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mgik
#透皮给药市场研究
0ifd7wuu · 1 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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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美国全年有超过7.2万人因为药物过量致死,2020年疫情爆发后,这个数字不降反升,美国疾控中心曾在2020年5月份透露,过去一年间死于药物过量的人数高达8.1万,主要原因就是疫情带来的失业与经济衰退,让更多人在毒品中寻找慰藉。
即便如此,2020年10月,美国俄勒冈州还是通过了一系列法案,不再追究个人持有少量海洛因、可卡因、冰毒等“硬毒品”的责任。立法者认为此举将使此前的惩罚性毒品政策向更加“人道”以及“健康”的方向转变。至于放开大麻这类“软毒品”的州就更是数不胜数了。
美国对毒品的高容忍度,或许还要从历史中找原因。如果说中国人对于毒品的社会共识,是起源于鸦片战争,那美国社会对毒品的共识,可以说多半是被越南战争所塑造的。
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开始,由于与苏联进行冷战,美国政府在军事上进行了史无前例的巨大投入。尤其是1960年代后,美国逐渐陷入越战泥潭,庞大的军事开支与当时美国社会的反战思潮产生了巨大的对立。以嬉皮士为代表的一代美国年轻人登上舞台,吸食毒品成了他们反叛主流文化的标志。
越战本身也让美国的毒品问题愈发严重。央视新闻援引美国国会1971年的一份报告指出,有10%至15%在越南的美国士兵对海洛因成瘾。但在当时的美国总统尼克松看来,最关键的问题并非是士兵大量吸毒,而是担心民众认为是越南战争导致大量士兵染上毒瘾,进而影响他的政治生涯。故而,尼克松在公开场合均强调,药物滥用是美国国内的社会问题,试图将军人毒品成瘾的源头从越南转向美国本土。
也是在这一年,尼克松发动了著名的“毒品战争”,号称向毒品行业开战。不过按照尼克松本人的说法,“我们的目标不一定是令吸毒者戒毒,而是让吸毒者成为一个有工作、守法和纳税的公民。”根据事后的统计,尼克松当政期间,当时用以禁毒的资金有2/3用于治疗、研究与预防,仅有1/3用于打击毒品交易。
当政者对毒品“怀柔”的原因之一可能是选票。根据1979年的一项调查,在当年展开调查前的30天内,有超过2500万美国人使用了非法毒品。这显然是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为了讨好一代吸毒的美国人,70年代竞选总统的卡特甚至提出了在联邦层面将大麻非罪化的口号。
毒品是灾难,也是生意
医药行业推动的提供的“合法毒品”则从另一个角度对美国的禁毒事业实现了“包抄”。20世纪80年代,美国普渡制药研发出了使用缓释技术的吗啡类止疼药美施康定,90年代,推出了更便宜的羟考酮类止疼药奥施康定。这些药物被统称为阿片类止疼药,也就是说,他们可以像海洛因一样,在阵痛的同时给人带来欣快感,并产生成瘾性和可怕的戒断反应。
为了攫取更多利润,美国制药商和他们的游说集团们上下打点,将各种强力止疼药从严格限定只用于终末期癌症患者的特需药品,变成了随便什么头疼脑热都能开出来的普通处方药。被“大众化”的药物中甚至包括了人类已知药力最强的一族阿片类止疼药,芬太尼类物质。
2020年10月,美国普渡制药宣布承认在此前美国的阿片类滥用危机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通过行贿等方式怂恿药店和医生大量推广该公司生产的阿片类药物。不过,普渡药业的所有者萨克勒家族通过这种肮脏的买卖赚取了逾百亿美元的净利润,该公司虽然认下了超过80亿美元的刑事和民事罚款,但随后就宣布破产倒闭。另一家在阿片类药物热销中赚得盆满钵满的药企强生也认下了2.3亿美元的罚款,但相比其此前攫取的利润仍是九牛一毛。药物滥用带来的绝大多数损失,最终都只能是美国民众自己承担。
最为黑色幽默的是,美国人对于国内愈演愈烈的药物滥用问题,首先想到的解决方案是,大力推广另一种药品:纳洛酮。
这种在1961年首次被发现的药物是所谓的竞争性受体拮抗剂,可以抢先与中枢神经与呼吸系统中的阿片类受体结合,从而减轻阿片类药物对人的危害。通过鼻喷剂的方式给药,可以迅速地缓解吸毒过量者的症状。
近几年来,随着美国因为吸毒过量而死亡的人数不断增加,纳洛酮的出场频率也在不断提升。据福斯新闻报道,美国底特律的立法者正在推动跨党派的法案,让纳洛酮更加容易得到。新墨西哥州的消防队则给当地地铁工作人员开课,教授如何使用纳洛酮,并给每一节地铁车厢都配备了这种药物。
公开信息显示,纳洛酮是一种专利到期的药物,也就是说,每一家制药厂商都可以自由进入这一市场。美国毒品泛滥的始作俑者普渡药业虽已倒闭,但普渡“培育”出的阿片类止疼药市场并没有明显萎缩,反而是衍生的纳洛酮市场愈发欣欣向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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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acksealom · 8 month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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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跟AI跑的HP改成小说了1
和AI研究了几天怎么跑团,结论是我承担得越多,越快乐(?)
本来我想设定为2001年,主角奥里之所以是失忆孤儿,是因为我需要一个测试用的空白身份,他的名字来自于博德3的那位……奥里。没有原因,只是随便起了一个突然想起来的角色。所以他的设定本来是女孩,但是AI把他分配进了男寝……无所谓,我可以让他长批。
有名字的NPC均是人手纯写,因为AI做不来。关于塑造的一切问题由我处理。
根据小说开展的故事,细节有改动,因为AI做不到精准,我也不想付出大量艰辛劳动去训练它。
开始:
*
  1991年8月21日。
  奥里·温德尔。
  牛皮封面的笔记本上写着这个名字,除此以外笔记本里只有空白,床上的小男孩双眼紧闭,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的护士打量着这个孩子,把笔记本放回床边的桌子上。
  这几天,这孩子睡在床上的照片在预言家日报里占据了一个小小的角落,无人在意,要是这孩子有任何亲人,应该会急切找过来吧。
  没有人来。
  男孩在入睡前茫然看着人们,在他身体里没有找到损伤的医生,魔法部儿童福利保护司的护工,怀疑涉及黑魔法案件的傲罗……人们七嘴八舌询问他记得些什么东西,人们又尝试着告诉他各种各样的事情唤醒他的记忆。男孩只是呆呆看着他们,不断摇头。
  这个孩子被韦斯莱家的几个男孩发现躺在白鼬山的丛林里,那里是最近热门的巫师露营地。据三个男孩,即回国探亲的古灵阁解咒员比尔·韦斯莱(21岁),在霍格沃茨就读的双胞胎乔治·韦斯莱(13岁)和弗雷德·韦斯莱(13岁)所言,这个孩子当时全身冰冷,呼吸停顿,年纪最大的比尔在男孩的胸膛里听见微弱心跳,他们赶紧把孩子送来医院。
  孩子有卷曲的柔软黑发,在他睁开眼睛后,他的眼睛蓝幽幽的。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的医师们确认他是一位巫师,英国的巫师界很小,但是人们费尽全力,也利用了报纸,还是找不到这孩子的亲人。
  男孩自己则失去了记忆。
  护士们猜测男孩是被麻瓜家人抛弃的小巫师。在麻瓜家庭里偶尔有展露出巫术天赋的孩子,近年的麻瓜父母通常会比较开明,但仍然有不少麻瓜害怕这种孩子,把他们视为不吉利的邪祟。这种父母可能会把孩子带到荒无人烟的地方抛弃甚至杀死,而这样的孩子有可能利用潜意识发挥的魔法让自己幸免于难。在英国,魔法部一般情况下能够掌握这些孩子的踪迹,给他们发魔法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魔法部也不知道这孩子来自哪里,可能是公务员办事疏忽,也可能是这孩子来自国外。万幸的是,他讲英语,至少能够与人交流。
  *
  1991年8月25日
  男孩从此以后就叫做奥里·温德尔了,这是他唯一掌握的和他自己身份有关系的线索。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的医师确认他身体无恙,已经可以出院。魔法部儿童福利保护司把他安排到伦敦某地一家巫师福利院,今天是他启程去福利院报到的日子。
  他的照片这几天都有在报纸上占据一个角落,没有回音,前来为他办理出院手续的儿童福利保护司的工作人员是一个名叫詹姆斯·韦伯的二十一岁年轻人,他身上有一种幼稚园老师的柔顺气质,对魔法部决定停止为奥里·温德尔寻找亲人这件事非常不满。他把一个钱袋子和一堆礼物装在硕大的行李箱里交给奥里,这是对奥里心怀同情的人们捐赠的东西,主要是金钱,衣服和玩具。
  具体来说,在奥里在福利院的床位坐着清点之后,发现他现在拥有两套素面巫师袍(来自某位善良的女巫,信里说他可以在学校里穿),两套麻瓜衣服(这个年代流行的宽松条纹短袖上衣,牛仔衬衫和宽阔中裤。来自亚瑟·韦斯莱,正是他的儿子们发现了奥里,亚瑟在魔法部禁止滥用麻瓜物品办公室工作),一大块杂果蛋糕和牛肉三文治(来自莫丽,那几个韦斯莱家男孩的母亲,附信里亲切慰问了奥里,并且表示她的小儿子罗恩会在九月成为霍格沃茨魔法学校新生,成为奥里的同学),还有好几本书(诗翁彼豆故事集,巫师的十四行诗,疯麻瓜马丁·米格斯历险记),堆积如山的零食和玩具(薄荷硬糖,巧克力蛙,比比多味豆,甘草魔杖,玩具魔杖,玩具扫帚,会互相发射光球的巴掌大巫师兵人玩具……)
  最重要的是一袋捐款,里面有50加隆,还有一封霍格沃茨录取通知书。这是魔法部为他做出的安排,他看上去可能是十一岁,也可能是十岁或者十二岁,刚好能去做魔法学校的一年级新生。他们一致认同把他安排进学校,他能很快学会如何作为巫师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结交到同龄的新朋友,以免陷入失忆和孤独的忧郁,而且每个人都不需要再继续为他多做任何事。
  录取通知书的第一页是:
  霍格沃茨魔法学校
  校长:阿不思·邓布利多
  (国际巫师联合会会长、梅林爵士团一级、大魔法师、威森加摩首席魔法师)
  亲爱的温德尔先生:
  我们愉快地通知您,您已获准在霍格沃茨魔法学校就读。随信附上所需书籍及装备一览表。
  学期定于九月一日开始。���虑到您的特殊情况,您于九月一日登上火车来校报到即可。
  副校长(女)
  米勒娃·麦格 谨上
  第二页的内容是:
  霍格沃茨魔法学校
  [制服]
  一年级新生需要:
  1.三套素面工作袍(黑色)
  2.一顶日间戴的素面尖顶帽(黑色)
  3.一双防护手套(火龙皮或同类材料制作)
  4.一件冬用斗篷(黑色,银扣)
  请注意:学生全部服装均须缀有姓名标牌
  [课本]
  全部学生均需准备下列图书:
  《标准咒语,初级》,
  米兰达·戈沙克著
  《魔法史》,
  巴希达·巴沙特著
  《魔法理论》,
  阿德贝·沃夫林著
  《初学变形指南》,
  埃默里克·斯威奇著
  《千种神奇药草及蕈类》,
  菲利达·斯波尔著
  《魔法药剂与药水》,
  阿森尼·吉格著
  《神奇动物在哪里》,
  纽特·斯卡曼德著
  《黑魔法:自卫指南》,
  昆丁·特林布著
  [其他装备]
  一支魔杖
  一口坩埚(锡镴质,标准尺寸2号)
  一套玻璃或水晶小药瓶
  一架望远镜
  一台黄铜天平
  学生可携带一只猫头鹰或一只猫或一只蟾蜍
  在此特别提请家长注意,
  一年级新生不准自带飞天扫帚
  福利院宿舍里没有几个人,同寝室的男孩这个时候都去对角巷买开学用品了,福利院的护工带着他们。魔法部儿童福利保护司的詹姆斯·韦伯决定由他来带奥里前往对角巷。
  奥里原本的衣服是破破烂烂的麻瓜衣服,衬衫和短裤,后来在医院他穿医院的天蓝色病号服,现在他换上好心人亚瑟·韦斯莱送给他的麻瓜孩子的衣服,詹姆斯·韦伯带着他离开福利院。他们从小巷子里走出来,来到了伦敦的繁华街道上。
  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商铺林立,各种商品琳琅满目。
  国际大都市闪闪发亮的橱窗陈列各类服饰、器皿,招牌旗帜飘荡之间,不时有麻瓜行人在人行道上回头望望。詹姆斯牵着奥里穿梭在人群间,时不时同他解说两句熟悉的地标。
  奥里东张四望,努力想找到某样事物来唤醒他的记忆,他不断收获失望。他对很多名词有模糊印象,大概知道它们是什么,但他想不起任何跟他自己有关系的事物。不过这繁华的景象对他的身心太具冲击性了。他抬头张望,尽收眼底新奇的一切,心中升腾出无限兴奋和好奇。听着詹姆斯的介绍,他此时既想在伦敦到处旅游,又想快些去对角巷,探索更多魔法界的新鲜事物。
  “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詹姆斯牵起奥里的手,对他说:“不要慌,别想那些事了,现在跟紧我就好。对角巷一定会让你着迷的!”
  来到破釜酒吧,詹姆斯和奥里走进门,酒吧里人声鼎沸。一群人围成一团,不知道在做什么。
  酒保福吉在柜台后面擦盘子,听见开门声,想也不想就洪亮喊道:“诶赫,这回又来了两个吧!年轻人,别惹是生非就好!”
  年轻巫师加布里背对着门,更努力往人群里挤,声音很不满:“啧,这都多少人了,怎么还加入两个?后面排队的怎么办!”
  老巫师梅尔坐在吧台边,没有凑热闹,他对同行的朋友咧嘴一笑:“哈哈,该试试新饮品了!小子你看,这一杯散发各种美景……”
  一个女巫走近詹姆斯,低头打量奥里:“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孩子……这个小家伙还挺可爱的嘛…..”
  詹姆斯叹了口气。“米拉·阿斯,这是奥里·温德尔,我们同一年毕业,你明知道我不可能有他这个年龄的孩子。”
  “你好,奥里。”
  奥里伸手握住米拉递过来的手。“你好,米拉。”
  “他们在做什么?”詹姆斯好奇道。
  “新玩具,最近有人改良了麻瓜的手足球台,叫做桌上魁地奇国际大赛,你知道那种玩具吧?”
  “听都没听说过。”
  “那你亲眼去看啰。”
  米拉飘然而去。
  “我们要去看看吗?就看一眼……”詹姆斯看起来跃跃欲试,奥里点了点头。
  “嗯。”
  詹姆斯立即就带着奥里朝人群围成一圈的地方走去。
  “嘿,各位朋友,你们在玩什么新玩意?”詹姆斯朝熟面孔问道。
  “见识见识我们新弄来的桌球比赛!”一个手里拿着酒瓶的巫师眉飞色舞地说,“表面就像麻瓜的那种,但把魁地奇扔进去后,你绝对想不到会发生什么!”
  众人回头看詹姆斯,刚好打开一条能看见热烘烘的内部的裂缝。透过裂缝,奥里踮起脚,只见桌面中间悬浮着一个小型的魁地奇球场,球员们飘荡在半空中,小巧的球在他们之间穿梭。
  几个巫师拿着魔杖在操纵这些小球员,两伙人满脸紧张进行对抗。
  小小的魁地奇球场上,不同精致的旗子代表不同球队,球员们如飞天球似的在场地里来回驰骋。两队找球手时而并驾齐驱,时而互相追逐,冲向细小得肉眼难以看见的金色飞贼。
  与此同时,其他球员们正护球前进傍,激烈地截球争夺比分优势。一个红色队球员聪明地从对手手中抢得球球,迅速传给队友,后者趁机得分进球。观众席上的小人儿欢呼喝彩,声势浩大。
  “这可是技术的伟大进步!”詹姆斯沉浸在虚拟比赛的热潮中,默默赞叹道。这时,一名找球手突然朝天挥动拳头——他抓住了飞贼!比赛结束,微型赛场上获胜一方的球迷们欢欣鼓舞,酒吧里的巫师也轰动了,失败一方捶胸顿足,骂骂咧咧,胜利一方蹦蹦跳跳互相拥抱。
  “真是漂亮。”詹姆斯不断赞叹,眼睛都不眨地着小型魁地奇球场
  “你觉得怎么样,奥里?你看这个玩意,我从来没想到他们会发明这种东西。太漂亮了,我打赌会卖好几百个金加隆。”
  “几百?”人群里一个胖乎乎的女巫挥着拳头说道。“一千八个金加隆,花得值!”
  “梅林的脚趾,我都不敢算是我多少个月的薪水。”詹姆斯鼓掌。他扭头看奥里。“你觉得怎么样,你喜欢这个吗?”
  “很漂亮。”奥里斟酌地说道。他承认球场确实很漂亮,他只是不太看得懂,这似乎是某种球类运动,他脑子里模糊有些概念。
  “现在去对角巷还早,我们进去买书很快的,现在要不要留下试试这新玩意?”他朝奥里挤挤眼,笑容灿烂。
  奥里明白詹姆斯话外之意,他点了点头,他多少也被这个玩具吸引极了。他也实在不会拒绝长辈的好意。
  “嗯……我不会玩,要是不给别人添麻烦就好。”奥里闪烁其词,目光也飘向了球场。
  “放心,这里肯定不会有人嫌我们多待会儿。”詹姆斯感激地拍拍奥里的肩,“来,我教你魁地奇的诀窍!”
  趁着排队的时机,詹姆斯跟奥里讲解魁地奇的规则,跟普通比赛一样,魁地奇比赛在被看台包围的球场上进行,球场两端各有三根50英尺高的金制的杆子,杆子顶上带有圆环,参赛者分两队骑着飞天扫帚在空中飞行对抗,每队七人,各有一名守门员、三名追球手、两个击球手和一名找球手。
  作为一项球类运动,“魁地奇”同时使用三种不同的球进行比赛:一个像足球那么大、还比较像普通球的红球是“鬼飞球”,追球手们互相传递“鬼飞球”,设法把它穿过对方的圆环,每次可得10分,守门员负责守衞本队的圆环;两个比“鬼飞球”略小、富有侵略性的黑球叫“游走球”,它们会自己飞来窜去,总想把球员从扫帚上打落,而击球手负责保护队友不被“游走球”打中,同时将它击向对方球员;一个尺寸像颗大榛子、带有银色翅膀的金球是“金色飞贼”,它飞得像闪电一样快,找球手的工作就是把它抓住。当金色飞贼被擒的时候,抓住它的那队获得150分,一场魁地奇比赛也宣告结束。
  奥里听完就基本领悟了规则。“如果我把游走球打进了圆环……”
  “那你不会得分,必须要鬼飞球进入圆环才能得十分。”
  “游走球会追着我打?”
  “对。”
  “它是金属?”
  “对。”
  “这个速度。”奥里警觉地看着赛场上再次厮杀的两队小人。“不是杀人吗?”
  “不用担心,能上赛场的球都被施了魔法,在接近球员的时候会稍微减速,可能刚好撞一块淤青。”詹姆斯摸了摸奥里的卷发,满脸笑容。“要是运气不好,可能会从高空摔下来,没关系,会有人确保球员的安全,可能断几根骨头,到医院眨眼间就接回去了。”
  “以后你学幻影移形的时候就会习惯丢点零件了。”
  旁边一个苍白高瘦的巫师故意对奥里做出狰狞的表情。詹姆斯皱起眉。“吉恩,别故意吓他。”
  “只是说实话。”吉恩耸了耸肩。“我又没有说不能捡回来擦一擦继续用。”
  奥里心想他还是对成为魁地奇球员没有兴趣,在看见用魔杖操纵击球手的矮子尖叫着让击球手把游走球打中观众席后,在观众小人的惨叫声中,他感觉自己甚至不太情愿做球场里的观众。
  就在奥里和詹姆斯投入关注玩具球场里的得分竞赛时,破釜酒吧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目光都被推门而入的一位巨人吸引过去。那人个头高挑,迈开双腿的步伐让地面都在轻轻震动。
  “海格!”酒吧老板叫道,“照老规矩?”
  名为海格的巨人笑着道了谢,一只巨手拍酒吧老板的肩膀。“不了,汤姆,我正在给霍格沃茨办事呢。”
  “我的天哪,”酒吧老板说道,“这位是—— 这位莫非是—— ”
  他的目光停留在海格身旁的男孩身上,那男孩和奥里年纪相仿,一头乱蓬蓬的黑发,戴眼镜。
  “哈利·波特—— 荣幸之至。”
  “哈利·波特!”詹姆斯也发出惊叹。“奥里,那是哈利·波特!”
  奥里看着酒吧每个人都莫名激动,他们每个人都冲过去跟那个戴眼镜的瘦弱男孩握手,恭恭敬敬地自我介绍,这个场面不仅奥里始料未及,哈利看起来都被他们吓着了。
  詹姆斯没有走过去握手。“其实我不赞成……那孩子在麻瓜堆里长大,我们这样凑过去只会让他困惑。”他低声对奥里说。看见奥里茫然看着他,他敲了一下自己的头。“噢,看来你也不记得哈利·波特的事情……是我疏忽了,当然会这样。”
  詹姆斯说着晚点对奥里说这件事,趁着刚才很多人跑去和哈利·波特握手的功夫,他们抢到了赛场周围的位置。奥里没有魔杖,詹姆斯让周围的人借一根魔杖给奥里。“山茱萸木,奇特和淘气,它喜欢爱玩游戏的人。”魔杖的主人说道。“加油,你要玩得高兴,它就会带给你胜利!”
  奥利还是第一次真正握住魔杖。它在手中暖乎乎的,摸起来很舒服。“对了,你知道‘浪迹浮踪’吗?试试看,选择一个你想控制的玩具队员。”詹姆斯示意。
  “浪迹浮踪!”奥利小声喊道。魔杖尖端亮了,蛋白色光辉射向一个队员。那兵人皮肤泛起光晕,可控制地飞到空中,是一名找球手。他其实没打算选择找球手,球场上所有球员都在乱飞,他哪里对得准,只是随便指了一下。
  “聪明!以后你一定会在魔咒课大展身手。”詹姆斯给他鼓掌,自己也举起魔杖念了一声。“浪迹浮踪!”
  他选择的是和奥里同阵营的追球手。很快酒吧里的其他人回来填补了剩下的位置,海格已经把哈利·波特带进对角巷了。
  比赛开始,赛场上的球员迅速就位。裁判吹哨,球被释放并在空中迅速飞行。奥里尝试集中注意力,眼睛紧盯着金色飞贼(肉眼几乎看不见,他一直在怀疑是不是他眼花看错了)的轨迹。他迅速地调整魔杖的位置,试图让赛场上的小找球手在正确的时机伸出手臂抓住球。
  “观察着球的速度和方向,预测它的落点。”詹姆斯在旁边不断说着,声音故作镇定。队友抛来的鬼飞球飞过他的头顶,他迅速反应,扫帚向前飞驰,他的追球手兵人伸出手臂,鬼飞球被接住,抛向圆环,啪,打中了圆环。
  “嗷嗷嗷啊!”对面的追球手迅速冲向那颗鬼飞球,赛场对面操纵的巫师在哈哈大笑,队友气得大叫。詹姆斯满脸惭愧。
  很快对面的追球手也嚎叫起来,他把鬼飞球抛向圆环,但是一颗游走球冲了过来,撞飞了他手里的球。追球手慌乱扶住失去平衡的扫帚,操纵者气得剁脚。奥里这边的击球手向众人举起大拇指,赢得欢呼。
  比赛继续进行,球在场上快速传递。球员们全力追逐对方,某些酒鬼的低素质出现在球场上,这群人与其说是试图夺回控球权,不如说��在努力让对方摔下扫帚。
  奥里追逐着对面的找球手,他想到了办法,金色飞贼不好找,敌方找球手还是好找的。他灵巧地穿梭于敌方队员指尖,这些人似乎也不好意思对他这个小孩下手。敌方找球手试图摆脱奥里的追逐,但混乱的暴力战场干扰了她的动作,奥里成功追上了她,他用魔杖打着圈,兵人使劲干扰这个找球手的动作。
  敌方找球手显然被他激怒了,兵人直直朝他撞了过来,这是一记猛烈的重击。“哇!”奥里忍不住叫了一声,他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他心想输了也就是就尽快离开这个酒吧去买开学用品。
  但是奥里的找球手兵人靠他自己挣扎稳住了扫帚,在摔下地面前又飞了起来。
  “100:20!”詹姆斯在兴奋叫喊,刚才他们的追球手又把一颗鬼飞球扔进圆环,詹姆斯先前也成功扔进了一颗球。
  “不要以为这就结束了!”对面的一个红鼻子醉汉举起魔杖,兵人把游走球猛打向詹姆斯兵人的扫帚。詹姆斯立即举起魔杖闪避,他躲过去第一颗游走球——没有躲过去第二颗,奥里的兵人刚好在他下方,他们两个一起向下掉下去。
  “天!梅林的Di——我是说奥里,奥里,我衣服里面——”
  詹姆斯突然非常激动按住奥里的肩膀,奥里被他吓了一跳,魔杖的尖端一抖,刚好他的兵人把手伸进詹姆斯兵人的衣服里面——
  “250:20!大获全胜!奥里抓住了金色飞贼!”
  奥里觉得准确来说是詹姆斯抓住了金色飞贼,这个眼力实在让人难以置信,不过他���然接受了酒馆里人们的祝贺,大笑,还有些许愤概的目光。奥里把魔杖还给原主人,那个人使劲夸奥里给他的魔杖镀了金,把好运气带给了他,奖励奥里一支粘了狼人毛的羽毛笔(很多人表示这一定是吹牛)。他们走出酒吧,一片四面有围墙的小天井,詹姆斯拿着魔杖在围墙上敲了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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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mon829 · 1 ye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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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xteen
0 是一切都没发生之前的故事
1 明天是理查德的十六岁生日,但是和平时也没什么区别。
父母又有事情没法回来,本来说好的生日聚会也取消了。这对理查德而言其实也没什么,他并没有什么朋友可以参加生日聚会这种活到。 上次见到他们还是一年多之前,总是以各种原因为理由没法回来。理查德想着
安珀今天又在加班,没办法去接他了。刚下课的时候安珀就打来电话,对面声音很嘈杂,据说是隔壁市的一所医院出了什么重大事故,好多患者都转移到了这边。毫无疑问的说,安珀是个合格的监护人,她叮嘱理查德要把门锁好,别忘了吃药,而理查德笑着跟她说,自己又不是小孩子了。刚说完两句话,电话就匆匆忙忙的挂断了。
理查德很喜欢图书馆靠窗的角落,这样没有人会打扰到他。就这样一人从下课待到社团活动结束。
3 跟同事打完招呼,安珀正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刚换下制服,手机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让她原地待命。据说是隔壁市的医院遭遇了恐怖袭击事件,造成很多人员伤亡,具体消息又基本被封锁。
“……真倒霉,好不容易该我休假了”
安珀只能重新穿上刚脱下的白大褂,又给理查德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今天晚上可能要晚点回家。
当伤员源源不断的进入医院时,她才发现事情似乎比想象的还要严重。 伤员的数量多的吓人,几乎将急诊区的楼层占满了。伤员几乎都是撕裂型的伤口,像是某些大型动物啃咬后造成的。那些人的精神状态也很不稳定,就像是安珀见到的那些亲眼见到了神话生物而又崩溃的那些人一样。真不妙…凭借安珀的经验。这种情况,估计就是与不好解释超自然现象或宗教相关了,那些宇宙中沉睡着的秘密,最深处的危机。 安珀倒是遇到过不少次相关事件,其中有两次还是亲身参与。
这是吸引人的,不是吗?
同事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对事件的原因闭口不谈,毕竟没有人想要惹上麻烦,安珀当然也是。她现在只想快点回家,这段时间的加班已经让她半个月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了,有几次都是在家整理文件时不小心睡着,然后又被理查德叫醒。 那时的理查德蹙着眉问安珀,不需要去休息一下吗,安珀摇摇头站起身想去洗把脸,又因为整理的眼花缭乱差点一头撞门上。理查德便和她一起整理文件。 安珀有时会想,真对不起这孩子,明明受到了理查德父母的委托去照顾他,却总是因为两份工作的事务忙碌到甚至顾不上自己,深夜回家结果发现理查德给她留了份晚饭。为了补偿,她只要不加班的时候总会去接理查德放学,或者带他去看几场他喜欢的乐队的演出什么的。
伤员依旧源源不断的被送来,安珀已经没什么空闲的时间去思考别的事情了。
4 稍微有点喘气的时候是安珀刚作为助手,连着做完三台手术,这又打破了她的记录。
这时是凌晨4:20
打开办公室的门,随手把灯摸开,安珀将白大褂挂在架子上,拿去杯子准备喝一口水。幸亏她的眼神还没那么差,发现了杯子里有一只苍蝇。当她刚准备站起身去重新倒一杯水的时候,医院断电了。
真邪门了。
并没有她预料中,其他人的呼喊声。安珀拉开窗帘,天似乎黑的不正常,就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一样,月亮孤零零的挂在天空,没有任何星星。
这更他妈邪门了。
作为一个特殊调查员与研究员,安珀努力保持着冷静打开门,走廊里同样是一片漆黑,夜光的警示牌这里显得格外吓人。这是她第一次在上班时遇到这种情况,安珀习惯性的摸了摸口袋,很显然,没有人会在上班时带着手枪,她只好拿了把手术刀防身。
医院里的仪器还在运行着,这表明并没断电,只是照明系统出故障了。安珀小心的检查了几间病房,初步确认,这里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努力在脑中回想着之前看过的神话典籍,也没有想到什么相似的案例。 病房里的床单还是乱糟糟的,似乎是刚有人躺过一样,还剩着一半药品的输液袋挂在架子上,仪器上的指示灯在黑暗里闪着光,一切都如此诡异。这里太安静了,但到处都是前不久之前还在的人留下的痕迹。手机上的时间依旧走着,她试图登录sns平台,但总显示没有信号。借着手机的光亮,安珀检查了每一间病房,没有仁和除了她以外的生物,只有那几盆巨大的龟背竹。
这时,走廊处似乎有个人影快速闪过。安珀没有迟疑便小心的跟了上去。那个人影灵活的跑过走廊,跑上了二楼。安珀跟到楼梯间,感觉像是有什么粘稠的液体滴在脸上,混杂着腐臭味与血腥味,楼梯似乎变成了某种身体组织拼成的肉梯,这感觉使人毛骨悚然,踩上去软踏踏的。安珀皱着眉头,对这种气味产生一种想要干呕的感觉,便带上口罩继续走着。楼梯十分漫长,像是走了五六层也没有到,可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
大概又走了一层楼的距离,不适感消失了,像是回到了正常的医院,可依旧是漆黑一片的,没有任何声音。
那个人影跑到了监控室。
安珀深吸一口气便跟了上去。推开门,并没有什么诡异的画面,只是一个人坐在监控室的电脑前盯着屏幕在看什么东西,那人听到声音转过身。是一个黑色到肩卷发,带着墨镜的亚洲青年。他显然很疑惑,安珀也很疑惑。
“所以你怎么在这?” “我也想问。你怎么进来的”
安珀揉了揉太阳穴,是她曾经的“同事”,一个很让人不安的年轻人。
“所以,脱离组织后,你又在暗地里搞什么见不到光的研究?我不想干涉你,但我现在要出去”安珀无奈的问
那人点点头。
安珀回过神来,已经回到了办公室。而她的同事问她在干什么,五分钟后又有一台手术。
好,耽误了我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记住你了。安珀想
5 安珀不知道自己趁着休息时间睡着了几次。不过真正结束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十点半左右。
终于下班了,上司考虑到安珀已经连续工作将近二十多个小时,便批了一天的假期。 安珀一边吐槽上司抠门,一边收拾好东西。
她突然想起今天是理查德的生日。这时候下雨了,开车会慢一些。从医院到蛋糕店要二十分钟,蛋糕需要半个小时能取,回家要十分钟。她几乎是跑出医院,跑上车
6 理查德看安珀第二天下午都没有回来,又看到了新闻上的事故,心想安珀一定是又加班了,她总是这样。总是缺乏休息,有时整理文件都能睡着。 今天理查德没有社团活动,便早早回到家。披散着头发坐在沙发上看书,不知不觉忘了时间。
深夜十一点十分左右,门打开了。安珀头发湿漉漉的,一副也湿透了,黑眼圈很重,眼镜上还挂着雾气,看起来是淋了雨。她手里提着一个盒子。 看到理查德还没睡,笑着说
“十六岁生日快乐”
7 理查德在生日的最后半个小时里吹了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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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pcoming Trends Of The Silicone Sealant Globally Market Outlook: Ken Research Buy Now The silicone sealant is a gelatinous material majorly dependent on the silicone polymers that can be utilized in several industries to chunk the passage of the fluids by sealing and bon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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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tiram · 5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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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ilicone sealant is a gelatinous material majorly dependent on the silicone polymers that can be utilized in several industries to chunk the passage of the fluids by sealing and bonding. It is effectively pragmatic in several areas due to its exceptional stability, both chemically and thermally. These sealants deliver the energy savings, which support in depressing the greenhouse gas emissions. Silicone sealants are the flexible products utilized in many industries which majorly involves electronics, aerospace, construction, automotive, maintenance and industrial assembly among others. The significant increase in the industrialization and aim on the utilization of better and more proficient sealants in the automotive vehicles have generated the more and profitable opportunities for the silicone sealants market. Nonetheless, many new chemicals have been familiarized to the market delivering the possessions of sealants, yet silicone sealants have been able to generate its market requirement due to the greater properties in its price.
According to the report analysis, ‘Global Transdermal Drug Delivery Market Trends and Drivers, Restraints, and Opportunities 2017-2023’ states that there are several key players which are presently functioning in this sector more actively for leading the fastest market growth and registering the highest value of market share across the globe in the coming years while increasing the requirement of silicone sealants in the construction industry and developing the applications of silicone sealants for delivering the better consumer satisfaction at a reasonable price includes Momentive Performance Materials Inc., Dow Corning Corporation, and Henkal AG, among many others. Moreover, the players of this market are investing the handsome amount of money for increasing the usage of silicone sealants in the construction industry and generating the handsome amount of revenue during the short span of time which further benefitted for increasing the value of market share and accounting the handsome value of market share across the globe.
The construction segment is one of the foremost providers toward the silicone sealants market. Extraordinary growth in the region and the efficient increase in the per capita income among consumers in the underdeveloped countries have augmented the requirement of construction. Thus, the rising the ultimatum for the silicone sealants in the respective regions. Although, by curing method, the alkoxysilicone sealants are registering the market of silicone sealants, which has an enormous market in the construction industry with improved performance and adhesion to several surfaces. The usage of the acetoxy sealants in glass insulation is also generating the high requirements for the overall silicone sealants market.
Not only has this, there has been a penetrating competition among the constructers owing to the existence of the many immense multinational companies with an extensive product profiles in silicone sealants. All the enterprises are aiming on the R&D to improve new products with developed effectiveness to accomplish more consumers, thereby, increasing their market share. Furthermore, increasing the requirement for the silicone sealants in the construction industry owing to the greater attendances of the products as associated to other sealants, such as polyurethane, polysulfide, and acrylic, are predicted to be the important aspects to fuel the market during the forecast years. This trend is estimated to endure with the construction sector leading the market during the review period. Therefore, in the coming years, it is predicted that the market of silicone sealant will increase around the globe more positively over the recent few years. 
For more information on the research report, refer to below link: 
Global Transdermal Drug Delivery Mark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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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lobal Market Insights on Needle-Free Drug Delivery Systems 
Global Transdermal Drug Delivery System Market Status and Future Forecast 2015-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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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9015378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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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dishtears · 2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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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ke
qqgk, qin jiu x you huo
(short drabble, maybe I’ll translate it later)
… … … … …
游惑觉得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温暖如春的阳光,有熙熙攘攘的城市,有亲朋好友的陪伴,有繁忙的事业。还有……他。那个他深爱着的,也深爱着自己的,人。
在系统的日子里,他从没有做过这样的梦,即便与那人相遇后也没有。毕竟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生活,所以他根本想象不出来。小时候的他在妈妈的监督下专注于学习,培训锻炼,还有配合系统的研究,因此错过了与其他孩子们的打闹玩耍,进了军校后也是如此。原本就冷漠的他,在眼睛里那个东西的影响下,只会更加疏远同龄人,继续默默地走着自己那条毫无色彩的独木桥。
但一切已经不一样了。
尘埃落定后,他尝到了各种鲜活的滋味,从此沉溺于这种日常。他学会了依赖,学会了不再隐忍,学会了去感受每天的小小乐趣。骨子里的那股疯劲倒是没有被抹去,只是多了一个可以陪他一起疯的人,脱离乱世后也算是独一无二的享受。
所以,那个人去哪儿了?
眨眼间,家人战友还在身旁,而那个人像是蒸发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 ?」
他不由自主的喊出了他的名字,然而只迎来了其他教官们的疑惑。他们不解地问道,那是谁?没听过这个名字啊?
怎么可能?
并肩作战的战友,同生共死的兄弟,那么耀眼的存在,怎么可能被忘却?
游惑慌了。
无视着同伴们在他背后惊讶的喊叫声,他不管不顾地跑了出去,直奔他们的家。那是他和爱人最近才搬去同居的地方,一定会有他存在过的痕迹。
然而什么都没有。
不可置信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屋子,每一个角落都没放过却没有一点收获,没有一点希望。最后的一缕理智也随之而散了。
失落和不甘像潮水般涌来,凶猛的填满了游惑的胸腔,令呼吸也变得困难。拥有过才会懂得失去的痛苦,即便一切拥有过的只是一场美好的梦。
上一秒的阳光已然转变成寂静的黑夜。
游惑费劲心思想要捕捉最后一眼曾经的美好,却抵不过黑暗吞噬所有的速度。难道连这点念想都不能留给他吗?
好委屈啊。这是个很幼稚的想法。他有点嫌弃。
不知为何,他摸上了他的耳朵。那里什么都没有。
前方只有无尽的漆黑。
算了吧,他想。还是睡吧。
… … …
刺耳的机械声在耳边响起。
滴,滴,滴。
还有水声?他隐隐约约能猜到那是什么。
随后,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飘过了鼻尖,清除了最后的疑惑,清醒意识也渐渐的回归。
他没有急着睁眼,先躺在不算柔软的床单上试探着身体每个部位的活动性。嗯,四肢都在,就是使不上力,腹部和胸部传来一阵阵的酸痛感。在忍耐范围内,可能打了不少止痛药。
是白天吧,他能感受到透过薄薄眼皮的暖光。
在他尝试睁眼的那一瞬间,他才察觉到他有一只手被紧紧的握着,因为突然收的更紧了。
「情爱的?」
是很熟悉的声音。
病痛被抛在脑后,他突然想笑。
他终于成功的睁开了一双浅色眼睛,因长睡而视线有点模糊,但他还是如愿看到了那张脸。那是他的真实。
「在呢。」 他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我回来了,秦究。」
秦究得到了久违的回复,小心翼翼的把头埋在了游惑的肩窝里。
「大考官。」 他道:「欢迎回来。」
不管多少次离别,他们终将重逢。
… … … … …
I have feelings, okay? Somehow, reading Earth is Online made me fall back into the QQGK hole, not that I ever lef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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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nlikemeat · 3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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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时无题
知���,1990 3月31日-2020 6月22日。 这块大理石的黝黑泛着云里的白月光,仅有的基本信息实在是乏味。 “真是个无趣的人..” 短发少年托着腮趴在黑色墓碑前,手里把玩着从土里抠出来的石子,“这块黑石头大概能卖不少钱吧?” 他瞧了瞧这块上好的大理石,又玩味的看了眼手里的小石子 “切! 该干正事啦!”
序章?
 ”疯子,呼哈...真的疯子!“ 短发少年在一栋废弃的楼宇里,气喘的怒吼,回升荡在灰色的水泥承重柱之间渐渐淡去。  “购物清单一:糖...这都是什么谜题!疯子!”  他靠在一扇防火门里,手里攥的纸条已经被汗浸透;他在等待心跳和呼吸慢慢冷静。 气氛刚刚安静下来,杂乱的脚步声又渐渐大了。“ 啪嗒啪嗒啪嗒...”
一个小时前,他还在熟悉的夜里徘徊。
夜晚是大多数人的噩梦,固定时间段巡逻的警队根本无法阻止中间三十分钟的真空时段发生的任何事。三分钟就可以让一个人窒息,把冷掉的尸体靠在墙边,做出一副依睡的样子。直到第二天警队赶人肃街的时候才能发现这具不知道几点几刻死去的可怜人。但他不一样,他有与生俱来的礼物。“哒...哒哒哒” 是停了一步,尔后急促的脚步。短发少年背后冷汗瞬间涌出,巷道里的风吹起好像要透过后背直穿到胸前来。抓紧扫视了前方的路, “先拉开距离” 念头已起,脚步也动起来。 “离弦之箭” 这个城市给他的名字,不知何时起的,大家就都这么称呼他。 短短三秒里他大步流星,跃起后借着一辆车做踏板,双手握住了混凝土里破败露出的钢筋,一个翻身便上了二层。 他抓紧回头确认那人的位置,最好还能看清楚模样。 可他呆住了,这家伙只是坐在下面的破车上,边抬头,边自顾自的惊叹,“好小子,跳这么高!” 也没丝毫的伪装,反而是整整齐齐的装扮,直挺的灰色西服。
“麻烦你下来咯?” 西服男微笑着。
“不如你上来。”  短发少年歪了歪头,眼前的人看上去不太聪明。
西服男站到车上,稍稍屈膝,跳起来抓住少年刚刚利用的钢筋。 然后双腿开始笨拙的甩起来。
这样的姿态怎么能符合他刚刚给少年留下的印象,这个整洁优雅的西服男现在像是挂在钩子上挣扎的肉猪。
 “快拉我!我抓不啊...”     “碰” 西服男重重的砸在车上,他也没有起来得打算,一副无力的样子躺在他砸出来的凹陷里,眉毛摆出无奈的样子 “你看到了,我不是运动系的,体谅一下吧?”
 “你这种体能和身手,” 少年纵身跃下来,落地时借着肩部做了一个翻滚,整个过程一点噪音也没发出,“怎么敢在夜晚出来?”
 “勇者敢于面对危险。”西服男依旧没有起来的打算,倒是右臂举起来,比了一个大拇指。
 “弱智。”少年笃定了眼前人真的没什么脑子。 这座城市里的勇者或成为城南巨大焚炉里的灰烬,又或最终在城市里颠沛流离,然后某一个夜晚人间蒸发。 他不打算在这里浪费时间,一个人是有些吸引力的“猎物”,两个人就是一顿丰盛的“大餐”。眼前的西服男,穿着得体,又弱小不堪,指不定在哪栋楼后的窗子里正有一双眼睛贪婪的打量他的价值。 少年撇了一眼四周,正要离开。
 “我给你提供安全的住处!”  西服男双手往背后一撑,坐起来,“还有每天的食物。” 他顺势打了一个响指 “哒”
 “绝对童叟无欺!”见少年没有回应,西服男又讲了一句多余的。
实在是多余。且不说这位陌生男人的信誉,从小在这城市里成长,如今十余年过来,少年凭本事得到足够的食物和一个住处,虽然时刻要警惕,已经不是困难的事。
 “走了。”少年迈开步子,连多说一个字都显得是对西服男的同情。
 “我加码!你还可以知道很多有意思的事情,蛹七..” 西服男手掌遮住嘴,一副不小心说漏嘴都样子。
  人间烟火不存在于表象,至少不存在于这座城市。没有熙熙攘攘的集市,没有霓虹闪烁的广告;餐馆是空的,早已是老鼠的据点;车辆肆意横在马路,内部已经氧化得报废。城郊外的野生动物,比如郊狼,大概是为了试图夺回祖先的领地,渐渐的把生存空间推进城市。 人呢?
   他们活在被名为“世界镜”的机器里。
  章一
(1)
如果说有什么能够阻止罪恶的毒品,降低城市的犯罪率,”幻想便是完成这个使命的英雄。 “知彗摆着极度自恋的姿势,大展双臂站在一块巨大的银幕前。  “幻想没有把你造就成英雄,你绝对不是,你看不到你毁灭了多少人吗?” 短发少年翻了翻身,一把将被子拉到头上盖住 ”你能不能关掉它,我又要睡沙发,还要被你早上打扰,你不想我长个了吗!“  知彗却是趁着少年讲话时走到沙发边,弯下腰来,隔着一层被子,轻轻说:“ 那我的规矩呢?你为什么不遵守? ” 知彗抓住了被子的一角,猛地掀起来 ” 夜晚是罪恶滋生最猖狂的时候,你但凡是有点脑子就不会在外面瞎逛!“
 ”滚啊!” 少年挥出了一拳。
 “蛹七啊,你什么时候能改掉裸睡的习惯” 知彗正拿着鸡蛋揉着自己红肿的脸颊 “你下手轻点好吗?” 知彗怯生生的问
蛹七换上了衣服,淡淡的几道土灰在白色衬衫有些不和气氛。”你对自己的作品,就没什么客观的评价吗?��� 他坐在沙发上蹬着裤腿试图穿上宽松的裤子,略长的裤脚甩来甩去甚是滑稽。 “ 我觉得这条裤子我改的不错,就是长了点” 知彗觉得他裤角甩起来的样子很好笑。 “少来,我在讲 ’世界镜‘ ” 蛹七左手将裤子扣住,右手手腕一转,凭空比画了一个圈,大银幕随着手势关机了。
一秒里,腐烂香蕉里滋生的果蝇扇动了100次翅膀。知彗却才缓缓张口:
  “哪怕不是我,也会有别人做出来,蛹七你何必纠结于我...”  
  “别人关我什么事!“ 蛹七没好气的背过身去,拿起桌子上微硬的面包片狠狠咬下去。
知彗忍住上扬的嘴角,拿起杯子,却找不到砂糖包,于是转身走向窗边。
“蛹七,双刃剑永远存在的。 ”
街道上滚着一些塑料瓶子叮铃咣当,墙壁上的公告被风吹得刺啦响,一些不知名物体缠在电线之间,那都是导致停电的罪魁祸首。 只有每三十分钟一班的巡逻队,脚步声整齐而庄严。
知彗眼里闪过一丝情绪,便拉上窗帘,不愿再往外看去。” 蛹七,今天就算是我造出了不老药,也会是一样的结果。总会有人创造‘ 世界镜’,也总会有人用它做烂事。“
  “我还是不明白,除了你,也有人能创造出 ’世界镜‘ ?” 蛹七的语调有些上调,咬碎的面包屑呛在喉咙里,止不住的咳嗽。    
  “嗯,” 知彗抿下一口茶 ,眼神沉下来,像片静谧的湖。唯有茶水炙热的温度让他皱了眉。
  “又是这副表情啊,”蛹七喃喃道。  “行吧,该结束讨人厌的话题了。我一小时后要出一趟门,你要我带什么给你?” 虽然他很想知道更多,但这些年来他渐渐记住了哪些话题是知彗不会透露过多的。
  “大白兔,太妃糖,都没有的话就带包冰糖回来。”
  “行,等我。”
  城市里能够二十四小时持续工作的区域—A区,B区和D区—低吼着。 机器的轰鸣深沉而悠长,从未停下工作的机器向四周辐射着难以忍受的热量,高温中的水分子液化在冰冷冷的降温管上,形成水珠又抱在一起滴下,汇成一股水流流进排水口。  三个区域通过地下埋藏的线缆连接向城市正中央的巨物:中央脑。
 (2)
阳光可以在清晨薄薄的水气上印下轨迹,在到处都是潮湿的表面上反射来去,刺眼的很; 植株拧在墙缝边只能苟且到一丝的空间;
空气很清爽,冰凉凉的。
蛹七深吸了一口气,不由得被刺激的打了个哆嗦。
    “嗒嗒,嗒嗒,嗒嗒,”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这是代表巡逻队的声音,但和夜晚不同,其中混杂着笑声,聊天和训斥声。白天带给来的安全感着实抚慰人,同时太阳能发电机再次供给电力让这座城市的一部分恢复运作,带来一种和平的错觉。 错觉麻醉了巡逻队绷紧一夜的神经,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起天。
   “我儿子他会...”
   “你们看到...”
   “A区停电了,大哥他巡逻到那里时,已经是一切停止的1小时后了”
然后是来自前排领队的训斥
   “别一到天明儿就犯傻!注意力给我集中起来!”
A区停电了?路过的巡逻队给蛹七带来这个消息。 “那可不得了啊...A区...”  蛹七的声音显得有些颤抖。“知彗,今天糖可能没戏啦..”
 章二
   低温,输氧,深眠。人们处于这样段状态,像被精致装好的小礼品,安置于这些黑色盒子—维生舱。 他们的眼睑抖动的厉害,谁能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样的梦呢?是勇敢的屠龙少年,还是满桌饕餮盛宴? 但我们知道他们在做自己最想做的梦。
  (1)
听得见风在树叶身边逗留的声音,带着几分挑逗吹响远方;蝉虫窸窣,飞鸟鸣。从今往后的A区就要恢复生机。没有往日机器那折磨人的震动声,即使在蛹七眼里是一样的观景,却陌生的可怕。
 蛹七还离着远,在他旁边的树梢上挂着一个虫蛹,悄悄地一动一动。蛹七想要再走近瞧瞧。正常的情况下,在巡逻队发现这样的事情并通报后,军队会来处理好尸体并运去城南焚化炉。 看着一些打开的维生舱里正空荡荡的,证明军队是来过了。
 蛹七还想走到更中心去。
 一步脚深,一步脚浅,蛹七的步伐有些不稳。他想让腿使起劲儿,也只能抖得更厉害。一直到 他几乎处于A区中央,身边尽是紧盖着的维生舱。他恍恍惚惚盯着这些黑匣子,这些黑色的壳子长出了触须,节肢从两侧延展出来,变成甲虫的模样,一群包裹一群,聚成一层浪扑过来。
“扑通” 蛹七彻底没力气了,腿一软坐在地上。眼前没有甲虫,黑色维生舱都乖乖的待在原地。他大概能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惊醒后错愕,漆黑里试探;逐渐被噎住喉咙的窒息感促使他们不顾一切敲打,扣弄眼前将他们困住的舱体,直到恢复以往的平静。 近乎同样的经历一定发生在A区的每一台舱内。
蛹七尽力压住自己不住抽搐的呼吸,才让眼前的眩晕稍微好转了些。 外面的世界已经泛着深紫,但时间的流逝对于蛹七已经没有意义,在他眼里夜晚可真是太温柔了,至少比起眼前是这样。
恢复了些气力,蛹七选择原路返回。 路上他不经意刮蹭到一枝树梢,一只挂在树上的虫蛹掉到地上,蛹已经空了。
 城南的巨大焚化炉打从这天起,烧了整一星期。四万五千的灰烬遮住了半边天。
 (2)
  生物的基因有着无法突破的长度限制,但机器没有。
   2010年2月,名为 “世界镜”的系统被广泛曝光于世。在神经连接早已风靡的城市里,这款系统与同一产业大致没有区别。不温不火的两年里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后,一位举足轻重的政治人物以虚拟的形象出现,他宣传着镜里世界的美妙。 然后是明星,大亨...“成为你想象过的一切,亦或体验平凡乐趣的人间烟火,在这里你无所不能。” 越来越多的人在屏幕里呈现着奇妙的模样在城市的银幕上宣扬着令人着迷的体验。  
张扬的宣传仅是一个开始。当这股浓滚滚的浪潮跨越了阶级和贫富,理智的锚已经被弃之不顾,自然没人预见蛰伏的下一浪潮 。
“幻觉神经有限公司” 在对外开售“世界镜”之后,反而与原本无干系的政客们往来频繁。财阀与政治地位颇高的从政客们连选举时都没拿出的热情投入到了未知的活动里。他们的笑容不同以往的虚假,那副表情不仅仅是一个嘴角上扬的弧度;他们眼里有光,紧抿着的嘴关不住喜悦。 金钱与权利,在浮浮沉沉世界的台阶上他们得到的一切在眼前都不再重要——-他们再也不需要为这个世界奉献飘渺的承诺和笑容了。
2010年8月, “世界镜” 的功能被彻底开放。政界战场的硝烟从那时停止,他们彻底消失在人们得视线里。也许是以往政客们的活动太频繁,他们带来的寂静一时让人们注意不到另些领域的变化。
股市空了,本该跳动变化的数字倔强得闪烁了最后两下,彻底定住。工厂停了,投资方相继撤资,留下不再“吭哧吭哧” 运作的机器。留下诧异的局外人在混乱中摸索真相,愤怒里暴乱。他们被迫成为时代更替的弃儿。
  (2)
 “我回来了。” 蛹七的声音穿过回廊。“知彗?” 声音寻遍了每一个房间,但得不到回应。蛹七没好气地将一包大白兔甩到沙发上,自己也顺势躺下去,“嘁,自己不也是乱跑。”
在这座城市里,蛹七见过不少失去灵魂的躯体,大多是城市里失去生存空间,连苟活也做不到的人。 满脸胡渣,蓬头垢面的男人;蜷缩着,指甲里都是泥土的女人。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空白躯壳们摆在城市里的任意角落。 他们毕竟是有着丰富的情绪,那些在黑暗里惶惶终日的每一个月夜紧紧包裹着微弱的蜡烛光。那倒不如熄灭了,享受最后的安心。
而那些躺在黑盒子里的人,
他们似乎就是天选的领路人。哪怕是时代更替前的他们也光鲜亮丽地让人无法把今夜的画面与他们拼起来。因为此刻,那些领路人正举着绝望的血淋淋的手正奋力敲打着舱盖,
“砰!”
知彗秉持着一贯的高调把门关得响亮。“我回..” 本想爽快得喊一句,知彗因看见沙发上已经入梦的蛹七而闭了声。 知彗身上的白色大褂有几处被浸透得看得见里面衬衫的颜色,他将大褂脱下来,略带嫌弃得用食指和拇指捏着衣领挂到衣架上。 鞋子不再随意从脚上甩下来,智彗久违的、安静的把鞋摆在门口。他轻轻地走到沙发边。而当知彗俯下身时,一滴刚凝聚在它发梢的水珠也停止滴落,定在知彗一动不动的眼眸前。 蛹七睁开了眼,半俯着的知彗正定格在他面上。
“不管经历多少次...”蛹七深吸了一口气,“实在是...真实得让我怀疑自己。” 眼前定格的知彗,他脸颊上轨迹分明的水痕,身上汗与雨水的味道刺痛着蛹七的每一个感官。
“该和你的朋友说再见了,蛹七。” 轻柔的声音混杂着温度在蛹七耳边传来,一个女人在蛹七身边轻轻地坐下,一边说着,一边帮蛹七摘下面部设备。
蛹七摸索着握住她的手,只是颤抖着抓紧。他眼前的面孔正分崩离析,每一处让他感受到真实的细节都越来越模糊。然后他的眼前只剩一片模糊的白色光晕,白炽灯的光芒透过蛹七眼上薄薄的泪层,被卷走,从眼角溜走了。
“明天,去陵园的时候也要穿的整齐些。他见你也放心。” 女人抹去蛹七耳上的泪,低头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你这自私的贪婪鬼,每天都有这样有趣的星空看。难怪能那么果断的离开我。”  蛹七双手垫着脑袋躺下,把脚搭在黑大理石墓碑上,“你那时候的世界,人类还在探索这片星空吧。离开地球引力,在那样深邃的静谧里探索,这还不够精彩吗?怎么现在都窝囊的躲在那个数字建起来的幻想里,太没志气了!” 蛹七坐起来,盯着墓碑上下打量,“我现在只剩一个地方没有找过,而对于像你这样胆小的人,也许是个不错的去处。如果找得到你,我要在你那像奶奶针织毛线球一样的头发上,揪下几撮毛来,等着我。”
2020 年 6月22日,知彗失踪于公寓内,蛹七自此开始寻找真相。
 他梦见了窈窕佳人,他与她在水一方;梦里更有葡萄美酒,他也饮得淋漓酣畅。然而南柯一梦,醒来后也都怅然若失,卷席着无助与寂寞。但幻想总来的比现实符合自己意愿,那不可预测,又反复玩弄人的现实总能让人患得患失。不如这梦境,直来直去,有求必应。
 知彗俯下身,沙发上蛹七明显是彻底的放松下来,正打着鼾挠着肚皮睡得昏天,还压着大包奶糖的一角。从蛹七的身下抽出那包奶糖,知彗一副如获至宝的样子,撕开这被温度融的有些软的,黏在糖纸上的大白兔。甜味在知彗的舌上妩媚,奶香气冲进鼻腔深处,知彗贪心地回味着,也许这将是他对现实的最后记忆。
“蛹七!请务必找到我!你这机灵的小猴子一定能明白我给你的信息!”   荧蓝色的光从并排的屏幕上钻进知彗颤抖的瞳孔里。知彗坐在一台胶囊状的银色舱体里,身后一条黝黑的橡胶管伸出它的九只触角吸附在知彗的后脑,而知彗半响没有任何行为,手指悬在小巧的方形红色按钮上。
“谁会不喜欢做梦呢?”知彗靠在椅子上哼嗤嗤笑道,“而我们也许能让他们美梦成真”  知彗食指甩着自己的工作牌转起来,“你想不想体验一把大摆锤的乐趣?”  “来!让我体验体验我们的小宝贝!”  男人取下脖子上的工作牌放在书桌上,“我可是为今天专门剪了短发!知彗,帮我连接!”   “记得做些在你所经历过的记忆里的事,我们的体感数据库目前可没那么多数据基来模拟额外的神经反馈。” 知彗将一条软管末端连接上芯片,“芯片贴上去的时候会有轻微刺痛感。”
“能接受,乐趣总是伴随着代价。”  
“你这算什么代价,小蛹七可比你难多了。那小屁孩儿才多大,一年才能见自己的父亲一次。“
 “…小兔崽子抓紧连接!”
