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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种人:幽灵战姬
kaipanzero · 11 month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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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tant Ghost Wargirl
变种人:幽灵战姬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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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nghuablog · 2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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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天七夜斐济群岛之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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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主岛,我们入住Denarau Island(丹娜努岛)上的一间自助式公寓。丹娜努岛是主岛中一个私人投资项目,它建有八个五星级度假村,包括希尔顿(Hiltin)、喜来登(Sheraton)、雷迪森(Radisson )等国际知名酒店,还有自助式酒店、商务中心、购物中心、高尔夫球场、渡轮码头、滨海步道,是南半球最大的度假村岛。
我们租的是一套现代化的三房复式公寓,底层有厨房、客厅、洗衣房、厕所,外加一个大阳台。楼上有三个睡房、二间浴室和阳台。我们五个人住这套宽敞公寓,相当的舒适和惬意。公寓的配套设施也很完备,楼下有修剪一新的花园、清澈的小河、一个游泳池、一个带有遮阳棚的大休闲区、BBQ区、理疗按摩院,还有一家咖啡馆。公寓周围绿树环绕,环境优美,交通方便,离巴士站、轮船码头、购物中心、餐馆只有一步之遥,出行,购物都很方便。公寓的房租价格也比附近的度假村便宜许多,最让我们心动的是自己可以动手煮饭烧菜,这是住在度假村里无法做到的。
  
既然一日三餐要由自己负责,那么我们首先要做的事情,是釆购三天的生活用品,油、米、盐、糖、牛奶、面包等在超市都能买到,而蔬菜、水果、肉、海鲜最好去南迪小镇购买,那里东西多,新鲜,价格也便宜,还能近距离观察斐济民众的市井生活。我们约定第二天早上,搭乘巴士前往南迪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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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气时阴时晴。我们起床后不久,便步出了公寓, 这里的天气特别闷热,似乎有别于外岛的气候,人只要稍微一运动,立刻就会出一身汗。走了没多远,远远的看到一辆老旧巴士停在车站,几个斐济大汉站在车旁抽着烟,聊着天,走近一问,这车还真是去南迪小镇的。上了车,我顿时傻了眼,平生头一次见到这等的破车,座位狭小,座垫破烂,坐在上面真不如坐在草堆上来的舒服自在。车子四面透风,车窗摇不动,车门关不上,看到此等车况,我心里纳闷,不知道大雨天,这辆巴士会不会变成一个会移动的"水帘洞"。本来夏日的天气就相当潮湿,现在挤在车内更觉得闷热难当,盼着司机抽完烟,快快开车,同时又生怕上的是一辆"贼车"。
车子一发动,叮叮当当的声音回荡在车内各个角落,犹如一辆快散了架的"敞篷车"。虽然车况不佳,外面的景致却让人赏心悦目。车子在度假村中穿行,八个度假村都设有巴士站点,乘客也全是度假村打工的当地人。这些男男女女上车的第一句话总是"Bula!Bula!",热情的与人打招呼,当然对我们这些外来的陌生人也不例外,他们民族的天性就是好客。巴士所到之处,街道整洁,绿荫环绕,碧草如茵,小桥流水,一派美丽的热带风光。富丽堂皇的度假村、高尓夫球场、网球场、私人海滩,都显示出这里是一个富人享乐的天堂。早就听人说,只有去了斐济之后,才会明白什么叫"人上人"的生活。看来此言不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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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巴士驰出丹娜努岛后,呈现在我们面前完全是另一番情景。这里行驰在路上的都是些老旧汽车,交通规则似乎不太起作用,民众横穿马路时,总是端着一副"车必须让人"的架势。杂乱的街道,坑坑洼洼的路面,看上去疏于维护保养多时。沿途的房屋大多是低层建筑,陈旧简陋,毫无生机可言。街上常有懒散的人群聚在一起聊天,由此可见,这里的失业率应该不低。一桥相隔,依依一水,近乎二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后者是个标准的"第三世界",但不管是在岛内还是在岛外,斐济人的热情好客,乐观自信的生活态度,能歌善舞,悠闲从容的性格特质,却给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美国盖洛普调查公司公布《2017年度全球幸福指数排名》,斐济排名第一,获得“世界上最幸福的国家”称号。幸福与物质是否划等号?从斐济人身上或许能够找到部分的答案。
       
巴士抵达南迪镇,司机热心的告诉我们该走哪条街,走多长时间,蔬果市场的大致位置。我们道了谢后,便直奔市场而去。我们一行有五个人,但走在陌生的马路上,心里还是有点忐忑不安。斐济人热情友好,然而在市井之中,还能否找到友善的影子?我们实在没有把握。拐了个弯,赫然看到巴士司机描述的那栋建筑,心头一喜,更加快了脚步。
蔬果市场门口,有许多卖鲜花的摊贩,一束束鲜艳夺目的花朵放置在塑料桶内,一排排摆放在人行道上。见这么多可人的鲜花,妻情不自禁的买了一束。蔬果市场很大,全都是木结构建的,摊位摆放成一个个口字型,齐腰高的木架上平放着木板,上面堆满了各种蔬果。这些东西都是当地产的有机时令蔬果,品种比较丰富,有木薯、芋头、山药、西红柿,香蕉、椰子、菠萝、葡萄,还有家禽、鸡蛋、肉类、海鲜,真是应有尽有。我们看什么都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跟我们小时候看到的菜市场差不多,只是买菜的人很少,整个市场商贩比顾客要来的多。在我们眼中很多东西都是第一次看到,好奇心开始左右我们的取舍,看到觉得顺眼的东西,总是先向摊贩打听怎么个吃法,但他们口中好吃的东西,我们并不一定喜欢,所以挑来挑去,最后买的还是我们平时爱吃的,有蕃茄、秋葵、茄子,肉蟹、鱼、蛤蜊、鸡蛋等。当然,买菜的时候绝对要秀一下砍价的本领,这个艰巨任务都由我们的朋友来完成。购物结束后,看着堆在眼前的"战利品",大家都有种满载而归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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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买回了家,接下来的问题是由谁来负责掌勺?我自告奋勇包揽今天的伙食。朋友知道我平时在家是个"甩手掌柜",所以大家对我的"自告奋勇"十分的好奇,一个在厨房啥事都不做的人,到底能不能胜任这份厨师长的工作?朋友问道:"你‘不显山,不露水’的,能做出像样的饭菜吗?"
"你们在市场上磨嘴皮子辛苦了,说什么我都得表现一下自己。"我故意避而不答他的问题
朋友的太太说:"男人都喜欢在厨艺上吹大牛,你还不快点让贤,让你老婆上阵,我们才放心。"
妻用手指着我说:"看你做事笨手笨脚的,哪像个上海男人。"
我对着妻说:"都是您把我惯成一个北方大老爷。在家您什么事都大包大揽,亲力亲为去干,哪还有我发挥才能的舞台。今天您就稳稳的坐上‘一尊’的位置,让我下厨献艺。"
朋友马上接着说:"看来你今天非得来一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厨艺秀。"
我打趣的说:"一鸣‘吓’人才差不多。"说得大家哈哈大笑,
当然上面的这些话都是戏言,最后端出来的饭菜,色、香、味都俱佳,大家赞不绝口。
我们在主岛的重头戏还是在玩的上面,主岛上有许多一日游的旅游项目,我们参加了二个一日游活动,一个是沉睡巨人花园+泥浆温泉,还有一个就是丛林滑索+兰花瀑布,参加一日游,主办方都提供免费的午餐和接送,服务周到,热情细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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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阴晴不定的天气,九点不到,一辆旅游巴士就早早的停在了楼下,我们上车后,旅游巴士又分别去各个度假村接其他游客,车子开出丹娜努岛已经是日上三竿。车子在公路上不停地急驶,车上导游的嘴也没闲着,不停地向我们介绍沿途的景致。车开了大约有大半个小时,忽然导游指着出现在我们右边的山脉,兴奋的说,这就是传说中的沉睡巨人山。只见远处是一道屏风似的翠绿山影,绵延起伏,上面是云层翻卷的蓝天,下面的山影像是一个挺着斐济人特有的大肚子,仰天而卧,呼呼大睡的巨人。起初我觉得山的形状与卧睡山顶的巨人并不太像,再多看了几眼,好像觉得有那么一点像,当大家众口一词的说,"真的很像"的时候,便觉得越看越像,这是不是从众心理在作祟,我不敢肯定。其实,如果不是随车导游的指点,几乎没有什么人会有此联想。
巴士来到了沉睡巨人(Garden Of The Sleeping Giant)山脚下,那里有个斐济最著名的胡姬花园,它占地面积二十公顷,里面种有二千多株亚洲的胡姬花(兰花)。进入兰花园内,一名斐济向导引领我们,沿着一条两边都种有兰花的步道缓缓而行,他一边热情介绍园内各个品种的兰花,一边解答我们的问题。这里种植有一百六十多个品种,一千五百多种变种的兰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兰花世界。二月份正是盛夏的季节,虽然这里主要的兰花花期已过,但还是能看到兰花优雅的花姿,有红色、紫色、蓝色、白色、黄色的兰花,真是五彩夺目。平生第一次在深山野外欣赏兰花,不禁让我想起了"我爱幽兰异众芳,不将颜色媚春阳。西风寒露深山下,任是无人也自香。"这首诗句,当然这种隐僻之美有点幽芳自赏的意境;有"空谷幽兰"的恬静高雅之美;有花容端庄,香气轻逸的优雅气质;更有遁迹深山,不与世俗投合的高贵品格。向导滔滔不绝的介绍,我全然听不进去,他哪里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贫乏无力,都是多余的,都比不上让一颗洁净的心灵飞入花丛,去亲近它,欣赏它,赞美它!
忽然听到妻在前面喊:"这里还有个荷花池塘。"我赶忙走了过去,这是一个很大的荷花池,里面种有三十多个亚洲珍贵的荷花品种,池塘中央有一木制的狭仄小桥,供游人站在小桥二边观赏池中的荷花。池塘里的水呈淡绿色,清澈透明。荷花叶和根茎婀娜多姿的伸出水面,风中款摆,韵致优雅,花的娇媚,叶的清香,枝的挺秀,在烈日下睥睨一切。荷花是夏日的风物,尤其是现在观赏荷花更有一种清静凉爽之感。
      
在中国人眼中,兰花和荷花都象征着高贵与圣洁,兰花是隐居僻处,孤芳自赏,不同流合污的谦谦君子。荷花种植于污泥池塘,却依然保持着洁身自好,是"花之君子者也。",在当今物欲横流的世界里,有这种君子节操的人越来越少。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我们无能为力之余,唯有在寻奇探幽之时,用赞美来抒发心中对高贵与圣洁的向往与追求。过了荷花池便进入了热带雨林,茂密的树林,涓涓的溪水,悦耳的鸟鸣,清新的花香……我们简直进入一个植物的迷宫,一片绿色的海洋,我也深深陶醉在这铺天盖地的绿色之中。
游玩兰花园结束后,已经过了中午,吃完午饭,天空乌云密布,雷声大作,开始下起了瓢泼大雨,看这么大的雨势一时半会还停不下来,我们只能取消接下来的泥浆温泉的行程,直接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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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天的行程是丛林滑索+兰花瀑布,丛林滑索是一个占地三十五英亩的茂密的原始丛林,里面共有五个索道,索道的总跨度八百米,高度在一百英尺以上,滑行速度超过四十公里/小时。丛林滑索惊险刺激,真有一种人在空中飞翔的感觉,它不仅带着你穿越原始的丛林、山洞、峡谷、河流、瀑布,领略热带雨林的自然风光,也让你体验摆脱桎梏,放飞身心的快感。在丛林索道玩了一个上午,虽然体验了人在空中飞的快感,但身体也饱受蚊子的狂叮狂吮,这里的蚊子特别多,斐济人皮肤厚实,蚊子就专咬我们这些外来客,就是涂抹再多的驱蚊药水也无济于事,这或许是游玩之外,一个意想不到的代价。
滑索结束之后,我们由一位向导带领,穿越茫茫雨林,走向兰花瀑布。经历昨日的暴雨的洗涤,雨林更加的清明秀丽,空气清新,像是被水洗过一番之后的亮丽。林中的山路泥泞难行,又多了许多刚打落的残枝败叶,一不留神就会滑倒和拌倒,我们只能跟在向导的身后,小心翼翼地缓步前行。林中的奇花异草、丛林藤蔓、蕨类植物、野生咖啡树和不知名的花树都在绽放着自己生命的美丽。鸟啭,虫鸣,飞泉瀑布声交织在一起,犹如奏响一曲雨林交响乐章,我们也随着美妙的音乐,走进雨林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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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走了二十分钟,瀑布的轰鸣声越来越大,空气中的水分也越来越多,眼前就是兰花瀑布的壮观景色,瀑布从上而下,冲入下面的大潭之中,水花横击着岩石,飞花碎玉般的飞溅,微雨似的落在我们身上。"瀑布半天上,飞响落人间。""飞帘如玉帘,直下数千尺。"这些优美的古诗,远不如现实带给人的震撼。我们一个个揪着树枝,攀着乱石,小心翼翼来到了潭边,我先跳入潭中,潭水清澈温暖,齐腰深,我告知妻不用害怕,然后牵着她的手,让她慢慢的走入潭中。我们五个人忘情的投入潭的怀抱,尽兴的游泳,玩水,完全置身于一个人间的仙境。
游罢归来,少作休息,我们五个人便出门吃晚餐。当我们穿过马路时,迎面看到的是大半个天空红红的一片,绚丽夺目,这就是我们常见的"火烧云"。此时我忽然想起冰心翻译的一段警句:"愿你生命中有够多的云翳,造就一个美丽的黄昏。"(May there be enough clouds in your life to make a beautiful sunset)。如果把每一次的人生经历,都比作天上的一朵云彩,那么你的人生经历越是丰富,堆积在天际上的云彩自然也越多。当你步入桑榆晚景之时,人生的天际便会出现美丽的落霞,"云彩更多,霞光才愈美丽。从云翳中外露的霞光,才是璀璨多彩的。"今次的斐济之行,我的天空又多了一朵美丽的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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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lanetandtimes · 5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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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标题的纯肉
真与阿斯兰的第一次发生在北非连绵无尽的沙漠里,当地政府军请求plant方协助他们清剿一支总是骚扰当地居民的流寇,任务下放到了驻地球总部,又被派给了密涅瓦号,最后到了阿斯兰手里。
阿斯兰是密涅瓦号的MS战斗小队队长,但考虑到其优秀的资历和战斗素养,他也同时负责着密涅瓦号地面部队的指挥,任务下放之后他迅速制订了作战计划和人员配置,由他带领真·飞鸟和黑海基地的地面特攻部队来完成这次任务。
怎么会变成这样的?真懊��地抓着头发,他满心���着怎么让阿斯兰看到自己除了驾驶MS之外的能力,却不小心犯了贪功冒进的毛病,任凭通讯器里阿斯兰怎么喊都充耳不闻。阿斯兰只得带着人给他打掩护,一路突进到流寇的老巢,一轮火力覆盖下去,几挺重机枪便没了动静,真抬脚往里冲,还没迈出两步就被阿斯兰一把按在了沙子里吃了一嘴的土,接着似乎阿斯兰开枪击中了什么人,真抬起脸来,刚好看到阿斯兰的枪掉在沙地里。
应该说不愧是阿斯兰吗?第一时间按倒暴露在狙击镜中的真并凭借弹道迅速捕捉到了潜伏着的狙击手的位置,接着抬枪跟知道自己已经暴露索性破罐子破摔的狙击手刚了一波正面并成功击毙对方。无论是临场反应还是射击精度都无可挑剔,唯一遗憾的一点是,阿斯兰没有被防弹背心包裹住的右手臂被子弹擦伤,虽然没有伤筋动骨,但翻卷的皮肉和隐约可见的白骨也让真一阵揪心。
捣毁这个最主要的据点后,天色已经不早,沙漠的夜晚即将到来,在黑暗中追击熟悉地形的敌人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阿斯兰略一思索,选择了最近的城镇稍作休整并整合情报,再在凌晨这个敌方最为松懈的时机进行剿灭。
得益于调整者的单兵素质和装备,这次的行动并没有配置专门的医疗人员,阿斯兰本来打算自己稍作处理,结果刚拎起医疗包,就被撅着嘴的真抢了过去。把医疗包整个抱在怀里的小孩完全没有把东西还给他的意思,想要帮他处理伤口的意愿过于明显,阿斯兰只好让步。真协助他褪下一边肩膀的衣服,把受伤的手臂露出来,伤口附近的皮肤已经一片红肿,摸上去甚至有些烫,但还好已经不再流血,真看着那道皮肉翻卷的伤一阵牙疼,拿着消毒水想倒又不敢倒。
最后还是倒了,阿斯兰身体抖了一下随即平静下来,伤处的皮肤越发烧得火红。沙漠的夜晚很是凉爽,甚至有些冷,阿斯兰暴露外在的脖子和胸口被那片红衬得像是夜空肃静的月光,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真握着阿斯兰的手,不受控制地慢慢把嘴唇贴上他的颈窝。
在把阿斯兰按倒在沙漠小镇里咯吱作响的木板床上时,真突然想到一个说法,危险果然是最能激发人荷尔蒙的东西。
他控制不住自己。阿斯兰这个人很是奇怪,当他高兴或者快乐时,也不过是寻常的一副好相貌,但当他纠结痛苦的时候,那紧皱的眉头,带着忧思的碧绿眼眸,甚至抿起的唇角都是好看的,白皙的皮肤更加为他的神态加上了一层脆弱感,即便真了解他的威名和赫赫战功也一样。他由着性子吮吸着阿斯兰的嘴唇,阿斯兰在这方面意外地笨拙,明明有个名满天下的未婚妻,吻技却没什么可说道的。他们确定恋人关系才不久,真吻他总是没够,任性地很。
很快真就不满足于接吻,他一只手仍然握着阿斯兰受伤的那条手臂,另一只手顺着之前解开的衣扣伸了进去胡乱摸索,这是他第一次摸到恋人的身体,几乎是在瞬间他就感觉到自己的下体硬了起来,年轻的冲动在血管里奔腾咆哮着,想要寻找一个出口。
阿斯兰艰难地把手从袖管里解脱出来,真的体温很高,热烫的手掌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几乎要把他一起点燃。他推了两下没推开真,反而惹得小孩在他脖子上报复性地啃了一口,于是他默默叹了口气,摸了摸小孩毛刺刺的头发。
也许是察觉到了这几乎是鼓励的信号,真更加兴奋起来,他重新含住阿斯兰的唇厮磨,无师自通地与他唇舌交缠,手下也越来越没规没矩,摸索着在阿斯兰胸口游走。相比自己,年长两岁的阿斯兰显然在身材上更加完美,宽肩窄腰,单薄却有力量感的胸腹肌,和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骨架,真顺着阿斯兰的脖子一路吮吻下去,轻轻舔了一口他的锁骨。
阿斯兰的身体因为这微小的刺激抖了一下,真握紧他的右手,又慢慢松开,接着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陷在床铺里的他的队长。
月光洒了进来。阿斯兰受伤的右上臂已经烧得一片通红,连带着肩膀都泛着隐约的浅红色,其他地方却又白皙分明,那双总是带着忧患的绿眼睛此时此刻仍然没有一丝轻松,却又不像是痛苦。真的眼睛顺着阿斯兰的胸腹一路向下,最终被闪着银光的皮带扣终结。
真抬手解开了自己的皮带。
不知不觉中他的性器已经硬到发痛,阿斯兰脸色一变,似乎是要喝止他的胡闹,还没开口,真便一脚把裤子蹬在了一边,压上来同他接吻。
不过几次而已,小孩的吻技已经有了质的飞跃,阿斯兰努力躲避着真的唇舌侵袭,却被真强硬地扳过脸来。小孩一只手扳住他的头,另一只手也不闲着,摸索着去解阿斯兰的皮带。
咔哒一声,锁扣开了。带着灼热温度的少年手掌不由分说地挤进阿斯兰两腿中间,丝毫没有什么技巧地隔着布料揉捏阿斯兰刚刚抬头的性器。
疼痛,夜晚,和年轻的恋人。阿斯兰自认为有足够好的自制力,终究也在荷尔蒙的驱使下败下阵来。真硬挺的性器胡乱在他股间冲撞,松开他的嘴唇去舔吻他耳朵的双唇间是粗重的喘息和低声呻吟,搅得他心猿意马,不由伸出手去学着真的样子爱抚起真来。
真没有想到阿斯兰会有这样的举动,震惊之余更是慌乱地扯下底裤,粗大的性器弹了出来,真抓着阿斯兰的手握住自己撸动,阿斯兰的耳垂羞得通红,可也没拒绝他。
“队长…嗯…”阿斯兰的动作过于温和,像是怕弄疼了他,对于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来说这种刺激显然不够,真伏在阿斯兰耳边啃咬,“阿斯兰…重一点…”像是教学一般,他用力爱抚着阿斯兰的性器,阿斯兰的身体猛地一动,手下失了分寸,但这对渴求性爱的年轻人才是刚好,真随着阿斯兰的动作挺动腰身,没几下便在阿斯兰手里射了出来,粘稠的精液打在阿斯兰腹部,慢慢顺着股沟流了下去。
与真相比,阿斯兰受到的刺激显然不够,空气中弥散开的性爱气息是最好的导火索,离开了真的爱抚,他的性器居然也没有就此软垂下去。正当阿斯兰打算让这个意乱情迷的荒唐夜晚就此结束时,真的手指悄悄绕到了他的身后,试探地按压着股间隐秘的穴口。
“真!够了!”他半撑起身子低声喝止。右臂的伤口一阵疼痛,阿斯兰皱了皱眉,把重量更多地放到左边。
这副吃痛的神态更加勾起了真的情欲,仅仅草草发泄过一次的下体脉搏分明,无需太久就能复苏,奔腾的热血将真的意识烧得一片混沌,他太喜欢阿斯兰了,无论是样貌还是能力,或者是他各种各样的生动神态,这是他第一次尝到恋人身体的滋味,怎么可以连那副身体都还没真正进入过就结束。
真更为强硬地压住阿斯兰的身躯,顾及着隔壁休整的部下,阿斯兰不能弄出太大的动静,手臂负伤又使得他反抗能力受到限制,最重要的,当真带着没有满足的委屈神色看着他的时候,他就算能够只靠一只手臂把真痛揍一顿,也没有了继续坚持的力气。
与清冷的,拒人千里的外表不同,阿斯兰的体内柔软而顺从,手指刚一入侵便被内壁热情地绞紧吸吮,真以精液作为润滑,在阿斯兰体内深入开拓,阿斯兰的脸已经红得逼近了他负伤的右臂,在月光下泛着瑰丽的色泽。一根手指很快就被沾染得透湿,阿斯兰的喘息也逐渐粗重起来,性器也越发硬挺,真将第二根手指探入,穴口在些微的不适应之后,仍然驯服地包容了他。
两根手指能做的事比一根手指来得太多,真旋转着手指将内壁一寸一寸摸索过去,观察着阿斯兰的反应。阿斯兰面对情欲时意外地纯情,除了低声叫他的名字外竟一个字都说不出,真觉得有趣,更加放肆地欺负他。
漫长的前戏中,阿斯兰的后穴被开拓到足以容纳三根手指的程度,而真的性器也早已怒胀到疼痛,他抽出在阿斯兰敏感点上作乱的手指——阿斯兰的敏感点生得很浅,就算是手指都能轻易玩弄——将龟头抵上穴口。
刚刚从敏感点被肆意玩弄的快感中解脱出来的阿斯兰,幽深的绿色眼眸还未对上焦,就被新一波的巨大刺激重新夺去了呼吸。
真硬挺了许久的性器破开肠壁,长驱直入到了他身体深处。阿斯兰咬紧牙齿,硬生生地将呻吟咽了回去,只低低地“嗯”了一声。瞬间绷紧的身体让肠道的软肉挤压过来,穴口更是箍紧了真的性器,这种感觉太过舒爽,真强忍住射精冲动,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阿斯兰,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感到眼前的人终于是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恋人:双腿打开,浑身赤裸,泛着情欲的粉色、正容纳着他强横入侵的身体,是plant万众敬仰的王子殿下和战争英雄,没有人知道他这副模样,也没人知道那双绿眼睛被欲望侵蚀时是怎样的勾魂夺魄,那副天生的好嗓子是如何发出嗯嗯啊啊的呻吟,更加没人知道,他们的王子和英雄,不是同那个粉红歌姬,而是在沙漠里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向自己年轻的部下,敞开了自己的身体和灵魂。
真钳住阿斯兰的腰抽插起来。阿斯兰显然有些跟不上他的节奏,脸上是少有的慌乱神色,可只消真用力冲撞上几下,那副神色便转变成了紧皱眉头咬紧嘴唇的忍耐,身下的木板床咯吱作响,沉沦性爱中的两人谁也听不见,真俯下身去与阿斯兰接吻,额角的汗滴落下去,像眼泪一般打在阿斯兰脸上。阿斯兰费力地抬手摸摸真的脸颊——不是在哭,真腾出手来抓住阿斯兰冰凉的手指,将他的手臂环上自己的背,连那手臂上的伤都顾不得了。
性器毫无章法地碾过敏感点,阿斯兰终于忍耐不住,“真…慢点…”他低声喘息,好不容易听到他呻吟的真怎么可能放过他,为了榨出他更多声音,真变本加厉地在敏感点处来回冲撞,阿斯兰的眉头皱得更深,神态又是欢愉又是痛苦,“真…嗯啊…轻…轻一点…嗯…”
“队长,队长…阿斯兰…阿斯兰”真啃咬着阿斯兰的脖颈,在他耳边迭声呼唤,“我好舒服…阿斯兰…”真没忘记阿斯兰的感受,“阿斯兰…你舒服吗…跟我做爱,舒服吗…”阿斯兰被问得满脸通红,小孩没轻没重的抽插其实是有些疼的,可不管阿斯兰舒不舒服,他的身体都诚实地屈从于性爱的欢愉,内壁紧紧纠缠着真的性器,随着真的抽插泛起粘腻的水声,甚至分泌出更多滑液方便真大开大合的动作。
“嗯…”阿斯兰实在没法开口说自己是不是舒服,只好用一声嗯来代替,得到了肯定的小孩越发高兴,“任务…”阿斯兰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不要…射在里面”。真一阵不高兴,扁扁嘴用力抽插了几下,阿斯兰几乎产生了肚皮都要被小孩给捅破的错觉,真这才抽出性器,射在了阿斯兰胸腹之间。随即小孩握住阿斯兰在方才性爱中一直被冷落的性器,帮他射了出来。
“队长……”短时间内发泄了两次的真这才觉得累了,但得到恋人身体的快乐一时之间无法平静,阿斯兰摸出电子钟看了一眼,“睡吧,行动开始时我叫你。”
也许是在阿斯兰身边的关系,鼻端的味道是他得到阿斯兰的证据,身体靠着的是他温暖的身躯,被熟悉的手掌摸了摸发顶的真,慢慢有了困意。他翻身搂住阿斯兰的腰,凑过去轻轻啄了啄阿斯兰的耳廓,贴着他的颈子沉沉睡去。
此刻,距离凌晨开始的任务时间,还有一小时四十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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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颂|幻游文学|诗歌|欧诺著
天使的翅膀,金色的荣耀
你心脏律动是曼妙的红色圆弧
那久远的面目是引人入胜高跷的红色
丰富而饱满的乳房是城市河流荧光粉末
你的男友跳动于白幕前
犹如一只高调的知更鸟
白色的舞鞋是混泥土世界的说唱
张开闭合的瞬间,在大海中跳动的波纹
黑发,飘柔,你总能得到画报的含羞
崇拜,对雄性羚羊的祭祀
武装的皮毛,手臂张开嘴享受祭品
旦神子觉醒,万神朝诵
啦啦啦啦啦啦
圣经缺乏蜜蜂的语言,白色与黑色交替的原始再现
晃眼间,达达主义的花香随着北半球季节性季风扩散
圣,指导灵,思维的光年跨越建筑群
墨镜和花色令欲望在鲨鱼的嘴中咆哮
五彩的颜色在男人的腿上,遮住羚羊的角
画笔中的云树国,是再造伊甸园的彩虹
上帝抛弃西方,不听欧洲的祈祷
红色和黄色的交错隔开五边形边框
分裂破碎
白色的头发,遍野呐喊
烟雾在裸男身上爆开
像一条蛇在四川的山峦吐出浓厚沉淀
捷克国的眼眸在芯片世界中沸腾
光依靠自我的圣旨实现DNA延续与变异
背后的沟纹,三角旗在颤抖
旦神子觉醒,天使来喝
歌唱日本原始五千使命
四角的面蒙在灰尘中重唤使命
橙色的飞机在三角的红色上升和落入海洋
刺激的鼓点震动工厂内的空气
达芬奇在地板的闪烁中偷窥
黑色白色交错与胯间,优秀帅气的粉色眼眸是举手的月兔
皮带吊挂在狮子的排序世界,波动嘴唇的幽若
眼眸中的广和淡红色的短发,是咆哮与愤怒的开端
危机,不为人知的月球表面隐藏着脚印
黄色与白色搭配的女孩在商城的爪子中微笑
成为明星的权贵在游乐场中火山爆发
性爱的盐水中浸泡的贫穷
戴着白手套的孩子,被树木冤枉杀人
投币的手遥不可及,菜刀弥散着猎豹热爱的血腥
旦神子觉醒,真主来护
火箭的梦想驱动牛绑上红布漂浮
不同使穷人打翻牛奶,太平洋的水似甜蜜的花生果酱
诗歌的内器催眠心灵之窗,大门在地震来临前不开
金链子与20世纪的美国站成一线,汽车和少女混成奶酪中的欲望
皮鞋停止茶叶的传递,修发和白色背心构建一亮瞬间的融化
报纸上的英文诉讼着包子的遭遇和馒头的摇摆
隔壁的男人还不知花朵已经移栽,拉丁歌曲是酒吧的金钱
短胡子让你的幼稚变成眼镜,黑色的帽子遮住你眼中兔子的耳朵
摇摆的众腿,在表演神圣的蓝色条纹
教授讨厌的日期成为传播的神奇
左右装饰的不同色彩和形状引发了内部的飘动
疯狂的内裤引发中央河流的泛滥
分叉的三角形五宫格让黑色的衣服晃动,红色与粉色交融成钟摆
女人颂扬着互联网的面具,红心在跳动的欧洲语言建筑承受
韩国的微笑令人眼神迷离,日本沉浸在年轻世界幻象的泡沫水池
乞力马扎罗的护士听懂中国棕色的18岁年少
裸露的脚踝显现进化的旋转灯盏,乱画的线条比对着女权兴盛的神像
戴着潮流的黑人学生是瞩目的明星,知书达理的背包里面是音乐与舞蹈
举起食指与一根编织的微笑合成朝阳的妩媚
旦神子觉醒,美国基督再现
盛世来临,朝代万圣
广州花海是扭动的光晕,宇宙在眼眸中晃动与踏动
哀怨和期待是你衣服上的爆炸,你热爱的另一面在装饰过的钢筋厂峭壁中倒映
被推开的人,穿着红色的装饰,脖子上有金属的烟火
下雪的后天,火焰在灭亡的线条中推进,蜡烛粗细不一
对女人的热爱是羚羊爱情的葬歌,乌拉乌拉乌拉乌拉
棺材中的王冠在新世界中举起枪,启动章鱼的墨汁
你歌唱的双目消散刺青的性感,颓败的网和背脊是你在男人膝盖上的数字
降落的水晶是富权极端的摇摆,金色的吸血鬼高跟鞋使你貂皮燃烧
黑色高傲的睫毛独挡火焰的魁梧,机器在羊头骨的世界中鼓掌
闪烁电光的喷射器在菱形的宇宙中放肆
嘛嘛嘛嘛嘛嘛嘛嘛嘛,耳朵旁的金属割裂清纯
别墅后的水池白发激起迷雾,直白的牌面呼吸震荡的音乐和胸肌
蓝色连衣泳裤在畏光的害羞中表演,硕大的钻戒记录强壮的亲吻
轻浮的痒觉让红色羽毛在红磨坊的黑丝中张口,你孔雀羽毛扇在与鞭子会晤
谨慎的粉红和帘布装饰床世界和推倒的凳子
敲打的臀部是你胸口的樱桃,引导森林的微光
红色脸庞的沙漠歌姬,敲打地面的黑色和满天纷飞的支配
幕布下降是为了下一次抬升的腐蚀,黑色衣服的女人喜爱狭窄的国道
嘴唇上有颗美人痣的芭蕾舞,浮悬在希腊名作的圆球上,泥土,落叶,挣扎
登场的大腿需要遗孀的靴子,新鲜的牛奶让眼泪徘徊平流层
分叉的盐,构成十字架上预言的古城
出生在红色的黑人,是力量源泉的海豚,追逐平衡与对称的艺术
韩国的鱼钩还青涩,海军的徽章是聚会的二战前
帽子旁边的棒棒糖是跳跃起来的手舞足蹈,修长手指是你狮子食指的虎牙
雪白牙齿是喜马拉雅山的连贯,众多白鲸热爱的长啸,被你蜿龙一般地放纵
旦神子觉醒,哈利路亚
大地裂开的高校是地狱庆贺的节奏,雅典人装扮成指挥的火光
舞台上火焰团团,你的图案是法海天龙八部秘踪
不再惧怕末日的三角形,在下体萌动的水面尽情反射引人花瓣
帽子在光线的急剧改向中变成天花板上的垂直星斗
翘腿的求爱,雄性变得绅士,传说的爱情在帅气的脸庞上沉没
沉默的男人,秋风吹拂起来的轻纱,耳洞不在乎深邃的目光
器官的交融不被允许出世,就像耶稣的原罪误读雕塑,一百万物种灭亡
高跟鞋的男人是战场赞美的洋葱,雅典少年的枪守护神圣罗马帝国
镜子面前的谎言是你堕胎的悔恨,辉煌的过去是年代久远的日历
你热爱的人参不再生长,你的妻子戴着面具在迷宫中白发苍苍
我的诗歌是难以摸透的岩浆,莲花和元性能够打开金字塔的婚纱照
能动的塑料人期待着你白发苍苍的离开,你记得书本掉落的礼物
你,金属叉子的羊头形状,她,染上时间线索的错过黄沙,风割开你的皮肤
皱纹是碾碎的表述,英雄的三次低头是为了五千万面镜子内部降临性别
指甲疼痛着年迈,姜茶冷透了手掌上的蜂翼
西部的野鬼在厕所斜盯着茶叶流亡
面具下的世界沾染隐秘的目光和触觉,双手的摆动解释着仓鼠的善根
闭嘴的石头自觉地扭腰,京剧在玫瑰中穿上长袜
篮球运动员脱下酒店,丈夫眨着眼吹响明年的孔雀
压迫,抬起、双腿在牛顿的逻辑达成最高机密的胁迫
旅行在平安夜的安稳声音中,磁性的呐喊传荡洋溢的胯间
你的歌是兔子模特的麋鹿,雪橇引起八只手的反复
舒适地寻找你胸口的纸花,瘦弱的谦虚是左眼微醺的高度
单手的蝴蝶荧光辉煌,摇手的人群延续轮胎的路程
坐在椅子上的英国女人,有一千万个杯子要填满和撬动
油画默默站在沙子的顶端听从舞者的屋檐
旦神子觉醒,荣光夹紧欧洲拜占庭帝国
耶稣降下天火,吸血鬼在旗子中被指指点点,女娲护佑
女人的军礼让雄狮匍匐,她的灯光被鬣狗的唾液掂量
浅黄色的裸是男权维稳集团胃部剧烈震颤的宫外孕
京剧的肠胃在豪车内伸出四个手指,手指头部的藏羚羊淫人
抚摸荷尔蒙的前端,简单动作昂首挺胸,征服撑天的部落篝火
善良的衬衫被大象的鼻子涂鸦地闪烁
冷静下来的雪景是女孩子控制的记忆,鸟翼煽动北极冰山
几名帅气男孩,摊开双手迎接约束的十二月,自豪与认可,徽章有些发霉
红帽子下跪是为了迎接海中走来的海之女
剧烈的海浪穿插只有的野心,土著拾捡原野树木烧灼的极光
岩浆在你看不清楚的几何面容中,分裂
混乱的线条,颜色多样的气候,是播音主持的雄鸡
下体萌动的喷吐是女权永恒的雾,拳头变成冷光的心
喧哗的手臂和麦克跌倒豹纹橡皮,小小的嘴唇饮下叫喊的铝
野性是你急速闪躲绿光和停顿,白色扇子飞旋人造迷雾,有猫咪呼啸,当你抚摸裆部
哦,善良的紧身裤,迷人的殷柔,漏接的肩部
培根和鸡蛋爆开,无力的娇弱,吸引朝圣的大地
旦神子觉醒,佛祖现身,万国一统,母星的歌在木星比划
看不见的事件统一,犹记得石上的老人,迎风
抖肩为求你乞求的柔软,伸出手的不甘让你充满熊伟的突发
红色的圈没有构全,沟渠上的关押分裂天空
囚犯询问信赖的健硕,黑白条纹的垂涎令预警为奴贴上乳标十字
二十三跟烟草同一时间勾引向着力量发展的一无所有
镶嵌在浅滩上的八百粒镀银毒瘤贼眉鼠眼拍打胸口和仰首张口
黄色警戒线上的科学咯血,紫色嘴唇张望色子的快餐
你知道,你知道,艹并非病根,光滑的肌肤是海盗裱纸
菱形聚合起来的面包,充满致人死地的毒蛇,棉袄会咬人的逆子画着痛快的眉勾
脸上的五角星是丧尸才有的成熟,饱满修女的禁书中是金色的持棍
漫画中猴子喜爱猫,狐狸和老人以及一群人的狂欢,建立在灯管助力的挪威森林
伪装成狐狸的女性,臀部是永恒的尼日利亚
野马在书页上狂轰乱炸,你说老人的孙子是否热爱新生代
麻烦制造者听不见狐狸的歌,夜猫的招摇是你热爱的膨胀
坍塌的欲望是你见她蹲下的虫洞,复古的民俗混搭着超现代的服饰
时间被剪下一段,作为诗歌的拥有着难以嗅到你俩调情的味道
没有抚摸到同一平面的雪白,是你野猫的灵魂,你黑色的指甲是我喁喁低语操控者
木偶在夜会中倾听,扭动是万年不变的摇滚
嘘嘘嘘嘘嘘嘘嘘嘘嘘嘘嘘嘘嘘嘘嘘嘘
床单前的火焰,回头的火鸦就要开枪
两百个塑料球,回旋在时间的分支,坟墓是童话游戏的乱搭
委屈的调配是和平的黄色,地球的像素原地跳跃旋转
像一只热爱破坏的兔子,像希腊最强的文艺复兴
猫附身兔子的魂,欧洲不再是文艺复兴的代名
你孤独而悠闲地步行在无人的商超,六个你,不同的你,夹克颜色尾随你的调频
打击简约的畏惧后裔,半点的盔甲抵抗力降低,江堤上的祭祀品增加死亡
云游的雪一直在躲避温带的陷害,好战者较量依赖的坚毅。
苗族的神山在诉讼历史,画布里的加工厂被马赛克污染
你的爱死血,你的爱死孩子,你的疯狂,延续着历史未来的存活
进化并非细腻进化的表情,筹谋是高涨的智慧
箴言在不同时代有露出不言而喻的醒悟
最爱的财富和伟大的马达,是停留在岁月的自己,生命是春天付给无人了结的蛊毒
旦神子觉醒,封神千万,宗教合一
你的眼神停留单纯石阶的清潭,青苔上的鸟粪发酵烈酒,自己付给憔悴的岁月
种子冒芽的秋水裙,毅力和乌黑的阶级结晶成扶手的镣铐
震动,你的绚烂
爆开的胡说消费色彩,蹑手蹑脚的想象力招惹预谋的完美
揭发星辰的自觉,是你躺在病床上的诬赖
狂野暗箱涌动,诗人指导历史的进展,精湛的演技是存活的假死
旦神子觉醒,指导灵继位,行真身大神意,哈利路亚,炽天使降凡俗
你害怕骷髅的讨伐吗?
