他的眼泪却无法停止地因为疼痛而流淌——接受圣诞老人的假象。
 热气还在持续顶撞着他的大脑,却不再是愤怒与惊恐,而是不断地冷凝成渐渐浑浊的涡流。他的唇早已被眼泪灌满封口,不再有言语的余裕,多余的泪便不断地顺遂着叙述的召唤,重新从眼瞳泄出。
 提诺很强,不是因为他随时准备着动手回击眼前的怒汉,而是当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流泪的时候,他便打算努动舌头,重新向贝瓦尔德解释起眼泪与偶然的口误来。但他说不出话来,他以为自己只是因为刹那的情感口不能言,便四下寻觅,直到发觉自己用于解释的嘴唇现被贝瓦尔德亲吻着、用于努动的舌头在交缠的时候,他却没能像镇定自己膨胀的手臂一般镇定自己渴望亲吻的心,当这颗心被贝瓦尔德湿乎乎的舌轻轻撩动的时候,他因为欣喜若狂在贝瓦尔德的拥抱里剧烈地颤抖着,而贝瓦尔德如前,也无辜地、哀求着地颤抖着。
 当他们发现自己是在做如同马西亚斯和西尔维娅之间的,只有彼此的情人才能做的事情的时候,提诺便渐渐使自己平放在火红的沙发上,就像他平日里睡在这张佣人所必然专享的非床之床上一样。在他的愧疚稍微减轻些时,他也渴望与阿冰共享一张床,但他唯有在这火热的沙发上能够全然遁入仅有的昏暗体验,舒展开自己的肢体。那冬日于无人之境燃烧着的壁炉在他的睡前总使自己想起自己的家,与严厉却不失温柔的父亲。于是他向贝瓦尔德展开自己的肢体。衬衫的纽扣已经顺滑到成了他身体的拉链,他希望身上的拉链一直解到两腿之间,但却轻轻把双腿夹紧,伴着贝瓦尔德向下轻啄轻吻的频率轻轻开合着。
 他的呼吸渐渐跟上了心跳的节奏,他的感官追上了吻在身体地图上的踪迹,像是一场漫长而色淡的旅行。没有人在沙发上说话,只是壁炉中轻轻开裂的木与柴在他的耳畔回响:
 “日子是在不断变好的。”
 他像捧起一只生命一样,双手从贝瓦尔德光滑的脊背后捧起他的下巴,一直到头与头、眸与眸再次两相对视。
 “我拿灯过来。”
 小夜灯中的一半光亮在沙发靠背的平原上一览无余,借此贝瓦尔德能够发现提诺漂亮的眼睛,那眼眸却只是与他的双眸凝视了一会,然后缓缓地合上,等待。或许取而代之的是下沉至面颊的绯红,但在赤红的暖光中,便连那点爱情的余裕似乎都不足为道,只有提诺的声音在陈说。
 “贝瓦尔德先生。”他说。
“我在这里。”
“我从以前开始、可能就已经喜欢上您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
“在这里。每到您回家过节的时候,西尔维娅说你是从采风的地方回来的。每见到您一次,我的心里都对您更加尊敬一些、..。”
 借着灯,他看见贝瓦尔德期待的笑意爬上唇角、可那像是一双在看着的眼睛吗?提诺在犹豫着,因为那眼眸瞪着它所怒视的对象要裂出血管来。他的眼只是怒视无法被性爱覆盖的地方,好像他再有一秒便不再打算继续了。但他的手却始终温和地替代起微笑的唇吸吮着早已充血的乳,在贝瓦尔德的双眼所看不见的地方爱抚。
 “你这同性恋。”贝瓦尔德吐出一句。
 提诺几乎到了羞耻的地步,因为贝瓦尔德的那目光很烫,烫得他感到自己的热情还亏欠了很几分,他应更坦诚些、更解放些、更感恩些。他想说出话来,可贝瓦尔德在帮他系上纽扣,衬衣被涨满,酸胀起来的乳在衬衫上撑起乳白的峰顶。提诺惊叫不好,因为衬衫把他的乳重新勒得疼痛,胸口闷起来了,他轻声哀求着。
 “这样不喜欢吗?”贝瓦尔德也只是看着,手的吮吸却没有隔离。
“喜欢、...。”
“下面也挺起来了。”
“等一下、等一下...”
 他拒绝得很轻,因此贝瓦尔德开始动手套弄起仍锁在裤中的凸出。提诺以极小的幅度开始颤抖的时候,他自己都为这颤抖结实地吓了一跳,但旋即便是习惯与忍受,他的心很快就适应了习惯与忍受。他挽出自己的一只手臂衔在嘴里,轻柔地咬着,好让自己能够有快活得发笑的余裕。拉开拉链的声音静悄悄的,有人在问:
 “不喜欢吗?”
“喜欢、...。”
拉链重新合上了,提诺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衬衫已经透湿。他抬起手臂,看着浅浅橘红色的牙印像看着名贵的手表,这只手臂遮住了贝瓦尔德的脸,哪怕他在抬起身子。提诺只是冲着手兀自地噙着眼泪,然后偷笑了一阵,那浅橘红色却渐渐地从手上淡了。他正想追赶消退的牙印,却从手臂背后见着了光,圆柱状的夜灯稳稳当当地落在自己酸胀的胸口,贝瓦尔德看着自己了。
 “接下来还要继续吗?”
 他心里是急促地渴望着继续的,因此回应的语气已经不似往日般柔软,而是发涨、富有弹性。贝瓦尔德的手近了,一只手托起他的腰,于是他闭上眼睛,期待着另一只手落下。他等了有一会,不知另只手会伸向哪里,只要他能在腰际被托起之时,尽可能地忍受胸口的闷,这闷绝的拉链也一定终将被贝瓦尔德彻底地赤裸、彻底地公开的。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被拉开,腰在外部被一块坚硬的东西顶撞着,另一只手从他的腰际拉出了这坚硬的东西,像是被从沙发坐垫下抽出。提诺并不感到奇怪,现在他什么奇怪也没有,可那腰上是什么呢?
 “喜欢吗?”
 没有等待,也没有期待,他的腰渐渐贴着沙发坐垫了,黑暗中,属于他的拉链便被拉上了。提诺仍然紧闭着眼,为的是等到更多的拉链,更多的拉链被拉开。他听到塑料硬壳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打开。他的脸滚烫着,直到冰凉的手捧住自己的脸,拇指和食指拉开他闭着的眼皮。他只是顺从着,顺遂着,他期待地睁开眼睛,等待自己的圣诞礼物。
 他睁开眼的时候,却看见一片鲜红。
 “喜欢吗?”
 贝瓦尔德的脸在崭新的塑料壳上变得不可辨认。
 “想继续留在这吗?”
 眼球凸出、尸体半边汹涌如柱的红流里,静默地垂成一线的脑回,像一条沮丧的蛆。
 “还喜欢我吗?”
 橘色的灯光把这具尸体照得光明磊落、不可侵犯。尸体的胸腔内结成了蛛网。
 “哪怕我是杀人犯、一个杀人犯?”
 贝瓦尔德在这张专辑的B面后面笑着,笑得光明磊落、不可侵犯。
 “还喜欢吗?”
 贝瓦尔德的声音在笑,笑声在无辜地、哀求着地颤抖着。
 提诺逃跑了。
 “还喜欢吗?”
   艾斯兰这么问了。提诺把他从书桌前抱到床上、再帮艾斯兰批改起作业,不时拉动窗帘调整台灯的亮度,好让它和星光能够交融出一个既不过分奢靡,又不过分清冷的色泽来。提诺想起些什么来,又把艾斯兰从床上抱到书桌上。
 “我应该睡在哪里?”艾斯兰有些恼火。
 提诺一边思考着艾斯兰的发问,一边手中仍在展平自己将与艾斯兰共枕的床铺。他热起电熨斗往上贴紧,用热力好让这床单看起来能够齐整一些。但他无论怎样铺展,床褶都重新翻折回去,像一颗卷曲的螺旋,又像是一只床单的耳朵。他忽然感到一阵恶心,胃液从腹部翻涌上来,迸射而出的却是眼泪,直挺挺地落在床上,刚熨平的床单湿了,泪渐渐没入毛绒绒的床单里,只是总凝结出面上黏糊泛白的东西,他知道是刚刚的光线又没能调好,但他现在伸不出手去,仿佛定身在那滩乳白的泪之中,仿佛乳白色的眼泪黏在他的眼球之上,成为里头的一块眼白。他知道自己今晚为什么睡这床,是贝瓦尔德来了,他从壁炉旁的沙发又搬到这儿来,他要与瘫痪的学生共眠。学生的瘫痪由他而起,他或许此刻也正以自己的瘫痪报答学生。他回过头去,星光与二极管的灯光把书桌旁的艾斯兰衬得光明磊落,不可侵犯。
 “你在害怕吗?”
 提诺点了点头。
 “...谢谢,提诺、老师..。这一年我从你这里学到了很多。”
他示意提诺送他上床,向着提诺涓流般流淌的泪中,揩出一条平整的道来。
 “好好休息,老师。”
 他的双眼渐渐模糊。艾斯兰后来似乎还自言自语了很多,但不一会便开始翻动床头的书、一页页地在灯下照看着了。艾斯兰感到提诺的掌平放在自己的腹上,渐渐地又温热起来——这是提诺设计的康复训练的结果。他们或许都想起了父亲与壁炉,因而还微微留一点眼泪在枕上,他还想回上几句,表达自己有在倾听,只是耳朵却渐渐地被水声没过,在月光里静默成为了一滩乳白的泪。
 “那之后,我便要连姐姐和你的份、...向贝瓦尔德讨回来。”
  讨回什么呢?提诺轻声地对自己说,却不愿意睁开眼睛。
 他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却知道这里应该是艾斯兰的房间。迈过房间去,他便一定会见到贝瓦尔德。这房间对他来说很惬意,科勒夫妇向这个房间倾注了太多的爱意,当他抱着有轻微鼾意的艾斯兰、听取其中无数噩梦的梦话而沉沉入梦的时候,他渐渐地总觉得自己像是孩子一般。他伸出手去,攀上同床连为一体的书架。艾斯兰的桌边总是摆满了书。他从前总是���静地坐在班级的角落,在他转过身去写黑板的板书的时候,嬉闹的声音中似乎总是缺了现在对他来说太过熟悉的声音:同十岁的他一样怯懦、同十岁的他一样坚强、同十岁的他一样柔软的声音,在轻轻念诵着书架的书上晦涩的词句。
 “我又带书过来了喔。”
 在最开始进入这个家中的一个月里,叩响艾斯兰房门的总是这一句话,那会为提诺与他背包里的小说赚到一些难能可贵的善意的目光。提诺总是爱在教科书里夹上一本,当他从背包里将它连同半块黑面包拿出的时候,给同一个班上生物课的,外号“尖老头”的克里夫总是会同大家一起抛来怜悯的目光,仿佛他的姓氏就像进化论中的一个玩笑。《万奈莫宁》总该是写给有黑面包以外的食物享用的人才是,就连万奈莫宁本人也该是从大熊座那里得到种子以后,才渐渐开始吟唱他的诗歌的。他知道尖老头不会说,他一直想请人代课治疗咽炎。直到某天,尖老头环顾四周良久,才终于向他开口:
 “请您替我代班上一星期的课吧。”
 但艾斯兰却把《万奈莫宁》放在书架最触手可及的一端。他够了够那本书,就着窗边微弱的阳光看诗,像从前父亲用手指舔着书页,一边用舔过书页的手指抚摸着他的头,在壁炉边为他念诵古老的诗歌一样。父亲不是诗人,但他慈爱的眼镜里似乎有诗人才能看见的世界。提诺看见艾斯兰在《万奈莫宁》一书上贴下的密密麻麻的书签,正要从胸中由衷地呼出舒服的气来,却发现床边早已空空如也。
 他要迈过这房间去。他在门的这头,听见了外面不断地传来熟悉的呻吟。他捂住了嘴唇,眼泪几乎快夺眶而出。
 “还喜欢吗?”
 他的手心在出汗,门把却因打滑而无法转开。当他旋开门把夺门而出时,艾斯兰早已带着一身热汗倒在地板,还在喘着粗气。
 “哎呀、...今天真是好睡啊,提诺。”
 马西亚斯扶起艾斯兰的手腕。
 “今天你起得格外地晚、我就事先先替你做了,阿冰每天要做的康复训练。”
 “我不要再让你来做了...你这白痴、...。你是完全的傻瓜..。”
 艾斯兰眼里还有泪。
 “我不要...、...”
“看,提诺你看。阿冰他——”
 提诺的沉默并不是绝无来由,而几乎是千钧一发了。马西亚斯是仔细地托着艾斯兰颤颤巍巍的双臂,他自以为自己的双臂足够可靠。但那可靠的双臂在艾斯兰站起的刹那腾了个空,接着他所希望向提诺展示的奇迹,便被提诺本人夺去。他伸伸五指,又抬头看看几乎怒不可遏的提诺。艾斯兰借提诺的手攀上沙发的浮岛,艰难响亮地呼吸着。
 “您为什么、....!”
 提诺想痛骂,却不知应痛骂什么。他张开嘴巴,口中率先回荡起的却是呻吟。
 贝瓦尔德握着一把刀,刀在替他说话。
“在做康复训练的时候,阿冰只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站起来。马西亚斯是在帮他。”
 刀在字与字的缝隙之间落下,贝瓦尔德在厨房的角落一字一句地把语言切开。
 “提诺、今天你可以放假。”
戴着烤箱手套的西尔维娅说着,把一盘切好的生肉端进烤箱。提诺看见贝瓦尔德他低着头、他抬起头,鲜红的肉沫从刀尖挤到手指之上,被冲进水槽里。厨房的阳光现在已经好了不少,能看见北欧少有的阳光。案板上整整齐齐的肉排在这阳光下泛着漂亮的油光,贝瓦尔德长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很满足似地把目光对上一旁的偷窥工作者。
 “为什么、..”
 提诺的问话声音很低。
 “今天你起床要比以往都迟上不少、生病了吗?”西尔维娅脱下一对烤箱手套,把手贴着提诺的额轻轻地说。
 “不、...”
“没关系,不用愧疚。”
 西尔维娅帮他整了整毛衣的领子。
 “我想...可能我们家真的离不开你。但你说的也对...总要让你做个决定,对吗?至少今天和明天,希望能够让你好好歇一歇。”
 “我打算今天带你和阿冰出去转转。”马西亚斯借机用一个勾肩搭背略去了此前同提诺的剑拔弩张。“你平日里真的太累了。我从来不知道帮阿冰做康复训练是这么累的一件事!汗我都出来了!”
 “因为你是傻瓜。”艾斯兰声嘶力竭。
“可你能站起来了,是吧!你们刚刚都看见了,阿冰站起来了!”
 这热烈的呼喊声便把艾斯兰淹没在火红的沙发之中,由马西亚斯带头的掌声便响起来,在西尔维娅歇息的餐桌旁响起来,在贝瓦尔德仍在忙碌的厨房旁响起来。提诺的耳畔,竟也响起了来自他自己的掌声,他不知道自己的掌声从何而起,却不忍去看艾斯兰的表情,而是转头对上了贝瓦尔德。
 “今天我有贝瓦尔德帮厨。他说想试试看,能否在晚饭做他拿手的肉丸。午饭,我们两个人随便吃点。”
 丸子从贝瓦尔德的左手抛到右手、右手抛到左手。他仿佛极为专注、极为投入地炮制着干练的晚饭。西尔维娅在提诺的脸上落下一吻、又在马西亚斯的唇上落下一吻。她还想接着吻一吻艾斯兰,只是没能吻上,便帮他整了整领子,又折回原地,她疲惫的面容上总归是笑了。
 “能在天黑前回来就好了。”
    “您好、您好、...”