知彗耸耸肩,手握一支塑胶镊子,夹着芯片,缓缓的把芯片贴上男人的后脑处。“旅途愉快!“
男人的身体在智慧按下方形按钮后,失去一切对肌肉的控制,同海绵一般瘫软下来,倒在智慧怀里。
 他的身边只剩一片白茫茫,一时间认不清自己的方位,只听见知彗正在哼哼使劲的声音,“你是真的重!”  一阵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后,他的身前平白闪出了一个荧幕,正显示着知彗的大脸,“喂?看得到我吗?” 男人招招手示意。“你可以开始构建模拟了!自由发挥吧!” 知彗激动地搓手说。
 知彗话音未落,男人这边已经有了变化。一滴水刚落在这片无垢之地,激起四溅的小水花,却眨眼间卷席成数十米高的巨浪,它们奔涌着,呼啸着,通透的躯体裹挟着无法抵挡的力量吞噬了一切纯白,原本的纯白无暇的世界已然变成了海面之下的世界,蓝色与黑色交织,又重新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你经历过这个?”  知彗不可置信道,并果断打开录像机。
幽蓝的远方传来悠长低沉的鲸吼声,夹杂有轻快高亢的声音。海底脉动的轰鸣,像是古神的低语,沉闷而不绝。男人就在这样的静谧中闭着眼缓缓的沉浮着,任由暗流推动。
他睁开眼,似乎动了新念头,一切又翻腾起来,急速收缩着,海底世界从远方开始褪色,几秒钟内便回到最初一滴水的模样,随后消失殆尽。世界又回到无垢的白茫茫了,但马上又弹出一个沙发,一个小男孩正坐在上面,两只小手举着一瓶汽水“��咚咕咚“喝得开心。他看到男人,一下从沙发上跳下来,蹦蹦跳跳地跑向男人,然后被一把抱起。小男孩,温度和触感是他记忆里拥有的,是切切实实属于他自己的,所以真实的仿佛不参杂任何假象。
“海底那些是你的真实记忆?“ 知彗不是很会挑时间地打断了这个画面。
“那是我当初毕业时做的特效,我只是调用了那个画面,然后想象水下肌肤的触感,和浮力,后者便都是我的真实记忆了。”  
“好主意!“ 知彗转身对着录制镜头一脸正经道,”测试编号次n-330,测试人员编号224223,2011年2月15日测试结束“,便关掉了录像机  ” 想见蛹七了吧? 明天是我们研究所的休息日哦。”
“用你说!你去看看我的桌子柜子里放了什么 ?” 男人在屏幕里一脸得意。
知彗蹬着电脑椅滑到男人的办公桌旁,打开了唯一的锁柜 “哦哦!《启明星》豪华沉浸体验版!我都完全抢不到啊!” 知彗抱起眼前的大盒子,眼里充满了光,激动地在电脑椅上转起来,不小心撞翻了桌子上的咖啡杯。
咖啡的液体浸湿了几张文件,继续前进,淹没了男人放在桌子上的工作牌,只露出一个“蛹”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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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晓】受制于人
人有欲求,便有求而不得,便会受制于人。
1
晓星尘只觉腕上一痛,手中佩剑不由自主落地,已在脖颈上划下一道极深的血痕。
薛洋夺步前去一脚将地上佩剑踢开,按住他脖子的伤口:“你想一死了之?!”
晓星尘面色苍白地可怕,脸上血泪交错,双唇颤抖地厉害,半天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还要怎样?”
他朝薛洋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双被白布蒙住的空洞眼眶里,仍源源不绝淌出血泪,竟像是要把血流干。
薛洋心中只觉大恨,虽然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恨晓星尘,还是恨宋岚,还是恨苍天世道。他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极想要的东西偏偏得不到,别人如此也就算了,晓星尘竟也……竟也是这样。亏自己居然还有过那么一丝天真的念头,原以为至少他是不同的。
“我要怎样?”
薛洋反问一句。
他挥手令宋岚的凶尸走远,自己一个手刀干脆劈晕了晓星尘,却又一手搂着他不令其下坠,这才冷森森道:“我要怎样?自是要你,与我共坠十八层地狱!”
这一字一句,字字铿锵,掷地有声。他虽年少俊秀,此刻却形同恶鬼。
说罢他森然朝某个角落看了一眼,阿菁以为他发现了自己,吓得朝里一缩,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满脑子都是“他发现我了!他会杀了我!”没想薛洋冷哼一声,抱着人便走了。
阿菁缩在墙角,半边身体都麻了,脑海里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恐惧。回想起晓星尘最后的样子,他既已识破薛洋身份,两人之间,深仇大恨,此去怕是凶多吉少。
她跌跌撞撞从藏身之处爬了出来,悲声呼号:“道长——!道长!”
可是天大地大,哪还有二人踪迹。
子琛死了。
义城无辜的村民也死了。
自己却还活着。拖着这样一副残躯和满手鲜血、满身罪孽,苟活于世。
想到子琛,晓星尘心口一阵钝痛。
下山的时候,师父曾经说过,下了山,就不要再回来。
自己违背了一次誓言,带子琛上山,恳求师父,将自己的双眼换给他。
他欠子琛太多。
他还记得,子琛说,再也不要相见。
挥剑自刎的时候他是捏了碎魂咒的。
他有什么颜面去见子琛。
黄泉路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是他亲手……
是他亲手,杀了子琛。他只以为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具走尸……
就算薛洋恶毒阴险,欺他眼盲,他竟连近在眼前的子琛都认不出来……
他罪无可恕。
“道长。”
面颊上有湿意。
双眼尽失后,他流不出泪,只能流血。
有人拿干布擦拭他的脸。
那大概是薛洋。
但是与不是,也并无太大干系。
极端的情绪过后,渐渐变得麻木。
失去大部分知觉。
晓星尘直直地躺着,看不见的双眼望向一片虚无的死寂。
有人扶他坐起,温热的汤勺送到唇边。
“道长,喝药。”
他没有要张嘴的意思。
“道长,你若是不乖乖喝完这碗药,我便让宋岚去杀十个八个村民。”
语气是温柔的,内容却分明是恐吓。
“……再让他脱光了衣服,在大街上招摇过市。”
晓星尘表情有所松动。
子琛在世时何等心高气傲,目下无尘,死后却百般遭仇人折辱消遣。
他终于开口。
“你这样做,于你有何好处?”
薛洋反问道:“我乐意就行,又需要什么好处了?”
“我喝不喝这粥,与你又有何干系?你与我血海深仇,我活一日,恨不得!恨不得……”
“生啖我肉,痛饮我血?”薛洋说道,“你金丹受损,修为折半,加上目不能视物,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更何况,”他突然换了一副嗓音,正是在义城时为了掩饰真实身份,伪装出的另一个人,“道长你真的要杀我吗?”
陡然听到那朝夕相对两年多的熟悉嗓音,晓星尘如同胸口被重锤狠狠砸下,一时之间脑海中各种念头闪过,最后汇聚成一张网,将他牢牢缠住,直教他完全透不过气来。
我恨自己杀不了你。
我恨自己活在这世上。
心口烦闷欲裂,忍不住呕出一大口血。
良久,晓星尘才勉力开口道:“我既杀不了你……更不会,不会承你的情。”
他气息极弱,靠着墙壁才能勉力支持。他的道门讲究炼心,大喜大悲之下,金丹不稳,修为大损。若不是有点底子在,此刻怕是早就已经见阎王了。
若是晓星尘能看得见,就会发现死死盯着那滩黑色血迹的薛洋面色陡然变得十分狰狞可怕,之前的戏谑荡然无存。
“张嘴。”
薛洋低沉的语气压抑着极大的怒火,显示耐性已经到了极致。
晓星尘张开嘴,却说道:“杀了我吧。”
“嗯?”
“你不是喜欢走尸么。杀了我,随你摆布,制成走尸也好……
语句里并无恨意,只剩深深的疲倦。
薛洋一把摔了药碗,扼住他的喉咙:“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手指渐渐收紧。
晓星尘面色渐渐发紫,却不挣扎呼号,他双手软软垂在身侧,面上看不出悲喜哀切。
薛洋一甩手,把他打出几米远。
晓星尘在地上伏了一会儿才爬起来。他脖子上的伤口裂开了,渗出的血把绷带迅速染红。
薛洋看着那抹红色,觉得有些刺目。
“你最好老实听话,不然把你做成走尸,还不用伺候。”
他摔门而去。
晓星尘有些吃力地想起身,却不慎撞到什么硬物。气血翻腾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他并非从失去视力之后才变成瞎子,他一直都是。
在陌生的环境里撞得头破血流,下山这么久以来,一直如此。
薛洋回来,见晓星尘额角多了个伤口,面色又是一沉。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先拿出几张符飞向四面墙,然后才把药碗端到晓星尘面前。
“你不是想死吗?把这个喝了。”
晓星尘摸索着端起眼前的药碗一饮而尽。
薛洋勃然变色,掐住他的下巴:“就那么不乐意活着?老子费了好大劲把你救活,利息都还没收完,想解脱?做你的春秋美梦!”
晓星尘被他晃得面前都是金星,“……你为何要救我?”
“你当日可曾后悔救我?这叫一报还一报。我既然活下来了,就不许你死。这世上的人都死绝了,我在一天,你晓星尘就得活着。”
脖子上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过。
额角也止住了血。
亲手做这些事情让薛洋心情好了几分,也不在意晓星尘的沉默。
“那些庸医,没多大本事,就会满口胡言。”薛洋像是闲闲道来,“我把他们全杀了。”
晓星尘的脸色霎时又白了三分。
“骗你的。”
一碗热粥递到唇边。
“你老实听话,我就不随便杀人。”
晓星尘抿着嘴,虽不吭声,却不愿就范。
见他不为所动,薛洋一把捏住晓星尘的下颚,端起那碗粥便强行灌,黏稠的汤汤水水顺着下巴和衣襟淌下来,咽下去的无几。
“晓星尘!”
晓星尘别开脸。
薛洋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放,出门提了个人进来。
“客……客官?”
“你让他把这碗粥喝了,如若不然,我把你做成干尸挂在你们店门口!”
这话说得狠厉毒辣,那店小二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虽然性命受到威胁,但也还算机灵,当下抱住晓星尘的腿放声大哭:“道长!道长救命啊……”
“晓星尘,我赌你不够绝情。”
晓星尘长叹一声。
“我吃,你别为难这孩子,放他走吧。”
他伸出手摸索到那半碗已经凉了的粥端到嘴边大口咽下。
“我吃完了,你快走吧。”
那店小二边瞅着薛洋脸色,一面手脚麻利地跑了出去。
一面吞咽着不知味的粥,晓星尘心中郁结,血泪便自蒙眼白布里渗出来。
越是不想示弱,越是止不住。
“道长,要摧毁你真是易如反掌。”
薛洋见他血泪又落下,知道他是被迫听命于自己,却连喝粥都不痛不快,便忍不住火上浇油道:“你们这种人,弱点太多,又爱瞻前顾后。以为自己能匡扶世人,到头来,自己遭难时,世人可会出一分力?看看你如今落到什么地步……”
薛洋话还来不及说完,只见晓星尘突然将粥尽数呕了出来,带着血丝,吐得一干二净。
“你!”
“你不必再拿旁人性命来威胁我。”
晓星尘轻轻拭去嘴角血痕。
“我全身都是弱点,没什么可遮掩的。”
这话薛洋听了便冷哼一声,却听晓星尘又道:“你年少孤苦,又遇人不淑,所以性格偏激,原不能全怪你。”
薛洋一呆。
只听晓星尘继续说道,“但你滥杀无辜,早已入魔道,迷失了本性。”
薛洋冷笑道:“魔道?本性?道长你怕是对人的本性有什么误解。婴孩生下来便是恶,便要吃喝,便要世界顺遂我意,否则便啼哭不止。这又是什么本性?”
“岂能拿无知婴孩来作比?”
“是道长先说本性,我便也说本性。这世上狼心狗肺、恩将仇报的人不少吧?不独我一个。”
他说起来,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就算是那金光台、云深不知处,也不知道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污垢。道长,像你这样的浊世清流,遗世而独立,就算不折于我手,也必折于人手,我何必谦让给旁人?”
“你若真想独善其身,就该学你师父,找个山头躲起来,一辈子不出山。外面如何浑浊,与我何干?”
晓星尘默然。
他年少时立意下山,以一身本领,斩妖除魔,匡扶世人。
如今年虽未及而立之年,大喜大悲过,大起大落过,又痛失道侣,薛洋如此说来,他竟无法反驳。
晓星尘叹一口气道,“你我相处两年有余,未能教化你一二,更不能让你弃恶从善,是我无用。你内心恨我,冲我来便是,何必牵连旁人。”
“道长你不知。你这人,号称明月清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若是杀你伤你,那也不过是寻常报复,哪里比得上让你亲手杀害无辜之人、心爱之人,破你道义、毁你道行来的爽快?”
晓星尘并未少不更事,只是想不到人心竟能偏执乃至恶毒至此。
“……不错,你说的对,论报复我远不及你。不过我想问你,你这一生,可有杀人也宣泄不了的愤恨?”
“怎么会有?”薛洋笃定笑道,“无非是杀多杀少的区别。”
2
晓星尘外伤渐渐养好了,只是精神却一日比一日差。
薛洋遍访名医,得到的答案却大同小异。
“这就好比植物,内里一旦枯萎了,怎么都救不活的……”
“庸医!滚!”
回头看他,每日只是枯坐,也不知在想什么。
薛洋讨厌看他这幅样子,想法子逗他说话:“道长你恨我吗?你是恨我的吧。你想杀我吗?”
“我此生不会再拿剑。”
“那要是别人要杀你呢?”
“由他。”
薛洋勃然大怒:“除了我,谁也不许要你的命!”
两人一动一静,却都离疯魔不远了。
晓星尘日益消瘦下去。
他本来也不强健,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蒙眼纱布又总是被血染红。
薛洋知他旧疾发作,血泪难止,便道:“道长,你若能解开我的禁制,走出这个屋子,我便放你走如何?”
“……当真?”
“自然是真的。”
薛洋心想,放你走,可没说不再抓你回来。
这法子居然奏效,晓星尘居然恢复了几分元气,比先前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好多了。
薛洋看在眼里,又气上几分。
要解开禁制,须得先看下禁制的符上画的是什么。
薛洋这样说,原意只是逗弄晓星尘,欺他眼盲。
但晓星尘果真去摸索下了禁制的门窗。
薛洋大怒,刻意要教他吃些苦头,好令他断绝了要走的心,那些符文禁制全都用的高级邪术,上面附有寒冰火焰重重属性陷阱。
本以为晓星尘得到点教训就会罢手,没想到他竟然一门心思要解除禁制。在幻术里待了个把时辰,若不是薛洋强行破阵把他拖出来,已然冻僵了。
薛洋见他这样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样子,跟前些日相比更教他火大,却也没办法,只得替他运功驱寒。
晓星尘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竟下意识地往温暖处靠了靠,薛洋一僵,轻声唤道:“道长?”
并无反应。
薛洋居高临下地看着半蜷缩在自己怀里的人。
论相貌,晓星尘甫出世时被称为“明月清风”,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是这段日子形容憔悴,只剩下不到全盛时期一二分的风采。
论年龄,晓星尘比他大上少许,瘦骨嶙峋,也不是什么温香软玉在怀。
被冻紫的唇仍然抿得紧紧的,显示出主人的倔强品性。
人都说傲骨凌霜,照他看来,宋岚不过是看起来高傲些,真的把他满门屠尽了也不过如此。倒是晓星尘,外柔内刚,坚不可摧。
薛洋死死盯着半昏迷的人,心中想着我本就是邪魔外道,有什么瞻前顾后之理,低头便轻轻碰了碰那渐渐恢复成淡绯色的唇。
柔软,有些冰凉。
薛洋一个激灵,骂骂咧咧地一把将晓星尘推开,动作甚至有些粗鲁,夺门而出。
若只是普通的寒冷幻术,晓星尘虽然道行大减,但也不至于招架不住。只是他看不到符文笔划走势,只能像没头苍蝇一样用最原始的法子一个个去试,这幻术却是你越挣扎,陷得越深——的确是薛洋的手笔。
他醒来后思索了半天所有的可能性,却都没有三成以上的把握。
门被推开,晓星尘闻到空气中不一样的气味,下意识脱口而出:“有客人?”
“什么?”
薛洋莫名其妙,环顾四周。“没有啊。”
他突然醒悟过来,是自己刚从青楼回来,沾上了那里的味道。
“哦。”
被陡然打乱了思绪,晓星尘知道是自己猜错了。他不好解释,却突然说道:“我曾经以为,你留在我身边是为了阿菁……她虽然眼睛不好,但性格聪明伶俐,相貌想来也是乖巧可爱的。”
“突然说这个干什么?”薛洋心想,那小丫头片子,脑子里有一万个鬼主意,和他相互看不顺眼,他才不会看上她。
“你就不想有朝一日娶妻生子,儿孙满堂吗?虽然是寻常家庭,但自有凡俗之喜。”
原来绕了半天,晓星尘是要说这个。一股不知名的火焰自心底升腾而起,薛洋顿时刻薄起来:“你问我,你怎么不想?哦我忘了,你喜欢的是宋岚。”
“你……别胡说。”晓星尘像被烫伤一样,分辩的声音在薛洋听来分明就是口是心非。
“被我猜中了吧。”薛洋冷笑道,“可惜我看宋岚对你,好像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晓星尘抿着唇,面色有些苍白。
“你……不用再说了。今生今世我愧对子琛,累他满门,这些债三生三世也还不清……”
薛洋就听不得他说这些。“道长多虑了,宋岚被我拘了魂魄驱使,怕是投不了胎咯。”
“你……你要如何才肯放过子琛?”
“那就要看道长愿意拿什么来做交换。”
“我孓然一身,空空如也,有什么可做交换的。”
薛洋心中一动。
自是有的。
有人来扣门,前来送药。
晓星尘闻到药味,微微皱起眉:“为何又吃药?”
“不乐意?本来身体就破破烂烂的,还勉强在我的极寒九重里撑了那么久,别又旧病复发了。”
“极寒九重?!”晓星尘失声道。他思索了很久,只在中高等禁制里做排除,却万万没想到薛洋一出手用的就是早已失传的幻术。
“正是,没想到吧。”薛洋颇有得色。
“的确如此……可是你便如此直接告诉了我……”
“那当然是因为禁制已经换了啊。道长,你不会以为我的禁制就一成不变等你解除吧?”
晓星尘默然。上次差点送了半条命,才初窥门径,现在禁制又改了,一切要重头再来。薛洋在这方面确有天赋,没听说他师从何人,竟然已经有这么高的造诣。自己要想一次就破除他的禁制,怕是极难。
“既是如此,又何必戏弄我。”
“好玩啊。道长,你这样可比之前好玩多了。来,张嘴。”
“我自己来便是。”
“不,我就爱喂你喝药。”
晓星尘无奈,只能把送到唇边的药汁喝了一口。味道极苦,却也能分辨出其中几味补气养血的珍稀药材。
“再来。”
晓星尘偏头避开:“这些药材,无不是千金难买的珍贵药材,何必浪费在我身上。”
“道长,”薛洋的声音听起来隐隐蕴含着怒气,“你就不能学着乖乖听话一回?”
突然一道侵略性十足的温热气息迫近,晓星尘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唇被恶狠狠地覆盖,极苦的药汁灌了进来。
薛洋按住他的后脑勺,强迫他把药咽下去之后才放开。
晓星尘被呛到咳嗽不止,“你、咳咳……你做什么……唔!”
薛洋不明白焦躁自何处而来。他原以为是身体需要,回来看到晓星尘却又想起那偶然捕获的一吻。
他把千金购回的药放在一边,一手揽住晓星尘的腰,一手扶住他的后脑勺,近乎贪婪的掠夺着他的气息和津液。
道长应该是毫无经验吧。他漫不经心地想,生涩地教人想一口吞掉。
晓星尘是出于惊愕而微微张嘴,侵入的却不是药汁而是舌头。他自幼清修,从没有人对他做过这种事,就算对宋岚有仰慕之情,从来也是发乎情止乎礼。
薛洋却是自小就混迹江湖的小混混,虽然年纪尚小,对这些事却并不陌生。他老练地在晓星尘口中翻搅,舔舐着微苦的唇舌,强迫对方响应自己的动作,捧着晓星尘的脸,像是要把他吞下去一般用力深吻。
原本只是惩罚性质的吻。极苦。还有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渐渐施予者有点沉迷。
吻了不知多久,晓星尘推开他猛咳了一阵。
薛洋却罕见地没有发作。
“药都凉了,真是可惜。我去帮你再热一热。”
晓星尘并不知道薛洋是有意戏弄他,还是如何,只当是他新的消遣。
门开了又关,薛洋竟是走了。
晓星尘抬起僵硬的手脚,循着关门声传来的方向,跌跌撞撞摸索到墙壁,又摸索到门。
他咬破手指,在空中虚虚画了个符。
断无留下之理。
3
薛洋回来,便看到晓星尘白衣上血迹斑斑,长发散乱,正要强行破除他的禁制——却像被一张无形的网扯住,晓星尘越是挣扎,网收得越紧,在他身上裂开一道道血痕。
他于极度愤怒与失望之下开口,声音竟是不可思议的平静:“道长,这法子不成的。”
他将药碗轻轻搁下,看着陷在阵中的人,“我这红尘笑的符文,用的是至阴之体的人血绘成,专克你这样纯阳的先天功。就算你找到了破阵的窍门,没有法器也别想轻易逃出去。”
晓星尘只觉身体如负千钧般沉重不堪,耳边似乎有无数个女子的笑声,呼喊着,唤他的名字,拉住他,不放他走。明明好像再一挣脱就能离开了,身体却又不受控制。他咬破舌尖,守住灵台里最后一丝清明,待要再搏一次——
阵破了。
幻影全部消失。
一只手居高临下地拉住他。
薛洋回来了。
“道长,你又输了。”
薛洋坐在椅子上,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碗壁,嘴角噙着的是货真价实的笑容。
“上回放过了你,让我想想,这次该要点什么彩头好呢。”
晓星尘倒在床上喘气,并不确信自己殊死一搏竟没能逃出去。
看着晓星尘的白衣几乎被鲜血染红,有那么一瞬间薛洋后悔自己竟然设了会伤到他的阵法。但是话说回来,若不是晓星尘想强行破阵,阵法的反噬也不至于这么厉害。
“伤口这么多,不上药可不成。但我要是出去拿药了,道长只怕又要想方设法逃走吧。那可怎么办才好呢。”
他还真像是在为此而苦恼似的。
“没有办法,只能委屈道长了。反正这衣服已经破的不能再穿了,就让我替你脱了罢。”
他用指尖捏住晓星尘的衣角,捏了个诀,衣物就化作纷纷的蝴蝶,飘落一地。
晓星尘身上伤口虽多,却都只是皮外伤。苍白肌肤上纵横交错的红色伤痕,竟有种华丽的美感。
可惜一袭床单落下,遮挡了他的视线。
“道长,外面就是人来人往的大街。这可不同于义城那种乡下地界,若你想全身赤裸走到市集上去,请便。”
门开了又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
晓星尘凝神倾听了一会儿,窗外的确有杂乱人声。自己也的确不着衣物。
犹豫了半晌,他裹着床单从床上站起。
既然知道了是红尘笑,或许还有另一个办法……他一手虚拢住自己的长发,一手解下蒙眼的布条。
薛洋错了。三千烦恼丝,破三千迷障。他身边并不是没有法器的。
晓星尘用布条将长发束好,末端握在掌中,待要再试一次强行破阵,突然听到脑后声音响起:“道长,你就这么想走吗。”
薛洋竟一直留在房中没走!
晓星尘骇然于此子心机之深沉。
“道长,我都说了让你乖乖留在这里,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薛洋的声音里毫不掩饰有种恶意的喜悦。
身上一凉,裹身的被子被扯掉,这下是完全赤裸着在薛洋面前了。
“既然你这么想出去,不如我就把门窗洞开,让外面的人都看一看道长此刻的样子如何?”
晓星尘定了定神,“我既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羞耻更不足为惧。这不过是具皮囊。”
“不过是具皮囊?”
一阵大力,晓星尘身不由己被扯到薛洋怀里,薛洋的手覆上了他的敏感处,薛洋的手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若是这样呢?���长也不介意被人观看吗?”
“你……无耻!”
晓星尘挣扎着想从薛洋怀里站起来,却被牢牢禁锢着不肯放。
薛洋的手握着他脆弱的器官,“道长,你自己做过吗?”
“看样子想必是没有。道长,我好荣幸啊。”
晓星尘已经无法回答。他清修多年,就算与倾慕之人相对也能以礼相待,情欲之事,既不曾做,更不敢想。但薛洋……
薛洋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一股奇异的感觉从体内窜升而起,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薛洋的吐气就在他耳边,热气只钻入耳里,一阵酥麻,晓星尘以为自己仍在竭力抗拒,却不知早已面红耳赤。
不知为何,耳膜里竟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背靠在薛洋怀里,四周空空荡荡,无路可逃。
薛洋的手有规律地上下律动,呼吸也逐渐粗重起来。
“道长,你那宋子琛好友,怕是没有对你做过这些吧?”
“你住口……”
薛洋手下一重,晓星尘猝不及防下痛呼出声。
“这就痛了?还有更痛的在后面呢。”
晓星尘察觉薛洋的语气突然变得狰狞,并不知道是何事刺激了他,只觉得这少年喜怒无常,不可理喻。
下一秒,薛洋的手竟伸向更不可描述的地方。
“住手!”
“现在要我住手?刚才想逃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不听话可是会受罚的……”
这惩罚真的是超过了晓星尘的想象。
薛洋竟强行将一根手指���进了他的菊穴之中。
他���可置信地一呆,猛然一阵颤栗,全身都不可遏制染上了红潮,整个人都僵住了。
谁知那手指单单侵入还不满足,竟还得寸进尺地屈伸扩张起来。
“你……你这是做什么?!”
“道长,欺侮你真的让人很有快感你知道吗。”薛洋的一根手指还留在他的体内,另一只手则握住了他的分身套弄,“你反应的诚实和你想法的天真,让我直接就……”
薛洋没有说下去,而是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裆下一按。
摸到那个滚烫之物,晓星尘像被烫伤一样缩回手。
“你……你是断袖?”
“断你大爷的袖!老子不是断袖,老子只断你!”
薛洋抽出手指,下一秒就用胯下之物抵住了后穴。
晓星尘这才终于吓得魂飞魄散,如没头苍蝇般拼命想往前往前躲,薛洋欺他眼盲,稍稍放手,让他以为能逃脱,却又在突然欺身到背后,居高临下地握住他的腰,。
“道长,你这腰,也算是盈盈一握了。”
晓星尘只觉后穴一阵剧痛,像有一根圆头锥,一寸寸往里剖。他自从学成下山,大大小小伤受过无数,却没有一次比得上这样身心俱裂,他低哑叫了半声便死死咬住牙关,不肯示弱于人。
薛洋一口气进到最深处,兴奋不能自抑,见晓星尘一副苦苦压抑的模样,一股嗜血之戾气陡然而生,阳物更涨大几分。
他额头青筋暴起,被高热紧窒的甬道包裹着,极克制地缓缓律动起来。
晓星尘只觉得那东西在自己身体里进出,原以为被剖开便已是极限,没想到还是长久持续的折磨,只得咬牙忍受,几次痛晕过去又醒转,却发现这凌迟般的酷刑还未结束,还在人间地狱受折磨。
身体相连处的剧痛渐渐已能适应,异样感却有增无减。难以言说的刺激感令他背脊不由自主地弯曲,全身颤抖,拼命想逃离,却又像被钉死在案板上的鱼,徒劳地挣扎着,在施暴者眼里又是另一种迎合。
薛洋并不满足,把他翻将过来,以观音坐莲姿势面对面坐在自己怀里,又去吻他的唇,尝到一丝血腥味。
“道长为何如此贞烈,难道要为谁守身不成?哦我忘了,宋子琛已是个死人。可惜凶尸不能人事,否则……”
“你无耻……”
“我是无耻。”薛洋竟还亲了亲他的脸颊,“道长双眼若能视物,该看看你此时的模样,就算和青楼红牌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晓星尘长发散乱,双唇红肿,赤裸的身上到处都是细细的割伤。
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只剩下两个可怖的黑洞。
慢慢淌出两行血泪下来。
4
如此,日日如此,薛洋像是上瘾了,每天将他翻来覆去地折腾,若他不肯吃饭喝药,便亲自上场强灌,又时时设下禁制逗弄他破解。若是破解不成,便要把他按在榻上颠鸾倒凤数个时辰。
晓星尘不敢乱试,至少有五分把握才尝试出手破阵,但他眼盲不便,薛洋每隔几日便换一次法术禁制,往往他稍有眉目,法阵又换了,晓星尘也无可奈何。
薛洋爱煞了同他玩这猫抓耗子的游戏,乐此不疲。
其他大多数时候便在马车上,东挪西腾,不像是随意游走,倒像是在赶路。
晓星尘早年云游四方,各地的方言都知晓一二,有时听得路人的只言片语,只能约莫猜想是在往东走。
他满心疑惑,尚未开口问,薛洋便主动说了:“听说东瀛国颇有些高深巫术,是徐福当年带去流传下来的,就连中原都失传了,我们去看看可好?”
“随你。”
“听说他们对房中秘戏别有研究……”
薛洋在他耳垂上轻轻咬了一下,一只手便去解他的里衣。
晓星尘���道又要做那档子事,身体不由绷紧。
等了半天没有动静,却突然感觉自己的器官被温热湿润包裹住——想了半天突然明白那是薛洋含住了他的命根,脸上顿时腾得炸开了一朵红色炸弹。
他又气又急,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得僵住了,偏偏薛洋的舌头又太灵巧,小意舔弄吮咬……宛如有只小手不紧不慢地搔弄身上最柔嫩处,最恰到好处,最勾人魂魄。
晓星尘就算持心再正,也禁不住这样赤裸裸的挑弄,更何况这些日子来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寸地方没被薛洋细细舔舐把玩过,惯了情事,早不是当初少不更事的处子。
他暗自攥紧了拳头,手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却无法阻止自己在薛洋的侍弄下春情勃发,只能暗自忍耐。
“道长——”薛洋突然变换成义城嗓,甜甜糯糯地喊了一声,晓星尘一个激灵,顿时在薛洋嘴里便泄了身。只听得咕噜一声,薛洋竟还吞了下去。
晓星尘自觉行为失当,面红耳赤之余,更加手足无措起来。往日还能说是薛洋强迫居多,今日却难有推托之词。
薛洋拿布巾替他擦拭,明知他已经是蒸笼里的虾子,还笑吟吟地问道:“道长,舒服吗?这可不是我强迫你的。”
晓星尘嗫喏着,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薛洋却又突然凑到他旁边,用往日再熟悉不过的义城嗓音道:“道长,你当日对我,可有存一二分不清白的心思?”
“自是没有!”
“我可不信。道长最爱口是心非。”
当日……当日他也曾视“薛洋”为世上最亲近之人。
他无亲无故,孑然一身,自从有薛洋和阿菁两人伴在身边,叽叽喳喳,好不热闹。他也曾想过,若是就此度过一世……也未尝不可。
只是当日种种,过眼云烟。
现在既已知当日都是骗局,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一念及此,想到如今也不过是个阶下囚的身份,假戏真做的纠缠,又有什么明日可言了。
薛洋见他脸上红潮渐消,怕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便强行索吻。晓星尘原以为今日的份已经结束,没想到对薛洋来说不过是开胃前菜。他兴致极好,一面天花乱坠地说着不知从哪听来的淫词浪语,一面把晓星尘折腾到倦极昏睡才肯罢休。
就这样一日一日,扑面而来的风大了,还带有丝丝咸味。
薛洋破天荒拉着他出了马车,在某处站定,“道长,面前就是大海了。”
他深吸一口气,又舒畅地呼出,“这还是我初次见到海。道长,你见过吗?”
拂面的风不似春风般柔绵,带着劲道,还伴随着海浪的呼啸。晓星尘忍不住伸手想前,想要触碰那摸不着的风,任其在指间流转。
“当日行走江湖之时,也曾到过东海边。”
“道长,你后悔把眼睛送人吗?”
晓星尘摇摇头,“那是我欠他的。”
薛洋轻轻哼了一声,走到旁边去同渔人攀谈。晓星尘蹲下身摸了摸,才发觉自己是站在一块礁石上。
偶有浪花击打在石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打在他身上,无端生出许多喜悦和遗憾。
自然是有遗憾的。世间再浑浊不堪,仍有可取之处、可喜之物。深憾不能再以双眼见世间万物,天地只余方寸,只剩下一片死寂的黑。
听薛洋同渔人商榷,借了艘船。
“明日我们便出海。”
出海?真要去东瀛国不成?
晓星尘虽不明所以然,但他早已习惯不过问。薛洋行事不能以常理判断,又乐得做离经叛道之事。若是今日兴致来了要去东瀛,明日便当真动身也未可知。
第二日准备出海时,风似乎比昨日更大。
薛洋扶着他上了船,那船上似乎不大,颠簸地厉害。
很快便离了岸。晓星尘在陆地上时,就算目不能视,至少脚踏实地。而今身在茫茫海上,更有飘零之感。
船行了一两天,风变得更大。
在这船上,唯一可交谈之人只有薛洋,不由人不生出一丝依赖亲近之心。
晓星尘听水手在用他听不懂的方言争论着什么,便想问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的人说风太大了不适合出海,说要回去。“
“这风是正常的么?”
“听他们说夏秋季节海上多发狂风,是常见的,只是不适宜在这时候出海。”
“那我们可要掉头?”
薛洋却问道:“道长,你怕死吗?——哦我忘了,你是不怕的。风一大,船要是翻了,谁也活不成。”
“既然如此,他们为何要出海?是你……胁迫他们不成?” “道长你可把我看得太坏了。我何必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迟些风更大了,暴雨劈头盖脸地砸下。
“道长,你没看到那巨浪——足足有十人高。”
“是么?”
他听不真切,只觉船晃得厉害,就连他都有些恶心欲呕。
“道长,船要沉了。那些水手都弃船逃走了。”
“是么?离了船,会有活路?”
“没有。”
“那为何?”
“人人都觉得得做些什么来保全性命,哪怕是无用功。”
薛洋把一物塞在他手里。
摸到熟悉的纹路,晓星尘惊觉那是他随身带了十多年的佩剑。
“道长还记得御剑术吧,朝西南方向一直飞便是陆地。”
船要沉了?这是要自顾自地逃难了么?
晓星尘总觉得这一趟行程太过儿戏荒唐,又理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握紧了剑。
“你呢?”
“可惜我不会御剑飞行,今日怕是要葬身汪洋大海。”
不会御剑……?是了,薛洋专精鬼道,并未学过御剑飞行。
晓星尘念了个诀,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太久没御剑,又是在这样狂风暴雨中,不免手生。
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生疼。
他定了定心,令剑身平稳些,不再晃得厉害,却心想此生怕是终究不能幸免。
“薛洋。”
晓星尘伸出手。
“道长,此去岸边极远,你的灵力只怕带不动两人。”
“废话少说,”晓星尘罕见地强硬。
周围尽是波涛汹涌及猎猎海风,薛洋若是不出声,他并不能准确判断他的所在。
额头似乎沁出汗,又即刻被雨水冲刷:“手给我。”
半晌。
薛洋如愿以偿把手同他相握。
“道长,你我二人,也算是同剑共济。”
狂风大作,在空中飞行极难,晓星尘竭力才能保持平衡,心神大耗。
“道长算了吧。同你死在一块,我开心地很。”
在这端口,薛洋竟还来吻他的后颈。
晓星尘气息一窒,连人带剑直直坠下……
心里一急便醒了。
“道长,梦见什么了,这样着急。”
薛洋眼见那香已经燃尽,将香炉轻轻盖上。
嘴角微微上扬。
晓星尘定了定神,“没什么。”
方才种种,都是梦境?却又像比普通梦境清晰。
他鼻间嗅到一丝异香,这厢薛洋已经把门窗打开。那香味极淡,一下就散了。
“梦见什么?可梦见我了?”
薛洋偏要耍无赖,连连追问。
晓星尘不理会他,亲手摸到墙壁,站起身,有了脚踏实地的实感后,这才确信自己仍在陆地上,不是在险象环生的海上。
薛洋见他的动作知晓是怎么一回事,却不说破,只随口问道:“道长,明日就到兰陵,你可要见一见故人?”
5
“什么故人?”
“对了,道长你还不知道吧。当日要不是他,你我也不会在义城相见。说起来,他还算是是牵线之人呢。”
“你是说,敛芳尊?”
“不错。”
晓星尘满腹狐疑。
“这是到了兰陵?为何来此?金家势大,你待……如何?”
“我待如何?”
“你可是记恨敛芳尊,要对他下手?”
薛洋顿了一下,瞬间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原来……原来如此!你以为我千辛万苦带着你跑到兰陵,是要暗算金光瑶那家伙?”
晓星尘不语。
“道长,你刚才这番话又快又急,又说金家势大云云,可是在为我考虑?怕我暗算金光瑶,反被金家追杀?”
晓星尘听薛洋语气,只觉得不太对劲,提到金光瑶时也不像是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不太像薛洋的为人。他当年听说金光瑶继任金家家主之位后,做了好几件大快人心的事,其中之一便是清理了薛洋。虽然那之后重伤的薛洋阴差阳错为他所救,但他仍对这位年轻的家主抱有好感。
“又不是我要来的,他也在找我来着。”
“敛……金光瑶为何找你?”
“还不是为了阴鬼符。”薛洋漫不经心地答道。
晓星尘悚然一惊:“这等伤天害命之物,要来作甚?”
“道长啊道长,说你天真,真的。”薛洋像是恨铁不成钢似的,在他脸上拧了一把,“昔日夷陵老祖的阴鬼符能抵挡十万大军,这样的好东西,谁不想要?”
晓星尘只听得遍体发寒。
“那他当年将你打下金鳞台……”
“做戏罢了。傻瓜。要不是有他这个金主在,你以为每日这些珍贵药材,岂是普通药铺里会有的?”
“……你在为他做事?”
“谈不上,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罢了。金光瑶不是什么好鸟,他爹更不是。”
晓星尘虽然眼前无一丝光亮,却觉得世道比这更黑暗。金家如今在几大世家中,已有龙头之位,家主竟也觊觎阴鬼符此物,温家不是特例,若干年后,怎么见得不会出现有一个温家、金家?世道轮回往复,道心尚且如此,人心何如?
“那阴鬼符……怎会在你手里?
“又不是什么绝世稀罕物,就许魏无羡炼得出?”
薛洋语气里有几分自傲,“当年金光瑶找了一堆人,全都是废物,唯独我有几分把握。如今阴鬼符我已经炼出来了,起码能发挥原版的八成威力,已经足够他耀武扬威的了。”
“薛洋……”
晓星尘一开口,薛洋就知道他的用意:“不过,这符我是不会给他的。”
“为什么?”
“有了这个,才有跟金光瑶谈判的筹码。要是把符给了他,他转身就把我给灭口了,我又不傻。”
“那你为何又要来见他?”
“问他白要了这么多东西,金光瑶也不是冤大头,这回他要见面交易。见是得见,符也不会给他,但得把药拿到手。”
“你不给他符,他怎么会答应你的要求?”
“我给他一半,但是得有另一半,这符才能用。”
薛洋出去了。
晓星尘知道他是去和金光瑶见面,却只能留在客栈里暗自心焦。阴鬼符一旦出世,又是一场大浩劫,数万人的性命都堪忧。
薛洋说要拿一半阴鬼符去和金光瑶换药,那药可不就是薛洋每天端给自己喝的?
他既不把千万人的性命放在眼里,又何必把自己的性命看得这么重?
思来想去大半天,晓星尘只恨自己不够足智多谋,就算知道了这样天大的秘密,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当口,薛洋却又回来了。
“行了,事情办完了。这回可以走了,在兰陵这种地方,去哪都要躲躲藏藏,真是麻烦……”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房门被大力冲开,“你干嘛推我!”
冲进来的人听声音是个少年,道歉的话才说半句,看清楚里面的人脱口而出:“……薛洋!你竟然还敢出现在兰陵!”
薛洋低声抱怨道:“真是麻烦,居然会撞上金光瑶的宝贝外甥。”
他和金光瑶勾心斗角扯皮了一下午,早就一肚子火,随口就怼了回去:“兰陵是你们家的?我怎么来不得?”
他这话是有点强词夺理,只听对方也不废话,周围一片物品碎裂之声,直接就开打了。
薛洋一声冷哼,便上前迎战。
晓星尘僵在原地,手心里都是冷汗。
那少年显然还有不少同伴,四周除了打斗之外还有一片嘈杂人声,有人眼尖地注意到了屋子里的晓星尘。
“当心!他还有同伙!”
“这瞎子衣衫不整,两人共居一室,也不知道在做什么龌蹉事……”
都是少年气性,话也就随口说了出来。
晓星尘听着听着觉得不对,薛洋一开始招式还只是随意招架,怎么突然就变得凌厉起来,先后传来几名少年负伤倒地的呼痛声。
那少年坐在地上,手中佩剑已经被打落,什么世家子弟,看着他乞求的眼神也和其他贩夫走卒无异。这样的眼神,薛洋见多了。他最喜欢的就是给人希望之后,又硬生生把那一丝丝的希望之火掐灭。
欣赏够了少年痛苦求饶的样子,薛洋的剑高高举起,正要劈下——
被一柄剑格挡住了。
握着剑的,是他再没想到的人。
“道长,你不是说你再也不用剑了吗?”
晓星尘在千钧一发之际出手,心底其实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这下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是救人,不算。”
薛洋本来也没想着要杀这几个少年,尤其带头的还是金凌,要是杀了他,金光瑶只怕真要追杀他到天涯海角。
如今晓星尘竟会出手干预,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这样子,有点儿像昔日的晓星尘又回来了。
薛洋弯起嘴角:“道长,当日你以为自己在斩妖除魔匡扶正义,可结果呢?如今你要重蹈覆辙吗?”
晓星尘并不理会他言辞挑衅,只简单说道:“不许杀人。”
被救下的少年们滚爬到一起窃窃私语:“这瞎子和薛洋是一伙的,看他们在搞什么把戏。”
“道长,你非要和我作对不可吗?”
“我与你,什么时候站在同一条阵线上过。”
“当日在船上,你可不是这样的。”
“船上?什么船上?”晓星尘心中诧异,那不是梦吗?
薛洋干脆往前一步去握晓星尘的手,有恃无恐道:“道长,你舍不得我死。”
晓星尘真气一窒。
“小心,他们是一伙的!”
一道剑气自后背贯入,他往前一个踉跄,手中剑不知刺破了谁的衣衫,又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他手一松,长剑哐当一声落地。
“好了,道长,你可以不必抱得这么紧,小鬼们都逃远了。”
晓星尘原意是不让他追出去,却被薛洋故意曲解。他全身松懈下来,才觉得后背痛得厉害。
薛洋坚持要脱了他的衣衫查看伤口,幸好那少年害怕之下,剑气也未完全发挥出来,只受了点轻伤。
薛洋非要给他上药不可。
“最喜欢受伤的道长了。”
名为上药,实则借机毛手毛脚。晓星尘在意的却是另一码事。
“梦的事,你说清楚。”
“道长,你知道魂梦香吗?传说它能令人在梦中见到想见之人,做想做之事。我不过是小小加了点别的佐料,效果还真是出乎意料……”
“就在这里!他们还没走!”
屋外一阵喧闹,却是刚才那群人去而复返。
薛洋的兴致被打扰,这回真的脾气上来了,“烦不烦,怎么阴魂不散的?”他往外看了一眼,“糟糕,还搬了救兵来。”
晓星尘早已把衣服披上系好,顺带问了句:“谁?”
“又一个惹不起的。”
薛洋一把跳起,拿上剑,晓星尘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他点了穴道:“老实呆着!”便出去了,顺便掩上了门。
“道长,我不过是路过,你何必赶尽杀绝?”
“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这声音,晓星尘认得。
泽芜君,蓝曦臣。
薛洋定然不是他的对手,只是他诡计多端,泽芜君正人君子,光明正大的交手自然不惧,暗箭却难防。
晓星尘恨不得竖起耳朵来听,除了打斗的动静之外却没有别的交谈声。
后来,打斗之声渐渐消失,显然一方占了上风。
“不要杀他,”是蓝曦臣的声音,“这里是兰陵地界,就将他交给三弟处置吧。”
看来泽芜君并不知道薛洋和金光瑶之间的交易,又或者他也是在做戏?想起泽芜君的为人,晓星尘更倾向于相信前者。
薛洋被移交给了金光瑶,性命自然无忧,但金光瑶会不会趁机索要另一半阴鬼符?正胡思乱想之际,只听得脚步声渐进。
“他还有个同伙,方才我们亲眼见到的!就是不知道怎么两人最后自己打了起来,我们才能趁机逃出来的。”
房门被一把推开。
“对,就是这瞎子,和薛洋是一伙的!”
传到耳边的是蓝曦臣清润的嗓音:“晓星尘道长?!”
“你们休要再胡说,道长怎会和薛洋为伍。”
蓝曦臣解开了他的穴道,晓星尘这才终于能开口说话。
“多谢泽芜君。”
“道长,你的眼睛……”
“是,受了点伤。”
“这分明是人力所为……难道是薛洋?”
“与他无关,是我自愿恳求恩师将双目换给了一位道友。”
“原来如此。道长大德,我等自愧不如。”
“泽芜君言重了。我受制于薛洋多日,多亏泽芜君出手相助,否则到现在仍无法脱身。”
“道长,我看你气色不佳,可是金丹有损?若是不嫌弃,可到云深不知处小住数日疗养,另外容我翻阅古籍,兴许有良方可使道长重获光明。”
晓星尘略一思忖。
“也好,多谢泽芜君。”
6
盲眼的少女声音清脆,口齿伶俐,听她说话,就像咬了一口夏天的西瓜,又甜又脆。
“我今天在街上讨到了一百二十一文钱,留一百文买菜,剩下的买糖豆……”
“就知道吃,吃成一个胖妞,回头嫁个丑八怪!”
盲眼少女气得一蹦三尺高,举起竹杖就要打人:“你才要嫁丑八怪!”
少年敏捷避开,一面笑道:“哈哈哈,我是男人,不嫁人的。你就不同了,女大当嫁,懂不懂?”
“我也不嫁!我……我要跟着道长!”
“哟,你这��丫头还想赖在道长身边,当一辈子的拖油瓶啊?”
“跟着道长怎么了?倒是你,伤早就好了,还赖着不走,就知道在这蹭吃蹭喝!”
晓星尘远远就听得两人又在互相拌嘴打趣,十分热闹,不禁莞尔。
“阿菁,原来你们在这儿。”
阿菁听到他的声音,忙不迭点着她的竹杖一通噼里啪啦走过来,“道长!他又欺负我!”
“恶人先告状了不是?我说的都是大实话,什么叫欺负你……我才懒得欺负你这种小丫头片子。”
“你!道长……你看他啊……”阿菁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揪着晓星尘的衣袖要他评理。
少年却上来拖住他另一只手:“道长,我买了你爱吃的嫩笋和蘑菇,咱们回家做饭去,不理这胖丫头。”
“你说谁是胖丫头?!”
“谁答应了就说谁,怎么地?”
“你……可恶!”阿菁举起竹杖就要打人,少年拉着他灵活闪避开,“这丫头疯啦,我们快走哈哈哈……”
晓星尘被他拉拉扯扯也不恼,只笑道:“好了别闹了,今天是大年初一,一起去庙里上柱香吧。”
“难怪今天路人都特别大方,原来又要过年了。”
“对啊,不知不觉又一年了。”
“你今年要许什么愿?”
“我知道,笨丫头一定是希望嫁个好人家。”
“才不是!”
“那就是有吃不完的糖豆。”
阿菁尖叫:“讨厌!不和你说了!”
晓星尘道:“你呢?来了这么久,你就没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少年无所谓道,“我没什么愿望可许的。这神明当真能护佑芸芸众生?我才不信。”
“小孩子家不懂事,别乱说话。”
少年不满道:“道长,我不小了。”
晓星尘摸了摸他的肩膀,“长得比我还高,是不小了。总当你们还没长大,习惯了。”
“道长,你又有什么愿望?”
“自是和去年一样。愿神明保佑大家平安喜乐,福寿绵长。”
“那我也和道长一样。”
平安喜乐,福寿绵长。
“道长?”
晓星尘一震。
他转过身,面向声音的来源。
“是景仪吗?”
“师兄下山办事了,今日我来为道长引路。”
“多谢小友。”
一只手伸过来托起他的左臂,两人一起慢慢走了出去。
在云深不知处住了半月有余,这里太静,只有清风和虫鸣,人很容易就掉进回忆的陷阱里。
原本晓星尘应邀到云深不知处小住,并非是真的对云梦的医术抱有什么期望,更深层的目的是他想亲自了解一下,云梦双杰,是否真如外界传言的那样是持身周正、秉性高洁的公子。毕竟,经过薛洋和金光瑶之后,他实在是不敢再随便相信别人。
但若是可靠,金家家主手握阴虎符这样天大的秘密,除了蓝家之外也没有哪个世家可以托付。
早就听闻蓝家门规严谨,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蓝家上下,一举一动,皆成范式。
只是严格教养出的彬彬有礼,很快就在稍微熟稔之后消失得一干二净,说到底还都是半大的孩子,尤其是思追,总爱缠着晓星尘问他山下之事。
算起来晓星尘也不比他们大几岁,却已饱经风霜历尽坎坷,有时候听到蓝家小辈言语里透出的无邪与天真,竟然有些羡慕。
自己当年未下山之前,也是这样的吧。
“道长,我们到了。”
“来了?快坐吧。”这宽厚中带着威严的声音正是蓝启仁。
晓星尘躬身行礼:“蓝老先生。”
“早就说了,你就跟曦臣他们一样喊我叔父就行了。非要和我生分是不是?”
晓星尘虽非蓝家人,但他性格谦和平顺,身世又凄苦,意外很合蓝启仁的脾气。
晓星尘忙又欠身:“不敢,是星尘高攀了。叔父。”
蓝启仁这才满意道:“今日的药喝了吗?”
“星尘今日正想跟您说此事。药,不必再喝了吧?那么多珍贵药材浪费在我身上,如石沉大海,倒不如留给真正需要的人……”
“这是什么话?生病了就得治!你身体内原有固疾,又受过重伤,加上眼睛上的流毒一直未根治,就该慢慢调养。这才多少天,就急着要见效果?”
“叔父教导的是。”
“你就先留在云深不知处吧,山下的世界太纷繁杂乱,不适合养病。你这病啊,多少是因为思虑过度导致的。往后,少思少虑,能延寿,否则神仙也救不回来。”
晓星尘一一允诺。
“只可惜了你这对眼睛……纵然医术再高,也不能无中生有。你这孩子,年纪轻轻,怎么说挖眼睛就挖眼睛,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
晓星尘只能苦笑。
“不过,老夫和几位族中长辈商量过了,蓝家有一套心法,是一位天分极高的先辈传下来的。据说习得之后,能以心眼观世间万物,能替代你双眼的不便,等你养得好些就传给你。”
“既是蓝家秘法,星尘怎敢……”
“别推辞来推辞去的,无上秘法要是束之高阁,也就渐渐失传了,就应该要拿出来传给需要的人。我蓝家每年广收门徒授业,也是此理。”
“叔父大恩,星尘……无以为报。”
“你啊,少胡思乱想,把身体养好,别让老夫担心就行了。”
两人正聊着,突然有一名弟子来报:“家主请您和晓星尘道长一同到前厅去,有要事相商。”
“我也要去?”晓星尘奇道。
“是,特别指明要请晓道长一起。”
“好吧,我这就带星尘过去。”
“人已经来了,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吧。”
蓝曦臣的声音里少见的带有些许怒气。
“泽芜君息怒,实是此事事关重大,我家主人吩咐一定要见到晓星尘道长才能说。”
这声音十分陌生,晓星尘确信自己从未听过。他上前一步:“我在此。”
“还请晓星尘道长告知阴虎符的下落。”
“阴虎符?!”
几人同时失声叫出口,晓星尘也是一震。
他原本想等时机成熟了再告知蓝曦臣此事,却没想到对方先有了动作。
他定了定神。“我不知。”
“阴虎符,能召令百万阴兵,昔日夷陵老祖持此凶器,以一人之力,屠尽百万大军。道长可知?”
“有所耳闻。但我出山之时,此物早已失传。”
蓝启仁道:“对啊,这等祸患之物,不是早就失传于世了吗?”
“不错,夷陵老祖的阴虎符的确已经失传,但却有人将其复刻了出来。”
“竟有此事?是谁?”
追问的却是蓝曦臣。
“泽芜君莫急,让我再问晓星尘道长几个问题。道长,你可认识薛洋?”
来了。
“认识。”
“你们二人是何关系?”
“互为仇敌。”
“那为何有人看到你二人一同出入,举止亲密?”
死一样的沉寂。
那人轻轻一笑,“我换个问法。既然你与他有仇,为何你们同行多日,你不杀他?”
“我功力受损,不是他的对手。”
“那薛洋可有对你说起,他复刻出了阴虎符之事?还请道长如实回答。”
“他说过。”
“既然你二人有深仇大恨,他为何要将如此机密之事告知于你?”
“我不知。”晓星尘静静答道:“我亦不知阴虎符的下落。”
“薛洋却不是这么说的。”
那人转过身,却是对着蓝曦臣说道:“还请晓星尘道长随我们走一趟兰陵,去和薛洋当面对质。若是道长清白,我们家主自当亲自将道长送回云深不知处,否则,阴虎符干系重大,恕我们失礼。”
晓星尘静静站立片刻。
他眼上蒙着白布,从对质到现在,脸上柔和的线条全部消失了,又变回上山之时那个偶人一样的晓星尘。
蓝启仁见他白布上又晕出血色,知道他心情激荡,远非面上这样平静,心中不忍:“想是那薛洋信口雌黄,随意诬陷。”
“是,我家主人也这样想。晓星尘道长素来声誉极佳,想来不至于与薛洋为伍。只是阴虎符若重新出世,必将掀起血雨腥风,此事关系天下苍生,我家主人也不敢等闲视之。”
“那星尘你和他们走一趟,说清楚就没事了。”
“是。”
“事情紧急,还请道长这就随我们下山。”
“好。”
“景行,你二人也一同前去。”
“是。
晓星尘知道蓝曦臣是一片好意。
“不必,”他说道,“一点小事,无需劳烦。”
蓝启仁道:“什么不必,你是我们半个蓝家人,我们总不能坐视不理。”
“诸位好意,晓星尘心领。既然此去兰陵,想来金家家主会主持大局,诸位不必再为我的事奔忙。”
“也是,金家家主是我三弟,我让人给他带封信,他定会秉公处理。若是那薛洋血口喷人,他也会护着你。”
“多谢泽芜君。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晓星尘道长可要收拾收拾?”
“不用了。”他站得笔直,单薄如纸。“走吧。”
7
“道长,我扶你上车。”
连马车都备好,可见此行势在必得。
晓星尘顿住:“不必。”
他摸索着车门自己钻了进去,如蝴蝶一头钻入张开的网。
一路上,除非必要,晓星尘都独自待在车里不声不响,枯坐出神。
别人只道他性格孤僻,初时还有几分恭敬,后来只当他又聋又瞎,渐渐便轻慢起来。这些人并非金家嫡系,不过是奉命把人带到,抱山散人的名头虽无人不晓,那也是远在天边的传说,这样一个形容枯槁的道人,也不像是有什么神通广大的样子,渐渐言语之间不无放肆。
等车马行出了姑苏地界,护送的蓝家人离队回转,这些人更是不将晓星尘放在眼里,又嫌他眼盲累赘,每日除了一壶清水两个馒头外,并无其他。到后面更是连称呼都免了,每日掷两个馒头进车里作数。不管是金家给的车马费,还是蓝家留下照应晓星尘的银两,统统进了自己的私囊,每日大鱼大肉,喝得醉醺醺的,划拳丟骰子取乐。
有江湖闲汉贪一口酒喝,便上前来攀谈:“各位大哥,这一趟运什么好货?”
“哪是什么货物,是个人。不过也跟货物没差就是,一天到晚在里面不出来,面都见不到一个。”
“什么人这样精贵?”
“呵,一个病怏怏的道士罢了。哥几个只要把他送到兰陵,就能领一大笔银子,这差事轻松又划算,走一次够吃半年。”
“这么划算?那指不定是什么大有来头的人物。”
“嗨,若真的是什么高人,至于这样?不过我说,看他的样子倒的的确确像是身上有病,别半道上死了吧?那咱们可就亏大了。金主说了,要活的。”领头的人随手一指,“你,去看看,他还有气没。”
被点到名的人心不甘情不愿,放下了手中的酒葫芦,走到马车门外轻轻敲了敲:“道长?”
没人应。
他又敲了敲,渐渐有点不耐烦起来,心里还惦记着自己留在桌上的半壶酒和一碟子卤肉要被别人瓜分了,干脆伸手用力一推车门——
他突然感觉头皮一阵寒意,抬头一看,一道剑光定格在他死前的瞳孔里。
“叫老幺去看看,他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
“那混蛋灌多了黄汤,怕不是找茅厕去了吧。”
老大骂骂咧咧,正要叫人去找,却见到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黑衣人。
另有一个青年的嗓音从相反方向传来:“怎么磨蹭了这么多天才来,等你们好久了。”
晓星尘自睡梦中惊醒。
路上马车颠簸,他睡眠又浅,原本也只有停下时能好好睡上几个时辰,却不知什么人正驾车狂奔,车外一片嘈杂,似乎有什么人在后面追赶,声音听不真切。
马车骤然急停,只听得几声惨叫,接着是求饶,晓星尘心一紧。
帘子突然被人掀开:“道长。”
笑吟吟的声音,不是薛洋还能是谁。
晓星尘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仿佛早已知道自己到不了兰陵。
“你瘦了。”薛洋端详着他,柔声道:“脸色怎么这么差?这些畜生竟敢慢待你,我杀了他们,给你出气好不好?”
他声音极温柔,下手却毒辣,手中的匕首转眼间就削掉了半个脑袋,那人顿时血流如注,气息全无。
还活着的几人面如土色,簌簌发抖。
晓星尘道:“他们也是听命行事,你何必过河拆桥。”
“我气啊!你知道我用什么才换得金光瑶出面替我要人吗?我想到心里就不舒服,正好趁他们主子不在,人我也要回来了,要他们还有什么用。”
还活着的几个见原先被他们如囚犯一般押解来的人此刻反倒成了唯一救星,纷纷跪地哀求。
晓星尘不忍:“放了他们吧。虽有错,罪不致死。”
薛洋本也没想把这些人全部杀掉,他留着他们还有用处,不过是想听晓星尘开口求一求他,当下便挥挥手让人赶紧滚。
“道长说的是,不该浪费时间在这些小角色身上。倒是你我二人的帐,得好好清上一清……”
早在下山之时,晓星尘就已经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只是他没想到薛洋会这样胆大妄为,金家不是他的结盟靠山么?竟也照杀不误。
“你半路劫走了人,金家那边如何交代?”