你原本也是妖怪的头发,闪烁的形状是宇宙虚幻的蛇
拍子的光线有新鲜的快感
迷雾的老师教不会闹市邪恶,脱去伪装的庄岩,螃蟹行走的悟道
闪烁亮彩的药丸,枕头疯狂聚会的破碎
成熟的覆盖是为了两位男性为你悟道
你眉毛间隙的美人痣是姐姐热爱红色白色的表象
人参的美貌作响芭比的槐树,传奇着姐姐的崇拜,伏魔的玫瑰陶醉酒杯的歉意
你眼中是莲花的醉意,发光的内衣暴烈委屈的五官
韩国的草编随意躺在钞票的草坪咽喉,一箱写满艺术的酒长度衍射舌头缠绵的小雏菊
烟头乱弃的婚姻在宴会的青色中烟火璀璨,亲吻被跑车围绕在太阳系中央
偶像是你调羹的魔术,椅子在吉他的枫树中不分日夜,唯一性排斥着封建的亚裔
碾碎连锁的心愿,追求弯眉的刀,掉下的项链幼崽,在使命中永垂不朽
乌克兰的茶叶传承着螺的甜甜圈,平盘中的茶饮,秃鹰的指甲是二战的冠
车轮上的国家和乳房一样圆润,税金中的水晶袜子高挂,军人吃烟露出巫女的节奏感
取款机上的狗笔画太少,脱下军装成为深渊的凝固
马赛克诉讼着最后的纹路
旦神子觉醒,万国同邦,耶稣来喝,天使同乐
传颂使者的拥抱,是倔强的猫
寂寞的枯树喜爱饹馇,物质触不到别样时光的屈枉
十年的想念是为融化炫耀的陪嫁
盛京的百年挑起伟大罗马帝国的胆汁,羊群呼喊着农场的亚太
三个男人的羞涩是你女权的神社,天赋的福音在星辰遍布的背脊上呻吟
来吧,你的欲望,放弃房契与导弹,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摇摆你的扇子和遮不庇体的布料,翡翠和玛瑙正在安静地等待忌讳
在黑暗中看见国王,独自漫步的自负,一只猫投递着暴风预计
华尔兹是夜晚的哈利路亚,昼夜的合音
奥秘神性回旋教堂的万岁,永恒不朽的圣明歌颂务实、感人、雄辩、浪漫、政治、虚伪、神秘、自负、狂热、吹毛求疵、算计、刻板、教条、胆弱、神谕、多疑、狂热、忧郁、狂妄、胆大
请牢记我的皮带,像只坏笑的小猫,神赐教条,觉醒的神子
请牢记奇特尊贵的名字,踏破沉睡的疯狂和切口,企鹅的杀手有一圈圈红色警告
请抓住我的灵感,为你疯狂的领带是世界变革的杀手
——数年前春节独自在广州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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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ipanzero · 2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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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tant Ghost War Girl
变种人:幽灵战姬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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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成最后的钟声在敲响
作者:姜建强   2018-12-28
导读:日本人新元号最想收入的二字是“安”与“和”。这就呼应了多少年前小说家井上靖所言:沉静的眼,平和的心。除此之外,世上还有什么更宝贵?
岁末的日本,涌动着“平成最后”的诡异气氛。
照理说,时间这根轴,在一个相对的空间里总是匀速向前流转,你在意它也好不在意它也好,总是年年岁岁花相似。
但当我们知道,一个老人的退位能改变历史这根时间之轴,一代天皇的进退能斩断过去,再生未来,那怎么想都是茫然的,怎么思都是惊愕的。
日本人在这段时间里正忙于打“平成”牌。平成时代最后一个圣诞节,平成时代最后一场红白歌会,平成时代最后一次贺年卡,甚至有情人旅馆都打出“平成时代最后的温情”的标示。
显然,“平成最后”串红了网语。
什么?还有年号?年号还可以变动?
日本年轻人在露出一脸天真的同时,也流露出丝丝的感伤。是呀,祗园精舍的钟声,有诸行无常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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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时间2018年12月20日,日本东京,即将迎来85岁生日的明仁天皇在新闻发布会上发表讲话。)
刚过去的12月23日,是日本明仁天皇85岁生日。
这位坚定的和平主义者与敦厚的情怀主义者,当他用真诚与善意说出没有战争的平成,是他最大快慰的时候,实际上是替他的父亲 —— 国家主义者的昭和天皇,主动承担在逻辑层面上的某种道义责任。
因为他的父亲毕竟还是技巧性地规避了战争追责。
毫无疑问,明仁天皇是智慧的,但更显理性;明仁天皇是绅士的,但更具日本式。
本来是无限流动中的一个“最后”,但随着天皇本人提出生前退位,就成了可期待的一个“最后”。
“平成最后”这句话表明新纪元的曙光不再以死与生为其发端,终结历史这根时间之轴,就可以人为设定了。
退位与再生,天皇与上皇。日本天皇家又呈现另面的多样性,日本历史又为人类文明提供了另一种可能性。
1987年9月22日。昭和天皇因病住院。
作为历代天皇,他是第一个接受开腹手术的天皇。这当然也是天皇家的破天荒。
当时对外公布的是病情是“慢性胰腺炎”,后来证实是胰腺癌。手术是成功的,并于10月7日出院。1901年出生的昭和天皇,这年是86岁,到了发生什么也不奇怪的年龄了。
当一群高中女生笑嘻嘻地在皇宫前说天皇也卡哇伊的时候,日本人朦胧地听到了昭和即将终焉的脚步声。
终于,在1989年1月7日,在昭和64年旭日东升不久,宫内厅在这天凌晨6时33分宣告昭和天皇病逝。
1月8日,当时担任内阁官房长官的小渕惠三宣布进入“平成”的新元年。皇太子明仁即位,日本第125代天皇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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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天皇于1928年的登基大典)
平成元年的1989年,偶像男子组合SMAP成员的年龄层是这样的:中居正广和木村拓哉是18岁(高三),稻垣吾郎是17岁(高二),森且行(1996年退出SMAP)和草彅刚是16岁(高一),香取慎吾是13岁(中二)。
这里为什么要提SMAP偶像组合呢?
这就是日本历史与文化的有趣之处了。
在回首平成30年的时候,一个意外的发现令我们惊讶。平成的时代,也是SMAP的时代。平成的开端是SMAP的结成;SMAP的解散意味着平成的终焉。
这之间的重叠与交叉然道是一个偶然?好像不全是。
有的时候,历史进程确实是受困或受助于所谓的偶然。
在日本,“艺能”的含义与神最接近。艺能人的源头是巫女。祭祀天照大神的伊势神宫,其第一代的巫女斎王为丰锄入姬命,现在第75代的巫女斎王是祥子内亲王。日本的“舞蹈”原本就是天照大神跳脱衣舞发展而来的一种宗教仪式。
而日本的天皇虽然不是被祭祀的对象但作为祭祀王的地位不可撼动,则表明当属宗教的存在。
巧合的是,就在明仁天皇宣布将要退位(2016年8月8日)的六天之后,SMAP也发表了震撼全国的解散宣言(2016年8月14日)。
这仅用“偶然”二字恐怕难以言尽其中的因果链。
1992年10月23日,明仁天皇与美智子皇后访问中国,这是日本历代天皇中从来没有过的历史大事记。19年后的2011年9月16日,SMAP去北京演出,这是SMAP组团后的首次海外公演,从而在日本的艺能史上留下从未有过的历史大事记。
日本著名文艺评论家中川右介为此出版《SMAP与平成》一书。
他在书中将2016年8月8日到8月14日设定成“平成最长的一周”和“历史为此改变”的一周,叙说的就是这个常人无法窥视到的内理机制。
而创生“御宅族”一词的娱乐评论家中森明夫在《偶像日本》这本书中则这样论述:如果说宪法规定天皇是日本的象征,是国民统合的象征,那么偶像团体也是国民统合的象征。如SMAP。《世界上唯一的花》CD贩卖数超过了300万枚。
与神接近的日本艺能,与虽不是神但属观念之神的天皇接近的SMAP,这就是平成时代不同于昭和时代的一大看点与视点。
这样看来,舞台中央的载歌载舞,拂去表面的光鲜喧闹,背后则是有着祭祀观念之神的精巧装置,只是到了平成时代,才变得鲜活起来的。
2016年12月31日,SMAP已正式解散。2019年4月30日,明仁天皇将正式退位。
从这个意义上看,SMAP才是整个平成30年的关键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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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图:SMAP 2008年巡回演唱会)
从1853年佩里黑船驶入江户湾,到1868年的明治维新,这是15年。从1868年的明治维新到今天是150年。
150年加上15年,是165年。
也就是说,日本用了一个半世纪的时间,走到今天。那么这个今天,是个怎样的今天?
以昭和歌姬美空云雀的去世开始,以安室奈美惠的引退而结束的平成,它的象征意义怎么估计都不为过。
当这位才19岁的清楚女孩,《SWEET 19 BLUES》专辑卖出336万张,意味着平成年是属于她的。
由此故,所有日本人在2018 年平成的最后一个夏天,都在欢送这位“平成女儿”。
(安室奈美惠,见题图)
很多人进不了场地,只能在场外听她的“漏音”。
这种虔诚与膜拜表明这绝不是告别一位歌姬,绝不是告别自己心中偶像,而是告别一位宫中巫女“斋王”,而是告别一个时代,告别一个迷你裙+厚底靴+长冷杉的平成时代。
SMAP的解散,西城秀树的离世,加上《樱桃小丸子》作者樱桃子的病逝,日本人在感叹世事无常的同时,也在感叹步入终点的平成。
他们在安室的歌声中寻找青春,寻找伤痛,寻找曾经的恋,寻找昔日涉谷109在月下冷艳中的媚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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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子)
在165年最后的30年里,日本人终于学会了如何回归淡然,如何回归本我,如何回归生活本身。
低欲望也好,下流社会也好,都是对昭和时代太亢奋、太雄性、太排场、太气派的一个反思。
都是对人类大量生产大量消费的一个极简,都是转型后现代生活的一个试身。
蓟草长高了,松虫草开花了,落叶松现出黄褐色,白桦透着炫目的金光,雪白的芒草穗子随风摇荡。
这种对平凡对日常的再好奇与再发现,实在是平成年代的日本人为这个世界留下的最为宝贵的精神遗产。
日本人常说,野菊花最配白色器皿。杜鹃花即是晚春的花,也是初夏的花。
这种心相的平和与沉静,这种意义就在日常的生活美学,我们如何学得来?
因此,不要说失去的10年,失去的20年,失去的30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
只要看看2016年(平成28年)日本人创生“爆买”一词,即可领略日本精神与日本元素是如何在小小品物中渗透的。
只要听听2018年是枝裕和哀悼树木希林的悼词,即可知道什么叫夕阳将傍晚的天空染成枯黄色的物哀:与自己母亲永别的时间与另一位酷似母亲一样的人永别的时间,竟然是同一天。
这样的巧合使我悲痛欲绝,难以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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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辽太郎)
我们当然记得1996年(平成8年)2月突然辞世的司马辽太郎。这位被日本人称之为“国民作家”的司马,砍杀了日本人心中一片光明的昭和时代。
在他的笔下,明治才是万物生长并充满希望的时代。而昭和却是愚蠢的,黑暗的,堕落的时代。
如果司马活到今天,会对平成作如何的评价?
若从他的“司马史观”出发,恐怕对平成的打分不会超过昭和。因为平成出身的日本年轻人,已经听不懂《坂上之云》的话语,更无法理解《殉死》(讲乃木希典为明治天皇殉死)的物语版本。
我们当然更记得1994年(平成6年)12月7日,大江健三郎作为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奖者,在斯德哥尔摩发表题为《我在暧昧的日本》演讲。
在演讲中,他将日本的“耻部”毫无羞涩地撕裂开来并袒露于世界。显然,这是对昭和的川端康成《美丽的日本的我》(1968年/昭和43年在斯德哥尔摩发表的演讲)的一个逆袭。
在大江的眼里,获诺奖的昭和的川端,是一位暧昧主义者,是一位神秘主义者,更是一位日本主义者。
大江想用他的力量,将自己国家的文明得以被世界所评价,大江想用自己的文字,在破坏性的盲信中守护人类的理智。
但是,平成的大江与昭和的川端,谁更接近道元禅师所说的“本来面目”?谁更具“冬月拨云相伴随,更怜风雪浸月身”的魅力?
在平成行将落幕的今天,我们不得不遗憾的指出,更多的日本人记住的是川端而不是大江。如果再放入司马这个选项,大江恐怕是垫底。
尽管他的《冲绳札记》代表了他一生着墨的追问:何谓日本人?能不能把自己变成不是那样的日本人的日本人?
但是,从平成这30年的演进来看,大江的追问已经自失意义。
因为日本人已经在后现代的语境下,已经自觉不自觉地转型成了“向内向下向后”的低欲望的���不是那样的日本人的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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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
所以,若从文本主义角度来看,还是村上春树比较精准地捕捉到了日本人这种内在的深刻变化。
这位喜欢抱着猫咪小憩的大叔,用笔墨向我们叙述了这么一件事:你看过女孩拒绝求欢时的眼神吗?
“看上去仿佛黎明时分浮在远方天际的银白色的月,随着一声报晓鸟鸣而颤抖的瘪平瘪平的富有暗示意味的月。”
显然,村上借喻二个月亮的眼神,表明这位女孩的孤独已经无法救赎。
因为连救赎孤独最好的方式 ——上床,都已经失效了。
从这个意义上说,平成并不浅薄,并不轻佻。
虽然饭岛爱的死是在平成,苍井空的走红是在平成。
但是就在平成年代行将结束的2018年7月6日,日本奥姆真理教教主麻原彰晃以及6名(之后又有7名)骨干成员被送上了绞刑架。
这天上午东京雨纷纷,但没有人为此欲断魂。因为已经过去23年。漫长的审判疲劳了人的心智。麻原在迷糊混沌的状态下,被夹上了绞刑架。绞刑前,从喉咙口吐出“四女”的含糊之音,表明他对四女松本聪香还有感觉。
这个感觉是否也与平成有关?因为她的四女就是出生于1989年4月(平成元年)。
旧时代刚过,新纪元刚启三个月,一个生命的悄然诞生。但30年后的某个夏日,则是一个生命的嘎然终止。
历史与文明,就在诞生与终焉中,循环交替,各述荒凉。
莫非麻原也看出了这点?莫非他早就明白绞刑架下晃荡的幽灵,就是唤引平成的寿终正寝?若是这样,则是平成30年最大的不可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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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世相汉字投票,日本人选了“灾”字。已稳坐6年首相宝座的安倍,自选汉字为“转”。“灾”字是对自然风土的无奈,“转”字是对浴火重生的期盼。
一个是无奈,一个是期盼。
因为无奈无所不在,所以要期盼再期盼。
可不,2019年大阪举办G20峰会,2020年东京举办奥运会,2025年大阪举办世博会。
未来10年的日本,可谓行云流水,流畅之至。
看来,新元号如干柿,通体透白则表示带有庄严与圣洁之感。
据最新舆论调查表明,日本人新元号最想收入的二字是“安”与“和”。这就呼应了多少年前小说家井上靖所言:沉静的眼,平和的心。
除此之外,世上还有什么更宝贵?
可不,从京都的知恩院传来了新年钟声。长长的,被黑暗深深吸收进去的��韵,与残星/冷月/老林——构成三维意象图。
平成最后的钟声交织着新纪元即将开启的钟声。
月下听寒钟,钟边望明月。还有比这更幸福的吗?
(注:姜建强,曾大学任教,研究哲学,20世纪90年代留学日本,后在东京大学综合文化研究科担任客员研究员,致力于日本哲学和文化的研究,积极书写、介绍日本及其文化,已出版有《另类日本史》《另类日本天皇史》《另类日本文化史》《大皇宫》《山樱花与岛国魂:日本人情绪省思》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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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yimolin · 8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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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十 清流 - 妖仙道 - 青莲雪 (第二卷)
幕十 清流
“你可真不避嫌疑。”应无骞微声冷笑道,“这时候敢来学海,就不怕被教统查问你逆海崇帆的身份。”
时已深夜,寝殿内灭尽了灯烛,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然而对于久坐于黑暗之内的人来说,帘外那仿佛只有轮廓一般幽晦不明的人影,却甚是清晰可辨。
帘外是玉翎族慕潇韩,一如既往一派仙风道骨的神人之姿,丝毫不逊色于当年身为玄宗道尊时的风度。皮相是很好的。昔年道门阴阳流派之首,如今以玉翎族贵公子身份,隐居于篁翠东风,朝岚夕雨中凭竹为乐。一曲韩湘笛所奏,九转山峦、余音接碧水的湘神之姿,不知倾倒了多少耳目。
竟然吩咐此人出来做事了吗?看来是手上没几颗棋子了。否则,也不至于将藏这么久的暗桩调动出来,行走台面。
年初,玄宗宗主亲自来拜望龙首,返回的途中拜望道友,绕道玉翎族那边暂留数日。玉翎族的家主是原无乡,而出面与宗主交接的,却是慕潇韩这位“雅望清高、名满天下”的清流名士。两人天南海北地聊闲中,只谈琴曲不谈天下。宗主雅好音律,闻慕潇韩笛曲之音,竟然难得地取出白玉琴与之相和。曲罢弦终,更论自然名教正反相通之理,辩道玄与诸子经义,俯仰天地之间,游目骋怀,观云水之汤汤浩浩。如此清谈风度,更令这位湘君的高山流水之名传扬更盛。
“闲散之身,琴曲清谈之外,还能有何娱兴?”慕潇韩淡淡道,“反正天下之忧,自有庙堂君子在,轮不到我来担当思虑。”
玉翎族在儒门之内,是屈指可数的血统贵重之家,只因为与道门背景太深,多年来一直被排挤在政治核心之外。不过,当年龙首身陷血闇沉渊之时,玉翎族却并没有向其他江南名门世家那样暗中反背。时至今日,纵然儒门执政的四贵家族皆主张排挤,可龙首却始终贵重玉翎族,至今仍为其保留着宫中御殿封位。
龙首是念旧之人,就算怎么厌淡玄宗,也不会做那种恨屋及乌、株连九族之事。更何况,这么多年来玉翎族一直也都是明哲保身、高蹈无为,到底也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只不过,如此主动疏远政治,与世无争,虽然家族清誉可嘉,却无法如执政四贵的当权者那般,举手投足之间便可左右天下局势。而玉翎族上下,虽然有人能闲云野鹤,闲庭信步自甘心,可也有人只能假装出一派清风朗月。
玉翎族这辈人当中,慕潇韩最为年长却是庶出,只能眼睁睁坐等原无乡出生,再眼睁睁地看他从蹒跚学步慢慢长成,直到继承家主之位。家族中长者仍在,还轮不到他辅佐当家,只能闲置。倘若没有逆海崇帆,没有遇到那位“解吾迷津、引吾入教”圣裁者,或许他这一生还真会陷入“没有任何希望的绝望”。
“现在你有得担当了。”应无骞看向帘外的慕潇韩一眼,淡淡道,“圣裁者有信来,说前者招揽倦收天的事情,你配合得相当不错。”
教统江南一行,看似平静无波,却着实重创了逆海崇帆的经脉。罪案揭发,众多苦境儒门家族抽身撤退,与教门划清界限。骤然损失大规模的财力和人脉,逆海崇帆已经无法再继续发送福火,贫苦的底层教众因此纷纷离散,转而怨恨愚弄欺骗的逆海崇帆,一时之间竟掀起一股讨伐的声浪。
“圣裁者虽有容人之心,可惜倦收天根本不是能招揽的对象。”
听慕潇韩的口风,似乎还颇有几分遗憾自责之意。
弁袭君派慕潇韩去招揽倦收天,可倦收天能不能招揽,他心里最明白。不管是亲临永旭之巅以武力胁迫,还是令慕潇韩巧设言辞,以天下苍生为借口道德绑架,目的都只是要把倦收天断然拒绝的狠话传出,激起“群众”之怒。
“何必失望。”应无骞淡然轻笑,“有群众去对付倦收天,你也落得清闲自在不是?”
摆弄逆海崇帆多年,弁袭君最知道教徒们吃哪一套。明明是内部财力空虚,却把不能继续发送福火的责任推在倦收天身上。所谓招揽倦收天,不过是在为不满躁动的底层教徒们,设下一个转移怨恨的目标。
群众最好操纵的一群人。那些被洗脑的教徒,原本就什么事都能干得出,自然会为倦收天制造足够的麻烦。倦收天不比原无乡,多少有些感情用事。等那些逆海崇帆的教徒惹烦了他,玉翎族兵力入侵设在苦境外来人聚居之地的圣堂,也必定指日可待。
“倦收天按捺不住。一旦动手,摄政外朝的刀龙家便有理由出兵,弹压境界。到时候一场乱仗打起来,无论是逆海崇帆,还是苦境儒门家族,所有困境都将迎刃而解,也没有人再会追究所谓的是非对错。”
“原来圣裁者用意如此之深。”慕潇韩叹了一口气,“倒是我目光短浅,当时还不解他为何对倦收天如此看重。”
“圣裁者在下很大的一盘棋,不是谁都能看懂的,你说是不是?”
应无骞故意如此问道,也料到早已被弁袭君洗脑的慕潇韩,已经根本听不出他言辞中的讥讽之意。
慕潇韩对圣裁者崇拜已深,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圣裁者明见万里、照世之灯,正在下很大的一盘棋。就算出了让人看不懂的昏招,那也是旁观之人水平不够——当年初次慕潇韩倾诉对弁袭君深切的感激,也算应无骞处变不惊,才没给他那肉麻的口吻震到。逆海崇帆的教徒,狂热���忠他没少领教过。只是如慕潇韩这般,向来都是曲高和寡、遗世独立的清高姿态,冷不丁就冒出一句对弁袭君一往情深的歌功颂德,还真是违和得叫人寒噤。
“既是很大的一盘棋,那玉翎族陈兵对峙学海,却至今引而不发,想必圣裁者那边应该已有对策?”