“您好!哟!——”
“你好!——”
“我们当家的!马西亚斯休假回来了!”
马西亚斯吹着口哨,麦当劳一楼餐厅里耸立起一呼百应的口哨与欢呼。
 “还没呢、还没呢。”
马西亚斯满足地笑着,手却搭上一个餐巾上挂着鼻涕的孩子。那孩子正努力学着大人吹口哨的手指,把唾沫喷满了一整个餐盘,只是抬起头,马西亚斯的手便揉起他的脑袋。
“你真努力,不是吗?不过、用不着这么努力也可以。”
 他举起孩子,孩子的母亲用双手屏住了呼吸,盖住了矫情的热泪。
 “看呀——!这是努力的孩子!”马西亚斯高声朗笑,欢呼一浪高过一浪。
 “我讨厌他们。”艾斯兰坐在轮椅上轻声地说,或许是声浪太强,好像没听到似的,提诺仍是点单。放下孩子以后马西亚斯呼唤所有人安心用餐,立刻便有人从服务前台行到艾斯兰坐着的餐桌旁,挨着轮椅换了张小桌,其后又询问起是否需要代切汉堡。
“他自己可以吃。”提诺礼貌性地笑道。
艾斯兰叹了一口气,让提诺把轮椅的把松开,双手滚着轮椅,寻找其他偏远的座位。
 “我的服务生们要我留在这儿、他们离不开我。我不在的时候,这地方就开不下去、但总得有人休假,不是吗?我得陪你们,还有西尔维娅。”
马西亚斯找着新位置,便接着对提诺这么说,不时还恋恋不舍地回头张望。那远方的服务台终于没再看他,于是马西亚斯回过头来,边聊天边督促艾斯兰不要噎着。
“待会要去公园散散心吗?”他抚摸着艾斯兰的头。
“也不坏。”艾斯兰把头埋进大人们视线所不能触及的高桌的阴影下,提诺听到矮桌旁传来吸饮料的声音。
“我们去福洛格纳。”
   等到提诺用手指把艾斯兰的发捋得柔软了,艾斯兰便用手推着轮椅的轮向前行去。马西亚斯锁上车,便同提诺一起缓步追着车辙。
 不知是因为此时正是阳光的正午,天空才十分明亮刺眼,还是因为他不知道在这样灿烂的阳光下得做些什么才能称得上休闲,因此未向前方睁开更多的眼。艾斯兰的轮椅不停地向前方滚动着,他不知是否该把步子加快一些,与其说他在看护着艾斯兰与轮椅,不如说是艾斯兰在牵引着他进入公园深处。周围的人脚步虽缓,却从未停下正眼看过那轮椅一眼,只是略略向旁躲开、再躲开一些。于是有些拥挤的人流里,中央拉开的一方平坦,便像是为艾斯兰的轮椅所划开的道一样。提诺没有听见两侧高耸的人浪中窸窣的议论,只是向前行走。
 “我们现在也像是一家三口,对吗?”马西亚斯忽然冲他笑。
 提诺没有回答,这时他或许觉得自己和马西亚斯有些像摩西的子民。
 圣诞前夕,渴望圣灵降临前的人们,都在正午时分踏上遍地的冰雪,前往福洛格纳的中心。这里的访客太多了,与挪威人印象中的市集相比而言都有些拥挤。杉松只在挪威的秋季死去,他们的枯枝上渐会伴行着冬日的纷雪涨成全新的行道树,它们全新的,纯白透晶的叶却是从地下抽枝起来,因那雪下的大时,极寒之地的雪便不像从天上恩赐,倒像从地上飘起一般。在终于停雪,却也仅有几日阳光的时节,公园的工人会把雕像的头顶、基底和纹路里堆积起来的雪同地上的积雪一般清理干净,只留下一道更深的痕迹。这是只有彻底的天寒地冻之中生出的人类,才可踏上足迹,去经行的地面。
 提诺已经许久没有踏上过这样的地面,或许他也踏过,但从未仔细地行过脚下的路。他习惯照顾的是科勒家被壁炉烘烤的,从不积雪的地板,如今定睛细看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好似踏着柔软的布一般,脚步尽管因此飘然,却有了些实感。
 “怎么样,怎么样!没来过吧?”马西亚斯口中呼出的白气几乎把提诺所能见的面容尽数遮挡,只从语气里可以看见他的笑。在他的印象之中,马西亚斯先生似乎永远只有微笑和大笑,好像昨夜哭泣的酒会从未发生过一般。
 他来过这儿,尽管离科勒家有些远,但在他成为科勒家的用人之前,他便已拜访过这公园。路并不难走,却少了公园的气氛。马西亚斯揽住了提诺的肩膀。
 “小孩们也都喜欢来这儿玩,那些雕塑的花纹对他们来说很新奇。”
 “得把阿冰叫过来。他走得有些太远了。”提诺望着冰雪之上尽力滚动的轮椅。他在远处轻声呼唤,阿冰便停下来,向后伸着头等了一阵。白雪在他白雪般的发下,在他的额前闪光,因为推着轮椅,他的额上大汗淋漓。
 “我们真的很像一家三口哇!”马西亚斯拍着提诺的脊梁。
 “这话可别被西尔维娅小姐听到。”他却没有接着往下拒绝,马西亚斯便把手搭在他的肩上,齐步向前。
 提诺帮阿冰揉了揉手臂,他们便接着向公园深处行去。积雪从赤裸的雕塑上被扫清,露出它们彻底自由的解放来。风雨淋洗的锈像在无数行道树之间昭彰着青与黑色的坦然,男人从雪与铜中解放的器官,有如路牌指示着通往喷水池还要深处的,更加雄伟的雕像,他们远远地望过去,那根柱子好像一只天地间巨大的灵。
 “再往上走吧,我想看看那个。”艾斯兰头也没有回地说。
“阿冰今后会成为古斯塔夫·维格兰这样的艺术家吧。”马西亚斯说。
“他也很喜欢科学。因为阿冰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他喜欢思考。”
“喔——当然,思想是很高贵的事情。正如卢梭所言:只有高贵的思想,没有高贵的血统。”
“您很擅长言谈,这点让我很羡慕。...刚刚,在餐厅里,您那号召力很是令人吃惊。”
“没什么、这没什么。一份工做久了,自然就会和身边的人混得熟,经理的工尤其如此。您不也一样吗?西尔维娅和贝瓦尔德都很喜欢您。”
“...不一样的。这个、...”
“我们家原本就没有找佣工的打算。如今佣工也叫保姆,还是有不少人喜欢雇保姆的,全职的、小时的;男的,女的。但是我们家一贯以为,在现在的挪威做这种事,那是贵族做派。可现在他们俩可舍不得你啦!只是他们俩不说。西尔维娅也不说,他们总是有些害羞的。”
“谢谢...请代我向西尔维娅小姐转达感谢。也谢谢您。”
“我也很舍不得你呀。”马西亚斯说。
“我还没有打算要走...我在犹豫着。我还有想弄明白的事情。”
 “让我猜猜——是贝瓦尔德?”
 马西亚斯把手臂向下垂下去,却只是冲着天空在自言自语,因此在话语里,他藏起了提诺突然糟糕的脸色。
 “他同市教育局的人员也都认识,这事你应该听说了。重新给你安排一份教职,或者向原先那地方讨一份声明、推荐信什么的...当然不在话下。你还没找他通通关系吗?毕竟他也偶尔只来咱们家一次。他出身很高,可不像我。他姓乌克森谢纳?知道吧。名门之后,他爹是那有名的大提琴手,还是他们老家的议员,在挪威是提琴手,在他们老家是议员。乌克森谢纳家是世家。他处处都显着乌克森谢纳家的绅士做派。”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努了努嘴巴,沉吟了会,突然笑起来。
“我戒了挺久的烟了,老这样!”他高高地把手扬起来,给了自己一嘴巴子,又自己行了几步踉跄,差点扑上在前方带路的轮椅,只是他的脚间交叉一拐,却巧妙地把身子拧回提诺身边,大口喘着粗气。提诺不知该对这超现实的花招露出怎样的表情。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笑,笑着笑着,看提诺不笑,他就不笑了。
 “我抽烟的那阵喜欢像我的父亲一样抽烟,还喝酒。烟已经戒了,酒还是没戒。他抽烟的时候不打人,喝酒的时候打人。他搞黑金属,我和他也一起搞黑金属,因为搞的时候他不打我,还有烟可以抽,有酒可以喝。我们的乐队那时很出名。”
 喷泉的水声清冽地冲刷在石的阶石之上。艾斯兰的轮椅在前往“生死柱”的阶梯前停下。马西亚斯把手插到大衣的口袋里,让旁人以为他的假烟已经抽完了。
 “阿冰,想上去吗?”
“想。”艾斯兰说。
“提诺,搭把手。”
 提诺抱着艾斯兰,马西亚斯抬着轮椅,艾斯兰在两个人的中间脊梁绷紧。他们经过36座扭曲成不同形状的人体,又经过回头,向这蠕动着的三人慕道会报以怜悯目光的无穷的路人。正如马西亚斯所言,冬至日也刚刚过去不久。从他们来时这天还蒙蒙亮着,不一会便渐渐黑了,星辰都渐渐在他们的头顶上显示出来,好像是一夜之间,石头上色彩便从此转暗了。这在北欧总是非常很常见的,周围的人渐渐离开,没有人想要在黑天的时候,在公园里惬意去。他们一级一级地行上台阶去,彼此之间似有一种微妙的、沉静的默契。
 “我听说您是丹麦人?”
提诺发问。
“丹麦和挪威离的也不远。”
 他们经过人们的雕像,与看雕像的人们。“生死之柱”渐渐地近了,那是挺高的一根石柱,不算太高,但是的确挺高。他们在中间的坪停了停,提诺摇了摇自己的手臂,马西亚斯则是捋了捋自己的手指,艾斯兰则没有动,只是撅着腰,等着下一次再被抱起。
 “我听说,我也不是挪威人。”
艾斯兰发问。
“怎么这个时候提起这个?你是我和西尔维娅领养的。因为不知道你的名字,把你起作你的故乡的名字。”
 “生死之柱”渐渐又近了,那上头已经可以看见是人了。或许是因为它挺高,略略往上些的积雪便没有清理干净,落在人和人之间的缝隙里,使得“生死之柱”高贵而坚挺的柱头染上了一丝圣洁的雪白。这根柱据说是链接天国的柱子,在靠近天国的这根柱子上,当然应该沾点天国的白雪,只是因为柱子的顶端是平坦无比的,因而在刚被太阳晒过的时候,最该圣洁的地方反而是全无雪白,一览无余的平地,上头有化雪后水的黑色染痕,同柱子的最下端,最为平坦的那层一样。底层刚化雪还没多久,因此底层罗马式的柱黑得笃实,坚定,隐忍,但也没有黑得太多,只浅浅的一层,便过渡到了石头了。中间就是人。这根雄伟的,博大的,挺拔的,高尚的柱上,全都是人。
 人。人。人。人。人。
 艾斯兰努了努嘴。
 “阿冰,往上走过来的路也有讲究。”马西亚斯笑着说,“每条路上的雕像不一样。有儿童的路、有青年的路、有老年的路——”
“那我们走上来的是哪条?”
“最后一座就是这里。看这根柱子,人和人都拼起来。”
“拼得起来?”
“像一组上升的旋律!”
 马西亚斯恐怕觉得自己这比喻很好、很巧妙,很能给艾斯兰以艺术的灵感。吸饱了艺术的灵感的艾斯兰接着努了努嘴巴,好像吸了漫长的一口气。
  “贝瓦尔德,就在这里杀了你的父亲。”
  马西亚斯的眼角开始渐渐发黑,艾斯兰的眼角却渐渐泛红,红和黑都交成一块了、拧成一团了,在空气里擦出火花了。在维格兰静默的雕像群之中,儿童在苦劳、壮年在天真、青年在震悚、老人,只有老人在柱下独自死去。
 马西亚斯恐怕是在老人枯瘦的尸体前坐了很久。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在梦里见过。”
 马西亚斯在老人枯瘦的尸体前坐了很久,才开始说:老人枯瘦的尸体生前是无恶不作的,老人枯瘦的尸体是该死的。尸体所到的地方,有一座基督教堂就烧一座基督教堂,有一杯基督徒的血,便饮一杯基督徒的血,他儿子的母亲便在他的酒杯,头盖骨便是他的酒杯。尸体用人肉的乐器唱世界上最邪恶的音乐,他很会唱,嗓子的声不光是金属的,还是黑的,不是被烟和酒腌的、是被血染黑的。尸体喝了血以后就醉了,醉了就打儿子、儿子迎醉长大,渐有了一身气力,尸体打他不过了,便朝他施以邪恶的萨满巫术。儿子看见自己巫术的眼中有马、有巨人、神、精灵和矮人,在烟尘之中迈出脚步,尽数从黄昏之下向他奔来,为首的独眼神明,唤名做伟大的奥丁。
 马西亚斯说:尸体的儿子首肯了他的血脉,让连着同他前来的两个男孩儿也���么做、矮个儿点的男孩儿是个假声男高音,尸体让他替自己唱了歌;高个儿点的男孩则是提琴手的名门之后,老人让他弹贝斯和拉提琴,儿子则只打鼓。尸体只有两只手,俩手最多弹吉他与键盘,但加上两个男孩儿和儿子,就是八只手。奥丁骑着的马,脚也是,而他们四人拼在一起却绝不像马,而像蜘蛛,因为为首的那颗头并不是骏马的头。蜘蛛在大地上爬行、蜘蛛在教堂前爬行,有一座基督教堂就烧一座基督教堂,有一杯基督徒的血,便饮一杯基督徒的血。蜘蛛除了腿以外就是头,老人有了腿,就接上了老人的头,不仅有头,且绝只有他一个人的头,其余三人绝不可出头。尸体说:“成了。”第一张专辑就出来了。
 “贝瓦尔德出了头。”
 马西亚斯说:矮个儿的男孩儿渐渐长成了女人,假声男高音却没有渐渐长成花腔女高音。马西亚斯接着说,乐队的嗓子没了,尸体的嗓子里头却已经全是烟酒。贝瓦尔德听得分明,尸体最后说的话是:“得把他变成女人。”那之后他不再说话,嗓子里的烟会烫死蜘蛛、嗓子里的酒会淹死蜘蛛,但是嗓子里有女人就不一样,几亿的蜘蛛全都可以浸泡在乳色的大海里,从中再生出几亿亿的新的蜘蛛,所以他不再说话,只是动手。在维格兰公园平坦深厚的石阶上,枪与玫瑰没有打算隐藏。
 “贝瓦尔德也会用枪。”
 提诺在听着,眼前却不是一把枪,而是一只蛆,从脑回那里垂下来,在沮丧着,尸体的胸腔里,结成了蛛网。马西亚斯说:他不知道贝瓦尔德是怎么学会用枪的,就像他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到维格兰公园的柱下、他们三个是怎样离开了马西亚斯的父亲的,又是怎样长成新的男人、女人和男人的。他们好像一夜之间长得很大,很大。女人现在是马西亚斯的妻子,贝瓦尔德现在是马西亚斯的朋友。
 “可是,一切都过去了。”
 马西亚斯只是冲着艾斯兰笑,把他的头发揉成一团,又把他的头发根根捋顺。
 “贝瓦尔德是杀人犯,但那又怎样?我父亲是个人渣,他早就该死了。正义永远不会杀死善良的人。对吧?我感激贝瓦尔德,他为了西尔维娅把自己弄疯了;我希望西尔维娅能幸福,这愿望也是他的愿望。”
“就连贝瓦尔德现在的疯病...也渐渐好转很多了。”
 提诺离轮椅上的艾斯兰和马西亚斯实则很远,因此他的喃喃自语只是飘在空中。他只是不时点头。
 “日子是在不断变好的。”
 没有人说着这句话,他却在马西亚斯的话与话之间听见了这句,眼前渐渐起了一层水雾,这是欣喜与快活的水雾。他此前从没有把世界看得这么清晰,这么分明。他看见了“生命之柱”诞生的过程,在大地的震颤与轰鸣之下,人与人首尾相接,彼此咬合,膝盖与膝盖交叉在一起,人便向上攀登,通往天国的大门敞开着。那柱的顶端是谁?