“还能怎么交代?如实交代呗。不过,出手伤人的可不是我。是你的至交好友……”
“子琛?”
薛洋大笑,“道长真是冰雪聪明。”
“原来如此。”晓星尘道,“子琛动手,我便坐实了罪名。而你,原本还在金家地牢里,自然也是子琛救你出去的,和金家并无关系。就算有,也只是看守不利。”
“道长真是一点就透。为了洗清金光瑶的嫌疑,我特意让宋岚多杀了几个人,到时候蓝家追问起来,看金家死伤惨重,再加上金光瑶那家伙素来擅长巧言令色,到最后蓝家也只会安抚,不会问责于他。”
“你费尽心思,无非是想抹黑我与子琛的名声,又何必杀这许多人。”
“我想杀就杀了。谁让我不痛快,我屠他满门。就算是高高在上的姑苏蓝家,我也敢寻一寻他们的晦气。”
“你想对蓝家做什么?!”
“道长紧张了?看来云深不知处真是个好地方,道长不过去了几天,便流连忘返。我也应该去住上一阵才是,兴许明日就改姓蓝了。”
“蓝家势大,岂是你能招惹。”
“原本是不能,但我有这个……”
“阴虎符在你手上?”
“没错。”薛洋得意洋洋,“金光瑶那狐狸,这回总算是被我坑了一回,回头等他发现我给他的阴虎符是假的,怕是会气得不轻。道长,你不是喜欢云深不知处吗?我这就带你回去,好不好?”
“我忘了,道长总是嘴上说不要,心里却是喜欢的。”
“不过在那之前,你我二人,有几笔账是时候好好算一算了。”
晓星尘长发散落,双手被捆住,高悬���头顶。
“道长,分别这么多日,你可有想过我?”
薛洋手中拿着一柄小小匕首,冰冷的刀锋贴在他肌肤上比划。
“说想我,我就放过你。”
晓星尘双唇绷紧,一言不发。
“道长,你还是这么倔。我既舍不得伤你一丝一毫,又忍不住想把你狠狠揉碎……”
他拿坚硬的刀柄去挑弄晓星尘的乳首,令那两枚淡绯色的乳头坚硬挺立,又含入口中细细品尝,吸吮地又红又肿才肯放开。
“自从和道长分开,我无时无刻不想着等把你抓回来,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涨一涨记性。要是用些普通的手段,以道长的韧性和心志,只怕没什么用处。所以,这回我满足你一个未竟心愿好不好?”
一双冰冷的手代替绳索,牢牢抓住了晓星尘的双臂。
晓星尘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听得薛洋用甜蜜又恶毒的语气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从前可曾想过,在宋子琛面前宽衣解带?”
什么?!
晓星尘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开始拼命挣扎,却被一双大手牢牢禁锢住,用尽力气也无法挣脱。
薛洋充分享用着他的脆弱与无助,慢条斯理地替他除去身上最后一件蔽体衣物,火热阳物对准了脆弱的穴口。
“道长,你最爱的宋子琛,正看着你呢。”
晓星尘浑身一僵,薛洋趁此机会,用力挺身而入。他将性器插入至最深,充分翻搅着,一面感受着绞紧的甬道剧烈收缩带来的紧窒与甜美,一面用情人呢喃般的语气柔声问道:“你猜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凶尸并无灵智,自然也无表情可言。但晓星尘的样子,却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
“薛洋,”晓星尘咬紧牙关,一道血痕自他嘴角渗出,“任凭你如何作践我,为何到现在还不放过子琛。”
“哼子琛子琛,到现在了,还是提起宋子琛,你才会有一点儿反应。这个,也是为了子琛吧?”薛洋伸手熟练地套弄起他半硬的性器,强迫他向欲望屈服。
晓星尘咬牙道:“我对子琛,从无非分之想。”
“是吗?”薛洋抬高他的双腿反折过肩,摆成迎合的淫靡姿态,又有意用性器缓慢碾磨最敏感处,令他零零碎碎受着煎熬——
“道长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说这话有几分的说服力。呵,清风明月晓星尘?”
他用力挺身,每深入一次便问一次:“你倒是说说,如何清风,如何明月?”
薛洋日思夜想,就是为了此刻。一开始还能隐忍克制,到后面动作渐渐失控发狠,愈发把晓星尘往死里操弄:“在姑苏蓝家住着舒服吗?是不是攀上了蓝家的高枝,就不想走了?可惜到头来,人家还不是一脚把你踢了出来。”
不管他怎么说,晓星尘也是硬气,白着一张脸不吭声,晕过去几次又醒转,身上处处青紫红痕,但求速死。
“道长,你喜欢云深不知处是不是?那我就毁给你看。”
8
薛洋虽撂下狠话,行程却耽搁了。无他,晓星尘又病了。
这趟旅途本来于他就是煎熬,再被薛洋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折腾,内外夹击之下,病势也来得气势汹汹。
起先薛洋只见他睡得沉,谁知是高烧不退。
本来修道之人,早就不受这些寻常病痛侵袭,晓星尘却如凡夫一般病得十分重,汤药也得撬开牙关才灌得进去。
叫了几个大夫,一半都说怕是不中用,另一半为了保住脑袋,违心地开了些凶猛的虎狼之药,硬是把晓星尘从鬼门关抢了回来。
薛洋日夜不离身侧,见晓星尘稍有好转,才终于能安睡片刻。
晓星尘醒转,听得他呼吸均匀,自己却想起身喝口水。才想把衣角自他身下拉开,却听薛洋恶狠狠道:“你休想自我身边逃开!”
他一怔,“我不过起身喝水。”
那厢薛洋却没有再答话。
原来刚才那只是梦话。
猛药毕竟治标不治本,人是救回来了,后患却无穷。
原本风寒,又变成肺热,又添了咳血之症。
晓星尘日夜咳得厉害,薛洋不耐:“你怎么毛病这么多。”
谁知晓星尘一反常态:“与你何干?”
“你——”薛洋一时语塞,他心底生出微小的恐惧,只怕自己那未曾宣之于口的秘密,已经瞒不住了。
不料晓星尘又自然地转向窗外:“什么花?好香。”
薛洋顺着望去,“早春的桃花开了。”
见晓星尘似有留恋之意,薛洋勒住马。
“这一片有不少桃树,全都开了花,你若是喜欢,我们在这盘桓两天。”
在农家借住不难,只要有银两。薛洋吩咐那对老夫妻烧水做饭,又找出干净被褥。
是夜,晓星尘又咳了许久,无法安睡,便干脆起来看花。
薛洋坐在窗边,看那人循着香味走到花树下,伸出手仿佛想接住落花。
他突然想起在义城过的第一个除夕,晓星尘带回来两壶酒。
一壶放在桌上,他和阿菁之间。
“你们每人只许喝半壶。”
“那你呢?”
“我独享一壶。”
“为什么?道长好贪心。”
“小孩子家,莫要贪杯。尝一尝也就够了。”
他记得晓星尘一杯接一杯地喝,就着无边夜色,就着浩淼星河。嘴里颠来倒去地念些不连贯的诗句,谁也听不清楚。
借酒消愁……愁更愁……
物是人非……事事休……
桃花欲谢……恐难禁……
良辰美景……奈何谁……
阿菁那个鬼丫头,也不知是真的懵懂无知,还是假装天真烂漫,上去同晓星尘撒娇卖乖:“道长可是有思念之人?道长不要想别人,想着我们就行了。”
“是,如今有你们陪我……甚好。”
喝到后面,乱七八糟地说了些自己也听不懂的话。阿菁耐不住困早就睡着了,他坐在门槛上,看着那个孤寂的身影一人在夜色下乱舞。
那一壶酒被他喝得干干净净,人也又哭又笑。
他想,道长,你酒量可不行。酒品也不好。
这样淡的酒,他十五岁时就能喝两壶。
后来晓星尘舞得累了,蹒跚地走回来。大概是酒劲上头有些晕眩,转了几圈,差点一头撞在墙上。他及时挡在前头。
两人撞了个满怀,晓星尘抱住他,嘴里一直在念叨:“子琛……子琛……你可还在恨我……”
他一动不动,等人昏睡过去,才低声道:“他早就忘记你了。”
如今是我在这儿。
道长。
晓星尘。
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花期又短,晓星尘每日绕着棵棵桃树打转,薛洋难得不想拂逆他的意思。只是药就快要吃完了,同老夫妻打听得知,最近的药铺也在几十里路外,若是驾着马车去,有将近两个时辰的脚程,还不如自己独自骑马去来得快。
同晓星尘说了,他却完全不放在心上。
“药没了就没了,不吃便是。反正吃了也不见好。”
薛洋终究没那么洒脱,“我骑马去,很快就回来。”
“唔。”
他想想还是不放心,便又把宋岚留下。名为保护,实则也是监视。
只要给宋岚下命令盯住晓星尘,不管晓星尘到哪他都能找回来。
薛洋这才放心。
左右不过是两个时辰,他病体正弱,想来也走不远。
“道长,我去买药,你可会伺机逃走?
晓星尘闻言,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
“我不走。”
“若是你走了,天涯海角我也追你回来。”
薛洋策马前往城里的药铺,买齐了药材又以最快速度赶回来。临近的时候已经觉得不太对,宋岚竟隐隐有脱控之势头。他一夹马腹赶回,不见晓星尘的身影,厉声恫吓那对老夫妻,方知晓星尘在他一走就去了桃林。
桃林中央,驱魔超度的法阵已经到了尾声。
宋岚坐在中间,神色安详。
一阵微风吹过,肉体徐徐化作飞灰。
“他已经走了。”
晓星尘靠在一颗桃树干上,手里把玩着一根桃枝。
薛洋这才明白过来。
“道长好算计。”
晓星尘颔首微笑。“不敢当。”
薛洋不禁气恼,他算准了自己会把宋岚留下来当护卫,又竟能找到这个天然桃木众多、适合驱邪之地,还利用了自己鲜见的一点不忍之心。
就这样被他钻了空档,施法超度了宋岚。
而他此刻嘴角噙笑,倒真像是了却一桩心事般,志得意满,云淡风轻。
“哼,不过是具走尸,没了就没了。”
薛洋话虽这么说,实际上却心疼得要命。宋岚这种道行的走尸,万里挑一,假以时日细细炼制,未必逊于昔日魔道老祖的鬼将军。当初要不是晓星尘从背后出手,宋岚又神思恍惚,他根本无从得手。何况留着宋岚,对晓星尘总是留一份牵制。
薛洋心里不太痛快,随手把缰绳一丢,一把揪住晓星尘的衣襟,这才发觉他身上热度超乎寻常的高,脸上也少见地添了些血色,竟像绽放的桃花般清丽绝俗。
想必是带病施法,透支了体力的关系。
晓星尘也不反抗,薛洋顺势一推,将他压在柔软的草地上。
风一吹,花瓣纷纷落下。
薛洋原本是跟他闹着玩,这会儿却不小心看痴了。
仙风道骨,人间绝色。
就算是被百般折磨,晓星尘身上却仍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这让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晓星尘的时候……
“那人是谁?”
“你说哪个?”
“白衣那个道人。”
“连他你都不知?人称“明月清风”,晓星尘道长,抱山散人的高徒。年纪虽小,道行却不低,你别打什么歪心思去招惹他。”
他面上不屑,目光却一刻也不曾离开。见那人气质出尘,和身旁黑衣男子说了句不知什么,面上竟漾开笑意,更是一朵绝世芙蓉。
他恐怕就是那时候恨上了宋岚,非要把他杀之而后快。
而那一抹粲然的笑意,更是从那时起就深深印在心底……
“道长。”
“嗯?
“我这辈子,不会让你于他人之手。”
晓星尘笑道:“你把我当做一件物什?”
“你若弃我而去……黄泉碧落,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晓星尘大概是真的累了,懒洋洋地躺着,语气里竟透出几分慵懒娇媚:“那我要是死了呢?你便要把我制成走尸可是。”
“死也不行!”薛洋只管蛮横霸道,晓星尘不觉好笑,“任你如何逞强,如何能强过命数。”
“命数?什么是命数?我薛洋这辈子最不信的就是命数!”
“我遇到你是命数。常家死于你手大概也是命数。别不信命,只是时辰未到。”
“哼,那云深不知处命数如何?我这阴虎符已经大成,待我召来十万阴兵,你看云深不知处抵不抵挡的住?”
“平白无故,招惹云深不知处干嘛?”
“但凡是你喜欢的,我便除之而后快。”
“那我要是喜欢你毁不掉的东西呢?”
“譬如什么?”
“譬如你。”
“……道长可是在说笑。”
“自然是在说笑。”
晓星尘只作寻常道来,薛洋心却慢停一拍。还来不及掩饰,却听晓星尘问道:“你这一生,可有心爱的、想要的人或事物吗?”
“金银财宝,锦衣玉食,只要我想要,什么没有。”
“那都不算什么。得到了不觉欢欣,失去不觉可惜,都是身外物。”
“那什么才算?”
“得到了爱若至宝,失去后痛彻心扉。”
薛洋本想讥诮一句凡心太重,见到晓星尘脸上悠然向往的表情,就算病容不减也增色不少,透出一种动人的光辉。
“你是说,宋岚于你?”
“子琛是我至交好友。”晓星尘转向宋岚坐化的方向,手握一抔尘土。“我二人志同道合,相互敬重,原本想一同开创一份事业。”
薛洋冷哼一声,“你们就是想做的太多,搅了人家的局。就算我不出手,各大世家岂容你们坐大?”
“我二人想打破如今世家只收亲族、只传嫡系的藩篱,不拘一格降人才,这本是造福苍生之事。为何他们要横加阻拦?”
“道长,该说你天真还是怎样。宋岚身死,你自身难保,还做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梦做什么。”
“仅凭我一人之力,的确太过单薄。我这次在云深不知处得知……”
“又是云深不知处!你就那么喜欢那鬼地方?”
“蓝家开设学堂,自各家招收子弟,不按世家大小,只看弟子资质潜力。这份魄力,令我由衷钦佩。”
“我是真不明白你们这种人,闲来无事,白日做梦。谋划这些有什么用?”
“昔日温家霸权,欺凌各大世家。若不能改变如今的格局,待一家独大,��又是一个温家。武力能破,不能立。欲立,自有教无类始。”
晓星尘说得累了,停下来歇息。
薛洋默默咀嚼这番话,心想昔日自己年少家贫,饥一顿饱一顿时,想的只是如何能多骗得一文钱,多吃两个面饼充饥。一样是人,一样吃喝拉撒,生老病死,晓星尘为何偏有这么多古怪想法?他生死尚且捏在别人手里,如何有余力关心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与他们的后代,将在怎样的世道下生活?
晓星尘是与他不同的人。
这念头令他有一丝恐惧。
他握住那双手,似想抓紧飘逸的风,融化的雪。
“薛洋,你天赋极高,于鬼道一派更是自学成才。若能将这份才能用于正道,不知能造福多少苍生。”
“道长,你可是要度我?”薛洋不可思议道:“我杀你至交好友,间接毁你双目,败坏你名声,折辱你肉体,你还要度我?”
“山不过来,我便过去。”
“我偏不信有人胸怀有如此宽广。你不恨我?”
“你年岁尚小,聪明机警远在我之上,以后或许大有作为。我……你虽不是我种下的恶因,却意外与我纠缠良多。”
“呵,你不怕被那些所谓正派人士看到,以为你与我同流合污?”
“这世道,正邪难分,善恶难辨,我秉持本心,何必管他人论是非。”晓星尘感叹道,“我与子琛,都是与这世道格格不入之人。我们无法在这样的世道立足,唯独你,却能将世道玩弄于鼓掌之上。你起于微末,出身市井,却擅长玩弄人心。若是你能来做这件事,或许更有可能。”
薛洋冷冷道:“可惜我没有这样的远大抱负。也没那个闲心。从前人人都看不起我,我便要把他们都踩在脚下!什么世家大族,什么名门子弟……还不是脚下的烂泥!”
“旁人若认可你,你便沽名钓誉,旁人不认可,你便愤世嫉俗。何必将自己立于旁人的评价之上?”
薛洋一呆。
“道长,你偏有那么多大道理,我说不过你。只是你今天为何一反常态,如此多话?”
晓星尘低低咳了两声,“我只怕现在不说,以后便没有机会了。”
“不可能!你休想!”
“薛洋,你于我有杀友欺瞒之仇,却也数次救我,两相抵消。我……”
“别说了!说这么多,我都听烦了。乡下草医不可靠,明日我就带你去兰陵,找金光瑶要最好的大夫来治你。”
“何必再费那个心力。你可知天人五衰?”
“我不知道!我不相信!”
“日后你欲杀人之时,若能将心比心,想想若是有天你心爱之人也被人杀害,就算将仇人碎尸万段,也难解锥心之痛……”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又何尝有心爱之人。”薛洋勃然大怒,声音意外地尖锐刺耳,“哪像你们,牵牵绊绊,受制于人。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旁人杀我,便是杀我全家,否则的话,谁也休想伤到我一分一毫。”
晓星尘笑,又咳,岔气,咳了好一阵。
“那你为何紧张?”
“我哪有紧张?我是怕你就这么死了,不遂我的愿。”
“那你千方百计为我治病、留我性命做甚?”
那个答案呼之欲出,几乎就写在面前。
薛洋却突然冷静下来。
他最擅长的,就是在身处弱势时仍能寻找敌人的弱点,然后给出致命一击。
“要想彻底摧毁一个人,有两种办法。要么折磨肉体,要么折磨心智。道长,这两种方法我都在你身上试过了,你却还没有被我完完全全毁掉。我让你杀无辜之人,杀宋子琛,你虽然一度寻死,之后却又挺住了。我一心留着你,无非是想知道,你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晓星尘低声道,“似乎有什么在支撑我,令我还在尘世中煎熬,不能解脱。”
“所以我想试试,要是被你给予厚望的云深不知处被毁掉了,你会怎么样?”
“怎能为这样一个虚妄荒唐的理由,伤千百条人命?”
“我说能,就定是能。”薛洋已然恢复了从容与镇定,“道长,你可得坚持住,别死了。”
9
“道长。”
晓星尘披衣坐起。
“什么时辰了?”他问道。
“接近寅时了。”
“难怪外边这样静,只有马蹄声清晰可闻。”
“道长近日浅眠,不再睡会儿?”
晓星尘欲言又止,末了还是轻轻喟叹一声:“你偏在这些小事上这样好心。”
薛洋轻笑道,“对道长来说是小事,于我却是大事。”
晓星尘喝罢半杯冷茶,起身摸索着推开半扇窗。
缱绻微风拂面,似情人在耳边喁喁低语。
“道长,你眼盲也有数年了吧。”
“嗯。”
“可曾后悔?”
晓星尘不语,薛洋笑道:“我忘了,道长定是无悔的。道长虽然不曾后悔,但若是双眼能视物,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晓星尘不以为意。“就算避开一次灾祸,也未必能避开下一次。人生际遇,多半如此。作为与不作为,往往殊途同归。”
“道长怎么如此消极。听说当初是尊师鬼斧神工替你换眼,若去求尊师,再换一双眼睛给你,可行得通?”
“自然行不通。一则,此举虽能使一人重见光明,却是付出另一双明目为代价,非得如我换眼睛给子琛这般是自愿,是偿还才可;二则,我双眼已挖,筋络尽断,纵我师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能无中生有。”
“你双眼既盲,你师父为何还会让你下山?”
“我派门规,凡下山者,终生不得回转。我已破例一次,怎可一而再再而三犯禁。”
“那你师父就眼睁睁看着你受苦?”
“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与师父无关。”
晓星尘支起手臂撑着头,陷入了淡淡的回忆之中。
“当日我师父为阻我下山,曾给我出了一道难题。若能解开,方能下山。”
水一滴一滴落在水盅里。
旁边放着一个空碗。
晓星尘跪坐于前,死死盯着这半盅水,额头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汗。
师父抱山散人清冷的嗓音言犹在耳——
“此水可救济一岸百姓免受干旱之苦。若你将这盅水倒进碗里,左岸的庄稼便会因缺水而枯死,收成大受影响,不出三月左岸将出现饥荒,无数家庭因此破裂,妻离子散,出现大量难民,最后泰半饿死。若不倒,右岸之人便会立刻因缺水而死。你会怎么做?”
手伸出去接触到碗壁的刹那,又闪电般地缩了回来。而后手又伸出,却迟迟无法将碗端起,不难看出他内心的挣扎。
“若是你选,怎么办?”
薛洋撇嘴道:“他们死便死了,与我何干。只是以道长的性格,定然难以抉择。”
晓星尘点点头:“不错,我当时非常挣扎。”
“若是我,端起水一口饮尽,管他南北东西。”
晓星尘苦笑道:“那可的确是全无烦恼。”
“若真要两边兼顾,再找一碗水来不就完了?”
“师父,我……”手已经端起了水盅,颤抖着,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你打算将这碗水给右岸之人?那左岸的百姓怎么办?”
晓星尘哀求道:“可是师父,没有水的话,他们马上就要渴死了。”
抱山散人摇头,叹气道:“痴儿。那我再问你,倘若你能动用武力抢来别人的水,这样左右岸都能保全,但他人却会因缺水而死。你做不做?”
“万万不能。”
“昔日我大师兄延灵道人下山之时,原也怀揣一腔热血,一心想弘扬门法,扬名立万。只是后来,他突然性情大变,堕入魔道,众人诛之,最后死于乱刀之下。师父出这题,便是想告诉我,无论如何都要秉持初心,不可入歪门邪道,为求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
薛洋撇撇嘴,“这题目也太刁钻古怪。就只有一碗水平分?不能再从别的地方,以正当手段借来一碗水度过难关?”
晓星尘摇摇头,“你说的法子,我当年也想到了。”
“师父,徒儿日思夜想,那道题,还有种解法。”
“愿闻其详。”
“改变规则,破除一碗水只能救一岸人的规矩,一边一半;或让人乔迁至水源丰沛之地;又或是往他处借水……”
“除非你打败我,否则无法改变规则。”
晓星尘诧异道:“……师父?!”
“无法打败为师,也就意味着世间规则难以撼动。你年少气盛,尚不知天之高、海之深。”
晓星尘苦涩道:“我现在知道了。”
“那既然怎样都无法兼顾,随便给一边完了。”
“我当时也想过,或许这就是师父想让我知晓的答案。”
“师父的意思是,有时要有所舍弃,方能救人?”
“是,也不是。你既想下山,是为了什么?”
“弟子愿尽一己绵薄之力,救济天下百姓苍生。”
“荒谬。你师兄下山前说,愿弘扬门法,扬名立万;你师姐下山前说,愿觅一知心人,生死不离不弃。且不说你有多大才干,也敢说出救济天下苍生这样大言不惭的话,为师且问你,既然你自诩为救世之才,若有亲疏之别,如何衡量?”
“弟子不知……”
“假若左岸之人与你非亲非故,右岸却有你的亲朋好友,这水如何处置?再想。”
薛洋道:“那自然是救我亲友为先。别说是一碗水的抉择,若是杀了别人能救我至亲至爱之人,杀一百个一千个又何妨。”
晓星尘摇摇头,“人的价值岂能以亲疏远近来衡量。”
“这又不行,那又不行,这道题根本无解。道长,你当初又是怎么下山的?”
“当时我对着这道题苦思数月……”
“师父,徒儿实在想不出。”
抱山散人叹道:“为师以此题考验你,只是想告诉你凡是总有两难之境,重点是作为还是不作为。”
“若是师父,会怎么选?”
“世间种种,皆有命数,听其自然,不必强为。”
“但是师父,我仍不能眼睁睁看他们渴死。”
“徒儿,你要知道,世上很多事情,并无折中之法。”
“说到底,你师父出这题的目的,还是不希望你下山。”
“不错,师父乃世外高人,早已参透世间众生相,她修的是‘清静无为’。师父原本对我寄予厚望,而我,却让师父失望了。”
“师父,徒儿解开了。”
抱山散人诧异,只见水盅和水碗里都波光粼粼。
“为师说了,不可往别处借水。”
“徒儿没有。师父请看。”
仔细一看,两碗水颜色猩红,并非清水。
抱山散人大惊。“这是……”
“水,我会给右岸之人救急。但左岸的田地也不可荒芜。请师父恕罪。”
薛洋奇道:“道长,你往水里掺了什么?”
“我割开手臂,放了半碗血。”
抱山散人神色复杂。
“痴儿……你可想好了?”
“弟子愧对师父多年养育之恩,但弟子……还是要下山。”
“你既已想清楚,定然知我门规。凡下山者,终生不得回转。”
“弟子知道。”
抱山散人长叹一声。“那你便走吧。”
“师父……”晓星尘虽早已下定决心,临了却还是不舍,万语千言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叩地恸哭。
“你与你两位师兄、师姐不同。徒儿,你自幼心善,性格表面上虽谦柔,内里却极为刚烈。为师知劝不住你,便也不再拦你。”
“师父的教导,弟子时刻铭记于心。”
薛洋静默片刻,缓缓说道:“若是别人的故事,若我是尊师,我也不拦你,只等你自己碰得头破血流回来。但尊师毕竟世外高人,她早知在你下山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你这个徒弟了。”
“大概是你料对了。”晓星尘长叹一声,“后来,我带子琛上山,求师父帮忙换眼之时,师父只说了一句话。”
“什么?”
“师父说,‘当初你下山之时,我便料到会有今日’。”
两人彻夜长谈,不知不觉天已大亮。
薛洋看了看窗外道,“道长,我们已经到了姑苏地界。江南富饶,又正逢早春时节,风景如画,行人如织。可惜你不能亲眼看看。”
晓星尘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笑道,“光是听,我便能想象周围是何等的繁华与热闹。这里是蓝家的管辖范围,无妖魔盗贼侵扰,人民自然安居乐业。”
马车缓缓行来,路上有许多少年郎骑马踏春,又有不少女郎精心装扮,相携出城看花。
沿途更有小贩高声叫卖:“卖花喽,新鲜的桃花梨花杏花枝!” “公子爷,我这春饼乃是新鲜出炉的,酥香糯脆,不来一块尝尝?”
“糖葫芦!酸甜可口的糖葫芦!”
晓星尘静静听着,脸上的笑容渐渐静谧而安详。
薛洋瞧着他白玉一般的脸��就像新摘下的兰花,芬芳馥郁,洁白无瑕。
“道长,你同我说的故事很有趣,我也想效仿尊师出一道题。”
“什么题?”
“从这里到云深不知处,就数这个小城最为丰饶。若屠尽全城,能换云深不知处平安无事,你做不做?”
10
“道长,”薛洋眯着眼撩起车帘,任凭逐渐阳光细细碎碎洒进车厢。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喧哗,数名稚子拿着风车追逐嬉闹而过,又有一名货郎手中摇着小鼓,吆喝着招徕生意。
“这些人与你素不相识,其中不乏鸡鸣狗盗、宵小之辈。云深不知处却是你钟爱之地,有你倾慕的知交与好友。这是亲疏之别。”
一队接亲的队伍徐徐从前方走来,前头两名唢呐手正卖力表演,后方的鼓手也不甘示弱。新郎骑在枣红马上,春风得意,不住朝道路两侧拱手作揖;那花轿是全新的,轿面上装点的鲜花香草犹挂晨露,娇艳欲滴;抬着花轿的轿夫挥汗如雨,轿子后面跟着一长串挑着嫁妆的小厮,个个喜气洋洋,在锣鼓喧天中走来一路世俗的喜乐。
“瞧他们,今日大喜,明日兴许便大悲。祸福天定,命如蝼蚁。便是苟且偷生,一辈子不过汲汲营营,为一亩三分田地忙碌奔走。反观蓝家,自射日之役后日渐复兴,人才济济,姑苏双璧都是这一辈的佼佼者,将来兴许大有可为。这是高低之别。”
薛洋笑意渐浓,言语中残忍之意却更甚:“道长也可以不出手,不阻拦,不作为。那便是他们命该如此,人各有命。”
他看向晓星尘,后者却出神地听着窗外声响,直等那迎亲的队伍去得远了,才长长出了一口气,问道:“那新郎官,得意吗?”
“得意。”
“那新嫁娘,今日定然很美吧。”
薛洋反问道:“道长羡慕吗?”
晓星尘仰面靠在窗棂上,“有时也想平淡无奇,虚度一生。”
“道长可是转性了?”
“倒也不是。”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没有下文,只是含笑不语。阳光下就连他唇边笑纹、颈上小痣都清晰可见。
薛洋心中一动,手伸到后面,解下他蒙眼布条。
晓星尘闭上眼,长长羽睫清晰可见,在眼下投出阴影。他连日难眠,眼下有青黑色眼圈,憔悴却风姿不减。
“道长偏有这么多共情同理心。天下这么多人,道长管得过来吗?”
“管不过来。”晓星尘放下车窗,将一切隔绝在外。“只是在我目力所及处,当做力所能及之事。我们离开这里罢。”
“不知道长是对蓝家太有信心,还是小看了阴虎符。既然如此……”
“慢着。在那之前,我想先去一个地方。”
薛洋定定看着他,晓星尘似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坦然以待。
良久,薛洋突然笑出声,“好,我让你拖延。”
他侧过身去在晓星尘耳边低声道:“我喜欢看你花小心思在我身上。”
行至半路途,晓星尘突然道:“我听到路边有叫卖酒水的,可否买两壶?”
“依你。”
买了酒回来,薛洋要开,晓星尘却说:“不忙。”
依着他的记忆,行至姑苏城外一座山下。
“道旁应有三棵劲松,仰首望去郁郁葱葱,无边无垠。不远处还有座山神庙。”
“道长可是来过?”
“数年前的事了。”
马车一直往上行,直至山路陡峭,马儿驻足。
薛洋跳下马车往前探了探路,回来道:“再往前都是小路,车不能上了。”
“我们走上去吧。”
“也好。”
“这马儿不必栓死,它灵性十足,由它在附近吃草,不会走远。”
薛洋的手顿了顿。“好。”
果然只将缰绳松松系了个活结。
两人又往上行了不知多久,视野渐渐开阔。
“这里风清朗阔,想来我们已是在山巅之上?”
“不错。原来周围群山连绵,这座是最高峰。”
晓星尘往前走了几步,绝顶之下便是峭壁,薛洋想伸手拉住他,他却自行停下脚步。“我初次遇到宋岚的时候,便是在这座山下。”
薛洋微有不悦:“道长突然提起这个做什么。”
晓星尘恍若不觉,“他说山上有仙人,白衣袂袂,于云雾缥缈间若隐若现。我不相信,他便与我打赌。”
“哼,低级伎俩。也就蒙骗你这样的无知……无邪之人。”
“其时我刚十七岁,好奇心极重,便随他上山去寻找。”
虽然能猜到故事的走向,薛洋还是忍不住问道,“找到了吗?”
“我们爬至山的最高峰,从这里向下看,尽是一片云雾缭绕。子琛说,此时若有人从下往上看,可不是有个白衣仙人,”说到这里,晓星尘也忍不住笑了一下,“立在云雾中央?”
“哼,原来宋岚不过是表面上清高孤傲,实际也是个油嘴滑舌的家伙。”
“我记得有棵巨树,数十围,松形如盖,”晓星尘摸索着,“我还在树上刻了首诗。”
这山巅上仅这一颗树,薛洋明明知道,却不大想去看那首兴许是他与宋岚的定情诗。任凭晓星尘自己四处乱摸,只在后面跟着:“道长,这里地势陡峭,你别乱走。”
晓星尘摸索了半天,突然笑起来。“找到了,是这里了。”
薛洋难免好奇,走过去看,只见树干上果真刻了几行字——
清风不解忧
明月知我愁
独取傲霜雪
细涓化入喉
“道长带我来此,是何用意?”
晓星尘却说:“好久没爬树了。不知身手如何。”
两人似顽童爬上了大树,坐在顶端,群山尽收眼底。
“天边是否有晚霞?我记得这里的霞光极美。”
天边其时万里无云,一片碧蓝澄澈,但薛洋仍点点头,“嗯。极美。”
“酒带着吗?”
“带着。”
薛洋自腰间取下酒壶,拍开一壶酒的酒封,自己先饮了一口,然后才递给晓星尘。
晓星尘却不接。
“酒如何?”
“入口醇厚,余香绵长。”
“听起来是好酒。”
“江南的酒,能微醺,不醉人。”
“你酒量如何?”
“若是北方的烈酒,最多也就一壶。若是这种酒,十壶八壶也喝得。”
“是么?我却不太能喝。”
薛洋嘿嘿一笑。“我知道。道长嗜酒却极少喝酒,若是喝得多了,酒量自然也就好了。”
“听起来似有几分道理。”
“自然是的。这酒道长要喝么?”
“我尝尝。”
晓星尘却不接酒壶,只凑到他唇边轻轻一舔。
似纱似云似梦般若有似无的触碰。
方才饮下的酒便醇醇地发酵起来,在腹中轻飘飘地荡漾着,沉醉东风中,令人疑心自己坠入了某个梦境。
“味道如何?”
“好甜。”
“此酒不仅入口香甜,回甘更是绵长。道长再试试。”
薛洋又端起酒壶喝了一大口,先自己咽下一半,又含了半口酒在口中,反哺给晓星尘。
初初只是试探,而后唇舌戏耍,最后燃起烈焰。
“道长,这是‘细涓化入喉’么?”
也不知是不是不胜酒力,晓星尘双颊升起淡淡红霞。
他哼起一支不知名的小调,薛洋听去,又像是哪里的歌谣,又不太像。
“薛洋,你我相识也有数载了罢。”
“前后算起来有八九年了。”
“已经那么久了吗?我竟浑然不觉。”晓星尘面上红晕更甚,他靠在薛洋肩头,“你我二人,见面即是仇敌,中间种种命数纠缠,谁知越陷越深。我下山前曾立下誓言,此生所作所为,皆须问心无愧。但唯有一事……却是我无法坦坦荡荡呈于人前。”
薛洋的心狠狠地跳快了几拍。
巨大的期待似波涛扑将过来将他淹没,令他无法呼吸。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片绯色的薄唇,呼吸也停了下来。
晓星尘去拉过他的手掌仔细抚摸,“曾有人说我掌纹太乱,不是福寿之相。”
薛洋一动不动,任他��着手。
“你则相反。”
“这是不是就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晓星尘笑道,“是你福泽深厚,寿命绵长。”
薛洋不假思索,“那我分一半与你。”
“如何分得?”
“祈求上苍,若是不行,便逆天改命!”
晓星尘笑道,“你还是如此不依不饶,锐气不减。我却已经老了。”
“道长不过虚长我几岁,何必总作老气横秋之言。”
“下山这么多年,如梦如幻。有时候一觉醒来,还以为自己还在山上,师父就要来查功课……”
“道长后悔下山吗?”
“我不知道,但有件事我却十分肯定。”晓星尘的双手拥住他,“与你相识……”
身体陡然一沉,随后便直直下坠,却是晓星尘不知何时斩断了枝条,抱着他一同坠落万丈悬崖。
薛洋本能地想推开晓星尘,手举起的当下却听晓星尘在他耳边用梦呓一般的语气说道——
“此生不悔。”
晓星尘这样拙劣的、漏洞百出的计谋,却偏能对他奏效,或许这也是他难对人言的秘密吧。
薛洋伸出的手,改成揽住了晓星尘的腰。
耳边传来尖利呼啸,一道炫目的光箭从晓星尘袖子里飞出,在空中开出一朵湛蓝的焰火。
蓝家人专用的信号弹,在空中亮起。
11
口鼻间都是血腥气,薛洋知道,这下多半是要死了。
他活了小半辈子,不久,死在他手上的人命没有几千也有数百。谁知道他薛洋就躺在这破烂杂草堆里,既不是被哪个报仇的人索命,恶鬼索命,也没被什么尸鬼反噬,却像个被利用完的破布娃娃一样被随处一丢,在这不知名的地方等死。
他不甘。
倒不是怕死怕下地狱,不过是觉得自己还没把该做的事都做完罢了。
说起来他想做的,一件都没落下。
唯独有个,算是让他落到此等下场的罪魁祸首,他还没报复呢。
他不恨金光瑶,甚至有点可怜他。为了个世尊之位,每天说言不由衷的话,做言不由衷的事,就连娶妻生子都身不由己。他不恨他,也不同情他。
他想着那个白衣素袍的道士,明月清风一般……听说他瞎了。可惜不是被他弄瞎的。要是落到他手上,非得教他吃点世间最苦的苦头……打杀算什么,太便宜他了。这种正道修仙人士一般都自诩高风亮节,说死就死,不皱眉头。
他听见人声。
他不期盼有人救他。这世间好心肠的人太少了。
锦上添花多,
雪中送炭绝无仅有。
他给金光瑶练阴虎符之后,奉承他的人也很多。但更多是怕他。他知道。他们怕他喜怒无常,小心翼翼,又想来接近他。他们想从他身上得到的,他也知道。就连金光瑶,也不过是为了阴虎符。
意识愈发昏沉。
忍不住咳了一声,听到自己胸腔传来空荡荡的回声。
金光瑶为了做足戏,下手是实打实的狠。
不料身子一沉,竟真有人把他背了起来。
那人动作很轻,像是怕把他弄痛。那人肩膀不算宽阔,能感觉到支棱起来的肩胛骨。身形消瘦,背个人也不算轻松,走得很慢。
旁边还有个小姑娘在叽叽喳喳,像麻雀,非常吵。
薛洋不耐烦地想把麻雀赶走,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差点一脚都踏进了鬼门关,侥幸阎王不收。
伤口碰到药和水,知觉又回来了。
薛洋听到一个声音在头上说:“不要动。”
仿佛一个惊雷在头顶炸开,也不会比这更让他魂飞魄散。这是才出阎王殿,又遇上了仇家,他以一个濒死之人所能爆发出的全部气力,滚到墙角,睁开眼,戒备地看着救自己回来的人。
“让你不要动,伤口裂了。放心,我救你回来,自然不会害你。”
要不是人在屋檐下,薛洋简直忍不住要拍手叫好。
这是上天给他的机会,让晓星尘救了他一命,还没认出他是谁。
正好,他且在这里养住了,再慢慢想怎么还这个大人情不迟。
无数个歹毒念头在心里转过,再开口时已经带了笑音:“有劳道长了。”
身上的伤口一点点好转,毕竟年少,身体恢复的快。除了……薛洋摸到左手,除了失去的那根尾指,现在只要脑袋没掉,他都能想法子活下来。
只是该如何报复晓星尘呢。
此人性若蒲苇,心若磐石,外柔内刚,宁催不折,是最不好对付的那种人。
无论如何折磨他,只怕到死都硬气,怕是还不及在他面前折磨这个小丫头有用。
但是薛洋岂是只有这点出息和见��的人。他杀人就杀满门,报复也必定做足全套,非得戳人软肋不可。
晓星尘心中所执、心中所念他不是不知道,唯一道、一人尔。
道是正道,人是宋岚。
晓星尘是个瞎子,又是个君子。
君子可欺之以方,而一个瞎了的君子,还不是任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道长……”
可怜兮兮的声音甚至打着颤,少年躲到了晓星尘的身后,看他一剑贯穿了“走尸”的心脏。
薛洋脸上挂着和声音不符的恶意微笑,“幸好你的霜华剑能自动指引尸气,不然……”
三言两语撇了个干净。
就算以后你知道了,也不能全推到我头上。谁叫你眼瞎心更瞎,不仅救了我这个大仇人,更亲手杀了这么多无辜的村民呢。想起日后晓星尘获悉真相后的反应,薛洋的全身都抑制不住地抖动起来,竭力控制着大笑的冲动。
一道尸毒闪过,晓星尘替他挡了下来。
薛洋有点诧异,又忍不住恶意。
世间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滥好人,才会救下我这样十恶不赦的大坏人。
晓星尘,都是你自找的。
“你没事吧?”
明明自己中了毒,却问别人有没有事。薛洋撇了撇嘴。声音却装出害怕的样子:“刚才那个是什么?我尝到了甜甜的味道……”
“啊?!”晓星尘的声音和面色都变了。“你中了尸毒,快……”
常年把尸毒粉带在身上玩的人,自然不怕这区区尸毒,但薛洋的声音却继续装下去,他倒是想看晓星尘会为他怎么做。
只见晓星尘东奔西走,找来糯米,又急忙画符。
明明自己整条手臂都肿胀僵硬,还在一门心思替别人驱毒。
像这样的滥好人,就算自己不出手,随随便便什么也能折了去吧。
薛洋在晓星尘那碗糯米粥里放了驱尸毒的药。
嘴上对自己说,是不能让晓星尘就因为一点小小尸毒殒命身死。
心里的好奇却愈发炽热。
世上当真有圣人?分明是沽名钓誉的伪君子,和口蜜腹剑的真小人居多。
再有凶尸时,薛洋便收了去。
晓星尘不知他的小动作,还以为他被凶尸咬了,声音也变得慌张起来。
“你怎么了?伤到哪了没?”
“没事,道长,我挺得住……”
晓星尘不疑有他。他本是君子,只以最光明正大之心忖度别人。
“傻孩子……下次不准你这样自作主张。”
“可是,道长,比起自己受伤,我更不愿见到你流血……”
“我照顾你们两个,本来就是理所应当。”
他年纪尚小,晓星尘一直将他当弟弟看待。
“道长,”薛洋却偏要佯装天真道,“我想和你结成道侣,你说好不好呀?”
晓星尘身形一僵。
“你从哪听来道侣这回事?”
“上次有个云游道人说的……怎么了道长,道侣……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吗?”
“不……道侣是世上最难得、最珍贵的一种关系。”
“啊……那,道长不愿意和我结成道侣吗……”薛洋佯装可怜兮兮,声音也十二分的失落起来,分明是吃准了晓星尘心软。以往但凡他有什么要求,晓星尘几乎没有不答应的,就算有,磨一磨也就应了。故而佯装天真无邪,实则故技重施。
晓星尘小心翼翼,不知该如何是好,只以自己所修之道门不同来婉拒。
但薛洋与他相处多时,早就知道如何拿捏他,再加上他天生口齿伶俐,心思歹毒,更是用十二分的好话来磨他,一会儿痴缠,一会儿哀求,什么功夫都用上了,晓星尘只是不肯。
“你现在知道道侣是什么了吗?”
“我知道!我喜欢道长……”
“你不过是年幼失怙,错把依恋当做喜欢。等你长大了,真正喜欢上一个人,你就明白了。”
任凭薛洋怎么软磨硬泡,他只说,“你年岁还小,莫走上这条路。我是不可能……唉。喜欢一个得不到回应的人……是很难的。”
温言软语全无用处,往日明明最易心软,偏生在这关头心如磐石,说什么也不肯松口。
薛洋咬咬牙,在晓星尘看不到的地方,面上神色扭曲地有些吓人,偏生语气又温柔十足,“道长喜欢过别人吗?”
晓星尘静默良久,久到薛洋以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时,却听到晓星尘叹息般答了一声,“……是。”
“那……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呢?怎么现在只剩下你一个?”
那个人自然是宋岚。
两人之间发生的事,薛洋一清二楚,就是他一手造成的。
但他带着十二分的恶意,强行要挑开这片伤疤。
晓星尘蹙起眉,绷带上的血色渐浓。
他但凡思虑重或是情绪不对,眼睛便会淌血。
旧伤难愈。
他有些艰难地开口:“我招惹了一个仇家……累及他满门被屠戮殆尽。他说……他说,从此不必再相见。”
记忆里永远只剩下那个冷冷的背影。
那些还没说出口的心思,还未成形,就被击散。
还了眼睛,还恨不得偿命。
自我放逐至今。
一个盲眼之人。
若是再不能与你相见,我要这双目何用……
那绷带上的血痕终于越来越浓,分不清是泪意还是血痕。
薛洋声音嘶哑,似一条被钉住的毒蛇。
“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应该不知道吧。过去他以我为挚友,而我……并不敢逾距。如今……不必再提。”
一片痴心。
错付。
薛洋发现他错了。
他本来不恨宋岚,毕竟稍微挑拨就受他操控的人,在他眼里不过是提线木偶。现在他恨得牙痒痒。宋岚何德何能?
呵,他薛洋又何德何能。
说好的一同创建门派,不以血统为优……
可如今……他恨我……
单是想起这个念头便伤及肺腑。
嘴里一片腥气。
竟是咬着牙关太久,不知不觉咬破了舌根。
面上缠着五指宽的绷带,绷带下隐隐透出血色。晓星尘不肯再开口,薛洋便装作赌气,心下也实在不太痛快,跑了出去。
“你们不知道吧,常言道,明月清风晓星尘,傲骨凌霜宋子琛。说的就是这两个人啊……”
那茶客面前突然一花,旁边的人只见一道极细的鲜血迸射出来,那人竟然被活生生劈成了两半。
一个黑衣少年满身戾气,当众行凶,竟无人敢管。
什么明月,什么傲骨,我薛洋就要毁给你们看!
虽然不知道宋岚在哪,但他有晓星尘,还怕宋岚不找上门来吗?!
话是这么说,薛洋却一直没有放出消息。
一面是觉得在处死前再折磨折磨才更快意,另外也不知为什么,就是不太想看到二人见面。
谁知道,宋岚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看着霜华剑从宋岚胸前透出的那一刻,薛洋心中不知有多快意。
这剧本,比他筹划的更精妙,更圆满。
巨大的喜悦和满足,几乎从胸膛里溢出来。他上前搂住晓星尘,“走,道长,我们回家吃、饭!”
再然后。
不过是出门片刻回转,那人的脸色就不对了。
“薛洋……你是薛洋……”
最初刹那间的惊慌过后,他冷静下来。
“是我。”
一笔笔旧账。
一道道旧伤。
“那你为什么要弄瞎宋子琛的眼睛?”
宋子琛,又是宋子琛。
他冷笑。“谁叫你自诩正义?谁叫你多管闲事?”
原不过当作孩童般斗气的拌嘴,直到晓星尘忍无可忍:“薛洋……你真是……太令人恶心了……”
脑海中腾得炸开烈焰。
“我恶心,你以为你会好到哪里去?”
一股复仇的血在他头脑里涌动。
让他知道!
让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毁了他!
什么明月清风,什么傲骨凌霜。
毁了他!
如毒蛇爬过心底,留下一行剧毒的涎液。
他连解释都吝与,直接招来那具新制成的凶尸,矗立在二人之间。
他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是子琛吗?
他该笑的。
看到了吧,他才是最后的大赢家。
什么明月清风。
什么傲骨凌霜。
还不都是任他戏弄的跳梁小丑。
他看到两行血泪从晓星尘蒙眼的绷带下淌出。整条绷带已经染成了红色。
那个瞎子,伸手去摸已经被制成凶尸的宋岚的兵刃,连手被割破了都不知道。
他整个人发抖的,像一尊破碎的石像。
只需要再推一把。
勒不住了。
自己也勒不住了。
他推了那一把。
“知不知道你昨天杀的那具走尸是谁?”
看着晓星尘的样子,心里无一丝一毫报复的快意,只有深刻的愤懑亟待发泄
好朋友……好朋友!
你们这两个好朋友见面,要不要抱在一起啊
你不是要救世吗,真是笑死我了,你看看你,连自己都救不了——
很轻微的一声。
没有人听到。
那根弦,断了。
薛洋眼里闪过一丝寒光。
晓星尘提起剑,横在了自己的脖颈。
他一愣。
死了好,死了更好!死了就听话了,再也不会违逆我的意思……
身体却比心意动的更快——
“他动了!师兄,他动了!”
“太好了,快,先给他喂两粒金丹护住心脉……”
周围人影幢幢,许多人急急奔走,化作许多残影。有人扶起他的头,塞了两粒丸药在他口中。
那药入口即化作一片清凉,散入五脏六腑之中。
薛洋勉力睁开眼,自朦胧血雾中却遍寻不着一抹白色身影。
“师兄,他突然开始挣扎了……”
“先点了他的穴道,千万别让骨头移位了。”
“是!”
知觉又消失了。堕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没有光。
12
“那位住在后山小楼的客人是谁?”
“看着年纪轻轻,怎么头发全白了。”
“多年前我与他也曾有一面之缘,那时双眼能视物,发也是黑的,人称明月清风,不知多风流俊逸。”
“如今……”
一人摸索着走进一条朝下的地道。
重重锁链,重重门。
见到他来,守门的人都自动打开通道让其通行。
走过一段暗无天日的长廊后,里面却别有洞天——
在山腹之中,顶上一线天泻下光明,洞中郁郁葱葱,鸟鸣声远近相闻,恰如一座小型洞府。
但这仍是座监牢。
牢里自然关着一个人。
但进来的这人看不到,不仅仅是因为他双眼蒙着布条,更因为他本来就是个瞎子。
“薛洋。我来了。”
没有回应,没有声响。
这人在洞口石凳坐下。他行走时身形脚步略显怪异,长发也花白了大半。
“近日习‘蓝玉诀’,进展较之前却有些迟滞。到现在也不过能勉强能分辨出走兽,静坐不动的,却和木石无异。
……他们将含光君所养白兔拿了一对来与我练习,若是靠‘目力’,勉强只能看到两团极小的光点。
……当年学艺一日千里,如今数月也不见得有一丁半点的进展,想来是在山上住得懈怠了所致。”
他一人说说停停,讲的不过是些日常琐屑小事。其实翻来覆去也不过那些,委实乏善可陈,他便停下来听鸟叫声。
“上回听到你这里多了两只翠鸟,想是误打误撞费飞进来的,却居然在此安了家。”
一粒小石子裹挟着劲风激射而出,正正击中了一只翠鸟,鸟叫声戛然而止,当场毙命。另一只翠鸟的叫声陡然凄厉起来。
再听到一声细微声响,却是活着的翠鸟从空中一头扎下,两鸟相依而亡。
洞府中顿时再无声息。
晓星尘怃然。
他进去寻找,依靠修习蓝玉诀所得来的那一点点‘目力’却不足以在地上找到两只小小的鸟尸,愤怒又茫然地跪趴在地上摸索了一通之后,除了满身尘土之外,更是一无所获。
“薛洋你这性子……仍未改。我知你定要说,不过是区区两只翠鸟。人命尚且轻贱,何况是鸟。人无所惜,无所爱,便不能共情与他人,不能共情与天地。你并非十恶不赦,只是心智有时仍如幼童般天真,也如幼童般顽劣。在这里磨一磨性子,兴许会有助益。”
他叹一口气。
“我又说教了。你肯定不爱听。”
他吃力地想站起,却发现情急之下未拿手杖,周围也空空落落的,无可攀附之物。
有足音由远及近,最后在他身后站定,���冷眼旁观。
“你��年多未开口了。还在记恨我吧。”
他本不指望有答复,不料薛洋却开口了。声音略带沙哑,却字字句句诛心:“当年你花言巧语,甚至不惜放下身段色诱,无非是想引我入彀。挂着同生共死的幌子,实则却招来蓝家人,是怕我从山上掉下去没死透,还是怕阴虎符下落不明?我恨不得将你扒皮抽骨饮血啖肉,你说我恨不恨?”
薛洋将手掌贴上他的心脏。
只要微微一用劲,就能震碎他五脏六腑。
“真想撕开你的胸膛,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心。”
晓星尘仰头‘看’着他。
也不过是团大些的光点。
薛洋看着他。
蒙眼布条遮掉了大半张脸,更显得脸容消瘦。这张脸,数年前见时是遗世独立的少年,如今平添了许多沧桑,却仍有一种出尘的、超凡绝俗的神气。
“呵我忘了,你自然是有的。对天下,对苍生。无所不用其极。殚精竭虑。”
他拈起晓星尘的一缕长发。
“只是天下苍生知道吗?他们会回报你的好心好意?传诵你的美德功勋?晓星尘,你什么都不是。空白了头而已。”
晓星尘微微一偏头,“白的很厉害吗?他们都没告诉我。”
“蓝家人苛待你了?倒比我在个被关在牢里的人看起来更枯槁。”
“不曾亏待。”
“还是你良心不安?”
不料晓星尘居然点头道:“是。”
“这世上我……唯独对不住你。”
薛洋静默片刻。
“现在再来说这些话又有何用。”
他放开手。
“晓星尘,你不要再来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那光点渐渐远去消失。
眼前重归一片死寂。
又数月过去,时节已接近寒冬。突然北风刮起,便洋洋洒洒下起了雪。
大雪天,一披蓑戴笠之人走来。
摘下一身装备,除了晓星尘还有谁。
“半夜突然发觉下起了雪,便想来和你一同赏雪。”
那洞府里仍是无声无息。
“虽说你不想见我……算我犯禁一回。”
他便在那幽暗洞口,对着看不见摸不着的雪,枯坐了一夜。
清晨日常巡查之人进来,看到洞口坐着个人,须发上都已结霜,跟雪人无异。待看清楚人之后不由大吃一惊,“道长?”
唤了几声都没有声息,他连忙又叫了几个人来,“赶紧把道长抬回去,让大夫看看。”
这一动静有些大,引得洞府中的人走了出来,见此情此景,冷冷‘哼’了一声便道:“都给我滚,吵死人了。”
其中一名守门人不忿,“你!道长要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什么?”
“他从来就不是为了我。你们蓝家上下都把他当圣人,唯独我把他当小人。还不快滚?!”
那白发的道人从此果然没有再来。
有一天却是蓝家家主来了。
“薛洋。”
“蓝涣。”薛洋针锋相对道:“怎么,你们终于想好怎么处置我了?是千刀万剐呢,还是就地正法?”
蓝曦臣却不多计较,他被奉做世家公子第一,除了人才俊秀如芝兰玉树一般,更是因为其人谦和温雅,和他相处之人无不觉得如沐春风。
而此刻他脸上却少有地带悲戚之意。
薛洋似有所感,“晓星尘呢?”
“你现在去,兴许能赶上见他最后一面。”
薛洋一顿,“他怎么了?”
“油尽灯枯。我原也没想到……他还撑了这么久。”
“又是骗我的吧。”
“信与不信,请自便。你若要走,此时便随我走,若不走,我也不勉强。”
薛洋面容阴翳,却自洞府里走了出来。
“带路。”
云深不知处景色秀丽,被封为姑苏一绝,此时二人却足不点地,疾走如飞。
到了后山,还未见人,已闻悲切之声。
小楼前有块大石,可眺望群山,是晓星尘平日在此临风打坐的,此刻却围了一群人,见二人同来,纷纷让开一条道。
其中有人识得薛洋,不由探询地望向蓝曦臣,“家主,这……”
蓝曦臣摇摇头,“无妨。”
薛洋径直走向那块山石。
蓝家人上前要拦,却被蓝曦臣摇头制止。
晓星尘面朝青山,已然坐化。
薛洋伸手去碰他,又突然缩回。
“道长,我来了。”他将手轻轻放在晓星尘肩上,像怕惊扰了他一样,脸上竟漾开笑容,“你应我一声罢。”
他本来生得一副好皮相,声音更是甜蜜无比,像是对情人一样情真意切。
“你应我一句,我……我都依你。”
蓝启仁皱起眉头,蓝曦臣轻轻叹息。其余人等,不清楚二人纠葛的,只觉得此情此景无比诡异。
如此这般,晓星尘自是无法回答,薛洋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搭在晓星尘肩膀上的手也改为抓,手劲之大,能裂骨碎石。
“晓星尘!”
他咬牙切齿,“你若是不应我,我就!”
声音却突然哑了。
“我就……”
他双手慢慢垂下抱住晓星尘,将头搁在他颈窝,像负伤的野兽般呜咽起来。
周围死一般的宁静。
唯有风声猎猎。
那身体被他摇晃着,从衣襟里露出一角信封。
封面便写着“薛洋”二字,只是落笔拙劣,和初学写字的稚子之作差不多。
薛洋拆开那封信,其余人等看不到信上内容,只见薛洋面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又似怨似爱,“好……哈哈哈哈……晓星尘,你……好啊!”
笑声凄厉如厉鬼。
闻着无不怵然惊心。
薛洋面上还带着泪,神色却狰狞地有些可怖:“晓星尘,你薄情寡义,百般算计于我,连死后都还要抓着我不放。我薛洋岂能任你摆布!”
只见他咬破手指,把血涂在晓星尘脸上,口中念念有词——
蓝家不修鬼道,有少数见多识广之人惊道:“他、他是在下咒?!”
众人待要上前制止,只见一道白焰忽然腾空而起,妖异而美丽。
那道白焰将二人围住,薛洋在火中紧紧抱住晓星尘的尸身,长笑不止。
烈火炎炎灼灼,最终将一切都烧了个干净,只剩一摊灰烬,分不清谁是谁。
一张焦了大半的信纸飞到蓝曦臣脚下,只见上面写了几个字——
今生无缘,来生再续。
风一吹,便化作灰烬。
在场的人都被这变故惊住,不知如何是好,只纷纷望向蓝曦臣。
“……家主?”