家族会议上,慕潇韩几次试探原无乡的态度。玉翎族淡泊自抑多年,却换来学海压境陈兵,还狂言要灭尽玉翎族以警天下。与原无乡同辈的年轻人,早已摩拳擦掌,恨不立刻得与之一战。看情形迟早要打,理应先发制人才是。没想到身为家主原无乡按兵不动,坚持要告上龙首,等公法庭裁断。
“你以为他的决断如何呢?”应无骞故意问道。
“想必是畏战吧。毕竟玉翎族的兵力,虽然能顶住御部一时,却不能抵挡学海倾兵压下。”
当初,弁袭君派慕潇韩秘密来学海,希望应无骞促成学海倾兵压制玉翎族,以将舆论关注的焦点,从彻查逆海崇帆,转移到地方诸侯与苦境外来人的对立。可现在,学海迟迟没有向玉翎族边境增兵,反倒是将开六部公审的消息传出,引得涉嫌逆海崇帆的苦境儒门家族先行慌乱。
“局势原本有利。只可惜学海兵力后继乏力,所以玉翎族现在还有余力派兵,清查境内苦境外来人住地。”
慕潇韩不是弁袭君,不便直接质问应无骞到底在学海这边有何作为,只能在言辞之中流露出不满之意。逆海崇帆的圣堂坐落在苦境外来人聚居之地当中,恐怕很快就会被查出,那些重关死锁的地牢中埋藏着怎样的秘密。
“学海还有立场再出兵吗?”应无骞不禁冷笑,“这都怪你们圣裁者太会下棋,竟然放任教统和他手下的人在逆海崇帆的地盘上随意进出,还搜集了那么多的罪证。”
邪儒宗下江南,在霓羽族的地盘上不动声色地彻查了逆海崇帆,而弁袭君竟然也任凭他全身而退。也不算无脑之人了。可能把形势大好的一局棋下到如此糟糕,显见是自负而骄、太过轻敌的缘故。
“教统早有预谋对付逆海崇帆。若不是圣裁者运筹有方,只怕连黑海森狱也已经被牵连得浮出水面。”
“是么。”应无骞轻声冷笑,“那依你所见,如此运筹有方又明见万里的圣裁者,眼见原无乡按兵不动转而又告上公法庭,是否也同样认为他当真畏战?”
慕潇韩默然不应。看起来,弁袭君果然和他是同样的态度。
“你小看原无乡了。”应无骞微微冷笑道,“他想要的也是兵不血刃地胜出,可不是一场没头没尾的乱仗。”
原无乡告上龙首,将他与弁袭君事先议定的计划完全打乱。据他所知,学海出兵玉翎族,名为防范未然,实则多端挑衅。本以为玉翎族的人是压不住火气的,没想到两军对峙已久竟未交锋,以至于学海方面毫无理由,继续增兵压境。
有银蟒家的事例在先,玉翎族非但敢于对峙学海,甚至不怕与兵力雄厚、公然支持苦境外来人的刀龙家对抗。所以坚持告到龙首跟前,是要聚起整个儒门天下敌视苦境外来人的声势。
“告上龙首,那些同样痛恨逆海崇帆、敌视苦境外来人的世家封国必定会声援玉翎族,也必定都会密切关注公法庭的裁断。如果玉翎族将这场官司告赢,儒门收容苦境外来人的立法必将作废。到那时候,苦境外来人的去留可任凭封国领主自行裁决,更别提逆海崇帆,只能坐等着被他们联兵剿灭。”
“难怪……”慕潇韩沉吟半晌,终于缓缓道。
没想到,以原无乡如此年轻,强敌压境之下,非但作风冷静沉着,更有这般深沉的目的。
战事归根结底,只政斗之争的延续。兵来将挡,以显示玉翎族并非孱弱可欺之辈。可出兵未必要打,引而不发,正可收跃如之效——
“英雄出少年。”应无骞故意叹了一声道,“难怪鷇音子选他,连你也得承认他堪当家主之任。”
血统一脉相承,行事风格自然一路。只是鷇音子年轻时狂放狷介的性情,在他身上却一点也看不到。
“侥幸罢了。”慕潇韩不以为然道,“若是北方秀继承,就算再有天资,还不是闲隐一生、毫无用武之地。”
玉翎族分为南北二宗,皆传嫡系血统,轮流继承家主之位。这乃是久远以前的某代出过嫡出双生子的缘故。到了原无乡这代,继承家主之位原该出自北宗。无奈倦收天少年时为剧毒所害,五感紊乱双目失明,主动将继承人的地位让出,这才让原本也该跟他同样一世闲隐的原无乡,骤然踏上与他截然不同之路。
“这也是命。”应无骞淡淡一语道。
慕潇韩无言以对。原无乡继位,玉翎族延续鷇音子传下的作风,主动疏离于儒门政治之外。鷇音子仙隐之后,原以为他朝岚夕雨、品笛听风的日子就该过到头了。没想到换上原无乡,这淡如白水的日子还真是“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时过境迁,从前对家族作风的不满,不自觉地变成了指向原无乡的怨恨。家主之位更替之时,他也曾寄予厚望。倘若原无乡能在自己的辅佐下,一扫玉翎族虚无清淡之风,成就一番经天纬地的事业,他也自甘屈居其下。可惜,无论是玉翎族还是原无乡,只一味闲隐淡泊,从来没给他施���抱负和才华机会。
“良禽择木而栖么。”应无骞淡略一眼看向他,“庶长子的身份,就算无法‘东宫图治’,凭你,若想转投其他家族,总有可挑的去处。”
不满玉翎族,虽然可以另投别家。可以玉翎族的道门背景,至少执政四贵家族是完全不会理会他的投诚之意。至于等而下之的家族,以他的自命不凡来说,完全不再考虑之内。玉翎族的血统不低。若以脱离家族为代价,只得到泛泛之流的官职,否则还不如继续保持闲隐淡逸——如今看来,他所持守清流的名声,倒是比内廷外朝的官职来的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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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皈信逆海崇帆,慕潇韩便凭着自己海内崇高的名声,为弁袭君在清流一派中拉拢了众多人脉。邪儒宗彻查逆海崇帆,罪证揭出,却被极力渲染成打压政敌的举动。其原因就在于,主导儒门舆论的清流一派有不少人同情逆海崇帆,至今认定这些人只是温和无害的教徒,与当初来儒门避难的苦境难民无异。
学海正要开六部公审,将逆海崇帆定罪之时,却有许多身份贵重、德高望重的贵族和学者,以在野贤良的身份纷纷向内廷外朝上书,主张决不能将逆海崇帆温和良善的信仰者,与罪案累累的狂热教徒一概而论。真正的恶徒毕竟是极少数。为这极少数凶残分子的罪行,将所有信奉逆海崇帆之人一概而诛,是远比逆海崇帆暴行更甚的苛政。就算对待真正的罪犯,也要区分是主使者还是盲从愚信……
“清流有此舆论,来日设立公法庭论断之时,局面必定对我方有利。”
儒门太学清议的传统,虽然以学海儒士为重心,但近年来却日渐偏重于清流贵族之议论。清流议论朝政、品评人物,是所谓“自公卿以下,莫不畏其贬议”,而无家世血统,只能凭借察举征辟而入仕外朝的苦境儒门派,更将“一经品题,身价百倍”的清流评议视同性命一般。近年来清流言论之中,结党造势、党同伐异的风气日渐其盛。互相吹捧或攻伐的评价也因此被人看轻,反倒是那些以贵族出身而兼清流名望之人,其政见不受党派、仕途的干扰,对人物、政事的见解对舆论影响更深,也因此更能左右执政者的态度。
太学清议左右言风,而清流一派的实权,却来自儒门的公法庭制度。四贵家族主政,权势已高,也因此不能再涉入公法裁断。便如眼下,玉翎族上告龙首一事,早已各据立场的执政家族,不是力挺玉翎族,就是打定主意要替苦境儒门说话,令其裁决必不能公允执中。因此,奉龙首名义裁决的公法庭,届时只能从那些疏远政治的清贵世家*中选出——这正是慕潇韩身在清流、所能施加影响之所在。
儒门贵重清誉。持守清流的身份、甚至舍身奉法*,远比权势富有更令人尊敬。玉翎族已有先例。为龙首敬称“法儒尊驾”的君奉天,以持守清流而望重于儒门天下。昔年儒道双修,自玄宗归儒门以后,起先游历各国,之后隐居著书,阐释法理,其见解之详尽、深刻,儒门之内无出其右。以其儒门贵族出身,却与家族断绝往来,不涉政事与俗务。所谓“天衡”者,皆因历次公法庭都入选其中,以资历最深,一直由他领衔接受龙首所赐予的“天衡”之印。
公法庭代龙首裁决争端,有着无法企及的威望。血统出身也好,地位财富也罢,都比不过一枚质朴不过的印章,能令整个儒门天下信服,毫无疑议。
“可惜你还没有那么重的分量。若能直接入选公法庭,又何须如此暗中操弄舆论。”
自君奉天以后,玉翎族淡泊闲隐更深,家族清流的名声也更盛。如慕潇韩者,同为儒道双修,也曾以阴阳流之首的身份一度坐上道尊之位。只是如此众多清流后辈当中,再无一人能企及君奉天那“儒法无私,登凌绝顶”的境界。
“儒法无私,盛名之下的重负,不是人人都能当得起的。”
提起君奉天,慕潇韩冷笑着叹了一声,不觉流露出几分自我解嘲之意。放眼世上,顶着清流名声那些人,不是存天理就是灭人欲。别说走君奉天的后继之路,只不过隐忍性情,将仙风道骨的神人风度维持至今,就已经耗尽了他的忍耐。
出身玉翎族,自然熟知君奉天的事迹。少时儒道双修,纯良儒雅,看似一派静水深流、和光同尘不见锋锐。直到金鎏影乱玄宗,捏造罪名处死六弦一派的翠山行。就在玄宗上下都默然以对的时候,身为年轻道主的君奉天,竟然出人意料地挺身而出,公然与金鎏影相抗。君奉天只身按剑出玄宗,以其剑术之高竟然无人敢阻其路——剑术确实很高,可在当时那十面埋杀的光景下,没有破釜沉舟、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心,必定绝难踏出这一步。
听当年同修道门的人说,君奉天早年性情颇近寻常,丝毫看不出儒法无私的绝情和寡欲。昔年儒道双修,深信天理既是人心,以为“天理人情焉有两般义”。可走上儒法双修之路后,却仿佛一意孤行一般,不但连旧年同修的交情斩断,还彻底离开玉翎族,再不以亲情为念。大抵是信从儒门化性起伪之说,认定人性本恶,伪起而生礼义,礼义生而制法度。以此看来,所谓儒法无私,并非顺天理之人情,而是以天降大任之故,多年苦其心志、强行扭转而成的心性。
无论公法庭人选如何,君奉天都必定居于首位。谁都看到了:像君奉天这样,走上儒法无私、一意孤行之路,为存天理而灭尽人欲的一生,到底换来了什么。
换来了什么……
一座“天衡”的牌坊?
慕潇韩心中冷笑。也曾是修道人了,难道不知道曳尾于涂之龟,远胜于生居庙堂、死为留骨而贵?
“不以为然吗?”
应无骞看穿他的想法一般,薄唇冷然一笑。
“虚伪的人太多了。倒不如你这般真性情,从来只把清流的名声视为道具。”
【注:清贵世家】 儒门世家封国,要符合清贵之称,必须满足非常苛刻的条件。清贵世家不可任执政之位,不能持有任何经商特权,并只能维持极其有限的兵力。在此限制之下,家族地位仍必须保持独立,不可依附任何宗主国,也不能以任何方式接受他国援助。在此之列的世家封国,也只有家主和国主,或是龙首直系所出,才有清流贵族身份。
清流贵族有入选公法庭的特权,只要没有现任内廷、外朝和学海官职,皆可列入公法庭候选者名册。清贵之家在政治、军事和财富等方面的实力非常受限。考虑到家族的地位和声誉,家族成员不但要避开经商与从政,也要避免与权贵家族联姻。为保持家族的地位与影响力,往往走上精研学理之路。身为清流学者,在儒门学府任教职,便有资格在公法庭选举时投票。所以清流家族多出学者,以此增加家族影响公法庭的实力。
【注:舍身奉法】 原本不在清流贵族之列的人,如果立誓舍身奉法,也可获得资格入选公法庭。所谓舍身奉法,不但要苦修多年精通法理,还要恪守三誓,包括与家族断绝往来,放弃继承任何财产和地位;终身不婚,不留后代;终生信奉、维护公法,能义无反顾地为之流血舍生。由于舍身奉法的条件极其苛刻,出身权势富有家族之人,有世袭高位和巨额财产继承,通常难以放弃。更重要的是,血统高贵的贵族之家,因为本来能传下的后代就少,而舍身奉法之举,与儒门有背弃五伦之嫌,通常会遭到家族的强烈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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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首御令,设立公法庭解决玉翎族争端,并不出乎学海高层之预料。以往惯例,儒门贵族若起争端,除非双方自愿武决,向来以公法庭裁断。只不过,今次玉翎族上告龙首,虽然直指逆海崇帆,却是关系苦境外来人切身利益的大事。全由贵族组成的公法庭,必定不会维护苦境外来人的利益。
“倘若借着清剿逆海崇帆,再行驱逐苦境外来人之事,只怕又将重演当年银蟒家封地屠杀的惨祸。”
儒门高层聚会相商,各部教授、官员和学生也在下面纷纷议论。学海多年来没出现过这样众议喧嚣的热闹场面,倒让人想起当初苦境儒门刚刚归入学海之时,那种太学清议沸腾,太学生聚众集会,屡次掀起风潮、诣阙上书的壮观场面。
“设立公法庭,不能没有苦境儒门家族的人参与在内。事关儒门全境的苦境外来人,学海六部应当向龙首力争,打破以往惯例。”
东皋亭召集学会。纵然苦境儒门派的学者们义愤填膺,也深知这建立在儒门公法制度上的政治传统绝难打破。公法万世不移,何曾与时俱进?就算儒门天下的苦境外来人再多,也绝难就“动摇法理”的事情与妖族贵族们争论。
“还是继续���中而行吧。入选公法庭者,并非只限于纯血统的贵族出身。继续推荐兼有贵族与苦境儒门血统之人,才是可行之策。”
政见当然不可单凭血统决定。可现实却是,兼具贵族和苦境外来人的双重身份者,不但能得到苦境儒门派的支持,也更容易被那些自负纯血统、又信奉血统决定一切的贵族门阀接受。太学主与龙首制衡之下,学海和外朝为苦境外来人所争取的权利之一,就是将学海直系学府的正御之职,等同于儒门清流贵族家主的身份。自此以后,虽然学府正御多由兼有贵族与苦境儒门血统之人担任,但毕竟以此换来儒门最高公法决策中,为苦境外来人据理力争的地位。
“教统深谋远虑,以苦境外来人之女为外室,又将所生之女嫁入苦境儒门家族,说不定就是冲着将来入选公法庭去的。”
不知是哪位教授身边的人半嘲半讽的低声一句,引来些许夹杂着嫉妒和轻蔑的目光,落在侍立于乐执令身后的月灵犀身上。闲话归闲话,月灵犀只不过是学海乐执令从事官,别说入选公法庭,就连投票的资格也不够。至于乐执令的缥缈月,身为学海现任官员,也不是清流学者的身份。
投票选举公法庭的资格,虽然不如对公法庭候选者的要求苛刻,却仍然要以清贵为重。在学海,能投票选举者只有那些不担当任何官职的教授。而贵族方面与此类似,内廷执政与掌握重兵家族,与学海六部高官一样被排除在外。不在此列的儒门各世家封国都有一票,由族中之人公推清望者担当。清流贵族之家往往重视学风,许多清流门第出身者,即使不被家族推举,也能以学府教授的身份参与投票。这些人平日手无实权,淡然置身政斗之外。可每到公法庭选举之时,却又成为利益相关者争相影响的对象。
公法庭一共七个席位。就过往的结果来看,已有三人为众望所归,毫无争议。玉翎族的“天衡”君奉天,玉光族的“秋庭午月”楚君仪,以及火凤族的穆仙凤——这三人或为公法权威,或为学门尊贵。既受清流贵族和学者普遍推崇,只不过——
“这三人都是纯血统的妖族。为公平起见,余下四席之中,必须要有足够的力量代表苦境儒门派。”
隐春秋一语高声,立刻引来众多苦境儒门学者的附和。应无骞似是满意地淡淡看他一眼,虽然出兵压制玉翎族的事被搞得一团糟,论到收拢苦境儒门派的人心,到底还是出身苦境儒门的御部最为得利。
“御执令所言不错。”
应无骞目光扫视之下,待议论平息,这才向在座的学者和高官声音冷静道。
“学海身在儒门,无意动摇儒门的公法庭制度。只是为求公允,学海以太学主名义推荐之人,必须能兼顾贵族与苦境外来人的身份和利益。”
已经内定要支持的人选了吗?听到这“兼顾贵族与苦境外来人”的口风,众人皆不免议论纷纷,暗自猜测。
最有可能的人选便是前书执令墨倾池了。既有东海灵珂族的血统出身,又曾在苦境任三教仲裁期,因成功安抚战后动乱之局,而深得学海之人望。
“只怕会落空吧。那位书执令自退隐之后,一心都只在文诣经纬,对官场和时局都疏远之至。……”
自书执令之位退隐之后,墨倾池创立了文诣经纬,仅二十余年间,便在法理和文学两科越过文载龙渊的声望。文载龙渊为学海众书院首府,声名历久又出了学海外朝众多高官,未尝不沾染一些官场习气。与之相比,文诣经纬却是安心治学的清净所在,自圣司以下,一向对官场中你来我往的那一套都从不用心。
清流学者的典范莫过于是了。听说,当初学海划定用于建立文诣经纬的地方,是一片曾为瘟疫饥荒侵袭而荒芜之地。墨倾池初到,见满目乱草荒凉,并不宜人居住,便让人种下许多耐寒耐旱的花草和香药。过了十余年,连当初移植的树木都长成了,引来无数动物闲居,俨然已成青山玉水的丰饶之境。
“到底是圣司。换做我等,只怕生活也会无着落呢。”
数日前,墨倾池奉诏觐见龙首,谈及许多文诣经纬创立过程中的轶事。当初从学海引退,只说自己打算闲隐山林,并未流露出要创立文诣经纬的计划。听他来信要些花种,几乎所有人以为他不过是躬耕陇亩的悠闲之趣。
“馆主说笑了。当初种下许多忍冬草和百里香,所用的花种还是馆主寄来的。”
“我哪里知道圣司是要开荒地。”楚君仪不禁笑道,“托人带去许多娇贵难养的花株,想来都成了无用之物吧?”
“倒也不曾无用。只是上好的牡丹刚刚开起来,就被不知从哪里跑来的野鹿弄破竹篱,不知所以地大嚼了一通。”
御前清谈,一语既出,众人皆笑。听说在文诣经纬修学,最接近了无雕饰的天然之境。学成于此的学生,比起在学海就任高官显职,还是更愿意留在文诣经纬任教。想必为圣司为人风度感染了吧,比起置身于身不由己的政争,更喜欢那份躬耕陇亩、遥望南山的闲隐超逸。
“馆主赞缪。我只记得当年约了好友品茶,望着满园被嚼过的牡丹,那心情也是身不由己的。”
春夏时节,忍冬草和百里香在穹顶之末花开遍地。儒门众多书院,无不是名山秀水、亭台楼阁,少有如是质朴的郊野之风,令人耳目一新、忘乎俗世。
若非龙首召见,墨倾池轻易也不会离开穹顶之末。公法庭选举将开,学海邀他来古今一阙讲学,推崇倚重之意甚明,不料却被对方托词婉拒。
“白沙书院近日将开讲诸异见闻录。听说比去年云梦台的弦琴无上宴吸引的人还多,当真是一场清流盛会。”
白沙书院坐落在儒门西南,地处玉阳江,乃是山明水暖的境界。去年深秋,前敦道亲王之亲传弟子弱水琴姬,在云梦台上举行弦琴无上宴。白沙书院的助教弦非心出人意料地一举摘得“琴魁”,其琴谱诗赋合集“白雪绿音”立时名扬,洛阳纸贵。连龙首宫中乐部也收录其中,而白沙书院文学乐艺之名也随之更盛。
今年开讲的诸异见闻录,并非只是神怪话题的奇谈,而是集合了术法、花道、武学、艺乐之学术奇观,故而吸引了无数方方面面的能人异士。听说,奇花八部的八品神通都将见闻录上展出,不必说那“神灵梦情,兽劫欲怪”八品名花争奇斗艳的光景,只亲身见一眼那据说是用“神花根、灵花影、梦花光、兽花皮”所炼制“三品长生珠”,便足以日后向他人夸耀。
“就为了品茶赏花、听人讲谈怪力乱神的聚会,推辞了能在学海古今一阙讲学的风光?也不知圣司此举,是不是存心要跟学海划清界线。”
清流重声誉。何况墨倾池只有四分之一的血统是苦境外来人,比起受学海推崇,当然更看重自己在清流贵族中的声望。
白沙书院乃贵族私立的学府,平日就算只是听琴赏花之类的闲人雅集,也只有私交认可之人才能收到。学海众多书院当中,身为主事者而受邀,只有墨倾池一位。连文载龙渊的正御都未在其列,可见他们清流贵族挑剔的眼光有多苛刻。
不过,此次既然是学术界的盛会,自然也会邀请一些清流学者。听说,白沙书院所发出的邀请,只寄给了学海几位平日只一门心思格物致知、名不见经传的教授。最令学海清流不满的是,这些受到邀请的教授,从来不在学海清议推崇之中,就连月旦评的末尾都挨不上。
清流和官场互不相容,古已有之,绝非始自今日。清流一派以不受官职、不沾官场为贵。身受官职之人,至少得一只脚踏在泥潭中,就算自己想清,也清不到哪里去���不过,这次白沙书院的盛会,比往年任何时候吸引的人都多,也正是由于围绕公法庭人选的争论。可以说,这次清流盛会,名为雅集,实属议政。如此看来,清流也不是想当然的那么“清”,至少不能完全剥离政治。
“已涉政论浊流,再以清贵无尘自诩,难道不自觉虚伪之至?”
“是啊。若只单纯办个不染尘俗的赏花会,又何必遍发邀请函,造出如此之大的声势?到底不过是借清流之名而干政。……”
学海以太学清议为重,然而苦境儒门派的清流,这次没有任何人被邀请参加,可见如今主导清流一派的,实质上仍是贵族言论。白沙书院的邀请书,正代表了这些清流贵族舆论的风向。这是儒门天下的现实,也是苦境外来人所必须应对的现状。
“搞什么公法庭选举!干脆就让那些清流贵族们喝茶聊天,顺便把公法庭的名单定下!”
东皋亭学会上,众多苦境儒门出身的教授抗议之声高涨。甚至有人号召诣阙上书,就算再闹一场学潮,也要彻底推翻公法庭的制度。
“看清现实吧。”
面对那些慷慨陈词、诉求重定公法的谏言书,应无骞只是冷冷一笑。
公法庭选举将开。与其浪费时间争论规则,何如利用规则较量实力。
“缘木求鱼何益。既然裁决玉翎族一案的公法庭,只能从清流贵族中选出,还不如趁早弄清那些清流贵族中,谁能替苦境外来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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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倾波族忧患深,曾任学海书部师首之位。圣魔交战期间,前往苦境任三教仲裁,最近刚刚卸任——如今既不任外朝学海官职了,也不侍奉内廷,所以邀请赴会。位置么……哦,安排在靖沧浪之侧。”
“靖沧浪……”
原来白沙书院开讲诸异见闻,并非如外界所传言,只是清流贵族们品酒赏花,顺便把持清流舆论的聚会。看这份所请的名单就知道,有多少人出身学海、曾赴苦境任职,更有多少人曾经亲临苦境的抗魔之战。
慕潇韩站在临窗的天气里喝茶。隔着桌案,弦非心正在按他“随口”问到的几个人,查找他们在诸异见闻录上的座次。
“湘君认识此人?”
弦非心随口问道,抬头看向慕潇韩,又顺着他似是被何物吸引的目光,转头看去。
近旁,嵌入墙内的百宝格中,幻思魔正沉然熟睡着。不知九灵泽从哪里得到如此一颗硕大而透明的夜光珠,幻思魔一见之下便化体融入其中,仿佛享受着无比美梦一般,神态恬然而安静。
“这颗夜光珠……看起来很眼熟似的。”
听慕潇韩的语气,弦非心已经猜出了这颗夜光珠的来历。必定是慕潇韩送给平如蘅的宝物,被他转手一过丢在弃物溪,又被九灵泽在下游的浅水滩淘到。
慕潇韩对平如蘅有心,所以时常“兴之所至”便来白沙书院访友,还锲而不舍地送他东西。东西总是过手就被丢掉了。可见纵使这位湘君再如何雅量高致、潇洒而多情,遇上“草木之心”的平如蘅,终究也难免被其淡然无视。
平如蘅法理学上师从君奉天,作风也随之淡出世外。白沙书院自设立以来,从不轻易对外来人开放。不过,当年神花郡遇难之时,平如蘅也曾得慕潇韩援手相助。看在这过往的份上,每次慕潇韩“兴之所至”而来,平如蘅虽然往往不会亲自见他,却也任其在白沙书院自便。
“倒也算物尽其用。”
看向夜光珠,和里面正在安睡的幻思魔,慕潇韩自我解嘲地笑了笑。
诸异见闻录开讲的还未定下之时,慕潇韩“偶然兴起”又来访白沙书院。当时九灵泽刚刚成功孵化出幻思魔不久,正被这只“随时可以幻化出诱惑人心之异象”的小魔物折腾得身心俱疲,几乎没力气再把诸异见闻办下去。
之后的事情就日常了。九灵泽路过浅水滩,捡到这颗能让幻思魔沉睡其中的夜光珠,这才有时间照料其他魔物。他也应该感谢这颗夜光珠,没有它,自己每天要花多少时间帮九灵泽喂养那些奇形怪状的魔,连整理琴谱教课的时间都不够。
诸异见闻顺利筹备之中,届时可向世人澄清,“魔物也非全是心性邪恶,也与人同样有善恶”。大约此时,留妖山城也来信说以妖绘之术培养出传说中的情蛮花——于是定下了诸异见闻开讲的话题和时间,届时约请各方人士共聚此奇观之会。
“如此百年难遇的奇观,何如多邀请些人,共同见证殊异?”
慕潇韩清流名望颇高,自然有很深的人脉。以他同白沙书院的往来,推荐几个人来看花喝茶也不错。只是在他提出邀请的人选以先,平如蘅早已交给弦非心一份附带详尽资料的名册。
“靖沧浪,似乎从前也没来过。……”
弦非心对着座次名单,翻开了平如蘅的笔记。这其实是一本手账,以平如蘅写写画画的习惯,如此随意之风,很像是他私人所有之物。
靖沧浪,倾波族凌主,以纯血统贵族出身,却异常关注苦境抗魔战事。亲身参与三教联合出兵抗魔的几次大战,不辞劳苦,战功卓著。平素不与儒门权贵家族往来。儒门中交友无多,只与忧患深关系莫逆。
只与忧患深关系莫逆。自己当时应该也是看到这句话,才如此安排座位。不过看慕潇韩很是沉吟的面容,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为人克己复礼,贯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虽性情坚毅冷漠——难不成是说,虽然不会讨人嫌,但的确非常、非常难相处?
思考之中,弦非心习惯将笔在手指间转了两转。这麒玉仙笔果然是神物,一转之下五光十色地炫了一道光,照得沉睡在夜光珠里的幻思魔醒来,发出细弱似婴孩的一声轻笑。
闻声转头,只见幻思魔睁开水汪汪的巨大眼睛,正着迷似的朝他手里望去。原来是看上这只笔了,还是赶紧给它,免得它又幻化出什么诱惑人心的异象。
笔洗在近旁。弦非心将麒玉仙笔的笔尖沾在清水里涮了涮,只见那笔又五光十色地绽放盈盈,浅碧色的笔杆末端擎起一朵粉红色的莲花,花瓣层层舒展之间,竟然释出一缕出神入化一般的清香之气。
“这���平如蘅的笔吧?”
慕潇韩似乎直到此时这才留心,语气颇为意外道。
昨晚散步,弦非心顺便到浅水滩去一淘,竟然有所收获。平如蘅经常丢东西,总是从他最好且最心爱的东西开始丢。所谓的弃物溪,就在玉阳江浅水湾的上游,熟知他性情的人都有到浅水滩淘宝的习惯。
慕潇韩略笑一声,借过这支麒玉仙笔前后左右看了一番,摇摇头没说什么。
认识平如蘅多年,当然知道他都有哪些心爱之物。是人都难免有所心爱,只是一旦察觉对某物爱上就会丢,还真是断舍离到了偏执的地步。
幻思魔发出低低的叫声。慕潇韩只得将麒玉仙笔递到它跟前,看那如凤尾般碧绿而舒长的幻灵丝将笔卷了过去。触到幻思魔,玉管麟毛笔又绽放灵光,这一次妖美艳丽的红花,层层次第地开在幻灵丝枝枝蔓蔓——
慕潇韩从麒玉仙笔上收回目光,转回身来看向那本翻开的笔记。眼前是平如蘅那清水端方的颜体字,气度中正平和,看不出有任何偏执之处。
“有何不妥么?”