 对,应该是贝瓦尔德。贝瓦尔德·乌克森谢纳。他是名门之后,他是暗黑的、悲怆的英雄,他应该要是从伊尔马塔的腹中生出,再高高地立在大海之中的石柱之上。他曾经是乐手,万奈莫宁也是乐师;他现在是诗人,万奈莫宁也是诗人,提诺的姓氏在闪光。火炉旁抚摸着提诺的头的、慈爱而严苛的父亲有了形状,他就是父亲。在马西亚斯与西尔维娅需要他的手艺与力量的时候,他必然在铜船上归来。从铜船上归来,从墨西哥的东海岸归来,从阿瓦隆归来,从弥赛亚归来,人、人、人、人、人,一切都将归来。他赢了,他终于会是赢的!黑暗没有战胜他,光明却呼住了他!他赢了!提诺·维那莫依宁的眼中的雾气渐渐有了形状,喜悦和激动的眼泪重新袭上他的心头,他能原谅,他能宽恕,他想回去!他想回答!他能留下!
 “还喜欢吗?”
“还喜欢、比从前还要喜欢。”
 艾斯兰,你在哭吗?你和我一样在哭吗?
马西亚斯轻轻地抹掉眼角的眼泪。艾斯兰从轮椅之上,向提诺转过头去。那只是孩子,只是孩子而已。艾斯兰努了努嘴巴,好像刚刚抽干了一根烟。
 “我看见过。我看见过贝瓦尔德。他不是英雄。”
“因为他做了和你父亲一样的事情。他玷污了我的姐姐。”
 你胡说。
你骗人。
你什么时候见到的?!
 “在梦里。我见到了。”
 你这撒谎精。
你这爱说谎的孩子。
 “但是不一样。在我还能走的时候。我也见到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你为什么要骗人?
 “节日的每一次。”他仔细地低下头想了想。“几乎是每一次。”
 “艾斯兰!”马西亚斯是抢先一步揪住了艾斯兰的领子。他齐整的领子,现在被揪得出水。艾斯兰总是汗涔涔的,额头在汗的瀑布之中发着亮光。马西亚斯的手在颤抖,因为艾斯兰低着头,他低着头,眼睛闭了起来。艾斯兰紧闭着的眼睛前忽明忽暗地闪光,不停地闪着光。马西亚斯用拇指抹掉他眼角的泪,才发现艾斯兰也在发抖。当他的眼从发下暴露出来的时候,忽然他哭了。
 “我想救你们、让我救你们吧...”
 他伸出双臂抱住马西亚斯的头,艾斯兰的肺与他仅有的半身痉挛着,呼吸之中起来像冰冷黏着的雪粒在鞋与地缝之间摩擦。马西亚斯的眼神终于柔软了下来。提诺手里拿着刀、拿着枪了,就像贝瓦尔德拿着刀,拿着枪了。提诺看向自己的掌心,枪与刀都勒出柱的形状。
 “我并不是不相信你...”
 马西亚斯没有再说话,艾斯兰却拼命地点着头。
 “现在,我们回去吧,好吗?”
 马西亚斯现在半跪着,双手掌心里捧着艾斯兰颤抖的泪和脸。他轻声允诺了好一阵,发现艾斯兰只是点头,从开始哭起便没有再说话。他抬头望去,满天的星辰下,提诺的眼泪轻轻打在艾斯兰的头发上。
 他们仨都哭过了。
 “天马上就要黑了。”
“生命之柱”在哭泣的大地上矗立。
   天已经黑了,今天的黑是特别的。如果平安夜的夜晚以黑夜的长度来丈量恩赐幸福的厚度的话,至少挪威人应该要是世上为数不多的、在世界的平安夜里最为幸福的居民。他们开车路过一角的平安夜。他们经过中央车站,从奥斯陆前往卑尔根的火车铁路会穿过南部那些被春风滋润的挪威森林,逐步爬升至美丽的哈当厄尔高原,常年飘雪四季如冬的芬瑟,接着穿过沃斯周边一众秋色无边的田园村庄,最后到达时常飘雨的卑尔根。至少他们中应该没有人去过卑尔根,因此从来只在平安夜继续向前。他们路过卡尔·约翰大街,从公交巴士下站的街口城墙上会倒映着锡箔的雪花,漫长如蟒的圣诞彩灯把楼和楼之间的人流拉近拉满,在逐渐上升的街道两旁是次列间错排开的国旗与市旗,还有挪威国王的王宫,和挂满彩灯的树木。孩子们在议会大厦与国家剧院中的溜冰场上驰骋,比昂斯滕·比昂松和亨利克·易卜生在冰面上注视着圣诞夜空下的一切:易卜生把手背过身后,看着冰面下的裂痕;比昂松则把手插在裤兜,高高地昂起头,看着冰面上满地玩耍的孩子们。
 “今后会有机会重新来这里玩的。”马西亚斯对后座的艾斯兰说。
 他停了车,今天是马西亚斯第一次在按下门铃前犹豫,在终于想起有钥匙之前,提诺已经率先把钥匙插进了门孔之中。他回头去把在轮椅上等待许久的艾斯兰抱回家门口。迎着敞开的门,他和艾斯兰都看见了全新的装置。
 “这是贝瓦尔德为阿冰准备的圣诞礼物。”
 提诺已经换完了鞋子,他转头去看壁炉烧火的情况,才忽然发现那并不是真正的壁炉,而是电壁炉。这电壁炉看上去使用已经颇有些年头了。他看见贝瓦尔德仍勤快地在簿上抄写些什么,只是在西尔维娅提到他的时候,才把笔插进口袋之中,转过身来。
 “这是之前找市医院订做的截瘫步行器。”贝瓦尔德说。“试试看。”
 他站起身来,伸出双臂想让马西亚斯把艾斯兰交给他。他的手牵起艾斯兰的双臂,感觉手里握着的触感是颤抖的。他不知是马西亚斯的手臂在发抖,还是艾斯兰在发抖。
 “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圣诞故事,况且这个也塞不进袜子里。现在试试看。”
 他缩回一只手扶了扶眼镜,不知是被马西亚斯盯着了,还是眼镜的角度不太对。直到他摸起耳畔的一根深沟,才吁出一口气。
 “现在不要。”艾斯兰的声音轻得像哀求。提诺转过身来把艾斯兰接去房间,又折回抱起步行器。
 “我先放回他的房间去。”提诺像在和步行器说话。
 “西尔维娅,您现在有空吗?”马西亚斯脱下外套,牵起西尔维娅的手。她的手上还戴着烤箱手套。马西亚斯尽可能轻地替她脱掉手套,好似戴上戒指一般柔和,西尔维娅没有出言反驳,也没有迟疑,她便随着马西亚斯向着房间走去。两边的房门都已经关上,贝瓦尔德拾起眼镜来。
 这是平安夜最长的一段沉默,沉默得就像之前经行过的所有年岁一样。在贝瓦尔德的笔记上,不曾记述过的这首诗,此刻却非常应景,它们从四面八方响起,却又像来自天空的正中央。这是来自圣夜下,窗外边,每家每户的在沉默之中为祝福念诵的祈祷文,这是一首以色列人摩西的诗歌:
 “我们经过的日子、都在你震怒之下。我们度尽的年岁、好像一声叹息。 我们一生的年日是七十岁。若是强壮可到八十岁。但其中所矜夸的、不过是劳苦愁烦。转眼成空、我们便如飞而去。 谁晓得你怒气的权势、谁按着你该受的敬畏晓得你的忿怒呢。 求你指教我们怎样数算自己的日子、好叫我们得着智慧的心。 耶和华阿、我们要等到几时呢。求你转回、为你的仆人后悔。 求你使我们早早饱得你的慈爱、好叫我们一生一世欢呼喜乐。 求你照着你使我们受苦的日子、和我们遭难的年岁、叫我们喜乐。 愿你的作为向你仆人显现。愿你的荣耀向他们子孙显明。 愿主,我们神的荣美、归于我们身上。
愿你坚立我们手所作的工。
我们手所作的工、愿你坚立。”
 人们在节日里默念这首祷文。在挪威人的节日中,昨天叫做小平安夜,今天则是大平安夜,今天要比昨天的晚餐吃得更加丰盛,正如今年要比去年的晚餐吃得更加丰盛。艾斯兰坐在餐桌的窄边,宽边上则两侧分开,提诺与贝瓦尔德坐在一侧,西尔维娅与马西亚斯坐在另一侧,靠南的一边则尽数交给了窗,与窗外尽情绚烂的烟火,如果从窗外看去,还能发现窗外彩色的圣诞树。没有人知道今夜是如何到来、如何来到的,就像没有人知道这些菜肴是如何仅仅凭着两个人的手做出来的。他们动刀子、他们动叉子,三文鱼腹,黑面包还有香肠;他们倒杯子,他们倒盘子,肉丸,鱼子还有越橘酱;他们找乐子,他们动嘴皮子,羊排,猪五花还有熏羊头。
 马西亚斯在那边举起酒杯:
“我们敬贝瓦尔德一杯!”
 他们高高举起酒杯,马西亚斯爽快地一饮而尽。
“我们敬提诺一杯!”
 提诺把酒杯举起,马西亚斯又爽快地一饮而尽。
“来,阿冰,你也来。”
 艾斯兰说他喝果汁也喝不下了。于是只有马西亚斯一饮而尽。
“西尔维娅,来、来、来...”
 敬西尔维娅的那一杯的时候,马西亚斯喝到一半的时候,便醉倒了,睡着了。于是接着,他们不再动刀子、动叉子、不再倒杯子、倒盘子,连嘴皮子和乐子他们也稀微了,于是人们散了,灯也关了,艾斯兰与贝瓦尔德散了,客厅与餐厅、走廊与房门、厕所与厨房,已经尽数地交付给绝对平安,绝对无憾的夜了。
 没有人在等这个夜来临,也没有人在等,外面的人没有等,里面的人也没有等。奥斯陆的所有都收敛起了他们可能发出的光,卡尔·约翰大街变暗了,市政大厅变暗了,国家剧院变暗了,建筑与建筑之间捆绑起来的圣诞彩灯变暗了,孩子们玩耍的溜冰场也变暗了,冰面上没有比昂斯滕·比昂松,冰面下也没有亨利克·易卜生了。中央车站变暗了,春风吹过的挪威森林变暗了,美丽的哈当厄尔高原变暗了,飘雪如冬的芬瑟变暗了,秋色无边的田园村庄变暗了,飘雨的卑尔根也变暗,且暗得还要往远又更远处了。福洛格纳、维格兰雕像公园正中央,人与人之间用肢体堆砌的,从地表通往天国的台阶没有亮起来,地表和天国并不打算显示它们;就连肢体与肢体之间,微末的雪也没有再亮起来,它们是心怀感激地接受了黑暗的。黑暗在沉没,夜在沉默,只有说要有光,它们才会重新亮起来,像这照耀地球的日光一样。光没有来,它们也不来,光说要走,它们也不会停留,光会消失,但不会隔绝,黑夜长存,但绝不永存,一切没有等待黑夜,它们只是在享受黑夜,一切在等待光,连黑夜也在等待光。
  光来了。
  贝瓦尔德赤裸着。
西尔维娅赤裸着。
马西亚斯赤裸着。
 提诺看着。
尸体也看着。
 西尔维娅把尸体端正地摆放在自己面前。
“贝瓦尔德不是杀人犯。他谁也没杀。”
电子的炉火在机械地燃烧,烧得各外通红。在马西亚斯还没有挥出拳头,贝瓦尔德也没结结实实地挨下那一记拳头的时候,提诺在他见到贝瓦尔德的那个沙发上见到了西尔维娅。她把尸体从专辑唱片里搬出来,让提诺用食指和中指去仔细触摸。在提诺没能摸到手的时候,西尔维娅从唱片的B面又抽出一张纸来,把它细细地展平了。那上面全是字。
 “这是遗书。至于封面上,那是他自己来的。不一会就死了。”
 “他从前很亢奋...毕竟也喝酒。马西亚斯现在会喝酒,也都是和他学的。但是连他也没有杀过人,更不要说他妻子。是有一天她起床上厕所,在厕所里滑了一跤,死了。然后他就开始喝酒,马西亚斯就是和他学的。喝酒以后就是抽烟。
 他的烟抽多了,咳嗽的时候的声音被人听得像黑金属,于是让那时饿得快死的马西亚斯帮他找人来听。有人爱听,贝瓦尔德就爱听。他家里人不让他听这个,所以贝瓦尔德愿意花钱。他也有钱可以花。
 他的烟抽得越来越多了,歌也唱得越来越好了。但是除了贝瓦尔德没有人在听。基督教堂也不是他烧的,但是总有人在烧,于是渐渐地就是他烧的,人也就渐渐是他杀的了。”
 西尔维娅把照片贴在胸口。
 “这都是他摸着我的胸的时候告诉我的。他说我的假胸像他死掉的妻子,摸起来比真的还要更真。我知道他不是想和我说话,他是想和胸说话,说着说着,他就忽然哭了,说毕竟不是真的。他那以后就常哭。
 他溜到维格兰雕像公园的半夜,是他带着我的。对着我的胸,想让它告诉贝瓦尔德点事情。他不在乎马西亚斯,也不是在乎贝瓦尔德。他应该是在乎贝瓦尔德的钱。
假胸不可能告诉贝瓦尔德这些事情,但是马西亚斯知道了。召去辨认尸体的时候,先一步赶到的却还是贝瓦尔德。
 唯一说对的是,贝瓦尔德真的拿了枪,是他自杀用的那一把。他的脸上都是鼻涕和眼泪。”
 贝瓦尔德的脸上全都是鼻涕和眼泪。他的眼镜已经碎了,却不是在脸上碎的,是浴室的镜子挨着他的背先碎了,在灯暖被飞来的碎片击碎的时候,他滑了一跤,眼镜就是在那时被他用膝盖跪碎的。他插着全背的玻璃,但仍挺立着,全部流着血,在铁青的脸上爬行。他用这双膝盖爬出浴室,马西亚斯用那双脚退出浴室。
 “如果不是因为枪里面只有一发对准了颈动脉的子弹,也在他死的时候被用光了的话,这张封面上的脸还会那么完整、血和脑浆还会只从这一个地方流出来吗?”