蓝曦臣叹道:“谁能想到薛洋竟自绝于此。一起葬了吧。”
从此在云深不知处后山有一墓,墓上未刻名字,知情之人对此讳莫如深。后来时间久了,也就被人淡忘了。
若干年后。
某大富之家,膝下无子,夫妻二人长年吃斋念佛,布施穷人,终得菩萨垂怜,诞下了一名小公子。
夫妇二人欣喜若狂,如珠似宝地养大。
此子不仅生得冰雪可爱,更是天赋非凡,三岁便给自己取了字,号“星尘”,其父以为是“天上星宿,落入凡尘”之意,人人都说是仙人转世,从此更加爱惜。
星尘公子生下时,额上便带有一抹嫣红的胎记,又自小便说要找寻一人。
双亲对其爱若珍宝,百依百顺,也不以小儿之言为虚妄,果真按他的描述,四处寻找,多年均无所获。
一晃十数年过去,星尘公子初长成,已然是聪明俊秀,风姿非凡。唯独寻人之事,一直不肯罢休,心心念念,但凡有相像的,便亲自前往认人,却总是失望而归。
后来便以游学为名,辞别双亲,往天下游历,实则仍未放弃寻人。双亲哪会割舍,但又知其从小心性坚韧,不忍拂逆,便准其半年在外游学,半年归家,又派家仆跟随,又四处打点。
直至到了夔州,早有当地的远亲旁戚知其要来,安排了各种节目,星尘公子虽不失礼数,但也兴趣缺缺,只说要自己走走。
家仆哪能放,只是一眨眼就发现公子没了,顿时三魂吓没了七魄,忙派了人四处寻找,却在一破庙附近找到了,忙亲自赶过去。
“里面睡的不过是些无家可归的小乞儿……莫污了公子的鞋……”
小公子笑笑:“不碍事,我进去看看。”
便推开他走了进去。
正如一道皎洁月光,照进破庙之中。
里面果然有几个脏兮兮的小乞丐,瞪大眼睛看着衣衫华贵的陌生来客,不知所措。
小公子逐一看过去,失望摇头。“不是。”
“我就说了吧,这等腌臜之地,怎么会有公子要找的人呢……”
突然一团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污泥砸将下来,瞬间将公子的月白银线长衫染污了一大块。
只见一个邋里邋遢的小乞儿,坐在梁上。那团污泥想来出自他之手。就算被发现了,仍一派桀骜不逊之意,嘴角还挂着嘲弄的笑容。
家仆正要动怒,小公子的眼睛却突然明亮起来,像盈满了漫天星辰。他仰起头绽开笑容,恰如玉树开花,冰雪消融,就连梁上的小乞儿也不知不觉看呆了。
“薛洋。”
-全文完-
番外
“听说了吗?”
“二公子要回来啦!”
“哪个二公子?”
“咱们家老爷不是只有一根独苗吗?”
“哎呀你们新来的不知道,咱们二公子啊,不是老爷亲生的,可跟亲生的也没什么两样!”
“哼那又怎么样,大公子才是我心头明月光!”
“说句不怕冒犯的话,咱们大公子虽然风采非凡,但毕竟太高不可攀了,我有时候看到他,比看到老爷还不敢大出气。虽然大公子从不发火,但总教人觉着不敢冒犯。但二公子可不一样,他从小性子活泼,可爱跟我们逗趣了。”
“那为什么我都来了一年多了,从来没见到这位神秘的二公子?”
“咱们二公子三年前就上少林拜师学艺去了,你才来多久,当然没见过了。”
“哇……真想早点见到二公子啊……”
新来的小丫鬟们一脸懵懂,也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二公子的回来产生了许多期盼。
整个许府乱成一团。
全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忙活,就是为了给即将归家的二公子许长安筹备洗尘宴、收拾院落、采买下人、宴请宾客……
平日素来气定神闲,涵养十足的大公子,也鲜见的有些急躁。
一会儿想起一茬,又问“云片糕桂花糖琥珀核桃备好了吗?阿洋最爱吃甜的。”
又让人把仓库里珍藏的玻璃自鸣钟搬出来:“这种新鲜玩意,阿洋定会喜欢。”
连管家都看不过眼劝道:“哎哟我的公子爷啊,您就甭操心,一准我们给安排地妥妥当当的!”
星尘不禁失笑,“是我的不是,你们忙。”
他坐下看书,又命丫鬟研墨写字,看了半晌只顾出神,被窗旁鹦哥嚷嚷的“二公子!二公子!”给叫回了魂,才发现原来自己居然连书都拿反了。
这样失常,可不就是因为三年了,那人总算要回来了。
想起初见那日,人海茫茫中终于遇见——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爹娘,也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阿洋。”
“我姓许,名长宁,字星尘。”
“那我就叫你星星。”
“也可。既然只有小名,你就随我姓,位列长字辈,叫长安吧。”
许长安。
许长宁。
“入我家门,便要守规矩。”星尘吩咐了一句,管家便领命下去了。
不一会儿,便有家丁抬了几大桶热水来。
阿洋警觉,“这是要干嘛?”
“给你沐浴。”
“哇啊……”
三个如狼似虎的阿嬷捋起袖子扑上来,不顾阿洋抗拒,硬是把水洗到变清、洗到他浑身上下连一根头发丝都是香的,这才作罢。
星尘看着浑身上下焕然一新的阿洋,满意地点头道:“明日起请夫子来教看书识字。”
管家悄声问道:“少爷,这小……小公子如何安置呀?”
“和我同吃同睡,待他便如同待我一般。”
阿洋一向撒野惯了,起先还觉着夫子摇头晃脑地讲课甚是有趣,很快就厌了,趁夫子不备,一溜烟就跑,叫都叫不回。
星尘亲自去找,找了一圈,最后在一个偏僻院落找到他——才逮着一个大蛐蛐儿,正得���着呢。 “跟我回去念书。”
“不去。”
“为什么不去?”
“念书不好玩。” “等放课了便准许你玩,上课时便应认真上课,不可私自溜出来玩耍。”星尘耐心道。
不料阿洋反问道:“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这么管着我?”
闻言,星尘一挑眉毛。
“是你什么人?”
他长得本来清俊贵气,额间红色胎记宛如刻痕,更平添了一丝冷艳。
他走到阿洋面前,迫近了看他。
“你说我是你什么人。”
他靠得极近,那一瞬间的冷意让阿洋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不小心就把手里的蛐蛐儿给放跑了。
“我读不就是了嘛……”阿洋嘴里嘟囔着,却居然乖乖跟着回去了。
自那以后,同吃同睡,同进同退。
星尘在大事上管得严,细处却十足放任宠溺,几乎是有求必应,百依百顺。
就这样,一晃八年。
当初也不清楚为何要找,只是看到时便知是他。
是命数,怕也是前世冤孽。
这天一早,管家早早的就命几个伶俐的小厮到城门口去守着,一有消息就来回报。
星尘本也想去,被再三劝阻这才作罢,只是在家里坐立难安。
自从三年前阿洋决意要拜师习武,自己千挑万选之下选中了少林,便是看中名门大派,门规甚严,虽教人习武,却德行并重。
谁知道,说上山,当真一次都没回来过。
一别三年,如今他……怎般模样?
还如同小时候那般机灵淘气?
不知可生分了。
又是忐忑。
又是期待。
书反正是看不下去,写了几个字也都不好,他干脆撂笔到庭院散步。
庭院中有棵当年两人一起种下的槐树,如今也亭亭玉立,绿阴如盖。
正出神,树上突然冒出个人,倒把他吓了一跳:“什么人……阿洋?!”
来人笑嘻嘻,一双桃花眼,俊眼修眉,顾盼神飞,不是许长安又是谁。
“想我不?”
“才回来就说什么风话。”许星尘说着,面上却透出隐藏不住的喜悦,“阿福他们都去城外迎你,没见着?”
“没,我一路飞奔回来,就是想给你个惊喜。”
“既然回来了,还不快随我去见爹娘。”
阿洋却干脆在树上坐了下来,两条长腿在空中晃啊晃:“你先说想不想我,想我才下来。”
“若说不想呢?”
“不想我就打道回少林寺。”阿洋面上假意懊恼,实则笑意早就盈满眉间眼角,直将溢出来。
“想,自然是想。”
“是许长宁想许长安呢,还是星星想阿洋?”
“有何区别?”
“区别可大了。”
星尘叹道:“想,许长宁想,星星也想。”
阿洋心满意足,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这才从树上跳下来。星尘才发现他在山上这几年身量拔高不少,都比自己要高出少许了。
阿洋大剌剌一揽他的肩膀:“走吧,拜见爹娘去。”
见久候不至的二公子和大公子一同走出来,府里一片大乱,又一片大喜。当下吵吵嚷嚷的,就将两位公子簇拥到主屋去了。同长辈见了面,又是一通喜极而泣、抱头痛哭。许母毕竟慈母心肠,拉着阿洋的手问长问短,又是心疼他在山上学艺练功吃了不少苦,又是欣慰其学成归来,其中团聚热闹不提。
一顿家常便饭吃了有个把时辰,许父便道:“时辰也不早了,今日早点回去歇息吧。” “对对对,瞧我只顾唠嗑,安儿肯定累了。”
“不累,和娘说多久的话都不累。”
“你这孩子,从小就嘴甜。院子已经收拾出来了,快去看看合不合心意。”
两位公子各有院落,给二公子准备的一切都是簇新的。
阿洋进去一看,果然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他在山上清苦惯了,如今回来觉得什么都好,也不挑。一抬眼见到桌上摆着一碟果糖糕饼,会心一笑,丢了颗松子糖到嘴里,转身便走了出去。
这厢星尘正在更衣准备就寝,见阿洋推开门走了进来,不由大奇:“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合意?”
“没,就是新屋睡不惯,也睡不着。”
阿洋大剌剌往床上一躺,双手枕着头,大有赖着不走的意思。
“想起你小时候刚来的时候,也是不肯自己睡,非要黏着我。”
“然后你就老给我讲什么善恶有报的故事,翻来覆去的讲,我到现在还记得呢。”
星尘微笑,“嫌我啰嗦可是。”
阿洋拍拍自己旁边,“快上来。”
星尘脱了靴子坐在他旁边,被一把抱住,阿洋将头埋在他颈窝里,“我可没有一天不再想你。初时想,你怎么就这么忍心,把我送上山,后来便就赌气,人人都回家,就我不肯回。”
“你真是……从小对谁都有说有笑,就偏偏爱和我置气。”
“你又不是旁人。”
星尘摸到他手上茧子,又看到他身上的淤青新伤,顿时心疼:“这些是怎么来的?明天让人把药油找出来擦擦。”
阿洋不在意道:“过十八铜人阵的时候受的伤吧,擦什么药油,过几天就消了。
“十八铜人阵?”
“少林寺的规矩,破了阵才能下山,我心急,闯过就立马去找方丈要下山,不然早没了。”
“师父如何?师兄弟如何?”
“都好,师父尤其待我好。”
“明儿让管家备份厚礼送上山。”
……
两人闲话了许久,直到屋里自鸣钟打鸣,星尘听罢,“不早了,你还赶了一天路,快睡吧。”
阿洋却非要搂着他的腰,靠在他肩上,“好。”
结果没一会儿又不安分,开始动手动脚。
“别闹。”
“星星。”
“嗯?”
阿洋将小臂撑起,“你知道我在山上这么久,最想什么吗?”
“想什么?”
星尘仰视着他,看着他一点点俯身下来,将唇印在自己唇上。
触感是不可思议的柔软。
“星星,你比糖还甜。”
柔软的双唇又渐渐往下,亲上锁骨,然后是胸膛。衣带不知何时已被解开,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
那手从胸膛一路抚摸往下,伸向脆弱的器官,一把握在手心。
星尘的双眼猛地睁大,身体也陡然一震。他从未近过女色,素日连自渎都很少,身体异常敏感,被撩了几把玉茎就已然充血挺立。
阿洋却远比他老练,除了在茎身上下套弄,还时不时用指甲轻轻刮过铃口。
“你……从哪学来这些的……”
“无师自通行不行?”
见星尘面上一片红潮,呼吸也急促许多,显然已是情动,便从兜里掏出一小盒不知什么,刮了一大坨涂抹在星尘的臀间穴口。
“顺了一盒阿碧的脂膏,回头还她十盒。”
小时候虽有不少亲昵举措,但做到这种地步却是初次。星尘身体不由绷紧。
阿洋嫌衣服挂着碍事,便草草将他剥了个精光。这下两人的对比便鲜明许多,一个是习武之人的身体,强韧有力,呈现出风吹日晒的蜜色,另一个却白皙柔软,触感如上好丝缎。
“星星,我在烈日下练功,你都在屋里偷懒罢。”
“什么偷懒,分明是……啊!”
阿洋已将一指探入他的后穴。
初时只觉得异样,再深入些感受便有些不同。
因为做足了润滑,不觉得疼痛,只是感觉异常古怪,星尘蹙着眉,想挣开,又没舍得动。
“爹娘没给你说亲事?”
“嗯……啊?什么亲事……”
“可曾看上哪家闺秀?”
阿洋嘴上这么说,手下却不留情,一根指头搅得天翻地覆。
星尘自打娘胎里生出来后哪曾禁受过这个,薄唇微张,双眼失神,看得阿洋心痒难耐,胯下更是滚烫。
好容易手指抽将出来,却换了更粗的那根抵在入口。
“星星忍着点。”
龟头挤入那狭窄甬道,却又和手指大不相同,身体最隐秘的所在被强撑开来,虽有润滑也还是胀痛。
星尘脸白了几分,起先的情潮消退不少,只觉有根粗大事物在体内长驱直入,一点点送将进去,直埋入最深处。
阿洋忍得十分辛苦,好容易进去了,直想横冲直撞,却又怕弄坏了他。耐下性子一点点前后松动,又去舔他耳垂嫩肉,好教他放松些。一面在耳边‘星星、宝贝、心肝儿’地一阵乱叫,一面又去抚慰他半软下来的性器。
年轻人终究血气方刚,待得阿洋最后一丝理智也被冲破后,却已经是双手紧紧搂住星星腰腹,从后背一下一下用力顶弄。虽有些道听途说学来的房中术,事到临头哪顾得上那些,什么九浅一深,什么进度有度,全都抛在脑后,只顾爽快,每下都既深且猛,肉体相互拍击声不绝于耳。
被他这样胡搅蛮缠乱来一通,星尘起初咬着牙只硬忍,后来却不知怎么,却似有一把邪火自小腹烧将起来,直窜升上去,一阵快意惹得头皮发麻,疼痛被冲散了十分,身体不似自己的,浑身上下染上一层薄红。
阿洋发觉了他的异样,贴耳低声道:“是不是……妙不可言?”
宛如炸雷。
正欲分辩,阿洋却将他翻过来,两条腿大开,摆出放浪姿势,更方便他一面操弄,一面欣赏身下人分明沉溺情欲,又羞惭欲死的模样;自己却像饿了许久的野兽吃到了点甜头便不再狼吞虎咽,只蓄意撩拨他那敏感处,偶尔言语调戏,非要看这冰雪一样的人融成一滩蜜水不可。
星尘只觉身体不由自己支配,随着他的抽送不自觉抬腰摆臀迎合,不知口中叫了些什么,神魂几近飞出天去。
阿洋十指托住他的腰臀,狠狠抽送了数十上百下,这才精关大开,一泄如注。星尘的阳具却还直直立着,不得释放,十分难过。阿洋见他眼里蒙上了一层泪膜——被折腾地惨了,又不得发泄,正焦灼着——虚虚捋了几下,突然坏心眼地低头在他玉茎顶端轻轻一吮——顿时喷浆出来,洒了自己一身。
次日星尘醒来,便发觉浑身上下被拆散一样难受。
阿洋却神清气爽,一早起来还在院子里练拳,甚是可恶。
丫鬟端水进来,“啊呀,大公子今日居然起晚了!”
星尘待要挣扎着起来,却有心无力,只听阿洋在外解释说,我俩昨晚同床夜话来着,让他多睡会儿。
丫鬟们一片感叹,两位公子感情真好。
阿洋在家住了数日,每日寻花问柳,喂鱼遛鸟,过上了标准闲人公子哥的生活。
他又不同于星尘,没有家事要打理,富贵闲人一个。
许母看着便起了心思,闲闲便道:“既然安儿也回来了,我仔细挑了几家闺秀……宁儿也看看罢。”
许父也从棋谱里抬起了头。
阿洋闻言,且不答话,只歪头去看星尘。
星尘只说,“孩儿今日所言同从前一样,其他皆可,此事恕难从命。”
看来是个惯犯了。阿洋笑得眉眼都弯起,露出两颗小虎牙,裹着芝麻的酥糖咬得咯嘣响。
“你这孩子,唉……也不说缘由,也不答应……那香火……”
“孩儿早就说过,要承继香火,可从族里过继。三叔早有此意,只等二老点头。”
许母只得愁着脸,“宁儿大了,性子倔,主意多,也不听我这妇道人家的话。安儿可别学样,娘给你找门好亲事……”
阿洋却跪了下来,向二老叩了头。
“不瞒二老,我是个断袖。”
他指着惊慌失措的星尘:“此生别无他好,唯他一人尔。要是你们答应,那便皆大欢喜。要是不答应……”
阿洋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邪气又生动,哪像名门正派弟子。
“——我也管不了那么多。”
瞠目结舌的二老望向大儿子:“宁儿?”
却见星尘也在阿洋旁边跪了下来,一言不发。
许母:???
许父:……………………
盖因许家二老都不是什么性质强横之人,加之许长宁又是企盼多年才偶然得子,原本也不盼他如何出人头地,只平安喜乐一世。
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算是默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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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ttofromhenan · 4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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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哀】七哀
降谷零×宫野志保
首发ao3
志保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慈母。相反,她对子女的管束教育非常严格。严格到了那信奉“放养教育”的侦探每次看到她都要戏谑两句“母老虎”“太不人道了”之类的怪话的程度。
曾经某次那人问她“当时也没有见过你有这么严厉的一面啊。对当时我们身边那几个调皮的孩子你不是一直都很宠他们的吗?”
“他们是我的孩子吗?”她反问。
她的家并不算大,但是总是一尘不染。虽然研究所的工作很忙,她依然每天要和孩子们一起把屋子打扫一遍。反过来看看那个宛如垃圾制造者一般的,总是要靠做家庭主妇的妻子打扫才勉强让住的房子有个人居所样子的侦探,她实在是想不出为什么他总是要去戏谑她。
地面瓷砖亮得能照出她的茶发,窗户就不必说了,咂舌的是纱窗也能洗得显出原本铁纱的颜色——而大部分家庭的纱窗都很少清洗,掸一掸甚至能看到从纱窗的缝隙里荡出的,灰尘泛起的烟雾;橱柜里的碗码的整整齐齐;至于菜刀和锅,也因为长期清洗养护得法而显得出铁器特有的光泽。
做完这一切,孩子们央求着她要打开电视玩游戏。在娱乐方面,她倒是很少干涉。志保没有那种所谓“东亚中产阶级的幼稚病”——即总是想把自己出众的替人打工的技术移植到自己孩子身上。孩子们很聪明,最大的现在也不过才上小学三年级。志保厌恶提前教育,所以从不主动让孩子们去任何补习塾。
她虽然知道这和她小时候的情况完全不同,但她却还是不想再让自己的孩子重蹈自己的覆辙失去童年。而至于严厉的一面,则主要体现在道德教育和生活技能教育上。
孩子看着母亲似乎没在听着他们的央求,心中不免沮丧。正当他们想着是不是应该跟母亲提出想要做点什么劳动来换取游戏时间的时候,却听到了那期盼已久宛如“仙音”的赞美。
“可以,注意时间。妈妈先给你们做饭,一会儿记得吃。”
“那妈妈你呢?你不在家里吃吗?”她的限外之意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就被他们点破
“妈妈晚上出去一会儿,你们到点了就按时睡觉,不要让妈妈担心。”
“谢谢妈妈!”这句话孩子们是背对着她的脸说的。在她还没说完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奔向游戏机了。至于有没有听到她的后半句,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微笑扶额,她完全可以理解。当时元太步美光彦几个孩子,不也是看到游戏就这样子走不动嘛。小孩子天性爱玩,她反而高兴。
她晚上做的是意大利面。某种程度上来讲这倒是她在偷懒。曾经,也就是大概十年前吧,她在给阿笠博士做饭的时候可总是绞尽脑汁研究菜谱,想着怎么把低卡和营养结合在一起。不过那时的她终究只是个小学生,没什么事也不大用照顾人,自然可以把相对来说更多的精力放在这种生活琐事上。
走出电梯,她其实也没有想好去哪。她爱她的孩子,不想让他们再像自己当年一样身边举目无亲,精神上简直每天都要面临阿尔志跋绥夫式的绝境。不过这并不代表着与小孩子相处这件事本身多么令他享受。尤其是这是她独立带孩子的第七个年头。
她也需要一些私人空间。
仲秋时节,晚间的天气已经有了些许凉意。太阳还没有彻底沉向西方,昏黄的天光与四周的黄叶似乎融为了一体。风止住了。不知不觉中,日光已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但那影子却也因越来越昏的光照而显得面目模糊。地面被着枯叶,黄澄澄的,叫人好生困乏。她眼前也多了几分恍惚。
研究所的工作强度很大。之前组织统一体检的时候她被查出有贫血的症状。她也不再是以前那么个无牵无挂的愣头青,倒是很老实地遵从了医嘱。随着在研究所地位的稳固,她也慢慢开始把一些项目分派给同僚——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才有机会在现在还能在晚上和孩子们在一起。
毕竟,她不能不负责任。
邻国的传说讲这个时候的月亮是一年之中最圆最亮的。她虽然喜爱读书但并不痴迷文学,也就没有那些所谓文人赏月咏月的情致。
推开熟悉的酒吧的门,昏昏欲睡的侍者看到熟悉的身影并没多搭话。只是一如既往地倒了两杯酒放在了她最习惯做的位置前。
Bourbon和Sherry。
她不愿意去回忆那些过去。Sherry的日子是不堪回首的回忆,她一点都不想再让自己和那灰黑但是却有着甜腻迷醉感的生活再搭上关系。她选择这里也大致只是因为冷清无人,萧条的感觉配上昏黄的灯光特别适合遮盖她的脸。
“来了?”身兼数职的店主似乎已经习惯了在某天晚上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到访的女子。事实上他曾经不止一次的看到在某些令人愉悦的时候——比如店里罕见的出现了十多位酒客——面前的女士在门口稍作徘徊最后竟然原路返回。
打听顾客的隐私是不好的行为。除了她们喝到半醉,理智再也管不住嘴巴之后开始冗长而又琐碎的倾诉的情况下。
宫野志保想起自己与面前这个叫“礼”的男人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他离开的第一年。当时她刚刚生下第二个孩子,而第一个孩子也才刚刚两岁。作为实质上的单亲母亲,她那一年的生活无疑艰难——其实也还好。最寂寞煎熬的日子她早就尝过,也体验过隐姓埋名和终日提心吊胆的第二次童年。不过刚刚到来的一丝幸福被再一次的夺走,得而复失总是最让人难以接受。
她终于过上了她向往已久的平静生活,可是,在偶尔从看见东京塔的掠影时,还是会发愣地想起,那些属于灰原哀的日子。
看来人总是这样,贪心不足蛇吞象。她怀念的其实不是灰原哀。而只是突然知道自己在世界上还有这所谓“亲人”存在的那一刻惊喜与酸涩,只是另一个男人身上淡淡的咖啡与甜点香气和温暖怀抱。
只是,那段岁月在两人双双回归原位之后突然间变成了爱情,而又突然转折向了另一个不知道该如何言讲的境遇。爱情这种东西,即使再刻骨铭心,但如果某一瞬间,连结的纽带——空间与时间割开,他们就变成了断桥两端的人,隔着滔滔不绝的如斯逝水,背道殊途。
点起一根烟,她并没有急着动面前的酒。只是在店内剩余两人见怪不怪目光的注视下把Bourbon和Sherry混在了一起。两种近似蜂蜜色的酒发生碰撞,很快就融合成了一杯看起来就很可怕的液体。
“你还是总这样喝。我建议你自己买。这样糟蹋东西的话你为什么要来这里?”礼扶额,有些无奈的看着这个女人。
“不想给家里的孩子留下一个酗酒母亲的印象。毕竟再怎么样也是要考虑家庭教育的因素。”她只是抽烟。烟气漂浮起来,在光的照射下产生了丁达尔效应。她的面孔更加模糊,模糊到了礼似乎也记不起她五官的程度。
“怎么?说辞又变了?我印象里你上一次的借口是工作太忙,上上一次的借口是……”
“你们就是这样对待顾客的吗?”说出的话并不友善,可她语气倒是很平静。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在安室透离开,或者说不告而别的七年里。她在表面上并没有展露出丝毫不同。唯一一次失态,可能是她阿笠博士离世后的那天晚上。她罕见的来这里说了很多话。包括不告而别的男人“零”、骤然离去的长辈阿笠博士、自己家里讨人厌却怎么也恨不起来,总是把她逼到矛盾死角的两个孩子……
她在喝醉的时候也很克制。没有说出有关灰原哀、有关宫野明美、有关赤井秀一、有关江户川柯南、有关GIN、有关……她确实看起来很像最近几年兴起的那种“既是职业女性又是家庭主妇”的顽强单亲妈妈。坚强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是某种喜欢絮絮叨叨的大妈心。
不过对于宫野志保本人而言。虽然恐怖和温暖并存的记忆可以慢慢模糊,和安室透相处时的习惯却顽固地生存了下来。这两年,她依然时常熬个夜,顺便也学会了他拿手的三明治和各种甜点。孩子们以为妈妈有着好像超人一般的学习能力可以做出全米花最好吃的饭菜,可是她知道这只是在追寻他们父亲的味道而已。
除了看上去很可怕的戒断反应,让她在咖啡这件事上举棋不定。其他的,在那一次意外的醉酒之后,宫野志保自认为快刀斩乱麻,过得非常高水平。
一切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妥。
她也有了一些变化。不再狂热的喜欢比护选手——不过还是有赛必看。听的歌也从流行到jazz到金属再到R&B再到古典最后转回到了摇滚乐。最近似乎是看了不少假面超人之类的东西。GIN已经死了,组织也灭亡了。看着两个从自己身上分离出来的东西抱着她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他去家长联谊会的时候难道她还能狠心拒绝吗?为了不丢脸,她很是恶补了一些现在小朋友们喜欢的东西,却惊愕地发现和她做小孩时候也没什么不同——还是什么戈梅拉、假面超人之类的玩意儿。
那一次家长联谊会上的演出非常成功。似乎成功到影响了不少小朋友的家庭关系——参加活动的男家长被她的魅力倾倒、参加活动的女家长被她的衣品倾倒。似乎还闹出了什么离婚风波之类的搞笑事情。不过在这之后,孩子们在学校里的地位似乎是有了显著的提高。
回忆的时光总是极快。她抬了抬头,看见今晚的月亮果然极亮。如同一颗白色莲子一般挂在天的那头。圆如铜钱,白似冰屑,中间微微颜色深浅,四周白蒙蒙地发出一团光晕,恰似灯影透亮。
这一段时间过得实在艰难,一个人不想说话,另一个人懒得说话。压抑之下,最终还是礼先开口了。
“是不是有些怨恨,对于您先生?”
“你听说过一首诗吗?叫《七哀》。”志保反问。没有什么情绪大幅波动的情况下只点一杯Bourbon和一杯Sherry是她的原则。第二天还要准备早餐、送孩子们去学校、再到研究所打卡上班,她不能喝太多。
“我又不是文学爱好者,你问错人了吧。啊,欢迎光临!”礼说着,并没有起身去迎接新来的客人。只是从下面装瓜子的盘子里摸出一颗放在两指之间。用力一弹,瓜子径直飞向昏昏欲睡的侍者。侍者猛遭重击,一个激灵爬起来看向礼。他给侍者使了个颜色,这才看那懒汉拿着酒水单走向新来的那个女客。
“没听说过就算了。一份三明治。光顾着给孩子们做饭了。”她的脸色有些怪异。
“又犯胃病了,我也跟你说过不止一次不要空腹喝酒。”礼说话很小声,至于志保有没有听到,他完全不知道。不过做三明治这种事情他自然是轻车熟路。切掉面包的四个边,放在小小的电蒸锅里蒸一下,把蔬菜和肉类切片,加入掺了味噌的酱料……
“啊,老板。那个看起来好好吃!多少钱。”隔壁女客指着礼手里的三明治道。
“啊对不起小姐,这位是我们这里的熟客,这些材料都是她寄存在我这里的,所以……”礼没说完,就被志保打断。
“也给她做一个吧。毕竟这也是对你的一种肯定。”她说,“虽然你的三明治水平总是会有着奇怪的波动。咖啡也是。”
礼的瞳孔骤然收缩。幸亏灯光昏暗,大概是看不清他脸上一瞬间的变色。他也不想聊文学。这一瞬间那位女客的打岔反而是救了他一次。
其实,安室透和宫野志保的婚礼并没有任何人参加,甚至连法律上的效力都不具有。他们也只是告���了最值得信任的几个人:比如工藤新一,比如阿笠博士,比如服部平次。这个消息甚至连小兰都不知道。
毕竟她并不认识“宫野志保”,只知道那个在工藤新一回来后就去英国和爸爸妈妈团聚了的“灰原哀”。当然,之后她还是以“工藤新一查案期间的法医搭档”的身份去见了毛利兰。她和毛利兰之间的交往并无任何生分,毛利兰说他们“一见如故”,但她不知道,其实宫野志保心里是拿她当亲姐姐看的。
婚礼极小范围内举行,这是志保的主意。她其实还是有一个跨不过去的心结。她还是讨厌热闹,那种寒暄令那时的她无所适从,甚至会想到组织里的虚与委蛇。
至于没有填结婚登记表这件事,是安室透的主意。毕竟,世界上并没有一个人叫“安室透”,有的只是“降谷零”。他作为“零”的负责人,是不可能舍去“安室透”这一身份而以真实的“降谷零”身份活动的。也是这样,宫野志保也没有改姓安室或是降谷或是某个降谷零的其他假身份。
毕竟这世界上的危险犯罪组织可不止有酒厂一个。
不过虽然是这样,最开始的生活也是很快乐的。那时候安室透不怎么上班。依旧是老样子的每天到处打打工做做侦探。一天里有大把的空余时间逗哈罗和志保。而志保则是在忙着找工作。
晚上他们一起看电视,听音乐。躺在床上听Cinderella。一团浓郁的悲慨。志保没再说话,闭起眼睛。床太软,在被刻意调低了的音乐声里,她发现自己在悬浮。悬浮,时起时落,失重。
零其实也很惊讶。他才发现原来她这么高,之前他们两个最初开始相处的时候她还是小孩子,总是穿着软底的儿童鞋。如今她和他抱在一起,他才发现宫野志保也只仅仅矮了他一个头。
她的肤色更苍白了,再靠近一点,他估计能看清脖子上青色血管的脉络。是因为她长期在地下室工作、熬夜和贫血的缘故吗?他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事实上安室透最开始对她流露出善意是在他确定了她是艾莲娜老师的女儿之后。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从未看到她真正的样子。虽然当时的熟人直到现在还是喜欢叫他们安室先生和小哀,但他们两个人都已经举目无亲。两个假身份的人生没有证据,是个既无过去,亦无将来的特殊存在。想要永远保持着这一把指间沙,他抓得越紧,就流得越快。零从事的是最危险的职业。他承认他自私。他不想在将来的某一日,他躺在一片血泊里时怀疑,这一切是否是一场漫长的梦境。
直到带着咖啡气味的呼吸迫近。志保感觉到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胸口上轻轻地抚摸着。这不对。她虽然已经这样的年龄,虽然和那个男人已经结为了二人都认同却没有法律约束力的夫妻,虽然对于降谷零这样的男人她一点都不介意投怀送抱,但显然,她还是有着一般女性在此刻的生涩。此刻她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也没有提前预备好防护措施。
情欲来得莫名其妙。空气里有种危险的甜腻气息。她的身体确实很敏感,不一会就开始浑身抽搐。她想推开降谷零的手,但她又怎么能和降谷零抗衡?更何况她其实在心里并不抵触,只是好像暑假里犯拖延症的学生——总是觉得今天还没有到写作业的时候。
降谷零又抱过来。这不对,宫野志保的手只是见招拆招,脑子里怎么也不能思考。降谷零的眼睛和她的眼睛对视。她似乎一瞬间就被抽走了魂魄。她想起他们的第一次见面。那时他穿着黑色的大衣,身姿颀长,小麦色的皮肤似乎被寒气冻得有些苍白。
他不说话,只嘴角带了不知道是何意味的笑,垂着眼看着躲在博士的身后心惊胆战的她,瞳孔里闪闪烁烁,恍若星河。
和今天一样。
他的指尖冰凉,顺着袖子滑到她的T恤底下。她退到了床沿边,却被他伸手捞了回来,顺便解开了内衣的扣子。志保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惊慌地转过脸,却一时间不知道中了什么魔,在他留长了的金发下面找到了他的嘴唇,报复般地狠狠亲上去。
那之后,她扎进降谷零怀里,在他胸口靠着,无端想哭又没有眼泪。她曾经暗戳戳地恨过父母。为什么要生下她,就是为了性爱时一瞬的快感吗?如果是这样也太自私了,她宁愿一辈子也不要做这种事。不过她终究还是沦陷了,甚至想……
再来一次。
她又往降谷零的那边挤了挤,给出一个眼神作为示意,之后马上从被子里钻出,只是鸵鸟式地把头埋进了洁白的被子里。降谷零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拍拍他的后背,拉过被子来把她再一次的吃掉。
那一次之后,他们的大儿子出生了。顺便一提,姓宫野。
宫野志保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时不时那一块乏人问津的狗皮膏药。现在她非常理解当时毛利兰的感受。
她在之后去过工藤新一家几次,却发现似乎她眼里的理想情侣也过得不是那么幸福。她比毛利兰更懂得那种“自己觉得自己在做很重要的事,却总有一个自己割舍不掉的人用眼泪扰乱自己情绪”的感觉。这种时候,两人之间再深厚的感情也会变成毒瘤。他们无法联络,更谈不上见面。工藤新一侦探在全日本满山海跑着缉凶,反而是留下毛利兰一个人带着孩子在东京操持一切。由于时间与地域的关系,他们和他们还是没有足够的时间沟通彼此之间的问题,而他们在各自的城市还要独自面对一切的不如意。毛利兰很坚强,或许是源自于工藤新一在幼儿园时候不经意间下的一句“爱哭鬼”论断的逆反心理。不过就算是这样,她还是难以接受工藤新一在字里行间所流露出的不耐。
那天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来见宫野志保。
“安室先生……还没有回来吗?”她看着宫野志保家里的凄清冷寂和两张婴儿床,一肚子的牢骚和委屈瞬间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应该说,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毛利兰分明地感觉到自己的心骤停了一下,像是非常艰难,她看着若无其事的宫野志保试探地开口:“可是,安室先生不是……怎么会?”她咬着嘴唇,似乎是把自己代入她的悲伤角色去了。
宫野志保没有隐瞒,把自己的一切和盘托出。其实现在再瞒天瞒地并没有什么意义。她在这时会来找自己已经证明了这种绝对信任。而黑衣组织也已经被连根拔起死的不能再死。现在继续的隐瞒,除了加剧面前这位女士和他丈夫的不信任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她去开了两瓶酒,是GIN和VODKA,他们的故事也就从那时开始。
边喝边聊,出乎意料的是兰对事情惊人的直觉。在志保说到很多她都感觉离奇的事情的时候,毛利兰的眼神里只有释然而没有惊愕。
“看来,你早就猜出来了吧。只是理智上不愿相信。”酒精让他们之间的交流不再使用敬语,随便了许多也轻松了许多。他们只是两个同病相怜的女人。
顺便一提,那一天是十二月三十日,工藤新一依旧在山梨的山沟里查着一桩牵扯了十四条人命的连续杀人案;而降谷零也依然渺无音讯,所知道的只有风间在降谷零离去后的第三天送来的,黑田兵卫签名的调查文件的影印件和一句“去执行秘密任务,可能需要很久。抱歉降谷夫人。”的口信。
“要不然,出去吃点什么?”毛利兰发出邀请。她似乎稍微快乐了一点。也不知道她突然想通了什么。
���种程度上宫野志保承认自己很物质。她穿的那件黑色大衣是C家出的鹤纹刺绣复古款,价值不菲。手提包、鞋子和帽子更不必说。这些衣服基本都是她还是“灰原哀”的时候他买给她的。
他说:“组织的经费,不花白不花。”
事实上她完全理解。对于组织——或者说是公安之类的人。所谓存款,大部分都是可笑的数字而已。有今天没明天的生活,存款可能存着存着就不是自己的了。所以,那些人的生活一般都极度奢靡,就连宫野志保也不能免俗。喜欢名牌的毛病,大概也就是那时染上的。
毛利兰偷偷打量着宫野志保的长相。宫野志保其实算不上标准的美人,在欧洲人眼里,她的五官太清冷,并没有欧美人喜欢的那种“魅惑”“性感”、更没有欧洲人眼里典型的东方美人——比如章子怡——那样复古的五官。这是因为她的日英混血,多少柔和了东方人的特质。没有西方人风情洋溢,却比同龄的西方人显得年轻素净。
不过最近几年,随着时代发展。不少时尚圈的所谓“艺术家”开始推崇高挑瘦削、冷漠苍白的偏禁欲主义。时尚杂志上很多模特的长相都是她这一款,不少国际大牌也专门为着这些模特设计了适合这种长相穿戴的服饰。再加上她出众的如高岭之花一般的气质,反而给她增添了十几分的美。
不过可惜的是,这样两位美女竟然很不顾形象的在一个苍蝇馆子里撸着串。那年的雪来的好晚。十二月底才开始洋洋洒洒的下这一年中的第一场雪。路灯的光被成片的银白色衬得金黄,半弯冷寂的弦月尚还挂在天边,茫然吹起了风。
毛利兰递给她一支烟,问:
“一个人的时候会抽一支,尤其是……”
“在跟工藤吵架之后?”她接过来。其实她不会抽烟,不过还是有样学样地点燃,浅浅地吸了一口。舌尖有些麻木,在烟气通过喉咙的时候并没有感受到预料之中的辛辣和刺激。
毛利兰不置可否。她其实早就不再是那个天真的小女孩。当时的几个朋友没有修成正果的。园子忙于铃木集团的事务,京极真依然是全世界的参加比赛。双方都有自己忙碌的事,偶尔见一面反倒是甜蜜得紧。至于服部平次和远山和叶,似乎双方都在保持着一种刻意的距离——虽然早已是男女朋友多年,但谁也没有提出结婚的事情。
在来找宫野志保之前,她先去问了远山和叶。得出的答案却是让人大吃一惊。
“我和平次就是有点互相喜欢,这么多也习惯了老玩在一起罢了。不过兰酱你也知道,我们经常吵,我也对推理没什么兴趣……就是说,虽然已经是男女朋友,但是我们互相都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羁绊住对方,除非我们之间谁做出天大让步。”电话那头的声音虽然还是有着浓重的关西口音,但终究已经没有了那种过去的天真烂漫在里面,“所以,其实兰酱你还是要看开一些。工藤君他终究还是爱你的嘛,这点你应该最清楚了啊。”
她语塞,垂下眼帘,最终一言不发。
“志保,你说,我是不是天真的有些过头?”她问,“你难道就不难过吗,安室先生……”
顺便一提,毛利兰大学念的是早稻田的文学。一个很多女生都会选择的专业。在日本这样的社会里,女性选择文学就好像古代皇帝身边总要有几个舞文弄墨的馆阁文学者一般,只是贵人或是她们丈夫乏味生活里的调剂品。毕竟,比起出门打拼,还是有更多传统的日本男性中意于温婉柔和,善解人意的“大和抚子”。如果能再有点“红袖添香”的情调,就更完美了。
所以毛利兰会觉得艰难也是正常。长期浸泡在太宰治、川端康成之类的日本文学里,总是会有那种“情绪急转直下”的时候。悲观是一种底色,而敏感则是这种底色伸出的触手,用来折磨自己。
“我难过又能怎么样呢,兰……桑。”她仔细考虑,还是用了这个略微正式却又不嫌疏远的叫法,“他有他的事情我有我的事情,我这个人就是一忙起来就会忘记很多事。”她想用酒堵住嘴,拿起一根烤得冒油的鸡肉串吃了一口,又马上灌了一口酒。
“不坦诚。”她还是那么敏锐。
“我其实真的没有什么很特殊的想法啦,只是……”她刚想说,却被毛利兰打断。她从包里摸出一个本子,掏出钢笔,在上面好像写着一些什么。
“喏,给你看。”写完她把纸从本子上撕了下来,递给志保。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
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
借问叹者谁?言是宕子妻。
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独栖。
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
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
——三国魏·曹植《七哀诗》
“想什么呢?”礼点了点她的胳膊,“不会就这一点就喝醉了吧?”
看了看钟表上的时间,她才发现正如礼所说。她居然已经发了大概四五十分钟的呆。
“一样再来两杯。”她说。
“怎么了?喝这么多?”作为酒吧老板的立场这样说本来就很奇怪。生意已经很差了,看到这样的酒客即使不说劝她多喝两杯也不应该无意义地在这里像八婆一样问东问西。
她没回话,其实她并不是很喜欢和别人进行长时间的无意义交谈。安室透离去的第七个年头的确很让人痛苦。当年她读死屋手记,写戈梁奇科夫流放西伯利亚十年如同“死屋”。她虽然环境不如那般恶劣,但终归不是好感觉。所以她痛苦。不过如果是GIN的话一定会骂她安逸的太久,已经不再像过去一样是一朵“坚韧的玫瑰”了。
说起来GIN的确很喜欢这样的修辞。带着他独特的思维方式和奇怪的语言风格。如果抛开他做的那些勾当,其实这个人的性格反而像一只喜欢虚张声势的刺猬——表面上看起来冷酷,但是操纵他所有行为的逻辑却好像是一个和容易别人闹别扭的倔小孩儿:肆意妄为、不听劝阻、说干就干、认准的事情就绝不回头、从不考虑后果。
她在���为“宫野志保”时的少年时代没什么好回忆的。她一直都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天才。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纯粹学习动力,纯粹是因为她觉得学习很有趣。
尤其是在时时刻刻都有组织成员监视的情况下。
娱乐只有电子游戏,她不爱打游戏。社交么,她一个亚裔女生,还只有十五六岁的年龄。自然是被所有人孤立的对象。
学习才是他唯一和正常人世界的沟通桥梁。只有在上课的时候,写作业的时候,做项目的时候,她才能感觉自己是一个正常的学生。
没人愿意和她进行小组合作,她就自己一个人包揽所有研究工作。因为她觉得那很快乐。
化学对她来说,是阳光,是姐姐,是几乎没有见过的爸爸妈妈。
另一方面,当时,和她一起在美国受训,也是主要负责监视她的组织成员是GIN。
那时她就厌恶这个男人。生理性的厌恶。但GIN却做的尽职尽责。除了自己的训练,他几乎一步不离开她。
但他从来不在她被欺负时伸出援手。反而他骂她。
“不争气,没出息。”伴随着的就是一顿毒打。
所以后来她半开玩笑的对降谷零说自己三脚猫的格斗术是被GIN打出来的。
现在,她已经可以用云淡风轻的心情看待这样的事。但当时不行。
琴酒对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甚至是生理期和内衣尺寸。对于在美国接受能力训练的他来说,通过垃圾袋和表情饮食之类的要素观察出这些几乎是轻而易举的。
“志保,其实GIN喜欢你在组织高层里是个半公开的秘密。不过几乎所有人都瞒着你。”某次做完,降谷零曾经对他说。
“那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只是为了讲笑话?他比我大了十几岁。”宫野志保不是情感白痴。她完全可以体会到GIN对她的那种变态式的情感。不论是后来想想仍然心有余悸的“头发丝认人”“听喘气认人”,还是最后决战时他打她的那三枪。
决战的具体经过她已经记不太清。只是在甚至连BOSS也已经落网的情况下,唯一还在抵抗的人,也是GIN。
后来在某次看比护选手球赛的时候他才体会到那种感情。那是一场保级战,在东京出名,在大阪走向巅峰,后来在英格兰大杀四方的比护在濒临退役的年龄落叶归根回到大阪。不过此时的球队已经今非昔比,从冠军争夺者混成了保级队。
那是最后一场的生死战,赢了就保级,输了就降入J2。
比护首发,也成功完成了帽子戏法。可惜球队的后防如同组织一般出了亿个卧底。最后一次的射门机会,他拼了老命的倒地铲射,把球捅进了球网。比分被追成了4-4,他也因为没有躲开对面防守队员凶狠的铲断而导致胫骨直接骨折。这样的重伤直接给已经38岁的比护隆佑的运动生涯判了死刑。而令人悲伤的是,虽然他已经做到了极致,但球队还是因为胜负关系的缘故降到了J2。
那之后她罕见地主动打电话找毛利兰出来喝酒。工藤新一的东京灵魂又一次夺冠,喜不自胜的他打电话回来也在和他妻子聊这件事。听到志保讲这件事,她反而是给志保讲了一段三国的故事。
赵云随诸葛武侯出岐山时,看着自己身边关兴,张苞这些小子们冲锋陷阵,奋勇杀敌,心中会不会也有“老了”的感觉呢?
也正是那一刻她才明白当时GIN的感受。他可能只是需要一个体面的退场。GIN就是GIN,不能接受像老鼠一样被人满世界通缉,追来赶去的苟活。就像诸葛亮必须死在北伐途中的五丈原、赵云在死前必须断后吓退曹魏士兵迸发最后一次的闪光一样。组织之于GIN,或者说是黑泽阵,就是一切。他从降生开始就注定了为组织服务,尽忠到死。那么眼看着承载自己全部生命意义的组织大厦倾覆,他会做出那种选择,完全符合他“虚张声势的刺猬型人格”的逻辑观念。
所以在她当时深入组织的研究所抢救最后的APTX-4869资料却和躲藏在那的GIN巧遇之时,GIN才会拿着枪,一步一步把她往门口逼。
那是个晴天,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志保站在门外可以被太阳光照到的地方,而GIN则站在了阴影里,面朝光。
他打了他三枪,左右臂各一枪,腿一枪。没有装消音器的枪声引来了公安和FBI,但在他们到来之前,GIN用最后一刻子弹结束了他自己。
当时的宫野志保百思不得其解,以GIN的能力,想杀死自己之后逃走简直是轻而易举。他为什么要自杀?
事实上,那三枪是GIN对自己的交代——他没有杀掉自己曾经唯一或许动过心的女人;也是对组织最后的忠诚——面对叛徒,他并没有无动于衷。
不过这种仁慈带来的矛盾也一直困扰着宫野志保直到降谷零走后七年的这个深夜。她对GIN并无任何好感,他夺走了她在世界上最后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
甚至这种厌恶带有生理性质。
但也正是这个人,最后把她送出了困扰她近二十年的噩梦。这个噩梦的缔造者是乌丸莲耶而不是他GIN,而却是GIN在最后时刻用生命把噩梦引向了终结。
那她该如何自持?
时间大约已经到了十一点半。生意越发冷清。
“我在这里这么久,才喝了这么一点。你们是不是最讨厌这样的客人了?”她问,语气里有一点醉意。
“没什么,你还要喝么,算我请你。”礼说。
她还是没回话,只是自言自语:“礼,Rei;零,Rei。是巧合么?”
说起来,她是什么时候认识的礼,又是什么时候和一个陌生男性以不符合自己一贯作风的情况下变得如此熟络呢?
“要杯茶吧,毕竟明天还要上班。就要……伯爵玫瑰吧。”
浅白绿色的花朵,带着馥郁的玫瑰香气,和她瞳孔的颜色一样,清冷又迷人。
突然,礼摸了摸她的手。志保皱了皱眉。冰凉的指尖碰到他温热的手掌,她冷不防顿了一下,却被礼顺势反手握住,整个手掌被团进他的掌心里,若有若无地被摩挲着:“手怎么这么凉……”
“你干嘛?非礼女科学家?”她挑了挑眉毛。想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可是不管她怎样拔,都无法挣脱他。这样摩挲了一会儿,她的手和体温也渐渐暖了起来,感受到她手掌里细密的汗,礼松开手,轻松道:
“给你暖暖手。”
她瞪着他,准备张口反击,但想过后还是懒得和他争论。毕竟她和面前的男人熟络了之后经常吃他的免单。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她也实在是不好说些什么。
更何况,似乎刚刚她并不抵触面前的男人的亲昵举动。似乎……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她心里发苦“自己不会真的寂寞到想要有外遇了吧。之前和侦探处理了那么多外遇杀人的案子,难道有一天要轮到自己?”她越想越荒谬,竟然被这种荒唐的想法逗得笑出了声。
“今天就到这了,谢谢你的招待。”她站起身,头稍微有些晕。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喝了以往大概四倍量的酒。难道真是所谓的“寂寞”?
礼没有留人,只是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东京繁华,是个不夜城。不过这地方远离市中心的商业区,路上倒是没什么人。头顶路灯的光线一点点亮起,白色的光线在她背后晕开,她的头发被绕在耳后,耳廓边浮动着玉粉一般的浮尘。她弯起眼睛,略带得意地笑了。直到刚刚,她才想明白那种奇怪的熟悉感来自哪。就好像,整个城市夜晚的灯光都揉碎在她的眼睛里,连眼角的笑纹都带着绵绵缱绻的气息。
其实她本不应该如此欣喜。曾经她想过在她回来的时候她要怎样责备那个把他丢开跑了七年的人。但事实现在看来并非是像她以往想的那样。
找了个街边的长椅,她坐下。既然回来了,就让她也做一次“侦探”,梳理一下她和榎本礼的故事。就当做是给过去的七年点上句点。
事情的开端还是那一次兰的突然来访。她们两个那天晚上的最后一站就是那个灯光昏黄的酒吧。
听兰说,她知道这个地方还是因为曾经她来这里抓小五郎回家的时候遇上了一起杀人案。后来事情不出意料的顺利解决,她也就和当时还是老板儿子的榎本礼有了一面之缘。后来她上了大学,和几个朋友来这里排过戏,也在这里陪失恋的同学喝过酒。似乎从那时起这个酒吧的生意就一直不佳。天知道小五郎是怎么找到这样隐蔽的地方的。
第一次见面,礼给她们端上的三明治居然久违的吃到了当时还在“波洛”打工的,降谷零独创的口味。当时礼说这些是给一位本来说要来但却临时改了主意的先生准备的。他们店里并不卖三明治。这样的做法也是一位厨师——那个曾经为了套出降谷零三明治配方而闹出很多笑话的厨师——专门教给他的。
她并没有指望着能在这里知道降谷零的近况。只是就当做怀旧也好,她还是爱上了这家半死不活的店。
她曾经问过他,在东京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为什么要做这样稳赔不赚的生意。他只说这是他父亲所谓的“梦想”。宫野志保嗤笑,不过她也相信这种说辞。毕竟日本这样的国家,想找到什么奇葩应该也都是不难的。
后来无非是平淡日常。榎本礼的厨艺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做出超越当初降谷零的口味;坏的时候就只能模仿起味形而失其神髓。随着来这里次数的不断增加和榎本礼对志保身体状况的日渐担忧,这里几乎变成了她的食堂。哪怕是不喝酒,她也喜欢来这里坐坐,开着电脑写论文,吃一吃榎本礼时好时坏的饭菜。
其实有时候她想,正常的恋爱本就不该像她和降谷零一样牵扯到长辈恩怨、生离死别。刻骨铭心又畸形丑陋,进展神速又风雨飘摇。反而是应该在日常里慢慢累积。她自己都觉得这种想法实在可怕,但他们毕竟聚少离多。他们正式确立关系到现在是九年,在一起的日子不超过三十次。
越想头越疼。仲秋夜晚的风还是很凉。她每次出门穿衣都务求得体而奢侈。今日也是。本就白皙的腿被风吹着,白得有些吓人。都说饮酒之后会发热是因为血液循环加快,在风吹的情况下更容易丧失体温而得病。
她经常生病。不过她宁可撑着,即使撑不住也要让自己摸鱼的地点在研究所里的办公室内。日本的职场是炼狱,尤其是对于女性。她们大多要时刻保持强势,像是开了屏以虚张声势的孔雀。
“怎么不回家?”有人问。是降谷零的声音。而宫野志保并不惊讶。
“你先撕掉你的假脸再跟我说话。免得一会儿孩子们见到你以为我搞出了外遇。榎-本-礼!”
“志保,你早就看出来了吧。”他说,一边说一边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那张脸是属于降谷零的,货真价实的降谷零。
“不,今天,也就是刚刚才看出来的。不过如果你不说,这事也就永远成为秘密了不是?”她戏谑道。“那我们来解释解释吧,降谷先生。为什么你会在这?”
事情其实很简单。降谷零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他确实在参与调查一个跨国的贩毒和倒卖军火的团体。黑衣组织的事情之后,降谷零搞出了组织PTSD。或者不如说这一切都是他亲手策划。
他作为降谷零在“零”,也就是明面活动,同时利用“安室透”的假身份在暗中调查。至于那个小酒吧,从很早开始就是他们公安的一个秘密据点。至于那块钓上宫野志保的三明治,则自然是出自降谷零。毕竟,这里相对于其他地方要安全得多。至于榎本礼和他父亲,自然是公安成员。后来,他在稍微空闲的时候会伪装成榎本礼和她见面。其实她本不该露出破绽。只是面对一脸无所谓,用最冷漠语气说出最惨淡现实的妻子,他总是无法克制。
“那我每次吃到好吃东西的时候,榎本礼每次几乎要越线的时候,都是你假扮的啰。”志保其实心里也暗暗释然。她其实也有对榎本礼心动过,但理智总是在一瞬间就战胜情感。虽然如此,也只是压制到普通朋友的程度,她完全无法割舍那家店带给她的,熟悉温暖又危险的气息。
“你这算不算逼迫自家妻子出轨?还有,结束了吗?”她问。
“结束了啊……风间和榎本都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我也可以从零组解放出来了。”
“也就是说?”
“是的,是你想象到的,最好的结果。”
志保没说话,只是把她刚刚在酒吧里猜到事情真相的后写的一张纸条递给了降谷零。
“你看,这首《七哀》,男主人公是你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搂住了她的腰肢。降谷零贴过去亲吻他的侧颈。呼吸沉重,意图分明。
志保下意识地还觉得他是榎本礼,想挣开——毕竟那身衣服实在是太具有代表性了。可随着呼吸的临近和与榎本礼完全不同的声音,她也放弃了抵抗。
降谷零按着他的后颈对着他的嘴唇吻下去:“我可不是什么宕子啊混蛋!”
“你不想知道我怎么看出来的?”她叹了口气。
“不想。”
“是你待我太像恋人了,从眼神上看也是如此。还有,你的手。”她没说完,嘴就又被堵住。
灯下黑。路灯下并不充足的光线,模糊了她的眉眼神情。只剩下瞳孔的颜色,越发清晰明了。
湖青色的,比过去七年的坚守更深邃,比他们第一次在铃木特快上的初见柔和。
深吻之中,降谷零似乎感到宫野志保才张开嘴唇,做了一个字的���型。
“ki(き)mi(み)”。
——“你”。
他手里拿着一束红玫瑰。
满地月光如水,从地面映上来。水中的藻荇是树枝与树叶的影子。他们两个的影子几乎被路灯照成了两个点,又被白色的路灯切割开。路灯也照着玫瑰,如同鲜血一般的红一点点渐变成了暖调的橙黄。他们走着,吻着。无视路人的侧目。当走过那片圆锥形白光的笼罩,又悄悄变成了血红。
红橙交替。直到走到家里。
家里的灯光是白色的,他们手中的玫瑰又重归于温暖的橙色。
仿佛周而复始,仿佛……一个圆满的轮转。
他们家的飘窗可以看到月亮。他望了望银白的月亮,又看向她。她的眼睛像一湾化冰的湖泊,清亮如镜。
也是他的归宿。
孩子们被动静吵醒,惊愕地看着一个陌生但眼熟的男人搂着平时一脸“生人勿近”的妈妈。妈妈的脸色泛红,头发散乱,他们从没见过妈妈如此狼狈。
“你……你不许欺负妈妈!等我爸爸回来你会死的很惨的!他超厉害,是警察!”在小孩子的圈子里,一个当警察的父亲往往是“牌面”的代名词。
“看样子,你教的小孩子很不错嘛。”降谷零笑了笑,“不欺负你妈妈是不可能的,因为……”
他低下头,对着孩子们说。
“我就是你们刚刚说很厉害的那个人。降谷零,请多指教!”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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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skrt · 4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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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缉枪治暴”隐情
在重庆故事落幕之前,王立军并未像离开锦州那样,发表正式的谢幕词。
2008年6月,王立军曾在锦州市公安局《警察文化沙龙》上发表《我心永驻》一文。这是他离开锦州的谢幕词。在这篇临行自白中,王称:让我从渤海之滨,去感受巴山夜雨。
在重庆,王立军的开幕式是低调的夏季治安综治行动。这个行动虽不如打黑一样为外界熟知,却颇得原重庆市委主要领导赞赏。
2008年11月1日,原重庆市委主要领导数次找重庆市局班子谈话。在场记者回忆,市委领导指着王,对时任市局局长、党委书记刘光磊称:要多给年轻人压压担子。
当月,王立军还在市局开展忠诚宗旨教育,摘录了市委主要领导关于公安工作的重要论述,让民警学习。
在这些铺垫后,王立军在一个涉及军地合作的案子中,打响了他的重庆第一枪。此案也让他履渝后首次在央视《法治在线》和《天网》两档节目中亮相。
2008年8月12日,王立军责令成立“缉枪治暴”专案组。为保密,“8•12”成为此次行动代号。参与行动的许令(化名)称,渝湘黔边界枪患曾一度猖獗,经中央政法委牵头三地警方治理,情况大为好转,但王上任后,声称枪患上升3倍多,并派刑侦人员前去渝湘黔边界的重庆秀山摸排。
许称,由于摸排不理想,王提出“打击技师就是打击造枪窝点”。于是,刑侦人员选好造枪点,提供设备和资金,邀技师重操旧业,并经专案组布局,于2009年1月9日凌晨对秀山“地下兵工厂”进行集中清剿。
一张大幕徐徐拉开。许透露,警方本想申请运兵专列,未获通过,遂以旅游名义申请到了专列。2009年1月7日,装甲车及其他作战车辆先行,车队绵延五六公里。次日,千余名手持冲锋枪、火箭筒等各种轻重武器的特警、刑警和武警乘坐专列,到达指定位置。
许回忆,行动场面壮观,“炸药轰隆隆响”。三号制枪点在溶洞,随访记者回忆,王立军一度准备用火箭炮炸毁溶洞,因在场的公安部刑侦局领导不同意,此举遂作罢。
许令介绍,之所以安排在溶洞,也是为了让冲突更具戏剧化。
行动收工,王立军出现在秀山花灯广场,装甲车、警车整齐开过,阵仗如同检阅部队。围观的一位当地老者对许令称:一辈子就看到两次解放军进城,一回是解放,一回是这次。
2009年1月,重庆警方通报称,在5个月的缉枪专项行动中,缴获仿制式手枪183支。
 
重庆打黑第一枪
秀山缉枪后,2009年2月,王立军接替刘光磊,成为重庆市局党委书记。现在看来,这是此后三年重庆打黑的起点。
这也是王立军仕途最为顺遂的时期。2009年3月19日,重庆某驻渝部队哨兵遭歹徒持枪袭击身亡。案发后,王立军任专案组总指挥。一周后,他兼任重庆市局局长。
尽管“319案”在其任职三年期间并未破获(案犯周克华于2012年8月14日在重庆被击毙,当时王已被免职),此案仍成为王立军对重庆警情基本面摸排的重要契机。
案发一月余,4月27日,王立军在治安整治动员会上透露,以“319案”为契机,警方完善了情报信息,把全市883万重点人口和27万不放心人员全都梳理了一遍,“这在全国是没有过的”。
此案还促成了“警务信息化”。当年5月,在视察网监总队电子证据中心时,王透露,重庆市委开全国先河,把移动、金融几十个部门的数据都整合给公安。他要求,对于被锁定人员,要“法律事权不商量”,意即可上情报手段。他以窃听为例,称窃听就应列为秘密证据。
在“319案”完成摸排后,借“6•3案”,王立军打响了打黑第一枪。2009年6月3日,重庆江北爱丁堡小区发生枪案,警方为此成立了“6•3”专案组。王未能预料的是,“6•3案”也为后来的李庄案预埋了伏笔,令他遭遇了打黑以来的最大阻力。
 
在当年的打黑除恶专项斗争会上,王称,“6•3案”前,98%的干警不知要打黑,“6 •3案”后,警方第一时间捕捉战机,技侦、网监各警种即时介入,“没有一个专案组的基地是3天建立起来的,最快的一天一宿,武警要多少给多少”。
对于打黑对象,王立军也胸有成竹。2011年9月,在会见《求是》杂志编委郑某时,王不无自得地称,部署打黑时,他一张纸也没有,就说出400多个黑恶团伙成员的名单,“不到一星期就抓了800多”。
“6•3案”后,2009年6月25日,重庆警方通报,数十个黑恶团伙的首犯陈明亮、陈坤志、龚刚模、岳村已经落网。他们皆为民企老板。正如华东政法大学教授童之伟在其《重庆打黑型社会管理方式研究报告》中指出,重庆打黑几乎所有的重头戏都是针对民营企业家和民营企业。
2009年7月14日,原重庆市人大代表、渝强运输公司老总黎强被刑拘。黎强被抓5天后,王立军在第二批次打黑除恶斗争会上透露,在出租车罢运期间,黎竟然向政法系统的一个“一把手”叫板,称要在两会上联名人大代表罢免对方,导致该干部拍案而起,称要在两会开幕前将黎抓进监狱。
“我向市委领导汇报时说,他要敢向我叫板,我就会告诉他,我可以将你击毙。”王称:“大家能想象,黑恶势力猖狂到了什么程度?”