见慕潇韩对着平如蘅的字良久注视着,弦非心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哦……没有。”慕潇韩回过神来,故作淡然道,“以前见过几次。谈话不多,只觉得此人性格颇为古板,恐怕未必肯来参加这种看似无聊的聚会。”
根据平如蘅的笔记,靖沧浪此人不但在儒门中少有私交,日常生活也如教科书一般枯燥。身为倾波族凌主,治理家族领地之余,成天刻苦地写一些用数据和事实堆砌的调查著作。
“他是学海书部的教授,最重调查,也只相信有实据可查的东西。如此严肃认真的个性,听人讲谈诸异见闻之类离经叛道的见解,只怕会深感厌恶。”
“学海重视经学。可离经叛道之谈,也未尝没有实据。”
弦非心不以为然道。幻思魔已经孵化,足以证明魔物也有善类。情蛮花先前只是传说,如今可是确有其物。这位学海教授靖沧浪,既然如此深信实据,就该亲眼来确认。不过,给慕潇韩这一提起,他倒真怀疑,邀请靖沧浪前来是否合适。
平如蘅是奇花八部出身,平时邀请者就算不解莳花,至少也要精通艺乐。参考平如蘅的笔记,靖沧浪那墨痕八舞的武学,抛剑而出的时候可以飞溅水花,似乎还有靠得上。否则就只剩下他“身为贵族,以出身之故,对下层平民生活有相当大的距离感”——距离感……难道这也算才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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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若说倾波族家主的才艺……”
崇圣之光浣花绮雨亭上,平如蘅语似思索之间,将刚泡好的白桃花茶,斟在同桌两位来客的红玉茶盏之内。
茶烟袅袅而升,清浅明丽的一缕芳香,带着温暖柔和的气息轻散。雨色初晴,玉阳江上薄雾轻飘,被浅浅的阳光照淡。近在浣花绮雨亭侧,竹叶稍上的雨水还时不时地滴落。避雨在檐下的燕子,忽然扑簌簌地展起翅膀来一飞,惊醒了好些含雨垂眉的重花轻叶。
客座有两人,皆是容止风度出凡,服饰庄重典雅而不失华贵。一人清容俊秀,修长的眉目中总似带着一缕贵气慵懒的轻笑。一人却是英风俊气,只是目光薄冷沉然,隐隐透出一股与生俱来、不怒而威的凛然之色。
“剑舞如何?墨痕八舞,虽为剑招,却隐含音韵。儒门典雅之舞,莫过于神宫舞祭。不过,墨痕八舞,八佾于庭,庄严清穆之风,甚合礼之大义。”
舞蹈?弦非心记了一笔,这倒也说的过去。不过——
“此人看似甚为古板严肃,只关注政事军务,对诸异见闻之类的奇谈恐怕不会有什么兴趣。”
“他是学者,重视格物致知,对诸异见闻自然也有兴趣。”
“好吧。”弦非心点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确认:倾波族忧患深,看似与此人性格不甚相合,虽然‘莫逆相交’,却也难保相安无事。”
“既然莫逆相交,就算性格不合,也必定有其相处之道。不过,若真是一言不合打起来——”平如蘅面色沉吟,“我倒也想看看热闹。”
“那我就这样安排了。”
弦非心点点头,略向在座两位陌生贵客行礼,转身而去。刚才几句话的工夫,茶烟稍冷了一些,白桃花的香气却更加芳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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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阳江畔白桃花,香气果然名不虚传。至于味道么,虽是比起先前喝过的那种稍稍淡了些,可若是蒸成桃花清露,一壶酒里滴上一滴,必定无比香妙。”
“好挑剔的口味。”平如蘅不禁一笑,“你以前喝过的贡茶,那可是玉阳江上游才有的。”
玉阳江上白桃花,是麒麟族才有的进贡之物。以忧患深龙首之子的身份,每常出入宫中,自然晓得那白桃花茶的真味。
这里离麒麟族的境地不太远,总算沾着一点地气。沿着江畔有那么三五十树白桃花一年四季盛开,虽然味道淡些,香气却还相当浓郁。再往下游,一过青阴浦,江水汇入青阴川的寒冷江流,便是十几里才能见到一株花树。那里所产的花茶,不但香气淡薄许多,几乎没有什么味道。纵是如此,仍然与等重的黄金同价,还有人千里万里地来求,只为它治病延年的药效。
“杜蘅君对白桃花茶的喜好这么深,就没写上一两篇文章研究一下?”
靖沧浪放下茶盏问道。身为倾波族凌主,平日也讲究喝茶,只是如此芳郁却不失清雅的茶香,还是初次尝到。
平如蘅写过两本书。一本分析白桃花味道与功效的关联,一本考察如何制作花茶最能保持药效。这两本书刊印的不多,也只有精研莳花之术的人留意。
儒门各学府都有自行刊印出书,有很多书局还相当盈利。然而白沙书院出品的书籍,虽然制作顶上精良,可每种最多只出二十套。放在偌大的儒门天下,这二十套书,还不够那些最有名望的藏书楼各自收藏一份。不过,白沙书院刊书虽少,却不限外人制版翻刻。如此便无碍传播学术,只是外面所翻刻之书,如何能比拟原版书制作之精良,特别是书中一概精准手绘、再以秘药调制的植物花汁精心手染的插图,不管存放多久都色泽如新,纸质亦如当初象牙白的纯净。
如此珍贵精美之书,原该多制几套的流传后世。不过想来也知道,白沙书院的人手本就不多,而用以制书的纸质、颜料和墨材更是一品万金,无比珍贵。儒门天下,能订的起白沙书局的原版书,那可当真是顶上门庭,又有舍得在书上花钱的风气。
“教统那套《本草通鉴》,前后制作十一年,你亲自画了不少吧?”
青猫家一直以来都为白沙书局供墨,故而书局所出的各类原版书,一年可以优先挑选几部。可即便有如此特殊的关系,想要订制一套书,照样得花大价钱,且还要看白沙书局是否有空。
“练笔也不错。”
平如蘅的专长在法理。那些严谨的法学著作,写起来艰深刻苦倒无妨,可惜很少有让他画一画插图的机会。
论在书上砸钱谁敢比教统呢?连《本草通鉴》都敢交白沙书局定制。一部书上千的插图,真够白沙书局的人画上一阵子的了。不过,平如蘅擅画工笔,平日以此养性修身,作为钻研法理之余的调剂。
“别的书也就罢了,难得你写出一本我能看得懂的书,就是拼上荷包见底也得收一套。”
原版书就是不一样,拿在手里就是那么舒服,遇上插图半天都舍不得翻一页。
“你可别上瘾了。”靖沧浪淡淡道,“要是从此收集起白沙书院的原版书,那还真是有的破费。”
“所以你是为了拿在手里舒服才买的么?”平如蘅淡然一笑,“何必买椟还珠,我送你几个拿着舒服的白纸本子便是。”
“诶,岂舍得还珠呢?买了书当然是要读的。你写的书,内容再深文字都优雅清澈,就算看不懂也是赏心悦目的。”
“当真吹捧到家。”平如蘅不禁轻笑,“不过像你这样喝口茶都要挑剔三分,得此吹捧倒是令人心情愉悦。”
“挑剔代表了眼光。”忧患深折扇轻抵着下颌,口气矜贵地轻叹道,“没眼光的人,连喝茶都不会挑剔。”
“挑剔就代表眼光么?”靖沧浪不以为然道,“品茶在乎心情。若一味计较真味与否,何异于刻舟求剑。”
“刻舟求剑?”忧患深折扇轻合淡笑,“凌主不是素来讲究认真二字?为何不亲自前往麒麟族境地,讨上一两的白桃花茶,领略其原香真味?”
“无聊至极。贡茶你不是早已尝过了吗?何必跑到这里来卖弄矜贵。”
“矜贵可不是卖弄出来的。”忧患深一声轻笑,“我只是觉得凌主确实应该亲自尝一尝。尝过之后,以后自然也会变得挑剔。”
“由奢入俭难么?”靖沧浪摇头道,“我可不想把水准定得太高,免得失去知足之乐。”
“你已经定得很高了。”忧患深惋惜道,“人生的水准,永远都是一旦升上来,就说什么也降不下去。”
这句话有来历了。忧患深赴苦境任三教仲裁期间,靖沧浪公务之余便死守书斋,因为学海上下所见之人无不“言语庸俗、面目可憎”。
儒门之外,靖沧浪倒还颇有一些朋友:玉清界的悬壶子,佛乡的一灯禅,天阎魔城的古武族族长冷孤寒……或许还能算上那个不知来龙去脉、从来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御神风。大抵在儒门之外,隐姓埋名与人相交,心情态度也随之轻松,不再背负身份所系的责任。可回到倾波族凌主的身份之下,能耐住他一天十二时辰的冷峻严肃、一年三百六十天任重道远的自律,外加几百年如一日、对人情世故超乎寻常的距离感,似乎只有他忧患深一个。
所以忧患之深,莫过于被这十分不搭的好友之名,牵扯得千里奔波上天入地。别人守在书斋格物穷理,偏他不管调查什么都要实地确证。跋山涉水一回,去的是什么好地方也算了。如他这等绝尘超逸之人,只合清谈玄理,林泉隐逸,竟然也曾在黄沙掩埋的地道里爬洞搬砖,还差点被魔物撕掉一边的胳膊……
“清谈何用?整天动口不动手,不务正事。”
“我为何要务正事。”忧患深略叹一声,不以为然地敲了敲手里的折扇。
有何正事可务?既无家主之责,又无官职之任。若有人共饮逍遥、一世悠然也罢了。偏偏这好友之名,只是用来被人拖着到处吃灰的。
“我看你换个好友也罢了。”忧患深折扇一指平如蘅,向靖沧浪道,“或者我再到苦境当上十年八年的三教仲裁,自少不用亲自动手打架。”
“免谈敬谢。”
平如蘅���头加淡笑。“好友”就不必了。他可是从来不会与人太过深交。所谓对人如对事,一旦喜爱过深,必定会将其丢弃。
昔年学海同窗,平如蘅出名的凉薄,堪称“视人如草芥”。草木之人,无情乃是天性。不过这也同当年神花郡为人所灭相关——连他这位“杜蘅君”在内,早年繁盛、为奇花八部之首的神花族,经历一场由人祸肇始的天灾,如今只有寥寥数人零星在世。
“未免太薄情了罢。”忧患深不免叹道,“连玉管麟毛的好笔都舍得丢,换做是我,就算非要断舍离,至少要作一篇辞旧赋。”
“是你太多情了。”平如蘅不以为然地笑道,“纵使三声无奈,也还是不免被人拖,以至于沾染一身鱼腥味。”
平如蘅向来冲淡平和,所以偶然讽刺一句出来,才似绵里藏针,令人猝不及防,好似被戳着了指甲缝。忧患深平素也好自我解嘲,此时摇扇轻笑一声,倒也敷衍的过去。难为一本正经的靖沧浪,只得转脸看向一旁,一脸下不来台的那种居高临下。
半年前,因为不解逆海崇帆三十万人出海升天之谜,靖沧浪亲自到事发之地的海底探查了一遍。海底最深之处,是低等妖族游弋捕食的黑暗空间,气息甚为腐臭。忧患深随他到海底探查了三天,一上岸就把一身华贵的装束衣冠全都扔掉。即便如此,鼻端血腥腐臭的气息还是经久不散。
“格物致知,真要格得出天理也值了。可惜,白赔上我一把手绘的扇子。”
深入海底一行数天毫无收获。返回的途中却遇上几只低等的妖兽,搏斗中被污血和怪兽的呕吐物溅了一身,到现在还感觉那腥臭作呕的气息黏在身上。
这也就是他的涵养和风度了。换做旁人,当场爆出一句粗口绝交,日后永不再见。可照靖沧浪的反应看来,此等“细枝末节”,最多也就是一身衣服的事。
“也不算毫无收获吧。”靖沧浪不以为然道,“至少证明海下没有通道可出。这些人若是凭空消失在海域之中,就只有上天一条路。”
“上天啊。”忧患深不由得轻笑,“凌主推论的不错,只是三十万人齐升天,不知天上得开多大的一个洞。”
靖沧浪不再说话。或许也是因为当初一行无果而略感沮丧吧。不过比起调查无果,更让他不满而沉默的,还是邪儒宗的禁令和封印。
自海底调查归来后,便得知占星楼在他离开不久便封禁了那片海域。邪儒宗派人告知,调查此事已由他全面接手,任何人都不得再私自涉入。
“教统的套路了。什么事都只先压下来,等适当的时机再论。”
海域被封禁。靖沧浪虽然不满其作为,却不会浪费时间跟占星楼方面争执理论。当权者总有理由,为大局暂时掩盖真相。
“教统见事洞察、处事利落,但如此总是为了所谓的大局而压下真相的做法,却令人反感之甚。”
以倾波族家主的身份,如果他执意调查,邪儒宗不能把他怎么样。不过,以邪儒宗一贯的手段作风,如果执意不想让人查出,��定会毁去任何能查出的证据。
“人事既至,天理自明,不差一时片刻。”
平如蘅淡淡道。真相迟早要公开,只是现在不是某些人认为“合适”的时候。靖沧浪的做法不错,为了真相重见的那天,最好还是保留这些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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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冰河天川入海口而出,便是茫茫无尽的东海之上。大约半年前,逆海崇帆的三十万教徒乘船入海,在此升天,进入了永无战乱、贫穷与困苦的极乐。
此次教众升天之举,是在逆海崇帆的灵女鸠神练的带领之下。灵女口衔天谕,崇圣至高。三十万“崇拜天上权能、渴望人间救赎”的信徒,借由圣洁高贵的灵女举行的赦天之祭,从此破除生老病死的绝望执迷,进入永恒光明之地。自此以后,遍布江南全境的逆海崇帆,“归航九界光明路”的狂热之心更甚。
教外的看法认为,逆海崇帆的教徒跟随鸠神练出海远航,在船体到达承受极限时,沉入大海深处。茫茫东海之外,究竟是否有世外桃源、光明境界,久居东海之上的倾波族,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常识般浅显的答案。
东海上有仙山,名为海市蜃楼城,是当年银蟒家主晏灵儿之封邑。晏灵儿以龙女之身,传九子二女在世。九子者,银蟒家晏氏九云。二女者,晏氏冰瑶冰玥。冰玥奉道修行,号异法无天,受封法座。冰瑶居海市蜃楼城,世称龙女击珊瑚。所谓“烟镜百亩,冰瑶千岁”。拥海市,居蜃楼,住仙山——这座仙山就是东海之上的最远边界……
靖沧浪亲自拜访城主击珊瑚,得知一年来没有任何航船远行至此,越过为“烟镜百亩”所封的东海之界。境界之外,是能将任何实体和光线都吞没的瀚海空间。瀚海的彼方,则是异度魔界。
浅海和深海巡视的游鱼,都没有发现沉船和尸骨的痕迹。最后的可能是被毫无灵性意识、习性接近低等魔物的“混沌”吞没。为了确认此事,靖沧浪亲自到海底调查,确认除了海底的腐土和鲸鱼的死尸,“混沌”并没吃下任何不同寻常之物。
事情若到此为止,最多能写成一本“东海异闻录”。然而,最近从江南传来的消息,青鸾族家主杜舞雩,将与未婚妻龙衣雪完婚。而这位据说“自苦境避难而来、家族尽皆亡散于战乱”的龙衣雪,见过的人都说,其实就是逆海崇帆的灵女鸠神练。
“这位龙衣雪……”
靖沧浪对八卦九流的事情一窍不通,当然不能理解为何堂堂青鸾族家主杜舞雩,早年微服私访苦境一回,就与随缘而遇的女子订下婚姻之誓。在他严肃的观念里,人与人能谈到“钟情”这一步,至少要经过多年朝夕相处而熟识,确认志同道合,绝不可能是“一见”之下。
“那是你有耐心。”忧患深淡淡笑着,耐心地解释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不是什么人都有耐心,非得磨合到志同道合的地步。”
初时龙衣雪结识,杜舞雩便倾倒于她的纯洁高贵与美丽。虽然深感这女子不同寻常,但对方在身份上似有难言之隐,同样隐瞒身份的杜舞雩也就没有刻意追问。两人一见钟情,明知恋情无果,却还是身不由己地爱上。可怜这日暮里夕颜含露一般的恋情,终因女子悄然离去而终。杜舞雩心灰意冷之余,带着久久不能忘怀思念之伤,回到儒门天下……
“你没搞错吧。”
听够这些令人发指的言情用词,靖沧浪终于忍不住,拿起忧患深近日喝茶不离手的那卷书,直接翻到作者那页。
东陵不笑生……清都无我。手写的签名,看起来还像是作者私交相赠。
“大人广其心,无物不宜我,劫墨磨成灰,慵与世相左——”
靖沧浪才看罢作者的诗号,忧患深便已礼貌笑着,不动声色地把书从他手里顺了过去。这书不适合某些人看,因为插图画得太精,幸好靖沧浪没翻到那页。
“稗官野史之类,街头巷尾之闻。写意虽不如史笔之工,可也不失形神之似。”
言归正传,话说这位龙衣雪小姐消失之后,杜舞雩念念在心,直到某日巡视青鸾族领地之时,意外地遇到了与龙衣雪容貌如同双生的鸠神练。这位鸠神练,虽然当时已然是逆海崇帆的圣女,却远不如后来那般衣着华美、高高在上。杜舞雩遇见的时候,她正与逆海崇帆的教徒照顾收养的孤儿和弃婴。到底是荆钗布裙难掩天姿国色,更何况温柔圣母的姿态,被围拢在天真无邪的孩童之间,更令人过而流目。
苦境儒门的礼教,不能接受男女教徒共处的教规,将逆海崇帆视为邪教。得知逆海崇帆收养孤儿和弃婴,便怀疑他们收养儿童用于献祭,更有剜出孩童双眼制长生不老药之说。某次,逆海崇帆的圣所遭到周边村民围攻,将连同鸠神练在内的十余名女子都被困在内。正在围攻者举火要烧毁圣堂的时候,杜舞雩及时出现,将这名无论容貌和气质都极端肖似龙衣雪的女子救出。
自此以后,杜舞雩以青鸾族家主的身份,开始关注支持逆海崇帆。一方面为逆海崇帆行救人劝善之举,一方面也为昔年恋恋不舍的感情,希望能守护在这位似曾相识的圣女身边。逆海崇帆以青鸾族领地为中心,向江南各地传教。鸠神练对于杜舞雩甚为感激,但因为圣女之身和教规所限,不能对他的恋情回报万一。
两人相识日久,杜舞雩渐渐感觉到,这位鸠神练同以前遇到的那位龙衣雪一样美丽而纯洁,也同样有着高贵的身份,却又因为难言之隐,不便令人得知。像杜舞雩这样性情君子之人,自然不会追根究底地探查对方过去。两人暧昧多年,似乎一直是发乎情、止乎礼的程度。
鸠神练以天谕之名,行神迹吸引教众。逆海崇帆有各种祭祀神明仪式,每逢受到教外之人的骚扰和攻击,杜舞雩便会利用自身地位和兵力暗中维护。这些年来,杜舞雩宽容逆海崇帆的同时,也清除那些与圣教为敌的“恶势力”。青鸾族领地之内,逆海崇帆的祭司和使者,地位如同贵族血统一般,甚至能置身法外。
“然后就是三十万人出海升天之事了。圣女鸠神练,在东海之上举行赦天之祭,开启九界光明路。三十万前来朝圣的信徒乘船出海,消失于东海波涛之上。”
徐巿载秦女,楼船几时回?但见三泉下,金棺葬寒灰。寒灰尚未冷,红烛初相映。衣雪饰青鸾,龙凤双金镜——
江南一地传出的歌谣,不知是出于何人之手的讽喻。楼船去而不回,金棺空无一物。三十万人的性命,如同一缕轻烟,东海上空随风飘散。
事情发生在冰河天川入海口,毗邻倾波族的境界。身为倾波族凌主,靖沧浪自问有责任将此事查清,给领地臣民一个交代。
如果逆海崇帆信徒因受诱骗而死于无辜,那主导此事的鸠神练等人必须承担责任。不过,比起苦境外来人无辜而死,更令人担心的是,这致死三十万人、事后了无痕迹的周密计划,是否隐藏着更深的目的。
“苦境圣魔之战中,魔界往往借大举屠杀搜集魂力。逆海崇帆三十万教徒消失,虽非显而易见的屠杀,然而就其死者身上所能搜集的魂力而言,无疑值得一个铤而走险的计划。”
忧患深任苦境三教仲裁期间,常在战事前线。虽然没到“亲自动手打架”的地步,但每逢战事临阵调兵,对魔界的种种战法、举动相当熟悉。靖沧浪提起去调查此事,他听到“三十万”的数字,第一个想起的就是魔界在苦境大规模屠杀的记录。
这又不是苦境。忧患深话没出口,就劝说自己按下这个念头。
苦境战场上,魔界一旦紧急缺少运转法阵的能源,就会借大规模屠杀吸取魂力。最可疑的迹象是,三十万人出海升天的时间,正是魔界与玄宗以法阵对决的关键时刻。唯一难解的是,这三十万人的魂力,是如何转出儒门天下?最令人不安的猜想,就是魔界已有方法穿过妖仙道。
等找到遇难者沉入深海的遗骨,就能安心了。
调查刚开始的时候,忧患深也曾抱着这样轻松而怜悯的念头。不过,随着越来越多能令人容忍的可能被排除,被渐渐逼近的真相越来越显出阴谋的轮廓。
“难怪教统关注此事。”忧患深思索道,“我也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只不过,无论妖仙道被何方势力、用何种方法击穿,都是儒门安全最大的隐患。”
靖沧浪点头。如果忧患深的猜想是事实,那封印海域的做法的确非常必要。妖仙道毕竟是妖仙道。以占星楼术法者的能力,就算有问题也一定会解决。只是解决妖仙道的问题之后,对逆海崇帆又该怎么办?
“那就把逆海崇帆的事情查清。至少,可以先调查龙衣雪的身份。”
“你是要参加婚礼去吗?”忧患深略一思忖,不禁轻笑道,“东海倾波族与江南世家素无往来,你这样突然找上门去,不管借口如何,都会被人怀疑目的。”
靖沧浪略一想,从收放信札的匣中捡出数日前收到的邀请信。白沙书院开讲诸异见闻录。当时随手丢在一边,还想这种赏花喝茶的聚会,忧患深自己去闲晃也罢了,何必还拉他同去。如今看来,某人当真是“早有预谋”,已然料到他必定会前往江南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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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不同不相为谋么。”平如蘅淡淡一笑,“不过,比起凌主的责任心,似乎某人的好奇心更盛。”
“好奇是勾引出来的。要怪只能怪侯爷新出的那本《衣雪青鸾录》……实在是好书一部。”
先前在苦境,成日为战事奔波,哪有品茶看闲书的工夫。书债堆积如山,令人问心有愧。话说回来,也是侯爷文笔太畅,就拿近来这部《衣雪青鸾录》说,紧跟时局发展,差不多每个月都更新一卷。
书好看与否放在一边,敢写倒是真的。这位平日深居于二十四梦花境的策梦侯阁下,以奇花八部梦花一族的家主身份,位列清流之贵。其人谈吐温文儒雅至极,举止姿容慵懒华贵,更难得的是想法见解独特到可以上天,能把任何鞭辟入里的时政之评,编织成旖旎动人的艳情风月。
《衣雪青鸾录》以先,侯爷已写过十几部倾倒江南、甚至名动儒门的艳情神作。二十余年前,学海的学潮闹得最汹涌的时候,侯爷开笔写起教统家兄弟之间那点不得不说的故事。一部《墨砚闲中录》,围绕教统的邪儒宗和礼执令应无骞的政斗,青猫家与青鸾族历史悠久纠结,以及两家嫡庶兄弟之间的隐情,全都放胆写了进去。书以“墨砚”闲中录为名,可对教统兄弟之间种种欲言又止的描摹,却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清水暧昧。反倒是礼执令应无骞,无论是与青猫家的俊美风流的庶出之子逸君霖,还是与自家那位“冷峻与神秘、高贵与无情”兼而有之的霓羽族家主弁袭君,辗转床第之间的此起彼伏简直无比直裸而香艳。
《墨砚闲中录》完结之事,教统家的兄弟之争也告一段落。太史侯受伤病重。教统将逸君霖逐出青猫家,再没理他这回事。逸君霖到江南,为身为青鸾族家主的杜舞雩收留,不久生下了一个据说“青猫家血统”的孩子。杜舞雩将此子留在身边,教养如亲生一般谨慎。而生下此子的逸君霖,不知是心如死灰,还是心存报复,从此和霓羽族的弁袭君纠缠不清,昏天黑地。围绕着弁袭君、杜舞雩和逸君霖三人,侯爷不但炖肉炖了几百锅,还请同出梦花一族的名画手兰陵不谢花出了一部与剧情同步发展的工笔画集,图文并茂相辅相成,订单立刻翻了五倍。
或许是这部《霓情梦羽录》太出名,以至于江南地区人人都知道杜舞雩正人君子,替教统养了十多年的孩子。教统南下彻查逆海崇帆,杜舞雩身为江南世家之首,却并未为逆海崇帆作乱而获罪。所以有人说,教统要还人情,因为不能追究杜舞雩,这才推出苦境儒门家族替罪。旁人如何浮想联翩不提,侯爷照旧只是出书,并大锅炖肉。侯爷是有节操的,政斗岂如言情之高雅格调,有闲工夫计较事实始末如何,还不如抽两口水烟,再继续开脑洞。
继《霓情梦羽录》之后,兰陵不谢花开始与东陵不笑生齐名,也开始做独自出图本的生意。有人说,其实这两个笔名,所指的都是同一个人,都是侯爷,因为兰陵不谢花忙着出图本的时候,东陵不笑生往往借口外出访友而停更。比起侯爷隐居,这位笔名兰陵不谢花的步香尘,却时常以花魁的派头外出游逛。看她气态妩媚近乎慵懒,既好风雅韵事,又重品味格调,完全具备清贵名流、一家之主的气度。所以有人又说,这是侯爷在梦花香尘宅腻了,换女装外出闲游。故而仰慕侯爷敢写之豪放、炖肉之精诚者,无不风闻而影从之。
侯爷这般敢写,却至今无人予以查禁。或许是想法和尺度都太过上天,反而因为过度低俗而得以保护。举凡政敌,没有不希望看到对手被爆料的。反正大家都是“清者自清,不怕低俗无端之议论”。至于读者一方,希望侯爷能稳定更新的自是大有人在。侯爷本人也很低调,点评时局的观点之论,仿佛大锅大块火腿炖肉之间的颗粒花椒,非到肉吃光汤泡饭的程度,一般不会注意。
“清流不议政。照此观点看来,侯爷当是清流贵族的典范。”
“侯爷何止是清流呢。”平如蘅摇头略叹笑道,“见红粉如白骨,见白骨如尘埃。有此寂灭之心,可比你更适合苦境三教仲裁之位。”
晚来月下,散步在玉阳江畔。那江边两���的白桃花,至此深秋仍未见丝毫凋谢。月光里,江风吹动细雪轻白,恍如浮云般飘渺清逸的花香,忍不住令人回首相寻,又怅然不知其仙姿往复。
“清平世界。风卷落花,无愁绪……”
忧患深轻声念了一语,继而沉默。遥想苦境,战火纷飞,腥膻遍地,恍如隔世。
翠峰凭栏,风起时不禁微觉寒意。远望隔岸的白桃花,被夜风吹拂着暧暧依依地摇动。不知是否心情之故,只觉得那白花如堆雪,只需一阵风吹,便可漫卷云端,露出散落的白骨尸骸遍地。
“即景生情��么。”
平如蘅看向忧患深,见他神情淡落,目光望去似有恍惚,便知他此刻深怀心事。
“或许吧。”忧患深淡淡一语,轻然而笑,“信佛也无用。原本就伤春悲秋,如今更是时常感慨诸行无常,死生何其脆弱。”
闲聊几句之间,原本一片清朗的月色夜空,忽然被山峰背后漫过来的雾气遮住。正停住在头顶一片云,淅淅沥沥地几点雨落下。
不远之外的江中,明月还静静停在江心。不知何处隐隐传来的歌声,只道“一边江中晴,一边山中雨”,大抵是江边采桃花的人,见江上雨气徐来,便不紧不慢地收拾竹篓,乘着月色和谣曲而去。
“还是山中好。山中岁月不知年,尽可以抛开尘世。”
忧患深淡然一笑中,拂落占据心头几许的思绪。往日悠闲自在的清贵公子,转身轻笑之间,又仿佛不知人间烟火为何物。
“山中自有山中的景致。”平如蘅淡淡道,“只是住在山中,应该是看不到海的。”
因为熟知江边天气,平如蘅出来之时让人备了竹伞,此时撑开头顶,听着如滚珠似的跳动雨声,却也十分有趣。
云向江中移,带着一片雨慢慢闲行。直到江中的月影也没了,两人才提着明纸灯笼,沿着栈道慢慢走向山下。
雨气越来越深,几乎能感到触至肌肤的凉意。明纸灯笼的光只能照到近处,偶尔目光远眺,只见一片虚蒙蒙的夜境。
远望夜境之中,恍如海底深处。此时面对,只觉得若是手里擎着一颗夜光珠,说不定会引来鱼龙逡巡游弋。
浮想之际,忧患深不觉自语而笑。转看向平如蘅,见他将伞略略倾斜地撑过来,才知道自己适才出神,竟然让雨水打湿一边肩上。
“实在只能抱歉了。”平如蘅淡淡笑着,目光望向远处道,“可惜这里当真不是海,我又非鱼,实在不能拉你去探查什么。”
“我也是闲着无聊罢了。”忧患深合起折扇略笑,“有点事情消磨时光,也免得病花病酒无头绪。”
“果然如此悠闲么?”平如蘅淡略一笑,“刚从苦境三教仲裁之位卸任,只怕连一壶茶都没泡好,又卷起行装跟人奔波上路。”
忧患深无语而笑。真给平如蘅说中了。想靖沧浪前来找他的时候,他确实刚刚烫上一壶酒,想尝尝自己新渍的蜜饯。
他平时最是讲究吃喝,这谁都知道。吃一口糖渍青梅,必要色泽青润、清甜微酸、嫩脆爽口也罢了,还要把一颗青梅划成几十刀,顺着刀纹拉开环环相扣,仿佛玲珑剔透的精美花篮,里面还要以一颗玉白晶莹、鲜甜欲滴的枇杷果镶嵌。
这就是他自幼养成习惯,每日里过得寻常的日子。不管别人侧目如何奢侈骄矜,他就是很能从容自在地享受。
“志趣相投是一回事。难为你们习惯如此不和,竟然也相安无事。”
“你以为就我难伺候么?”忧患深不以为然地轻笑,“你可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要不是他所关注的事情,就连最起码的常识都不具备。”
“那也算搭调了。一个穷讲究,一个不知道。”
听平如蘅如此一说,忧患深不禁大笑。眼前就到白沙书院了,远远望见靖沧浪的住处还亮着灯,可知这一晚至少要埋头研究到深夜。
“当真刻苦之人。”平如蘅点点头道,“照这样一直留在学海无涯,说不定……到死也只是教授之位。”
“敢比你还认真吗?”忧患深不禁笑叹道,“学门无书的名声尚在。若论认真,学海当年可没人能如你一般,能把任何法理命题都钻研到无书可读的地步。”
平如蘅不甚在意一笑。他只是随兴罢了。有兴致的研究一回,可有的时候,却是整天从早到晚喝茶,动动手指头的事情都不做。更何况——
“你知道我所钻研的学问,向来只是务虚,从不沾染现实和政治。”
“疏离有疏离的好处。”忧患深淡淡道,“远离现实,有时能看得更清楚。”
公法庭将开,所争论的焦点,不再逆海崇帆是否有罪,而在于此罪将由何人承担。所以靖沧浪执意亲自调查,皆因邪儒宗揭发罪案所呈现的事实,并不是完整的真相。真相不能只有一半。否则片面的事实传开,跟谎言的效果无异。
邪儒宗南下彻查逆海崇帆,查出确凿罪证直指众多苦境儒门家族,很快激起儒门全境对苦境外来人的仇视。玉翎族起兵,不但要清剿逆海崇帆,还要驱逐境内的苦境外来人。诸如此类以种族为界的仇视,一旦扩张,必定会在儒门兴起腥风血雨的杀戮。
“你以为这仇杀是因何而起的呢?难道只是苦境人是外来,所以无权定居儒门,并享有与妖族同等的权力。”
听平如蘅如此设问,忧患深也不禁联想起看似关系较远的一件事。儒门将与佛乡联兵攻打魔城,开战以先,便宣布儒门将允许原出自魔龙殿的妖族进入儒门。若妖皇堕神阙带领魔城妖族无血开城,和平回归,儒门将予以妖皇“与其地位相当”的邑土与封位。
圣魔不两立。魔界妖族可以堂而皇之地进入儒门,而身处圣方、甚至归化儒门已久苦境外来人,却只能忍受低人一等的地位和权利。
“苦境外来人对高高在上的妖族不满至深,逆海崇帆能吸引教徒、迅速扩张,也正是因此缘故。江南全地,超过半数是苦境外来人。杜舞雩治理江南多年,虽然政策虽非无可指责,但在如何对待苦境外来人这一点上,确实看得很明白深刻。”
“你以为他明白深刻?”忧患深转看平如蘅,“像他这样维护逆海崇帆,甚至包庇暴行,难道是值得认可的策略?”