 贝瓦尔德的全身现在都是血,他伸出手,往脑门一直抹到脖子,让玻璃的碎渣割破了自己的手掌。他站起来,马西亚斯往后退了一两步,他一直往亮着灯的走廊伸出手掌去,又伸回自己的面颊,瞪着掌心,好像自己的眼球理应更多地瞪出一点血,应该喷到手掌心里,没过每一缕掌纹似的,但眼球终究没有流出血来,什么血也没有。
 “贝瓦尔德那时在咆哮。他已经被按到了地下,还在咆哮。”
 贝瓦尔德在咆哮。
 “我是...”
 他伸出被割破的手掌,使劲地把已经脱落的玻璃摁进自己的脸颊,头发在四处飞溅,他用膝盖在满是玻璃的背上行走着,每一下的膝盖没能笃出全然的声响,他便用拳头砸进地面,木屑和油的声音在断裂。他的咆哮没有单词也没有语法,只是用黑色的声音在咆哮,咆哮的临终,他终于咆哮出了一句话。
 “我是一个、维京人——!”
 马西亚斯的怒火变成了害怕,两行热泪流到唇角。当它干裂的唇纹被泪水浸润以后,那满是利牙的上下颚便猛地从中间裂开去,他的双唇便自此皲裂,从里头渗出全然的,令人羡慕的血来。
 “马西亚斯那时候在我的旁边。他很害怕,他那时候甚至哭了,这是他后来对我说的。但是哭了以后,他反而变得好战起来了,他并不是一个好战的人,这也是他后来对我说的。他对我说很多,包括后来他说他忽然喜欢我,他说他想给我幸福,他说他想要个孩子。这些都是真的。只是在那个时候,他忽然从我的手里挣脱去了,他去抢到了贝瓦尔德用来射他爸爸的那把枪。”
 马西亚斯掐住了贝瓦尔德的脖子,他的血混着贝瓦尔德的血,在他的双手里握着。
 “但那只是一把空枪而已,被按在地上的,紧闭着双眼的贝瓦尔德没有听到,紧闭着双眼的马西亚斯也没有听到。”
 “因为枪只响了一声,只有我听到了。”
 西尔维娅从碎裂的镜子里走出来了。她的眼睛睁着,胸前赤裸着,两颗假胸在那之后荡不起任何波纹。
 “枪响的时候,他在我怀里,还摸着我的胸。后来,贝瓦尔德每次也都是在浴室,一边接吻一边摸我的胸。马西亚斯也早就知道,他只是不说。他不说的时候,我也让他在我的胸里。贝瓦尔德只是同我接吻,马西亚斯只是哭泣。没有人杀过人,也没有人玷污过我。”
 提诺看着西尔维娅,看着她的胸。
 赤裸着的西尔维娅,赤裸着她的胸。她说:
“你们要像维京人一样决斗吗?”
 她说完以后,转身便从容地在他们眼前离开,屁股和胸部都在风中赤裸着。只是因为太暗了,或许因为彼时她自己的血已经糊住了她的眼睛,她看不见往前的路,在跨脚往卧室,去取她所说的“给��京战士的斧子与盾”的时候,跌了一跤,便自此昏在了地上。一具裸的女人,四处都光滑的女人,横亘在了贝瓦尔德和马西亚斯之间。他们的血早就在风里和热里干了。
 提诺听到西尔维娅的最后一句话,却不是这个。他听到的西尔维娅说的最后的话现在还分明。
 “贝瓦尔德也和你一样喜欢你。你们是互相喜欢的。”
西尔维娅低垂着头,疲惫地微笑,询问着。
 “可是你真的要离开吗?离开我们、离开我们的家吗?”
 他看见贝瓦尔德和马西亚斯去探西尔维娅的呼吸,去探脉搏,去摸体温。他应该是回到了艾斯兰的卧室,那个有星光与灯光、还有《万奈莫宁》的房间。他帮艾斯兰的身子翻了面,在星光与灯光下,艾斯兰朝上的脸尽是无穷的水渍,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提诺应该是太累了,所以倒头便在床上安眠而去。
 他听见睡梦之中,星光和灯光下的艾斯兰说:
 “快逃跑。”
 “那你怎么办?”
他努力在梦里去奔向光明的前方,门打开了一扇一扇一扇一扇一扇又一扇,在扇与扇的最后,他睁开了眼睛,艾斯兰不见了。
 他在打开的门背后,看见了整洁如新的家。浴室只是空了,却没有镜子的碎片也没有血迹。走廊上没有血迹,没有打斗也没有晕过去的西尔维娅。马西亚斯在笑着挽着艾斯兰的肩膀,贝瓦尔德则戴上了全新的眼镜,替他的腿和他的腰穿上全新的截瘫行走器。艾斯兰平举着双臂,在马西亚斯放了手的时候,艾斯兰结结实实地站在了家的正中央。
 窗外的挪威人的欢呼声在庆贺圣诞。今天是圣诞节。
“成了。”马西亚斯笑着说。
“成了。”贝瓦尔德扶着眼镜说。
 艾斯兰回过头来,提诺看见他的眼睛,他的眼里见了提诺。
 “我已经逃不了了。”
 贝瓦尔德搀着艾斯兰的左手,马西亚斯扶着艾斯兰的右手,他们打开门,先跨出一步去,静静地等待艾斯兰用自己全新的双腿往前迈去。艾斯兰渐渐把头朝提诺的方向,渐渐地拧回门的方向,他也向着门外头去了,双脚最终落在了门槛外面。
 “我们现在要去医院看西尔维娅。她摔伤了。”
 提诺在门外仿佛看见西尔维娅,她轻声问询着:
 “可是你真的要离开吗?离开我们、离开我们的家吗?”
 西尔维娅站在他们之中,刚好是四个人,八只手。他一时分不清这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说的话,但是他们全都向着提诺挥手道别。他们挥手道别,就像第一次挥手见面一样,门便从此关上了,房间的屋子里响满了关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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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故事:纸与钢
Joanna Berry
 5月12日,我们在地球世界上发行了瑟达斯世界第二卷。它是一本311页的厚重大部头,由龙腾世纪写作与概念美术团队倾情创作。在其中,你将会找到大量多姿多彩角色的终极权威资料,既有传说的也有当代的。它们构成了龙腾世纪宇宙。超过176000词涵盖三作游戏、五部小说、三套漫画,以及一个动画电影。还有食谱配方和儿童故事——整篇的章节从世界中光明圣歌之类的书里摘抄而来。这本书用来补充现正第三次印刷的瑟达斯世界第一卷。
为了庆祝它的发行,我们想要分享一些不在书里的特殊内容:由乔安娜贝里写成的两个联动短篇故事。她是Bioware的编剧,创作了考瑞菲乌斯最厚待的追随者:萨姆森和卡佩妮娅。
今天,我们先来了解萨姆森,一名渴望着红利瑞姆的独立圣殿武士。
 他的剑刃从错误的角度击打在骑士的盾牌上并折断了。敌人的剑从头上呼啸而过,萨姆森咒骂着伏下躲过,顺势转过肩膀,全力冲向骑士。
这一击撞得萨姆森的对手踉跄起来,但那奥莱打造的盔甲——如假笑一般闪亮,带有华丽的钢铁玫瑰浮雕——承受了大部分冲击。骑士维持站姿,任凭萨姆森耗费着力气。萨姆森和他的敌人面对面锁定目光,意识到自己正注视着那养尊处优的贵族脸面。上唇胡须打了蜡,皮肤还抹了粉,因此战斗中的汗臭也不会冒犯到那敏感的鼻子。
那骑士更年轻也更强壮,开始借力将他向后推。当他的靴子在泥泞中滑动时,萨姆森提起他那巨剑的断柄,猛击在那人的侧面,就在那花哨胸甲接缝不太吻合的地方。骑士哽噎着,丢下他的剑,像是溺水一般抓住萨姆森的手臂。萨姆森扯出剑柄,然后将它刺入骑士的喉咙。鲜血涌了出来,将盔甲的钢铁玫瑰染成深红色。
骑士倒下的时候,萨姆森已经转过身,手里拿着染血的剑柄,用他那将军眼神搜寻着战场。这些蒙特福特附近的开阔农场提供不了多少掩护——那森林很近,但他们没有及时赶到。我的圣殿武士。他们还好吗?
不知为何,一段记忆从战斗的疲倦和混乱中涌了上来;他想到了一只折纸鸟,展开双翅,被抛到泥泞水坑中,被脚踩过。
萨姆森眨着眼,理清思绪。
他的圣殿武士在那里,安然无恙。苏珊内正用她那短剑贯穿了骑士的扈从,脸上表情和她给针头穿线时一样;不远处,年轻的威斯坦,一个浅褐色头发的小伙子,正老练地与一名灰胡子骑士缠斗。萨姆森还没来得及插手帮忙,威斯坦的剑已经迅速劈下,砍掉了骑士的手——还包裹在钢手套中——干净利落地削断手腕,然后砍倒了他。
另一处,某人的嚎叫声戛然而止,发出一阵汩汩声,然后安静下来。一切都结束了。
萨姆森喘着气,摘下了头盔。他并没有装饰打扮,或是涂脂抹粉;他的暗褐色头发被汗水沾湿着紧贴在头皮上,他的脸因胡茬而显得粗糙。他的老旧盔甲,穿起来就像一只公猫覆盖在毛皮中,也是斑痕累累,上面连玫瑰图案都没有。但他和圣殿武士活了下来,而闪闪发亮的奥莱骑士——一支对路况感到可疑的巡逻先头部队——倒在地上死去。
萨姆森俯视着他手中的断剑柄,叹息道:“真糟糕,那可是科克沃的好钢。”他咕哝道。
不过,也许马多克斯能够做些什么。
萨姆森捡起那剑的断刃——然后跨过草地上的花哨奥莱巨剑——吹口哨发出信号。他的士兵马上以完美的纪律集结起来,就像他们曾作为教会圣殿武士那样。但这一次,他们的服从并非绑定于残暴的教会和那强灌入他们喉咙的利瑞姆。年轻的新兵和老兵,男人和女人,他们在一个更宏大的目标下联合起来——比造物主那虚无缥缈的事业更妙。
还有另外的东西使他们联合,而且当他们像这样在一场战斗之后全部集结时,你可以更好地看到这一点。他们眼中都有着奇怪的淡红模印,展现出力量来源。
“可恶的骑士,”萨姆森说着,走向士兵检查伤员,“要是活得再久一些,就能给他们上上课了。”当圣殿武士咧着嘴笑的时候,他走向年轻的威斯坦。威斯坦正倚在剑上沉重地呼吸,不过没有血迹。
“他打到你的肋骨了吗,威斯坦?”
“没有,我只是……”威斯坦站直了,“我会好起来的,长官。只是有一点喘不过气。我可以继续前进的。”
萨姆森看着他。
那就是这一切开始时他们都在说的,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在他脑海里低语道。他们不想辜负你。
“好吧,坚持一下,”萨姆森告诉他,“拿上包裹,我们回去吧。”他突然间感到口渴,而且想要喝的不仅仅是水。
营地在山里的一个偏僻树丛中,位于蒙特福特上方的高地。那里有着东风从纳哈辛沼泽带来的泥炭咸味。他们马上就要行军到瑟林福堡垒,但现在这里还很安静,而且安全。
萨姆森和守卫交谈,让他的小队进去洗掉一身臭汗,然后轮到自己。营地建立在一大片空地上,到处都是新砍的树桩。帐篷围绕着中央营火。兔子和猪脊肉的酥油滴落到火焰中。萨姆森路过时,每一名士兵都恭敬地向他致意:一些人拿着盔甲或补给,其他人则用着磨刀石,或是在烹饪,或是在训练。
在营地上方的小坡,铁锤敲击声从一个单独的帐篷里传出来,不紧不慢得就像水滴石穿一般。马多克斯不知疲倦。
这就像其它任何军营一样。但萨姆森经过一个纤瘦女人身边,她在肩上扛着几担重的板甲,连汗都不出一滴。而用着磨刀石的男人在新磨光的匕首上割破了大拇指,也没有畏缩。他们是无畏的,萨姆森带着强烈的骄傲想到,并向每一个人点头致意,看着他们眼中那淡红的闪光。教会可从未意识到它拥有怎样的力量。
他走过一个帐篷,帐篷被两个最好的也是最信任的士兵守卫着,他们武装到牙齿,目光直视向前。萨姆森从中捕捉到一缕微弱的红光;听到液体倒入杯中了,一个令人安心的声音说道。
那红光是他的圣殿武士的力量之源。骑士们看到了那种力量,叫他们怪物,表现得就好像他们甚至都不是人。相同的愚话,不同的日子。萨姆森已经听到过很多关于精力耗尽的圣殿武士的相同传言。或是关于像马多克斯这样的人。或是关于法师的。那全都是因为教会不停在将恐惧打入人们的脑海中。
但教会正在自食其果。
萨姆森结束了巡视,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蜷在灶火旁。威斯坦坐在一块木头上,尽管火旁稳定传来热量,他仍包裹在毯子里瑟瑟发抖。萨姆森皱着眉头,抓住一个过路哨兵的手臂,然后指向威斯坦:“那个小子?去看看他有没有吃晚饭。如果不吃,就让他吃。”
“马上就去,将军。”
萨姆森从容地离开那明亮的火光和温暖的营地,走到漆黑的树下。那儿有一条昏暗的路径,现在他可以在没有光亮的情况下沿着走。一只鸟叫了一声,又一声。
终于,萨姆森听见了沉闷的喘息,然后无所畏惧地走近。他走在高耸于头上的巨大身形之间,不时停顿下来。每个身形都是像朱砂般的红色,眼睛在夜初星光中平淡地闪耀着。萨姆森冷静而坚定地和他们说话,并得到回应。
将军要照料自己的部队,萨姆森告诉自己,即使其中有些人在另一个营地睡觉。
即使他不得不硬下心来直视他们的脸。
当萨姆森回到营地,他径直走向自己的帐篷。那里面昏暗而带有霉味。他只能勉强睡进铺位。纸张——地图、报告、征用令——铺满了旁边一张桌子。他走向角落的箱子,靴子碰到一个空瓶子,发出了声响。
他翻来覆去找着自己的东西,突然站了起来,丧气地踢了那破烂箱子一脚,然后开始翻动一堆衣服,查看桌子下面,然后底下……“在那里。”
在他卷起的铺位下面是一小瓶暗红色液体,发出了微弱的光芒。仅仅是看着,就让他喉咙和肚子里的干渴感更加剧烈。
萨姆森躺平下来,将胳膊伸到铺位底下,伸出手指。他尝试了好几次,终于把小瓶子抓了出来,然后喝下里面的东西。
这不像喝水的感觉。那苦味液体像浆汁一样滑过舌头,仿佛直接流向了他的骨头。
萨姆森靠着铺位坐在地上,力量和温暖在体内涌了上来,现在那力量就像一直都在那儿。马多克斯帐篷中传来的微弱敲击声变成了回响在结晶空气中的音调。他的呼吸和心跳融洽得合为一体。
一小剂红利瑞姆总是能够缓解萨姆森的神经。一整瓶则会马上平复他的灵魂。他能够想起威斯坦,或是外面树林中的面孔,毫不退缩。
营地的杂音在外面持续。两个守卫在帐篷口附近交谈,他们眼中隐约发出油亮红光,然后继续向前走着。
萨姆森坐得更直了一些,低头看手中托着的瓶子。几滴红宝石颜色的珍贵利瑞姆附着在内壁。他举高瓶子,晃动着将那几滴送入口中。
在科克沃的每一天,会有一位崇高圣母给圣殿新兵利瑞姆——蓝色的利瑞姆——放在一个带有安卓斯特面孔的小杯中。那些新兵就像傻子一样,毫无质疑地喝下,因为他们敬爱造物主,或是因为他们想要服役,又或是因为他们信任教会。一开始,那看起来像是真实的祝福。利瑞姆驱走了你的恐惧,带来了力量。
但就像任何力量一样,它会成瘾。至少这红色的还有……补偿。而教会的利瑞姆呢?你从未认识到它驱走的不仅仅是恐惧,缓慢地,无痛地,直到你有一天醒来,没有它什么都不能干。
萨姆森任凭那空瓶子从手中滚落。
他在沉溺于那遵命喝下的利瑞姆以后,因为一次犯错就被‘比你更圣洁’的骑士指挥官梅莉迪斯逐出了圣殿武士团。那么他违反规则有什么后果呢?他有着自己的理由。而那凋零的城市需要一切帮助。
无所谓了。反正他已经被踢到了科克沃的大街上,独自忍受着利瑞姆消退的恐怖。
也许那才是最好的。那些说教,那些利瑞姆,那些谎言,最终全都让你不成人样。教会可能同时还会让法师激活盔甲套装来做他们的脏活。
法师……盔甲……
“我的剑,”萨姆森说道,摇晃着站起身。他直到现在才想起来那把断剑。想起它总比想起往事要好。
萨姆森找到了放置断剑的包裹,将它搭在肩上,大步走向营地上方那单独的帐篷。铁锤的敲击声依然在响起。时间变得更晚,但马多克斯很少睡觉。
帐篷里面出人意料地凉快,尽管有微光从一个角落里的利瑞姆熔炉发出。内面帆布上的煤烟污渍形成怪异的图案,蒸发的利瑞姆和烟尘散发出香气。萨姆森经过一架子按照尺寸排列的华丽而神秘的工具。一瓶瓶的药剂和精油,以及稀有的粉尘。一条淬火槽。然后是三本封面上有着烧焦印记的书。
一边布置着的是皮革裁剪工具,旁边是一个木质的人体模型旁,上面覆盖着一套盔甲的雏形:胸甲、护手、护胫,全都按萨姆森的尺码打造。那盔甲由上等钢材制成,但掺入金属的大量红利瑞姆显露出来,表明了铸造那钢材的成分。它闻起来就像滚烫烙铁上沾久了的血液。
萨姆森停下来,伸手够到胸甲。他由圣殿武士训练的意识能够感受到沉睡于其中的力量。到时候他会知道,披上那盔甲就像沉溺在熔化的玻璃之中,红色之上还是红色——痛苦之海。而另一方面,它又蕴含着战无不胜的力量。
他一边对着盔甲咧着嘴笑,一边试试盔甲的力量。他们圣殿武士承受着专属试炼;而这就是萨姆森的试炼。他将会和其他人一样顶住,克服困难,然后获得新生。没有不劳而获的东西。
马多克斯在铁砧前稳定地捶打着,他穿着带有汗渍的白衬衣和皮围裙,手上包裹着布,以防火星。在萨姆森认识他的这些年中,他从腼腆的年轻法师变成了老练的工匠。如今在他手下,钢铁和晶片很容易就结合起来,组成那盔甲的一个新部件。
萨姆森放下他的包裹。
“晚上好。”
马多克斯回过头来。他有着一张文雅的窄脸,眼睛像鹿一样平静。他的黑发经过仔细修剪,展露出额头的旭日印记。
“你好,萨姆森。我希望你一切都好。”
马多克斯看着萨姆森解开包裹,但一边还在继续工作。他就算闭着眼睛都可以打铁,而且萨姆森知道即使锤子砸手上了,他也不会哼一声——除非要为打断了手指而道歉,因为要花时间治疗。静谧者就是这样。
“有一把剑需要重铸。”萨姆森说道,并取出了碎片。
马多克斯用火钳将铸好的盔甲片放在一旁,然后两只手接过断剑。“我看见这里和这里弯折了。它很用力地打在盾牌上。”
“是的,”萨姆森说,“然而,那还是一把很不错的科克沃剑,废弃太可惜了。你看看能够做些什么吧。”萨姆森环视着帐篷中那些小法宝。“你一两分钟就可以完成,对吧?”