王强调,打黑是市委主要领导的要求。2010年6月,在会见中国政法大学教授王牧时,王立军称:打黑关键要看XXX的决心。
黎强被抓次日,到渝仅一年的王立军接替刘光磊,兼任武警重庆总队第一政委、第一书记。这是继秀山缉枪案后升任市局党委书记、“319”案后担任局长之后,王立军在重庆的第三次升迁。
 
“091”专案组
如果说“6•3案”打响了重庆打黑第一枪,“091”专案组则帮助王立军完成了内部整肃的第一枪。
“091”专案组由原重庆市局副局长郭维国牵头。作为王立军的嫡系部队,“091”专案组参办了包括文强案、李庄案在内的所有打黑要案。该专案组得名于 “2009年打黑第一号重要案件”,成员包括原禁毒总队队长王智、万州民警熊峰等人。市局民警杨渝透露,熊峰因手段残酷,在内部有“万州熊”之称。
2009年8月7日,在重庆江北机场,数百警员包围飞机,原重庆市司法局局长文强在王立军的亲自带队下,被带上警用防暴车。
2天后,王立军召开警方警示、督办会议。他在会上宣布,打黑除恶取得了决定性突破,除铲了文强、黎强等“五强”外,还有公、检、法、司参与的“司法打捞队”,及9名律师。王透露,市政法系统一个有级别的干部还为落网的律师鸣冤叫屈,自己托市委一领导带话给该干部,让其好自为之,“现在这人闭嘴了”。
在打黑中,擅长数字管理的王立军,将案件分为A、B、C类。A类为市局参办案件,B、C类为区分局、基层派出所参办案件。部署打黑仅2月余,2009年8月,王立军在国庆60周年安保工作会上透露,目前除16个重点专案外,其余ABC类案件已达270多个。
在办案透明度极低的情况下,律师依法为其当事人进行的辩护,���王立军视为打黑绊脚石。2009年12月,北京律师、“6•3”案首犯龚刚模的辩护人李庄成为王立军决心清理的第一块绊脚石。
据案卷,2009年12月10日,“091”专案组民警熊峰等人从龚刚模处获得突破,龚反映了李庄教他编造刑讯逼供的情节。
随着李庄案庭审的推进,“铁山坪”基地浮出水面。这是重庆24个打黑基地中的标志地点。“6•3”案的所有涉事对象在此接受讯问。龚刚模称自己在铁山坪“被吊了8天8夜,大小便失禁”;其侄龚鹏称,专案组用窗帘把摄像头罩住,把他吊在窗户的防护栏上打;“6•3”案的第二被告、已被执行死刑的樊奇杭在其生前偷录的一份视频中称,他不堪折磨,曾两次撞墙自杀,咬下舌尖自残。
2010年2月9日,李庄伪证罪二审宣判,获刑一年半。李在陈述中留下了“被逼认罪缓刑”的藏头诗迷局。该月月末,重庆召开表彰大会,庆祝“打黑除恶”阶段斗争取得全面胜利,李庄案公诉人幺宁获“重庆人民卫士”称号。熊峰被记一等功,从郊县提拔为沙坪坝区刑警支队常务副支队长。
在内部会议上,王立军称,干警为了工作违纪,市局一定力保,有些同志打人,“确实打得很重,确实构成伤害了,我说那是刑讯,不是逼供。检察院捕了,那也要未罪不诉”。
在杨渝看来,熊峰的上升路径只是过去三年重庆警界的一个缩影,“刑讯逼供、私设监狱之所以泛滥,是因为王立军把恶魔从瓶子里放出来,对他们封官许愿,让他们尽情释放人性的恶。”
“大情报”
对重庆而言,打黑完全成为其进行社会管理的杠杆和抓手,并直接依靠警察部门的扩张来达到目的。
除打黑办案外,王立军还有个外界看不到的武器,那就是“大情报”。2009年12月14日, 李庄归案2天后,王视察情报信息中心,感谢他们在李庄案中的辛勤努力,并希望他们“真正成为一支武装到牙齿的战斗团队”。
在当月的情报信息中心启动仪式上,王立军表达了自己在“大情报”上的野心:法律界定的“不越雷池一步”,这次要用科技革命,能够向它冲击的要毫不客气!
2010年1月,在情报中心组建座谈会上,王介绍,情报中心可在12分半钟内将全国人口查一遍,可通过13个点,对人进行立体查找,被查找人只要登记上网、打电话、买机票或刷卡消费,警方都能知道,还能对重点人口进行GPS定位,监控其行动轨迹。他称,除数字化保障外,勤务也会跟进,市府主要领导已经同意,今年我们招警1.08万人。
2010年3月16日,在“大情报”专题讲座上,王要求,从社保到银行,除军事、战争外的一切信息,都要视为自己的资源。他羡慕其他地方的进度“有的已经一刀切到网通和移动的中心平台上”,并称大情报应对的是虚拟社会和虚拟群体。在他看来,“大情报”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国难动民心,需要解放军;政府一告急,马上公安局。”
2010年5月14日,在为重庆市人大常委会委员做报告时,王透露了“大情报”建设的奇迹:春节前5天,4000多名有劣迹的人员进入了重庆,6小时内被锁定,3400多人被警方点对点地见面予以警告,被迫在48小时内离开了重庆。
在王主政期间,技侦总队队长这一要害职位,由其门生、东北籍干部王鹏飞担任。在王立军铁岭公安局长任内,王鹏飞被提拔为铁岭公安局副局长,主管技侦和刑侦。王立军2003年调往锦州市后,王鹏飞调盘锦市担任公安局副局长。2010年末,王鹏飞由盘锦调入重庆公安队伍,任渝北区公安分局局长、渝北区副区长等职,同时兼任重庆市局技侦总队队长。
2011年10月26日,王立军向北邮校长方滨兴透露,重庆警界刑侦、技侦、网监一次性各发3.5亿元设备,“现在我们每天要查87000人,还有技侦、网监的秘密介入,现在我们打掉了5000多人,主城刑拘以上的就达到这么多”。
2011年12月,王立军向黑龙江省绥化市公安局长盛威介绍,重庆市局共发了27亿的设备,都是德国和以色列的,“哪个省能比?” 
 
“鲨鱼吞小鱼”
在重庆,王立军持续地强调打黑,并将之打造成当地最重要施政标志之一。通过打黑,王立军不仅实现了仕途的上升,也实现了个人权威。打黑办案以及情报系统的组合运用,成为其威慑民营企业家、公民乃至整个社会的主要手段。
在打黑除恶全面推进3月后,2009月9月,王立军倡导的“重庆人民警察英烈救助基金”正式成立,重庆名营企业家共认捐7000余万。
2010年9月,在会见“中国名博沙龙主席”一清时,王立军称,劫富济贫是世界通用,他以普京为榜样称:“十个人,普京出手把两个富的全干掉,两个一般富的一看,为了保全自己,也会把自己的东西贡献出来,剩下的六个穷人会说,干得好”。王称,这就是民情,如果黄光裕在重庆,不会发展到今天。
在华东政法大学童之伟教授看来,重庆打黑是实施了剑指民营经济的刑事司法政策。打黑除恶初期涉案企业家,都家破人亡:龚刚模被判处无期徒刑,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陈明亮被判处死刑,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岳村被判处死刑,并处罚金人民币1.5亿元……
2010年6月,在打黑除恶一年之际,重庆希尔顿老总彭治民因涉黑被“091”专案组带走,彭原为重庆市渝中区人大代表,身家数十亿。
在当期重庆市局下属的《警察文化沙龙》杂志上,发表《希尔顿擦枪走火》一文。该文称,彭“公然诽谤打黑除恶成果”, 于是被重拳喝止。
当年7月,在接受打黑创作组采访时,王立军提到,像彭治民这样的人,XXX早就在他裤腰链上挂了定时炸弹。他还为民营企业家拟了一副对联,上联是“暴力色彩,罪恶累累,原罪运行”,下联是“党政勾结,司法保护,刑经并行”,横批“好自为之”。
王称,如果这些民营企业家,包括党政官员,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们还是宽以为怀,否则他们会在深水区爆炸。”
在打黑中,为最大限度地寻找权力运行空间,王立军有一套自由裁量的哲学。他指向的对象,一类为其下属,对方是否会成为黑社会保护伞,取决其“忠诚”。另一类为民营企业家、后又扩展至党政官员、社会各界,即对方是否会落马,取决于其是否“听话”。
在重庆打黑中,一批民营企业家的资产被变相收归国有,既壮大国有企业,又补助地方财政。2011年,希尔顿老总彭治民被判处无期徒刑,并被没收个人全部财产;俊峰集团总裁李俊被通缉逃亡海外,亲属多人被抓或被通缉逃亡。
这个模式,被王立军称为“鲨鱼吞小鱼”。在陪同客人参观打黑展时,王称:只要是黑社会,马上叫银行把它吞进去,或是政府一次性拿过来。
这种明火执仗,还体现重庆民警留学基金的成立上。2011年5月18日,王立军指示刑警总队长李阳,“找些企业家,让他们拿点,给我们支付留学经费。”当年7月19日,王接见了重庆13名民营企业家。当天,老板们一共认捐留学基金3000万。
在其主政后期,随着权力的膨胀,王立军的自由裁量哲学也越发精进。2011年12月1日,王立军向某银行重庆市分行行长表明自己如何爱护金融系统,称有些涉案金额达到七八百万,“我们全轻轻放下了。”
王称,自由裁量权在其手中,他以希尔顿为例,称“他说1000万,我们说只值200万,签个字就可以拿进来。跑的时候归他,划跑道的时候归我们。”
 
“裤腰上的定时炸弹”
童之伟在其报告中指出,在打黑型社会管理方式下,公民基本权利中因此而受损最严重之一即为言论自由。
2009年9月,重庆男子彭洪因在论坛中转发打黑漫画《保护伞》,处以劳教二年。当地青年任建宇、黃成城、田宏鸳等,也都仅因评点时政便蒙冤劳教。2011年1月,重庆市民龚汉周因转发“交巡警平台寒天裸拷酒醉男子”一帖,被以“攻击政府职能部门”为由,劳教一年半。
2011年4月22日,李庄漏罪案撤诉。李庄获得自由之际,涪陵区林业局干部方洪却因此案受牵连。方洪(网名方竹笋)因发表讽刺李庄案的“一坨屎”的打油诗微博,被劳教一年。
令重庆司法形象受到负面影响的李庄案第二季,成为王立军在渝第四次升迁的契机。2011年5月17日,王立军全票当选为重庆市副市长。对李庄案上的败绩,王立军并不心甘。2011年6月25日,王立军会见北邮校长方滨兴,副局长郭维国作陪。
“防火墙之父”方滨兴介绍了演讲时遭鞋袭后自己的应对。方的办法,为郭、王提供了灵感。郭维国称,像杨金柱、陈有西这样的人,就是要揭他的家庭住址。陈有西为李庄第一季的辩护律师,杨金柱为湖南律师,李庄案第二季时曾赴渝声援。
王则希望方能在重庆网监种试验田,“我们现在有五百多人的队伍,天天在做”。
4个月后的10月26日,王立军再次会见方滨兴。说到网上对重庆不利的言论,王称,无论实名还是匿名,“我们不客气”。
民警孙凌透露,王甚至建立了黑名单,“飞机一落地,记者和律师全在掌控中。他要审查你的背景,监控你发表的文章。”
在打黑型社会管理方式下,除极少数权力人士外,每个公民的人身权利和自由都受到了巨大的威胁。
在重庆市局2011年第14次扩大会议上,王立军提及原重庆移动董事长沈长富因受贿罪被刑拘一事,称以前警察上移动公司要数据,居然被拒,“公安局的小号平台,也给我们乱切 ,说了还不听,所以郭维国把沈长富刑拘是对的”。王还提到:打黑期间,有的银行行长不给我们提供单子,当作妨碍公务,立即拿下。
在王立军时期,公安独大,王甚至能决定判决结果。2011年1月,针对《王天伦涉黑团伙“漏网之鱼”王东明受审》的报道,王批示:“要处极刑,否则,向社会怎么交待?而且如不判死刑,那将是后患无穷!”四个月后,王东明一审被判死刑。
即便是重庆市政府主要领导,对王立军也颇为忌惮。2010年1月4日,在统筹城乡户籍制度工作会上,王称,市府主要领导向他承诺“立军,你们什么时候要我开会,我就什么时候开,你要我们开多少会,我认为都不过分,要哪些部门参加,任何部门不得讲价。”
2012年5月,在公安平联办工程会议上,一市府主要领导笑称,昔日区县的领导看见王毕恭毕敬,看到他却嬉皮笑脸,“我知道,他在你们裤腰上都挂了炸弹”。
打黑展览的功能
在多个场合,王立军都会提到,“熙来书记不是讲了嘛,一旦中央领导来了,一旦专家学者来了,得挤干压尽。”
杨渝透露,过去三年,凡来渝视察的中央领导,都要到市局参观打黑展览,节假日期间,来参观的退休老领导尤其多。市局宣传处还得将此作为政治任务,要写稿。
杨介绍,打黑展览最初的解说词是由政治处民警写成,不过,每当有官员来参观,王立军都会随口发挥,形成新版本,“领导来了他表现欲望特别强,他喜欢戏剧化的东西、高潮迭起。”
杨举例称,截至2011年,按内部统计,参观打黑展览的省部级干部共有463名,在王的口中,这个数据达到了600多名。当解说组组长对此表示疑惑后,王怒称“跟我作对,就是跟市委市政府作对”。有关领导私下做组长的工作,称王也是副部级干部,“这两年,他来回100多次总有吧,加起来不就600多了么?”
在孙淩看来,王立军的行事近乎疯狂。孙称,2010年12月,一中央领导到重庆市局参观。有个场景是该领导顺着王所指,看打黑展览资料,后王授意把照片上的背景抹掉,剩下就是领导顺着他所指,看向远方。
警令部民警蒋山(化名)��忆,一退休的中宣部领导参观过打黑展览后,王立军要求在稿中加入该领导赞成打黑的内容,并称这是领导对他的耳语。类似的还有一退休的原中纪委领导,王要求将“退休老领导的话发挥一下”,最后稿中加入了该领导在任时的讲话。
蒋山介绍,后来来渝的不少领导,参观打黑展览时都咬紧牙关,既没表情、也不说话,稿子里只好增加领导的肢体语言,如凝神贯注、频频点头等。
“王立军要出险棋、险招,不走中庸之道。他喜欢绑架别人,自己想说的话要通过别人的口说出来。”蒋称。
2010年11月,某中央领导在渝考察。新华社关于此事的统发稿全文共1600余字,关于其肯定打黑的内容共50余字,《重庆日报》上关于该领导此行的稿子达3700余字,其中肯定打黑的内容有300余字。
蒋山称,这次王立军照例要求市局写稿,但特别报道小组以该级别领导的稿子只有新华社总社可写,他们以没资格、怕犯错误为由拒写,惹得王大怒,“公安内网上的新闻,跟新华社有什么关系?”
最终,这条新闻,市局特别报道小组写了6000余字。蒋称,平常的稿子,王都亲自批示,但此稿呈给王后,他没签字,后经一副局长拍板,稿子才得以上网。在事后的总结会上,王却责骂相关人“胜在起点,败在终点”。
“我们揣测,王对新闻报道的规定肯定有耳闻,所以他不签字,一旦追究起来也能规避。另一方面,他又拿这个来捆绑干部,收放自如。”蒋称。
蒋山感慨:但是王立军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被更粗的绳索捆死。
2009年12月,得知王立军欲对自己动手的风声后,李庄从重庆跑到了成都。2012年2月6日,陷入困境中的王立军选择了跟李庄同样的走避路线,他逃离重庆,潜入了美国驻成都总领事馆。
在2012年9月24日的成都中院庭审现场。王立军被判徇私枉法、叛逃、滥用职权罪和受贿罪四罪并罚,领刑十五年。王当庭表示不上诉。
这是“打黑英雄”王立军最后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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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ihuayutwitter · 4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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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名中国军事情报部门的高级官员。我知道冠状病毒爆发的真相。 这比媒体告诉你的要糟糕得多。
我是武汉市的中国公民,在军事情报领域担任高级职务。 当然,我也是中国共产党的成员。 作为一名接近党最高层的高级官员,我可以获得大量的机密信息,并且参与许多最高机密的政府项目。 我拥有西方国家一流大学的博士学位,这就是为什么我能够用英语写我的帐户的原因。
我掌握的信息很可能会导致共产党政府被推翻。 而且,这也与中国境外的全球几十亿人息息相关,他们现在都面临着生存的危险。
我的身份很有可能会被揭露,我的生命和我妻子和儿子的生命也将面临极大的危险。但我想这不会让您感到惊讶。 所以对于我冒着杀头的风险所爆料的这些内幕,也希望你们能尊重。
现在,您肯定已经很熟悉最近爆发的2019-nCoV(也称为NCP)或简称为“冠状病毒”。 您从媒体里,听说的是,它起源于中国的工业城市武汉,来自一种在野生动物市场上出售的动物-最有可能是蝙蝠或穿山甲。 媒体会告知你这是一种类似于流感的疾病,在严重的情况下会导致肺炎,呼吸衰竭和死亡。 最后,主流媒体还会告诉你,尽管该疾病具有很高的传染性,但只会对老年人或免疫系统受损的人才有危险,而且官方的致死率约为2%左右。
所有这些消息,全部都是由中国共产党和与共产党在有关研究上有潜在合作关系的国家比如美国、欧盟、俄罗斯和澳大利亚的默契支持下炮制的谎言。甚至,这些发达国家的客观中立的媒体中都主动广泛传播这些消息。
首先,我要告诉您,西方发达国家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样处处针对中国政府。 尽管美国和中国在打贸易战和四处争夺全球话语权,但这种竞争仅限于某些有限领域。 在大多数方面,两国对合作更感兴趣,毕竟他们希望在某些领域制造垄断并阻止其他竞争国家去抢占他们的垄断利益与权力。并且,两国政府都很大程度上在欺骗国民,许多政府行为都在没有在群众的监督下偷偷进行。所以,我个人认为,他们两国都拥有许多不同的手段来控制绝大多数媒体,甚至美国的两个政党的许多新闻上看到的的冲突,都并不是真的冲突,是媒体用最夸张的手法掩盖了两个政党在大多数事情上达成一致的事实。
中国和其他大国都拥有比您想像的要先进得多的技术,许多公众不知道的研究项目和科技。这包括能够分析和影响民主选举的先进人工智能; 能够操纵和控制思维方式和行为的恐怖程度的化学制剂,以及使用完全不为公众所知的类似催眠方法的高度复杂的审讯技术。我个人的观点是,那些政府都在欺骗民众,在掩人耳目从事那些不为大众所知的科研项目。
我甚至怀疑,世界上实际上没有任何核武器。 美国和苏联及其客户国在1970年代或许都已经将它们几乎全部报废。 因为我认为,那些大国只需要极少量的核武器比如氢弹就足够毁灭全世界了。但是通过假装拥有大量核武器,大国可以让那些小国恐惧并打消研发核武器的念头。
虽然我对别的国家政府的内幕没有确凿的证据。但这也是我作为中共内部高官所做的一个大致的推断和假设。还是让我回到病毒吧
去年,香港爆发了大规模的反政府抗议活动。 中国共产党人大常务委员会认为这是对祖国统一与稳定的严重威胁。 美国政府和欧盟其实都知道中共正在秘密地从事一种喷雾剂的研究,这种喷雾可以使抗议者失去行动能力和思维能力并且变得乖顺(BBC和CNN都从没报道过)。我就是从事该项目的人。我们就在开发这种可以从直升机或无人机上散落的喷雾剂,这种喷雾剂会使抗议者逐渐失去体力和脑力,最终不得不停止街头抗争。
当然,由于香港是世界上最开放和最国际化的城市之一,我们认为不在先进行人体测试的情况下释放喷雾是不明智的,毕竟它的效果还是非常不明确。所以,它需要大量的活体实验去确定喷雾剂对人体的影响。所以,共产党安排了两拨人做为小白鼠。
第一拨人,是我们在新疆省搜集了大量所谓的“伊斯兰激进分子”。我们把他们带到我们所谓的“训练营”
实际上,我们将这些所谓的“训练营”用于人体实验已经有几年了。但是香港的抗议活动意味着我们加倍实验数量和加倍所需的实验体。我们将犯人暴露于各种“阿尔法”(效果待验证)的实验剂下。 由于它们无味且无形,因此受试者其实并不知道他们正在参加医学试验。 由于训练营位于我们祖国非常偏远的地区,由于生活恶劣,本身死亡率就非常高。因此这更容易掩饰实验导致的癌症、早老性痴呆、自杀性抑郁症和器官衰竭所导致的高死亡率。
一旦在新疆的人体实验产生了一种“ 贝塔“(有效的)剂,它便被运到湖北省,并在湖北省武汉市以外的一个特殊军事测试设施(武汉病毒研究所)中进行部署。 这甚至不是一个保密性很高的设施,很多国内外媒体都有报道。国际新闻报道了该设施的存在。 甚至它靠近华南海鲜市场的事实也是众所周知的。
那时,我们的习总书记已经采用了“社会信用”制度,使我们能够确定社会中反党,反国家,和发表对政府不利言论的各种人。通过使用社会信用评分(从在线浏览网页,电子购物和群众举报中获得),我们选择了一些最严重的违法者。 这些人包括人权律师和社会活动家,基督徒,同性恋者,极端的艺术家,公知,法轮功和不会说汉语的少数民族或外国黑民以及其他共产党不欢迎的人
一旦抓捕了这些反政府的人,并将其关押在在测试设施中后,我们便将它们暴露在化学试剂中。这个试剂本质上是生化制剂,并以类似于某些病毒的气溶胶形式传播。
最初的结果非常令人鼓舞,因为从人体实验中我们观察到了实验体认知能力的明显下降以及高级心理活动的减少。最关键的是,那些实验体的意识思维能力有轻微的降低。但这正是我们想要产生的效果,这样可以把香港的抗议人群弄安静。
但不幸的是,很快发现该化学试剂也具有其他副作用。 人体的脑部意识变得迟缓的大约一周后,我们的受试者出现了严重的焦虑和惊恐症状。最终,他们出现了类似于偏执狂的精神分裂症状。 在那时,他们的身体迅速恶化。 他们体内出现大量的内出血; 他们的动脉壁溶解了; 他们从眼睛和身体上的每个洞口出血,他们的体内组织居然也开始溶解了。
为了让你们西方网友理解得更直观,可以说他们活着的时候已经发臭了。
那些试验体的死亡的直接原因通常是多器官衰竭。但在此之前,至少需要五天的剧烈痛苦,而止痛药完全无法缓解这种痛苦。 正是在这个时候,我第一次违反了我们的规约:一位因画了许多习近平的诽谤性漫画而被捕的年长女性实验体,居然放下身段开始恳求乞求让我杀了它。我动了恻隐之心所以开枪射击了她。 我因为这个事情受到了组织的警告。但幸运的是,当我同意赔偿拿发用于枪毙的子弹的费用时,警告被撤销了。 从此,我再也不发誓要表现出这种不必要的情绪。
自那次试验以后,我们认为那个化学试剂无法投入使用了。因为对于我们压制香港抗议的目的而言,这太具有破坏性了。 我们只是希望香港人民屈服于我们。 但我们并不想灭绝香港人。
那时,美国的研究者开始对我们的工作产生了兴趣,要求我们提供样本用于他们自己的研究和测试。 个人觉得,他们当时是在暗示他们将用它来解决委内瑞拉的某些困难。 通常,我们会同意,因为我们与CIA保持着合作关系,但是鉴于这个化学试剂的极毒性质,我们拒绝了。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严重的错误。 CIA确信我们已经开发出了非常强大的试剂,并希望将其给他们使用。他们为我们的一位研究人员提供了大量资金。 遗憾的是,我们的同事同意向他们出售标本。 但我们及时发现了他们的移交计划,并试图阻止移交的发生。 在随后为了抓捕的枪战中-(不要在新闻中寻找它,它从未在任何地方报道过)-导致了数十人被杀。
但是,更重要的是,美国特工逃脱了。
枪战发生在野生动物市场,据报道这是开始爆发的“动物对人”传播的地点。 但是,当然没有这种传播。 它只是中央情报局接收装有试剂的密封小瓶的地方。 但在转交过程中,那个小瓶被那个叛变的中国科研工作者打碎了。
到现在为止,我了解到您会持怀疑态度。 如果我真的是共产党内部的高级官员,我为什么要在互联网上共享此信息? 我自己焖声发大财不好吗?但是,让我向您保证,虽然我不是西方政府的安插的内线,并且我热爱祖国���忠于共产党,毕竟它使我亿万同胞摆脱了肮脏和贫穷。 但是,我也是一个人,我有良心。最重要的是,那些被试验者或许是别人的妻子和儿子,而且我也有妻子,我也有儿子。
一旦我们意识到特工已经逃脱并且病毒已经扩散了。我们便迅速将整个武汉封锁。我是负责控制病毒扩散的负责人之一。 当然,我们不能永远保守如此巨大的秘密,所以我们决定命令我们的官方媒体报道“冠状病毒”在武汉爆发。
当然,实际上,当时没有那么多“冠状病毒”。 全部都排练好了。
因为,我的一位同事提出了一个天才的想法,即假装让普通流感患者确诊冠状病毒。这使我们能够隐藏疾病的真实本质。 去唔到社会大众。
目前是中国的流感季节。 当我们意识到无法再控制冠状病毒的传播时,我们将人员送往所有医院,并指示所有医生将每例普通流感诊断为“冠状病毒”。 我们想出了一个新名称-2019-nCoV,并分发了描述疾病的虚假“简介”。
这项决定的结果是,成千上万只患有感冒或流感的人现在被诊断出患有神秘的冠状病毒。所以社会大众才会以为,冠状病毒尽管具有传染性,但并不致命。
虽然这也会使公众感到恐惧,但它使我们能够说出这种疾病不是那么致命。
它也给了我们时间为这场灾难的控制做准备,这场灾难的控制只能是通过对武汉和湖北省其他城市实施封锁而实现。
而且,我敢保证您没有在新闻中听到下面这个消息。哪怕武汉市的人口有1100万人,也没有任何老百姓知道下面这个消息。
病毒泄漏几天之内,成千上万的人就很快被感染。
不久之后,他们就遭受了极度痛苦的死亡。我之前已经描述过了,和实验室里发生的差不多。
一周之内,就产生了如此多的尸体,我们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它们。因此我们命令那些在我们所关押的政治犯去搬运那些死者尸体,并病死的患者埋在万人冢中,没经过火葬场所以社会并不知道。但是,很难长时间将这种活动保密,而且由于尸体太多,我们处理尸体的的速度都赶不上死亡量了。
这个时候,共产党又编了一个故事,并且广泛散播到社交媒体中,说有500万居民“逃离”了武汉。
当然,实际上,根本没有这么多人逃出去,武汉许多人早已经因冠状病毒而死亡。
那些日子,我全天候工作,就为了掩盖共产党的罪行。但我现在回想自己的行为时,我感到非常羞耻。
那时,我仍然相信自己正在为祖国而战,党是非常伟光正的。但当时,在内心深处,我的信念开始动摇了,我已经开始怀疑。
当我了解到李文亮博士发生了什么事后,我对党的信仰更加动摇了。 他是为数不多的拒绝用党的方法诊断“冠状病毒”流感患者的医生之一(拒绝把所有感冒都当成冠状病毒)。
作为一种惩罚,他被政府派去帮助将尸体运送到万人坑。 政府期望他会被病毒感染并痛苦地死亡。但令我们惊讶的是,他没有染上这种病。
您当然已经读到他死于“冠状病毒”。 您被误导了。 一位武警中士给他注射了海洛因和汞的混合物,导致肺部萎缩而死亡。
当我发现这一点时,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在做正��的事情。 虽然我认为政府用严��的手进行统治是适当的,但我认为杀死李博士是不合适的。 他是一个富有同情心和善良的人,他关心病人。 我们的祖国怎么可能不愿接受这样的医生的帮助?
我与妻子表达了我的担忧,但她说服我,我不应该对上司说什么。 她说那太危险了,因为他们认为忠诚高于一切事物,而质疑肯定是不忠诚的表现。而且,只要我对他们的做法表达怀疑,我就会有大麻烦。她还指出,我们从体制内医疗中获得了很大的好处。
作为高级官员,我们定期收到某种高度标准的口罩用品(N100),这是唯一可以防止感染的口罩。
她恳求我想想我们的儿子。如果我大声说出来并被抓住,儿子的生命将面临危险。
大约在同一时间,很明显该病毒完全不受我们控制。 它像野火一样在湖北省乃至其他地区蔓延,感染了数千万人,并导致所有人死亡。
我知道我刚才所说的话令人难以置信,因为有人告诉您,感染仅约50,000人左右。死亡人数则少得多。 但是,这些都是被误传为不存在的“冠状病毒”的流感病毒感染。 该病毒的传染性远不止于此,其致死率与其他普通冠状病毒不同,绝对超过2%。
事实上,目前它的治愈率几乎是0。没有人从中恢复。 中招的每个人都没法完全恢复。
而现在而且很多人都被感染了
湖北省政府对病毒撒谎了。施加各种旅行限制和封锁并不是为了阻止病毒蔓延。没有人能阻止病毒的扩散。禁运,口罩或洗手液都绝对无法组织每个人亲眼看到这个病毒的爆发。
我是人类历史上最大骗局的一部分。欺瞒着着数千万人的死亡。 很快,湖北省将只不过是一个巨大的太平间,事实自然能证明我的说法。
对我而言,我的彻底觉醒,是在该党再次说谎时发生的。那个谎言甚至让我这个爱党者都无法接受。
您可能已经听说中国在武汉建立了一家名为火神山医院的新医院,以便为感染患者提供更多的检疫和隔离设施。 您可能听说过,他们仅在十天内就构建了它。
那也是骗人的。
当然,他们确实在六天内建立了东西。 但这不是医院。 建立这个建筑物的真正目的是最高机密。 最初,我很天真地相信党正在表现出对人民的同情和关怀。
但是后来我的上级把我送到火神山。一位被称为孟下士(这不是他的真名)的宪兵向我展示了装置的周围。 我在那儿看到了真相。
正如我已经提到的,保护自己免受病毒侵害的唯一方法是戴上与市售的完全不同的特殊防护面具(N100)。
目前,即使是武汉的医生也无法使用它。 它仅分配给了生物医学战研究人员,包含了极其先进的防护技术。
这些口罩需要保存在特定的温度下,以提供全面的保护,并很快失去其有效性。 正如我已经说过的那样,我的职位的好处之一就是我和我的家人都可以使用这些特供口罩(N100)。这就是为什么平民,医生甚至是下层政府官员,只能使用完全无效的手术口罩,并且误以为那些口罩会保护自己。
因此,我穿着这套特殊的装备,和孟下士一起去了火神山。
无论您要叫那个地方什么名称,它都不是医院。 当然,入口看起来像医院,并且在综合楼前部的病房中,似乎有普通的医疗床。 那里有成千上万的受感染患者躺在,他们都处于病毒的早期阶段。 我沿着孟下士旁边的那条长长的白色走廊走去。孟下士神采奕奕的脸庞上却有着刻骨的疲惫。想起这些成百上千张相同的病床上,被病毒折磨的处于恐怖中的老百姓,在我无法入睡的漫漫长夜中,他们的哭声和恳求让我夜夜在噩梦中度过。
但这仅仅是开始。 最终,孟下士把我带到了这个医院前部的后方。在那里,上锁的金属门通往他所谓的“中间部分”。 前部的病人不知道它的存在。 在那里保留了更高级的医护条件,更类似于避难所。
进入火神山的这一部分后,我立刻被昏暗的灯光,呕吐物和人体垃圾所刺鼻。 不幸的人在这里自由地漫游,他们的思想在无休止的恐慌和精神病发作中逐渐瓦解。 在这里也不再有医生,只有穿着黑色制服的大猩猩脸的军人。属于我从未听说过的军事警察的一个秘密部门。
这名军队似乎因其残忍而被选中,因为他们以最虐待狂的方式殴打和贬低患者。 许多囚犯已经退回到孩子般的状态,像婴儿一样哭泣着,乞求他们不可能得到的同情。
这些暴徒残酷地对待不幸者,眼中充满了残酷的快乐。 他们用警棍殴打他们,向他们的眼睛喷洒胡椒喷雾,并用钢盖的靴子踢他们。 由于我来自军事情报局,当时警卫们甚至没有试图隐藏他们的活动。 他们甚至邀请我加入这种暴行,无论如何,他们都将我视为其中之一。
是的,其中之一。 我站在火神山的灰色职员浴室里,看着一面便宜的镜子,问自己,这真的是你吗? 你真的想和那些人一伙吗?
但是暴力又不能说明他们真的是虐待狂,因为那里的可怜患者早已被政府认定为不再需要被救活。
那些暴徒只是在做他们的工作。
还有另外一扇门,门外则是下士所说的“核心”。 在那儿,我看到了它-一堆又一堆的尸体,一堆又一堆地堆达到了天花板上。 那里有男人,女人和孩子,老人和婴儿,富人和穷人,美丽而畸形,骄傲而谦虚。
他们都死了。 病毒面前大家都一样。
当下士带我进入核心区时,我喘不过气来。 我不知道有多少尸体,但肯定成千上万。 在成堆的尸体中间是一条小路,我听到远处传来咆哮的声音。 那些还能干活的重症患者拾起死者并抬起并将他们拖入黑暗中,即使警卫经常用警棍催促殴打他们。
我花了一段时间才了解正在发生的事情。 我简直不敢相信那条核心路线的尽头发生着什么。
那是一个巨大的炉子,里面有熊熊大火。
垂死的男病人和女病人将。歪着他们的头,扭曲着他们的身体,用尽全力将尸体抬到炉子里,将它们扔进了炉膛,以隐藏可怕的真相。 我看到他们中的几个人精疲力尽而倒塌。但摔倒后,只不过让他们死气沉沉的尸体被加到高的不能再高的尸山上。 他们走着一条看似无休止的路线,瘦弱的身体穿着灰色工作服。他们后背在可怕的货物重压下弯曲。 许多人在恐惧中哀叫并呻吟。他们的声音伴随着悲伤的刺耳声,徘徊在大火的咆哮中。
在震惊中,我凝视着眼前无限的恐惧。 在我旁边站着孟下士,他刚刮过胡子的脸像以前一样毫无感情。 当我转身面对他时,他看着我。 他的嘴笑了,但却是皮笑肉不笑。
他说:“尸体太多了,可以烧个不停,都不需要用燃料了。”他在死者的画廊里挥手说:“我们这个方法帮国家节省了大量资源,比火化场省能源多了,瞧瞧,不断加尸体的话,焚尸炉里面可以一直自己烧着,别的什么都不用加,都可以说我们这个“火葬厂”响应国家号召纯用可再生能源了。”他笑了起来,以一种奇怪的露营姿势挥了挥手。
我无语了,凝视着眼前的地狱场景。 穿着黑色制服的军人高声叫喊指挥病人搜刮尸体上值钱的东西。他们剥掉了身上所有东西。死者身上的珠宝,名表,看上去很值钱的衣物,将被它们扔到熔炉旁边的一个大堆上。当我问下士将如何处理这些物品时,他们说,这些物品将被统一消毒后在淘宝上出售,或者出口,或多或少可以值点钱,武汉政府的财政压力也能稍微少点。
我在厕所呕吐。 当我冲了出来,从摊位出来时,孟下士站在门口看着我。 他的脸像以前一样茫然,但在他的眼中,对我有些轻蔑的痕迹。 他的表情说,你都比我大十岁了,但是你比我还软弱。
我感谢了他的服务,并回家了。
当我到达时家里时,我看到体制内专用设备上有数百个消息更新。 这些消息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国家已经拨出资金,在全国各地建设像火神山这样的数十个设施。 目前病毒不仅遍及祖国的每个省,而且遍及世界上大多数其他国家。
幸运的是,我们与其他权威机构达成了协议-他们同意假装冠状病毒是自然引起的。 他们和我们一样担心他们的国家可能爆发恐慌。 美国政府也对标普500指数可能下跌感到恐惧。 对于美国政府来说,这在选举年是不可接受的。因此,在欺骗民众方面,中国政府可以指望他们的全力支持。
当然,世界卫生组织也为我们提供了帮助。 长期以来,世卫组织的唯一问题是,我们一直被困在与美国人争夺领导权的竞赛中。 他们发布了有关解码所谓冠状病毒DNA的各种复杂的错误信息。 所有这些使我们避免了全球性的恐慌。
目前。
然而,情况以惊人的速度恶化。 在这一点上,我不愿透露太多,因为这会使国保很容易认出我。
共产党已经开始采取措施保护我们的最高领导人。 如果您看世界新闻,就会发现我们的主席习近平在疫情爆发后约有一个星期不见了,然后再次与柬埔寨领导人见面。
您应该知道,会见柬埔寨领导人的人不是习主席。 有一个替身,经过多年的训练,是一个长相声音和习近平神态完全一样的人。 习近平主席当然不会冒自己的生命危险四处奔波。他安全地被隐藏在中共北京总部所在地中南海下面的一个秘密掩体中。
他也不是唯一一个躲藏起来的领袖。 实际上,我可以向您保证,目前有半数以上的高级党员受到训练有素的演员的模仿,这些演员通过特殊植入物做手术弄得和领导人一模一样。难道您是否真的认为李克强总理会冒生命危险去武汉?
所有这些都意味着我们的政府完全失去控制了,国家的���能已经被军队接管了。
在我看来,我们的努力毫无意义。 是的,对公民记者的抓捕,施行旅行禁令和有针对性的暗杀使共产党可以隐藏武汉的真实情况。
但我知道这不会持续。 一旦世界各地开始发生大规模死亡事件(据我们估计,这应该在下一周左右发生),每个人都将知道真相。 显而易见,我们无法保护自己不受病毒的侵害。 口罩,手消毒剂,手套-没有什么能阻止它。 除了特种口罩,别无他物。但任何国家都不能生产足够数量的这种特种口罩。 您,一个普通人,有可能永远不会得到特种口罩,就算有也肯定不够。
因此,对于那些阅读此文的人,我只能建议您将亲人保持在你身边。 拥抱他们,告诉他们他们对您的意义。 享受与他们在一起的时间。 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感情在中国文化中并不常见,但是我已经知道了这种表达方式的重要性。
我答应过我的妻子,我会在发布这篇文章之前向她展示这篇文章。
但我还是不敢相信。
我听到她在卧室大声嘶哑的哭泣中哭泣,笔记本电脑的键盘被我的眼泪弄湿了。 不久前,我们收到了检查的结果,这是我们体制内医疗的一部分。我们得知我的儿子已感染了病毒。
向我提供特殊防护面罩的军队有关部门,一直给我家人提供面罩。当然,这些面罩是更高级官员看不上的低级面罩。另一方面,我在工作场合所戴的口罩却一直是最好的。
我想他们认为我儿子的优先权比我低,我家人对他们来说没用。
我们很久以前就决定我们要永远对他诚实。 因此,当他问我们时,我们告诉了他真相。 我们告诉他他病得很重。 我们也告诉他他不会好起来。
他继续问,我们告诉就他他会死。 他虽然小,但已经很成熟了,他可以接受真相的。
可是,他在世界上余下的悲惨日子里,他惊恐的哀号将困扰着我。哎,想到儿子将不在了,我觉得共产党就算能来抓我,我也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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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llguard-gate · 4 years
Text
【クロリン】cerulean blue
搬家备注:于2018年9月16日发表于lofter
※含闪3剧透
※虽然闪4都要发售了但还是要提示有闪3剧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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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就可以了吗?」 耳中传来某人的声音,大脑已无法分辨说话人是谁。 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只得微微颔首,将决意传达给对方。 完成了应尽的使命,做了能做到的所有事情。 这片大陆一定会迎来光明的未来……即使这已与我无关。 「是吗……那么,安息吧,■■」 听觉首先败下阵来,眼前的人似乎在说些什么,但已无法再听见任何音节。 意识正在离自己远去,身体也在渐渐崩坏,恐怕撑不了几分钟。 但不可思议的,终结将至,却丝毫感觉不到恐惧。 只是一厢情愿地祈祷着你今后的幸福,内心就被安宁所填满,没有地方留给孤独与悲伤。 模糊的人影从眼前退开,视野中闯入了被遮挡住的阳光和一片天蓝。 啊…… 我一定做了不可原谅的事。 明知会被你憎恨,但我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虽然如此…… 但在最后的最后却不由自主地会想……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再和你并肩而坐,仰望同一片蓝天。 ————————————————————— 「里恩・舒华泽的亲生父亲是吉利亚斯・奥斯本。」 库洛刚从对过的寝室串门回来,就在书桌上发觉了这则留言。 在窗边挂上了同伴约好的暗号,库洛趁着夜色离开了第三学生寮。 等他���达托利斯塔郊外的汇合点时,薇塔・克洛提德已经站在树下等他了。 “这么急着找我出来,不像你啊。”魔女悠闲地倚在树边,朝他露出迷人的微笑。 她戴着贝雷帽和眼镜,显然刚刚为止还扮演着蜜丝缇的角色。恐怕她是在使魔发现暗号后就立刻从广播局脱身前来和自己汇合——为了防止被人撞见,她还得提前赶到布下了避人耳目的结界。 “不好意思,薇塔。你先看看这个。”库洛把适才出现在宿舍书桌上的小瓶子交给了她。 那是个掌心大小的玻璃瓶,像是给小孩子装糖果的玩意儿,天蓝色的透明瓶身中能看到里头有张卷曲起来的羊皮纸。 薇塔接过瓶子,拔出软木塞,摊开纸条一看,露出了库洛预想之中的表情。 “这是哪里来的……?”她抬起头,询问把自己喊来的库洛。 “不知道。”库洛耸肩,“刚才回到宿舍,下楼吃了个晚饭的功夫,它就出现在我桌上了。” “情报源不明……”薇塔思索了一会儿,“你急着叫我出来,是想确认这条情报的真实性吗?” 结合库洛的身份,仇敌的情报对库洛甚至整个解放战线来说都无比重要。 “不,”库洛微微摇头,“首先要做的,是把你所说的情报源找出来。” “原来如此,毕竟是我们那么多年都没能调查出来的情报,直接向情报提供者确认会比较快一些。”克洛提德颔首,事关重大,作为首领的他难免会谨慎一些,一个环节都不能放过。 “不,你搞错了,薇塔。我想找出他并不是出于这个目的。”库洛冷静地否定了这位搭档的推论。 “先不论这条情报的真假,也不论这位情报提供者是出于什么目的把它交给我,有人想将这条情报,这条对托尔兹士官学院二年级的库洛・阿布斯特毫无意义的情报交给我,是不会改变的事实。” 听到这儿,聪敏的女性已明白了他的真意。 “有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并出于某些目的,想将这条情报交给<C>。”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库洛面无表情。 “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冰冷的语气中暗含着杀意。 <C>的身份是组织的最高机密。 为了达成除掉宰相这个目的,他们将<C>这张王牌隐藏在帝都附近的小城里。只等一切准备完成后,在最佳的时机出手。 乾坤一掷,机会只有一次。 他们伪造了帝国解放战线干部们的死亡,又布局为库洛洗清了和恐怖组织牵连的嫌疑,都是为了那一天的来临。 而如果<C>的身份暴露,那所有计划和至今为止的牺牲都成了泡影。 所以从这封信笺中察觉到有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时,库洛无法放过这个足以致命的威胁的存在。 “按照约定,我当然会尽我所能帮助你找到他。不过,为什么你会先找我,而不是你那些同志呢?”克洛提德提出了一个疑问,解放战线潜伏在国内的人手众多,找起人来自有方便的地方。 “就你们的交情,我想你也不会怀疑组织内有叛徒。”她莞然一笑,手指夹着那张纸片的前端晃了晃,“那是因为其他原因,还是为了你那位小朋友?” 食指与中指指腹夹着的位置,写着里恩・舒华泽的名字。 库洛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用伪装身份在托利斯塔生活的她熟知库洛的日常生活,因此才会指出,库洛是否是顾虑将这个情报扩散到组织后,难免有信以为真的人去找里恩的麻烦。 “这和里恩没关系。”库洛依然平静地否认,不管对方是调侃还是企图对自己进行试探,“我找你是因为恐怕只有你能找到那个人。” “哎呀,为什么这么说?”克洛提德笑吟吟地等着他解释。 “因为这个瓶子被摆在我的书桌上,却没有任何人出入我房间的迹象。” 此言一出,隐藏在平光镜片后的紫眸一亮。 “学生宿舍有两个入口,房门和通向户外的窗。为了安全,学生宿舍的窗户是无法从外部打开的设计。我刚才检查过,两扇窗都没有被人动过手脚的痕迹。况且我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大街,就算有办法通过窗户潜入,被目击的风险太高。”看到自己的话术奏效,对方明显被勾起了兴趣,库洛才开始详细说明。 “确实,那条街算是小镇的枢纽,经常有人来来往往,专业的入侵者不会冒这个险。这个入口可以排除。”克洛提德同意库洛的观点,“那么想侵入你们宿舍的单人房间就只能走房门了。通过后门或者楼背面的窗户进宿舍楼是个法子,直接乔装打扮成工作人员,正大光明地进去也不是不可能。” “我的房间在两楼,离楼梯也不远,无论是潜入还是撤退都比较方便。”库洛顺着她的思路说了下去,对方的头脑灵活,不用自己在多余的地方多费口舌,着实帮了大忙。 “那么,你判断没有利用房门出入的原因是什么呢?啊,难不成是那种间谍小说里的机关,比方在门缝里夹张纸片之类的?”为了扮演蜜丝缇这个风趣幽默的主播,克洛提德读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书籍,看她神采奕奕的模样,怕是想到了哪本中意的小说里的桥段。 “喂喂,别忘了真正的间谍可就住在我楼上。这种小儿科的机关一下三秒钟就会被发觉。”库洛抱着双臂调侃,“耍那种显眼的把戏,不是和直接告诉别人我有亏心事一样么?” 白兔比起凑巧更像是刻意被安排住在自己正上方。刚一起被编入七班时还能意识到她明显的视线,但在之前卢雷的假死事件后,库洛不再有被她监视着的束缚感了。不过尽管如此,库洛终究是情报局名单上头几号的嫌疑人之一,做得太明显的话还是会激起她对自己的怀疑。 “不过,你的猜想没错。我确实在门上动了手脚。”库洛变戏法似的活动了一下右手手腕,下一秒,修长手指间就多出了一个小纸包,看着大小只有一剂药的分量。 “这是从维斯提亚森林里栖息的魔兽身上提炼出来的粉末。”库洛打开纸包,让对方看到当中不起眼的白色粉末,“按一定比例调和,将它涂抹晾干后,只要被蹭到就会掉。而且本身无色无味,不管看上去还是摸起来都不会有异样,只有用特殊光线照射后才能隐约看见绿光。简而言之,是间谍前辈们在研发间谍活动道具时产生的伟大发明。” “美中不足的是调制后的粉末和空气接触五到六天就不会再变色了,需要频繁修补,用不到需要长期保管的物品上,所以立刻被时代淘汰了。也是多亏这点,老练的间谍也不会想到我会用这么麻烦的道具。”库洛将纸包按折痕叠好,抖了抖手腕,小纸包又不见了踪影。这回克洛提德看清楚了,它是被藏在了袖口。 “原来如此,频繁修补对你来说不是问题,毕竟你目前也不会长期离开宿舍。可是特殊光线照射才能发现痕迹这点,被人看见很容易引起怀疑……”她沉吟了一会儿,突然露出了茅塞顿开的表情,“我明白了,你是在房门内侧做的手脚,而不是房门外。” 库洛坦言使用了这个道具布置机关,而根据他的说明,使用道具确认成果时必须用到他所说的光线。那样的话必然会需要能产生光线的道具或装置,为了不本末倒置地给自己增加嫌疑,他无法在随时可能有人经过的走廊或其他公共场所里检查入侵痕迹。 所以反过来想,机关是在他使用道具也不会被人目击的地方——在第三学生宿舍中,那只可能是库洛的房间内。 “bingo!不愧是薇塔。另外所谓的特殊光线用arcus就能调出来,不需要什么惹眼的大型设备。”库洛称赞推理到这一步的搭档。 “啊呀,我倒是觉得是被人引导至这一步的。”魔女捂嘴笑了笑,“不过既然可以在房间里确认是否有人入侵你的房间,那你一定有自己进入房门却不破坏机关的法子吧?为了防止艾玛起疑我可没给过你小道具,你也不会傻到用导力技术改装房门吧?” 库洛当然不会做这种多余的事,专业人士入侵之前一定会先仔细检查是否有防止入侵的机关,显眼的改造只会招致怀疑。 “想象一下侵入者入侵的全过程,薇塔。”知道对方在享受解谜的乐趣,有事相托的库洛也不想扫她的兴,引导她靠近答案,“如果一个人要偷偷摸摸进别人房间,他会怎么做?” “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不留痕迹地进入房间,安静且迅速地找到自己的目标,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库洛停顿了一下,“为了不在寻找目标的过程中被打扰,他需要做什么?” “没有望风的同伴,那就只能……”看到了答案,她自信地一笑,“先把门关上。” “没错,我的房间可没有什么自动锁。偷溜进来肯定会关门。”库洛补充,“当然,是从房间里头。” “里侧房门的把手?”克洛提德回答的同时用眼神看向库洛对答案,“你把刚刚说的粉末涂在房门里侧的把手上?” “恭喜这位美丽的小姐,答对了。”库洛做出鼓掌的姿势,不过没有让双手相触发出太大的响声,然后开始进一步说明。 “确切来说,瞄准的不是侵入者关门的动作,而是为了离开而打开关上的房门时的动作。” “因为关门时可以只用脚或身体,我平时回房就是这样关门的,但从房间里开门时一定会要转动门把。” “顺带一提,雪伦小姐打扫房间时会敞开门窗为房间通风,打扫完毕离开的时候是从外头关门,不会碰到内侧的把手。她也不会想到每天出入时用的门把手从来没被房主人用过,所以不会刻意去擦拭吧。” “我每天离开前会转动把手开门,在房门虚掩的状态下重新布置好机关。等回到自己房里时不用把手地关上门,再在密室中开启arcus检查门把上的机关。” 如果发现门把上涂抹的粉末缺失了一块,那就是有心术不正的人进过库洛的房间。 “也就是说,这回房间里多了这个,门把上的机关却没有变化,所以你猜想对方是用了什么非科技的法术,是吗?比如我的空间转位术。”克洛提德对着夜空中的明月,举起手中的蓝色小瓶。 “但是你的机关并不完美。可能是对方大摇大摆地在开着房门在你房里转悠,但运气很好地没有被人目击,也可能是对方识破了你的机关,将其恢复原状再离开。”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左眼凑近那个小瓶,映着月亮转动瓶身。 “确实这些可能性也存在,但我希望优先确认可能性最大的选项。”库洛赞同了她的意见,并适时地退了一步,“如果你看下来觉得这件事和你所知的神秘无关的话,我会爽快的另请高明。” “不,你的猜想是正确的。” 魔女收起那个小瓶,脸上露出对搭档的直觉和判断力的赞许。 “虽然很微弱,但这个瓶子上残留了些许魔力。” ———————————————————————— 「现在还没法判断是用了古代遗物或是和里世界的哪个势力有关。这个瓶子暂时由我保管。你可以召集你的同伴从纸上找找线索。」 当晚薇塔承诺会尽快为自己调查此事并拿走了那个小瓶,并将写有情报的羊皮纸还给了库洛。据她推测可能是因为被隔绝在瓶身内,纸张本身就没有沾到什么魔力,对她的调查无益。 库洛拆掉了arcus的一个不必要的零件,将那张羊皮纸卷起来藏了进去。纸上的情报让人看到的话会使自己和另一人都暴露在危险之中,个人宿舍有被人入侵的前例,库洛不敢再把重要物品藏在房里,只好贴身保管。 「里恩・舒华泽的亲生父亲是吉利亚斯・奥斯本。」 那行字又出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让库洛都没法在课上安心补眠。 冷静下来想想,他需要思考的有三个问题。 问题一:情报提供者。提供情报的是谁?他怎么知道库洛的身份?又是如何将那个瓶子放到库洛房里的? 问题二:情报的真实性。情报是否为真?有什么可能证实这则情报的证据? 问题三:情报提供者的目的。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将这则情报告诉自己。 关于问题一,库洛已交给了值得信赖的搭档去调查,昨晚彻底调查了整栋宿舍楼也没能发现其他线索,只能等待克洛提德的联系。 关于问题二,里恩是否是铁血的亲生儿子的问题…… 库洛的视线落在教室中的另一人身上。坐在斜前方的黑发少年挺直腰板,认真地做笔记,完全不知道自己又卷入另一场漩涡之中。 这个可能性确实存在。 在七组设立前,库洛和他的同伴们调查过这个班的成员。 一年前,奥利维特皇子提出设立首个平民和贵族混合班级的议案,希望以这个平台为契机逐渐消除贵族派与革新派的对立,摸索他所谓的第三条路。 这位放荡皇子虽然露出与宰相对抗的态度,但却也不站在贵族派那一边,背地里支持库洛他们解放战线的贵族派头领对他也颇为忌惮。因此在皇子搞出这个创新之举时,凯恩公爵命令潜伏在托利斯塔的手下调查,防止这个新班级实则为皇子的伏兵。 虽说人员的选拔中arcus的适应性占了很大的比例,但最终拍板的还是身为理事长的皇子,结合他设立这个班级的初衷,选拔出的学员多多少少有些特殊背景——而为了完成任务,也为了今后行动的顺利,这些后辈的来历被库洛他们查得一清二楚,因此库洛当时就知道了里恩的身世。 只不过当时库洛并没怎么留意他,毕竟在这群后辈之中,里恩是相对平凡的那一个。 特科七组的学员中,革新派和贵族派领军人物的子嗣自然少不了,商界、军界要人的子女,甚至还有大陆屈指可数猎兵团出身的少女和异民族领袖之子的留学生在内。拿奖学金补助的少女看起来只凭借优异的成绩和arcus适应性入学的普通人,但和苍之深渊相识的库洛知道她的身世和使命,某种意义上比身世不凡的同学们还要来得特殊。 和这些背景各异的同学相比,里恩的特殊之处大概只有八叶一刀流的传人这一点。 学武之人对这个流派多少有所耳闻,虽然流派中有几名翘楚,但也只是刚创立不久的东方剑术流派,门人稀少,在帝国的影响力远不及历史悠久的亚尔赛德和范达尔。 要说家庭背景,里恩家的爵位不过是贵族中末位的男爵,男爵本人也没立过什么功勋,更何况里恩不过是舒华泽男爵的养子。 查到里恩的养子身份并不怎么费工夫。舒华泽男爵捡了个来历不明的男孩做养子,这在贵族间曾一度是供茶余饭后闲谈的丑闻,库洛没出赞助商的大本营就搞到了这个情报。 有猜测他是男爵私生子的,也有揣测男爵是不是庇护了个什么大企业的继承人再企图掌管遗产牟利,但都没有提到任何根据。 库洛并不相信那些显而易见的捕风捉影,出于谨慎,他调查了男爵和里恩周边,最终也没发现什么有力的线索,因此将里恩的真实出身填为“不明”。 “不明”也即是一切均有可能,包括他的生父是铁血宰相这个可能。 神秘情报的提供者给了个匪夷所思的可能性,但却并未给出证明这个可能性的任何证据。不如说,根据目前为止库洛他们搜集到的情报,这则情报只能评价为异想天开。 帝国解放战线这些年把宰相的底翻了个遍,升为宰相前的经历只有他曾在军部任职的零碎消息,但在他高升后的经历却调查得一清二楚——其中当然没有任何与里恩有关联的举动。这十多年来他只去过尤弥尔一次,当时还有其他贵族在场,怎么看也不像是与领主密会,更不像是去探望寄养的孩子。 眼下尚未获得新的线索,再在第二个问题上花心思也只会继续走入死胡同,库洛思考起第三个问题。 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或者更简单地问,他到底是冲谁来的? 库洛不认为对方的目标是自己。 对方既然知道<C>的真实身份,如果是想陷害自己,大可直接向情报局或其他正规军所属组织寄匿名信;如果是想利用自己,那大可放出“关于铁血的情报”的饵再进行交易,没有必要对里恩指名道姓。 “库洛……” 那么对方的目标是里恩吗? 设想一下自己的举动,如果对这则情报信以为真,憎恨铁血的自己和解放战线的其他同伴被仇恨冲昏头脑,可能会把他也给牵扯进来,严重的话还会殃及里恩和周遭人的性命。 “库洛。” 如此说来,对方的目的可能是要里恩的性命。 但这样又有了新的疑问,昨天夜里他和其他同伴通信,确认了其他人那儿均无异常——收到这样古怪情报的只有库洛一个人。