“当然不值得认可。”平如蘅淡淡道,“只不过,他利用逆海崇帆,控制苦境外来人势力的思路和做法,倒是显而易见。”
除了逆海崇帆的局部混乱,就江南全地而言,杜舞雩确实做到了稳控局面。如此数量众多的苦境外来人,放在任何世家封国的领地上,都难保不发生动乱。
银蟒家便是先例。远到安成君晏云光,近到佛公子晏云彻,私人的品行风度虽然无可指责,可在苦境外来人的问题上,却无一例外地偏激过甚。其他执政家族虽未如此偏激,却是要么贪婪要么苛刻。就像刀龙白狐两家,接受苦境外来人众多,目的却在于补充兵源剥削牟利。
昔年,刀龙家身为龙首宗室,当初不但率先允许苦境难民进入领地,还以屯田制度,将苦境外来人招募为私兵。说实话,这些人在战场上只不过是炮灰的角色。不过,为御龙天兵府供给军粮,制备军械,运送物资,倒是非常合适。刀龙家的富有,得益于从苦境外来人收来的赋税。假使收入十成,外朝税收占两成,刀龙家却占去一半,余下的不足三成的就是养活这些人的。只不过,即便如此苛政虐待,也比先前流亡苦境、朝夕不保的日子强一些。
白狐家虽不养兵,却经营着大宗家族生意。封地并不怎么大,可当年接纳苦境难民却最多。以前外朝弹劾银蟒家的时候,还特别标榜白狐家,以痛斥银蟒家身为世族武家,竟不如出身商贾的白狐家知礼仁义。几十年过去,白狐家靠着收容苦境难民,赚了多少外人无从得知。不过,典妻、收奴的生意*,却是从白狐家的领地里兴起来的。
“教统家虽以执政未入清流,却一向以清贵自居,为人行事倒还顾及些体面。先前几代家主的时候,因为联姻青鸾族,允许原在青鸾族境地的苦境外来人,以‘陪嫁’家臣之名依附定居。如今这辈人没有联姻,接收苦境外来人的通路也随之名存实亡。青鸾族那边,虽然有所不满,却也没有适当的理由责问催促。”
苦境外来人,能得到公平而宽容对待,只在青鸾、霓羽等族的领地。杜舞雩身为家主,迎娶苦境外来人为正室。这在儒门血统高贵的家族,简直不可想象。
杜舞雩对于江南至关重要。执政四贵家族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在不影响大局的前提下,一定会坚持保住他的地位。苦境儒门家族为自保而弹劾他,说不定……也有他默许的缘故。
“这不算是挟苦境以自重吗?”忧患深略笑叹道,“都知道教统平衡局面的手腕高,如今看来,这位青鸾族家主也不遑多让。”
“局势就是局势。谁想控局,都只能这么做。”
比起如何处置逆海崇帆,更重要的是如何看待苦境外来人在儒门的地位。设若苦境外来人与妖族权利地位皆平等,那非但玉翎族没有理由驱逐无辜的苦境外来人,连先前银蟒家屠杀之事也可能被重新定论。
“你可听说过逆海崇帆将童女变成童男的异术?”
“倒是听说过两句。”
白沙书院开讲诸异见闻,除了幻思魔与情蛮花,竟然还将逆海崇帆愚弄教徒的邪法列在命题之内。命题由平如蘅亲自审定,想来其中必有缘故。不过,后来也听说,那位清流名声很盛的慕潇韩,也曾插手筹办诸异见闻,甚至还帮忙拟定了邀请名册。
“你对他有看法?”
忧患深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地一声淡笑。玉翎族位在清流,多出名士。为首的慕潇韩,悼亡爱妻的诗作很是出名,几乎被推崇为当世恋旧情深的典范。
慕潇韩先前为道门阴阳流之首,名响道门剑界。道魔大战之初,慕潇韩因领导道门在集境的抗魔之战而晋位道尊,战事结束却忽然宣布辞出,从此弃道归儒,回到出身所在的玉翎族闲隐避世。
因为权力交接平稳,不少人都相信他所以退出,都是不能承受爱妻死于道魔之战的伤痛。昔日初入玄宗,为道门三辉之一的斋玉髓之妹葑玉络倾心恋慕。慕潇韩为儒门出身,两人结为连理,借此婚姻稳定了他在玄宗的地位。道魔集境之战,先前并无统领大局经验的慕潇韩,被以“事急从权”为由,任命执掌地区战局,立时位高而权重。然而,战事初始便受挫。正当玄宗高层严词谴责、决定将他撤换的时候,因道魔之战而扩大的灾害,导致慕潇韩的妻子惨亡。
面对爱妻之死,慕潇韩自是痛不欲生。先前指责之人不便再开口,而此一灾害的众多牺牲者,也使得集境道门原本内部矛盾重重的二十八洞天同仇敌忾。战局扭转,魔界兵锋退却。战时,慕潇韩以统领战局之功被推举为道尊,却出人意料地功成身退。理由是悼念亡妻。归隐儒门后,他几乎年年都必出十几首首哀而不伤的悼亡诗,令人感慨其长情之余,却又有点觉得他对湘夫人的缅怀近乎仪式化。
“你不也常有伤春悲秋的风雅之作么?”平如蘅淡略一笑,“如何别人写两句诗,就这般看不惯。”
“悼亡之作是随意写的么。”忧患深不以为然道,“换做是我——”
提起悼亡,忧患深不知忌讳起什么似的忽然打住。平如蘅目光淡淡转看他,只见他轻描淡写地笑了笑,顾左右言他似的道:
“是我多心了。只觉得他既对亡妻如此钟情,想必不会再对任何人关心过甚。”
“或许是吧。”平如蘅目光淡淡地看向别处,也有些回避此语似的,拾起先前的话题道,“命题的确是他提起的。不过我以为,这件事确实值得公开讲论。”
白沙书院与逆海崇帆毫无往来。慕潇韩既然主动提起,当然也要负责请来逆海崇帆的祭司,现场演示神迹。原以为不过是骗术,只是没想到,众多学者亲眼见证之下,女童果然经逆海崇帆的祭祀之法下变为男童,没有任何伪造的余地。
“祭祀之法不公开。但有人亲自试验过一些可能的方法,虽然不能完全将童女变成童男,可确实能将孩童的男女之身弱化。”
三十万人出海升天,虽然盛况空前,却并未有人亲眼所见。以耳目目睹之事而论,逆海崇帆的神迹之中,最引以为炫的是将童女变成童男,显示能逆转阴阳之力。这一神迹在苦境儒门的信众中影响最深,因为苦境儒门的风俗,只有生出男孩才能为家族传宗接代。不过,若以苦境人的体质,能凭逆海崇帆将女转男,所意味之事可比内宅生男生女来的更加重要。
就苦境人的体质来说,所生是男是女,早在阴阳交感受胎之时就已确定。儒门妖族则不同,越是高等的妖族,出生之时越是阴阳不分,而下等或混血的妖族,性别才会像苦境外来人那样一出生就确定。在儒门,判断妖族的血统高低,最重要的就是看后代出生时阴阳分化的程度。若在逆海崇帆的神迹之下,苦境人也能做到阴阳逆转,甚至阴阳不分,那是否意味着苦境人并无本质差异?
“儒门以妖族为贵,认为苦境外来人天生低等,正是因为先天阴阳分化所限。如果在逆海崇帆神迹之下,证明苦境外来人与儒门妖族本质并无不同,那又有何理由在让苦境外来人屈居妖族之下?”
逆海崇帆宣扬神迹,就是要显明人可以通过圣灵引导修行而升华境界。儒门贵族之中,倾向于维护苦境外来人的一派,也认为逆海崇帆的信仰能令苦境外来人“尽心而明性”。佛门以为一念可成佛,就连诸信不具、余孽缠身的一阐提也有成佛的指望。儒门圣人不是也讲有教无类。如此可见,那些“尽兴明心”、凭信仰而升华的苦境外来人,也有资格获得与儒门妖族同等的地位。
逆海崇帆的神迹如何行使尚未公开。目前学界当中,还无人能够从头到尾剖析其原理和功效。不过,即使事实尚未确定,为苦境外来人争取权利的言论中,已有不少引用了童男转为童女的事实作为例证。
“空中楼阁罢了。”忧患深不以为然道,“事实尚未澄清,如何以能此为根基支持政见?”
“这也是自然而然的因果罢了。”平如蘅习以为常一般淡然道,“世俗有所需,‘做’出一个他人想要的结果,远比澄清事实的利益更大。”
苦境儒门派正有此需,学界难免会有人做出倾向于逆海崇帆的结论。想���学界观点和政治倾向完全分开,只有在那些与现实关系较远的学问才能做到。
“其实……再远也未必能划清界限吧。”
平如蘅想想又略叹一笑。看似玄远的学说,有时与现实的关系反而更近。
玉翎族上告,要求行使家主对地方境界的权力。这权力本身是从何而来的?权力既是制度,就必要根植在合理现实的基础上。如果所谓现实合理缺失,甚至完全否定,可以预料,建立在其基础之上的制度,也必发生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来日公法庭裁决,必定会考虑到学界在此话题的争论。儒门的封建制度,是建立在妖族天生能力有等差的现实之上。苦境人低于妖族的地位,正是因为并无妖族那只凭血统传承的能力。一旦现实崩塌,那儒门封建制度的合理性也将不复存在。
“彻底‘公法无私,贵庶平权’是么?”忧患深转向平如蘅略笑,“法门一派所追求的理想,莫不是要南辕北辙,借着逆海崇帆这样的邪教兴起来实现?”
儒门以君奉天为首的法理一派,虽然本从儒学重礼之说,却也坚持礼法并称,才能修宁世道。所谓“礼定伦,法定分”,隆礼重法必须兼顾。而重法的首要一点,便是贵庶平权,法不阿贵。如此极端,自然会招致那些“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的儒门贵族排斥。
儒法之学,君奉天所有的著作学说,都讲求礼法并重,强调礼为法之本,将礼高于法的观点讲得很明白。然而门下的弟子,以及由这些弟子衍生的学派,在礼法的地位和关系上却分歧甚多。最早师从君奉天的殷末箫,以法儒门下首徒的身份,在苦境儒门兴起法门。礼为法之本,到殷末箫所传之学,已经演变为“法理至上,兼顾人情”的学说,再到他门下首徒卫无私,“儒法无私”的无私二字,更进一步变成“罪恶难容,典刑法宗”的依据。
“公法无私不错。可若说‘贵庶平权’是法儒一派的学说,至少我不能承认。”
平如蘅是君奉天最为看重的弟子之一,近身侍奉多年,对他的理念和性情比任何人了解得都深刻。法之根基在于礼,礼既有等差,则儒法所谓的无私公平,必是针对人在礼制下的不同身份。儒法固然无私,但这和贵庶平权却是两回事。
君奉天隐居很深,素性疏离,很少和外界通信,但殷末箫在苦境抗魔时,君奉天却几次向身边人问起他的近况。明知弟子曲解了自己的学说,君奉天只在学术上不予赞同,却仍然保持着深厚的私人关系。殷末箫入学海,君奉天得知之后只说,“君子死冠不免”,从此不再问殷末箫的消息。
君奉天箭术甚高。殷末箫死在苦境,君奉天听说他是被乱箭射死,从此不再以箭射杀任何活物。当初,君奉天对门下弟子不限出身,贵族和平民都一视同仁地对待。或许也正这种是超越身份界限平等和宽容,启发了殷末箫“贵庶平权”的观点吧。对于殷末箫,君奉天从来不曾以苦境外来人视之,即使在他偏离自身学说的情况下,仍然认为“为人刚直,性情温厚”的弟子堪称法儒门下首位。
较之对殷末箫的宽容,君奉天对于同样公开推崇“贵庶平权”的卫无私却甚为严厉。卫无私是殷末箫首徒,特别看重自己自君奉天而来的儒法传承,行事素来以“无私”为准绳,从不姑息罪恶。殷末箫执掌学海御部之时,卫无私以御部师首的身份,无比虔诚郑重地前往拜见君奉天,却被拒之门外。君奉天只派人传给他一句“强梁者不得其死”。卫无私死于苦境仇杀,君奉天对此不屑一顾,甚至责怪身边之人把“此等无聊之事”还拿来说。
平如蘅晚于殷末箫入门四十余年。殷末箫在苦境创立法门之时,平如蘅仍然只是“初学法理的后辈”。或许是贵族出身之故,他对贵庶平权之说起初甚为反感轻视。然而师从君奉天多年以后,他渐渐理解为何君奉天明知与自己根本见解偏离,从来不曾反对“贵庶平权”这种极端之见。
法之根基在于礼,前提是礼的本身,正确地反应了天地人应有的秩序。人对秩序的观察可能有偏差,甚至秩序本身也可能因为关系互动而演化。公法万世不移,但对法的理解却会随年代变迁,可能随案例的积累而深刻。唯一不变的是法的原则,这也正是治法理学之人坚持之所在。
“后学者不见天地之纯,执己见之一端,管窥而偏论。何况天下权势割据,人皆利己而为私,道术难免为天下人心所裂。”
人皆利己而为私,这正是法学各派分支歧见争执的原因之所在。不过,利己为私与自私自利并不同。人皆有权捍卫自己应得的利益。这一点,无论贵族还是平民都一样。
假使逆海崇帆的神迹,能使得苦境外来人与妖族本质上再无差异,那苦境外来人是会完全倒向逆海崇帆,还是会继续接受低于妖族一等的地位?而主导儒门的妖族贵族,又是否能放弃种种特权,接受新秩序?
“事实还有待详查,也无从谈起更远推论。”平如蘅淡看他一眼,略微一笑,“不过,如你这般清闲,尽可以独善其身,置之度外。”
世道若有变,就算独善其身,也未必能置身于滚滚洪流之外。学者当以明辨是非为己任,可辩明是非之后,却往往要面对更加混乱无序的局面。
“道术将为天下裂……”
忧患深略叹摇了摇头,满是思绪的目光向夜色中远望去。倘若是单纯的学者,他一定很想格物穷理到尽头,以弄清事实为乐。只是想到事实背后更深远的现实,不免感到这试图明见事实之路,实在有如盲人瞎马夜半临渊,足以令人惊恐畏惧。
“你也会担心将来么?”
平如蘅看向忧患深的侧影,目光颇深地问道。
“担心毫无意义吧。倘若是事实,就不会因个人的好恶有所改变。”
忧患深轻然笑一声,仿佛自言自语地叹道,
“贵庶平权也罢。其实我何尝不希望天底下的人都能自恃贵族才好。那样就无人再有借口怀卑贱之心,行卑鄙之事。至于我么——”
既没有做学问的认真,也没有担当责任的热血……
“我只悠然一世罢了,就算天崩地裂,也照旧不变喝茶的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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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白狐家典妻收奴的生意】
苦境战乱,越来越多的苦境难民涌入儒门,因为原先在苦境的家产都被战火毁掉,生计无依,处境非常困顿。在外朝言辞激切的恳请之下,龙首通融外朝,破例暂行若干救助苦境难民的政策,让各地封国领主划出部分领土来,给苦境难民居住。按说,这些土地只是借给难民自住和耕种,既无所有权,便无法出卖。可实行几年下来,本应用来安置难民的土地,却不知不觉地落到了生意人手上。
外朝制定的政策,将土地按照家族人口之数分配。苦境重男轻女的风气严重,财产只在男性后代之间分配,虽然女人名义上也分的土地,可三从四德的道理压着,做主的还是父兄。女人对自身和财产皆无权,自然容易被家族厌弃。生男则吉,生女则溺。穷苦人家不举女,就算是有钱有体面的人家深信“溺女以求男”的风水之说。
头生女儿如不弄死,就会生一女连三女,还不如刚生下来就丢入尿桶、水桶之中。不能溺毙的就用滚水浇烫死,或者用香灰将口鼻堵住,再用胎盘紧紧包裹住窒息。女婴不能养大,反正都是要弄死的,碰上有人真金白银来买,当然乐意为之。
商人到处收买女婴,价钱相当公道。很快,苦境难民聚居之地,家家户户都只有男孩,连“洗女”的风俗都无疾而终。男孩肯定不能卖,就算是穷得连饭也吃不上,传宗接代的根苗还是能多一棵就是一棵。女儿是一定要卖,而且特别好卖。生下的是女儿,连稳婆都会劝说,养她做什么,白吃米十几年,不如换成真金白银的,给儿子盖房娶亲。
大户人家将女婴蓄养起来,养父养母做主,有姿色的就留下收用,姿色平常、粗粗笨笨的就嫁出去,彩礼还能再赚一些。早几年,世面上收买的养女多,嫁出去的也多,这一进一出,让人感觉不出什么一样。只是到后来,大户养女都不再外嫁,能娶的女人越来越少,彩礼出离昂贵。若只为传宗接代考虑,倒不如花少一点钱来典妻。
典当文书通常约定,某女自愿与某人同居,同居多少年,除了预付定金,生下儿子再多给一部分。十余年间,中等以下的人家生女卖女,如今全都只剩下儿子。当初卖了女儿,如今却要向大户人家花更高的价钱买媳妇。可买来了媳妇又发现,倘若一次付清彩礼,迎娶到家的媳妇,十之八九只生赔钱货。倒是按年头典来的那些,不但生得快,而且必定能生下儿子。
娶妇不如典妻,只典两三年,花费不多,还能保证生下儿子。家中田土有限,儿子生得越多,家中越是穷困。可典妻的价格却随行就市,越涨越高,最终到了一人典妻倾家荡产的地步。当初蓄养女婴的那些大户人家早已垄断了生意,家家户户都生不出女儿,除了典妻之外别无出路,任凭对方开出天价,为了传宗接代,只能将当初分得的土地卖出。一家一户,常有父子七八人,倾尽家资典来一个媳妇,让兄弟几个共用。合用的女人最容易被用坏。毕竟谁都有私心,虽然公用却只想自己的种。为争夺家中唯一的一个女人,屡屡发生手足相杀、父子相残的惨剧。
男子满十四岁,仍然能领来一份田地。不过这份田地,早已在他刚出生的时候,就连同他自身的劳力都被典了出去,用来给父亲和叔伯换妻。同样辛苦劳作,与其当佃户交租,不如卖身为奴,还免去了佃租之外、要交给领主的赋税。田地早不在自己手中了。倘若卖身大户人家为奴,说不定还能被分给一个女人,而且是两三个人,而不是七八个人共用。
典妻的风险太大。市面上的女人越来越容易用坏,若典妻因生产而死,钱就全打了水漂。若是卖身为奴,用主人家分给的女人,就算用坏了也无所谓。只不过用主家之女生下的孩子,生来就是主人名下奴婢。奴婢没有自由之身,只有终身无偿的劳役。即便如此,重男轻女的风气仍在。就算身为奴婢,照旧只看重能传宗接代的男孩,哪怕生下来就已经成为贱民之身。
白狐家从来没有直接参与生意,却掌握着能控制生男生女的药物。经意生意的苦境儒门家族,都愿意把收来的养女送到白狐家“学几年规矩”。养女们学过规矩,必定只生儿子,却极容易难产死去。短命无所谓,反正女人一生只有那么几年适合生育。用白狐家的话来讲:女人生来污秽鄙贱。上天赐予女人唯一的优点与天赋,就是能轻而易举地生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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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弃物溪
“你连麒玉仙笔也丢掉了。”
夜色已深,平如蘅回到平风夕雁堂的住处,果不出意料地见到慕潇韩端坐在自己的书房中,手里持着自己平日所用的茶杯,凭窗观赏月色。
月色清辉,自古朴明净的竹窗映入。竹楼临江,清浅而有声的溪水经过楼下窗边,似近又远的水声里,返照着一片散碎的明亮。
“别介意我用这茶杯。”慕潇韩转身淡道,“知道你迟早也要丢掉它,我何不在丢弃之前借来一用。”
“你自便。”
平如蘅走到窗边近前,目光只看向窗外那边,毫无感情的声音淡然道。
“这条浅水溪,不妨改名为弃物溪。你觉得呢?”慕潇韩转头,“这样丢起东西来,更加名正言顺。”
“这名字很是不错。”
慕潇韩没再说话,一饮而尽杯中之酒,将那看似寻常却名贵古玉的茶杯向平如蘅递过去。
茶杯在手中,料想必会如以往一样,被从毫不在意地丢出窗外。又可惜了一件名贵之物。慕潇韩遗憾地转过身。果不其然,只听见窗外坠落入水的一声,比自己所期望的清脆了一些,似乎是碰碎在溪水之下的石头上。
比起被顺水漂流到浅水滩的那些,倒是碎落在此,沉入溪水之中的那些物件更加名贵。然而,比起那些精美名贵的物件,更令人遗憾的是眼前之人,随手毫不在意脱落的衣衫,所掩饰的却是满目烧伤狰狞的身躯,仿佛当初曾被铁水和热炭浇过的一样。
神花郡覆灭之时被人举火焚烧,意图毁灭证据。藏身在藤条野草之下的平如蘅,曾经一动不动地任凭烈火烧身,没有发出任何呻吟之声,只以无比冷冽平静的目光,清醒地注视着面前无情焚烧的一切。罂粟粉有相当强烈的止痛之效。即便如此,仍然无法抵御被火焚烧时剧痛。经过此事之后,身体失去了相当的知觉,也因为当时所吞服的大量罂粟粉,从而无法摆脱对此镇痛毒剂的依赖。
对人对事,从来不曾有半分不舍留恋之心,因为如跗骨之蛆的毒瘾,已经将他磨难过后仅有的感情消耗殆尽。即使慕潇韩从来没有用过那个茶杯,他迟早也会将其丢弃。丢弃与对他执着已久的慕潇韩无关,只是他的习惯和心性。
被慕潇韩救下的半年,他无意之中得知神花郡覆灭的幕后。神花郡培育过种种奇花异草,但都不及在他这个被家族视为百年不遇之奇才的手中,所提炼出的史上最纯的罂粟。几经试验,他发现将极纯的罂粟粉与一种无色透明、味道酸涩、接触能腐蚀人肌体的试剂加热,所得到的更加强效的镇痛之药,能使人在几乎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接受切开身体任何器官的手术——当时,并不知道所发现的,对自己和神花族意味着什么。
逆海崇帆以毒品控制教徒,最初只以治疗伤者为借口,从神花家族获取罂粟粉一类药物。随着教派的急剧扩张,索取的药量也越来越大。神花族有所警觉,开始限制甚至拒绝提供。苦境战乱,借着神花郡收容苦境难民的机会,逆海崇帆教徒混在其中,在神花一族水源中下毒,要挟神花郡以提纯罂粟之法交换解药。
下毒者被抓住,可水源已经遭污染,难以挽救。境内苦境外来人都被控制���来。正要调查幕后主使之时,身为家主的伯父收到一封匿名信。
信上很明白,只要神花郡交出提纯罂粟粉的药方,便可交换解药。于此同时外界谣传纷纷,神花族垄断救命神药,坐视重病死伤,意图以此谋取高额利润。
神花郡受到围攻,受困于水源剧毒之地。围攻者都是苦境外来人,声称神花郡收留苦境外来人,目的是用来试药。围攻者暴乱冲击,扬言要不惜一切代价解救人质。危机之下,神花族致信执掌江南的青鸾族家族的杜舞雩,希望他能出面平息此事。
杜舞雩只回信劝神花族让出药方,换取解药。神花族断然拒绝,数十日之间,不断有族人因水源之毒而死去。苦境外来人连日暴力冲击,攻入残杀,纵火烧灭神花郡。杜舞雩姗姗来迟地带兵前来,试图平息事态、解除神花郡围困的时候,支持神花郡地脉之气的神木已在烈火焚烧中死去。
被围困的半月之间,神花郡绝大多数的族人中毒已深,无药可治。身为家主的伯父为抢救水源,试图以自身过滤水中之毒,最终中毒死去。临死之前,伯父传位于他,要他设法逃脱,保住神花族之余脉。逃亡之路上,不慎遭遇攻入神花郡的暴徒,为免暴露行迹,忍过烈火焚烧,一天一夜。
慕潇韩救他一命。起先无意救他,后来得知他身份,也确信他手里必定有逆海崇帆之圣裁者想要的东西。
以制药之术作为筹码,平如蘅在慕潇韩的照料下养伤,两人多年之间相安无事。每年,慕潇韩例行公事地悼念亡妻,平如蘅习以为常地旁观,有时还点评两句他平淡中颇有精致的诗句。可平如蘅毕竟是平如蘅,无知无觉,冷血冷心,再多的习以为常也无法触动。后来,在学海遇见了忧患深,就连这样一个总能善解人意地洞察,总能不着痕迹对人温柔以待的人,仍不能令他有所改变。
圣裁者隐身幕后。平如蘅一度以为那人是杜舞雩,因他身为江南世家之首,不但政策上过分宽纵苦境外来人,且多次出兵为逆海崇帆“平息事件”。神花郡一族也算是被他“平息”的一个。以其位高权重,手中没有直接证据,很难控告杜舞雩幕后主使之罪。
事后,杜舞雩曾经向他亲自解释说,因为前往神花郡途中意外耽搁,所以才去信让神花郡先妥协,以换取解药救人,虽有失职但本心并无恶意。暴乱进攻神花郡的苦境外来人,也承认自己因为怨恨神花族垄断救命之药,致使家人不治而亡,怨恨之下才在水源中下毒——这也算是自认真凶。不过,犯罪者的理由似乎也值得一听:得知神花郡垄断救命之药,误信传言,情绪激动才聚众前往抗议。围住神花郡之后,又听说神花郡有意将境内苦境外来人处死,为解救被困者才发起冲击——如此说来,倒是情有可原,不知者无罪。
神花郡灭族,就算只剩下一人,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压制下去。龙首亲自过问,组成公法庭,将下毒者和冲击围攻神花郡的教徒都判处死罪。杜舞雩心存愧疚,愿以巨额赔偿金,为误信传言而围攻神花郡的逆海崇帆教徒赎命。到底还是维护苦境外来人的立场。反正那些人也是定罪才被推出来的,就算杀了他们,真凶仍然逍遥法外,倒不如接受杜舞雩赎罪和解的条件。
用这笔赔偿金,平如蘅建立起白沙书院。这钱里有血,有仇,有人命。文雅精致,一如这世间虚伪的一切。但这一点都不重要。便如慕潇韩所说,神花族已灭,而他自己的人生,纵然冷血冷心,无知无觉,仍然可以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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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在变迁,不变的是她高尚的风骨,圣洁的精神丨聚镁Art0X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的高尚品格,历来为诗人墨客歌咏绘画喜爱的题材。这说的是谁?她就是千古千古传颂的荷花。
在聚镁艺术平台里,荷花也是众多艺术家经久不变的创作题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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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云飞——荷花画作)
相传荷花是王母娘娘身边的一个美貌侍女——玉姬的化身。当玉姬看见人间双双对对,男耕女织,十分羡慕,因此,动了凡心,在河神女儿的陪伴下偷出天宫,来到杭州的西子湖畔。
西湖秀丽的风光更使玉姬流连往返,忘情地在湖中嬉戏,到天亮也舍不得离开,王母娘娘知道后用莲花宝座把玉姬打入湖中,并让她打入淤泥,责她蒙垢尘埃,永世不得再登南天。而脱离了专制天条网罟的她, 惘惘不甘, 再也不会接受别人的旨意,在黑暗的诅咒中忍辱匍匐,默默度过无望的人生。她的灵魂在苦难中求得 涅槃,她 从大地汲取了万物精气,倔强地挺起了身,抬起了头,向无尽的苍穹骄傲地仰示自己绝色的脸庞。从此,人间多了一种既出世又入世,有着至丽至美、至柔致刚生命之魂的玉肌水灵的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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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立红——荷花画作 )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是周敦颐的《爱莲说》中千古流传的句子,说的就是荷花的高洁、优雅、坚贞、善良的精神品质,也给人们在眼前勾勒出了荷花的一种优美姿态。又因为在《封神演义》中少年英雄哪吒是荷花的化身,他降妖除魔,伸张正义,荷花因此成了勇敢、正义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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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少俨——荷花画作 )