马多克斯抬起头,说:“啊,不行。我必须凿刻这破裂的末端,在熔炉加热到可以焊接之前让它们互相接合。然后——”
“开个玩笑而已,马多克斯。”萨姆森轻声说道。
“啊。”马多克斯思索了一下,然后按部就班地笑了,这令萨姆森皱了皱眉。
幸好这位静谧者很快就又弯下腰去研究那把断剑了,而萨姆森在一个桶上坐下来,享受利瑞姆蒸汽在空中飘荡着的浓郁气息。
教会对圣殿武士的所作所为不可饶恕,但它对马多克斯所做的更是骇人听闻。他曾经是科克沃法环的一位法师,位于绞刑场——丑陋的名字用于更丑陋的监狱——那时萨姆森仍是教团中的好同志。马多克斯作为法师平平无奇,但他的父母是铸剑匠,于是马多克斯就一直在绞刑场的工坊中打造物件:一些金属器件,一把匕首的花哨把柄,还有一次是为萨姆森的破护手做一个新的关节。他总是乐于将弯折的东西修正。
“如果需要帮忙,”萨姆森私下告诉他,“你就找我。”
一天,马多克斯在绞刑场找到萨姆森。他脸红到耳根,拿出一卷叠好的信,咕哝道:“给我的女友,在科克沃外面。你能送一下吗?”
此后,萨姆森有时会对当时拿走了那要命东西而严厉自责。他有时候会帮法师的忙——一些小差事,有时会附带一瓶利瑞姆来促进交易。然而这一次,有越线的风险。
但每一卷信件都带有马多克斯折好的纸鸟。它的翅膀张开,就像海鸥在绞刑场的高窗附近滑翔。在梅莉迪斯手下,自由只是科克沃法环法师的一个残酷梦想。他们通常被锁在牢房中,被圣殿武士日夜监视。那些圣殿武士已被告知任何越界行为都是可疑的。所有那些年轻的小法师,都被教导说魔法是一种诅咒,他们很危险,因此必须终生被关在门内,只能从窗户往外看。一些人疯了。其他人,不管疯没疯,都试着跳出去。
但在这一切之中,折叠这只小纸鸟的人,还没有完全失去对自由和女友臂弯的梦想。当法环和教会只想要法师变得顺从时,这也算是人道的证明。因此萨姆森接下了马多克斯的信。
最终,消息传到了骑士指挥官梅莉迪斯那里。她将其作为理由,把萨姆森开除出教团,声称那证明了他变得“不守规矩”和“严重利瑞姆上瘾”。那最后的信件被丢在水坑里遭人践踏,然后他们把他从梅莉迪斯的办公室推走。
萨姆森过上了新的生活,在科克沃的街头沦为一个对利瑞姆饥渴的乞丐。他时常帮助想要逃跑的年轻法师。但马多克斯被指控说腐化了一位圣殿武士,那是严重的罪名。梅莉迪斯冷酷无情;她将马多克斯变为带有利瑞姆印记的、没有感情的静谧者。马多克斯再也不能梦想着天边,或享受修补的乐趣,或折叠他的小纸鸟。他们保留了他的技能,而不必把他当人看,就像是教会一切恶行自然而然的终点。
当梅莉迪斯最终发作,科克沃陷入水深火热时,萨姆森找到马多克斯。他的不幸已经无法弥补,但必须为这孩子做点什么。
幸存的圣殿武士想要让城市回归平静。他们需要所有佩带过慈悲之剑的人——即使是老弱病残——来帮忙镇压叛乱法师。萨姆森也想要帮忙,但他该做些什么呢?就这样忘记?他现在看到了事情的两面,从绞刑场到街头。法师,比如萨姆森曾经帮助过的那些孩子,被法环的规定压迫着,就更愿意将自己托付给恶魔。首席巫师奥西诺,在萨姆森的记忆中是个善人,也变成了法师最坏的模样。
而他的圣殿武士兄弟姐妹呢?科克沃分会在梅莉迪斯的手下太久了,他们仅仅勉强还知道什么是对和错。无论梅莉迪斯如何责怪血魔法控制人心,恐惧也同样扭曲了圣殿武士的思想。
那种恐惧只在年轻的骑士队长卡伦离开城市之后滋长。他跟随追索者去处理教会事务。没有新的指示,科克沃的圣殿武士不知所措。任何地方都找不到解脱。每天都有更多的报告,说法师发生叛乱,圣殿武士如何对抗。萨姆森听说了那些报告,他能够闻到战争的血腥和硝烟。那些教会对法师和圣殿武士不切实际的要求将撕裂整个世界。
一天晚上,萨姆森去倒吊男酒馆纵情饮酒。他的利瑞姆存货空了,而马多克斯在住所睡觉。
第二杯喝到一半时,他注意到一个眼睛奇怪的矮人在附近徘徊。那矮人咕哝着说楼上有人指名道姓在打听萨姆森。萨姆森好奇地离开了那快活而嘈杂的吧台,走上黑暗的台阶到一个几乎空着的房间,然后发现一个人影正在凝视着壁炉的余烬。
一开始他以为那陌生人正穿着灰色守卫的护甲。但那身影似乎在他进来的时候开始变幻:变得更高,变得畸形,还带有一股强力魔法的气息。出于圣殿武士的本能,萨姆森拔出了剑,但陌生人只是耐心地站在那里,直到萨姆森放下了剑。那冰冷的双眼似乎正在直勾勾地看着他。
然后,那陌生人说:“这地方对我来说很陌生。解释清楚:什么是圣殿武士?”
萨姆森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有真正的答案。圣殿武士是保护法师的人吗?这些日子里,教团把其中一半人都杀了,或者更加恶劣。马多克斯的心智已经被破坏,而大主教仅仅象征性地处罚了梅莉迪斯。圣殿武士是教会的士兵吗?他们忍受着魔法带来的恐怖——怪物、恶魔、血法师——那都是为了教会的利益,可他们得到的回报呢?仅仅是拍拍头,以及缓解噩梦的利瑞姆。
那么,圣殿武士是造物主的骑士吗?
但怎样一个公正而慈爱的造物主会让他的圣殿武士遭受如此苦难?在忍受利瑞姆之瘾的那些漫漫长夜中,萨姆森的零碎祷告只得到沉默作为回应。
“教团应该得到更好的结果,”他不假思索地大声说道,“我们信任他们:我们应该得到更好的结果,然而却一直被利用,直到我们的心智被清洗掉。”他的怒气涌了上来。“他们对待我们就像动物一样。这是他们自己的圣殿武士!”
陌生人举起一小瓶利瑞姆,里面闪耀着红光,而非蓝光。萨姆森斜眼看着,想起梅莉迪斯的结局以及她所运用的力量。
“如果你可以将这自命不凡的教会连根拔起,”陌生人问道,“组建新的教团,你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如果那能给一名圣殿武士带来比我更好的结局,”萨姆森说,“我甘愿为它挥洒热血。但我早已精疲力竭。你找错人了。”
“我不认为如此。”陌生人答道,并将小瓶递给萨姆森。这就像递给他一只纸鸟一样简单。
在那以后情况变了。萨姆森向陌生人付出了代价,而且会永远付出下去,但他知道自己能换回什么。其他许多志同道合的圣殿武士也是如此。至于教团余下的人……萨姆森直面了自己的罪过,也接受了那一切。如果能带来一个再也不会出现教会罪行的世界,那就这样吧。
而且若你追根问底,萨姆森已精疲力竭。他的日子到头了……不如说他自己是这么想的。但这陌生人——充满了真正的智慧与力量,而非只是在胡扯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造物主——已经看穿了萨姆森的内心。陌生人大可以挑选完美而虔诚的新兵,但他让萨姆森能够再一次指挥——一支能够终结这一切的军队。
萨姆森开始意识到几件事。第一,士兵仍然会跟随他的领导。他从来没有让一个圣殿武士去做连自己都不愿意的事,这是前提。有了稳定的利瑞姆供应,他的神经平复了,思维清晰了,而他又能够制定战略了。萨姆森想要预防遭到像梅莉迪斯和他的士兵那样的变化……但那些变化从未发生在他身上。陌生人提到他的魔法可以提供保护,但萨姆森在喝下红水的时候,他感到正被陌生人好奇地注视着。
那时他意识到了第二件事。既然萨姆森有了他想要的利瑞姆,他就可以清醒地考察自己到底需要多少剂量。当他在灯光下举起红宝石小瓶时,令人不快的疑虑滋生出来。如果关于他的成瘾还有些没想到的原因呢?如果它是出于某种……对利瑞姆的抗性,而非对其的嗜好?或者那仅仅是另一种减轻他傲慢的良药?
如果,如果。他现在永远不可能确定。但正是那个思想,以及植入他心中的信任,就让他再次站直起来,带领圣殿武士高举着旗帜行军。他将会领导他们走向荣耀的归宿,不管那意味着什么。
毕竟,萨姆森没有失败。而他也没有迷失。他是被选中之人。
现在,萨姆森看着那庄严又无趣的人,那人也和他一道在黑暗中遭受苦难。“你回想过以前的日子吗,马多克斯?关于科克沃或梅莉迪斯,又或是绞刑场?”
马多克斯正在往利瑞姆熔炉里添料,像是在摆放棋子一般。“不。我不会做梦,也就没有遗憾的余地。”
萨姆森轻笑道。“那么静谧者还是有些好处的。”
“但如果需要,我可以去回想那些时光。你需要我这么做吗?”
萨姆森看着那闪烁红光的盔甲在人体模型上成形,摇了摇头。
“也许还是不要去想更好。我怀疑钢铁也不想回忆��自己是从哪个熔炉出来的。”
“我更喜欢这里,”马多克斯说,“这里更宁静。我可以专注在工作上。”他停顿了一下,“萨姆森,能提个请求吗?营地里噪音太大,令我难以工作。”
萨姆森正想说可以将帐篷移到远处,这时他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大喊和许多尖叫。他立刻推开帐篷门帘,奔至营地。
年轻的圣殿武士威斯坦被同伴松散围着,他的毯子在篝火里缓缓燃烧。他怒目而视,蹒跚着作势刺向每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把还在滴血的剑,喉咙里发出的空洞声音简直不像人。一个厨师蹲在火旁,料理着自己被撕裂并流着血的肋部。
萨姆森脖子后面的头发像针一样扎着他。他以前见到过他的圣殿武士像这样发疯。但那从没像这么快。
威斯坦一边低吼,一边向其他人挥砍。三名圣殿武士从两边扑向他,拖着胳膊要拉倒他——威斯坦甩开了两人。而第三个是营地军需官,她跌跌撞撞地退却,抓着自己脸上那可怕的凿子。
“让我来对付他!”