如果希望借解放战线之手除掉里恩的话,至少会同时给其他干部和成员送信——其他人不像库洛一样隐藏身份,不会对情报源起那么大的疑心,况且事情闹得越大,除掉里恩的目的越可能达成。 更何况,对方若是想取里恩性命根本不需要花那么大工夫。都有神不知鬼不觉潜入自己房间的本事,随便下点致命的毒药他就会一命呜呼,毕竟那家伙几乎没有防人之心。 那么,对方将这情报告诉库洛一个人的目的是什么? 希望库洛为此烦恼?还是希望库洛对里恩做些什么,并以此为乐? 那样的话…… “库洛!” 耳边传来某人大喊自己名字的声音,库洛一惊,发觉黑发的后辈正站在自己桌前,脸几乎已经近到要碰到自己的鼻子。 “终于回过神了?已经下课好久了哦?”里恩退开一步,侧身向他展示空荡荡的教室。再过几周就是学园祭,各社团也在做展出的先期准备,一班人下课铃一响就跑了个精光。 “抱歉抱歉,一下子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库洛抓了抓头发,心脏砰砰直跳。 “有什么烦恼的事吗?你刚刚的表情有点吓人。”里恩露出担忧地神色,但立刻像想起什么似的露出警惕的目光,“先说好,要是再说是为手头紧发愁装深沉的话,我可要生气了。” “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种形象吗?!”库洛先夸张地抱怨了一句。他记得9月的某一天的黄昏,他避开其他人独自坐在教室里,想起了上个行动中牺牲的战友们,沉浸于感伤。当时冷不丁被里恩搭话,自己就用缺钱想骗人上钩的谎言搪塞了过去。 话头已经被里恩堵住,这回实在不能再用同一个谎言。 “我是在想学园祭舞台演出的事。”定好一个大方向,接下来的谎言编起来就容易多了,“你看,虽然终于决定好了演出曲目,演出服也送去订做了,但舞台可不止这些。灯光、站位、动作,还有其他调动场内气氛的要素,讲究可多着呢。” 里恩一边跟着点头一边说着原来如此,看来这回也成功地忽悠了过去。 “舞台的事情多亏了库洛出谋划策,但也不该把担子都压在库洛一个人身上……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他不但全盘接受了库洛的话,还主动提出为之分忧。 换在平常库洛乐得找些活让里恩代劳,但老实说,那个神秘情报搞得他现在不知道怎么和里恩相处比较好。就库洛真实的想法来说,他希望能暂时回避和里恩独处。 刚想把“不用”说出口,但转念一想,这几天来因为舞台的事和里恩一直走得很近,突然拒绝他反倒会显得很不自然——将神秘情报送给自己的人可能在暗中观察自己,如果他真是以观察自己为乐,那决不能被其看出自己受其影响。 “比起帮我一起做事,你不觉得给我些报酬是更好的报答方式吗?”库洛伸手比了个圈,巧妙地回避了里恩的问题。 “真遗憾,我可不想继续把钱给连50米拉都不还的人。”里恩白了他一眼,“作为谢礼,可以把我的政治经济课的笔记借给你抄,这样你就不会因为下周的随堂测验不及格而拿不到学分留级了。” “什么?随堂测验?!有没有人性啊?马上要学园祭了不是吗?”库洛感觉挨了一闷棍,他既不想因为挂科挨里恩托娃的唠叨和安杰丽卡的嘲笑,也不想因此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 “因为现在时期比较特殊啊。通商会议里克洛斯贝尔自治州提出独立,似乎正在准备进行全民公投。其独立宣言在国际社会的合法性,以及帝国可能采取的对应手段都很有讨论的价值。金融城市的自治州独立对帝国带来的经济影响会很大,要是他们的后盾是共和国的话和共和国间的军事矛盾也可能升级……总之就这些特殊时期涉及的问题需要我们加深思考,才安排的考试。”里恩抱着手臂,叹了口气,“你果然没听课吧……不过竟然连随堂考的安排都没听到,该不会一整节课都在走神吧?” 被说了个正着,库洛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 库洛平时也不好好听课。为了同时兼顾<C>的活动,他的夜间活动也不少,上课时间经常被他拿来补眠。但即使是在浅眠中,听觉捕捉到课程中关键的部分时他还是会醒来。靠着零碎的听讲,加上聪明才智和偶尔的考前突击,他混过了大多数的考试——对他来说,能否合格无关紧要,他入学只是一个需要这个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能毕业,只是自己既然有不花太大心力就合格的本事,也没必要故意落榜。 “给,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来问我。”看到库洛默认,里恩也没多说,直接把自己的笔记本递给了他,连归还的期限都没提。 库洛含糊地谢了一句,里恩似乎还想说什么,但arcus响起,进了通信。从里恩回话中能推测出又有哪个社团又要拉他做援兵,他挂了通信,和库洛匆匆打了个招呼就跑出了教室。 还是这样比起自己更优先别人的毛病…… 看着学弟的背影,这句评价在库洛脑内一闪而过,随即就庆幸那通把里恩喊走的通信太过及时。 黑发少年的身影和纸条上短短一行的文字重合在一起,搅得他心烦意乱。库洛抓起笔记本往包裹里一塞,也走出了七组的教室。 作为潜伏在皇城旁的伏兵,库洛有同时处理两个不同身份的窍门。 刚进入士官学院时,库洛还没有掌握这个窍门。当时他演着那种不起眼但每个班都有的角色,可以自然地融入集体,也可以巧妙地从麻烦中抽身,这样他可以更自由地分配时间以完成解放战线的任务。 第一个提出疑惑的是安杰利卡。 她凭借着野生的直觉从库洛身上嗅到了虚假与危险,在arcus的先导试验中频频与库洛发生冲突。 库洛并不想做太出挑的事引人注目,本来因为适应性莫名其妙被选进这个试验就够麻烦的了。但库洛毕竟也是少年心气,连续被找了几天茬,多少有些恼火,渐渐地就拿出真本事和她竞技起来。赢过她,获得对手坦率的赞赏时,库洛意外地发现,感受到他真实的情感后,一同参加试验的其他人也更顺利地接纳了库洛,他更自然地融进了那个小集体。 那是当然的,原本库洛只是为了任务进入这个学院,不管脸上摆出什么表情,内心都一直嘲笑同学是生活在和平假象里的傻瓜。一边扮演“学院生”这个角色,一边又在内心深处排斥这个角色,身心分离,再怎么掩饰都会有僵硬和不自然。 但如果真正接纳并适应这个角色的生活,让自己成为这个角色,就不会让人感觉到违和。 和安吉莉卡的那次交手让库洛意识到,如果接纳这个角色能帮助他更好地隐蔽在学院中,那他就没必要去排斥“学院生”这个角色,而应该去利用它。 在士官学院潜伏期间,库洛决定成为“学院生库洛・阿布斯特”。 当然,这仅指接受作为“学院生”的思考模式和情感。 库洛的感情不会超过他的理智,当理智判断必要的时候,他会立刻切换回“帝国解放战线的<C>”。 该成为<学院生>时就是普通的男学生,靠风趣与大胆获得同级生的信赖,但又被老师当成令人头疼的捣蛋鬼——和他在玖莱的时候一样。 该成为“<C>”的时候就是冷酷又理性的领导者,以钢铁的意志向最终的目标前进,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不会回头。 通过切换两种角色的情感,库洛瞒天过海,完成了所有任务。 然后这个技巧在今天好像失了灵。 学园里大部分是<学院生>的舞台。偶尔也有需要<C>的时候,但扮演<C>的时候,他都会确保找个不会被外人目击的地点——例如昨晚和薇塔见面时那样。 但从昨晚开始,他似乎无法从<C>中彻底抽身出来,以至于在应该由<学院生>度过的课堂时间里都在想那份神秘情报的事,还被里恩看出了异常。 是因为那份情报牵扯到的事太重要了吗? 弄个不好自己的身份早已暴露,整个暗杀计划都需要重写,自己因为盘面被推翻才变得奇怪。 是因为太过迫切地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吗? 除了薇塔外自己毫无线索,只能等待她不知何时会来的联系,因此自己陷入了坐立不安的焦躁。 不,不是那样。 如果担心身份确实暴露给了敌方,他应该立刻制订详细的新计划,以应对各种突发情形;薇塔和自己是多年的合作伙伴,昨晚并不是急病乱投医,而是相信她会在短时间内帮自己找到真相才把线索交给了她。 「那是因为其他原因,还是为了你那位小朋友?」 克洛提德的笑容与声音重现在他的脑海内。 黑墨水书写的文字叠在与自己告别时的里恩的脸上,渐渐揉在一起变成粗长的绳索。绳索慢慢攀上里恩的肩膀,绕住脖颈向无限的空间延伸,好像下一刻就是行刑的时间。 绳索并非只套上了自己的脖子,还试图绞紧里恩的脖子。 胸口发闷,库洛命令自己停止想象。 库洛对里恩的第一印象算不上好,这个第一印象形成于见里恩第一面之前。 「真是个幸运的家伙。」 这是看着载有里恩生平的那页报告时库洛的直接想法。 被遗弃在雪地里,等待他的本不是冻死就是被饿狼果腹的命运,但他却幸运地被善良的男爵一家收养,一夜之间进入了贵族家庭,过上不愁吃穿的生活,接受良好的教育。 接下来,他遇上了世间罕有的名师,在正确的指导下学习剑术,修养身心。 来到士官学院这个佼佼者云集的地方,他也能跻身这个不平凡的特班。虽说课程和实习较其他班级辛苦了点,但相应的成长也会更大,况且从长远的角度来看,如能收获非富即贵的同班同学的人脉,今后的发展想必也畅通无阻。 相比之下,库洛原本的家庭因为金钱与阴谋崩坏,剩他孤身一人浪迹天涯;驾驶奥尔迪涅时还多少能获得魔女的协助,双刃剑这种暗黑时代的兵器的用法完全得靠自己摸索;进入士官学院收获的一切友谊,可能在自己真实身份暴露的那一刻就全都烟消云散。 对这位仿佛被幸运女神眷顾的少年,库洛内心深处多少有那么一小点嫉妒——尽管他自己都没清楚地认识到这份感情的存在。 新学期开始不久的某天,库洛撞见黑发少年驻足在学生会馆前。认出对方的身份,库洛主动上前向他搭话。 和库洛所想的一样,是个愣头愣脑又不知世间疾苦的小少爷——如报告上记载的那样,养父母将他保护得很好。 看到这位后辈如自己所想般天真,库洛禁不住想戏弄他一下。 于是他拿出了屡试不爽的硬币把戏,从里恩身上骗到了50米拉,再飒爽离开。 他现在一定刚反应过来被骗走了钱,正在懊恼不已吧。 想象了对方恍然大悟后苦恼的表情,库洛偷笑出声。 对陌生人不设防是件危险的事,这也算他作为前辈给后辈上的一堂课,50米拉作为学费还太便宜他了。 在黑暗中摸索多了也习惯了,事到如今库洛不会想回到阳光普照的地方,也不会以把地上的人拉入地下为乐,但看到那些前途一片光明的幸福者,却会忍不住想做些无伤大雅的小小恶作剧戏弄他们一下——这是自己都未认识到的羡慕与嫉妒,是棋高一着带来的满足感,也是对自己遭遇的不公命运的嘲笑。 微不足道的感情随着那50米拉换来的果汁一起被库洛倒入腹中,随即就被抛之脑后。 那之后库洛只作为一名陌生前辈来看待里恩,看待七组——那是当然的,因为他是对几人身份一无所知的二年级<学院生>库洛・阿布斯特。 这群后辈比他们这群做先导试验的前辈想象得还要出色,出色到甚至已经可以被当作<C>的计划的一部分来利用。 里恩也超出了库洛最初“运气好”的评价,不但作为七组的中心使这个班级作为集体运作起来,日常生活里还不辞辛劳地帮助其他师生和镇里的人,托利斯塔上下哪儿都能听到对里恩・舒华泽的交口称赞。 如果说里恩收到了一百分的善意,那他持续把一百分的善意分享给身边的每一个人。强者理应施舍弱者一样理所当然的态度或许有些傲慢,想把最好的东西分享给所有人的做法又显得幼稚而笨拙,但库洛并不讨厌这样的人。 如果……他真的有收到一百分的善意的话。 陪着里恩进到旧校舍找妹妹时,库洛目击了任何报告中都未提及的里恩的秘密。 黑发褪去色彩,双眼通红,红黑色的瘴气缠绕着他的身体,爆发出了往常没有的速度和力量,与魔煌兵势均力敌。血红的双目中看不到理性,口中发出的与其是威吓性质的嚎叫不如说是痛苦的悲鸣。少年死命抓紧胸口,不知是因为那儿疼痛难忍,还是为抑制快要冲破身体的什么做最后的挣扎。 库洛眼前的不是什么天之骄子,而是负伤的野兽——那是库洛第一次看到这位永远是众人焦点的后辈的另一面。 野兽变回人,在他面前匍匐余地,准备牺牲自己接受命运。 库洛本能地朝袭击里恩的魔煌兵开枪,第一次站到了这位后辈身边。 看着里恩强装着没事人的样子,抢着和姗姗来迟的老师同学解释旧校舍的事件,库洛忽得联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童话绘本中的主人公。 那是一个有些悲剧的童话故事。 王子的雕像伫立在城市的中央,华美的金银珠宝装饰着他的全身,引人艳羡。 王子无法走动,但却有一双能让他看到全城每个角落的好眼睛。他看到太多的悲剧,为城内市民的苦难悲叹,因此拜托偶遇的燕子,将宝石和金块分给那些穷苦的百姓。 王子失去了宝剑和镶满金银的外衣,失去了宝石制的美丽双眼,失去了唯一称得上朋友的燕子,最后失去了心。 直到嫌弃失去一切的王子的丑陋外表的市民将他推下高台,回炉重铸,他才第一次得以离开那个束缚他一生的地方,前往女神的身边。 库洛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看到这则童话时的想法。 为什么会有这种不求回报地对陌生人好的人呢?说到底也是编造的童话故事,人类痛到一定程度就会自保,不可能像雕像那样有颗石头脑袋。 为什么燕子最多是嘴上别扭,却从不制止王子的行径,还帮助他送死呢?换做其他鸟类就不会,例如喜欢收集亮晶晶的东西的乌鸦——它们会把金银珠宝占为己有,至少不会便宜忘恩负义的市民。 为什么他们在活着的时候无法坦诚相待,要等到死后才能在女神身边团聚呢? 啊…… 真是愚蠢又惹人怜爱的人。 明明早已放学,大部分学生却都为了学园祭的准备工作而滞留在学园里,就连跑去街上也是为了采购学园祭需要的用品。 下坡路上,不少大包小包着急忙慌往学院里跑的人。库洛和他们擦身而过,没有在镇上停留,径直走回了第三学生寮。 低着头走上二楼,库洛粗暴地打开自己的房门,关门后打开arcus,仔细检查门把。机关上均匀地分布着他离开时撒上的粉末,但库洛还是盯着门把上下看了好几分钟,然后环视自己屋内,确认每样东西摆放的位置和角度都和自己离开时一模一样,才终于放下行囊。 将房门一锁,库洛大字瘫在床上。 自己被昨天的入侵者搞得过于神经质,连待在歇脚用的寝室都无法放松下来。 库洛掏出arcus,上头显示的时间还早,里晚饭还有1个多小时。 他扭开arcus的一个部件,拿出了不速之客送来的羊皮纸。 「里恩・舒华泽的亲生父亲是吉利亚斯・奥斯本。」 这句话像魔咒一样,搅得他一整天都不得安宁。 库洛躺在床上,盯着那种碎片般的羊皮纸,几乎要把纸张看出个洞来。 羊皮纸上有不少氧化的痕迹,看上去年代已久,那位情报提供者不知是出于什么用意,故意用这种古董级别的纸张来找自己的麻烦……难道是什么偏执的古玩字画收藏家? 开玩笑般想着收藏家倒是个值得一试的线索,库洛将纸收回了arcus里,盘算着也能找这方面的行家打听打听。就是不方便让人看到正面的字,还得想想该怎么处理。 库洛闭上眼睛,那行短短的文字又浮现在眼底,他盯着那张纸看得太久,久到每一笔每一划的形状都已经背了下来。 找到那个情报提供者,他该怎么做呢? 首先,要了解对方的目的,再判断是与其合作,还是想办法灭口。 其次,需要了解对方知道自己身份的途径,亡羊补牢也要堵上那个漏洞。 再次,要搞清楚还有多少人知道自己的身份,视情况可能需要变更计划中的手段或日程。 最后…… 有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一直在库洛眼前晃悠,但库洛刻意先选了其他问题,直到只剩最后一项时,他不得不面对理性。 如果情报是真的,他该怎么对里恩? 库洛在思考,努力让自己思考,但怎么思考脑海里都是一片空白。 库洛想,一定是昨天开始就绷紧神经,才让自己累过了头。证据就是,消极的乏力感已经逐渐控制了四肢,所以连大脑的转速都降了下来。 没关系,自己可以找到答案。 大脑中虽然仍是一片空白,但库洛在朦胧中却有一种自己已经找到了答案的确信。 然后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咚。咚。” 敲门声把库洛从梦乡中喊醒,库洛还未睁开眼睛,大脑就迅速整理了睡着前的思考片段。 思考的结果是空白,但他却肯定自己找到了答案。 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空白才是答案。 库洛出了一身冷汗。 即使里恩是吉利亚斯・奥斯本的儿子,他也没有任何想法。 敲门声渐渐掺杂起喊他名字的声音,库洛认得声音的主人。 他回过头去,看着那扇木头门,隔着那层薄板,里恩正站在外头敲门喊他吃饭。 ———————————————————— “咔呲咔呲” 戴着圆眼镜的教官在黑板上写着板书,粉笔发出刺耳的声音,让人把注意力从各自的私事集中回讲师身上。 库洛扫了板书一眼,黑板上列出了帝国历史上的几场大战役,从二百五十年前的狮子战役到十多年前的百日战争,历史学教官似乎准备从比较的视角让学生进行分析。 库洛单手撑着下巴,装作认真思考答案的模样在笔记本上涂鸦。 历史这门课目真够无聊。 说是可以通过学习历史开拓视野,以史为鉴,避免错误重演,但大部分人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最好的证据就是,无论是什么年代,通过什么方式,人们总是为欲望驱使不断地重复着愚蠢的战争,永远不会吸取教训。 会把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当真的,除了书呆子,大概就是正直过头的傻瓜,比如里恩之类的。 库洛被自己理所当然般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下,手上一用力,削尖的铅笔头啪地一声断了。 怎么回事? 明明想好要和里恩划清界线,却又那么自然地想到他那儿去了…… 库洛皱起眉头,涂鸦也因为刚才的手抖毁了个精光。光滑的曲线在闭合前反向岔出条斜线,偏离了他落笔时预想的轨迹。 必须立刻和里恩划清界限,这是库洛那天得出的结论。 库洛要复仇的对象只有铁血宰相一个。 刚离开玖莱的时候他确实是对所有人都怀着憎恨。 「哎呀,才吃了个败仗就成了这幅德行,让你也看到我没出息的模样了。别担心,马上就又是那个活蹦乱跳的爷爷了。等病好了再重新开局。」 祖父这样安慰库洛,但他没能等到棋局再开的那天。 回想起祖父在病床中笑容,想象着唯一的亲人是带着怎样的不甘与落寞死去的,悲伤化作了攻击性的愤怒与怨恨。 库洛想复仇。 向恶意陷害祖父的人、向听信谗言冤枉祖父的人、向明知祖父无辜却为了自己的利益见死不救的人,向明明接受过老市长的恩惠却在此时摆出事不关己姿态的人。 他想让所有令祖父痛苦的人都付出代价,让他们也同自己一样,尝尝失去亲人的痛苦。 复仇的火焰支撑着他迈开步伐,离开了养育他的故乡。 讽刺的是正是那怒火,才让年仅十三岁的少年独自一人在那个世道里坚持了下去。 随着他认识了很多人,经历了很多事,最初的复仇中加入了执念、责任,还有很多许多其他的感情,已经不再是歇斯底里的憎恨。 随着他渐渐长大,库洛理解了当年在玖莱发生了什么,也确定了真正应该复仇的对象——并不是说他原谅了其他人,只是那些微不足道的棋子并不值得被他记住,唯有击败当年让祖父吃败仗的棋手才是复仇。 所以自愿追随铁血的部下另当别论,库洛的复仇并没有打算牵连到其他人。 虽然解放战线的其他同志未必这么想,但如果宰相有亲人,库洛可能会为了利用他们达成最终目的去伤害他们,但不会刻意去折磨或杀害他们泄愤,因为宰相以外的人并不会成为库洛复仇的对象。 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即使里恩是宰相的亲骨肉,也不会成为库洛的目标。 但这不过是理性上如此。 面对仇人的亲人,一般人都多少会有所芥蒂,这是人之常情。或攻击,或提防,或疏远,光是能做到与其他人一视同仁就已经是不得了的善人了。 但昨天假设里恩可能是仇人之子时,自己心底没有浮上任何对他的负面感情。 空白。 「做那家伙的儿子,一定没什么好事。」 硬要自己从空白中发展出些什么,那最先浮现出的会是这句话,还有与那日在旧校舍地下相似感情。 从感情上说,这明显很奇怪。 作为背负着复仇使命的<C>,那一瞬他多少应该感受到反感或威胁,但他非但没有,还出现了<学院生>曾感受过的感情。 应该作为本质出现的感情并未出现,反倒被虚假中孕育出的感情取代。 那么到底哪个才真实,哪个是虚假? 到底是<C>在扮演<学院生>,还是<学院生>在扮演<C>? 身份开始倒错,这个发现让库洛出了一身冷汗。 但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重要。 无论是谁在扮演谁都没有关系。 因为<库洛・阿布斯特>的本分只能是<C>。 所以他决定和里恩划清界限。 无论那个神秘情报是真是假,无论他对里恩到底怀抱着怎样的想法,他都必须躲里恩躲得远远的。 他不可以再让<库洛・阿布斯特>被侵蚀下去了。 想修补画坏了的涂鸦,库洛打算换一支新的铅笔,却发现自己没有备用的笔,就索性撕掉那页纸,把那支断了的笔整个丢到了一边。 下课铃一响,库洛就率先冲出了教室。 这几天他在各个班级和社团为学园祭活动出谋划策,一下课就不见踪影。七组的人都只当他热心于学园祭的幕后活动,甚至里恩本人都没发觉被他避开。 一从里恩身边离开,<学院生>就又率性地活跃起来。 几天里,库洛打听遍了全校的学园祭展出。明面上,库洛为他们出主意改良装潢和游戏玩法,给简单的活动中追加奖品和竞技,以增加活动的趣味性;暗地里,他还给想设赌局的学生们牵线,权衡了一个可以让托娃睁只眼闭只眼的赌法。 天降了一位能干的帮手,风趣幽默,建议和引导都很适当,丝毫没有抢功的意思,贵族班和平民班的学生都很欢迎他。有了学园祭这一共同目标,库洛不费吹灰之力就和他们打成了一片,开始有些怕他的后辈也都能自然地和他开起玩笑。 几天折腾下来,库洛觉得自己渐渐找回了作为<学院生>的平衡感。 反正解放战线的活动中止,薇塔的新线索还没来,库洛有的是空闲时间。 就这样继续复习<学院生>的感觉,讴歌下青春也不错。 和马术部的部长道别,横跨操场,库洛刚准备走上台阶,一抬头就看到了眼熟的深红制服。 在库洛转身前,视线已经和里恩对上了。对方正在用arcus和人通话,没向他打招呼,只是点头示意。 这时扭头就走会显得很刻意,库洛硬着头皮往上走,非常不巧地,在路过身边时看到他挂了通信。 “哟!大忙人!又有什么事找你吗?”库洛抢在里恩前开口,在对方提出自己忙得反常前先把帽子丢给对方——反正里恩一直在为别人奔波,这话错不到哪里去。 “库洛,你听到了吗?”被库洛蒙中了通信的内容,里恩露出有些困扰的神色,“其实是会长那边打来的,好像又有包裹出了问题……” 里恩向他解释了事情的情况,众多社团和班级在这几天内同时下单买了许多小礼品和装饰品,收货地址和时间都一样,商家就误以为是同一个买家,把所有商品打了一个大包寄到了学院。 库洛听着听着觉得不妙,这事似乎和自己脱不了干系。这几天给各方出建议时,自己提议了大量有奖竞技的活动,也提了不少改良装潢的点子,还非常贴心地给推荐了对应的店铺。因为多方在同一时间接受库洛的建议并付诸行动,才导致了这次乌龙。 “商品清单也只有整合后的,根本不知道是哪些社团买了什么……所以得先去打听清楚,再把各展出的东西分开来。”里恩说着也露出难色,也难怪,这工作量听着就让人头疼。 “所以托娃就找你了?” “嗯,会长那边为开幕和社会人士入场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实在腾不出手,加上箱子又有点多,所以她托我找几个人来帮忙……”里恩的语气有些迟疑,“伤脑筋了,现在正是学园祭最忙的时候……” 里恩一个人陷入了沉思,但每个摊位都缺人手,即便是在全校都混了个脸熟的他一时也想不到能叫来人选。 「我来帮忙不就好了。」 库洛差点把这句话说出口,反正是哪几个社团订货他心里也有个大概的把握,再说这事虽然并非他故意导致,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要和里恩划清界线。」 大脑在身体下意识反应前运转了过来,敲响了警钟,库洛连忙踩下刹车。 然而里恩已经看出了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摆出聆听的样子等着他,逼得库洛不得不说些什么。 “我……我和一年三组约好接下来去他们那儿改进blade比赛的赛制,他们那儿有没有订货就我帮你问吧。”库洛急中生智,以进为退。看似是在答应帮忙,实则婉转地说出自己之后有安排,删掉了和里恩一同做事的选项。 “真的吗?帮大忙了!”纯澈的紫眸一亮,里恩露出笑容,“太谢谢你了,库洛。” 那张笑脸坦率地写上了喜悦与感谢,干净得过了头。 心底的某个地方像被针扎了一下,里恩的视线让库洛不自在,于是库洛匆匆和他告别。 和一年三组有约完全是库洛随口胡说的。 确实他也对一年三组进行了指导,更准确地说,那个班级准备展出的“阿瓦隆之门”从头到尾都是他的创意。但是关于赛制问题早就在前天敲定,这几天除了布置教室和准备道具外,一年三组的主要任务是为了让单人来访的客人也能享受游戏而进行组内的blade练习。 为了脱身而随口说出的谎言却换来了感谢。在物理上,库洛是成功摆脱了里恩,可心理上的罪恶感反而缠得他更紧。 或许是为了完成答应里恩的举手之劳圆谎,或许是觉得让使谎言成真能多少减轻这份不适,库洛自说自话地来到了一年三组——如他所想,里头的学生正分组进行一对一的blade练习。 将送错货的事和后辈们说了,一个运动部的女孩主动请缨将一年三组的订单给里恩送去。于是库洛接替了她的位置,陪其他人打起了blade。 平常在托利斯塔玩牌库洛一般都不会太认真,输给镇里的小孩一整袋糖果也是常有的事,但今天玩牌的手气差到了极点,好几次都一摸一手数字小牌,即使是想赢也无回天之力。 “库洛你手气也太差了吧,做了什么坏事了吗?”库洛不摆前辈的架子,混熟了的几个男生开起他玩笑来。 “别太得意了,我是下半场型选手。”库洛嘴上开着玩笑,心想还真是被他们说中了。赌博需要气势和运势,心有杂念气势就先弱了三分,更无法得到幸运女神的垂青。 在开下一局前,适才离开的运动部的女生打开了教室门。 “哟,莫妮卡!你来得正好,和我换吗?库洛超菜的,根本谈不上练习啊。” “嗯?没把我们订的东西拿回来吗?我还想今天就开始布置教室呢。” “你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让女生一个人拿回来的?那么重的东西应该你们男生去吧!对吧,莫妮卡?” “我……”一群学生七嘴八舌地和那个女生说话,她一时也不知道回复谁好,只好先将事先酝酿好的结果汇报说出来,“我们的单子已经交过去了,学生会的人今天会把东西都送到教室,不用去领。” 其他学生听到了结果,也就回到刚才的对战中去了。 对她的汇报产生了疑问,库洛在嘈杂声中站起,走到她身边。 “学生会的人都在里恩那边吗?”托娃是因为自己和学生会的其他人都腾不开手才找里恩帮忙,难以想象现在又有空闲的学生会成员。 “不,我刚刚只遇见里恩同学一个人。”女生的回答如库洛所想。 “就他一个人在做?” “我是没有看到其他人……不过在我问要不要我帮忙的时候,里恩同学说让我专心班级和游泳部的活动就可以了,等会儿学生会的人会帮我们把东西送来。所以我猜学生会的其他人一会儿也会过去吧。” “这样啊,我知道了。谢啦。”听到这个回答,库洛对真实情况大约有了数,“能把这个座位还给你吗?我今天手气太差,改天再来陪你们练习。” 乖巧的女生点了点头,向库洛道谢后径直回到原来的座位,没看到这位总是吊儿郎当的热心前辈脸上一瞬闪过的反常表情。 那个傻瓜,一定又是打算一个人把事情揽下来了。 凭库洛对里恩的了解,非常容易就能还原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和库洛分开后,里恩思前想后还是没有找其他同学搭把手,一根筋地打算独自完成托娃交付的委托。即使一年三组的同学当面提出愿意帮忙,里恩也会想到对方同时要参加班级和社团的展出,不忍再加重对方的负担才婉言拒绝。 至于学生会的帮手会来云云,纯粹是善意的谎言,所谓送货上门的人恐怕就是他自己。 一个人要到清单,分装货物,再给各个买家送去。 不去麻烦任何人,靠自己一个人完成整件事。 里恩就是这种人。 若非不得已,他不想给别人添任何麻烦,什么都想一个人扛;真的受人帮助时,无论大小,都好像受了什么大恩一样惶恐不安,掏心掏肺得对人好——明明自己在帮别人时根本不会计较回报和损失。 就好像他觉得自己的存在本身是对世界有所亏欠一样。 库洛走到校门口,终究还是没能迈出去。他折返回了本校舍,爬上屋顶。 如果想置身事外,离开是最好的办法,但这件事多少与他有关,所以库洛没法那么不负责任地装作对此一无所知。 为了自己的良心,也为了自己的决心,他有必要见证到最后——在离里恩最远的地方。 屋顶的风景很好,可以将整个学院的动向尽收眼底,连操场上忙碌的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得一清二楚。 傻站了半个多小时,学生会馆突然有了动静。 里恩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匆忙跑出会馆,先冲进了本校舍,不一会儿又往操场的仓库跑去。里恩手中篡着什么在夕阳下发光,仔细看形状像一串钥匙,大概他是为了赶在教职员都下班前借什么工具。 这是个好机会。 操场上有不少人,很可能会有人发觉他需要帮助。 库洛屏住呼吸,双眼紧紧地盯着那个正在移动的红色影子。 「快点发现他吧」 每次有人出现在里恩周边,库洛都紧张地在心里默念。 「为什么没有人注意到他在逞强呢」 「谁都可以,去帮他一下吧」 ……不然的话,我怎么能放心把他丢下…… 打开门,搬出推车,锁好门,推着推车横穿操场,有些吃力地推上台阶,回本校舍归还了钥匙,然后回到了学生会馆。 途中有和里恩打招呼或寒暄的人,但最终他还是一个人回到了他来的地方。 这也难怪,每个人都为自己班级或社团的事焦头烂额,没有余力去在意擦身而过的他人,更不要说花心思去识破对方的伪装。 或许偶尔会有那么一两个人,在茫茫人海中注意到他,靠近他,了解他,帮助他——正如他们在莱诺花开的时节里相遇那样。 但不管怎么说,今天并没有那样的人出现在他身边。 库洛想,自己今天的运气确实差到了家。 如果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里恩并向他伸出援手,自己就能丢掉心里的包袱,爽爽快快地回到自己原本应该在的地方。 但是并没有那样的幸运出现。 回过神来,本来应该彻底将里恩从自己脑海中刨掉的自己,在这一个多小时里满脑子想的都是他。 还有比这更不幸的事吗? ……当然有。 更不幸的是因为这不幸的连锁,库洛注意到了自己的真心。 干脆承认了吧。 他放不下里恩・舒华泽。 从隐约察觉到被他侵蚀决心躲开他那晚起,从以任务为由转入七组起,从那天在旧校舍看到里恩失控的样子起,甚至从第一次见到那个单纯又愚蠢的后辈,对他做了那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的时候起。 库洛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知道现在为时已晚。 干脆承认了吧。 自己早已被里恩侵蚀了。 不管是<C>还是<学院生>,都是<库洛・阿布斯特>。而<库洛・阿布斯特>早已被他侵蚀了个彻底。 事到如今,不管怎么自欺欺人强迫自己躲开他,库洛也已经不可能将他从自己心里踢出去了。 干脆承认了吧。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库洛一向不喜欢耍赖。 库洛・阿布斯特对里恩・舒华泽抱有特殊的感情。 “呜哇,比想象中的还要多啊。” 学生会馆一间空闲的房间里摊了一地五颜六色的物件,库洛小心地躲着它们前进。听到他的声音,毛茸茸的脑袋从纸箱后头冒了出来。 “库洛?你怎么在这里?有什么事吗?”里恩小心地将手里的摆件放下,站了起来。 “没事没事,就是因为手头的事都搞定了,闲着过来看看。本大爷的效率你也是知道的吧?”库洛炫耀般叉着腰,环视着整个房间,“你这边进展得怎么样了?” “差得远了,才刚做了不到一半呢。”里恩苦笑了一下,指了指满地狼藉。 “是吗?我看你基础工作都做好了,剩下那些机械作业,分工一下应该挺快的吧。”库洛踮着脚走到里恩身后写好各社团和班级名字的纸箱前,拿起对应的清单迅速看了一看,“两个人的话两个小时……不,一个小时就能分装好,然后就陪我去吃晚饭吧。今天食堂的菜单可是招牌汉堡肉。” “等、等一下。”里恩拉住库洛的手臂,又立刻松开,“库洛愿意来帮忙我很高兴,但是我答应了大家分装完后给大家送去,没法陪你……所以还是我自己来吧。” “今天晚上和明天早上有区别吗?就算是装修,大晚上的光线那么差,人家也未必愿意赶工吧?” “话是没错。”里恩固执地摇了摇头,“但是今日事今日毕,明天还有明天该做的事情。” “那就等明天的事情出现了再去想。老是担心这担心那可是会秃头的。”库洛伸出食指,轻轻弹了下里恩的额头,“我在来之前已经和那些班长和部长都说好了,让他们明天自己派人来学生会馆拿东西,学生会提供推车。” “可是我答应……” “让他们当场对好清单确认过,就不会事后发觉数量不对再折腾了。这样对大家都好不是吗?”捂住额头退后的里恩刚想反驳,就被库洛抢先截断,“再说人家自己都同意了,你还倔什么。” “…………库洛真狡猾。”里恩像在闹别扭一样低着头,“既然已经事先和大家商量好了,开始就告诉我不就好了。” “哈,因为不让某些人自己想一遍,下回遇到这种事某些人还是会钻牛角尖啊。”库洛伸手用力揉乱里恩的头发,“想明白了吗?世界上还有变通这回事。这可是来自学长的珍贵一课,在你想明白前我是不会放手的。” “明白了……明白了!”里恩手忙脚乱地抓住继续破坏自己发型的手。 “谢谢你,库洛。”平日里梳理整齐的黑发被摧残得乱糟糟,但是那张笑脸和明亮的眼神还是往常的模样。 这一个笑容,就驱散了这几天缠绕着库洛的迷雾。 他承认,他确实对眼前的少年抱有不一样的感情。 和对薇塔与其他同志们间靠鲜血与利刃维系起来的感情不同,和对托娃乔治与安之间洋溢着青春与热血气息的感情也不同。 是更纯粹,更简单的感情。 希望待在他身边。 希望看到他的笑脸。 希望他能幸福。 但这份感情是库洛一个人的东西,与眼前的少年无关。 库洛想帮助里恩,想保护里恩,都只是因为他想这么做。 所以即使里恩反对他,讨厌他,甚至在真相曝光之后憎恨他,库洛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做法。 他永远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既然已经爽快地承认被里恩侵蚀,库洛也不再做无谓的抵抗,大大方方地听由自己的内心与他相处——直到该来的时刻到来为止。 久违得抛下包袱和里恩一起享受了美食,库洛心情畅快。 明天就是自由行动日,晚上薇塔会为了录制“星夜时光”来到托利斯塔,到时候再向她确认关于神秘情报的进展。离把作为线索的小瓶交给她已经过了一周,以她的能力肯定已经有了些眉目。 在那之前,可以好好度过所剩无几的属于<学院生>的一天。 说起来,里恩周一说过下周一有政治经济课的随堂考,还把笔记本塞给了自己。为了不参加麻烦的补考,也为了不辜负里恩的一片好意,库洛还是打算简单复习一下。 库洛从白色的行囊里把那本笔记本翻了出来。这一周内为了不去想到里恩,他甚至都没动过那本本子,被胡乱塞在包里保持了五六天,本子的边角都卷了起来。 库洛已经能想象爱惜东西的里恩看到这本笔记本时双手叉腰开始训人的模样了。他是不讨厌见到那位好好先生生气的样子,但也不好意思糟蹋里恩的心意。 打算抢救一下笔���本的外表,库洛把本子放在书桌上,将用手推压封面,反复抚平翘起的书角。 正在想着等下还是要找点重物把这本本子压上一两晚的时候,库洛的行动忽然停住了。 准确说是,映入眼睑的什么,让他的身体因为震惊而无法行动。 视线的正前方是一本学院统一样式的笔记本。 灰色的封皮,简单朴素到千篇一律。为了和其他笔记本区分,它的主人在封面中央写上了科目,在右下角写上了所有者的姓名。 而那个姓名——「里恩・舒华泽」。 封面上的字迹和送到库洛手上的情报中的字迹一模一样。 —————————————————————— 翌日清晨,库洛坐上了开往海都奥尔迪斯的第一班列车。 学园祭前的自由行动日,不少学生外出采购,因此库洛的远行也不那么显眼。 在发现那个令人震惊的事实后,他立刻取出了藏在arcus中的羊皮纸,放在笔记本旁边核对。 从字母的字形、笔锋的倾斜度,到各字母的排列方式,除了纸质和墨水带来的细微差异外,封面上的签名和那张纸条上里恩的名字几乎完全一样。 库洛不死心地翻开笔记本里头,下周政治经济课的考点是时政,笔记里头总有一两处提到吉利亚斯・奥斯本的地方。和写惯了的名字不一样,里恩笔记中的出现过几次那个陌生的名词,有的端正些,有的潦草些,各有差异,但笔画特征却都保留了相似性——而这个相似性,在那张神秘情报上也留了下来。 对比了整本笔记本的结果是,神秘情报上的字和里恩的一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书写习惯,虽然比较的样本较少,但这稀少的样本中已有两个单词可以和笔记本中的字迹重合,这很难用巧合去解释。 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神秘情报是写在普通的纸张上,库洛还能理解为是有人拿到有里恩字迹的纸,并在此基础上造假——但那是一张说得上是老古董的纸,里恩的神经也不至于粗到随便在上头写自己和国家首脑的名字。 那就是有人弄到了里恩的笔迹,并在练熟之后故意模仿里恩的字迹写神秘情报再送给自己? 不,没有那么做的意义。 如果对方花那么大的功夫模仿里恩的字是为了让自己误以为那是里恩写的并以此离间,那他一定会迫切希望自己发现这两种字迹相同。可是今天自己会发现这一点纯属巧合。 如果里恩不把笔记本借给自己,如果自己没有正视对里恩心意依旧把这本笔记本丢在一边……哪个如果都存在太大的不确定性,就算是里恩本人策划了一切并将笔记本塞给了自己,也不能确定自己真的会去读它。 更何况,情报的内容本身就足以让铁血的仇敌对里恩敬而远之,没有再模仿里恩字迹绕着弯子嫁祸的必要。 那么,为什么两者的字迹会一样? 可以想到的可能性让库洛背后一阵阵发凉。 当晚,他直接跑到帝都去找了薇塔克洛提德。 库洛知道搭档那时要参加歌剧的排练,于是就在后门堵了她个准。 「哎呀,真是心急。」调笑着库洛的苍之歌姬原本还打算继续逗他几句,但走近后看到阴影中他认真得吓人的表情,也不再用轻佻的口吻说话了,「我已经准备好了,明晚就能给你揭晓答案。再忍耐一晚吧。」 「拜托你了,薇塔。」 搭档如他所想得可靠,在短时间内解开了谜团,正如他最开始所预料的那样。 但如今,不能再把整件事推给她,尽管这是最为效率的法子。 这个谜的真相必须由库洛自己解开。 「那个瓶子……如果下个阶段你用不到的话,可以把它给我吗?我有想要确认的事情…………嗯,放心吧,明天日落之前我会回来的。」 就这样,那个小玻璃瓶回到了库洛的手上。 随着情报来到自己手上的物证一共有两样。 一是记载着羊皮纸的情报,二是装着羊皮纸的小玻璃瓶。 在第一件物证中发现了无法解开的疑点,只好试着从第二件物证中寻找线索。 库洛打量起那个手掌大小的玻璃瓶。 瓶口的软木塞有被腐蚀的痕迹,天蓝色的玻璃通透明亮,瓶底的部分玻璃凹陷,形成一串意义不明的数字——除了小了好几圈外,和市面上装糖果的瓶子没什么两样。 果然,和那张纸条一样。 当时被小瓶进入房间的方法吸引了注意力,没好好思考这个瓶子本身。现在冷静下来打量这个小瓶,也可以发现强烈的违和感。 他今天正是为了从违和感中找到真相而踏上旅途。 库洛回到了一年半未见的奥尔迪斯,感受着熟悉的带着潮湿味道的空气。 走下台阶,他熟练地拐到了奥尔迪斯北街,推开舒特拉斯工房的门。 工房里摆放着各类精致的玻璃制品,个个都是巧夺天工的艺术品,怪不得那些大贵族愿意忍着那位老爷子的暴脾气花大价钱向他买东西。 “你小子怎么来了?手头紧了?”身为工房主人的老人站在柜台里头,小心擦拭着一个玻璃杯,看来今天店里只有他一个人。 库洛为贵族派打工,在海都隐姓埋名住过段时间。当时库洛为了赚些外快也为了打发时间,从这位手艺人那儿接过不少找原材料的订单——当然,库洛没有说出自己和凯恩公的联系,毕竟这位老人出了名地讨厌贵族,只有少数他觉得有品位的贵族才算和他合得来,例如和他做了多年邻居的伊格雷特伯爵。 “别把人说得钻钱眼里一样嘛,我今天可是有正经事来找您。”库洛笑嘻嘻地靠近柜台。 “要哪个?你的话就收原价。” “不,打一折我也买不起。”看老人拿他寻开心地故意指着最高价的那排工艺品,库洛立刻投降,“其实是有个玻璃瓶子,想拜托您帮我看一下。” “我这里不管鉴定。” “拜托了,您是我知道的最了解玻璃的人。”库洛朝柜台里的老人低下头。 老人放下手中的器皿,坐着打量了他一会儿,仿佛在揣摩他的真意。 “……哼,拿来吧。” 听到老人冷哼了一声,库洛才知道对方答应了。见老人好不容易松口,库洛急忙把怀里的小瓶递了上去。 “我想知道这个瓶子的来历。”库洛边补充,边小心地窥视着老人的脸色,“应该不可能是什么古董吧?” “毫无美感。流水线上粗制滥造的东西。能换个到五米拉就不错了,你还指望是古董?”老人拿到手上扫了一眼就看出了价值。 “哈,我也不认为几百年前能造出来透明度那么高的玻璃。您能判断这是什么时候造的玻璃吗?” 库洛虽然对玻璃工艺不够了解,但曾在和这儿的学徒闲聊时听他谈起过玻璃的透明度是随着工艺发展渐渐提升上去的,而这个瓶子所用玻璃的透明度和市面上贩卖的容器相当——库洛直觉其所用的工艺不会太古老。 但是玻璃瓶的软木塞却给出了相反的答案。软木由于自身结构特征,十分耐腐蚀,但这个瓶子的木塞却出现了被腐蚀的情况——这证明木塞被制造出来的时间也已不短。 那么玻璃工艺是在多久前到达这个水平的?几年?几十年?或者是接近百年? 如果是不可能久到使软木塞开始腐蚀的时间,那库洛就能离违和感的正体更近一步。 “时间的话,你直接去厂家问吧。”老人将瓶子抬起,看了眼瓶底,“这是克莱斯特家的流水线出来的,他们百货店的货统一用的自家的瓶,海都那家也不例外。” “而且你这个,是瑕疵品。” “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天下做玻璃的手艺人那么多,加上一看就知道自己这个并不是什么有特色的艺术品,库洛压根没报能精确到制造者的希望,只想知道一个模糊的区间让他判断。可没想到专家直接跳步告诉了他准确答案,惊得他想直接差点翻过柜台凑到老人跟前。 “很简单,他们家会给瓶打编号,说是为了什么规范化追责生产。数字都有各自代表的含义,生产工厂、所用模具、生产年份、制造批次……”老人将瓶底的序列号中的一部分指给库洛看,“然后这几位就是生产年份。” 「1206」 “今年是七曜历1204年,序号印错了吧。哼,亏他们有脸鼓吹流水线的准确性高。”老人哼了一声,露出鄙夷的神色。 ———————— “啊,库洛,你到得很准时啊。” 月亮升上夜空,薇塔克洛提德在昨晚说的地方等他,这次他们约在旧校舍附近的树林里。 “……你没事吧?脸色那么差。”薇塔本来微笑着迎上前来,但看到库洛的脸却不由皱眉,“该不会昨晚我们分开后一夜都没睡?” “我没事,薇塔,只是今天四处赶路有点累了而已。”库洛侧身,转移了话题,“比起这个,你想怎么给我揭晓答案?还让我把家伙带来……对手不简单吧?” 双刃剑在月下闪着寒光。 “呵,别着急,我正要说不是吗?”苍之魔女凑到库洛的耳边,小声说出她的计划,薰衣草的香味顿时占据了库洛的鼻腔。 “那就拜托你了,我的骑士。” 她往库洛胸前的口袋里塞了什么后退开一步,朝库洛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时间流动,现在是周日晚上九点。 托利斯塔小镇的一天也渐渐进入了尾声,“星夜时分”的忠实听众们打开广播,蜜丝缇甜美的声音回荡在一间间小屋里。 而旧校舍附近的小树林却安静得吓人,感受到潜伏在树丛中的青年的斗气,连鸟兽都躲到了一边。 打破平静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如苍之深渊所言,九点前后,他们所等待的人物出现了。 薇塔所在的方向蹿出一个金色的影子,以飞快的速度向库洛靠近。若非事先听薇塔说过,库洛难以想象这会是一个外表十多岁少女能有的速度。 「等她冲过来之后,直接尽全力偷袭她,不用手下留情。」 库洛屏住呼吸,算准少女路过自己前方时,挥动双刃剑向她砍去。 「……反正你也砍不到她,那个人会用法术停止时间。说是停止时间,其实只是让人的五感都变迟钝而已,就是她的法术威力太大一般人会什么都感觉不到趋向于静止,所以才像是停止了时间。」 剑刃在离她五厘米左右停了下来,就像被按下了停止播放键。 金发红眼的少女睁大眼睛,显然是被吓了一跳,但随即狡黠一笑,准备继续奔跑。 「然后就是我登场的时候了,我的法术能暂时抵销她的法术——但她不知道这点,会以为你已经完全动弹不得。这个时候你再尽偷袭她,把她打到指定的位置去。剩下的就交给我了,呵呵。」 胸前口袋的东西发出光芒,库洛发现自己取回了行动的力量。 他将力道灌注于左臂,用双刃剑的宽面挥向她。 “噹!” 剑刃撞击到的东西有金属触感,一刹那间库洛看到少女的手臂变成爪状,挡住了库洛的攻击,但却无法抵销那股力道,整个人被库洛打飞了出去。 库洛看着少女失去平衡的身体准确落在克洛提德指定的地点。 然后掉进了她事先挖好的陷阱里头。 “呵呵呵呵,”苍之魔女捂着嘴笑着靠近,站在陷阱口看着底下的少女,“好久不见了,婆婆大人。” “薇塔……你这个死丫头。”摔倒在地的少女狼狈地撑起身来,薇塔事先在陷阱里头铺了稻草,倒不至于摔伤,只是跌入薇塔的陷阱让她感到丢脸。 “对不起了,婆婆大人,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您不愿意见我啊。”薇塔脸上是能称作扑克脸的完美微笑,“我冒充成艾玛写信给您,说在托尔兹士官学院的灰之骑神出现了问题,这才把您骗过来。不过要不是因为您讨厌我,我还没法算准您出现的时间。为了避开我,特意挑'星夜时分'播放的时间过来,以为我因为工作无法分身,但是婆婆大人……现在已经有录音带这种东西了,别老窝在村子里,出来感受一下时代的发展吧。” “臭丫头,妾身不反驳你就说个没完是吗?”小个的少女气鼓鼓地瞪着苍之深渊,冷笑一声,“偷袭还需要帮手,看来你在结社也就嘴皮子工夫长进了点,法术的造诣也没进步多少嘛。” “哎呀,这是被我困在陷阱里的人说的话吗?”克洛提德轻击法杖,盖着陷阱的一层薄薄的白丝反光。 “靠着别人给的法杖和使魔,你就好意思说吗?” 虽然事先从薇塔那儿听说了那个身体看似小孩的魔女之长的事,以及薇塔和她那位婆婆关系恶劣的事,看薇塔像个叛逆期的小女孩一样和监护人斗嘴,还是让只知道她作为玩弄人心的魔女一面的库洛感到新鲜。 “库洛,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这次事件的犯人——我们魔女之长,绯之罗塞利亚。别看她这幅模样,但她已经好几百岁了,而且依然讨厌胡萝卜和青椒。”克洛提德忽视了被她称为婆婆的少女的抗议,向库洛做起介绍。 “你胡说什么呢薇塔?!什么犯人?又给我泼了什么脏水?”罗塞利亚在底下生气地挥舞着手臂抗议。 “不用装了婆婆大人,瓶子上留下的是您的魔力。而且在我仔细调查比较后能确定,那不是使用您制造的道具留下的痕迹,是被卷入您本人的法术沾上的魔力。” 面对克洛提德解说,罗塞还是一脸不想听她说话的模样。库洛预感这家人斗气又要把事情搞得更复杂,果断往前一步靠近那个关住罗塞的坑,拿出那个蓝色小瓶。 “���个瓶子您有印象吗?”库洛捏着瓶口停留在坑上方,好让底下的人看清楚瓶子和他塞回原处的纸条。 “原来说的是这个吗?是我放到你房间里的。”罗塞用一副没把它当回事的语气,干脆地承认了,“你和薇塔把我骗到这里不会只是为了问这个吧?苍之起动者。” 魔女之长知晓库洛的身份不足为奇,但她本来处于警戒状态,看到库洛手中的瓶子后反倒松了口气,就好像能据此断定两人不是来找自己麻烦。结合纸条的内容,她的反应明显很奇怪。 “里面的纸条,不是您写的吧?”库洛本就隐约觉得如此,结合她刚刚的反应,更是坚定了这个观点,“您只是用法术把它弄到了我的房间里。对吧?” “没错,我只是受人之托而已。啊,不过不能告诉你委托人是谁。”罗塞抢在前头补了一句。委托人似乎触及到不可说的秘密,因此即使她爽快承认自己的犯行,却不愿说出受托时的情况。 “不用您说,我也知道是谁。” 库洛用机械般的声音说出这句话。第一次听到库洛提及这点的克洛提德一惊,猛得回过头来。 “哦……?那你说说看?”深坑里的罗塞眯起红瞳,露出玩味的笑容。那笑容与其说是像出难题考验学生的老师,更像是在读一本不用动脑的恋爱轻喜剧小说时,津津有味地等着翻开下一页。 答案其实很简单。 手头早已有了充分的证据,只不过其中的矛盾点太多,让人怀疑起真假,所以库洛开始也会事先质疑证据的真实性,企图用假设推理从而排除错误证据。然而这只会令一个个假设堆积,离真相越来越远。 于是他想,如果所有证据都是真的呢? 他生活的世界不仅有科技和导力,还有魔法和骑神这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即使有超出常人想象的手法来连接因果也很正常。 所以他接受所有证据为真,寻找能使矛盾共存的途径,��后看到了一条清晰的通往真相的路。 似曾相识的笔迹。 有着未来生产编号的玻璃瓶。 来自过去的老旧羊皮纸。 经历了漫长时光的软木塞。 “来自未来的里恩……拿过去的纸写下留言装入他带来瓶子,托付给了过去的你……” 这是库洛抵达的真相。 是他排除一切不可能后,所留下的听上去最不可能为真的真相。 但却是他必须面对的真相。 罗塞的大眼睛直直盯着他,突然噗嗤一笑。 “什么啊,他在纸条里都告诉你了吗?” 库洛内心深处还抱着这是对方对自己异想天开的嘲笑的最后一丝希望,但听到这个回答时,他感到身体冰凉,好像进入了奥尔迪斯海底神殿还要阴冷的地方。 “都和他说了可能引起因果线变动所以不能写太多多余的事,早知道我就先检查一遍……啊,不,看人家的情书也太不好意思了……”不认为是库洛自己找到了答案,顺理成章地认为是委托人本人给了他提示,罗塞有些埋怨地抱着手臂喃喃自语。 底下的罗塞还在用轻快的语气诉说什么,甚至还冒出了不明所以的单词,但上头的两人却毫无追究的心情。 不知是脚下乏力还是只是不想被罗塞看出自己表情异常,库洛后退了几步,左手抓住自己胸口的衬衣,皱成一团。 “库洛……”看到搭档痛苦的模样,克洛提德小声喊他,没有回应。 这个真相对她来说也是一个冲击,毕竟她在查到利用法术入侵库洛房间的是罗塞后就想当然地认为罗塞是犯人——心血来潮地向自己的搭档找茬以此骚扰自己,奶奶任性起来也不是做不出这种事。 理解了这是库洛所抵达的答案后,她立刻反应过来了昨晚起搭档反常的原因。但她没有上前扶住深受打击的少年,因为她和库洛并非互相扶持互相理解的战友,即使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也只是为了共同目标互相利用的契约者——所以此时,她没有继续关切库洛的情绪,而是继续推进他们共同的目标。 “时空转移……我还以为您不会用到那个术。”身为魔女的薇塔曾听罗塞说过那个法术,施术本身的限制和负担很大,回到过去甚至会影响因果,因此当时罗塞极力反对其他弟子学它,“为什么会用呢?” “是为了我们魔女一族的使命——至宝。那个未来里的我想出了缓解诅咒的法术,和其他协力者企图消灭它,但诅咒的威力太过强大,即使将至宝还原再施术也为时已晚……结果就是法术失败,整个塞里姆亚西大陆都被它吞噬掉了。”提及这个话题,罗塞脸上浮现出威严,又回到了魔女之长的身份,“所以那个我想出了对策,将缓解诅咒的法术事先送给过去的我,在过去诅咒尚未那么强的时候就压制住它,不让它继续增长,这样到了应到之时就可以通过还原的至宝将它根除。” “那那个法术是通过里恩君带给您的?” “是的,他回到了近三百年前,在德莱凯斯成为灰之起动者之前。具体的施术方法不能说,你就理解成骑神成为了通道,灰之起动者是运载记忆的容器,而记忆中装了至宝相关事情的始末,包括那个法术。”罗塞顿了顿,”所以刚才告诉你的那些,都只是我从那小子带回来的记忆推测的,未必是正确的。” 根据旧校舍的试炼和每次参加的人选,库洛和克洛提德早就猜出里恩可能是灰之起动者,如今这一猜想被罗塞确认,他们也没有特别震惊——不如说主要是因为其他信息量更令人震惊。 诅咒和至宝的事库洛只听薇塔零碎提及过几嘴,只有一个很模糊的概念——他和薇塔的契约中包括了不探究份外之事,薇塔既然不打算说,他也不打算问。在这当口,即使听到那些事可能和世界的命运有关,库洛也没力气去思考其中的缘由,大脑光是处理从那个未来回到过去的里恩的事就已经到达了极限。 从刚刚的话语中推测,那个未来的里恩为了拯救世界,改变未来,所以自愿充当容器,将拯救世界的法子带回了过去。 “那个世界的我呢?”库洛不由将直接想到的问题脱口而出。 “这个情报会影响你的未来,所以我不能说。”罗塞严肃地拒绝回答。 罗塞没有回答,但问题出口后库洛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 既然骑神和起动者可以用于传送记忆,那身为苍之起动者的自己肯定也可以做到这一点。 如果自己还活着,一定不会放任里恩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 “那换个过去的问题……”库洛往前踏了一步,重新回到了陷阱边缘,“把记忆托付给你之后……那家伙怎么样了?” 库洛死死攥住拳头,好克制住指尖的颤抖。 罗塞陷入了沉默,一旁的克洛提德也扭过头去,甚至库洛心里也早就知道了答案。 “消失了。” 罗塞说。 “人类的肉体不可能承受住时空转移。所以他在留下遗愿后就消失了。” “……所以,”库洛看向手中那个天蓝色的小瓶。 “他的遗愿是把这东西给我吗?” 库洛感觉自己的面部肌肉开始扭曲,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想痛哭还是想苦笑。各种各样的感情搅在一起,揉成了一团,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甚至忘记了该怎么呼吸。 “那个……别这么难过了,你们还有将来。”