在现实生活中,大多数人都具有荷花一样的美好品质,他们默默奉献,一身正气,努力地工作着。正因如此,才有今天我们稳定和谐的社会。在5.12大地震中,解放军战士们不畏艰险,顽强奋战,不知挽救了多少生命和国家财产;在扑救这次中央电视台的大火中��有位消防战士取下自己的消防面罩给被救人员,把生的希望给了他人,最后壮烈牺牲,这正是荷花精神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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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一波——荷花画作 )
荷花,以独有的品格和气质,散发着幽幽的清香。大片的荷叶,紧贴水面却从不随波逐流。亭亭玉立的荷花,低眉颔首却从不弯腰。好似在苦难中经历了百般挫折的人,柔弱里带着刚直,风度高雅,秀丽端庄,这就是荷花美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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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诞与夏侯徽| 第一回 夏侯玄缔婚壬龙女 诸葛诞结雠甲木妖_1
黄初五年上巳节,委粟山下伊水与洛水交汇的河滩上。
暖湿的季风如约回到中原大地。沙滩上迷宫状逶迤的帷幔鼓着风,将不远处委粟山上桃李林子喷火蒸霞的艳烈的香味从缝隙间放进了宴席上。女乐垂目抚琴。座上正在高谈道德奥义的是尚书郎邓飏与故太尉荀彧的幼子荀粲,周遭人静静听着,还有姗姗而至的来宾被吸引过来,默然落座。二人皆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出身名门,养尊处优,纶巾朱颜。清朗的辩论之声越过宴席四周的帷幔,回荡在大河上空。黑白驳色的鸽子们从新绿葱茏的大树枝叶间一齐起飞,在碧空上划出一队羽翮闪烁的光。
座中,诸葛诞一边听,一边玩弄系在自己身上的杂佩。他很久没有穿得这么正式这么华丽了。魏朝立国以来,以帝后为表率自上往下崇尚节俭,如果不是参加上巳祓禊,他哪会整得一身精致繁琐的装扮。日光透过手里这块碧绿的华琚,绽放粼粼水光。他想起伊水下面繁茂起来的绿茸茸的水草,映着太阳的欣欣向荣的样子。假如水底也有一个太阳,光芒从卵石缝里千丝万缕放射出来,穿过那一大片藻荇,就是此刻他手中碧玉绿莹莹的颜色吧。
琴声停了,邓荀二子的玄谈也戛然中止,眨眼间气氛有些诡谲。侍女一道软糯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夏侯公子来了。”紧接着一阵风吹鸾铃,步履莎莎。帷幔尽头闪现一对少年少女,身后簇拥的一众侍婢衣着鲜丽、步态整肃。
少年面容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个头却远高于同龄人。莹白的脸神色肃穆,而掩不住稚嫩。清澈的皮肤,瘦高的身段,春风轻拂的裳幅间琳琳作响的环佩,让人不禁联想到神话中的琅玕树,在瑶台仙风里清脆锵鸣,典雅从容,如歌如诉。
他身后的女孩年少两岁,桃红的上襦玫瑰色的百褶裙,头上梳了一双螺髻,上面参差疏落插着雪白翠绿错杂的通草朵子, 鹿角一样翘起的螺髻顶部刚到走在前面少年脖子的高度。额上薄薄一层垂髫被迎面而来的风拂开两帘,露出弯弯的眉���。人们常用“巧夺天工”形容女子高超的梳妆技艺,若是看到这个女孩天生一双宛转秀丽的眉毛,那只能感叹造化高妙,不是人工所能夺的。更美妙的是她的眼睛,没有羞涩,没有惧怕,充满新奇、喜悦、热情,仿佛汇聚了天地间至精至纯的灵秀气。这天地独钟的热烈的秀气在严谨礼教塑造出来的仪态下未及张扬,全都蕴藏起来,动静优雅循礼而不失天真,像贮满甘露的花苞,一失神就会洒落玉液琼浆,令芳香远溢天外。她偷偷扫视。水波流转,光顾过宴席上形形色色的人物。诸葛诞眼睁睁看着在座的所有人目光,都汇聚到一步步走过来的女孩身上,跟着她移动,跟随她转至宴会的中央,不由自主不约而同默认了她的主导地位。玫瑰红的裙裾一摇一摇由远及近,终于停驻了。
这时,邓飏起身出席,向停下脚步站在前面的少年长揖:“夏侯泰初。”“泰初”是夏侯玄的表字。夏侯玄出身高门,且早已知名京师,年未及冠便已取字。众宾客经邓飏一起头,从玫瑰红裙女孩身上回过神来,皆起身相迎。夏侯玄一一还礼,面色依然是最初的波澜不惊。
“年少知名就是这么大的排场?”诸葛诞排在后面,暗自打量人群中央的夏侯玄,以及他身后的少女。他没记错,她就是夏侯玄的妹妹夏侯徽了,而不是别的女眷。他虽然前世没有见过夏侯徽,但是凭借记忆推定,此时的夏侯玄身边尚无妻妾,与之年龄相仿、能跟随左右的姐妹只有夏侯徽。深闺中的夏侯徽名声自然不及其兄大,今日兄妹俩一齐出现能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在她身上,除了她紧随夏侯玄身后所透露出来他俩之间亲密关系与她特殊的身份,恐怕是她夺目的美貌了。“不知道这个十三岁的小丫头长大以后,还像不像现在这么漂亮?”无聊的预想在诸葛诞心头一闪而过。
夏侯玄目光移到诸葛诞身上的时候,正好诸葛诞眼珠转个不停,时不时朝夏侯徽瞄过去。而此时的夏侯徽东瞅瞅西望望,兴奋得很,压根没有注意到人群中的诸葛诞。夏侯玄霎时纳闷了,困惑妹妹有什么地方让这个年轻士人兀自大费脑筋。他看了诸葛诞几眼,随即回神和站在自己跟前、慕名攀谈的士人继续原来的话题。一身主色靛青的衣袍,头上鹊尾冠,腰间长剑,眉目清朗,体格修长,匆匆瞥过的印象留在了夏侯玄脑海中,并没有让他产生不快,尽管得承认这家伙盯着夏侯徽的样子十分怪异,不免引人警惕。
想入非非的诸葛诞也察觉到来自附近的注意,赶忙收敛起来恢复一本正经的样子,看看夏侯玄还忙得很,没空搭理自己这边的人,于是松了口气,回到坐席上。
夏侯徽依然站在夏侯玄身后东张西望,无事可做。男宾们忙着和她哥哥搭讪,众星捧月般围在四周。女宾们中想去和她打招呼的,看到她身前夏侯玄,皆有了别的计较,止步不前。
夏侯玄十六虚岁,年齿稚嫩却俊美无双,才名方盛,被时人戏称为“玉树”,更兼父亲夏侯尚征南大将军、荆州牧,母亲曹舒德阳乡公主的显耀身份,招来洛阳满城士族贵女的恋慕。上巳修禊是出身士族、平素被礼教严密约束的青年男女,借踏青饮宴自由会晤的难得机会。丽日从漫天朝霞间冉冉升起,满山遍野的葵藿都抬起头来,一齐趋向遥远而灿烂的远方。足不出户的闺阁少女们眼看着梦中情郎近在咫尺,本可借搭讪斯人妹妹的机缘博得一瞥青眼,但人都是贪心的,萍水一顾的浪漫并不能满足女孩们更多的痴想,结为连理才是她们深藏心底却不敢言说的最顽固的憧憬。于是,害羞的,惧怕被忽略的,酝酿筹策的,各行其是,只可惜把夏侯徽一个人晾在那里。
这时,一人挟一身风尘翩然,疾步而入,朝宴会中心的夏侯玄道:“夏侯君久别了。”引得一干人侧目。坐在诸葛诞身旁的裴徽说道:“这是筑阳侯世子李公昭。”
诸葛诞循声望去,确实不错,即便经过前尘往事,后来数不尽的岁月蹉跎,风沙磨砺,当初熟悉的面孔也很难忘怀。
李胜,字公昭,筑阳亭侯李休的长子。李休曾是汉中张鲁的旧部,后随张鲁归降曹操,历任上党、钜鹿太守。这次李休卸去太守之职,带着家眷还京养老,不想长子李胜急着见好友夏侯玄,单骑先于家人来到洛阳。李胜少游京师,在京城士子间有“雅有才智”的美名,而与曹爽、夏侯玄交情最为深厚。
果然,夏侯玄听到李胜的声音回头,从进来之后一直保持的一脸严肃涣然冰释,唇角上勾,眼底泛起欣喜。
李胜上前径直抓住夏侯玄手腕:“总算赶在上巳之日见到你了。”
“这么快。”夏侯玄笑眼弯弯。他猛然想起身后的夏侯徽,侧身让开,牵着妹妹桃红色的轻纱袖子给李胜介绍:“这是舍妹阿徽。”知己相逢,一切逢场敷衍烟云般退散。李胜和牵着妹妹手的夏侯玄,径自落座,抚掌笑谈。
从皇帝将要自许昌还洛阳,到即将重新设立太学、制定课试之法的消息,再到今年筹备的伐吴之计,李胜夏侯玄二人谈论的话题通通不怎么能引起夏侯徽的兴趣。夏侯徽陪坐在一旁,兴味索然,无聊地吃着婢女荃察剥好、递到手里的栗子。她才十四虚岁,虽然生而为皇家贵胄,但是自小生长在和平安逸的环境,与在战马上成长起来的父母一辈大不相同,这个年纪、这种阅历还不能深刻体会国家大事的意义。
荃察看她从开开心心赴宴到一个人闷坐着,怪可怜的,于是附到夏侯徽耳边低语几句。
夏侯徽听罢喜笑颜开,拉着荃察:“好姐姐,我也要去。”
荃察年长夏侯兄妹二人七八岁,身份是婢女,实际上更像教导他俩的长姐。她知道夏侯徽一离开哥哥就是放出笼子的小鸟,谁也别想管得住,因此故意严肃起来:“不许乱跑,就呆在公子身边。等我回来。”
荃察离开后不久,夏侯徽跽坐起来,朝荃察身影消失的帷幔尽头望了望:“怎么还不回来?”扭头瞅瞅夏侯玄,见哥哥没有反应,又竖起身子张望。来回几次,夏侯徽忍不住了,拉着和李胜交谈正欢的夏侯玄的胳膊使劲摇晃。
夏侯玄被她摇得不得不停下,转过身看着嘴巴撅得像只小鸭的妹妹,不禁愁眉勾起,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夏侯徽嘴撅得更高了:“哼。”
“想自己去玩吗?”夏侯玄扒拉她抓着自己胳膊的爪子,怎么也扒拉不下来。
“哼。”她抓哥哥的袖子抓得更用劲了,把衣领扯得歪到自己这边。坐在另一侧的李胜努力忍了忍笑。
“唉,你呀。”夏侯玄无奈地点点头,“荃察不在身边,你自个小心点。走慢点,别把跟着的人都甩没了。”他知道一旦放夏侯徽出去疯跑,没有荃察坐镇,多少仆婢也跟不上她。她总能狡兔似的七拐八拐把追兵甩到九霄云外。
夏侯徽蹦蹦跳跳飞跑出去,玫瑰红的百褶裙鼓满了风,褶子翼然舒展,被她曳在身后,随跳跃的步伐一翕一张。
诸葛诞正低头和裴徽说话,乍地觉察面前一道红霞掠过,抬头望去原来夏侯徽小兔子一样蹦着过去了。她这身裙子的颜色实在扎眼,让人不得不注意。
“怎么?很漂亮,挪不开眼了?”裴徽打趣对着夏侯徽背影没有回过神来的诸葛诞。
诸葛诞头也不回说道:“是挺漂亮的,得趁机多看几眼。”他在欣赏美色上一向耿直,从不遮掩,最烦那些道貌岸然的老夫子满嘴“败俗伤化”教训人。谁没有年轻过啊,装什么装。
这时,从帷幔入口处进来一群人,恰好和跑出去的夏侯徽打过照面。为首的是一位气度高华的贵妇人,身后一双青年男女,皆身着素服。那妇人看到和自己擦肩而过的夏侯徽,循她过去的方向扭回头,似是想叫住她。然而夏侯徽跑得太快,一眨眼就没了影,妇人只好作罢。她旁边的男子女子见状,面露尴尬之色。
裴徽凑到诸葛诞耳畔,小声说道:“安阳公主带着他们荀氏儿女来了。只怕荀廙见了他姨表兄弟脸色更难看。”
“夏侯泰初?”诸葛诞回过头来,眼睛睁大,随即冷笑一声,放松下来。“毕竟姨表兄弟,那么小心眼,至于吗?”
裴徽摇摇头:“是亲戚就能免除嫌隙?秦晋都不免刀兵相见,这又算得了什么。你说荀廙小心眼,那见了更厉害的还不得气死。”
诸葛诞叹口气,没有答话,听裴徽继续。“夏侯玄,做人太恣意了。皎皎者易污。恨他的人,比起仰慕他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诸葛诞朝夏侯玄的所在瞥了眼。此时的夏侯玄正和李胜说话,端坐席上,声音不低,周遭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很自然很放松的状态,说话间一双明眸时而与李胜青睐相对,时而波光流转。满腔心思在他清朗的言语间能表达出来流畅如滔滔江河,剩下的情思都在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里流溢出来。他说着自己想说的,不在乎周遭的人谁在旁听,更不在乎那些人投来的目光,欣赏或者质疑,赞叹或者鄙夷。他只在乎同席好友的答辩,在乎他们所阐述的问题,在乎气类相吸间见解碰撞产生出的新的思想火花。
人常说,桃李无言,下自成蹊。桃李尚且有吸引人前去采撷的果实,而夏侯玄只是骄傲地活成自己理想的样子,从来与媚俗绝缘,同样招致了大批崇敬其风采的士人。与之相对,忌恨他的一类人就很有意思了。是嫉妒,还是他身上纯粹的磊落反衬出那些人见不得光的阴暗,值得琢磨。诸葛诞不由得窃笑。
安阳公主是太祖曹操的亲生女儿,当今天子曹丕的姐姐,嫁给故太尉荀彧的长子荀恽。荀恽生前与夏侯玄的父亲夏侯尚关系不睦,导致宠信夏侯尚的天子十分憎恶他。后来荀恽早逝,天子却对他和姐姐留下的儿女们很好,大概是厚待自家姐妹的缘故。今日安阳与她的一双儿女皆着素服,正是为荀恽丧期未满,尚未除服的缘故。而夏侯尚的夫人,夏侯玄的母亲德阳乡主,是太祖收养的代己被害的族人曹邵的遗孤,与曹邵的三个儿子曹真、曹彬、曹璠兄妹关系,也同为太祖的出身同族的养子养女。天子践祚后,由于血缘亲疏之别,安阳与德阳各被封为公主、乡主,却也算同辈的姐妹,所以裴徽才将夏侯玄说成是安阳次子荀廙的姨表兄弟。方才安阳看到外甥女夏侯徽在面前跑过去,兴许想叫住她问几句话。没想到夏侯徽没有留意周围,一溜烟不知去向,徒留公主原地尴尬。而荀廙和他的姐姐,想起他们亡父与夏侯徽夏侯玄父亲之间的抵牾,才会脸上更添难堪之色。
委粟山上,桃花李花红艳雪白,烧成了彤云,织成了锦绣。到处是肆无忌惮的烂漫,将生命熊熊大火般的热烈张扬到了极致。夏侯徽一头扎进桃李花树林子,在一株株满枝繁花的树中间绕来绕去,流连忘返。
树枝上缠了不少绣带香囊,五色缤纷,点缀铺天盖地一片桃红李白。有的绣带上粘了通草或是细绢制成的朵子。朵子不是桃李形状的,像别的时令开的花如荼蘼、蔷薇、桂花,乍然出现在桃花枝头,显得十分俏皮新鲜。更有人故意粘了桃李花朵子上去,试图以假乱真,如果不是没有水分的花瓣用手触摸尚能发觉,几乎可以混在真的鲜花中辨认不出了。
这些东西都是闺阁少女们弄上去的,或许也有男的。夏侯徽此来,就是想在绣带香囊中,找找有没有怀春少女藏匿进去的笔迹。反正这些士女不会傻到写完情诗附上自己大名,她偷看的行径暴露了也不会得罪谁。夏侯徽小算盘打得很美。她把手背到身后,大摇大摆逛来逛去,欣赏枝上鲜嫩的桃李,欣赏枝头缠挂的锦绣小物件,架势活像个巡视家养美人姬妾的浪荡子弟。
她瞅准了一只金线桂花绣纹的锦囊,摘下来解开。果然,被她抽出来一只罗帕,上面工工整整绣着几句四言诗。汉隶,绣功很好,罗帕轻柔,抓在手心缩为小小一团,看得出经过相当精湛的织功。“诗太一般了,可惜了这么好的绣功和材质。”夏侯徽心想。
她又抽了几只,一抽一个准,不禁对自己的眼力十分自鸣得意。可惜不是文采欠佳,就是太过平淡,夏侯徽一脸藐视,心道还是无聊极了。正当她打算尝试完手中这一个碧绿缎子缝制的香囊就收工,找找其他好玩地方的时候,展开在手上的纸条显露出一行字:“同游有琅琊人乎”。
夏侯徽嗤一声笑了出来:“居然有认老乡的浑水摸鱼。”她马上想好了应答的下句,从怀里取出随身携带的黛笔,将纸条按上树干,在大大的空白处一笔一划添上:“但有狗牙人过此”。
她写完这七个字,将纸条捧在手心窃喜不已。突然,身后有人声响起,吓得她一个激灵:“你是狗牙人吗?”
是兄长夏侯玄的声音。夏侯徽以为夏侯玄和李胜久别重逢,如胶似漆,才不会管自己跑哪儿作妖,压根没有想到夏侯玄跟踪自己过来,只好缩着脖子转回身,垂下头。头顶杵着的两只鹿茸似的螺髻正对夏侯玄的脸。
夏侯玄伸手将夏侯徽手里捏着的纸条和锦囊取来。夏侯徽乖乖地松了手,任他拿去。夏侯玄一边翻来覆去看这小玩意,一边问:“你今年几岁了?”
“十四岁。”
“你不告诉我,我还当你四岁。”
夏侯徽捣蛋被哥哥抓了现行,无话可说,偷偷抬起头朝他吐了吐舌头。夏侯玄继续:“别吐舌头呀,张开嘴,让我看看你的狗牙。”
“阿兄……”夏侯徽故伎重演,抱起夏侯玄的胳膊摇来摇去,一边摇一边自己原地扭个不停,“我才没狗牙呢。是……是那个人写什么狼牙的……”
“跟我回去。”夏侯玄牵起夏侯徽的手,要拉她往山下走。夏侯徽作怪未遂,心有不甘,于是挣开夏侯玄牵她的手,两臂抱紧对方,身体软绵绵地坠下去,把全身重量挂在哥哥身上。夏侯玄被她缠住,寸步难行,只好扶住她身体。然而小丫头变本加厉,倒伏的稻子一样硬往地上倾。夏侯玄抱着妹妹的腰,勉力支撑,使二人不致滚到地上,心中一阵无奈,不得不对她服软了。
“又想怎样?你起来,我什么都依你。”
“把东西还我。”夏侯徽嘟着小嘴,脸贴着哥哥胸口衣襟。
“还……你?还?”夏侯玄又好气又好笑。
夏侯徽又把嘴巴撅成了小鸭,仰头看着夏侯玄的眼睛:“阿兄你怎么能随便拿走别人挂在树上的东西呢,我只想把它们放回原处嘛。要是原主发现她的东西被你拿走,会误以为你对她有情呢。到时候你就该娶嫂子回家了。阿兄……”说着说着又扭了起来。
夏侯玄本来被她水汪汪的无��的大眼睛盯得心软,当听到她扯什么“有情”“娶嫂子”时忍不住笑了:“好吧,你说得都对。”他把纸条锦囊一齐放到妹妹手中,免得她继续发表什么奇怪的高论。不过说起纸条的原主,他看那纸上笔划刚劲洒脱,还不太像出自闺阁少女之手。原主是男是女,犹未可知。
禊礼开始了。
士庶青年男女聚集在河边,或由侍儿用盆器盛了河水供他们盥洗双手,或亲自伸手到河水中掬水洗漱,还有活泼的,故意挑起水花溅到他人身上,相互逗弄嬉戏。
夏侯玄与夏侯徽擦干手,手牵手回到宴席中。宴席设在河滩新开凿的弯弯曲曲的水道边,窄小曲折的水道引入伊洛水,正对众宾客的坐席。曲水上泛着装满了佳酿的羽觞。羽觞小舟般晃晃悠悠,自行漂流,停驻在哪位宾客的坐席前,就由哪位饮下觞中之酒,并即兴赋诗一首。
夏侯徽还是坐在夏侯玄的席上。荃察已经回来,拿自己方才用细柳条编的细柳圈给夏侯徽戴到头上。
“哎呀,这个太小了,我戴不上,给阿兄试试。”
“公子头围比你大,给他戴更不行。”
“我头上的发髻卡着呢,姐姐比着我脑袋,现编一个给我吧。”
荃察用手量好大小,低头用摘来的柳条编织起来。夏侯徽看了看隔着水道正对面的几人,拉了拉夏侯玄的袖子:“阿兄,把这只柳圈给他戴吧,我看正合适。”
方才夏侯玄正和对面的李胜邓飏说话。诸葛诞正与邓飏同席。李胜向夏侯玄道:“南阳邓玄茂,邓禹之后。在名理变通上很有兴趣,堪与夏侯君交接。”
夏侯玄抬手:“公昭,我和玄茂早在南阳就认识了。”
“是吗?”李胜微微惊异,“原来你们俩瞒着我一个。”
“公昭不要生气,荆襄多饱学之士,年纪轻轻满腹经纶的很多。我前些年随家父军中,在荆州待过一阵子,就是那时结识的邓君。”夏侯玄解释,从容不迫。
李胜道:“正好不用我多费口舌了。不过这位夏侯君肯定不知道,琅琊诸葛公休,诸葛丰之后。与邓君同在尚书台为郎。”
“琅琊?”听到这两个字夏侯玄不由得眼睛微微睁大,重复了出来。
“是啊,琅琊阳都。和吴左将军诸葛瑾、汉丞相诸葛亮同族的。”李胜看到夏侯玄惊讶的神情有些得意。
诸葛诞象征性自谦了几句:“不过借了祖上和族人的虚名,惭愧得很。”
夏侯玄没想到之前盯着自己妹妹瞎琢磨的家伙出身现今闻名海内的琅琊诸葛家,又想起委粟山桃花林里的字条,一时淡定不下来。正当他反应不过来,袖子被身后的小尾巴拉扯到。他扭头过去,眼见夏侯徽眼神瞥向对面,手拿一只嫩绿的柳圈晃着:“阿兄,把柳圈送他戴吧。”夏侯徽没有听到他们几个男人的对话,只顾看荃察给编的柳圈了。
不等夏侯玄接话,诸葛诞忙问:“我吗?那么小我明显戴不上啊?”
“不是你啦,我是说中间的那位。”夏侯徽指了指坐在李胜诸葛诞之间的邓飏。邓飏虽然年龄略长,比起体格高大的诸葛诞还是瘦小一些,脑袋也没那么大。
李胜笑着附和:“人家不是说你。”几人经他一带都笑了起来,诸葛诞摇头自嘲,连夏侯徽也伏在夏侯玄肩头,一只手半捂住脸。
曲水中的羽觞摇摇荡荡,缓缓行舟。众人有目光聚焦在羽觞上,追踪其行藏,等待其停下的,有不在意座上谁来饮酒谁来赋诗的,视流觞如无物,径自与同席高声笑谈他事。
戴上新编好的细柳圈的夏侯徽第一次在洛阳参与曲水流觞的饮宴,特别新奇,目光紧紧追随着羽觞的踪迹,看它到底要停在哪里,哪个家伙有幸来饮第一杯酒。羽觞漂到夏侯玄坐席前的时候,夏侯徽紧紧抓住哥哥袖子,小声道:“它来了。”
“你紧张什么,就算它停下来也是我来写诗,轮不到你出丑。”夏侯玄侧过头小声安慰坐在背后的妹妹。
羽觞没有停住,以原来的漂流速度从他们面前过去,从诸葛诞面前过去,继续前行。夏侯徽松了口气,看着它越漂越远,漂到她不熟识的宾客坐席中间。
夏侯徽摇摇头,头顶的柳叶簌簌摆动。她盘算着等到夏天,要让荃察给自己和哥哥各做一顶荷叶帽,要用皇宫九龙池新鲜的大圆荷叶,到时候皇帝一定会赏赐下来鲜荷叶的吧。
正盘算间,听得宴席另一头一阵人声喧哗,她抬头望过去。夏侯玄拍拍她的手:“到毌丘仲恭那儿了。”
“毌丘仲恭?”夏侯徽回头,一脸困惑。
“你不知道,毌丘仲恭名俭,是平原王文学掾。将作大臣、高阳侯毌丘兴世子。”夏侯玄给她解释。
诸葛诞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心里五味杂陈,因此不愿看过去,假装埋头啃食春饼。夏侯徽懵懂无知,重新回望,只见侍女铺纸砚墨处,一个青年坐姿笔直端正,气度清隽而神色带着温柔,让人感觉可亲可爱。
“文学掾?那很有文采咯?”夏侯徽问。
“嗯。很有才气,品格还很正直。”夏侯玄回答。
诸葛诞看了眼夏侯玄,继而低头默不作声。
“阿徽?”夏侯玄没有注意到对面诸葛诞神色怪异,只发觉身后夏侯徽浑身不安分起来,跃跃欲试。他轻笑一声:“待会儿好好看看他的诗。”
毌丘俭写在纸上的诗传过他们这边,夏侯玄和夏侯徽一人执纸卷一头,一起阅读。
“看好了吗?”夏侯玄问。夏侯徽点点头,手里的纸卷被夏侯玄收起递给李胜的时候还有点依依不舍。“怎么样呢?”
夏侯徽眨眨眼,嘟起嘴:“好。”
夏侯玄看她这幅样子,知道她不服气的心思,笑了笑没有说穿。第二轮流觞开始了。离奇得很,羽觞漂到他二人席前,死活没有继续漂下去,赖着不走了。
夏侯玄端起酒凑到唇边,正欲饮下。夏侯徽从他背后窜到耳���:“阿兄,我也想喝。”夏侯玄且住回头。一脸祈望的妹妹补充:“就一口,一口嘛……”
“白喝吗?那诗呢?”夏侯玄还是顺从了她的心意。
“一杯酒,我一口,你一口。诗就你一句,我一句。”
羽觞中的酒缓缓倾入夏侯徽口中不到一半,她就顿住,紧抿着嘴巴,嘴里含着酒。小丫头狠了狠心,吞下含在嘴中的酒,嫺婉柔顺的蛾眉随之深深蹙了一下。
李胜眼见她这副滑稽的情状,忍俊不禁:“第一次喝酒吗?”跟在夏侯玄屁股后的小尾巴太逗了,从夏侯玄把她介绍给自己起,她有意无意搞出些古怪名堂,时不时将自己注意力吸引过去。小家伙不谙世事,天真顽皮,该是在家里被当成掌上明珠、保护得太好了吧。
夏侯徽被看穿了,嘴里辣得说不了话,只是委屈巴巴瞄了李胜一眼。待夏侯玄将她剩下的酒饮尽,二人凑在一张纸前,一人执一支笔联起了诗。诗誊写完毕,于满座宾客间一一传阅。诸葛诞心里梗着毌丘俭的事,神色怏怏,对传来的诗卷没有兴致细看。
夏侯兄妹的诗卷传到了毌丘俭手里。夏侯徽趴在夏侯玄肩膀上,窥看毌丘俭阅诗的表情。毌丘俭看完以后和同席的李丰说了几句话,然后传给后面的人看。坐席隔得略远,夏侯徽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不由得心生焦虑。她坐在原处,双手不知道该放何处,身子一会儿扭这边一会儿扭那边。然而瞧瞧毌丘俭,依然泰然端坐席上一边饮食,一边和李丰交谈,似乎并非把方才赋诗的事情放在心上。没多久,夏侯徽便垂头丧气,将下颌压上坐在前面的哥哥的肩上,垂着眼哼哼唧唧,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
坐在夏侯兄妹对面的诸葛诞也无精打采,歪着身子,把头靠在邓飏肩膀上。
“死者复生,生者无愧”,他记得前世有人如此评说兵败身死的毌丘俭。当初,毌丘俭感念明帝曹叡,也就是此时的平原王,对自己的知遇之恩,在曹叡养子齐王曹芳被觊觎帝位的相国司马师废黜帝位后,投袂而起,表状司马师诸罪,昭示天下,起兵清君侧诛逆贼。倘若九泉下的曹叡复生于世,二人相见,最终做到拼尽全力誓回天的毌丘俭自然无愧地面对他了。
而自己呢?当时看到毌丘俭所派使者带来的罪状司马师表,自命聪明的镇南将军、豫州刺史诸葛诞连连发笑,旋即翻脸,将来使斩杀,檄文露布天下,表明毌丘俭凶逆为乱、豫州誓不与之同流合污的立场。他带着豫州军随真正的国贼司马师前往东南剿灭毌丘义军。他嘲笑毌丘俭空有一腔意气,不知审时度势。沙场宿将落得死于宵小之手的窝囊结局,一并葬送举族性命。身后污名,抱屈黄壤。
距离毌丘一族被诛杀殆尽仅仅两年有余,诸葛诞也走上了和毌丘俭同样的道路。举兵前夕的求福仪式上,寿春城神庙前的祭台香火袅袅、烟雾弥漫。诸葛诞看到浓雾里显出熟悉的身影,已经死去三年的夏侯玄缓缓向他走来。形影随飘摇的烟云若即若离的夏侯玄对他讲:社稷倾覆,一木难支,想要日月幽而复明、力挽狂澜,必须有人做出牺牲,不计代价的牺牲;当初轮到自己献祭,自己没有犹豫,为的是这一腔热血抛洒出去,打开了用热血消融天下人麻木冰冷的心的希望。夏侯玄感谢他,终于没有让自己死前的一线念念不忘落空。
如今他重新活了过来,重新开始,面前正对着回溯了三十多年的少年夏侯玄。活生生的夏侯玄就坐在他面前,他心中真的能如毌丘俭面对曹叡那样,没有丝毫愧疚吗?如今的诸葛诞心底偶尔会泛起奇怪的想法:宁可多看一眼天真懵懂的小姑娘夏侯徽、也得躲避来自她身前的兄长夏侯玄的目光。这难道不是他内心由羞惭生出怯懦的表现吗?他终究比不上毌丘仲恭。从前世斩杀信使起,他就成了毌丘俭心中不屑之人,成了助纣为虐的暴徒。他怎么不会明白,其实毌丘俭才和夏侯玄是一路人,一样为了挽救社稷危亡而甘愿付出一切的人。毌丘俭会如何不屑他诸葛诞,如果夏侯玄活着,看到了自己做下的背信弃义的罪行,就不会投来同样不屑的目光吗。他凭什么独占来自夏侯玄的宽容。也许,寿春神庙前的阴魂相告,只是他一厢情愿、用以自我欺骗的幻象吧。
“大兄弟,你能不能行行好,从我身上起来啊,压死我了!”邓飏抱怨靠在自己身上老长时间的诸葛诞。
“你个废物,看看人家夏侯泰初,不也一样驮着个人吗,咋人家就没有叫苦连天呢?”诸葛诞才不愿意起来。夏侯玄肩头驮着的是垂头丧气的夏侯徽。
邓飏哭笑不得:“嘿,你可真好意思,自己牛高马大,还跟个小姑娘比?”
夏侯玄早就注意到心不在焉、恹恹欲睡的诸葛诞,想起在桃李林子中看到的字条,心想他一定是想家了,于是主动和诸葛诞搭话:“诸葛君既是琅琊人,倒是让我想起曾皙的沂水舞雩,能不能借机请君讲讲琅琊的地理风物呢?”
诸葛诞正暗自为前世愧对夏侯玄一事别扭难解,突然听夏侯玄如此问他,自行欠起身来,在席上坐直,一时发怔,不知所云。
邓飏推了他一把:“发什么愣,自己家门前什么样都忘了吗?”