萨姆森大摇大摆地挤开人群,面对着威斯坦。那孩子眼中闪烁的红光十分耀眼。“退下,威斯坦。”他命令道。
威斯坦歪斜着嘴笑了。那淡淡的红色扩散到他的牙齿,扩散到握剑那只手的指甲上。然后萨姆森意识到,自己从马多克斯的帐篷里冲出来的时候,既没有带武器也没有带头盔。
“我已经变强了,”威斯坦低声道,“我能……我们尝到了那红色的东西,而他们很快就会死了。”
他空出来的那只手抓住自己的头,好像很疼,然后猛地跳了过来。萨姆森侧步躲闪,但那年轻的新兵受过良好的训练。威斯坦挥舞着,差一点就砍中萨姆森的后颈,幸好他立刻翻滚躲开。萨姆森努力站起身,回想起在科克沃夜晚的打斗……以及比盗贼在下城区阴影中潜行还要离奇的事情,那已经像噩梦一样消失。
但这里不是梦境。这孩子是他的圣殿武士,听他的号令,受他的庇护。
“我们尝到了那红色的东西,”威斯坦再次说道,他像蛇一样游移着,“你把它给了我们。我们变得……更强了。为了新世界而战。这正是你想要的。”
“但你正让它控制着自己,”萨姆森说道。两人一边周旋,一边紧盯对方。“人要驱使自己的力量,而不是被力量所驱使。不能像教会所做的那样。所以我们要把利瑞姆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还记得吗?”
威斯坦尖啸着;那声音就像恶魔的挑衅一样锯着萨姆森的耳朵。在他们周围移动的士兵群中传来一个更冷静的声音,穿透了那尖啸声:“不好意思,萨姆森。”萨姆森的断刃,那被包裹在皮革中的破裂末端,掉在了这位将军的脚下。他用脚趾挑起了它,将皮革紧紧地缠绕在自己指节上。萨姆森瞥见火光中马多克斯那没有表情的脸,然后威斯坦疯狂地冲向了他,剑刃闪耀着光芒。
萨姆森挡下了这一击。威斯坦向他推去。两人兵刃相击。萨姆森没有剑柄,只能笨拙地握着,但他能够迂回突刺,就像正准备蜇人的蜜蜂一样。当威斯坦挥向他的头部时,萨姆森发挥了先前喝下利瑞姆的效应,收回自己的空拳,用那非自然的力量击打在威斯坦的腹部。一阵红色微光随着这一击浮现。那小伙子哽噎着,但并没有丢下剑;他反而猛冲过来打算实施最后一击。萨姆森提起断剑打掉了威斯坦的剑。那一下劈砍差点带走萨姆森一只眼,但只是划过他的视线,又掠过他的肩膀。
萨姆森抓住机会,用前额撞击威斯坦的脸。他眼冒金星,感觉哪里撞裂了,不过是威斯坦踉跄着后退。那孩子绊了一跤,跌倒在草地上,鲜血滴了下来。
萨姆森用膝盖压住威斯坦的胸口,剑刃抵住他的咽喉。“感受到了吗?感受到脖子上的钢刃了吗?那就像教会的所作所为。为了自己的权势而毒害我们,然后把我们像玛巴利疯狗一样拴着。”
他又按得更紧了一阵,有把���杀掉这孩子。他能够在这一切开始之前就结束掉它。
然后他放下了剑刃。“而这就是我们应该做的。因为我们要去掌权。因为我们要在教会害死更多圣殿武士之前就将它夷为平地。”
威斯坦挣扎着。现在他眼中的红光柔和了些。他呜咽着说:“长官,长官,我——”
萨姆森移开膝盖,抓住威斯坦的前臂把他拉了起来。“有时候它会像那样影响你,”他说,“诀窍就是不要被它给支配了。”
萨姆森向着周围的圣殿武士提高音量:“让这件事成为你们这许多人的一堂课吧。我们要打碎这个凋零的世界,然后重建它。那需要流血,而且很多是我们流的。”他的语调变得更加严厉,“你们中有些人会变——也许变成怪物。但你们将战无不胜。
“我们不得不变成怪物。你以为这个世界会因为你好声询问而改变吗?我们在和一头野兽战斗,它已经将道貌岸然的爪牙深入瑟达斯太久了——我们也需要变得同样残酷。铸造一把剑需要火与砧。难道不值得为此而牺牲吗?你愿意为自己的心灵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还有你那保持自我的权利呢?”
有人开始鼓掌;其他人也一起跟上。萨姆森提高音量,咆哮着让整个营地听到,对那些在远处黑暗中聆听的人们也足够大声。然后他将断剑刺向天空:“红色风暴即将崛起!”
欢呼声从每个角落响起,汇成一股颂歌:“全新世界!全新神明!红色风暴即将崛起!”
马多克斯放下手中的其它活计,一直忙到很晚都在重铸萨姆森的剑。那必须仔细地完成:这利刃将再一次捍卫萨姆森的生命。他是马多克斯的将军和朋友。一切都必须恰到好处。幸好那剑刃并没有在和圣殿骑士威斯坦的决斗中遭受进一步损伤。就像圣殿武士一样,它也幸存下来,然后蜕变。
到了黎明,那把剑重铸完成了,剩下一点金属碎料。马多克斯看着它,回想起前一晚和萨姆森的对话,是关于科克沃和他曾经在那儿的生活。
静谧者什么也不会浪费。他用钳子夹住碎料,仔细地加热,在铁砧上熟练地敲打了几下,然后淬火。他将自己的造物放在那盔甲边的桌上冷却——那是一只小鸟,双翼伸展,由钢铁所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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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经国:一个亲手终结“蒋经国时代”的人 | 短史记
作者:谌旭彬  2018/01/13
1988年1月13日,也就是30年前的今天,蒋经国在台北去世。
再多的“客观规律”,再多的“大势所趋”,历史终究得由人来创造 —— 无论后人如何评价蒋经国在台湾转型中所扮演的角色,都无法否认一个事实:没有蒋经国,台湾的转型,会变得更加复杂、艰难和前途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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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夫妇对弈,蒋经国观战)
与时代潮流站在一起
有人讲,蒋经国是主动在顺应自由民主的时代大潮。也有人讲,这种顺势而为其实是被动性质。
纵观其主政台湾的20余年,“主动”与“被动”或许都是伪命题。因为,蒋经国本身,也是这时代潮流的一部分。
1、“民本政治”的信仰者
一个威权领袖的政治信仰如何,在某种程度上,决定着其威权统治的实质。
蒋经国也不例外。他早年所受家教,是父亲信奉的传统儒家经典;青年时代长期滞留苏联,深受影响;回国后又曾接受父亲为其量身定制的“思想改造”。
1956年,蒋经国在《我所受的庭训》中,如此回忆父亲对自己的家教:
“父亲指示我读书,最主要的是四书,尤其是孟子;对于曾文正公家书,也甚为重视。后来又叫我看王阳明全集等等。民国十一年,父亲要到福建去的前一天,还写信告诉我说:‘孟子须熟理重读,论语亦要请王先生讲解一遍,你再自学,总要以彻底明白书中的意义为止。你于中文如能懂一部四书的意义,又能熟读一册左孟庄骚菁华.则以后作文就能自在了。每篇总要读三百遍,那就不会忘记了。’”
“不久又来信叮咛地说:‘孟子文章之好,异乎他书,你如将来要做好文章,必须熟读孟子。’”
“父亲所以特别提示我要熟读孟子,不但要我学会他的笔调,能做好文章:同时更教我从思想上注重下列的几段文字:”
“(一)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町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斑白者不负载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二)自暴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言非礼义,谓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义,谓之自弃也。仁,人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旷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哀哉!”
“(三)天之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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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5年,蒋经国与妻子蒋方良在苏联合影)
1956年的蒋经国,已能够充分理解父亲所交待的那些须特别重视的文字,所承载的思想内涵。他如此阐释:
“这里第一段的意思是指出:一个革命救国的远景和蓝图。也就是说,我们从事革命工作的目的,一切要为着人民安乐和国家富强,力求达到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的境地。第二段指出行己立身,不可自暴自弃,定要居仁由义。第三段指出革命事业及人格的完成,并非一蹴而就。必须经过许多艰难困苦的环境,和各种难堪和不可忍受的磨折;甚至遭人污辱毁谤,亦当逆来顺受,然后可以达到。……古人说:‘能受天磨方铁汉,不遭人忌是庸才。’确为经验有得之言。”
在同一篇文章里,他还回忆了自己从苏联回国后,父亲针对自己的“思想改造”:
“父亲因为我童年就已出国,而在外国时间又太久,怕我对于中国固有的道德哲学与建国精神,没有深切理解,所以又特别指示我研读国父遗教。民国二十六年五月十二日来信说: “你以后看书,应多注重中国固有道德,建国精神与其哲学。孙文学说一书,实为中国哲学之基础:而三民主义则为中国哲学之具体表现,译文决不能彻底阐明其精神。俄文译本更将其中之精华舍弃未译,故你应将孙文学说看完二遍之后,即看三民主义中民族、民生与民权各讲之原书全文:并应将其心得批评之点摘记另录,以备呈阅。民生主义中,批评马克思主义各节,尤为重要;应切实用客观态度,悉心研究看完。主义之后,再看军人精神教育一书,亦在中山全书之中;如能了解以上各书,则中国之政治、社会、经济与哲学,皆可得其基础矣。”
身为宋明儒学信徒的蒋介石,最终将自己的儿子也培养成了一个儒家“民本政治”的信仰者。
多年后,宋楚瑜仍记得蒋经国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政府不要跟民众斤斤计较。”
这话背后不见得有“民主”,但显然有“民本”存焉。
1950年代,台湾修筑中部横贯公路,蒋经国深入一线,与筑路工人同吃同住,同在水龙头上喝生水,同在工棚里啃馒头。年近古稀时,仍下到台湾各处穷乡僻壤里去探求民隐,如寻常老农般脱鞋涉水,如寻常路人般在路边小饭馆买盒饭吃……
这背后也不见得有“民主”,但显然有“民本”存焉。
2、晚年认可了市场经济
蒋介石对蒋经国的“思想改造”是成功的,但再成功的“思想改造”,也无法消磨掉曾经有过的痕迹。
30年代,蒋经国在赣南的实验,仍带有明显的苏联色彩 —— 严格控制百姓,以运动式手段搞经济文化建设。1945年后,蒋经国也曾对赣南时代的同仁承认,“赣南新政”并无多少效果,只是徒然让百姓受苦:
“回忆赣南建设的过程中,人民出了不少的钱,做了不少的工程,但是并没有得到应得的效果。我们做事,初意虽在于为民众谋利,而有时结果反而使民众受苦。……今天并不否认,自己在赣南得到了许多做人做事的经验,但是有许多经验,就是一种人民受苦的代价。”
但这种反思,似未及深入到体制和学理层面。去台后,蒋经国启动“十大建设”,仍明显带有苏联“集中力量办大事”的计划经济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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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赣南时期,蒋经国在控诉室接待告状者)
这种“计划经济”,也体现在蒋经国对台湾“均富”的追求之中。据宋楚瑜回忆:
“经国先生一直记得上海打老虎的经验,那是他一生难忘的痛苦教训。……所以他主政期间,对民生基本物价的稳定,特别是米价、油价,非常重视。……所以一方面开放市场经济与自由贸易,另一方面却不准民生必要的物资掌握在财团手中,水、电、油、交通、金融、烟酒等,均透过国营事业严格控制价格。……国际油价波动,台湾什么油都可以涨,渔业用油、农业用电不准随便涨。台湾什么烟酒都可以涨,基层在抽的‘新乐园’牌香烟不准涨;原住民深山取暖、家家煮菜要用的米酒不准涨,但高价位的烟酒可以多涨一些,用来贴补中低收入者,并维持稳定民生物价……”
“外界谈‘台湾经济奇迹’多半只讲经济成长这部分。但真正的 ‘奇迹’,是既能经济成长,同时又让人人赚到钱、注意到‘均富’。从1972年经国先生担任‘行政院长’,到1988年过世,台湾的人均所得从482美元成长到5829美元。但同时间,最高所得五分之一家庭与最低所得五分之一家庭的收入差距,仅从4.49倍微调到4.85倍。全世界没有一个国家或地区,能同时让人均所得成长12倍,但贫富差距却能限缩于8%。这代表着经济成长的果实是由全民共享的,财富不是集中于少数人手中的,这更是‘均富’理念的彻底实践。”
“均富”的初衷,无疑是很好的。
不过,实现“均富”的手段 —— 国营企业、计划经济、价格管控,伤害了台湾的市场经济的完整性。
早在1952~1954年间,台湾经济学界就曾批评过国民党对“国营经济”和“计划经济”的迷恋,史称台湾政学两界的“财经大辩论”。
受此次论战影响,胡适于1954年3月6日公开站出来演讲,自我忏悔曾信奉国营企业和计划经济,并敦促领袖和当局也出来忏悔对国营企业和计划经济的迷恋:
“在政府任职的许多官吏,他们认为中国经济的发展只有依赖政府,靠政府直接经营的工业、矿业以及其它的企业。从前持这种主张最力的,莫过于翁文灏和钱昌照;他们所办的资源委员会,在过去二十年之中,把持了中国的工业、矿业,对于私有企业(大都是民国初年所创办的私有企业)蚕食鲸吞,或则被其窒息而死。……在二十七年前,我所说的话也是这样的。……现在想起,应该有个公开忏悔。不过我今天对诸位忏悔的,是我在那时与许多知识分子所同犯的错误。……”
“我希望政府的领袖,甚至于主持我们国营事业、公营事业的领袖,听了这些话,翻一翻《自由中国》、《中国经济》、《中国文摘》等,也不要生气,应该自己反省反省,考虑考虑,是不是这些人的话,像我胡适之当众忏悔的话,值得大家仔细一想的?大家不妨再提倡公开讨论:我们走的还是到自由之路,还是到奴役之路?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大家都应该忏悔。我们应该自己‘洗脑’;被别人‘洗脑’是不行的。我以为我们要自己‘洗脑’才有用,所以我今天当众‘洗脑’给大家看。”
这场论战,只是台湾“市场经济PK计划经济”的历史的一小部分。不过,自1960年代起,在尹仲容等人的努力下,台湾的经济体制改革终于定下了“自由市场”的方向;
蒋经国的经济理念,也渐渐有所改变 —— 1985年,他接受美国《时代》杂志香港分社采访时,曾明确声明:台湾采行的是市场经济,鼓励自由贸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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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赣南时代,蒋经国作演讲训话)
3、他也是民主自由大潮的一部分
一个以“民本”为政治信仰、推崇“均富”的执政者,一个市场经济和自由贸易的认同者,是可以成为民主自由大潮的一部分的。
1950年代台湾的“基层自治”,党外力量参与选举时,常不免受到体制种种刁难。1954年,非国民党人士高玉树竞选台北市长,国民党轻敌,允许自由选举,诚实计票,结果大吃一惊:赢下多数选票的人是高玉树。当局本欲宣布选举无效,只是碍于美国“大使馆”已经报告高玉树获胜。
事情捅到蒋介石处,蒋经国建议蒋介石批准同意此次选举结果。
1969年,蒋经国批准同意在“基层自治”选举中实行演讲制度,候选人可以通过演讲来阐述解释自己的政策。台湾自此开启了一条独特的民主转型路径 ——“自由先行”。
所谓“自由先行”,具体到台湾,扼要说来主要包括两点:1、50年代的“基层自治”,给予了台湾民众有限度(维持国民党的“全国性”)的政治自由;2、同时期开启的对私营经济的扶植,则开启了经济自由的大门。
这两大自由先行,为1986年的转型打下了基础。
蒋经国在台湾转型过程中的种种举措,被宋楚瑜等人称作“不流血的宁静革命”。这或许有些言过其实。不过,蒋经国当年,确实与时代潮流站在一起,是时代潮流的一部分,而不是站在时代潮流的对立面。
与时代潮流站在一起,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该再有“蒋经国时代”
1978年5月20日,蒋经国出任第六届“总统”。
就职的当天下午,他对外发布了三点“指示”:
第一,今后不希望再有“蒋经国时代”这一类名词出现在报纸杂志上。“今天是一个民主的时代,不应再有个人英雄主义的色彩,如果真有时代的话,只有群众的时代,而没有个人的时代”。
第二,今后不希望称呼他为“领袖”。“个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党员,一个普通的国民,只愿以党员与国民的身份,与全体同志及全国同胞一起共同奋斗”。
第三,今后不希望有“万岁”的口号出现。“只有国家民族的万岁,只有三民主义及国民党的万岁,没有个人的万岁”。
1985年,在“国民大会行宪纪念日”庆祝会上,蒋经国又有一个公开声明。其内容是:
1、蒋家人“不能也不会去竞选下一任总统”;2、国民党“不能也不会”以实施军政府的方式来统治国家。
次年,蒋孝武外放新加坡,以示不传子的决心;“军系中常委”缩减至四人,是蒋氏父子执政台湾以来名额最少的一次。四人当中,袁守谦与高魁元早已不再统兵;宋长志和郝柏村中的排名,从上一届的第十四、十五名,降至第十七、十八名。这是在用行动宣示未来的台湾不会出现军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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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蒋经国与学者潘文渊握手留影)