可能是被初次见面的少年的表情吓到,罗塞有些语无伦次地试图安慰他,“妾身这次帮忙送信也是想成人之美,希望你们这次早点黏糊上……啊,我不是说你一定就得和他怎么样。这种事情还是要尊重双方的意愿。总之妾身是想说,想说………………薇塔别光看着,帮忙说两句啊!哄艾玛的时候你不是最拿手了吗?!” “婆婆大人……”看着向自己求助的祖母,克洛提德叹了口气,“您还是先上来吧。” 薇塔解开了陷阱口的屏障,将小瓶中的羊皮纸递给了跳出陷阱的罗塞利亚,玻璃瓶被库洛收回了怀中。 “这……这是什么?!为什么会写着这个?”罗塞扫了一眼纸上的墨迹,顿时花容失色,“那小子的记忆里看,明显和这边的小子互有好感。他消失前妾身问他有没有遗愿,他就当场写了纸条,让妾身在他和苍之起动者相遇后把这个瓶子交给对方。妾身还和他确认过是不是这样就可以了……所以我以为是情、情……” 之前已经不小心说漏了这个词,这次即使罗塞没说出口,另两人都知道她指的是情书,或者说,至少是传达自己爱慕之情的话语。 “婆婆大人,您是怎么保管的?会不会途中被谁掉包?”听了祖母所说的前因后果,薇塔也赞成她的意见,因此合理怀疑起是否是其中的内容被谁做了手脚。 “不,那就是里恩写的。”库洛否定了魔女们的猜测,“他就是这样的人。” 即使没有发现笔迹的相似之处,库洛也能确定这是里恩真正想告诉过去的自己的事。 “这样太有违常理了……”克洛提德不能赞同,看向一旁的罗塞,“婆婆大人刚刚说的’在和库洛相遇后交给库洛‘是指的刚刚相遇吧?” “嗯,”罗塞一副做错事的模样,乖巧地点头,“但是妾身觉得一开始就送情书太突然了,等他们感情发展到一定阶段再送比较好,就自作主张延后了。” “那就是了,信上是里恩君在刚和你相遇时就想让你知道的事。”薇塔露出质疑的目光,“初遇的时候他和你几乎是陌生人,未来的他知道你的身份,在这时候送出这种信,岂不是让你杀了过去的自己一样吗?” “他就是这么想的。”库洛的话冷静得让他自己都觉得吓人,“因为觉得是靠近我才害了我,所以能再来一次的话,希望我离他远远的……如果是他一个人,真的被杀了他也无所谓吧。” 如果是那个觉得自己一文不值,为了他人能轻易牺牲自己的里恩的话。 如果在那个未来中与库洛互相有好感,而库洛又因某些原因死去的话,里恩很可能把一切归因到他自己头上,想着只要自己不在的话,库洛就不会死了。 在人生最后几分钟,他依然想着库洛,想着给库洛留下点什么,想着如果库洛能活下去,自己遇到什么痛苦都可以。 所以他才选择了最能让初识的库洛对自己敬而远之的话语。 传递给库洛的话语是不是真相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只希望库洛远离他。 库洛怎么看待他都没有关系,因为他只希望库洛平安。 库洛可以理解里恩的想法,因为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那样的话,为什么选在他入学之后说呢?如果目的是让你远离他,那越早说越有效吧?” 如她所言,把事情扼杀在摇篮之中是最稳妥的。 换做是自己,如果要避免与里恩接触,或许会直接改变当初的潜伏计划,换作托利斯塔反方向的利布斯。 库洛觉得自己知道答案。但本能似乎在警告自己,不能去窥探这个答案——一旦知道了,就真的无法再回头了。 “一定是想和他相遇。” 知道自己传递的信息的真实内容后一直一副愧疚模样的罗塞替他说出了那个答案。 “那时候那小子的表情,明明都已经快失去五感了,还一副期待的模样……所以他一定是……”罗塞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有多有力一样握紧拳头,盯着库洛的眼睛,“一定是期待再度和你相遇……尽管知道再度相遇后你会让他痛苦,也想再和你相遇。” 尽管一切都变了。 尽管知道这份恋情不可能有好结果。 也想再次和你相遇。 …… 什么啊…… 这不是两情相悦吗? 他仿佛听见阀门打开的声响。 随之而来的大浪排山倒海般地袭来,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身上,随即将他淹没在其中。 冲击使他无法呼吸,整个人像是腾空,又像是在下坠,不知所以。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个又一个彩色气泡,上头写着些什么。他渴望氧气帮助自己摆脱困境,朝身边的气泡伸出手。 指尖刺破了薄膜,里头的色彩溢出来,沿着指尖往他的口鼻袭去。 迷茫、惊讶、痛苦、悲伤、感动、怜惜、爱意。 库洛认出这是感情。 咸苦的、辛辣的、酸涩的、甜蜜的…… 那是<库洛・阿布斯特>的感情。 异色的液体交融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色彩,未知的色彩对他有着字面上致命的吸引力——甘美到难以抗拒,却会是毁灭其身的毒药。 快要窒息的库洛回到现实,他大口吸气,结果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后退了几步。他稳住身体,双手扶膝弯下腰来。 “薇塔。” 库洛唤起搭档的名。 “可以用你的法术把我有关这件事的记忆清除掉吗?” 库洛抬起头,对上苍之深渊的眼睛。 “……我知道了。”魔女一瞬间露出惊讶的神色,但随即恢复了扑克脸。 “等一等,你想做什么?!”罗塞利亚一跃而起,拦在了库洛和举起法杖的苍之魔女之间——只不过她朝着发问的对象不是准备施法的弟子,而是刚认识不到一小时的苍之起动者。 “婆婆大人,请尊重库洛自己的意愿。”克洛提德在她身后柔声规劝。 “我不管!他有他的意愿,我也有我将别人的意愿送到的义务。”罗塞利亚像耍小孩脾气一样逼近库洛,“你必须说清楚。为什么要把它清除掉?!” “因为不那么做的话,我就不再是以前的我了。”库洛抬起头,用同样鲜红的眸子和小个子的魔女之长对视。 他可以承认自己在乎里恩,可以承认自己喜欢他,甚至在知道他是仇敌的儿子时也不会有任何动摇——因为那是库洛一个人的感情,他喜欢里恩只是因为他想喜欢。 但从知道里恩心意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变了。 那不在是他一个人的感情,而是可能得到心上人回应的,两个人的东西。 从他一个人可以不顾旁人眼光,甚至不管里恩想法的默默的喜欢,转变成了会有无限可能性的感情。 而库洛正是害怕这种可能性。 “但我要做的事情……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也不能改变。” 从决定要刺杀铁血的那一刻起,他就无法回头了。 那已不是他一个人的复仇,而是被无数同志的鲜血浸透才终于抵达的复仇舞台。 他必须杀掉铁血,这份决意不会动摇,他现在也并不觉得自己可能因为喜欢上某个人就放弃复仇。 但是如果…… 如果那份感情继续刺痛自己柔软的地方…… 如果被感情的浪潮吞没,留恋起中毒般的幸福…… 如果在扣下扳机之时因为想到自己可能还有归处而产生一点点迟疑…… 库洛肩负的责任禁不起这种如果。 “所以我不能让任何人影响我的计划,即使是我自己都不可以。” 库洛决绝地望着眼前的人。他眼中看到的不再是小个子少女,而是与铁血和他们解放组织扯上关联的众多亡魂。 “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啊?!你们起动者都是傻瓜吗?”罗塞冲上前去抓住库洛的手臂,她眼前看到的也不再是苍之起动者,而是其他她想喊出这段话的人,“喜欢就是喜欢啊?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谎?就算骗过了自己,那家伙的心意又该怎么办呢?这不就好像……好像是误会了信的内容傻傻行事的妾身的错一样吗?” “薇塔的奶奶,您没有错。我要谢谢您。”库洛温柔地抓住她的右手,从她手心里拿回了那张被攥成一团的羊皮纸。 “谢谢您没有按那家伙说的,在开学的时候就将这个交给我。”如果在刚识得里恩时就收到这种情报,一定会如那个里恩所愿,从开始就对他产生隔阂,后续自然会疏远他。这样的话,那个里恩的感情会被彻底埋葬在黑暗里,而自己也不会产生现在这种既欢喜又痛苦感情。 如果让里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他说不定会将想与库洛相遇的那个简单的愿望也一起扼杀掉……不如说对里恩来说,如果根绝库洛死亡的最好方法是完全和他绝缘,那光是保留里恩和库洛相遇的未来,都会使他自责到无法原谅自己——可以想象他当初为了留下那点私心而背负了多强的罪恶感。 但如果让库洛选择,即使现在决定遗忘,即使过去、现在、甚至将来都会为这份感情痛苦,甚至痛苦远大于从中获得的喜悦,他也依旧庆幸与里恩相遇,庆幸自己能喜欢上他。 “他的心意,我确实收到了。” 库洛一仰头,两名魔女反应过来之前,就将那张纸吞入了腹中。 既然选择了遗忘,那库洛就不能留着那张纸,但库洛不想丢掉它,也不愿交给别人——即使是自己信任的人。 于是他选择吞下它,就好像天真地以为这样就永远无法将那份感情从他那儿夺走一样。 那种承载着里恩心意的纸张会与他合二为一,就如同他自己对里恩的心意一样。 “就算忘记了这件事……就算我的记忆被全部清零了,我的身体也记得这份感情。” “所以您的,你们的努力并没有白费。谢谢你们……当然,要是在我失去记忆之后,你们能装成这几天的事情都没发生过的话,我就更感谢了。”库洛露出一个爽朗的微笑,他的视线扫过金发少女和蓝衣女子,最后停留在璀璨的星空。 被他突如其来的行动和强烈的意志震慑住,两名魔女都默默看着他。 “好吧,那至少由妾身来清除你的记忆……没问���吧?”首先打破沉默的是罗塞利亚。她嘴上询问着库洛本人的意见,眼神却写着不容拒绝。 库洛点点头,将身体调整成方便她施法的高度。 抵在额头的手掌间发出一道白光,库洛本以为自己会就这么失去意识,结果却发现非但意识清醒,行动上也没有任何异常。 “术已经加上了,但是是延缓生效。”看库洛一脸不解的模样,罗塞在他质疑前就先解释起来。 “生效条件是睡眠。简而言之,你睡一觉醒来之后就会忘个精光。” “你可以选择弄些安眠药或是自己撞晕,也可以选择利用最后这些时间做些什么。像薇塔说的,妾身尊重你的意愿。但是……”罗塞抱着手臂,红眸打量着这位和孙辈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不要让自己后悔。” 罗塞说出这句话,不知道苍之起动者对此作何解释。 她看着少年向自己和孙女致谢,告辞,然后目送他离开。 “为什么会想忘记呢……” 她听到曾经钟爱的弟子在背后叹息。 “什么啊?看你答应的那么爽快,还以为你早就想通了呢。”罗塞回过头,看着高了自己几个头的孙女的脸。 “我答应他只是因为这是我和他的契约……不过,作为魔女却还搞不懂人心,我还是修行尚浅。”薇塔苦笑。 如果因为愧疚而分开,因为想逃避而选择遗忘,那很好理解。但他们是因为相爱才做出了这种选择,明明想相遇,想承担,却选择分开。 她理解中的爱是欲望,想在一起,想索取,想独占。正因看透了人们的欲望,她才可以操控人心,推算因果,引导至她所想要的结局。 “说出这句话才证明了你修行不足。”罗塞走到弟子身边,高挑的女性在她眼里又变成了以前伏在她膝头的小女孩,“听好了,谁都不可能真正搞懂人心。不明白这一点,你就还是个小鬼头。” “原来如此,是我自以为是了吗……”薇塔微笑着露出柔和的目光,“不愧是婆婆大人。” “……只是现身说法而已。”罗塞转过身,不让弟子看到自己的表情。“几百年了,还是总能遇到出乎我意料的人。” “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可以确信。” 罗塞眺望着少年离开前望着的天空,那是和二百五十年前一样美丽的星空。 “起动者统统都是傻瓜。” —————————————————————— …… ………… 「噢噢,醒了吗?!」 友人从长眠中苏醒,罗塞利亚兴奋地凑了过去,向一脸迷茫的枪之圣女解释死而复生的起因。 「不管怎么说都是件值得庆幸的事!走吧,我们去找德莱凯斯!那家伙怕是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然后反应过来说不定会高兴地抱着你转圈。」 面对笑容满面的罗塞利亚,友人只是静静地摇了摇头,然后就孤身一人踏上了旅途。 一定是还接受不了死而复生这件事吧,罗塞利亚想。大概是因为自己本来就是不会衰老的人外,所以她没考虑到这对人类来说是多么难以接受的事。 友人只是需要一些时间,下回再邀她吧。罗塞利亚乐观地想。 「下个月是那家伙登基三周年,样子一定很威风,一起去看看吗?」 「知道吗?那家伙有孩子了,长得和他……啊,你说结婚?那个……我之前没告诉你,嗯……总之,那小崽子长得和那家伙一模一样,可好玩了,一块儿来吗?」 「那个德莱凯斯要建士官学院了,能想象吗?那个不喜欢坐在书桌前念书的德莱凯斯?!不去看看他在开学典礼上发言的滑稽模样吗?」 「岁月不饶人啊,那家伙都变成干巴巴的老头子了。不去探望他一下吗?」 「那家伙的寿数已尽,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你真的,不再见他最后一面了吗?」 每次罗塞邀约时都静静地摇头的友人,在听到“最后”这两个字时,终于没有再拒绝。 那天,在最后一次会面后,她的两位友人阴阳两隔。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吗?…… ……明明都那么执拗地邀请她,那么积极地给他们制造机会了。为什么还会变成那么悲伤的结局?…… 深受打击的罗塞利亚趴在自己的桌子上冥思苦想。 这时她抬起头,看到柜子上一个被法术保护起来的小瓶。 ……说起来,在德莱凯斯成为灰之起动者之前,她曾接受另一个灰之起动者的委托,将这个小瓶送个他的心上人…… ……这一次一定不会再失败了…… 罗塞利亚自信地扬起嘴角,向那个天蓝色的小瓶伸手。 ………… …… ———————————————————— 库洛・阿布斯特回到托利斯塔时,已经接近深夜零点了。 回来前他去了趟镇子外的一家杂货店,准确来说是不会探听客人的隐私,地下世界的人常光顾的地方。 这次他没为军火和其他机械驻足,在安眠药的架子前停留了半天,最后选择买了瓶伏特加。 回到第三学生寮,库洛在自己的房间里偷偷打开那瓶酒。 酒的味道很烈,不擅长喝酒的人光是闻闻都可能要醉。知道这酒厉害的库洛也不敢猛灌,缓慢小酌了几口,食道和胃里就和火烧一样。库洛垂下手臂,放下酒瓶,打算让自己缓过来再继续喝。酒精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不用直接喝到断片,再过一会儿意识就会模糊。 现在只要横倒到床上就好。 「不要让自己后悔。」 脑海中响起临别时那位魔女的话语。 库洛猛得站起身,可能是刚喝了烈酒的缘故,动作太激烈导致脑袋里阵阵犯晕。他稳住身体,站到房间中央,像是在思考一般地踱步。过了会儿,他走过去拿起酒瓶,往身上撒了些酒,确保自己一身酒味,才盖上了酒瓶。 “咚、咚” 库洛站在201门口,轻轻敲了敲里恩的房门。 都这个点了,作息规律的里恩早就睡了吧。 心里这么想着,库洛却还是安静地站在门口,连他自己都说不准是希望里头的人来开门,还是不开门。 我到底想干什么……? 库洛问自己。 他请魔女帮忙消除记忆,魔女答应了他的请求,只要入睡那些记忆就会消失。 那样的话,他应该快点回房躺下去睡才对——开始想要买酒也是出于这个动机。 但是回想起魔女的话的时候,他却开始犹豫了。 怀抱着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的感情,在尚未深入其中时尚能理智地决定将其抛弃,但当给了他一个能反复品味着这份情感的缓冲机会,他又有些舍不得起来。 反正都会忘记,那再多听从自己的心行事也可以吧? 心底有个声音在说…… 才刚过没多久就因为这份感情的影响开始有所迟疑,果然消除记忆是正确的选择。 心底另一个声音在说…… 库洛不知道选哪边,是继续敲门惊醒房间的主人,还是默默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里。 在他烦恼的时候,面前的门打开了。 “……库洛?”里恩打开门,探出头来。房间里灯还亮着,书桌上摊着书本和稿纸,看来他还在挑灯夜战。 “怎么了?这么晚还不睡。”里恩疑惑地看着他,忽然像注意到什么似的,一把把库洛拉到身边嗅了一下。 “天哪,你喝酒了?!”即使是压低声音也能听出他的震惊。里恩走出房门,迅速地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别人发觉,才把库洛拽进自己的房门。 “我说你怎么今天一天都不见人影……未成年怎么可以喝酒?!”安排库洛坐在舒适的床铺上,里恩叉着腰站在他面前训人。 “……这不是酒,是莎拉的果汁。”因为酒精的影响,库洛觉得自己比平常反应迟钝,而且更容易满嘴跑火车。 “…………骗人。莎拉教官怎么可能喝果汁!”里恩愣了几秒,立刻反应过来,戳穿了这个谎言。 觉得里恩生气时眉毛竖起的模样有趣到可爱,库洛看着他傻笑起来。 在忘记之前来见里恩真是太好了。 “不是笑的时候吧?被其他人看到的话你打算怎么办啊。本来就学分不够了,再加上饮酒违反校规,说不定真的会受留级处分啊?” 看到里恩为自己的事情苦恼,感到很开心。 “明天会要你好好反省的,做好觉悟吧。比起这个,有没有感到头晕,想不想吐?” 看到里恩为自己担心,感到很开心。 “你等着,我先去给你倒杯水解解酒。或者我去麻烦一下雪隆小姐,让她帮忙做些解酒的料理。” 只要里恩在自己身边,就会感到很开心。 “里恩。”库洛叫住准备奔出房间的后辈,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在里恩开口想问他想要什么之前,就被一把抱住,和库洛一起倒在床上。 “库洛!别胡闹了。”被手臂圈住的里恩以为是喝醉的学长在胡闹,奋力想挣脱这个怀抱。不希望他离开的库洛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重新抱住了他的腰。 “库、库洛……?”这回里恩不挣扎,反而是吓到全身僵住了。库洛乘机将头埋在他胸口。 里恩的体温。 里恩的味道。 里恩逐渐加快的心跳。 一切都既熟悉又陌生。 怀着不同的心情去触碰熟悉的事物,获得的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每多一秒都感觉了解到了对方不同的地方,喜悦像被点燃的烟火,在胸口一个接一个的炸开。 啊…… 现在才知道,自己竟然那么喜欢这个人…… 这样拥抱着他的时候,心就被无尽的满足填满,高兴到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心情。 喜欢。 喜欢。喜欢。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可以不需要再压抑自己的心情,尽情地去承认自己到底有多喜欢这个人。 因为不管现在有多么喜欢,到了明天自己又会变回一周前的模样。 可又必须压抑住自己想将这份心情传递给他的感情,告诉他的话只会使他和明天的自己困扰。 因为不管做了什么海誓山盟,到了明天都会被自己忘得精光。 库洛加紧手臂的力道,像要把对方融到自己身体里一样抱着他。 「我喜欢你。」 不是通过语言,而是通过行动,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怀里的人。 「我喜欢你。」 失去这段时间记忆的自己,或许又会自我保护般地把这份喜欢归为前辈对后辈的喜欢,归为<学院生>的喜欢。但那个自己终究会意识到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学院生>和<C>的两种感情,那些从一开始就都是<库洛・阿布斯特>的感情。 「我喜欢你。」 即使忘记了这段时间的记忆,忘记了入学后的一切,甚至忘记自己是谁,自己还是会被同一个人所吸引,喜欢上同一个人。 感到意识开始模糊,库洛抬起头来,到了最后想再看看里恩的脸。 里恩被库洛反常的亲密举动吓到,却没考虑挣开,双手甚至都没敢碰到他,只是紧紧抓着床单。随着库洛将脸凑近的举动,他的脸慢慢红到能滴出血来。 这样单纯的反应,也让库洛觉得无比可爱。 想到这样的里恩今后将会遭遇到怎样的磨难,库洛感到心都被揪了起来,但想到他在那种境地下还想着要保护那个曾欺骗他的学长,库洛既是感动,又是痛心,心底涌起一阵阵的怜爱。 啊……为什么不到最后都无法坦然面对自己的心呢? 他也好,我也好,都是愚蠢到无可救药的人。 库洛想着,缓缓闭上眼睛。 —————————————————————— 库洛・阿布斯特在迷迷糊糊中被人摇醒,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是里恩・舒华泽的脸。 “呜哇!!你是怎么进来的?!”库洛夸张地大叫,借机跳起以和来人保持距离,并把握整个房间的状态。 “终于醒了么?瞌睡虫。还有,这里是我的房间。真是的,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里恩站在床边,叉着腰瞪着他。 库洛环视四周,装饰冷清,的确是这位后辈的房间。 “我……喝酒了吗?”库洛并没有这个记忆,至少在扮演<学院生>的时候,他表面上还是遵纪守法的,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头并没有感到疼,胸口也没有恶心感,应该不至于是喝到失去记忆,但闻了闻身上,确实是有酒的气息,而且还是一晚都没散去气味的烈酒。 “我应该不是和你去喝酒的吧?”库洛试探性地问了句废话,想从里恩口中探听出自己昨晚的行踪。 “我怎么可能会同意你喝酒?这可是违反校规的。”里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叹了口气,“我是不知道你昨天是不是因为学园祭出去应酬还是什么,总之未成年不能喝酒!即使大人开口邀你也绝对不行!” “是、是,里恩老师。”库洛嘴上敷衍,心里在想临近学园祭,既然不是和他在一起,那自己是不是晚上跑去见了其他同志。 “我昨天喝了酒以后,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库洛继续试探。真的在大众面前装疯卖傻颜面扫地他不怕,就怕一不小心说漏了关于的事情。 小心地等待里恩回答时,眼前的后辈的脑袋迅速升温,脸突然红成了苦番茄。 “什么都没有。你冲进我房间里,然后倒头就睡。”里恩不自然地说,声音比平常高了一个八度。 “真的没有?”里恩这个心虚的态度让库洛有些担心。但见他摇头摇得和个拨浪鼓一样,心想暂时也问不出什么问题,就不再追问。 “总、总之,现在快点先把这件外套脱了。一身酒味,我们得在大家发现之前把它洗掉。”尚红着脸的里恩一个箭步冲上来扯库洛的外套,动作粗暴得显得他有些气急败坏。库洛还没搞清楚情况,但一想他说得有道理,就顺从地由他脱掉那件红外套。 ”噹“ 外套内口袋里掉出一个玻璃小瓶,顺着地毯的纹路往前滚动。 “啊,不好意思。”里恩连忙将它捡起来,仔细对着光源检查是否有摔裂的地方,确认无事后才松了口气。 “给。这么漂亮的瓶子,摔坏了就可惜了。”里恩将小瓶放回了库洛手中,“看上去像是装糖果的瓶子,这是库洛的吗?” 库洛想要回答后辈的问题,但看着那个天蓝色的小瓶,自己却毫无印象。平常给孩子装糖果的是大瓶,这却是个小瓶。里头空荡荡,瓶身也没有印什么标签,完全想不起是什么。 “嗯,但是都空了,回头丢了吧。”回想不起这是什么瓶,库洛只好含糊回答。 “这样啊……”里恩露出有些惋惜的神色。 库洛看了看那个瓶子,又看了看里恩,虽然对自己来说是个来历不明的废品,但内心却不知为何地抗拒着将它扔进垃圾桶里。 “喜欢的话就送给你吧。可以装些小玩意儿。”看着后辈一副觉得太可惜了的模样,库洛鬼使神差地说。 “真的吗?谢谢你。我会好好珍惜的。”明明只是个不值钱的小瓶,里恩却露出灿烂的笑容来,单纯得可爱。 那个笑容让库洛心里痒痒的,他往这个房间的主人身边凑了一些。 “你接下来要去晨练吗?”库洛挨在后辈身后问。 “本来是这个打算,但是昨晚复习到一半被某个醉鬼打断了……”里恩白了他一眼,库洛立刻明白他说的是自己,马上换上赔笑的表情。 “所以,我得先为了政治经济课的随堂考复习。” “随堂考…………完了!我一个字没看啊!”随堂考这个单词库洛有印象,他记得上周一里恩还把笔记本借给自己复习,结果自己却一个字没看。 …… 为什么一个字都没看来着? 库洛想不起来,只记得自己有一次拿起笔记本,又不知道为什么把它放回了原处。 看到里恩一脸无奈地又向他递了个白眼,库洛只好老实认错。 “那么,库洛先去自己的宿舍换件衣服,带好复习资料。我们一起去图书馆突击。”好好先生又一次伸出了援助之手,库洛摆出高呼万岁的姿势,心想可算能躲过烦人的补考了。 “那么,走吧。” 里恩朝他伸出手,库洛愣了愣,觉得眼前有些模糊,可能是因为屋外的阳光太亮晃了眼。 库洛伸出手,握紧里恩的手,迈出房门。 外头的天很蓝,一望无垠。 蔚蓝的天空覆盖了整片大陆,同样的色彩连接着不同的时空。 在这无穷尽的天蓝里,总有一片属于少年与少年的蓝天。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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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故事:纸与钢
Joanna Berry
 5月12日,我们在地球世界上发行了瑟达斯世界第二卷。它是一本311页的厚重大部头,由龙腾世纪写作与概念美术团队倾情创作。在其中,你将会找到大量多姿多彩角色的终极权威资料,既有传说的也有当代的。它们构成了龙腾世纪宇宙。超过176000词涵盖三作游戏、五部小说、三套漫画,以及一个动画电影。还有食谱配方和儿童故事——整篇的章节从世界中光明圣歌之类的书里摘抄而来。这本书用来补充现正第三次印刷的瑟达斯世界第一卷。
为了庆祝它的发行,我们想要分享一些不在书里的特殊内容:由乔安娜贝里写成的两个联动短篇故事。她是Bioware的编剧,创作了考瑞菲乌斯最厚待的追随者:萨姆森和卡佩妮娅。
今天,我们先来了解萨姆森,一名渴望着红利瑞姆的独立圣殿武士。
 他的剑刃从错误的角度击打在骑士的盾牌上并折断了。敌人的剑从头上呼啸而过,萨姆森咒骂着伏下躲过,顺势转过肩膀,全力冲向骑士。
这一击撞得萨姆森的对手踉跄起来,但那奥莱打造的盔甲——如假笑一般闪亮,带有华丽的钢铁玫瑰浮雕——承受了大部分冲击。骑士维持站姿,任凭萨姆森耗费着力气。萨姆森和他的敌人面对面锁定目光,意识到自己正注视着那养尊处优的贵族脸面。上唇胡须打了蜡,皮肤还抹了粉,因此战斗中的汗臭也不会冒犯到那敏感的鼻子。
那骑士更年轻也更强壮,开始借力将他向后推。当他的靴子在泥泞中滑动时,萨姆森提起他那巨剑的断柄,猛击在那人的侧面,就在那花哨胸甲接缝不太吻合的地方。骑士哽噎着,丢下他的剑,像是溺水一般抓住萨姆森的手臂。萨姆森扯出剑柄,然后将它刺入骑士的喉咙。鲜血涌了出来,将盔甲的钢铁玫瑰染成深红色。
骑士倒下的时候,萨姆森已经转过身,手里拿着染血的剑柄,用他那将军眼神搜寻着战场。这些蒙特福特附近的开阔农场提供不了多少掩护——那森林很近,但他们没有及时赶到。我的圣殿武士。他们还好吗?
不知为何,一段记忆从战斗的疲倦和混乱中涌了上来;他想到了一只折纸鸟,展开双翅,被抛到泥泞水坑中,被脚踩过。
萨姆森眨着眼,理清思绪。
他的圣殿武士在那里,安然无恙。苏珊内正用她那短剑贯穿了骑士的扈从,脸上表情和她给针头穿线时一样;不远处,年轻的威斯坦,一个浅褐色头发的小伙子,正老练地与一名灰胡子骑士缠斗。萨姆森还没来得及插手帮忙,威斯坦的剑已经迅速劈下,砍掉了骑士的手——还包裹在钢手套中——干净利落地削断手腕,然后砍倒了他。
另一处,某人的嚎叫声戛然而止,发出一阵汩汩声,然后安静下来。一切都结束了。
萨姆森喘着气,摘下了头盔。他并没有装饰打扮,或是涂脂抹粉;他的暗褐色头发被汗水沾湿着紧贴在头皮上,他的脸因胡茬而显得粗糙。他的老旧盔甲,穿起来就像一只公猫覆盖在毛皮中,也是斑痕累累,上面连玫瑰图案都没有。但他和圣殿武士活了下来,而闪闪发亮的奥莱骑士——一支对路况感到可疑的巡逻先头部队——倒在地上死去。
萨姆森俯视着他手中的断剑柄,叹息道:“真糟糕,那可是科克沃的好钢。”他咕哝道。
不过,也许马多克斯能够做些什么。
萨姆森捡起那剑的断刃——然后跨过草地上的花哨奥莱巨剑——吹口哨发出信号。他的士兵马上以完美的纪律集结起来,就像他们曾作为教会圣殿武士那样。但这一次,他们的服从并非绑定于残暴的教会和那强灌入他们喉咙的利瑞姆。年轻的新兵和老兵,男人和女人,他们在一个更宏大的目标下联合起来——比造物主那虚无缥缈的事业更妙。
还有另外的东西使他们联合,而且当他们像这样在一场战斗之后全部集结时,你可以更好地看到这一点。他们眼中都有着奇怪的淡红模印,展现出力量来源。
“可恶的骑士,”萨姆森说着,走向士兵检查伤员,“要是活得再久一些,就能给他们上上课了。”当圣殿武士咧着嘴笑的时候,他走向年轻的威斯坦。威斯坦正倚在剑上沉重地呼吸,不过没有血迹。
“他打到你的肋骨了吗,威斯坦?”
“没有,我只是……”威斯坦站直了,“我会好起来的,长官。只是有一点喘不过气。我可以继续前进的。”
萨姆森看着他。
那就是这一切开始时他们都在说的,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在他脑海里低语道。他们不想辜负你。
“好吧,坚持一下,”萨姆森告诉他,“拿上包裹,我们回去吧。”他突然间感到口渴,而且想要喝的不仅仅是水。
营地在山里的一个偏僻树丛中,位于蒙特福特上方的高地。那里有着东风从纳哈辛沼泽带来的泥炭咸味。他们马上就要行军到瑟林福堡垒,但现在这里还很安静,而且安全。
萨姆森和守卫交谈,让他的小队进去洗掉一身臭汗,然后轮到自己。营地建立在一大片空地上,到处都是新砍的树桩。帐篷围绕着中央营火。兔子和猪脊肉的酥油滴落到火焰中。萨姆森路过时,每一名士兵都恭敬地向他致意:一些人拿着盔甲或补给,其他人则用着磨刀石,或是在烹饪,或是在训练。
在营地上方的小坡,铁锤敲击声从一个单独的帐篷里传出来,不紧不慢得就像水滴石穿一般。马多克斯不知疲倦。
这就像其它任何军营一样。但萨姆森经过一个纤瘦女人身边,她在肩上扛着几担重的板甲,连汗都不出一滴。而用着磨刀石的男人在新磨光的匕首上割破了大拇指,也没有畏缩。他们是无畏的,萨姆森带着强烈的骄傲想到,并向每一个人点头致意,看着他们眼中那淡红的闪光。教会可从未意识到它拥有怎样的力量。
他走过一个帐篷,帐篷被两个最好的也是最信任的士兵守卫着,他们武装到牙齿,目光直视向前。萨姆森从中捕捉到一缕微弱的红光;听到液体倒入杯中了,一个令人安心的声音说道。
那红光是他的圣殿武士的力量之源。骑士们看到了那种力量,叫他们怪物,表现得就好像他们甚至都不是人。相同的愚话,不同的日子。萨姆森已经听到过很多关于精力耗尽的圣殿武士的相同传言。或是关于像马多克斯这样的人。或是关于法师的。那全都是因为教会不停在将恐惧打入人们的脑海中。
但教会正在自食其果。
萨姆森结束了巡视,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蜷在灶火旁。威斯坦坐在一块木头上,尽管火旁稳定传来热量,他仍包裹在毯子里瑟瑟发抖。萨姆森皱着眉头,抓住一个过路哨兵的手臂,然后指向威斯坦:“那个小子?去看看他有没有吃晚饭。如果不吃,就让他吃。”
“马上就去,将军。”
萨姆森从容地离开那明亮的火光和温暖的营地,走到漆黑的树下。那儿有一条昏暗的路径,现在他可以在没有光亮的情况下沿着走。一只鸟叫了一声,又一声。
终于,萨姆森听见了沉闷的喘息,然后无所畏惧地走近。他走在高耸于头上的巨大身形之间,不时停顿下来。每个身形都是像朱砂般的红色,眼睛在夜初星光中平淡地闪耀着。萨姆森冷静而坚定地和他们说话,并得到回应。
将军要照料自己的部队,萨姆森告诉自己,即使其中有些人在另一个营地睡觉。
即使他不得不硬下心来直视他们的脸。
当萨姆森回到营地,他径直走向自己的帐篷。那里面昏暗而带有霉味。他只能勉强睡进铺位。纸张——地图、报告、征用令——铺满了旁边一张桌子。他走向角落的箱子,靴子碰到一个空瓶子,发出了声响。
他翻来覆去找着自己的东西,突然站了起来,丧气地踢了那破烂箱子一脚,然后开始翻动一堆衣服,查看桌子下面,然后底下……“在那里。”
在他卷起的铺位下面是一小瓶暗红色液体,发出了微弱的光芒。仅仅是看着,就让他喉咙和肚子里的干渴感更加剧烈。
萨姆森躺平下来,将胳膊伸到铺位底下,伸出手指。他尝试了好几次,终于把小瓶子抓了出来,然后喝下里面的东西。
这不像喝水的感觉。那苦味液体像浆汁一样滑过舌头,仿佛直接流向了他的骨头。
萨姆森靠着铺位坐在地上,力量和温暖在体内涌了上来,现在那力量就像一直都在那儿。马多克斯帐篷中传来的微弱敲击声变成了回响在结晶空气中的音调。他的呼吸和心跳融洽得合为一体。
一小剂红利瑞姆总是能够缓解萨姆森的神经。一整瓶则会马上平复他的灵魂。他能够想起威斯坦,或是外面树林中的面孔,毫不退缩。
营地的杂音在外面持续。两个守卫在帐篷口附近交谈,他们眼中隐约发出油亮红光,然后继续向前走着。
萨姆森坐得更直了一些,低头看手中托着的瓶子。几滴红宝石颜色的珍贵利瑞姆附着在内壁。他举高瓶子,晃动着将那几滴送入口中。
在科克沃的每一天,会有一位崇高圣母给圣殿新兵利瑞姆——蓝色的利瑞姆——放在一个带有安卓斯特面孔的小杯中。那些新兵就像傻子一样,毫无质疑地喝下,因为他们敬爱造物主,或是因为他们想要服役,又或是因为他们信任教会。一开始,那看起来像是真实的祝福。利瑞姆驱走了你的恐惧,带来了力量。
但就像任何力量一样,它会成瘾。至少这红色的还有……补偿。而教会的利瑞姆呢?你从未认识到它驱走的不仅仅是恐惧,缓慢地,无痛地,直到你有一天醒来,没有它什么都不能干。
萨姆森任凭那空瓶子从手中滚落。
他在沉溺于那遵命喝下的利瑞姆以后,因为一次犯错就被‘比你更圣洁’的骑士指挥官梅莉迪斯逐出了圣殿武士团。那么他违反规则有什么后果呢?他有着自己的理由。而那凋零的城市需要一切帮助。
无所谓了。反正他已经被踢到了科克沃的大街上,独自忍受着利瑞姆消退的恐怖。
也许那才是最好的。那些说教,那些利瑞姆,那些谎言,最终全都让你不成人样。教会可能同时还会让法师激活盔甲套装来做他们的脏活。
法师……盔甲……
“我的剑,”萨姆森说道,摇晃着站起身。他直到现在才想起来那把断剑。想起它总比想起往事要好。
萨姆森找到了放置断剑的包裹,将它搭在肩上,大步走向营地上方那单独的帐篷。铁锤的敲击声依然在响起。时间变得更晚,但马多克斯很少睡觉。
帐篷里面出人意料地凉快,尽管有微光从一个角落里的利瑞姆熔炉发出。内面帆布上的煤烟污渍形成怪异的图案,蒸发的利瑞姆和烟尘散发出香气。萨姆森经过一架子按照尺寸排列的华丽而神秘的工具。一瓶瓶的药剂和精油,以及稀有的粉尘。一条淬火槽。然后是三本封面上有着烧焦印记的书。
一���布置着的是皮革裁剪工具,旁边是一个木质的人体模型旁,上面覆盖着一套盔甲的雏形:胸甲、护手、护胫,全都按萨姆森的尺码打造。那盔甲由上等钢材制成,但掺入金属的大量红利瑞姆显露出来,表明了铸造那钢材的成分。它闻起来就像滚烫烙铁上沾久了的血液。
萨姆森停下来,伸手够到胸甲。他由圣殿武士训练的意识能够感受到沉睡于其中的力量。到时候他会知道,披上那盔甲就像沉溺在熔化的玻璃之中,红色之上还是红色——痛苦之海。而另一方面,它又蕴含着战无不胜的力量。
他一边对着盔甲咧着嘴笑,一边试试盔甲的力量。他们圣殿武士承受着专属试炼;而这就是萨姆森的试炼。他将会和其他人一样顶住,克服困难,然后获得新生。没有不劳而获的东西。
马多克斯在铁砧前稳定地捶打着,他穿着带有汗渍的白衬衣和皮围裙,手上包裹着布,以防火星。在萨姆森认识他的这些年中,他从腼腆的年轻法师变成了老练的工匠。如今在他手下,钢铁和晶片很容易就结合起来,组成那盔甲的一个新部件。
萨姆森放下他的包裹。
“晚上好。”
马多克斯回过头来。他有着一张文雅的窄脸,眼睛像鹿一样平静。他的黑发经过仔细修剪,展露出额头的旭日印记。
“你好,萨姆森。我希望你一切都好。”
马多克斯看着萨姆森解开包裹,但一边还在继续工作。他就算闭着眼睛都可以打铁,而且萨姆森知道即使锤子砸手上了,他也不会哼一声——除非要为打断了手指而道歉,因为要花时间治疗。静谧者就是这样。
“有一把剑需要重铸。”萨姆森说道,并取出了碎片。
马多克斯用火钳将铸好的盔甲片放在一旁,然后两只手接过断剑。“我看见这里和这里弯折了。它很用力地打在盾牌上。”
“是的,”萨姆森说,“然而,那还是一把很不错的科克沃剑,废弃太可惜了。你看看能够做些什么吧。”萨姆森环视着帐篷中那些小法宝。“你一两分钟就可以完成,对吧?”
马多克斯抬起头,说:“啊,不行。我必须凿刻这破裂的末端,在熔炉加热到可以焊接之前让它们互相接合。然后——”
“开个玩笑而已,马多克斯。”萨姆森轻声说道。
“啊。”马多克斯思索了一下,然后按部就班地笑了,这令萨姆森皱了皱眉。
幸好这位静谧者很快就又弯下腰去研究那把断剑了,而萨姆森在一个桶上坐下来,享受利瑞姆蒸汽在空中飘荡着的浓郁气息。
教会对圣殿武士的所作所为不可饶恕,但它对马多克斯所做的更是骇人听闻。他曾经是科克沃法环的一位法师,位于绞刑场——丑陋的名字用于更丑陋的监狱——那时萨姆森仍是教团中的好同志。马多克斯作为法师平平无奇,但他的父母是铸剑匠,于是马多克斯就一直在绞刑场的工坊中打造物件:一些金属器件,一把匕首的花哨把柄,还有一次是为萨姆森的破护手做一个新的关节。他总是乐于将弯折的东西修正。
“如果需要帮忙,”萨姆森私下告诉他,“你就找我。”
一天,马多克斯在绞刑场找到萨姆森。他脸红到耳根,拿出一卷叠好的信,咕哝道:“给我的女友,在科克沃外面。你能送一下吗?”
此后,萨姆森有时会对当时拿走了那要��东西而严厉自责。他有时候会帮法师的忙——一些小差事,有时会附带一瓶利瑞姆来促进交易。然而这一次,有越线的风险。
但每一卷信件都带有马多克斯折好的纸鸟。它的翅膀张开,就像海鸥在绞刑场的高窗附近滑翔。在梅莉迪斯手下,自由只是科克沃法环法师的一个残酷梦想。他们通常被锁在牢房中,被圣殿武士日夜监视。那些圣殿武士已被告知任何越界行为都是可疑的。所有那些年轻的小法师,都被教导说魔法是一种诅咒,他们很危险,因此必须终生被关在门内,只能从窗户往外看。一些人疯了。其他人,不管疯没疯,都试着跳出去。
但在这一切之中,折叠这只小纸鸟的人,还没有完全失去对自由和女友臂弯的梦想。当法环和教会只想要法师变得顺从时,这也算是人道的证明。因此萨姆森接下了马多克斯的信。
最终,消息传到了骑士指挥官梅莉迪斯那里。她将其作为理由,把萨姆森开除出教团,声称那证明了他变得“不守规矩”和“严重利瑞姆上瘾”。那最后的信件被丢在水坑里遭人践踏,然后他们把他从梅莉迪斯的办公室推走。
萨姆森过上了新的生活,在科克沃的街头沦为一个对利瑞姆饥渴的乞丐。他时常帮助想要逃跑的年轻法师。但马多克斯被指控说腐化了一位圣殿武士,那是严重的罪名。梅莉迪斯冷酷无情;她将马多克斯变为带有利瑞姆印记的、没有感情的静谧者。马多克斯再也不能梦想着天边,或享受修补的乐趣,或折叠他的小纸鸟。他们保留了他的技能,而不必把他当人看,就像是教会一切恶行自然而然的终点。
当梅莉迪斯最终发作,科克沃陷入水深火热时,萨姆森找到马多克斯。他的不幸已经无法弥补,但必须为这孩子做点什么。
幸存的圣殿武士想要让城市回归平静。他们需要所有佩带过慈悲之剑的人——即使是老弱病残——来帮忙镇压叛乱法师。萨姆森也想要帮忙,但他该做些什么呢?就这样忘记?他现在看到了事情的两面,从绞刑场到街头。法师,比如萨姆森曾经帮助过的那些孩子,被法环的规定压迫着,就更愿意将自己托付给恶魔。首席巫师奥西诺,在萨姆森的记忆中是个善人,也变成了法师最坏的模样。
而他的圣殿武士兄弟姐妹呢?科克沃分会在梅莉迪斯的手下太久了,他们仅仅勉强还知道什么是对和错。无论梅莉迪斯如何责怪血魔法控制人心,恐惧也同样扭曲了圣殿武士的思想。
那种恐惧只在年轻的骑士队长卡伦离开城市之后滋长。他跟随追索者去处理教会事务。没有新的指示,科克沃的圣殿武士不知所措。任何地方都找不到解脱。每天都有更多的报告,说法师发生叛乱,圣殿武士如何对抗。萨姆森听说了那些报告,他能够闻到战争的血腥和硝烟。那些教会对法师和圣殿武士不切实际的要求将撕裂整个世界。
一天晚上,萨姆森去倒吊男酒馆纵情饮酒。他的利瑞姆存货空了,而马多克斯在住所睡觉。
第二杯喝到一半时,他注意到一个眼睛奇怪的矮人在附近徘徊。那矮人咕哝着说楼上有人指名道姓在打听萨姆森。萨姆森好奇地离开了那快活而嘈杂的吧台,走上黑暗的台阶到一个几乎空着的房间,然后发现一个人影正在凝视着壁炉的余烬。
一开始他以为那陌生人正穿着灰色守卫的护甲。但那身影似乎在他进来的时候开始变幻:变得更高,变得畸形,还带有一股强力魔法的气息。出于圣殿武士的本能,萨姆森拔出了剑,但陌生人只是耐心地站在那里,直到萨姆森放下了剑。那冰冷的双眼似乎正在直勾勾地看着他。
然后,那陌生人说:“这地方对我来说很陌生。解释清楚:什么是圣殿武士?”
萨姆森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有真正的答案。圣殿武士是保护法师的人吗?这些日子里,教团把其中一半人都杀了,或者更加恶劣。马多克斯的心智已经被破坏,而大主教仅仅象征性地处罚了梅莉迪斯。圣殿武士是教会的士兵吗?他们忍受着魔法带来的恐怖——怪物、恶魔、血法师——那都是为了教会的利益,可他们得到的回报呢?仅仅是拍拍头,以及缓解噩梦的利瑞姆。
那么,圣殿武士是造物主的骑士吗?
但怎样一个公正而慈爱的造物主会让他的圣殿武士遭受如此苦难?在忍受利瑞姆之瘾的那些漫漫长夜中,萨姆森的零碎祷告只得到沉默作为回应。
“教团应该得到更好的结果,”他不假思索地大声说道,“我们信任他们:我们应该得到更好的结果,然而却一直被利用,直到我们的心智被清洗掉。”他的怒气涌了上来。“他们对待我们就像动物一样。这是他们自己的圣殿武士!”
陌生人举起一小瓶利瑞姆,里面闪耀着红光,而非蓝光。萨姆森斜眼看着,想起梅莉迪斯的结局以及她所运用的力量。
“如果你可以将这自命不凡的教会连根拔起,”陌生人问道,“组建新的教团,你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如果那能给一名圣殿武士带来比我更好的结局,”萨姆森说,“我甘愿为它挥洒热血。但我早已精疲力竭。你找错人了。”
“我不认为如此。”陌生人答道,并将小瓶递给萨姆森。这就像递给他一只纸鸟一样简单。
在那以后情况变了。萨姆森向陌生人付出了代价,而且会永远付出下去,但他知道自己能换回什么。其他许多志同道合的圣殿武士也是如此。至于教团余下的人……萨姆森直面了自己的罪过,也接受了那一切。如果能带来一个再也不会出现教会罪行的世界,那就这样吧。
而且若你追根问底,萨姆森已精疲力竭。他的日子到头了……不如说他自己是这么想的。但这陌生人——充满了真正的智慧与力量,而非只是在胡扯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造物主——已经看穿了萨姆森的内心。陌生人大可以挑选完美而虔诚的新兵,但他让萨姆森能够再一次指挥——一支能够终结这一切的军队。
萨姆森开始意识到几件事。第一,士兵仍然会跟随他的领导。他从来没有让一个圣殿武士去做连自己都不愿意的事,这是前提。有了稳定的利瑞姆供应,他的神经平复了,思维清晰了,而他又能够制定战略了。萨姆森想要预防遭到像梅莉迪斯和他的士兵那样的变化……但那些变化从未发生在他身上。陌生人提到他的魔法可以提供保护,但萨姆森在喝下红水的时候,他感到正被陌生人好奇地注视着。
那时他意识到了第二件事。既然萨姆森有了他想要的利瑞姆,他就可以清醒地考察自己到底需要多少剂量。当他在灯光下举起红宝石小瓶时,令人不快的疑虑滋生出来。如果关于他的成瘾还有些没想到的原因呢?如果它是出于某种……对利瑞姆的抗性,而非对其的嗜好?或者那仅仅是另一种减轻他傲慢的良药?
如果,如果。他现在永远不可能确定。但正是那个思想,以及植入他心中的信任,就让他再次站直起来,带领圣殿武士高举着旗帜行军。他将会领导他们走向荣耀的归宿,不管那意味着什么。
毕竟,萨姆森没有失败。而他也没有迷失。他是被选中之人。
现在,萨姆森看着那庄严又无趣的人,那人也和他一道在黑暗中遭受苦难。“你回想过以前的日子吗,马多克斯?关于科克沃或梅莉迪斯,又或是绞刑场?”
马多克斯正在往利瑞姆熔炉里添料,像是在摆放棋子一般。“不。我不会做梦,也就没有遗憾的余地。”
萨姆森轻笑道。“那么静谧者还是有些好处的。”
“但如果需要,我可以去回想那些时光。你需要我这么做吗?”
萨姆森看着那闪烁红光的盔甲在人体模型上成形,摇了摇头。
“也许还是不要去想更好。我怀疑钢铁也不想回忆它自己是从哪个熔炉出来的。”
“我更喜欢这里,”马多克斯说,“这里更宁静。我可以专注在工作上。”他停顿了一下,“萨姆森,能提个请求吗?营地里噪音太大,令我难以工作。”
萨姆森正想说可以将帐篷移到远处,这时他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大喊和许多尖叫。他立刻推开帐篷门帘,奔至营地。
年轻的圣殿武士威斯坦被同伴松散围着,他的毯子在篝火里缓缓燃烧。他怒目而视,蹒跚着作势刺向每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把还在滴血的剑,喉咙里发出的空洞声音简直不像人。一个厨师蹲在火旁,料理着自己被撕裂并流着血的肋部。
萨姆森脖子后面的头发像针一样扎着他。他以前见到过他的圣殿武士像这样发疯。但那从没像这么快。
威斯坦一边低吼,一边向其他人挥砍。三名圣殿武士从两边扑向他,拖着胳膊要拉倒他——威斯坦甩开了两人。而第三个是营地军需官,她跌跌撞撞地退却,抓着自己脸上那可怕的凿子。
“让我来对付他!”
萨姆森大摇大摆地挤开人群,面对着威斯坦。那孩子眼中闪烁的红光十分耀眼。“退下,威斯坦。”他命令道。
威斯坦歪斜着嘴笑了。那淡淡的红色扩散到他的牙齿,扩散到握剑那只手的指甲上。然后萨姆森意识到,自己从马多克斯的帐篷里冲出来的时候,既没有带武器也没有带头盔。
“我已经变强了,”威斯坦低声道,“我能……我们尝到了那红色的东西,而他们很快就会死了。”
他空出来的那只手抓住自己的头,好像很疼,然后猛地跳了过来。萨姆森侧步躲闪,但那年轻的新兵受过良好的训练。威斯坦挥舞着,差一点就砍中萨姆森的后颈,幸好他立刻翻滚躲开。萨姆森努力站起身,回想起在科克沃夜晚的打斗……以及比盗贼在下城区阴影中潜行还要离奇的事情,那已经像噩梦一样消失。
但这里不是梦境。这孩子是他的圣殿武士,听他的号令,受他的庇护。
“我们尝到了那红色的东西,”威斯坦再次说道,他像蛇一样游移着,“你把它给了我们。我们变得……更强了。为了新世界而战。这正是你想要的。”
“但你正让它控制着自己,”萨姆森说道。两人一边周旋,一边紧盯对方。“人要驱使自己的力量,而不是被力量所驱使。不能像教会所做的那样。所以我们要把利瑞姆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还记得吗?”
威斯坦尖啸着;那声音就像恶魔的挑衅一样锯着萨姆森的耳朵。在他们周围移动的士兵群中传来一个更冷静的声音,穿透了那尖啸���:“不好意思,萨姆森。”萨姆森的断刃,那被包裹在皮革中的破裂末端,掉在了这位将军的脚下。他用脚趾挑起了它,将皮革紧紧地缠绕在自己指节上。萨姆森瞥见火光中马多克斯那没有表情的脸,然后威斯坦疯狂地冲向了他,剑刃闪耀着光芒。
萨姆森挡下了这一击。威斯坦向他推去。两人兵刃相击。萨姆森没有剑柄,只能笨拙地握着,但他能够迂回突刺,就像正准备蜇人的蜜蜂一样。当威斯坦挥向他的头部时,萨姆森发挥了先前喝下利瑞姆的效应,收回自己的空拳,用那非自然的力量击打在威斯坦的腹部。一阵红色微光随着这一击浮现。那小伙子哽噎着,但并没有丢下剑;他反而猛冲过来打算实施最后一击。萨姆森提起断剑打掉了威斯坦的剑。那一下劈砍差点带走萨姆森一只眼,但只是划过他的视线,又掠过他的肩膀。
萨姆森抓住机会,用前额撞击威斯坦的脸。他眼冒金星,感觉哪里撞裂了,不过是威斯坦踉跄着后退。那孩子绊了一跤,跌倒在草地上,鲜血滴了下来。
萨姆森用膝盖压住威斯坦的胸口,剑刃抵住他的咽喉。“感受到了吗?感受到脖子上的钢刃了吗?那就像教会的所作所为。为了自己的权势而毒害我们,然后把我们像玛巴利疯狗一样拴着。”
他又按得更紧了一阵,有把握杀掉这孩子。他能够在这一切开始之前就结束掉它。
然后他放下了剑刃。“而这就是我们应该做的。因为我们要去掌权。因为我们要在教会害死更多圣殿武士之前就将它夷为平地。”
威斯坦挣扎着。现在他眼中的红光柔和了些。他呜咽着说:“长官,长官,我——”
萨姆森移开膝盖,抓住威斯坦的前臂把他拉了起来。“有时候它会像那样影响你,”他说,“诀窍就是不要被它给支配了。”
萨姆森向着周围的圣殿武士提高音量:“让这件事成为你们这许多人的一堂课吧。我们要打碎这个凋零的世界,然后重建它。那需要流血,而且很多是我们流的。”他的语调变得更加严厉,“你们中有些人会变——也许变成怪物。但你们将战无不胜。
“我们不得不变成怪物。你以为这个世界会因为你好声询问而改变吗?我们在和一头野兽战斗,它已经将道貌岸然的爪牙深入瑟达斯太久了——我们也需要变得同样残酷。铸造一把剑需要火与砧。难道不值得为此而牺牲吗?你愿意为自己的心灵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还有你那保持自我的权利呢?”
有人开始鼓掌;其他人也一起跟上。萨姆森提高音量,咆哮着让整个营地听到,对那些在远处黑暗中聆听的人们也足够大声。然后他将断剑刺向天空:“红色风暴即将崛起!”
欢呼声从每个角落响起,汇成一股颂歌:“全新世界!全新神明!红色风暴即将崛起!”
马多克斯放下手中的其它活计,一直忙到很晚都在重铸萨姆森的剑。那必须仔细地完成:这利刃将再一次捍卫萨姆森的生命。他是马多克斯的将军和朋友。一切都必须恰到好处。幸好那剑刃并没有在和圣殿骑士威斯坦的决斗中遭受进一步损伤。就像圣殿武士一样,它也幸存下来,然后蜕变。
到了黎明,那把剑重铸完成了,剩下一点金属碎料。马多克斯看着它,回想起前一晚和萨姆森的对话,是关于科克沃和他曾经在那儿的生活。
静谧者什么也不会浪费。他用钳子夹住碎料,仔细地加热,在铁砧上熟练地敲打了几下,然后淬火。他将自己的造物放在那盔甲边的桌上冷却——那是一只小鸟,双翼伸展,由钢铁所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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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伐林
中国大陆学者傅国涌有两篇文章,谈中央对敌后地下党人员的方针。这两篇文章我早就读过,他说的脉络相当清晰,不妨重新拿出来,附在下面,供大家参考。毛泽东和中共高层制定这样的方针“卸磨杀驴”“兔死狗烹”,实在是见不得人,可以料想,在当时是严格保密,只有极少数高层官员知道、掌握并执行;在事后,也是多年守口如瓶。
中共为何能在抗战胜利、蒋介石声望臻于顶峰仅仅四年之后,就将国民政府及其军队逐出大陆、建立共和国政权?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是现在大家公认,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在蒋介石统治集团和控制地区的地下党,包括情报工作者,工作富有成效,若站在中共的角度来看,说他们为夺取政权立下了丰功伟绩,并不为过。
这方面的例证数不胜数。但我想问的是:他们冒着生命危险立功——甚至是立了挽救革命的大功,夺权之后命运如何?
被论功行赏的自然也有,却相当少;而且,不难看出,这样的幸运者一定是在当局看来有继续利用的价值的。
比较多的前地下党员,是被安排在某个中级甚至基层岗位上度过余生(基本上都安排为副职或者冷衙门闲职),虽然郁郁不得志,但若只是在政治审查中有惊无险地过关,能寿终正寝,就谢天谢地了。
已故著名历史学家高华的父亲高启发就是这样的一位。他1946年3月加入中共地下党后,受党指示报考国民党军政部无线总台,被录取为联勤总台下属72分台的少尉报务员;这个分台奉调北平,党先要他随行,后要他返宁待命,他便辞了职,回到南京,遵循上级指令再应试进入国民党的特务机关——国防部二厅所属电信总台,当中尉侦收员。有一篇题为“一位地下工作者的浮沉——高华父亲”的文章写到他的贡献之一:高启发发现“我二、三野战军各纵队的所有军事电报,都一份不漏地被(该机构雇用的)德、日破译专家破译”,他闻讯大惊,立刻汇报,情报上达三野政治部主任舒同,不久,第二、三野战军的电台呼号、波长和收发方式就都变了。
中共建政后,高启发被任命为南京市军管会公安局电信科副科长、代科长。一天,公安局组织部门通知他去华东党校“系统地学习马列主义”。同时去学习的共10人,除他之外,有原地下党员、现为分局副局长一级干部8人,还有曾专接蒋介石、宋美龄专线的地下党员1人。到了党校才得知是接受审查。“审查结果:10人中有9人以‘历史复杂,面貌不清’被开除党籍”,随后被铐走投入监狱,只有高启发幸免,被分配到第八区政府工作,而当局也不解释为何对他降职使用。
上述案例中那9人,实际上就是这些中共地下工作者在夺权之后遭遇的常态:在历次政治运动中,必然反覆受到审查,在政治绞肉机中备受煎熬——既然曾经潜伏在敌后甚至是在敌人军政和情报机关,不论从所处的政治社会环境来看,还是从其工作使命需要来说,必然认识大量敌方人士或者政治面目极其可疑的人士。在当年,这是他们得以顺利为党工作、获得情报的条件;而到中共掌权之后,这就成了他们说不清、道不明、甩不掉的梦魇,被要求一遍又一遍地交代与敌人的“真实关系”。而到了政治运动来临,尤其是像文革高潮,就是他们的大劫,其遭遇的坎坷、受到的折磨,一点不亚于他们“战斗在敌人心脏”的年月——比夺权前的生涯更糟的是,天大的委屈,苦水也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咽:这是“自己的党”“自己的人民”在审查考验自己!