“哦,你说是沂水?舞雩台其实在鲁城南边,传说是曾皙想要在上面吹风的那个坛子,正对沂水。我小时候去过,可惜我不会水,要不然仲尼曾皙的理想我早就实现了。”他抿嘴一笑,夏侯玄邓飏也跟着笑起来:“你好狂啊。”
《论语》中载,孔子问子路、冉有、公西华、曾皙之志,曾皙舍瑟对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孔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点就是曾皙。先秦时代齐鲁的上巳,比起如今水边饮宴与游戏的花样繁复,算得上朴素而浪漫,先贤自由安适的情怀,更是令人神往。
诸葛诞继续:“既然说起了沂水,就先说说鲁郡吧。黄初二年鲁郡重修了孔子旧庙,你们听说过吧?雍丘王,当时还是安乡侯呢,亲自给旧庙撰写的碑文。以议郎孔羡为宗圣侯,邑百户,奉孔子之祀。”
“孔羡?”夏侯玄听到这个名字,眼底掠过一丝不悦。他神情细微的变化自然没有逃过诸葛诞眼睛。诸葛诞熟稔于言谈分寸,随即调转话题:“好,不说他了。泰初不是想听琅琊风物吗?沂水越过东莞蒙阴山进入琅琊阳都城东。现今的东莞郡,就是从原本的琅琊分出去的……”
夏侯徽百无聊赖,抬起眼皮望了望毌丘俭。不知为何,她这一望,恰逢毌丘俭扭头和李丰说话,突然目光从李丰脸上移开,正好和夏侯徽的目光碰撞到一起。四目相对,夏侯徽毫无防备,害羞地把脑袋缩了下去,让夏侯玄的身体挡在毌丘俭投来的目光和自己缩到后面的脸中间,只露出两只高高的大螺髻在夏侯玄肩膀水平线上方,没有被完全挡住。
毌丘俭这边,同席的李丰是和他同为平原王曹叡的文学掾。坐在旁边的还有李丰的弟弟李翼及妻子杨氏。李丰是太仆李恢之子,容貌美丽,皮肤白皙,被时人誉为“玉山”。满座年轻士子,形貌能和夏侯玄媲美的只有李丰一人了。只是李丰性情温和,不似夏侯玄锋芒毕露,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名声远播。李丰年纪和毌丘俭相仿,比夏侯玄年长将近十岁。他早在魏国邺城时期成名,名为清白,识别人物,海内翕然,莫不注意。而夏侯玄成名在洛阳,即天子受禅之后。毌丘俭和李丰二人,因在平原王府中供职,交情甚厚,因此出则同舆,坐则同席。
毌丘俭不是没有感觉附近总有朝自己飘来的神秘目光,一开始没有关注,然而时间一长,多少觉得被盯着的感觉很不自在。他余光扫了扫四周,发觉神秘目光来自固定的方向,似乎是夏侯玄李胜那边的。当他和李丰闲谈时,神秘人物再次瞄了过来。毌丘俭迎了上去,只看到一个梳着双螺髻的小女孩躲在夏侯玄身后窥视自己,发现暴露后一头钻了。
“那是夏侯泰初胞妹,征南大将军和德阳乡主的女儿。”李丰也看到这一情景,向一脸困惑的毌丘俭解说。
“是吗?挺可爱的。”发现这么萌的女孩子,毌丘俭不由嘴角上翘。他想起方才传阅夏侯兄妹合写的诗,看笔迹是一个人誊写的。笔划娟秀玉立,应该出自女孩之手。
李丰眼光很毒:“她好像对你很感兴趣,是有话要说吗?”
毌丘俭摇摇头:“可能吧,可是看样子有点怕生。”他令侍女重新安排纸墨,只要了一小片笺纸,疾书几行,然后令侍女传于夏侯玄之妹。
夏侯徽得了毌丘俭主动传来的笔墨,高兴得几乎从席上蹦起来。但是她知道那边毌丘俭正看着自己,因此强自淡定,故作矜持,也令侍女研墨,自己在笺上添诗。
侍女把夏侯徽添写上新诗的原来的笺纸送还到毌丘俭手中。毌丘俭见笺上已经写满了字,无处继续落笔,于是另取一笺,又赋一首。
夏侯徽拿到侍女递来的又一张笺纸发现,这首比方才自己送去的那首长多了。她不甘示弱,理了理鬓发,决心写一首同样长的赠答。于是再取一张纸,直起身子埋头苦诌。
毌丘俭看着那头小姑娘坐得端端正正,垂着眼,乌黑的长睫毛忽闪忽闪的,头上细柳圈翠绿翠绿的,写得非常认真,跟李丰叹道:“多可爱的小妹妹啊,夏侯泰初真幸福。”
“你想要吗?”
毌丘俭微笑着摇摇头,没有答话。
李丰继续:“征南大将军家里,可只有一个儿子。女儿两个,除了眼前这个,还有个更小的。征南弟弟早亡,他把弟弟的儿子养在家,当成次子。”
夏侯徽诌完了,抬头一看给她传递的侍女不知为何不见了踪影,可是她等不了了。夏侯徽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她冲刚刚誊写好的纸卷上未干的墨迹吹了吹,吹干墨迹,然后把纸团成一团,朝毌丘俭席边掷了过去。还掷得挺准。纸团刚好落在毌丘俭膝边。
毌丘俭展开揉皱的纸团,继续默念,然后答诗。他写好以后,也学夏侯徽团成纸团,隔空掷去。于是,这俩人的纸团你来我往,在他们之间众宾头顶飞来飞去。夏侯徽虽然还没有跟毌丘俭直接说过话,但是看他给自己答诗,并不是目无下尘端架子的人,因此胆子大了起来。文思泉涌,字越写越多,纸团越掷越开心。不再是最初的小心翼翼,内心欢快蹦跳的夏侯徽动作也放了开,一不小心就失了手,把纸团砸到了李丰旁边的弟弟李翼额头上。
李翼给妻子杨氏剔盘中鱼肉上的刺,猛然被不明飞行物砸到脑袋,失声“哎哟”。杨氏��忙顾看,所幸没有弄伤眼睛。
夏侯徽吓得站了起来,慌慌张张摆手:“对不起对不起!”
李丰把纸团捡起,朝夏侯徽摆摆手:“没事的,放心。”
毌丘俭也起身走到夏侯徽身边。夏侯徽仰起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怂怂的,听他宽慰:“怪我太懒,刚才不动身过来。否则就不用扔来扔去了。”
李丰毌丘俭忙着安慰夏侯徽,竟不知惹怒了另外一位人物。安阳公主的女儿荀氏和安国乡侯司马懿的长女司马璎坐在一起,见夏侯徽纸团砸了李翼,不但没被责怪,反而被轮番安慰,十分替李翼不平:“这个徽丫头,越大越淘气了。”
司马璎年纪比夏侯徽还小一岁,却和年长的荀氏脾气最合得来:“啊,那是昌陵侯世子的大妹妹吧。”比起夏侯徽,她更关注夏侯徽的哥哥,昌陵侯世子夏侯玄,却为一个奇怪的缘故。她在家中,听母亲张春华说起,德阳乡主听闻神巫有言,她的儿子夏侯玄必须娉娶壬水龙女为妻,方能平安终老,否则成人后命途坎坷,甚至难逃身死宗灭的灾厄。壬水龙女是什么人物连神巫本人都说不清楚,只说是鬼神的示意。张春华讲,壬龙便是壬辰,壬水龙女便是壬辰年出生的女孩。恰好司马璎生在壬辰年,比夏侯玄小三岁,说不定就是神巫所言夏侯玄命中娉娶的贵女。为母亲这番话,她看夏侯玄总是比别人多些意味。
“是啊,德阳姑姑的好女儿。”荀氏一听她提起“昌陵侯”三个字,就想起和夏侯尚不睦、竟至郁郁而终的父亲,哪会有好气。
诸葛诞看毌丘俭走到夏侯徽身边,她立马缩成了只小绵羊,刚刚张牙舞爪舞文弄墨的气势无影无踪,眨巴着可怜兮兮的眼睛仰视那个和颜悦色的男人。他最初对毌丘俭未泯的歉疚全被冲冠怒火烧得干干净净:“这家伙,故意引诱小姑娘扔纸团,待她惹了祸自己再说些不疼不痒的话,趁机占便宜?以为自己很高明?”
诸葛诞强压怒火,假装视而不见,徐徐吐完口中“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几个字。他和夏侯玄等人正聊到被春秋时齐国杞梁妻哭夫哭到城墙坍塌的莒城遗迹,提及蔡邕《琴操》所载的杞梁妻所做琴歌“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几人正沉浸在古老故事悲怆壮丽的氛围中久久不能释怀,唯独诸葛诞被站在对面意图对夏侯徽勾勾搭搭的不速之客分了神。
不速之客没有因为诸葛诞内心抗议的激增而离夏侯徽远一点,反而蹲下来温言道:“你一个人在这儿坐得困了吧,要不我带你走走去?”
诸葛诞腹诽:“你哪只眼睛看见她是一个人了,当我们几个空气吗?”
低沉而柔软、带着莫名引人沉醉的魔力的声音让夏侯徽不自觉放松了许多。她回头看了眼沉迷于跟几个喋喋不休的男人胡扯淡,以至没工夫搭理自己的哥哥,眼中掠过一丝失望,随即朝毌丘俭点点头。
诸葛诞瞪大了眼睛,心中咆哮:难道重生一次,意味着自己要再一次眼看喜欢的东西被毌丘俭不费吹灰之力抢先拿走吗?前世是功名与忠信,这次居然是小美人?啊,她才十四岁,毌丘兄您都二十有三了,您好意思跟才十九的我抢吗……果然,经历许多世事,一个人对人和事物的看法会有所改变,变得深刻或者广博,但是一个人对某人或某事的情感很难变化。情感是最不由自主的东西。比如自己对毌丘俭的嫉妒。
正想到无可奈何��,他又被邓飏推了下。耳边一阵哄笑。诸葛诞有点懵,不知道邓飏夏侯玄几人刚才说了什么,光顾着走神了。他一脸无辜,扫视另外三人,努力回想从耳边溜走、未及烙在脑中的话的内容。
没等他想起来,夏侯玄笑盈盈重复了一遍:“荷衣兮蕙带,倏而来兮忽而逝。夕宿兮帝郊,君谁须兮云之际?”这来自《楚辞·九歌·少司命》,恰好前一句是和诸葛诞所讲琴歌的极为相仿的“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夏侯玄眼见诸葛诞咬牙切齿念完那几句就开始走神,于是故意用《少司命》来接,本意询问荷衣蕙带的女神少司命在云端等待什么人,又逗了神游天外的诸葛诞。
“毌丘仲恭。”诸葛诞面无表情地回答,“你家少司命跟毌丘仲恭玩去了。”
夏侯玄几人一怔,才想起被他们忘记的夏侯徽,瞧过去只见夏侯徽不声不响和毌丘俭一起走了,给他们留下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悲莫悲兮”很不巧地一语成谶了。
日薄西山。万丈霞光从漫山桃李芳菲的委粟山而来,放射到游人攘攘的河滩,波光粼粼的伊洛水。天地万物都染上一层奢丽的温暖的金色。众宾陆续散去,鸟群盘桓归来。
李胜邓飏等人辞去,诸葛诞独自徘徊,不知不觉走到了山上的桃花林中。日暮的花树色泽正美。金红耀眼的霞光在滋润柔泽的花瓣上渐渐退却,薄雾霭霭升起,艳丽正被朦胧侵袭取代。他边赏边行,没走多远,竟然发现前面隐隐约约有人影坐在桃树下。身形瘦削,似乎是个姑娘。诸葛诞本想绕过,但是对方颜色鲜艳的裙子让他不由得回身走上前去。果然是夏侯徽。
小丫头两腮绯红,天上的火烧云退了,她脸上的火烧云还在。晶莹透白的脸面染上鲜艳欲滴的红,可爱到了极点。原本戴在头顶的细柳圈被摘了下来抓在手中,额上刘海稍乱,高高的绣花立领扯开了些,露出一截雪光粉艳、纤纤柔柔的脖子。淡色的桃花李花落满她的乌黑的发髻、微皱的衣裙,都没有被拂去。她懒懒的,一副不想动弹的倦态,这还不是喝醉酒、一个人躲在桃花树下乘凉了吗?
天知道毌丘俭带她去玩什么了。
“夏侯女公子?”诸葛诞蹲下身探问,满脸愁绪。
夏侯徽原本呆呆的,经他一问回过神,瞅瞅诸葛诞的脸。半晌,才柔柔地叫了声:“诸葛郎中。”声音很小,略带沙哑。夏侯徽说完抬手按住颈下,低头咽了口唾沫润润嗓子,动作小心翼翼。
诸葛诞没想到她一整天东张西望,不乐意哥哥和他们一伙人说话而忽略她这个小尾巴,竟然记住了自己的官职,尚书台郎中,不觉脸上愁苦散开大半。“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儿,不回家吗?”
小丫头从靠着的树干上直起来,身体稍稍前倾:“我有点困,就坐下来休息……诸葛郎中,你看到过我兄长吗?”
诸葛诞想了想,回答:“嗯。刚才饮宴散了,我看见他被荀廙叫去了。可能有什么事情要说。”
夏侯徽有些焦急:“饮宴散了?他们说了很久了吗?”
“对呀。有一会儿了吧……是挺久的……”诸葛诞边说边琢磨。
夏侯徽颓然靠回桃树上,泫然欲泣,话音透着哭腔:“他就不记得找我吗?”
诸葛诞叹了口气。他不想骗她,只是实话实说,没想到她如此反应,只好淡淡安慰道:“怎么会?应该是有重要事情绊住了脚。你要在这儿继续等他吗?”
夏侯徽没答话,哽咽着点点头,样子带了小小的执拗。若不是自小娇生惯养,怎么会养出这么天真纯粹、不染纤尘的女孩子。诸葛诞也坐到她身旁,陪她等哥哥来接她。他侧头瞧了瞧夏侯徽悲伤而固执的神情,暗自叹息,如果自己是她的父母,一定会把她继续宠到长大,宠着她、护着她平安喜乐一辈子,谁不想有个无忧无虑、终身与幸福为伴的女儿呢。
晚风习习。头顶树枝上开透了的花簌簌飘落下来,飘在夏侯徽衫裙上,飘在诸葛诞衣袍上。鸟儿飞回,栖息枝头,一阵叽叽喳喳过后,渐渐安静了。天黑了。黑寂的树林里,枝头明亮而繁密的花朵映着月光,空灵璀璨,好像降临人间的星河,河道蜿蜒罗织在他们所处的土地上。两个人坐在一起等待,安安静静没有一句话。
倚靠在树干上的夏侯徽动了下,落在发丝间的花朵掉了好多。她一言不发,葱白的手指向后扶着树干,勉力支持站起身来。
诸葛诞见她自个起来,随同站起,却见夏侯徽两眼昏沉,以手扶额,身体摇摇欲坠。在她即将失衡倾倒的刹那,诸葛诞一把将她扶住:“起得急了。”
“不,”虚龄十四的夏侯徽个子不低了,头恰好靠在身长八尺的诸葛诞胸口,“我真的困了……想回家……”
“好,我送你。下山后我托人稍信给令兄,叫他不要担心。”面对柔弱的少女,诸葛诞总是忍不住想多对她好一点,再多一点。他想起白日曲水宴上,夏侯玄主动安抚自己思乡之情,那么温柔,尽管并不明白夏侯玄怎么看出自己想家了。夏侯玄对他那么温柔,那么好,他应该对夏侯徽更好才行。
“不等他了吗?”夏侯徽勉强抬起倦怠的目光,语气怯怯的。
“你觉得你还能坚持得了吗?”诸葛诞反问。
他缓缓扶起靠在自己身上的女孩子,在她面前蹲下身,示意她爬到自己背上。女孩没有拒绝,乖巧地趴了上去,搂住诸葛诞脖子。诸葛诞揽起她的两腿,稳稳站起来。对他来说,夏侯徽一点也不重,只是搂在自己颈上的小胳膊所裹的纱罗,蹭得痒痒的。
少女的混了酒气的体香从耳后袭来,搅乱了一路的暗夜花香。夏侯徽一开始手臂搂着诸葛诞脖子,一只手抓着叶子略蔫的细柳圈,抬起晕晕乎乎的脑袋,没过了多久就强撑不住,趴了下去。他们两个从未距离如此之近。夏侯徽的额抵在诸葛诞脑后的头发上,呼吸拂动他耳畔的碎发,习习温热。
“你家阿兄以前背过你吗?”诸葛诞想,她一定习惯了被兄长背在背上。
“没有。阿耶背过我。小时候表哥也背过我。”
“表哥?哪个表哥?”
“曹家默默表哥啊。我只有这一个表哥……”
默默表哥……诸葛诞可一时想不起来曹默默是哪位高人的小名,但是夏侯徽“只有这一个”的曹家表哥,想必就是中军大将军曹真的长子曹爽,曹昭伯。诸葛诞和裴徽,枉自将荀廙之流当做夏侯徽的姨表哥哥,然而他们没想到,在夏侯徽心目中,只有舅舅家的曹爽,才是唯一的表哥。曹真和德阳乡主曹舒是亲兄妹,同时被曹操收为养子养女。但是在曹氏同辈中,曹真曹舒依然是最亲的兄妹,血浓于水,曹爽夏侯徽依然是最亲的表兄妹,这种关系绝对不是其他同辈人可以相提并论的。
诸葛诞下了山,吩咐接应自己的小僮去给夏侯玄传话,而后继续背着夏侯徽往洛阳城方向回去。
“诸葛郎中……”
“嗯?”
“阿兄会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去吗?”
“你还是放心他好了。跟他一起的那么多人,不会全都露宿野外的。”
夏侯徽默不作声了。诸葛诞没有主动找话,专心走路。尽管他年轻体健,步履平稳而稍快,从城外洛水河浦到洛阳城内坊里还有不远的距离。一路上,背后的夏侯徽安安静静,没有一句话,只能听到紧邻耳畔的均匀呼吸。三月初三夜晚的天空,没有星光,只有一轮高高的娥眉月,遥望他们回家。
当他走到灵台附近,原来被夏侯徽抓在手中、一路上蔫蔫的绿叶一颠一颠的细柳圈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若非诸葛诞反应及时,差点被一脚踩扁。夏侯徽枕着胳膊的脑袋压在他肩膀上,紧贴他的脑袋,致使诸葛诞回不了头。他没有扭头,小声问道:“睡着了吗?”
没有回应。
诸葛诞缓缓蹲下,身体压低前倾,使背上的女孩不致滑下来。他腾出一只手,去捡地上的细柳圈。细柳圈拿起来,这才发现下面还有一样东西,应该是被夏侯徽抓在手心,等她睡着以后手松开随柳圈一起掉下,而他之前没有看到——碧绿缎子缝制的锦囊。这是他今天清早上委粟山,挂到桃花枝头的。
盖了一层薄薄的罗衾、睡在席上的夏侯徽,被纱橱外的窃窃私语弄醒。朦胧中觉得很渴,尽管嘴里有酸梅醒酒汤的味道,她隐约记起自己被抱到席上,阿母用银匜给灌下醒酒汤。可是她现在还渴。
纱橱里没有别的人。夏侯徽摸黑下床,扶着案几站起身,打算到外面找喝的。纱橱外灯火摇曳,透进来几分幽光。夏侯徽走到纱橱边上,却听见阿母和哥哥夏侯玄的声音。
“这么说,李女就是我未来的妻子了?可我,”夏侯玄苦笑一声,“可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如果不是说她就这么,和我定下婚约的话。”
“对的,是你定给你的婚约。我也没有想到,申姬平日谦和忍让,居然会做出建议你父亲,给你娶她表妹的事情。你的婚事,这么大的事,我都思之再三,不敢草率决定。”母亲曹舒的话语充满无奈。
远在襄阳的父亲,居然给哥哥定下婚约了。难道哥哥傍晚被荀廙叫去,说的就是这件事吗。更出乎意料的是,建议新娘人选的,是在襄阳侍奉父亲左右的妾,申姬。她以前是那么一个乖巧听话、温顺到了极点的女子,也就比哥哥年长一岁,凡事都顺从夫主的意思,好像从来都没有要求过什么,遑论行事自作主张。真想不到,她会在夏侯玄,自己的少主人的婚事上建言,而且毫不避嫌地推荐自家表妹。
夏侯徽无法形容此刻内心的感受,仿佛自己从前认识的申姬被换掉了,换成了另外一个、与原主性情截然相反的人。这个新换来的人做下了令人无法承受的事情,致使她反应不过来,更无法评说什么,因为顾忌那个她从前对申姬尚有的一丝好感。她不愿相信这丝好感,已经在眼前的剧变下破灭。
“阿母,这样不可以。跟李女缔婚的人是我,他们不可以这么,完全绕过我,把事情定下来啊?”往昔辩言畅达的夏侯玄竟有些语无伦次。他是真的焦急了。
一阵沉默后,曹舒声音低沉缓慢:“跟李女的婚事只怕推不掉。她是申姬唯一的表妹,在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你父亲你也知道,申姬不说则已,一说他必定言听计从。只怕,不会有转圜的余地了。”
“不,等父亲回来,我亲自跟他说……”
曹舒出奇地平静,不疾不徐道:“阿玄,你不愿意吗?”
夏侯徽此刻心跳仿佛凝固,屏气听着纱橱外的动静。长长的时间,没有任何响动。时间好像静止了。不知道此刻哥哥的神情如何,她多想跑出去,拉住哥哥的手,告诉他还有自己,不管发生什么自己都是他最亲最近的妹妹,都会陪在他身边护他渡过难关。
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分毫。她能做的只有等,等待他的回答,等待他说出“愿”或“不愿”。
“我现在没有办法决定。我害怕一时武断酿成错误。”夏侯玄终于开口了。他的语气很沉重,语速有些慢,话音落下而不减坚定。“荀廙把他所知道关于李女的事情告诉了我。齐郡单家。李公做过县令,现在的齐郡功曹。我不介意李女出身寒微,可是我……”他说不下去了,话语梗在喉头,突然加重的呼吸掩饰不住愤怒汹涌。
“我知道,我的孩子,阿玄。你介意出身寒微的人依靠裙带攀附,尸居高位。你最讨厌凭借姻亲关系谋取富贵,无功受禄。你更介意成为那些人的攀附的对象,垫脚石,对吗?我的孩子?”曹舒替夏侯玄明明白白说出了他想说却说不出口的。她太了解自己儿子了。夏侯玄心里想什么,她怎会不知道。
夏侯徽控制不住眼中溢出的泪水,划过两颊,沿着下颌边缘凝聚成大大的水滴,坠落下去。哥哥心中所想,终究和自己不是一样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夏侯徽从认人起崇拜的、天天瞅着模仿行为动作的哥哥,离自己越来越远。他有属于他的世界,那里关于伦理秩序,关于国家宗族,肃穆庄严,关于许多很宏大又很遥远的东西。总之,令幼小的她心生敬畏,望而却步。那样的哥哥,她觉得自己难以模仿得来,虽然他还会将自己的手护在宽大而温暖的掌心,虽然在庙堂上如冰雪肃然的他投向自己的眼神依然是独予的宽柔。他还是自己的哥哥,把自己当成小尾巴走到哪儿都带上的哥哥,可她再难跟上他的脚步了。
夏侯徽踩着发软的脚跟回去,轻轻趴到床席上,掀起罗衾蒙上头,躲在里面压抑无声的抽泣。无可奈何。哥哥早已先她一步长大,还会先一步和别的人结为婚姻,组建新的家庭,不再包括她的家庭。他并不是完全拒绝缔结婚约的。他会有妻子,那相伴走完未来人生的人。他和他的妻子,就像现在的父亲母亲一样,一起生儿育女,不离不弃,同富贵共患难。而她,只能是他的妹妹,离他越来越远,直到只能矫首遥望,脉脉不得语。她多想,不要长大,永远停留在幼���的光景里。他们兄妹两个,一起读书,一起玩耍,没有其他人来打扰。她坐在一树繁花下等待,不会等不到他。他们手拉手踩过清浅的山泉上的石头,不会有离别的忧虑。
昏黄的灯光下,案几的漆色更加深不可辨,连同对面夏侯玄棱角分明的五官,映出深暗的阴影,神色更加冷峻苍凉。“是的,攀附与利用何异?人都会憎恨被利用的感觉,为什么偏要容忍被攀附?为了虚夸的贤名,短暂的爱欲,私党的勾结?就为这些,背叛了真正应该恪守的道义,为投机与不公张目?阿母,我真的没办法接受。”他眼神侧向灯光映照外的黑暗处,仿佛灯光下正面对着自己最憎恨的、破坏秩序钻营取巧的可耻之徒,这些污浊肮脏让他义愤填膺、无法继续青眼待之。“如果我真的娶了一个寒门单家女子,我绝不会为她卑微的出身感到脸上无光。其他的宗亲可以嘲笑我不与世家高门联姻、让自己无可凭恃的不智之举,而我绝不会��此轻视我下定决心一起过一辈子的妻子。我本来就厌恶被别人攀附,自己凭什么选择联姻高门、攀援别人的权势呢?”
“好,好。这才是我曹舒的儿子。”曹舒浮起淡淡笑意,欣慰与满足满载在她不掩沧桑的嘴角。“孩子,有你这句话,我可以毫不犹豫回绝了安国乡侯夫人为她女儿的求亲。”
“安国乡侯夫人?阿母你说的,是她为司马璎求亲?”夏侯玄目光调转,紧紧盯着母亲的脸,表情由瞬间的惊疑转为更加复杂不明的神情。
“没错。你已经十六岁,不小了。既然你在阿母跟前表明心迹,不愿接受攀附,不愿自己攀援任何人的权势,愿意为世道公正以身作则。那么阿母为什么还要在这桩求亲上犹疑不定?阿母尊重你心底最真实的意愿。”曹舒跟儿子从容言讲。这个年纪不过三十出头,早已经历种种世情、看尽世态炎凉的女人,没有被岁月磨砺得失去刚硬的棱角,而变得更加刚强,更加坚定,并决心张开羽翼,保护好儿子从自己身上传承而来的、同样强劲的正直品格。“更何况,我绝不允许,我未来儿媳妇在一个刻薄残忍的母亲教养下长大。”她语气淡淡的。
“司马璎的事,多半是冲着当年的谶言吧。”夏侯玄对安国乡侯司马懿的这个长女,说不上有好感,也说不上有什么讨厌的地方,只能算他认识的一个同龄女孩。只是提及其母张春华为她的求亲,让他想起了幼年神巫关于壬水龙女的预言。
夏侯玄知道母亲素喜温和良善,理家宽待下仆,很少严毅威压。司马璎的母亲张春华,那个出了名待下严酷苛责的女人,必定是不入她眼的。母亲的温良和风度都显露在外,对不同道之人的不屑从来藏在心里。但是和她性情脾气几乎一模一样的夏侯玄,自然深知母亲埋藏心底的真正的好恶。
曹舒话音平静,听不出任何不满的情绪:“壬水龙女。壬辰年出生的女孩很多,凭什么我偏偏要选司马家的女儿做儿媳妇。她有那么一个母亲,毒刺都长在身上,人碰都不敢碰,怎么会教出好女儿。就算她是壬水龙女,也只会给夫家带来更大的祸患。李女也是壬辰年生的,既然有李女,我还要司马女做什么。李女不也能化解灾厄吗?”
夏侯玄不由怒目睁大,辩说道:“不,不是。我正是为父亲和申姬他们借李女的壬辰生年为由结下这门亲事而生气的。真是,这都什么荒唐的说辞,就凭一个凑巧的生年,硬要把我和她拉到一起吗?如果真的存心攀附,就不要说什么她是壬水龙女,我还能敬他们行不义之事行得光明正大。说什么壬水龙女,反而搞得是她来拯救我,真是可笑。”
“阿玄!”曹舒突然严厉起来,“你忘了吗,我问这门亲事你到底愿不愿意,你说的什么?”
夏侯玄被镇住,一时间说不出话。刚硬的脾性使然,他身体僵住,眼中怒火未消,直直盯着案几对面的母亲。因为他尚未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的有什么荒谬之处。
曹舒冷冷地:“我替你重复一遍,你担心一时武断犯下错误,所以无法做决定。”她看了儿子一阵子,继续道:“你觉得你刚才言辞凿凿,为李家存心攀附而找出壬水龙女的借口生气,你觉得合适吗?你没见过李女就能这么言讲,还觉得自己不算武断吗?”
“阿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假设。如果她真是我认定可以过一辈子的人,我怎么会用自以为是的错误伤害她?我只会善待她。”夏侯玄蹙眉分辩,语速愈疾。
曹舒摇头看着儿子:“君子不逆诈。你知道自己是假设,认不得真,可是你这样的揣测对她公平吗?如果她不是你所谓的不义之徒。你回过头来想想当初说的话,算不算诋毁,算不算自以为是的伤害?”
夏侯玄眉头的攒蹙没有解开,沉默地听母亲的责问。
“如果你亲眼看见了李女,跟她说过话,处过事,这些经历足以让你判断出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她和你缔婚究竟图的是什么,那么你可以将你的判断讲出来。没有可犹豫的,是什么就说什么,不需要顾忌。就像你亲眼见过司马璎,我亲眼见过司马璎的母亲,见过以后就该相信自己的判断,认定自己的判断。没有见过,那别把揣测当成真的一样。这对被你误解的人不公,更对不起你自己的知人的能力。”
曹舒说完,长叹一声,缓了口气:“阿玄,正直的秉性很可贵,用正直的名义伤害别人反而可鄙。坚持道义是为了找出每个人卸去伪装以后、最真实的一面,用公正的态度对待他们,但是不能不问情由,污名真正清白的人。你憎恨被攀附,憎恨被利用,可是你想过你单纯的爱憎,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吗?”