1986年4月,蒋经国指定严家淦、谢东闵、李登辉、谷正纲、黄少谷、俞国华、倪文亚、袁守谦、沈昌焕、李焕、邱创焕、吴伯雄十二人,组成专门研究和平转型的“革新小组”。蒋经国要求他们:
“先选择最重要的来做,而且要快做,不要拖。”
这年5月,蒋经国又发出指示,让体制内人士主动与“党外公共政策研究会”中的人士沟通。此后,国民党对“党外组织”的政策,明显转向以沟通为主,不再是竭力压制。
改革遭遇掣肘,蒋经国启用了李焕。在与李焕的长谈中,蒋经国交待了自己设想的三个改革目标:
第一,国民党需要彻底改造,才能在完全公开的政治制度里竞争。实际上,自六十年代开始,蒋经国已开始对国民党本身的年轻化、现代化改造;至80年代,大部分国民党代表,是通过竞争选举上来的,而非依赖威权体制的赐予。
第二,取消“戒严”,解除报党禁。这实际上就意味着政府需要回归到宪法层面去施政,意味着四六宪法重新启动生效。
第三,“两岸统一”。蒋经国说:“我们必须采取主动,踏上统一之路。台湾和大陆终究必须统一。两岸若不统一,台湾恐怕将越来越难独立存在。”(据陶涵《蒋经国传》)
对于第三点,蒋孝勇晚年颇为感慨:
“他(笔者注:指蒋孝勇)强调,父亲辞世之前,实际上已通盘检讨了大陆关系及整体施政,并且已有相当雏型,‘这包括两岸统一在内,父亲是绝对不会放弃这件事的。’至于这几年有人表示曾担任过密使,为两岸领导人传过话一事,蒋孝勇表示据他所知,曾经表态过,但没有正式接触。在台湾,两蒋主政近四十年。蒋经国于一九八七年,也就是他在世最后一年的七月间,邀约地方父老茶叙时感慨地说,他在台湾住了将近四十年,已经是台湾人了。蒋经国当时希望,大家‘超越一切地域、派系、小我利益之上,开阔心胸,把眼光放到大陆’。蒋孝勇说,他父亲讲‘我已经是台湾人’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除了认同台湾之外,更希望在台湾的人民,了解自己也是中国人’,后来却被断章取义。宁静革命,在蒋孝勇的心目中,早在他父亲辞世之前就展开了。他强调,除了人事布局尚未完成之外,蒋经国的一连串民主改革措施,为台湾社会日后的安定祥和开创了先机。”(《蒋孝勇的最后告白》,蒋孝勇口述,王力行,汪士淳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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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经国怀抱孙女蒋友梅)
1986年9月28日,135个反对派人物在台北市圆山大饭店集会,组建“民主进步党”。蒋经国没有采取激烈行动:
“副官闻讯,跑进蒋经国卧室向他报告,他点点头,没有回应,过了半小时才交代副官通知几位核心高级官员到官邸开会。党政军要员迅速赶到七海新村接待室。蒋经国坐在轮椅上出现,开口就说:‘时代在变,环境在变,潮流也在变。’接下来又讲了几分钟这类有哲学意味的话。他说,国民党过去‘太骄傲、太自负’,现在起,不能再跟从前一样。虽然警备总部已准备一份抓人名单,蒋经国却说:‘抓人解决不了问题……政府应该避免冲突,保持镇定。’他指示‘行政院新闻局’起草一份��开声明说,组织新政党的问题已在研究中,尚待做出决定,目前的政策不变:亦即没有所谓合法的反对党。因此‘政府’在此时并不承认民进党。他又说,国民党中常会应加快研究政治革新,公布一个时间表,让民众了解党的改革方向。”(陶涵《蒋经国传》)
不承认,不镇压,实际上等于默认禁令的解除。所差的只是一道正规手续。
“时代在变,环境在变,潮流也在变”,这类的讲话,1986年前后频繁出自蒋经国之口。这个以“民本”为基本政治信仰的执政者,已看清了时代的潮流,并选择成为潮流的一部分。他明白,仅从“民本”出发“爱民如子”,已不再适应时代的需要;民众已不再满足于做“被爱”的“子民”。他们希望自己爱自己,希望自己治理自己。这是“民本”与“民主”的大区别。
改革不会没有代价。沈昌焕曾警告蒋经国“这样可能会使我们的党将来失去政权”。他的回答是:
“世上没有永远的执政党”。国民党必须有新的观念,有新的做法,“唯有如此,才能与时代潮流相结合,才能与民众永远在一起”。
1988年1月5日下午,蒋经国向“总统府机要室主任”王家骅口述遗言:
“我现在身体不好,万一长眠不起,众人不要怀忧丧志,仍应继续努力,推行民主宪政建设以完成统一中国大业。”
1月10日,蒋经国在病床上回忆半个月前在“行宪纪念大会”所受的侮辱(有人对他高举“老贼下台”的横幅),“好长一阵子无语之后”,对陪侍的蒋孝勇叹道:
“我一辈子为他们如此付出,等到我油尽灯枯时,还要给我这种羞辱,真是于心何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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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蒋经国下乡走访屏东渔民)
1月13日,蒋经国与世长辞。
他亲手终结了“蒋经国时代”以及下一个“蒋经国时代”出现的可能性。
(题图:1949年撤离大陆前夕,蒋氏父子登山远眺溪口故里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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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社会的整体利率水准是超过8%的,人民币广义货币量增速只要一直在8%附近趴窝,中国的未来,很可能将一直处于债务通缩状态
1月15日,人民银行公布了截止2018年底的人民币供应量:
12月末,广义货币(M2)余额182.67万亿元,同比增长8.1%;狭义货币(M1)余额55.17万亿元,同比增长1.5%;流通中货币(M0)余额7.32万亿元,同比增长3.6%。
别人看到182万亿这个数字,可能没啥感觉,但我却是一阵唏嘘。
因为,就在整整63年前,也就是1955年底,把当年所有人民币现金和存款加起来,数额也正好是182万亿元。
你没看错,我也没写错,想知道缘由,你接着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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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第一个182万亿元
人民币的出现,比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还要早。1948年底,在“解放军”节节胜利的大好形势之下,中共华北财经办事处主任董必武提议,应该考虑组建中央银行,并制定统一解放区货币。
于是,以当时三大解放区各自的华北银行、北海银行和西北农民银行为基础,合并成立了中国人民银行,发行全国解放区流通的“中国人民银行券”,这就是人民币的最初由来。
由于当时战争持续进行,政府入不敷出,唯有印钞——说白了,这个时候的人民币,就是根据战争需要凭空印,然后用来支付给各级军队和组织。
1948年底,货币发行总额184亿元;
1949年6月底,货币发行总额已经达到2,800亿元;
1950年初,货币发行总量已经高达4.91万亿元;
……
这种印法,结果不难想像:
1949年,13个大城市以人民币计价的物价批发指数,一年时间就上涨91倍,面粉、大米等基本生活物资,都上涨了近百倍,眼看人民币要变成另一种金圆券。
不得已之下,当时的政务院(国务院前身)在1950年3月颁布了《关于统一国家财政经济工作的决定》,将全国行政和军事人员编制和待遇、财政收支、国营贸易、物资管理与调配、现金管理、私营企业管理等进行统一管理,严格按计划调配,由此形成计划经济的雏形。
但是,1950-1953年,战争需求、经济稳定需求、农业物资购买需求、民族资本的资产赎买需求、政府人员工资需求,人民币还是在照样印:
1949年,人民币最大面额是50元;
1950年,最大面额已经变为10,000元;
1953年,最大面额又已经变为50,000元;
1953年底,人民币现金+存款已达147万亿元;
1954年底,人民币现金+存款达到193.7万亿元。
就这样,6年时间,人民币的发行量就从184亿元暴涨到193.7万亿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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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此时并没有什么商业银行和中央银行���区分,这193.7万亿元的人民币,可都是人民银行实实在在印出来的——其中,有41.2万亿元是印出来的现金,另外152.5万亿元体现为趴在账户上的存款。
面对人民币币值混乱、通货膨胀愈演愈烈的情况,稳定下来的中央政府,决定1955年发行第二套人民币,代替第一套人民币,并最终确定新币和旧币的兑换比例为1:10,000。
新的人民币,才是我们今天所熟悉的人民币。
02.
1955-1978:从182亿到1,300亿
1955年底的时候,按照新版人民币来统计,人民币发行量变为182亿元,这也是今天182万亿元人民币最初的数额。
相比1954年底的货币量,至少有11.7万亿元旧人民币没有兑换新币,在市场上消失了。
自第一个“五年计划”起,计划经济模式之下,人民币最初发行,基本依赖于实实在在的工业产品、农业产品和一般消费品的总额,此时的人民币可以称之为“物资本位货币”。
1956年、1957年人民币的货币存量增加到191亿元和218亿元,在当时的经济增长之下,这种发行尚属正常。接下来两年我们要超英赶美,在计划经济之下,经济指标下达的同时,人民币印钞量也随之狂飙突进。1958年、1959年,货币存量分别激增到363亿元和474亿元,增长率达到了66%和30%,创下迄今为止新人民币供应的最高增长记录。
印钞大跃进的结果,是众所周知的“三年自然灾害”,“国家走了一小段弯路”的代价,是几千万农民的非正常死亡。
“大跃进”的惨痛后果,导致1962年“调整、巩固、充实、提高”八字方针的实施,随后连续3年人民币资金回笼,到1965年,随着调整任务的完成,人民币的供应量被控制在572亿元的水准。
经历建国初期和这一轮的货币大跃进,领导人对于货币滥发开始有一种深刻的警惕。从1965年一直到改革开放之前,中共领导人都十分注意控制货币存量,其增长速度始终维持每年7%左右,即便最高的1966年,人民币供应量增长率也不过15%左右。
由于货币供应受到约束,不管怎样,民众对于未来有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明确预期,所以10年文化大革命,社会形势虽然动荡不安,但物价却基本保持稳定,这算是信用纸币时代的一个小奇迹——当然,这也是强力控制的计划经济的特点。
截止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前,计划经济+物资本位使得人民币价值得到较好的保持,从1953年到1979年,中国的工农业总产值增加6.5倍,商品流转总额增加6.1倍,人民币的现金+存款总额度,从182亿元增加到1,346亿元,增加了6.3倍,全社会没有再出现通货膨胀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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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1979-1997:从1,500亿到9万亿
改革开放了。
对1949年至1976年重大事件的重新评价,后续的拨乱反正、昭雪翻案,并不仅仅停留在口头的声明和书面的承诺,也是要实实在在地体现在经济上的赎买行为。
所以,农民的粮食收购价提高了,城市工人涨工资了,右派平反补发工资,老干部昭雪补偿损失,在最初的计划经济体制下,自然是以政府财政透支、印刷人民币的形式来“摆平”的,因此人民币供应量在这两年开始大幅度提速。
整个中国都在剧变。
1978年底,国务院副总理方毅为中国第一批留美学生送行,他们共有52人,总共带了52美元(没错,每人1美元);当今央行的掌舵人易纲,则是在1980年被派往美国学习经济及管理,他赴美的费用被慷慨增加了1倍——2美元!
1979年底,广义的人民币供应量为1,555亿元,1980年进一步增加到1,933亿元,增长率高达24%,此后连续三年人民币的供应基本都保持着20%以上的货币供应增长速度——多印钞票的结果,就是1984年的通货膨胀。
不过,由于联产承包制的实施,中国的粮食产量得到大幅度提升,大多数中国人第一次吃饱肚子,民众的生活水准有切切实实的提高,这一次不算严重的通货膨胀没有造成严重的负面影响,35周年“国庆”游行的时候,北京大学学生还打出了“小平你好”这样的横幅。
曾经,宁要社会主义的穷,不要资本主义的富。
现在,大洋彼岸一切都如此先进,我们一定要学习他们的金融体系。
从1984年1月1日起,中国人民银行开始专门行使中央银行的职能,集中力量研究和实施全国金融的宏观决策,加强信贷总量的控制和金融机构的资金调节,以保持货币稳定,其他的商业银行职能,则由人民银行所分离出来的工商银行、农业银行等5大行所承担。
企业(国有企业)得到资金不再是原来由中央政府对人民银行下指令进行“划拨”,而是找到各商业银行,而且以前的拨款变成了贷款(俗称“拨改贷”),而且在生产产品销售之后,还要还本付息。罪恶的资本主义的利息,开始在中国的金融体系中生根发芽……
农业银行、工商银行等商业银行,则可以根据自己对企业所发放的贷款规模,向央行再申请贷款,俗称“再贷款”——这成为当时央行最主要的印钞方式。
除了贷款系统,央行还让商业尝试开展资本主义国家的“贴现”操作,鼓励有资质的国有企业将未到期的商业票据找到商业银行折价贴现,而央行则为商业银行的这些票据提供再贴现。
在再贷款和再贴现的基础上,人民银行也逐渐开始深入领会当代信用货币的奥秘,并尝试着设定商业银行的存款准备金率,设定存款和贷款的基准利率,并且用利率和准备金率来调整货币数量……
嗯,1984年-1993年,人民币是在摸著石头过河,而与此同时,商品经济的思维开始涌向每一个人的脑子里。在整个社会思想大解放的前提之下,越来越多不甘平庸或者在传统体制里走投无路的人,他们或辞职或被迫,用自己的双手和头脑去创造财富,一头扎进市场经济这个大海,诸如海尔、健力宝、联想、苏甯、万科等一大批如今脍炙人口的商业品牌,都是在这一时期创立的。
由于1984年的通货膨胀影响不算坏,接下来几年中国人民银行仍然保持着超高货币供给,从1984年到1990年,每年广义货币的供应量增速都在20%以上,尤其1984年和1986年,人民币钞票供应量甚至达到了39%和31%这样的惊人增幅。
面对社会上物价暴涨的潜流暗涌,当时思想开放的中央政府,决定全面取消凭票供应的物价管制和价��双轨制度,这次改革措施被明确称为“物价闯关”。
1988年8月19日清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发了“价格闯关”的消息,当天各地就出现了抢购潮——通货膨胀最终变成了抢购行动,见什么买什么,有人一下子就买几百公斤的食盐,商店里只要有东西,基本上都被抢购一空。
为了抢购物资,人们纷纷到银行提现,银行发生了挤兑,这下银行可傻眼了,那么多人同一时间取钱,哪能应付得过来?前面的人领不出钱来,后面排队的人就着急了,一些地方银行因为不能及时支付,民众在愤怒之下把柜台都给推翻了。
这场由恶性通货膨胀导致的提现挤兑到了什么地步呢?当时的国务院正式发了明码电报给各地,要求共产党员、国家机关干部,不准到银行取钱,要发扬吃亏在前的共产主义精神,否则,将给予纪律处分……
就这样,连续多年钞票超发的结果在1987年到1989年以一场严重通胀的结果显现出来,官方公布的CPI系数是20%左右,实际上许多物价都至少翻番,高档烟酒等民用消费品价格甚至直接上涨10倍。
1989年为什么会发生政治风波,并不仅仅是政治原因,还有重要的经济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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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通货膨胀后果以及政治风波的影响,1989年到1991年,中国的社会风气开始左转,在经济上政府也实行了严厉的宏观调控措施,控制基建规模,控制投资规模,努力消化前几年多发的货币。
可惜的是,在政治影响之下,连带着整个经济政策都开始畏缩不前。
关键时刻,邓小平南巡了,“谁不改革,就让谁下台”的喊声振聋发聩,于是1992年开始,中国重新回到经济发展的轨道上来。
但是,票子又印多了。
为了刺激经济,政府再度进入到熟悉的印钞轨道,票子发得太多的问题不仅没有得到改进,反而变本加厉,继续以20%、30%的速度增发,1993年创下激增40%以上的增长率。这些票子发出来,某种程度上说都是凭空印,拍脑袋印——截止1993年,“再贷款+再贴现”占了央行基础资产规模的87%。
毫不意外的是,中国在1993年-1995年再度经历了一场严重的通货膨胀,官方统计的CPI就达到24.1%,消费品物价翻番的比比皆是。
鉴于货币信用太差,在当时,“罪恶”的帝国主义资本家们想去“剥削”第三世界国家人民的时候,纷纷跑到东南亚的泰国、马来西亚、菲律宾和印尼去建厂,却不肯用眼角扫一下这片拥有全世界最勤奋、最大规模、最能吃苦耐劳同时也最世俗、最愿意为财富而拼搏的人民的热土。
未来的时代会证明,是这些资本家们错了!