就说那个国民党中将郭汝瑰吧,他现在的知名度已是相当高了,但是人们多只啧啧惊叹他在国民党军事机构中为中共建立的奇勋,我更叹惋这位大功臣的后半段人生:在中共治下的遭遇。
郭汝瑰于1946年6月出任国民政府国防部第五厅副厅长,10月,升任第五厅厅长;1947年3月,郭汝瑰任陆军总司令部徐州司令部参谋长,协同顾祝同指挥中原和山东等地作战;1948年7月,调任国防部第三厅(作战厅)厅长。
三年中,他将国军的大量军事机密泄露给共产党,其中包括:重点进攻山东计划、徐州司令部兵力配置、国军在大别山的调度计划、解围兖州计划、解围长春计划、解围双堆集计划、国军江防计划、武汉、陕甘、西南等地区的兵力配备序列等等。最著名的一项功绩是:1947年5月,在孟良崮战役中,郭将蒋中正决定的国军作战部署报告中共,为华东野战军以优势兵力包围并歼灭国军整编第74师作出了贡献。
郭汝瑰一直骗蒋说刘邓大军要向南跃进,成功误导让蒋中正做出错误决策。他还在国军内部制造混乱,动摇军心,1947年3月19日,400名国军退役将校因“整编”被迫“自谋生路”而发生的中山陵哭陵事件,就是他参与制定的整编方案一手造成的。
1948年10月,国军徐蚌会战(淮海战役)的作战方案由郭汝瑰所制定,此方案尚未下达到前线国军,就被郭报达给解放军的指挥部。郭汝瑰还影响蒋中正屡次变更作战方案,增加了国军在移动中被分割围歼的机会。
淮海战役后,奇葩的是,郭汝瑰继续得到层峰的信任:1949年夏天,郭汝瑰任国军第22兵团司令,直接指挥第21军、第44军、第72军和3个独立师;负责保卫四川。1949年12月,郭汝瑰在宜宾率部投降,彻底破坏了蒋介石固守大西南的大计。
郭汝瑰虽为中共在内战中的胜利做出巨大贡献,但与蒋介石对他“用人不疑”正相对照的是,共产党对他却“疑人不用”。解放军1955年实行军衔制时未授予其军衔,他为中共所做出的贡献被守口如瓶,连他恢复中共党籍的要求也被拒绝。
在中共执政之后的那段岁月,两岸对峙,一方要“解放台湾”,一方要“反攻大陆”,所以对郭汝瑰这样的安排,是不是就像电视连续剧《风筝》中郑耀先(柳云龙饰)的故事那样,有与国民党长期争斗的考虑,所以仍然要他隐蔽身份,继续潜伏?
总之,郭汝瑰从1951年起担任解放军南京军事学院教员、军事史料研究处副处长、研究员。倒霉的是,1957年,南京军事学院一位投降留用军官“坦白”自己是“国民党特务”,郭汝瑰则是国民党潜伏特务组长;郭汝瑰随即被逮捕——这是意外?还是将计就计?还是什么人安排的“苦肉计”?尽管有人回忆了经过,但真相仍然扑朔迷离。后因董必武等人出面而被“平反”。郭汝瑰随后在“反右”中又被南京军事学院定为“右派”,但随即又被中央军委下令“情节轻微,不作右派处理”;文革时他当然也在劫难逃遭到批斗······
1970年南京军事学院撤销编制,63岁的郭汝瑰像一件“处理品”放到重庆定居。文革之后,郭汝瑰总算得到一些安慰性头衔,担任了黄埔军校同学会副会长,还是全国政协好几届委员,1985年“享受副兵团级待遇”。1997年病逝重庆。
不知他在临终前回首前尘,内心深处,对这一生有什么样的感慨和反思?是忏悔,还是无悔?是惭愧,还是无愧?
中国大陆学者傅国涌有两篇文章,谈中央对敌后地下党人员的方针。这两篇文章我早就读过,他说的脉络相当清晰,不妨重新拿出来,附在下面,供大家参考。毛泽东和中共高层制定这样的方针“卸磨杀驴”“兔死狗烹”,实在是见不得人,可以料想,在当时是严格保密,只有极少数高层官员知道、掌握并执行;在事后,也是多年守口如瓶。但是这种心态、这种方针、这种策略,我相信并不是个别人制定,更不会随风而逝,已经渗透到中共政治的血脉骨髓,根深蒂固,像传家宝一样,经过中共执政者一代又一代,也没有变、不会变,即便改变,也是“换汤不换药”,万变不离其宗。
傅国涌两篇短文披露了许多史实,很有启发性,但是有些看法我未必都同意。例如他说:更可怕的是,网上甚至有人认为:“毛泽东一生都在为实现让人民当家作主的理想而不懈的努力,一生都在与封建官僚势力作着艰苦的斗争,他才是真正代表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的人。”这些有着毛泽东情结的国人,并不是认同专制,主要是因为信息不对称,长期的愚民宣传深入人心。······
傅国涌开出的药方是:“寻找、揭示历史真相就有了特别的价值,只有真相的不断公开,才有可能让更多的国人走出迷雾。”
对此我表示怀疑:在海外的中国人,不是有条件不受阻碍地接受各种信息了吗?不是能够看到许多揭示中共及其领袖真相的资料了吗?但是仍然有许多人具有强烈的毛泽东情结。这是什么原因,恐怕还不能简单地用“信息不对称,长期的愚民宣传深入人心”来解释吧?
迄今为止,我看到很多人,包括西方学者和海外华人,仍然不了解中共的“内外有别”,将中共对外、对下的宣传、表态和信誓旦旦,误以为是其真实意图。昨天一位刚从国内返回的朋友来电话,谈到此行与中共一些智库人士交谈,有一句话给我震撼不小——有位正在军方研究机构任职、眼下相当走红的资深学者对他说:关于党史、军史,当局告诉你的,你一个字也别信!
关于这位军方学者及他的著作,我读的不少,有空当来介绍一二。但他说得这么坦率,让我吃惊。或许这句话带有情绪、未必准确吧,但是人们多了解一些像郭汝瑰、高启发等人的前车之鉴,对这个党、这个党的领导集团的逻辑,或许能摸准一二。
至于那些装睡的朋友,我就不指望能叫醒他们了。
附1:“降级安排,控制使用,就地消化,逐步淘汰”——另一个鲜为人知的十六字方针
傅国涌,博客
以前,我们都曾听说过,共产党在夺取政权之前,对于潜伏在“国统区”的地下党有一个非常著名的十六字方针:“隐蔽精干,长期埋伏,积蓄力量,以待时机。”在国民党要害部门和军队将领中就有按照这一方针长期埋伏的精干,在1949年政权易手前夕纷纷倒戈,显示出这一方针的威力。香港新近(傅国涌此文发表于2006年——老高注)出版张戎的《毛泽东:鲜为人知的故事》中文版更爆出惊人史料,包括卫立煌、张治中、邵力子乃至胡宗南在内的国民党高层人物都是“红色代理人”。虽然,对于这几个人是否真的是卧底,现在还存有争议,不能定论。但是,可以肯定,中共地下党确实在国民党的心脏里埋得很深,从早期的钱壮飞到后来的郭汝瑰、刘斐等人,他们在隐蔽战线上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成为打败国民党的一张张有力王牌。如果单是从谋略上说,上述十六字方针真的是十分高明。
不久前,我偶然看到一位老先生写的文章《有关地下党的另一个16字方针》(我至今不知道这位老先生的名字,以下就称他为“作者”),很是吃惊,1949年5月,“百万雄师过大江”,南京的易手固然是战场的胜负决定的,潜伏在南京的地下党在各方面所做的工作,毫无疑问也有力地配合了前方的军事征战。当大局已定,胜利已不可逆转时,中共中央关于如何处理南京市委领导的地下党,有过一个十六个字方针:“降级安排,控制使用,就地消化,逐步淘汰。”有人曾经拿这十六个字问过前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2003年谢世的李慎之先生,他不无感慨地说:“怕不止是南京,是对全国地下党的。”但他没有见过这个文件。
1949年以后的历史事实早已明白无误地证明,这十六字方针并不是针对一时(“解放”初期)、一地(南京和其他刚“解放”的城市)的一种政策,而是要把以青年学生、知识分子为主体的地下党员,从得胜的红色阵营中暗地里逐步排挤、清除出去的一个总战略。这就可以理解,为什么自反胡风、反右以来一直到“文革”,接连不断的一系列政治运动当中,受害者历来不限于党外的民主人士和党外的“布尔什维克”,大量昔年在“国统区”参加地下党的热血青年,都成了打击对象。这十六字方针,就可以看作是破解这一历史谜团的钥匙之一。
对于那些曾为红色政权的创立甘冒生命危险的老人而言,这个“解放后”的十六字方针带给他们的震撼是可想而知的。相隔半个多世纪,面对闻所未闻的这十六个字,他们心中自然充满了疑惑与痛苦。为此,作者要在生命的黄昏苦苦追寻这个十六字方针的来源,力图找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在寻找这十六字方针来源时,他找到了一位住在昆明的右派老人M,M已80多岁,身体多病,风烛残年,已不能执笔写信,只能在电话里回答他的问题。他从“微弱而有点破碎”的声音中得知,大约二十几年前,当M的右派结论得到改正,从下放的云南偏远农村返回昆明后,遇到一位中共西南局的老同志,告诉了M这十六字方针,那人还亲口表示,自己曾亲眼看到过这十六字方针的文件。但事隔多年,M已记不起那人的姓名了。线索嘎然中断,但他相信这个方针的文件一定存在,只是一般的党史档案室中不会有。
作者从另一位友人S那里又听说,复旦大学有一位老人,上个世纪50年代在安全部门工作时,曾被告知这十六字方针。他就此事和原新华社副社长李普交换过意见,李普先生说,从这16个字的文风、气势看,是毛泽东的作品,从��对知识分子一贯的偏见,从“解放”后发动的历次针对知识分子的政治运动来看,这都是毛的作品。毛是有远谋大略的,是从全局的大政策考虑的。别人没有这个资格、也没有这个胆略发出这样的指示。
李普先生的分析后来得到了证实,答案终于找到了。作者从一位曾从事南京党史研究的人那里了解到,一位原江苏省安全厅的负责人在查阅档案时发现,确有这样一个文件。当时是康生向毛泽东提出报告,说许多地下党存在严重问题,南京、福建、广西、云南是重点,请示毛应如何处置。毛的批示就是这十六个字:“降级安排,控制使用,就地消化,逐步淘汰。”
这个批示当时下发的范围极小,只发给了大军区的负责人。所以,长期以来很少有人知道,包括研究中共党史的专家都未听说过。有了这十六字方针,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1949年以前中共地下党南京市委书记陈修良,一位1927年白色恐怖中入党的老资格女革命家,在和横渡长江的大军会师后,在新成立的以刘伯承、宋任穷为首的新南京市委中,虽然还安排了一个组织部长的位置,但很快就挨了批评,离开南京,先到上海、后到杭州工作,这正是十六字方针中的“降级使用”。在1957年的反右运动中,她被划为“极右”分子,和丈夫沙文汉(时为浙江省长)双双坠网,成为著名的“沙陈”集团之首,是当年党内职位最高的大右派。
1949年下半年,天下初定,即对南京地下党展开了整党,理由是地下党“组织不纯,反革命混进来了;许多新党员是在国民党大势已去的时候发展入党的,其‘动机不一,成分复杂’。”陈修良对于这些强加在南京地下党头上的罪名不服,曾和上级有过激烈的争论,因此而挨批。当时邓小平还在南京,在9月17日的党支部书记和排以上党员大会上做过一次报告,题为《忠诚与老实》,公开表示对南京地下党的整党是必要的,是中央批准的,南京党组织不同意,不认真执行,是“无组织无纪律”。邓在报告中强调,革命胜利一是靠中央毛主席,二是靠解放军,地下党有功劳,但是第三位的。报告中严厉批评了南京地下党的同志对解放军不服气的情绪。(这次整党实际上没有查出一个货真价实的所谓“反革命”,可是有100多个党员受到“停止党籍”的处分。邓报告中列举的“组织不纯”事例,经查证都不属实。此文后来也有没收入官方出版的《邓小平文选》。)
对于南京发生的情况,当时一定向毛泽东和中共中央作了汇报,这才有康生向毛请示对南京等地下党的处理方针,才有了毛大笔一挥的十六字批示,但这决不是毛个人一时心血来潮信笔写下的,而是经过深思熟虑作出的。从邓小平的报告看,包括邓在内的中共高层领导当时完全认同这十六字方针,而且后来也是执行了这个方针。
1945年,在陕北的窑洞里,毛泽东还没有预见到四年后即可登上天安门城楼,但他在“七大”的口头报告中就已明确地告诉全党:“开国以后,掌握政权以后,我们的斗争对象就是民主人士了。”李锐先生当年就听到过这个传达。1947年10月27日,由周恩来起草、经毛泽东审阅修改的党内指示更是白纸黑字,铁证如山:“等到蒋介石及其反动集团一经打倒,我们的基本打击方向,即应转到使自由资产阶级首先是其中的右翼孤立起来。”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2年公开出版的《中共中央文件选集》(中央档案馆编)第十六册572-579页收入了这一文件,标题为:《中共中央关于必须将革命战争进行到底反对刘航琛一类反动计划的指示》。
可惜,罗隆基、章伯钧等倒向左翼的民主人士做梦也想不到,他们这些“自由资产阶级”在红色政权迎来的将是灭顶之灾,大网早已布下,与他们的联盟、合作只是暂时的,充其量是利用他们。现在,十六字方针的浮出水面,进一步告诉世人,不仅是那些有自己政治理念、与共产党联合起来反对蒋介石的民主人士、自由资产阶级们,即便是那些在国民党眼皮底下不顾身家性命、秘密加入了地下党的自己人,在毛泽东的棋局上,用不了多久也是要抛弃的棋子。现实是如此严酷,如此无情,满腔的热血换来的只是被猜疑、被戏弄甚至被虐杀的命运,“革命吞噬自己的孩子”,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革命”?难道“革命”仅仅是某个集团或个别人登基的台阶?难道权力的顶戴一定要用他人的热血涂红?
1949年以后,全国各大城市许许多多大学生、知识分子出身的地下党员,以他们血泪人生见证了这一切,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他们中的多数人几乎都未能逃脱“降级安排,控制使用,就地消化,逐步淘汰”的命运(只有个别幸运者例外),从“潘汉年案”、“胡风案”到“反右”,到了“文革”,他们已“消化”、“淘汰”得差不多了。那是一代人啊,他们在上世纪40年代抗日救亡和反对国民党独裁的学生运动中成长起来,但是他们满怀希望迎来的新天新地容不下他们单纯的热情和理想,他们被救世主和红色新朝弃如敝屣,即使他们有幸熬过“文革”的长夜,他们一生中的大好时光也已耗尽,历史留给他们的只有一声深长而无奈的叹息。
附2:寻找历史真相是一个过程
傅国涌,博客
《另一个鲜为人知的“十六字方针”》发表之后,我陆续收到一些前辈和读者的反馈。我写那篇小文的起因是偶然看到一位没有署名的老先生写的《有关地下党的另一个16字方针》打印稿。直到不久前,未曾谋面的杂文家黄一龙先生写了《对傅国涌〈另一个鲜为人知的“十六字方针”〉的“两点补证”》,我才从“补证”中得知,那位老先生名叫穆广仁,是新华社原副总编辑。我曾在《炎黄春秋》看到过穆广仁先生回忆“五二〇”运动的文章,他当年在中央大学求学,是上世纪40年代学生运动的骨干。他说,他们那一代投身共产党的怀抱完全奔着追求自由、民主的理想去的,那个时候,他们心目中的共产党是与民主、自由这些美好的词汇联系在一起的。晚年,在饱经忧患沧桑之后,当他得知1949年有针对地下党的另一个十六字方针,他的震惊可想而知,所以,他要追根究底,找出这个方针的源头,揭开这个历史的秘密。真相是激动人心的,追寻真相的人,我引为同道,在这里,我要向穆广仁先生致以深深的敬意。
我的文章提及1947年10月27日周恩来起草、毛泽东亲笔修改的那个党内指示,在打倒蒋介石之后,即把打击目标转向“自由资产阶级”,我称之为“白纸黑字,铁证如山”,当时我只是引用了一句原文。从黄一龙先生的“补正”知道,有一位老先生,1949年以后曾任四川宣传系统负责人的老地下党员,他把我的文章复印分送一些朋友,并在文末写下这样一段《转抄者后记》:“‘铁证如山’之后的引文出自《中共中央文件选集》(1946-1947)第16册572-579页,标题为:《中共中央关于必须将革命战争进行到底反对刘航琛一类反动计划的指示》,引文太短,现补引几段,以便大家把问题看得更清楚些。
‘(一)刘航琛组织和平统一大同盟的方案,完全是在美帝指使下的蒋宋阴谋,党内部分同志认为可以利用此种计划促蒋下台,这种观点是错误的。
(二)······在阶级关系上,不但大地主大资产阶级是命��的保皇派,就是开明士绅、中等资产阶级、上层小资产阶级分子及乡村富农,也是君主立宪派,就是说他们在政治上是妥协的。只有工人农民与广大小资产阶级,才是彻底的革命民主派。······其中一部分自由资产阶级分子,则是反对新民主革命,而以旧民主为号召的人们。另有一部分自由资产阶级分子则有较左的立场。······等到蒋介石及其反动集团一经打倒,我们的基本打击方向,即应转到使自由资产阶级首先是其中的右翼孤立起来。······在政治斗争上,我们必须区别今天与明天的打击方向,今天要孤立一切对美蒋尚有幻想的阶级、党派及其领袖,到明天就连反对杜鲁门之美、亲华莱士之美,反对蒋介石之国、亲李济深之国的阶级、党派及其领袖,也要将他们孤立起来。’
这份文件指明除工人、农民和广大小资产阶级外。其他一概打倒,只是分步进行而已。这不是一个孤立的政策,而是贯穿于解放以后历次运动之中,解放初期的十六字方针正是由此而来。”
这位我还不知道姓名的老先生和穆广仁先生一样,他们年轻时都是理想主义者,到老还有直面历史的勇气,反省自己走过的道路,并没有陷入既得利益的狭隘泥潭,继续为这个民族的命运而忧虑。他们在生命暮年的这些思考,因此而带有一种悲壮感。看了黄一龙先生的“补证”,我十分感动,留言感谢他的“补正”,他马上回复说:你的文章没有错,只是“补证”,不是“补正”。我由此想到,在专制的绳索仍然捆缚着这个古老的民族,寻找历史真相谈何容易,没有许多人的参与,没有不同年龄的人们共同努力,这个寻找过程将会更加曲折、更加艰难。
早在1979年复出之初,李锐老先生就对毛泽东作出了八个字的评价:“功劳盖世,罪恶滔天”,前者指革命,后者指建设。不久前他为一本在香港出版的著作《千秋功罪毛泽东》写序,用的题目还是这八个字,他在序言中说,读了这本书的两章《共产主义天堂》,“就会理解‘罪恶滔天’所言非虚。”他还说,毛泽东的“盖世功劳”,“比起他执政后给国家和人民所造成的灾难来,只能是次要的,第二位的。”许良英先生读了这篇序言,认为“罪恶滔天”说得太好了。随着真相的不断揭密,历史的帷幕一重重拉开,老实说,“功劳盖世”这四个字已越来越站不住脚,包括这个58年后仍冒着冷气的十六字方针的浮出,都是对毛氏功劳说的辛辣嘲讽。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评说的前提是真相,这需要我们不断地挖掘。
但是,在今天的中国大陆,毛泽东的许多神秘面纱还没有揭开,许多揭示真相的书,包括张戎的《毛泽东:鲜为人知的故事》、高文谦的《晚年周恩来》等,都是绝对的禁书,多数国人还没有机会方便地读到。主流意识形态仍把毛泽东奉为偶像,他的标准像还高高挂在天安门城楼上,他的尸身仍在水晶棺材里每天接受世人的朝圣,所有的纸币上都是他一个人的头像,原来不同币值的图案还多样一点,现在从一元、五元、十元的纸币到五十元、一百元的纸币,统统都变成了毛的头像。这个细节我一直没有留意,直到今年春天,我尊敬的翻译家、研究俄苏文学的学者蓝英年先生来杭州,聊天的时候,他偶然说起这事,还从口袋中掏出各种面值的人民币给我们看,果然如此,连一元纸币也不例外。我记得以前的人民币还有风景、工农兵等图案,有一个版本的百元纸币是毛泽东、周恩来、朱德、刘少奇四个人,曾几何时,悄悄地换成了毛一个人。这一切至少可以说明一点,毛泽东在中国大地上仍然阴魂不散,毛仍是主宰着中华民族的一个罪恶图腾。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怀有毛泽东情结的国人还有不少,网上对毛罪恶的揭露,对毛历史的批判,常常会招来一些批评,诸如不够客观、公允、全面,没有把毛伟大、光荣、正确的一面考虑进去等。网上有人以毛泽东生活上的俭朴来为他辩护,列举他多次缝补过的衣物、鞋袜以及打上了补丁的毛巾,特别是那件缝了74个补丁、已看不见“本色”的睡衣,还有所谓“穿穿了20多年连鞋匠都不愿补的拖鞋”。而没有想到毛的补丁代价之高昂,有知情人说,一个补丁要补得好比买新的还贵,他之所以宁要“补丁”,要么是一种特殊癖好,要么是一种表演,演一出骗了当世骗后人的“俭朴戏”,来掩盖他的和尚打伞、无法无天,掩盖他骄奢淫逸、贪得无厌的真实私生活,掩盖他好大喜功、误尽苍生的种种大手笔。他在私生活上好色糜烂,早已被揭穿,李志绥那本《毛泽东私人医生回忆录》,墨迹斑斑,一个掌握绝对权力的人间色魔形象,牢牢地钉在历史的墙壁上。山河大地,风景美丽之处到处都曾是毛的行宫别墅,有些地方至今仍重门紧封闭,笼罩着几分神秘。
更可怕的是,网上甚至有人认为:“毛泽东一生都在为实现让人民当家作主的理想而不懈的努力,一生都在与封建官僚势力作着艰苦的斗争,他才是真正代表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的人。”这些有着毛泽东情结的国人,并不是认同专制,主要是因为信息不对称,长期的愚民宣传深入人心,在信息完全开放,各种资料都可以公开之前,要他们转变看法,无疑是非常困难的。也因为如此,寻找、揭示历史真相就有了特别的价值,只有真相的不断公开,才有可能让更多的国人走出迷雾。
(此文发表后,那位“不知姓名的老先生”辗转找到了我,他叫胡晓风,是陶行知研究会会长,曾担任中共四川省委宣传部长,又是一个“两头真”)
来源:华夏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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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链接:高伐林:香港地下党看过来 共产党的十六字方针 - 新闻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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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ssy-q · 5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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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好想这样,不过要是最后黑丝可以消失就好了。
本文来自cdbook新言新语,作者邮箱[email protected]。原网址http://bbs.cdbook.info/forum.php?mod=viewthread&tid=17644)
我叫洋洋,是个大学一年级的学生,目前一个人在T市居住。但是尽管我在独居,却并不感到孤独——这是因为,我参加了我们学校布莱克科技社,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实验员。
看到这里,你可能会觉得我在为我们科技社打广告,并且为我如此衷心地宣传而感到惊讶,但实际上,我从高二起,就与这个社结缘了
当时,我小学时最好的朋友连跳两级,直接考入了T市大学,布莱克科技社是这所大学最有名的社团,而加入要求就是,要寻找一个自愿的“实验员”。而我,就被他稀里糊涂的拐上了贼船。
那是高一的暑假,我听到了门铃,打开门,只有一份快递与一封信。信是马瑞杰写的,他是我小学时最好的朋友,也是为数不多的知道我特殊癖好的人。
信上写道:“小洋洋,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奈何要出国,只得一献薄礼,聊表相思,包裹里的是我自己研发的美白药片,相信能让你在伪娘之路上更进一步!PS:它的作用机理有些特殊,一天一粒,如发生意想不到的情况,属于正常反应。”
毛的正常反应啊!我的内心深处咆哮着,但想了想自己一直想做个美丽伪娘的梦想,我忍不住的打开了包裹。
包裹里的确是一瓶药,大约有几百粒,我小心地倒出一粒,吞下,然后藏好药,毁了一切有关的东西——毕竟爸妈晚上会回来的。
就这样地,我吃药吃了一个月,皮肤没有变白,面容也没有变阴柔,我开始以为自己吃了假药,但想想当初的友情,“反正吃了也没什么,干脆接着吃吧!”我这样对自己说。
但是当天晚上,就发生了变化。当我醒来时,我感到身上套着什么。朦朦胧胧地一拽,用尽全力一拉,竟拽下一张人皮来,正是我自己的皮。再看看自己,皮肤确实白皙了不少,皮肤上的纹路也浅了一些,“原来这就是美白方法啊,真是不可思议。”我自言自语道。
因为我起床时父母已经去上班了,所以没有人发现这件事。为了避免人皮引发一些问��,我把它藏在了门口的消防柜里。“嗯,这就没问题了!”
但事情远没有结束,第二天早上,我去看我的人皮时,它居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柱状物,我自然明白,这是个自慰棒。
正好,今天家里没有人,在疑惑了一会儿以后,我在消防柜里安了一个隐蔽的摄像头,这是我当初怕车子上的零件被偷而准备的,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做完这些,我闻了闻那根棒子,没有异味,又洗了八九遍,确认干净后,便毅然决然地插入了自己的钢门里。它上面涂着的润滑剂很滑,很香,一下就滑进了我的肚子里。在我突然想起来我忘记了灌肠时,努力拉,却拉不出来了。
到晚上了,早上还在要求发泄的肚子没了感觉,仿佛并没有什么存货似的,我却越发忧心忡忡。
过了四天,我一直没有排泄出任何大便,相反,我的体能却提升了。我大概明白了什么,于是更加好好吃药了。
开学了,我再也没有排过便,好在并没有人发现我的异常。不过多久,第二件皮便褪了下来,果然,是每个月的十五号褪皮。我再次如法炮制,这次是一双短袜,像丝袜一样,十分透明,穿上后便直接消失在了脚上,只留下轻微的紧绷感。
当然,录像我也看了,短袜竟是人皮自主变化而成的。知晓了这件事后,我便放心了。毕竟自产自销总好过三无产品吧!
短袜的用处也是立杆见影的,在这一个月,我的脚缩小了一号,内心欣喜若狂,但又隐含着些许担忧:未来,我该怎样,才能不被发现?
好在这一个月并没有发生我所担忧的事,脚变小的事没有被发现,毕竟还只是小了1号嘛。在昨天又一次蜕皮以后,今天我打开消防柜,发现的是一副假阴,与之相伴的是两瓶药水,“这应该是胶水和解胶剂了吧?正好父母不在家,先穿上再说!”剃光了阴毛,又用以前偷偷买的脱毛膏脱去毛根,完全不必担心被发现,因为父母从不会在我洗澡或上厕所时来偷看。
洗干净下体,把JJ对准假阴的小乳胶套,涂好胶水——应该是两瓶中较黏的一瓶吧,按在下体按了三分钟,粘的很紧了,但完全没有不适感,仿佛天生就是长在我身上一样,唯一一点不好,就是JJ早已充血,被按住了,有奇怪的感觉,但没多久,随着时间的流逝,下体恢复了正常,平平的,光光的,就像个女孩子一样。我开心地笑了,决定带着它,过上一个月。
紧接着,我把手指伸入了我的新阴道里,可惜并没有什么感觉,刚兴奋起来的心情又低落了。这份低落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我又想起了我还有一个可供玩弄的地方。此时我的皮肤已经白皙许多了,周围人虽也有过奇怪,却也只以为是保养得当。手指也变细了,骨架也纤细了些,只看背影,已经看不出男女了。然而体力却没有变差,反而更好了,这依赖的便是那个自慰棒了。它能给我把大便分解并提供给我营养和能量,否则我原先1.7米的个头也不可能在两个月内长了两厘米,既然如此,钢门里应该是十分干净的,自然就可以把玩了。这样想着,我做出拉的动作,括约肌如愿以偿地张开,放出一阵馨香。这应该也是自慰棒作用的结果,轻而易举地把手伸了进去,毕竟手也不是太大,却摸到一个有点硬的东西。好奇地按了按,忍不住的发出了一声娇喘,这感觉实在太棒了,只是假阴里流出了一些腥臭的jy,不太好处理。我于是拿了个卫生巾垫着,继续gc了三四次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每天晚上都这么干,忘了假阴,它的颜色与我的皮肤越发接近,直到月末,它已经与我的皮肤颜色相同了。但我却浑然不知,直到又一次脱皮的时候。。。竟然从假阴上脱下了一层皮,而此时我才发现,小jj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慌忙地找解胶剂,却发现它已经在书架后的藏匿处倒着了,里面的液体早就流光了。
我感到全身一阵无力,看看下体精致得像自己长的一样的假阴,边缘的接缝几乎看不出来,难道我的未来,就是要与这东西为伴了吗?
罢了罢了,想想短袜和自慰棒,不一样是脱不下来的么?想到这里,我便释然了,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这样到底吧。
和往常的几次一样,我趁爸妈不在把皮放进了消防柜里,等待下一天的到来。
这次的道具是一件束腰和一件开裆的连裤袜。在近乎自暴自弃的心理下,我带着些许渴望地穿上了它们。与之前的短袜一样,它们在穿上后便看不出来了,一阵阵紧绷感从我的腰部以下不断传来,带给我极大的愉悦感。不同的是,屁股的地方不仅没有紧绷感,反而有一阵阵往外的牵引力。
不出一个礼拜,它们对我身体的改造就已经初有成效了,下半身已经完全是个女生的样子了。最近刚好有漫展,于是要求父母给自己买了一身cosplay装。当然是女装,还有比我脚小一号的短靴,穿上后。。。如果不看头,感觉还可以?
总之又买了个假发带上,效果不错,连爸妈都觉得我不当个女孩真是可惜了。当然,也有对我腿和脚的疑惑,但最后总归是搪塞过去了。
到了漫展门口,换装,去找我的小伙伴,伙伴皆惊忙,开车这么久,发现基友是伪娘。于是整个漫展,我们之间的气氛一直处在gay气满满的状态之中。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的基友,下身早就平平的了。
欢乐地从漫展回来,继续过该过的生活,但父母的疑心和同学的调戏越来越重,我不知道我还能瞒多久。
在下一张皮脱下后,我的新装备又给了我极大的暴露危险。此时我的腰围已经是20寸,在此时已经很纤细了,但似乎还会继续细下去。膝盖出已经像动漫里的角色一样,看不出什么褶皱了。这次的装备是两粒药片,红色的写着bra,蓝色的写着in。brain,大脑?大概是提升智商的吧。
然而暴露的危险在于,我的胸开始变大了。然而还是没被发现,为什么呢?因为父母都被公司派出国了,没有半年回不来。此时我格外庆幸我的好运。随着胸部的缓缓增大,快要到B的水平了,我的脑子也越来越好用,在我以满分做完了近三年高考所有的理科题,并用英语答了五六次面试的答辩后,老师快乐地答应了我的休学申请,只是叮嘱我不要忘了一年半后去高考。于是我得以呆在家里,看着药片越来越少,我的每一天都是在兴奋中度过的,家里各种情趣用品已经塞满了一个箱子,而我这两个月以来,得到的道具也更加优秀了。上个月,我得到了一顶假发和一罐脱毛膏,开心地把眉毛和睫毛以外的毛都除掉,带上紫色的长假发,配上已经看不出一点纹路的皮肤,18寸的腰,肥硕的屁股和d杯的乳房,穿上cos的裙子,已经俨然是个美少女了。每天出门,我都有从内心深处出现的愉悦。
而在下个月,我的礼物,让我再也不能出门了。
这次的礼物是一对美瞳,一盒面膜和一个口塞,我毫不迟疑地带上了口塞,还没来得及看另外两个,一阵奇怪的感觉便袭来了,我躺在了地上,感到难以呼吸,没过一会我就窒息得晕过去了。
我不知道的是,那个口塞在进入我的嘴后,快速蔓延出两根管子,一条蔓延到肺部,另一条则沿着我的身体,像是吞噬一样毁坏了我所有的消化系统,与自慰棒相连,至于那些器官?全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大的肉腔,随后又在束腰的挤压下变小,把我的腰缩到了10寸,下体的假阴也开始了改造,JJ消失了,阴道成为了真货,与肉腔连接,并且把肉腔改造成了子宫。短袜也不甘示弱,狠狠地把脚缩小了一倍,腿也笔直细长,可以让一些腿控看着就gc了。
在我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我从早上七点昏迷到了晚上11点!在我试图站起来时,才发现自己的变化。腰已经细到了可怕的程度,可完全不影响我的活动,腿变得十分完美,脚却小了快一倍。没有办法,我只好在鞋里塞纸,以让我有鞋可穿。但我并没有注意到下体的变化,只是感觉自己越来越美了。胸停在d就不再长了,但是却有一种奇怪的肿胀,禁不住按了一下,乳房里的奶就喷出了一米远。看样子以后必须穿乳贴了,带好美瞳,照着镜子,感觉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睫毛变长了而已。
这样,我又打开了面膜,给自己敷上。敷着敷着便睡着了。(为什么昏了一天你还睡得着啊!)
到了第五天早晨我才醒过来,四天没吃饭的我感到饿极了,吃了六包方便面都没觉得饱。才想起脸上的面膜,把它撕了下来。照了照镜子,精致的脸上是动漫一样的粉色大眼睛,鼻子,嘴巴变得小巧了许多,声音变得无比动听,紫色的及膝长发在我在我身后飘着,俨然是个绝世尤物,那还看得出半年前是个男人!
但我突然意识到,这个样子的我,再也不是个人了。无论是无底洞般的饭量,或是完美的皮肤,或是这样美好的身材,乃至紫色的头发和动漫人物一样的脸,怎么看也不像个地球人了。
但这才仅仅六个月而已。十二试炼,还有六道等着我呢。
可是我最大的难题已经出现了,那就是没有衣服穿了。食物可以靠送外卖解决,可衣服是要去现场试的。然而我这样的外貌,想有衣服穿难上加难,原先的衣服早已不再适合我,最终,我登陆了一个网店,购买了我所需的衣物。
解决了衣食问题,下一步,我订了一副巨大的墨镜,以掩盖我美丽的大眼睛。然后,继续我的淫乱生活。
在我做出那个做了几个月的动作时,整个人一震,后庭居然变得如此敏感,阴道也流出了水,可我感受到的却丝毫不同于以往。
在半个小时后,我明白,自己已经是个真娘了。在新衣服送到后,这种感觉越发强烈。这是上帝最完美的作品,我只能这么评价自己。
十二试炼的一半已经过去,又过了一个月,人皮又褪下一层,此时已经到了新的一年,礼物无比丰盛。共有三件,分别是一双芭蕾舞鞋,一条丝带,和一管泛着绿光的针剂。我不知怎的,便知道了它们的作用,芭蕾舞鞋会缩短我的跟腱,使我只能垫着脚尖走路,只要系在头发上,丝带就可以极大地降低我的存在感,针剂则可以使我全身更加柔软,达到柔若无骨的级别。统统装备以后,狠狠地摸了自己一把,手感太棒了!
此时,已经三四个月没出过门的我突然想到外面,感受一下久违的新鲜空气。
此时天气已经是全年最冷的时候,许多人裹着厚厚的衣服匆忙地来来往往。按理说,我穿着厚厚裙装,腿却光着,脚上更是踮脚走路,是极易被围观的。但发带帮助了我,只要我不当着大家的面做一些羞羞的事情,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但是我毕竟是主角嘛,出门怎么可能没有事发生呢?这不,当我走过一家饭店的时候,麻���来了。
我原本也是对这家饭店很熟悉的,因为这里是我的一位女性朋友(真的,别想歪)家的产业,而她在周末时往往会在这里看店,她父母美其名曰:锻炼经验,继承家业。可我这位朋友,是个不折不扣的宅女,当然,也是我开车的好伙伴。顺带一提,她也知道我喜欢伪娘的秘密,甚至多次表示“这种爱好好带感啊”并且始终帮我掩饰。之前休学时,也曾和她告过别,听说后来她回家后大哭了一场,还多次给我打电话,声音变了以后,便说是伪音伪过头了,调不回去了,也就是如此了。
正巧,我的电话响了起来。从小包里拿出手机,她又在给我打电话了。
————切换视角————
我叫雷泽音,别问我为什么我的名字这么奇怪,但我确实是个中二女生,嗯,高中二年级,没毛病。现在我正趴在我家饭店的柜台上,上午十点,食客不多,想了想自己前几天休学的有几率以后成为男朋友(现在可以成为女朋友啊)的好朋友洋洋,决定给他打个电话,请他哪天一起坐坐,喝个茶顺便加深一下革命友谊什么的。
洋洋最近练伪声练到中毒,声音变不回来了,在我知道这件事后,笑的肚子都有点疼了。这么想着,我按了通话键。
这时,我的眼睛里闯入了一个紫色的身影。披散着的紫色长发柔顺又光滑,看上去像是Duang过一样,穿着一身华丽的裙装,带着墨镜。她停了下来,拿出了手机,有点眼熟的感觉,然后接起了电话。与此同时,我的耳朵里传来一声悦耳动听的声音:喂?
我脑子里顿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猜测,于是问他:“你现在在哪里?”但我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门口的女子看了看四周,突然紧张了一下,同时听到一个故作镇定的声音:“我在家里啊,怎么啦?”我并没有回答他,而是走到了门口,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手机——正是洋洋的。
————视角转换————
在我疑惑着为什么泽音不理我的时候,眼前突然冒出一个卡哇伊的脸,正是泽音。刚刚下意识的说了一句“泽音,你看我干啥?”,我就知道,自己露了馅。
她用颤抖的声音询问着我:“洋洋?”这是哀求而又不希望得到回复的语气。但我回应了她:“泽音。
在我表明身份之后,我们轻车熟路地走进了她用来宅的房间。关上门,我突然眼睛一热,竟流出泪来,直到这时,我才领悟到寂寞的可怕,迫切地希望有一个人可以依靠。
“怎么样,我这个样子,很变态吧?”我拽下墨镜。此时,我看到的是泽音惊讶的面庞。
发带的阿卡林光环似乎突然失效了,以至于泽音可以一睹我的全貌。显然,以我的视角来看,她已经彻底斯巴达了。过了半天她才恢复正常,脸上表情有些奇怪,把手伸到了我的胸部,捏了一下。
我不由得发出一声娇喘,蜕皮了七次,我的皮肤已经无比敏感了,再加上我的道具的改造,即使已经熟悉这种感觉超过三个月了,我发出娇喘依然并不奇怪。
可泽音这时终于开口了,“六个月前,我就看出你不太对了,现在居然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便把那个秘密,把那个保守了七个月的秘密告诉了她。她无疑是相信我的,也同样是能理解我的,但我并不知道她还是爱着我的。即使我再也不是个人,或是性别都发生了变化,她依然是爱着我的。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她在听完后,便直接表白了,对着我已经有点像个乳胶娃娃一样的身体,表白了。
我自然无法拒绝,或者说,这份爱太过沉重,我不敢放弃。在这样的情感里,我度过了七个月来,唯一一个不孤独的夜晚。当然,是在我家。
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醒来时,泽音已经走了。桌上的字条写着:“2月14号,我给你过生日。”
心中漾起一阵暖意,我又开始了普通的一天。
世界之外,一个叫做堕落方舟的观测点,一群盒外观测者抓住了标有时间二字的操纵杆,表示去他妈的日常吧!然后一拉,时间到达2月14日。
今天我和泽音high了一整天,在确立关系以后,我就给她开发了小花花,然后第二天,她这样就看到了我的蜕皮。”
此时 ,恰好是寒假,泽音没有离开我家,便也有幸看到我的道具获得过程。在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之后,她向我提出了建议:为什么不给马瑞杰打个电话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立刻给马瑞杰打电话,可是打不通,我意识到,问题大了。
经过了这次的蜕皮,此时我的皮肤已经没有任何纹路了,但运动却没有一点滞涩感,脚已经小到了三寸金莲一样的大小,如同芭蕾舞演员一样站立着,完全没有痛苦的感觉。胸已经继续增大到篮球大小,完全没有下垂,傲然挺立着,稍加安抚就会喷出一阵奶来。我吃的东西也越来越少了,这一个月以来,我只吃过三次饭,睡觉时间减少到每天只需两小时。很奇怪的是,尽管如此,我却没有什么感觉,仿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是司空见惯的一样。这次皮肤变成了一件胸罩,乳头部分是漏出的,轻车熟路地穿上,十分舒适,并没有想什么后果
于是后果来了,在带上胸罩后,就在泽音离开后不久,我便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昏迷了。
然而我不知道,在我失去意识以后,走到了床上,失手打翻了药片,全扣进了我的口中,下意识的几个吞咽后,十二试炼最难的最后几道正式来临
8,9,10,11,12五道试炼的同时进行没有给我太大的感觉,直到一个半月后,醒来的我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是电话的响声吵醒了我。手机正铃铃作响,还处在浑身迷糊的我便直接接起来,是父母的电话,他们还有半个月就都能回来了。
打完电话,我才想起自己的声音问题,却发现已经恢复了男音,再到厕所照照镜子,与半年多以前的我区别不大。这接近一年的体验,仿佛梦一般,但我知道,这变化是真实的。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秋衣,黑色的短裤下是极其润滑的黑丝,脸上仿佛套着什么东西,有种淡淡的不适。黑丝从裤子下逐渐蔓延到全身,只留下了头,而在上臂处开始渐变为肉色,到了手上,几乎已经看不出来了。床上还有一个遥控器和一粒药。此时我的心里没来由地泛起一阵疑惑,为什么,为什么马瑞杰会把药寄给我呢?
但我并没有想太多,以前几次都吃了,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还有什么好迟疑的呢?
吃下药,我便研究起遥控器来,它的构造很简单,只有一个滑块,高,中,低,无,解五个档位。这时我的力量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增大了许多,一不小心便调到了高。
我身上特殊的,大概是用了空间技术掩饰变化的衣服失去了效果,一对巨大的,不下垂的乳房就跳了出来。身体重心变化并没有给我带来困扰,因为我根本没法关注这些困扰:全身上下都像被人抚摸着,无尽的快感充斥着身体,带来无限的愉悦。直到我高潮来临,乳房的奶狂喷了一升多,下体也流出大量的淫水,把整个家都加上了一股我特有的甜香气息,手指下意识握紧,把滑块扳回了无才结束。
既然父母要回来了,那我的生活也该回到正轨了,以瞎编的理由骗过班主任,我成功回到了学校。看着泽音担忧的神色,我便告诉她,我的变故已经结束了,自此以后,这就成了我们之间的小秘密。直到某天,我在去她家时,看见门口摆着一封布莱克科技社的邀请函……
不过,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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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vitysworm · 5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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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白人至上主义”运动史中,从未缺席的白人女性
本来是去年中期选举之后就要写的,学业忙碌拖到现在。澎湃链接: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819992
在科罗拉多三K党的指示下,柯尼·肯德里克森抱着C4炸药试图谋杀黑人民权运动家,却因擅自更改炸弹安装地点,而意外炸死了自己的丈夫和同伴—当地三K党的两名骨干,自己也面临重刑。斯派克·李电影《黑色党徒》结尾的这一幕,反映了美国社会对白人至上主义运动中女性的认识:她们往往是邪恶又笨拙的家庭主妇,为了一点点物质利益而作茧自缚。而即便这样的偏见,在传媒看来也已经是巨大的进步,毕竟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女性也参与过白人至上主义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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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8年三K党在华盛顿D.C.的游行,图中所见大部分是女性
事实上,早在1920年代,三K党就吸引了至少150万的女性会员,但这并不妨碍人们继续对白人女性持有刻板印象。直到现在,关于各类民权运动的史料中,纯粹的反派都是白人男性。民权运动博物馆中,也鲜少见到白人女性的身影,她们既不是典型的革命者,也不是有头有脸的恶棍。当前媒体对当代极右翼运动的报道,从夏洛特维尔集会到“骄傲男孩”在曼哈顿的街头斗殴,也在不断强化其浓厚的兄弟会色彩。右翼运动仿佛是白人男性暴力荷尔蒙的产物,而白人女性只会为了嘉年华般的妇女大游行走上街头。
美国最近几次大选和中期选举中,白人女性对共和党的高度支持,也总被解释为依附于白人男性精英的自然结果。流行的解释认为,白人女性作为优势种族和弱势性别的双重身份,让她们处在永恒的认同焦虑中。这种认同焦虑使得白人女性选择依附于配偶,以支持后者的种族主义主张作为条件,来换取稳定的财富和地位。主流解释框架虽然点出了交互性身份的重要性,却预设了白人女性总是被动屈服于男权统治。
历史学者伊丽莎白·麦克雷(Elizabeth McRae)在著作《大规模抵抗中的母亲》(Mothers of Massive Resistance)中挑战了这种主流论述。她通过挖掘1920年代到70年代未被重视的历史档案,揭露出白人女性在种族隔离和新右翼(New Right)运动等中的核心地位和独特作用。女性运动家的参与不仅跨越几十年,而且有效激活了美国各地之间的运动纽带。因此,白人女性不再是种族性别阶梯上那层尴尬的夹心,只能被动加入两个对立阵营中的一方,而是独立自主推动种族主义进程的草根运动家。
大规模抵抗中的女性运动家
大规模抵抗(Massive Resistance)一词由前弗吉尼亚州参议员哈里·博德在布朗诉托皮卡教育局案后提出,原指一系列阻止废除种族隔离的法律。在本书中,也泛指任何支持白人至上和种族隔离的草根运动。
麦克雷在书中重点刻画了四位白人女性运动家:密西西比的弗罗伦斯·欧格登(Florence Sillers Ogden)和玛丽·凯恩(Mary Dawson Cain)、北卡的内尔·刘易斯(Nell Battle Lewis)和南卡的科妮莉亚·塔克(Cornelia Dabney Tucker)进行大规模抵抗的经历。她们从不同方面—福利政策、公共教育、选举政治和流行文化层面---推动和维护着白人至上的议程。相对最知名的欧格登是多个非营利组织的核心成员,60年代全国性组织“妇女为立宪政府”的发起人,她同时在地方报纸负责一个如何保卫白人至上的专栏,坚持了四十多年;凯恩直到80年代去世都是密西西比派克县主要报纸的拥有者、出版人和专栏作家,对自由之夏等民权运动进行了百般污名;刘易斯从1920年代一直到50年代去世一直是北卡首府罗利市报纸的专栏作家,她的白人至上论中夹杂着当时极其进步的女权主义立场,让人更难分辨出她论述的欺骗性;塔克自1930年代起就多次组织全国性的运动维护南方的州权,她积攒的人脉使其得以进行跨州的联动。讽刺的是,尽管这些白人女性运动家们在社区层面持之以恒地做着动员和宣传工作,她们破坏力巨大的草根行动,却被全国性政策和男性政客的言论所掩盖。
为了回应既有研究的精英主义视角,麦克雷的观察始终是自下而上的,着重刻画女性运动家面对不同社区、不同政治机遇的组织策略,因而也得以揭示白人至上主义在不同情境下看似迥异、实则一致的面孔。比如1930年代,大部分运动家都对新政干涉州权感到深恶痛绝。在罗斯福试图在最高法推行“司法改组”后,塔克独立发起了全国范围的抵制,收集到几十万的签名,动员大众向国会寄送了15万份抵制电报。整个过程绝大部分参与者都是白人女性。同一时期,欧格登却是罗斯福的坚定支持者。作为种植园主的后代,新政的农业补贴给她带来了20多万美元的收益。她游说公共事业振兴署(WPA)等部门对地方公共事业进行大力支持,因为大多数新建的医院和图书馆都只向白人开放。欧格登还成功用联邦政府的资金为家乡兴建了面向白人的乡村俱乐部。因此,是否支持一个政党和政客并不是评判运动家政治意识形态的标准。事实上,麦克雷描写的这四位运动家,都在不同时期支持过民主党、共和党和更激进的州权民主党,政党只是她们实现白人至上蓝图的策略性工具。
让白人女性史无前例地团结起来的,不是某个特定的党派,而是几十年间进步主义和国际主义思潮的发展。比如针对埃莉诺·罗斯福的反隔离立场,女性运动家将其描绘成一个不合格的白人女性,民主党的叛徒。通过将埃莉诺定义成唯一的敌人,普通黑人的诉求和运动家的努力被忽略,种族隔离议题被简化成白人内部的争议。战后联合国的建立,人权宣言的通过,也成为白人女性运动家攻击的靶子,联合的契机。通过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描述成干涉美国基础教育、挑拨种���关系的境外势力,运动家们将白人至上、州权、反国际主义和反共产主义联系在一起,吸引了各路极端右翼,包括新纳粹势力的支持。白人女性的动员也加速和巩固了南方的政党重组。1952年,59%的南方白人女性投票给共和党,比同期的南方白人男性高了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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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凯恩竞选州长的宣传
女性运动家们的努力当然不都是成功的。由于歧视,她们无一人成功当选议员或州长。但竞选过程本身,进一步巩固了她们在当地社区甚至全国范围的声望。比如玛丽·凯恩通过竞选密西西比州长,积攒了足够的人脉,从而使她得以进行更为大胆的行动。1952年,因为参与抗议联邦社会保险税,拒缴税款,联邦政府派两位专员把凯恩报社办公室的门上了锁。见此情形,凯恩拿着一把锯子冲进报社,硬是把锁锯断。她捍卫新闻自由的英勇举动获得了全国媒体的关注,也为她赢得了众多保守派粉丝。全国各地有七千人写信到她报社支持她的行动,人们更是尊称她为“钢锯玛丽”(Hacksaw Mary)。
大规模抵抗的全国性网络
大规模抵抗之所以有这样的规模,并非只是个体运动家作为孤胆英雄的功劳。白人女性运动家们是政党和社会组织间连接的重要桥梁,她们由点及面支撑起极端保守派的全国性网络。
全国性的社会组织保证了一个州发起的活动可以很快传递给各个分部。这些组织不仅包括臭名昭著的“约翰·柏奇协会”(John Birch Society),更有几十上百个女性发起和占主导的团体,欧格登创办的“妇女为立宪政府”只是其中之一。比如成立于1890年的“美国革命的女儿(Daughters of the American Revolution,DAR)”,只招募与美国独立直接相关人士的女性后裔,是白人女性运动家们最重要的组织资源之一。战前,DAR帮助塔克在北卡开展对教科书的审查,战后,在欧格登的不断游说下,DAR官方取消了对联合国的支持,转而批评其侵犯少数族裔白人(白人在世界人口中占少数)的权利。如今DAR依然是个重要的社会组织,上世纪末开始,它通过吸收少数族裔来显示自己对多元性的尊重,而大众似乎也慢慢忘记了其种族主义的历史。
各类非正式的女性俱乐部、读书会对白人至上主义的作用也绝不能小觑。比如“分钟女性”(Minute Women of the U.S.A.,名字来源于独立战争时期的分钟人“Minuteman”,泛指民兵组织)是50年代最大的反共草根组织,它深入各类乡村,不仅是麦卡锡主义的传声筒,更成功将反共意识形态和反黑人民权嫁接起来。DAR和Minute Women这类组织的区域分部,进一步孵化出很多基于特定议题的女性网络,有利于短时间内动员起大量的人口。另外,看上去价值无涉的行业和校友协会,比如美国律师协会、家长教师协会(Parent–teacher association, PTA)、甚至如今以捍卫女权自居的美国大学妇女协会(American Association of University Women),都曾与极端保守派女性和运动家们有着藕断丝连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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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路易斯·希克斯(右下)在波士顿抗议中
1960年代末70年代初发酵的公校校车接送争议,最能体现白人女性组建全国性网络的能力。运动家艾琳·麦凯布在底特律郊区发起了名为全国行动组(National Action Group, NAG)的组织,号召普通女性抵制种族混校。无数白人女性志愿加入行动,在主干道围堵校车,将车辆用铁链拴住,在校门口集体辱骂黑人学生。1972年,NAG还组织了“母亲大游行”,一群身着围裙的女性一路从密歇根游行到华府抗议政府的校车政策。底特律的运动模式激励了其他州的居民和行动者,校车政策推行之处,到处可见游行罢工、宗教私校扩张、和白人中产向郊区的转移,其中最成功的莫过于波士顿的组织。1974年,前众议员、波士顿市议会的路易斯·希克斯(Louise Day Hicks)组建了以女性为主导的草根组织“恢复我们被异化的权利(缩写为ROAR吼叫)”,用烧车模等行为艺术的方式来干扰种族并校。这些草根动员引发了南方白人至上主义者的注意,波士顿的女性运动家们被邀请到北卡夏洛特交流斗争经验。同时,她们也积极邀请包括三K党在内的组织为她们的下一步抗争提供思路。正如麦克雷所总结的,当男性议员们坐在议事厅讨论可能的对策时,是女性运动家们在打印传单、组织秘密读书会、召集中产家长会议、建立组织进行全国串联。
最终,波士顿还是实行了强制校车计划,促使白人大量出走。短期来看,白人至上主义者在法律上打输了一役,但最终历史又吊诡地宣判了他们的胜利。强制反隔离政策并未带来真正的教育资源平等,如今波士顿等地的教育和居住隔离,比70年代更甚。
白人女性的社会运动角色
麦克雷研究的意义,还在于点出了女性对自身再生产角色的颠覆性利用。主流理论认为,女性早期没有选举权,后来依然大量被禁锢在家庭内部,从事家庭教育等再生产工作。她们在投票上往往遵循配偶的意愿,在社会运动参与上也不可能积极,对政治进程的影响因此十分有限。
然而,麦克雷却指出,社会对白人女性这种再生产角色的期待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结果。早在1920年代,八九成的小学教师就都是女性。之后的几十年间,女性还大量参与地方的人口统计,社工探访,福利制度监督,投票登记以及医护工作。这种职业上的性别分化,一方面导致女性永远无法直接影响主流政治,另一方面则意味着,社会政策的实际执行方往往都是白人女性,是她们日复一日的枯燥工作保证了男性制定的种族主义政策渗透到最基层的领域。
麦克雷的史料还显示,白人女性利用自己作为家庭教育者的角色,将自己塑造成下一代白人健康成长的代言人。1950年代反对联合国运动中,欧格登等人声称,白人女性最贴近人们的日常生活,因而也就有更大的正当性去阻止外部势力干预白人社区的教育。1970年代波士顿校车争议中,希克斯则更明确地提出,强制校车争议就是一个关于女性的议题。因此,选举政治上的绝对弱势和主流社会的性别歧视,反而逼迫白人女性化劣势为优势,在白人至上运动中抢占话语权,作出不可取代的贡献。
这一视角在另一位历史学家凯瑟琳·毕鲁(Kathleen Belew)的《把战争带回家》(Bring the War Home)中也有体现。毕鲁追溯了美国白人权力运动的越战根源和直到1990年代的发展态势,其中也专门提到了白人女性的作用。FBI解密档案的分析显示,白人女性在崇尚暴力仇杀的白人权力运动中也不都是敲边鼓的角色。她们不仅被公众和男性运动家定位成白人种族延续的关键,也起着关键的组织支持,跨组织串联作用。更重要的是,她们深谙主流社会对女性的偏见,反过来利用这一点来假装弱者和需要保护孩子的母亲,正当化自己对少数族裔男性的暴力。在运动中的核心领导者落难被捕后,正是他们的女性配偶声泪俱下地编织谎言,成功骗取了白人陪审团的同情。1988年著名的阿肯色州史密斯堡审判中,由于女性运动家的关键性作用,13名男性白人至上主义者全部被判无罪。
21世纪白人至上运动中的女性
麦克雷和毕鲁的论述局限在20世纪的白人至上主义运动,这当然并非白人女性“黑历史”的终点。如今,她们继续在白人至上主义运动中扮演着相似,甚至更加抢眼的角色。
从老牌组织“南方联盟”到新生力量“欧洲认同”,都有各个年龄段的活跃女性成员。2017年的夏洛特维尔集会后,尽管男性新纳粹和另类右翼和往常一样占据了报道头条,细心的读者会发现白人女性在其中从未缺席。整个前期动员中,女性运动家负责着参与者的交通和住宿安排,集会之后,则有女性安排社交和庆祝派对,进一步巩固参与者之间的联系。这种女性的介入模式,是1920年代白人女性在三K党中工作特征的延续。
但同时,与麦克雷的发现一致,女性也不仅是男性主导组织中的陪衬,而是独立的议程设置者。女性运动家创办了“停止美国的穆斯林化”(Stop Islamization of America)等反穆反移民组织,同时也在积极争取白人至上运动中更多的公共话语权,而数字媒体正在帮助她们实现这个目标。艾拉·斯图尔特是白人至上主义博客“有目标的妻子”(Wife with a Purpose)的拥有者、视频播主和各种右翼社交媒体的推广者,她自称受到左翼的骚扰,被迫站出来维护传统价值。年仅21岁的佐治亚女生艾维蕾·霍尔顿自从在夏洛特维尔崭露头角后,就开始通过YouTube频道和 Medium专栏,怂恿更多的千禧一代女性加入白人至上主义运动。不过和大她两岁的极右网红劳伦·萨瑟恩相比,霍尔顿还远未成气候。萨瑟恩的推特和YouTube有几十万粉丝,她制作的关于南非种族灭绝白人的阴谋论纪录片获得了福克斯的报道和特朗普的关注。通过合办节目,出国访问,她正和其他国家的女性白人至上主义者打成一片。斯图尔特、霍尔顿和萨瑟恩等为新一代女性极端右翼指出了新的可能:也许她们并不需要主流媒体,也不一定要和男性合作也可以出名。
不过,主流社会的偏见和漠视不会在短时间解除。一个萨瑟恩的成名,意味着有更多不知名的白人女性,在各类大学姊妹会、高校共和党人、亚文化光头党和包装成进步女权的组织中植入着极端保守主义的基因。在美国“后种族”社会的谎言遮掩下,她们的动员变得更加隐蔽。她们被从白人至上主义运动中淡化乃至抹除的历史,印证了男权论述的无孔不入。而人们越是持有男性主导社会运动的偏见,这些女性就越能以出乎意料的方式改变历史。
参考书目:
McRae, Elizabeth Gillespie. 2018. Mothers of Massive Resistance: White Women and the Politics of White Supremacy. 1 edition. New York, N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Belew, Kathleen. 2018. Bring the War Home: The White Power Movement and Paramilitary America. 1st Edition edition.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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