但在当时,却是国际上的共识。
这个时候,“亚洲四小龙”(香港、台湾、新加坡、韩国)刚经历了长时间的经济高速发展,在经济转型中意气风发;而“亚洲四小虎”(泰国、马来西亚、印尼、菲律宾)接力四小龙,经济快速发展、国力蒸蒸日上。
相比之下,拥有12亿人口的中国,当时却是经济凋敝、市场萎缩,大多数人勉强支撑温饱,那时候的中国,一点儿也看不出未来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潜质。
怎么办呢?当然要重建货币信用!
要建立货币信用,首先是要约束政府的财政赤字,不能国有企业想要贷款,中央一声令下,中央银行就给印多少;不能说需要解决某个社会问题(比方教育、医疗),又是一声令下,中央银行哗啦啦印出来钞票送过去就行……
显然,依赖于国内再贷款和再贴现来提供基础货币,无法保持人民币的信用和价值。
1993年6月,时任副总理的朱镕基兼任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在控制通货膨胀的同时,开始努力在中国建立中央银行体制。首先,对放出贷款的商业银行下命令,放出去的贷款一定要收回来;其次就是推动人大立法,强调中国人民银行的金融调控、金融监管和金融服务职责,划转政策性业务和商业银行业务。
1995年3月18日,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通过《中华人民共和国���国人民银行法》,其中规定了中央政府财政出现赤字不得向人民银行透支,货币发行一定要跟经济增长保持平衡这个原则终于制度上落实了下来。从此,中国政府和西方国家的政府一样,要想花钱,要么靠增加税收,要么靠增发国债,只有这两条路。
再贷款+再贴现所形成的基础货币信用不行,那什么样的抵押品可以保证货币信用呢?
参考了当时东南亚小龙小虎们的经济成就,中国最终选择将货币价值盯在美元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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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促进出口,中国人民银行在1993年实施汇率制度改革,将原来的汇率双轨制(汇率分官方汇率和贸易汇率)并轨,实施单一的、有管理的浮动汇率。1994年元旦,人民币官方汇率瞬间贬值46%,人民币与美元非正式挂钩,汇率只能在1美元兑8.27至8.28元人民币这非常窄的范围内浮动。
稳定的汇率为外贸经济的发展创造了基础条件,低廉的劳动力成本、廉价的土地资源、中国政府不断开展的基础设施建设,使得中国一步步成为“世界工厂”的备选地。
在10多年摸著石头过河的过程中,人民币终于在20世纪末将自身信用绑在了美元身上,而其广义货币发行量也由1978年的1,346亿元,增长到了1997年底的9.2万亿元。
算下来,这20年时间,人民币供应量暴涨了68倍!
04.
1998-2014:从10万亿到123万亿
在人民币确立用外汇作为信用来源之后,亚洲金融危机爆发,小龙小虎们的经济一片哀嚎,而中国提前3年已经将人民币一步贬值到位,幸运地躲过了美元持续升值的毒刺。
躲过了外部的美元升值,却躲不过内部的债务危机。在小龙小虎们忙着应对金融危机和货币贬值的时候,我们则在忙着摘除银行体系内部的不良贷款肿瘤。
应该说,这个“肿瘤”是以往政府长期积累的结果,1995年之前,哪个国有企业和中央关系好,哪个企业就能得到巨量信贷,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巨量信贷越来越大。2018年5月,全国人大财经委副主任委员贺铿曾谈及地方政府债务:
中国地方债大概是40万亿,但地方政府就没有一个想还债的!
借用这句话,当时能从银行(中央)借到钱的国有企业,应该也没有一个想还债的。
1997年,人民银行资产负债表3.1万亿,广义货币供应9.18万亿——
可是你能想像么?
1999年,工农中建+国家开发银行五家银行公布给社会的坏账就高达1.4万亿元!也就是说,1997年以前人民银行印出来的所有钱中,有近一半都变成了坏账!
当中国想要建立现代中央银行体制的时候,才发现这个肿瘤已经如此巨大,不摘除它,中国经济别说进入黄金时间了,能不能熬过去都难说。
就这样,中国进入改革开放之后第一轮去杠杆时间。
摘除肿瘤手术被提上日程,信达、东方、华融和长城四家AMC公司旋即成立,财政部注资再由央妈再贷款给钱,还找四大行发行债券,回过头来用于“购买”四大行的不良资产。
根据雷-达里奥总结二战以来48个国家债务去杠杆的过程,所有的“去杠杆”,不管结果好坏,其实都只有1个终极办法——就是央行印钞冲销债务!
这一轮去杠杆当然也是如此,不良资产辗转腾挪,绕来绕去绕了好多圈,绕到最后无非还是大部分靠央行凭空印钞解决,财政部再用全国纳税人的钱填补另一部分的空缺。
有人一直对这段历史讳莫如深,但它确实在央妈的资产负债表中留下了痕迹(见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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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上图,1999年开始,“对其他金融机构债权”额度暴涨,而2001年开始,还额外多出来一个“对特定存款机构债权”,这些额度都是这一轮“金融业渐进式改革”的成本。
最荒唐的是,当最初这1.4万亿元坏账解决接近尾声的时候,几大国有银行忽然告诉国家,说坏账其实不止1.4万亿,加上新增坏账,还有坏账1万多亿……
这,这,这…那还能怎么办?当然一起救了呗!
这次为银行体系摘除肿瘤的大手术,直到2009年农业银行上市才算基本完成,而根据西南财经大学金融研究中心副主任陈野华测算,包括后来农业银行股份制改革的成本,中国金融渐进式改革的成本累计有3.2万亿元之多。
其中,涉及央行印钞的规模,约有2万亿元,与1995年央行资产负债表规模相当。
在摘除银行体系肿瘤手术实施的同时,中国与世贸组织的谈判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在美国克林顿政府的帮助下,2001年底,世贸组织终于决定接纳中国。
随着出口关税的下降和贸易壁垒的消除,中国特有的劳动力资源优势和基础设施优势开始显现威力,先是大量境外制造业向国内转移,中国直接投资 FDI猛增,随后,外贸出口和贸易顺差开始出现大幅增长,中国国际收支顺差持续扩大,外汇储备一路猛增。
得益于加入WTO和全球化贸易的飞速发展,从1998年到2006年,中国步入了为期8年的经济高增长、物价低通胀的黄金增长时代。
这一轮去杠杆成功了!
靠着外部需求,中国经济不仅成功摘除肿瘤,而且变得更强壮、更有活力。
以外汇作抵押的人民币币值极为坚挺,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度和强制结售汇制度下,人民银行购入大量外汇,外汇资产占央行资产比重随之持续上升,这意味着外汇成为了人民币发行的最主要管道。
1995年,外汇占款占央行总资产的比重还仅在30%左右,央行印钞主要还是依赖于再贷款和再贴现,但到了2004年,外汇占款在央行总资产中占比已达到58%。
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反而强化了这一趋势,2013年外汇占款占央行总资产比例达到83%的历史最高水准,而中国的外汇储备也在随后的2014年到达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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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当西方国家因为居民和企业部门债务沉重经济步履蹒跚之时,中国却大手笔祭出4万亿,鼓励企业负债,中国经济一枝独秀,出口量猛增,外汇储备猛增——与此同时,当然是人民币发行量猛增。
2009年当年,人民币广义货币猛增27.6%,从47.5万亿元猛增至60.6万亿元,随后几年持续保持这一速度,直到2014年年底的时候,人民币的广义供应量已经高达123万亿元,而其源头的基础货币,80%是用外汇储备作抵押而发行。
从2001年到2014年,中国几乎可以说是全球经济舞台上最耀眼的明星和主角:
1999年,中国GDP仅为1.09万亿美元,位居世界第七位;
2000年,超越意大利,变成世界第六;
2005年,超过法国,位居第五;
2006年,超过英国,位居第四;
2007年,超过德国,位居第三,此时GDP为3.55万亿美元,不到美国的1/4。
2010年,超过日本,位居第二;
2014年,GDP首次超过10万亿美元,达到美国的60%,成为二战以后第三个达到美国经济60%的国家(前两个是苏联和日本,达到这一比例之后他们的经济就陷入长久衰退)……
此时的中国,发愁的是——这么多外汇储备,究竟该怎么办呢?
05.
2015迄今:通缩时代的182万亿
很快的,领导就不用愁了。因为,2014年开始,外汇储备开始下降了!伴随着外汇储备总额的下降,中国的基础货币开始被动收缩。
2015年,中国人民银行资产负债表规模开始缩小,而且收缩幅度高达-6%,中国经济开始出现类似于1997-1998年的紧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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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钞一减少,就意味着政府权力减小,意味着干预经济的能力降低,这怎么能行呢?
我们又不是美联储,还要主动缩表什么的。所以,从2014年下半年开始,人民币就积极实施降息降准政策,还开始说英语,什么SLF、MLF、PSL、SLO、MBS等等。
这些频频出现的字���组合,其实都是央行货币发行新管道,是央行新近推出的货币调控工具,同时也意味着人民币的发行在尝试摆脱美元外汇做抵押品的思路,想要和美欧日英的货币一样,进入“我的地盘我做主”时代。
虽然基础货币出现了收缩,但广义货币绝对是不允许出现收缩的!
2015年,为了解决地方债问题,央妈决定将地方债纳入发行货币的抵押品,同时放松了信贷,结果立即引发了人民币的信用危机,大家2014年下半年开始纷纷冲去买股票,2015年股市崩了,又纷纷冲去买房子……
明明基础货币在紧缩,明明广义货币增速已经降至很低的水准,结果房价还暴涨,说到底,还是因为货币信用不够!
从2014年到2018年,人民银行资产负债表的结构在逐渐变化,其中最大变化项是“对其他金融机构债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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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对其他金融机构债权”到底是个啥玩意儿呢?
如果我没有猜错,大部分都是地方债。
如果说,2014年以前人民币80%的信用靠外汇,20%靠其他;
那么,如今的人民币则是60%靠外汇占款,30%靠地方债,10%靠其他!
对照当前的人民银行资产负债表,今天的182.67万亿广义货币:
182亿来自第一代人民币,1,300亿来自物资本位,2,500亿来自黄金,1.5万亿来自国债,2万亿来自1999-2009年处理的坏账,约10万亿来自地方政府债券,21万亿来自外汇……
另外的147万亿,则来自以上基础货币的货币乘数扩张。
本质上说,最后的这个147万亿元,是商业银行的信用,而非由央行所印的货币。
2015年以来,尽管广义人民币的绝对量仍然保持了持续增长,但是其增速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低到改革开放40年来的最低……
为什么会这么低?
因为,当代信用社会的“钱”,都是靠“借钱”创造出来的——借贷创造货币,还贷消灭货币!
当这个社会,没有人有能力借债,或者,能借债的人,我们不允许他们借债,那这个社会的货币扩张速度就会急剧下降。
翻译成通俗的话来说,那就是——
社会的债务总额到达极限,货币信用扩张就开始停滞!
根据相关资料,不考虑金融机构之间的债务,仅实体经济中政府、企业和居民部门负债相加,债务总额就已经高达GDP总量250%,按照年化8%的利率计算,每年的利息支付都已经占到GDP总量的1/5,债务还如何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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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会说了,再低的增长也是增长啊,这不,都达到182.67万亿元了,这说明未来还是要通胀啊!上一个182万亿,不就是这样的结果么?
可我要说,此182万亿和63年前那个182万亿不可同日而语——以前的182万亿,直接由央行凭空发行出来,纯粹的数量增加,也不存在利息,所以会造成严重通货膨胀,而现在的182万亿,其绝大部分是带有利息的信用,由此有了另外一套一般人想不到的逻辑。
原因在于,每一次的信用派生都会产生利息,如果要保证整个社会利息的正常支付,那么,信用货币总量每年都要至少以整个社会的平均利率水准增长,一旦其增长速度低于社会平均利率水准,那么就会产生债务通缩——这就是传说中的去杠杆。
简单打个比方,现在社会上有180万元钱,但任何使用钱的人,都需要支付利息并到期归还本金,假设社会普遍利率是10%,也就意味着,如果明年社会上的钱少于198万元,无数的人将没有足够的钱来支付本金和利息。
因为高额债务的存在,当前的信用货币时代,广义货币增速比总量更重要!
这就是信用货币的奇妙之处。
2017年,人民币广义货币达到169万亿元,但其增速却只有9%;
2018年,人民币广义货币达到183万亿元,但其增速却只有8%;
如果2018年中国社会整体利率超过8%,那么2018年我们就会处于通缩状态。
想想2018年中国经济的状态,你觉得:
中国社会的整体利率水准,是在8%以上呢,还是以下?
显然中国社会的整体利率水准是超过8%的,而在我看来,人民币广义货币量增速只要一直在8%附近趴窝,中国的未来,很可能将一直处于债务通缩状态……
来源:财主家的余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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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链接:网文:人民币 182万亿的轮回史 - 新闻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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