夏侯玄如被雨夜雷霆震醒,身体禁不住战栗一下,难以置信地望着母亲。
曹舒因身体抱恙,上巳日没有陪儿子夏侯玄女儿夏侯徽出门,到洛浦参加修禊,而待在家里陪小女儿夏侯妙玩。然而夜晚经过和儿子的一番谈话,以她的聪慧世故,哪能不明白告知儿子此事的人,当时如何在言语间不动声色地引导了他思想的方向。
良久,夏侯玄幽幽道:“阿母,我明白了。如果这事最后定下来,我会善待李女的。”他紧绷的身体依旧没能放松一丝一毫。
曹舒叹息,合上眼睛点了点头。“壬水龙女。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李女生辰八字。命主魁罡,大富大贵。比司马女的八字强很多。善待她,一定会有福报的。”她微微点头,似乎在给自己确认“福报”不会有错。
曹舒安排在夏侯尚身边的人果然得力,不远万里从襄阳将夏侯尚和申姬给夏侯玄缔婚的消息送来,包括申姬拿给夏侯尚看的李女的生辰八字。可巧的是,这个消息送达曹舒手中的时间,恰好没有迟于荀廙将同样的事情透露给夏侯玄的上巳日。
虽然夏侯玄和母亲曹舒在对刚正与公义的坚守上,几乎完全一致,但是他始终理解不了母亲到了这个年纪,为什么会变得如此迷信虚无荒诞的术数命理。他自知无法说服母亲改变想法,只能默默不认同。然而今夜,事关自己婚姻大事,有些话他不得不说。
“可是我不信命。李女只是恰好出生在那个时间,这和她未来的人生有什么关系?我不信自己未来的命途只能被一个弱女子挽救,我更不该把自己人生的希望全押在一个弱女子身上。该做的是好好待她,给她幸福。如果她想要大富大贵,我作为丈夫应该给她富贵荣耀,怎么能把一己成败归咎于没有多少力量的小妇人呢?”夏侯玄注视着母亲,眼底闪过一点点晶莹。
三月的宜阳女几山,飞花逐流水,娇艳的桃红落在山涧里,聚散成一大片一大片的飘萍。溪涧曲曲折折,从重峦叠嶂深处一路而来,带来了深山里浮荡的花讯。褪去了红妆的树木,绿意更加葱茏,从初春开始渐渐泛青的山色,在暮春终于一袭苍翠的盛装,生机蓬勃地回到人间。
诸葛诞与好友桓嘉下马,各自牵着坐骑沿昌谷的河岸向前。诸葛诞向上司、尚书仆射杜畿请了回乡探亲的假,本该向东去往徐州琅琊,可他一得了闲就管不住自己想要东跑西窜的腿,反而朝着洛阳西边的宜阳而去,看望昔日好友桓祐。恰巧一出洛阳,就遇到准备回桓家宜阳精舍的黄门侍郎桓嘉,桓祐的小弟,二人一路同行,往西而去。
桓祐桓嘉兄弟是已故尚书令桓阶的儿子,说起来桓阶还是诸葛诞的老上司。三年前十六岁的诸葛诞从三署到尚书台参与课试,主持课试选拔新的尚书台郎中的人正是桓阶。而当诸葛诞课试通过,上台守尚书郎中后不久,桓阶却不幸身染重病,改任闲职太常后病故。因此二人并无太多交集,三年间直接领导诸葛诞工作、对他言传身教的则是现任尚书仆射杜畿。
诸葛诞这次请的回乡假,杜畿本不愿应允,因为皇帝曹丕又在筹划今年夏秋的南征东吴,作为权力中枢的尚书台早早为之紧张筹备,哪里容得台中二十三郎(《通典》:“魏自黄初,改秘书为中书,置通事郎,掌诏草。【即今中书舍人之任。】而尚书郎有二十三人,【有殿中、吏部、驾部、金部、虞曹、比部、南主客、祠部、度支、库部、农部、水部、仪曹、三公、仓部、民曹、二千石、中兵、外兵、都兵、别兵、考功、定课。】”诸葛诞所担任的尚书郎职能是什么并无明确记载,可能与水事有关)任何一人离开职守?然而杜畿年老之人,已逾花甲,待年轻晚辈不免心生慈恻,念及诸葛诞年少离家千里,忠勤公事几近忘私,眼见他思乡甚切,还是答应了。谁料诸葛诞一出京城就南辕北辙,与桓嘉纵马游山玩水,安心理得,早忘了回乡的恳恳说辞。
桓家的宜阳精舍建在女几山高峰处,别名云中坞。女几山是洛阳往西的美景胜地,山奇水秀,草木丰茂,奇花异卉疏落其间,珍禽灵兽时而隐现。最奇妙的是半山云雾缭绕,白茫茫一片隔断了山下人间烟火与山顶景致,引人遐思惶惑,这片缥缈雾气究竟是不是藏匿着仙境的门户,雾气之上会不会闪现仙人飘摇的裙裾。
桓阶在世时,与皇帝曹丕交情深厚。当年桓嘉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曹丕到桓阶家做客,还和桓嘉玩过手拍手的游戏。眨眼间,幼小的孩童已长成玉立的少年,而父亲桓阶过世,留下多病的哥哥桓祐守在故居云中坞。桓嘉这次回来,也是在朝中担心哥哥身体,为探望他来的。
二人脚踏河畔茸茸青草,满耳呖呖鸟鸣,或远或近,或清越高亢或宛转徘徊。两匹马儿见了鲜嫩多汁的青草,垂涎欲滴,不愿跟着主人快步行走。二人索性停了下来,放任它们低头啃食,自己信步至水前,闲扯了起来。
“转过前面的山口,就是兰香神女庙了。”桓嘉指了指昌谷奔流而来的前方,狭窄的两阙山壁挡住了视线大部分,不知山壁后是怎样一方洞天。
诸葛诞侧头问道:“兰香神女庙?供奉的可是在女几山得道升仙的杜兰香?”
桓嘉回头看向诸葛诞,清晨的阳光从生长在他们上方山壁上茂密的树林枝叶间散射下来,如万缕千丝的金线,隔开他们年轻的面庞。“对,是汉时的杜兰香。据说她天人之姿,灵颜姝莹,不是凡间任何美女能比的。可惜,就算是庙宇供奉的神像,木雕泥塑竭尽人工之巧,也不能让人想见天人那般绝妙的神容。”
诸葛诞笑了笑:“我倒想看看庙里的木雕泥塑是何模样。”
桓嘉摇摇头:“你是头次来的客人,难免好奇塑像的样子。我自小在这儿长大,早对神女庙的一砖一瓦不能更加熟悉,看惯了神像,反觉得那斧削泥砌的物件无甚新奇,只想知道真正的神女脱去雕砌的枯僵,是如何与凡世众人不同。”
“你说得我也想了。”诸葛诞伸展手掌,任澄澈的金色的光线倾泻其上。阳光被他手心截断,绿草地上呈现出阴影的轮廓恍若一只鸿雁,展翅欲飞。
二人牵了马,缓步行进,边走边聊。
“从前听说过杜兰香,家本在汉昌青草湖?”诸葛诞半似询问,半似接续前面的话题。
桓嘉兴致不减:“是的,汉昌青草湖畔。遭遇大风,举家沉溺湖水中,一家老少都没了,只剩三岁的兰香一人。西王母哀怜她的遭遇,把她接到昆仑山抚养。又将女几山给她做了道场。真不知一番艰辛,是祸是福?”
“是祸是福?”几分哀戚不觉爬上诸葛诞眉间,“对于世外之人,恐怕福祸已经不是他们所在乎的吧。”他情绪不自主地低落下来,联想到前世的这一年五月,自己和尚书仆射杜畿一起到孟津为皇帝亲征试验新造好的御楼船。
那一日也是天气骤变,狂风大作,乌云遮天。大风巨浪掀翻了黄河上失控飘荡的御楼船,船上众人一齐沉没河中。那一次,死了很多人,包括船上不习水性的兵将与一起检视水事的台阁僚属,包括总领台阁的杜畿。而他诸葛诞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也在船上,同样也不习水性,遭遇同样的险境,在浊浪中挣扎的时候发现,刚刚船上还站在自己身旁的杜畿,转瞬就被冲开,消失得不见踪影。看不见那个老人花白的须发,诸葛诞心中焦急万分,在浮水救援的虎贲抓住自己手臂之际,断然请求他们放弃自己,先找失去踪迹、很可能危在旦夕的杜侯。后来,失去了虎贲牵挽的力量、再次卷入洪波的他,被冲击得离河中楼船飘荡的残骸越来越远。在所向披靡、吞噬万物的黄河面前,什么都是不堪一击的,无论贤愚,无论贵贱。再后来,他活了下来,作为这场灾祸为数不多的幸存者,见证人。
活下来的他走了比遇难的杜畿更远的路,后来被他见证过的风浪,比孟津的更大的很多,甚至还有血泪化成风雨滂沱,白骨如山,腥秽当途。再世为人的诸葛诞不止一次想过,是不是自己应该早早地死在孟津,而不是走到后面,见到比天灾更为酷烈的人祸,走到无路可走,走到悬崖边缘退无可退,选无可选,只有赌上整个宗族的生死荣辱,赌上一身所有的一切,荡覆东南,拉整个天下随一己沦入万劫不复。如果没有后来的天翻地覆、血沃淮扬,那么承受下全数灾祸的可能只有自己一个人。只要当时自己默默无闻地死去,那么身后的家族、那些无辜的妇孺便无须陪葬,沦为献祭于王朝末世的牺牲。
毕竟,她们是最不该死的人。
男人之间的事情应该由他们亲自了结,何必牵扯到没有多少权位和力量的妇人身上。她们身上微薄而温热的鲜血,洒向碧空碎裂了亲族心胆,又被饮尽做了歃盟。凭什么这么对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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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akleyolivia-blog · 6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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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man! Freddy Fazbear x Bonnie the Bunny(2)
他也有看到了姬卡和霍斯的情况:
He also saw the situation of Chica and Foxy:
姬卡的双手被齐刷刷地砍断,手腕里面的电线全都被扯出来。她似乎用嘴巴挡住了那个男人的斧头,她的嘴巴向两边撕裂、整个下颚要比人类的脱臼更严重地脱落下来。她连眼神都有些恍惚,眼睛有点聚焦不能,甚至在邦尼向她搭话询问情况的时候因为自己的紫色而瞬间用只剩下电线的手掐住他的脖子。她眼睛发出的凶光让邦尼都害怕的一瞬间说不出话来——当然也是因为发声系统被钳住而说不出话,好不容易等她稍微清醒一点才挣脱出来,但她也只是闷闷地说了句“抱歉”然后就离开了。看来她精神状态真的不太稳定,毕竟亲眼看着跟自己最亲近的孩子被杀自己却无能为力……这段时间还是别靠近她比较好。
Chica's hands were cut off in a neat way, and all the wires inside her wrist were pulled out. She seemed to have blocked the man's axe with her mouth. Her mouth was torn to both sides, and her jaw was more severely dislocated than a human. She looked a little dizzy, her eyes were too focused, and even when Bonnie was talking to her about it, she suddenly used her hands which were left with only the wires pinched his neck, because of his purple. The ferocious light from her eyes made Bonnie speechless for a moment, fearful of being held up by his vocal system, and he had to wait for her to wake up, but she just said "sorry" and left. It seems that her mental state is really not very stable, after all, to see the closest child to be killed but powerless... It's better not to approach her during this period.
霍斯的话……他除了脑壳上崩了一块还有身上到处露出身体骨架的破洞以及脱落的双脚皮套以外其他看上去也基本上没什么问题,毕竟他本来也没好到哪去,大概……好吧,其实他这次也真的没好到哪去,身上的伤明显不是以前就留下的,这还是看得出来的,可能是被那个斧头拆过一次了,但是好像也没那么夸张,还是不猜了……他的精神状态还好,起码比姬卡好多了,但是明显还是有些情绪低落,毕竟自己曾经自傲的速度在这次却完全赶不上去拯救任何人,以前也是、现在也是。自己最有利的优点此刻却完全派不上用场去救其他人,对任何人而言都是个巨大的打击……
Foxy... He's basically okay, except for a piece of his skull and a hole in his endoskeleton and a shedding pair of leather covers. After all, he wasn't really okay, maybe... Well, he's really not so good this time either. The injuries on his body obviously aren't stayed long ago. It can be seen that he's probably been pulled down by the axe once, but it doesn't seem to be that exaggerated. I still can't guess... He's in a better state of mind, at least better than Chica, but apparently he's still a little depressed. After all, he's been too proud to save anyone this time, he used to be, and now is also. It's a huge blow to anyone that one's most advantageous strengths can't be used to save others right now...
而Bonnie自己?估计是所有人之中、最糟糕的一个了……
And Bonnie himself? It is estimated that he is the worst of all...
他低下头去看着自己被齐刷刷砍下的左臂,还有脱落的左脚皮套,这些其实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
He looked down at his left arm, which had been brushed off, and the suit of his left foot, those were nothing, but the most importantly...
他抬起唯一完好的右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脸——什么也没有,应该是脸的部位、什么也没有。他的脸被整个砍下,甚至已经算是半个头到下颚以上的部分、整个被砍下,唯一留下的只有下颚的部分,连完整的嘴都没有剩下,只能依靠喉咙的发声系统发出模糊沙哑带着杂音的声音。由于没有人造眼球而导致视线都显得十分模糊、就像是没有戴眼镜的高度近视的人的视力。嗯……可能这个比喻还是有点夸张,但是无法看清周围是真的,勉强只能靠模糊的色块和动作运动来判断眼前的事物。
He raised his only right hand and touched his face——nothing, there is nothing, it should be the part of the face, is nothing. His face was chopped off entirely, even half head to jaw above the part, the whole was chopped off, leaving only the jaw part, not even the mouth, can only rely on the throat of the voice system to produce a fuzzy hoarse murmur. The absence of artificial eyeballs causes vision to be blurred, like the vision of a highly myopic person without glasses. Well... Maybe the metaphor is a bit exaggerated, but you can't see anything around you is truth. You can only judge what's right in front of you by the blurred color blocks and the movement.
他本来还有机会把自己的脸重新捡起来,但是被一个穿着蓝色裙子的小女孩给突然抢走了。明明那个时间点不应该出现的女孩,事后也没听到有孩子报警,更没有听到有人提到过关于一个穿蓝色裙子的小女孩的踪迹,就像是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He had a chance to pick up his face again at first, but was suddenly robbed by a little girl in a blue skirt. The girl who shouldn't have appeared at that time, and didn't hear the alarm afterwards, nor did anyone mention the trace of a little girl in a blue dress, just like a ghost... Suddenly appeared and suddenly disappeared.
但邦尼十分清楚,那不是个幽灵,那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孩,因为……他自己周围就有幽灵,他们周围都有幽灵,孩子的幽灵、被杀孩子的幽灵,而且……不止一两个,是、很多个,包括这次被杀的孩子……都在。只是他们现在还在沉睡,仅此而已。
But Bonnie is very clear. It's not a ghost. It's just an common little girl, because... There were ghosts around him, and there were ghosts around them, the ghosts of the children, the ghosts of the murdered children, and... More than one or two, yes, many, including the children killed this time... It's all right. But they are still asleep now, that's all.
他刚刚在外面稍微走了一圈,现在已经是晚上了,今天似乎暂时还没有夜间保安来上班——起码现在没有。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已经能够自主活动起来,也跟后辈商量好白天的时候还是维持现状,晚上再另外行动,毕竟不能伤到孩子们,而且从六点开始就要乖乖回到原来的位置、免得给人起疑心。
He had just walked a little bit outside. It was now evening, and it seemed as if there were no night guards to come to work today——At least not now. No one noticed that they had been able to move on their own, and that they had consulted their juniors about maintaining the status quo during the day and acting differently at night, after all, without hurting the children, and that they would return to their original position from six o'clock to avoid suspicion.
等邦尼回到零件服务房的时候,他看到了站在不远处已经醒来的那个、他最爱的男人,他……无法拯救的那个人。
When Bonnie returned to the Part & Service Room, he saw the man he loved standing not far away who had woken up. He was... The one that he can't saved.
“……弗雷迪?”
"...Freddy?"
他下意识喊出了那个名字,但是在他说出口的一瞬间他才想起自己现在的模样、凄惨且可怕,小孩子看到绝对会被吓哭的长相……他突然不敢去面对他,害怕他被自己吓到,害怕他会讨厌自己、抛弃自己,这种从以前开始就刻进自己机械骨架里的不自信……
He called out the name subconsciously, but in the instant, he called his name and then remembered what he was like, miserable and terrible, the face when children saw will be absolutely frightened to cry... He suddenly dared not face him, afraid that he was scared by him, afraid that he would hate him, abandon him, this from the beginning carved into his endoskeleton of self-confidence...
但是还没等他反应到要躲起来的时候,弗雷迪就已经把头转过来了。他没看到他脸上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但他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停在了转过头来的那一瞬间。
But before he could react to hiding, Freddy turned his head to him. He did not see the expression on his face at the moment, but he noticed that his movements stopped at the moment when he turned around.
他愣住了。
He was stunned.
…………………………………………………………
弗雷迪没想到他有一天会看到邦尼这个模样出现在自己眼前,这种……凄惨的模样。他一直觉得自己可以把自己的朋友、自己的恋人保护得很好很好,绝对不会让他受到任何伤害。但是从此情此景看来……自己并没有做到。
Freddy did not think that one day he would see the appearance of Bonnie in front of his eyes. This... Miserable appearance. He always felt that he could protect his friends, his lovers very well and never let him get hurt. But from this perspective, it seems that... He didn't do it.
“邦尼……”“别过来。”
"Bonnie..." "Don' come."
Freddy刚向前走了一步,Bonnie就下意识喊出了这么一句,并且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Freddy再次愣在原地,明显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不让自己靠近他,Bonnie也因为自己这么一声喊而僵住,然后不再说话只是一直站在原地跟对方僵持着。
Just as Freddy took a step forward, Bonnie subconsciously shouted out such a sentence, and reflexively backed away. Freddy was stuck in the same spot again, apparently wondering why he wasn't allowed to get close to him, and Bonnie was frozen by his own shout, then stopped talking and just stood there and froze.
“为什么……?”“不要过来,弗雷迪,我……太难看了。”
"Why...?" "Don't come, Freddy, I am...Too ugly."
Bonnie沙哑着声音这么说着,他剩下的那只手挡住了自己只剩下外露的机械零件的脸,把头低了下来不敢看他。
Bonnie said in a husky voice, his remaining hand blocking his face from the only exposed mechanical parts, and lowering his head to dare not look at him.
“我现在、太丑了,像一个怪物一样,我这个样子……会吓到你的。”“不会的。”
"I am... Too ugly now. Like a moster, I look like this... It will scare you." "Will not."
弗雷迪条件反射地立即回答,他很快又向前几步走去,在邦尼反应过来之前就抱住他,紧紧地抱着、不让他有任何挣脱机会。
Freddy responded instantly with a reflex, and he quickly stepped forward a few more steps, holding Bonnie in his arms before he could respond, holding him tightly, not letting him get away.
“弗、弗雷迪……!?”邦尼明显没反应过来要挣脱对方的拥抱,事实上他也不想去挣脱这个熟悉而又温暖的拥抱,因为这能让他安心下来、在这个让人绝望的地方给他带来一点安慰。
"F, Freddy...!?"Bonnie apparently didn't react to breaking away from the other person's hug, and in fact he didn't want to break away from the familiar and warm hug, because it reassured him and brought him some comfort in this desperate place.
“弗雷迪……”“我不觉得你难看或者可怕什么的,我说过了、在我眼里……你永远是最美的。”
"Freddy..." "I don't think you're ugly or awful. I said, in my eyes... You are always the most beautiful. "
弗雷迪轻轻梳理着对方有些凌乱的紫蓝色长发,亲吻了一下他突出的机械头骨,显然不在意邦尼此刻的模样到底有多狰狞多恐怖,只是用对待自己深爱的恋人的方法去对待对方而已。
Freddy gently combed his messy purple-blue hair and kissed his prominent mechanical skull, apparently oblivious to how ferocious and horrible Bonnie was at the moment, just treating his loved one the way he was.
“但是……你知道的,我现在、已经没用了,无法战斗无法服务无法出现在孩子们眼前,没有任何价值……”邦尼下意识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左臂,他的灯状眼睛闪了闪,感觉自己的视野似乎突然模糊了一下,但是很快他就被弗雷迪强迫着抬起头来,眼前的一切又重新聚焦。
"But... You know, I'm, I'm useless, I can't fight, I can't serve, I can't be in front of kids, I don't have any value..." Bonnie subconsciously looked down at his empty left arm. His lamp eyes flashed and his vision seemed suddenly blurred, but soon he was forced by Freddy to raise his head and refocus.
“……不对,你不是这样的。你是我最好的搭档、最好的朋友、最好最重要的……恋人。”
"... No, you are not. You are my best partner, best friend, best and most important... Lover. "
他抬起对方仅剩的那只右手,然后在他指尖上落下一吻,像是恋人在婚礼上落下的誓约之吻一样,虔诚地带着自己的满腔爱意在对方手上留下的吻。
He lifted the Bonnie's right hand and droped a kiss on his fingertip, like an oath kiss from a lover at a wedding, with a devotional kiss in his loved one's hand.
突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手摸上了邦尼的脖子,然后开始仔细摩挲着他皮肤上的痕迹,脸上的表情也开始变得可怕起来。邦尼也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慌乱地抓住他的手把它放了下来,但弗雷迪还是问出了那么一句:
Suddenly, as if he had noticed something, he touched Bonnie's neck and began carefully rubbing the marks on his skin, and the expression on his face began to get terrible. Bonnie realized what was happening and immediately grabbed his hand and let it go, but Freddy still asked:
“……谁干的��”弗雷迪一脸严肃地盯着邦尼,但是对方并没有回答。
"... Who did it? " Freddy stared at Bonnie with a serious face, but the other side did not answer.
“是谁……勒住你脖子了?”弗雷迪耐心地再问了一遍,但是、邦尼依旧没有去回答对方。
"Who... Hold your neck? " Freddy patiently asked again, but Bonnie still did not answer him.
“那个男人只用斧头,一定是别人做的这事,告诉我是谁做的……乖。”弗雷迪几乎要用哄孩子一样的口吻去询问对方了,但是邦尼却还是没有回答。
"That man only uses an axe. It must be someone's work. Tell me who did it. Well - behaved. " Freddy almost asked him in a child like tone, but Bonnie still did not answer.
邦尼不敢说,他不敢告诉他这是姬卡干的。他虽然不清楚如果弗雷迪知道了以后会做些什么,但是他能确定,这对他们之间的友谊和感情都不好,而且就姬卡现在的精神状态而言、他不想再雪上加霜。
Bonnie dares not say that he dare not tell him that this is Chica's work. He didn't know what Freddy would do if he knew it, but he was sure it wasn't good for their friendship and affection, and he didn't want to make it worse for Chica's current state of mi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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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eshizui · 7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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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联盟(LOL)最美女英雄,有颜有伤害!
11月6日,2017年英雄联盟全球总决赛(简称S7)冠军争夺战在北京鸟巢完美收官,这场游戏盛宴,让许多英雄联盟爱好者过了把瘾。
这次比赛,仅观众就超过4万名,经过了三局的激烈对抗,最终SSG战队以3比0的比分战胜了SKT战队,夺得了全球总冠军的最高荣耀。
除了神操作、强输出、团队战略这些看点之外,游戏中的女英雄也是十分抢眼的存在。对于路人局而言,玩一个好看的女英雄才最重要,毕竟队友已经那么坑了,还是在游戏中养养眼吧!
◆ 最美萝莉——暴走萝莉 金克斯 ◆
她拥有萝莉的外表,却有着残暴的心灵。她无视规则,崇尚暴力。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来到皮尔特沃夫,但自从金克斯到来,这座城市便陷入了恐慌。她邪恶的笑容和咯咯的笑里充满了黑暗的力量。
可是,她又是多么可爱啊!在充满规则和制度的社会里,她总是不按规则出牌,她把警察蔚耍得团团转,她的火箭冲破每一处密不透风的围城。她的反抗给了人们一种内心的期待,让人们相信,黑暗里也能开出光明之花。
当然了,不要再说金克斯平胸了,身材瘦弱、怪异装束、癫狂笑容……这样的loli设定还是很符合实际的嘛!
经典台词:我也试着去用心,但是我做不到啊……
她就是个小太妹,总是不停地开着枪 ,她是,最强的。
  ◆ 最美熟女——琴瑟仙女 娑娜 ◆
拥有36D大胸的娑娜,不止身材曼妙,弹奏起古琴时,也是无声胜有声。
娑娜从小是一位孤儿,乖巧懂事,默不作声。令人惊奇的是,娑娜随身携带的古琴,尽管被他人买走,最终还是会莫名其妙地回到娑娜身边。
这一离奇事件被一位来自德玛西亚的贵妇人知道, 她来到艾欧尼亚,收养了娑娜,并教会娑娜如何弹琴,最终练就了摄魂动魄的绝美琴音。娑娜以心为弦,无需一谱,不费一力,便能令听众的心神随琴音跌宕起伏。
就是这样温柔的小姐姐,轻拢慢捻抹复挑之中,就挑拨得人心向往之,果然,小姐姐什么的,最惹人喜欢了!
经典台词:只有你可以听到我的话,召唤师。今天我们演奏哪首曲子?
请通过音乐来下达命令。
  ◆ 最美御姐——不祥之刃 卡特琳娜 ◆
她曾经因为冲动而导致家族名誉受损,而她的责任与担当让她变得更有魅力。
卡特琳娜出生于诺克萨斯的权贵之家,从小就接受匕首的训练。极高的天赋,让她很快脱颖而出,战场上更是英雄灵巧,神出鬼没。
然而在她因为一次误杀而备受质疑,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卡特琳娜冲锋陷阵,激烈杀敌,因此导致左眼留下了永痕的伤疤。而从此后,她也学会了不再冲动,不再任性,冷漠而又孤傲。
然而,她的心还是被德玛西亚的勇士盖伦融化,最终与盖伦私奔。所以说,当女王变成小猫一样温顺,那大概真的是爱上了吧!
经典台词:野蛮行径,我的最爱……
只有蠢货才会犹豫不决。
  一款好的游戏,总是能够让人在操作的过程中,收获快乐与感动。当然,LOL中的美女绝还有身穿制服的皮城女警凯特琳;可爱萌萌哒的仙灵女巫璐璐;攻气十足的无双剑姬菲奥娜;性感魅力的风暴之怒迦娜……
有颜有伤害,这样的小姐姐若真存在,那大概就是女神该有的样子吧!
原文请看: 英雄联盟(LOL)最美女英雄,有颜有伤害! 立刻关注: 幽默搞笑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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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iyiliucheng-blog · 8 y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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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ad de Wisley
在克里斯·林登接到JL的第一手命令之前,他并不了解布拉德·德·卫斯理这位号称“格里姆国王”的男人——原谅他的无知,对于一个表面身份是战地记者,而夜晚和危机时刻还要为着自己的真实身份奔波的人来说,他就只是还记得格里姆被称作“犯罪之都”,已经不能让露易丝·莱克特和黛西·卡列杨小姐更满意了。 克里斯耸耸肩,他有一个多月没有好好吃饭,然后被毫无预警地派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土地。他看着飞机外洁白的云棉慢慢染上火烧成的深深浅浅的葡萄色,脑內惦记着露易丝上月末给他做的干酪樱桃蛋糕,他在吃完蛋糕之后忘记吻她就拽着皮鞋想要出去,而露易丝在他的身后重重地吸了一口气,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大意,带着歉疚回头,想要补上这个吻,但露易丝在闻到他手上沾过的淡淡的皮革味以后狠狠地把他推开并赶到了门外。 那之后他几乎没有回过家,偶尔几次也是偷偷乘着露易丝离开的时候。他不太会做地球上的饭菜,这让他饥一顿饱一顿,却因为有着钢铁般的身躯,病情不能加重,只是他的胃越来越恶心了。 露易丝是个多么好的女人啊!虽然她只是一个beta,但她却做着许多男性alpha与beta都难以胜任的统计与汇编工作,连他都不过是她的一个小小手下而已,这女人有着职业alpha女性般干练坚毅的洁白脸庞,金色的发丝就像使用超能力时的他的眼睛一样闪闪发光。克里斯从小对于金色的发丝就有着一种病态的执念,他的前五任女友全部是金发碧眼,就连家里的小狗波奇,他也使尽诡计,最终他得以带着头部一撮毛发被染成金色的波奇和五排整整齐齐咬在他手臂上的牙印回家了。 前天露易丝给他打电话时,他正茫然地停歇在一家麦当劳店里,他怀着忐忑和激情接听了她的电话,而语气平静的露易丝只是对他说“格里姆的国王陛下似乎有了不稳的迹象,JD的所有成员经过商讨,最后决定让你去办这个案子。” 他差点就跳起来把桌子掀翻了,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狐疑地盯了过来,他迅速假装自己正在用薯条蘸番茄酱。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而且JD的人有计划,为什么他们都不告诉我去开会?” 露易丝不为所动,她的声音如同发条控制般冷静:“他们找得到你吗?你看看你,这个月你都干了些什么!无故失踪,无所事事。黛西都说你要是再不回来,就干脆派你到中东去打击阿加木组织,最好还是十年回来一次的那种!” 克里斯无语了。 露易丝接着说:“你回来好好想想,咱们俩先别急着见面,你明天到JDA去一趟,然后就去格里姆卫斯理家,黛西说如果不出意外,你的工作最多持续三个月,到那时候即使没能完成,你也不不用继续留在那里了。” 克里斯讪讪道:“一个不一般的任务,我记得以前从来都没有'放弃'这个指令。” “当然,关于格里姆和布拉德·德·卫斯理的更多信息,现在我没法详细告诉你,���过你这不闻世事的外星人,哪怕你只是谷歌一下,也能找到关于他们的海洋般的报告。” 电话那头出现了低低的笑声,克里斯松了口气,“我知道了,嗯,我会去调查他的。还有露易丝……上次……对不起。” 露易丝沉默了几秒,最后啪地挂掉了电话,克里斯抱着发出忙音的电话不知所措。 没了露易丝,现在克里斯可谓无聊至极,他只好去翻阅布拉德·德·卫斯理的资料。 那是一个奢华而英俊的男人,墨色般的头发和灰暗的背景融为一体,烛光点亮他宝蓝色的眼睛,奥古斯都般的棱角分明的面孔,嘴唇如同夜里的玫瑰一般紧闭着,一手放在鎏金边的楠木书桌上,另一只手叠在大腿,就像沉思的哲学家一样安静而端庄地望向远方。 卫斯理是格里姆乃至整个民主美国数一数二的企业家。他的事业起源于家族,但他并没有染上富家少爷常有的恶习,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父母教育有方,还因为他的父母在他十岁的那年非正常死亡,自那天起布拉德少爷失去了天真的童年,他忠心耿耿的朋友和管家亚瑟·柯林斯把他抚养成人,然后布拉德用他卓越的智慧将卫斯理科技打造成一个巨大的商业科技帝国,而他本人则凭着鲜亮的外表,亿万富翁的资本,优雅智慧的谈吐成为格里姆最重要的公民之一和社交圈的宠儿。 出租车缓缓停下,司机开始鸣笛,克里斯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达了卫斯理庄园的大门口,不甚高的漆黑的栏杆内苍桐环绕,荒芜寥人,只有门附近的尖顶小亭式的房屋内,一个穿着中世纪骑士样式的盔甲的人正在打开玻璃门朝他的方向走来。 他把自己的录音设备和笔记本露出来,向他招了招手,以显示自己良好的目的。 警卫询问了他的来历和目的,并要他示意包里没有携带任何可视武器,随后另一名更高更瘦的给他开了门,然后用手势示意克里斯跟着他前进。 通往会客大厅的是一条弯曲而幽长的小路,木板造成的小径已经有了古老的岁月磨砺过的痕迹,小路的周围长满麦冬,碎石零零散散地铺陈在绿茵之上,路边种满云杉,高大的灌木使得阳光无法透彻地透过庄园,整个建筑群仿佛被置于冷气之中,连鸟儿的鸣叫也在此绝迹。 能住在这里的,不是一个刻板到可以进棺材的老古董,就是一个邪恶的吸血鬼。克里斯如此想着,那么卫斯理先生自然就是一名吸血鬼了。 高瘦的警卫突然转过头来,毫无预兆,克里斯打了个寒颤。警卫用意外富有生命力的声音告诉他:“您可以独自进去了,到了大门口,会有仆人来接待您的。”说完就径自离开,克里斯对他当然举动感到惊奇,在他的面前坐落着整座城堡群中最大的建筑,一道刻着耶稣受难图的大门横亘在他的眼前,装饰以哥特式的繁复花纹。 整座城堡风格不就有任何一个时期的典型风格,除去刚才所提到的大门以外,建筑对称得像故宫;浑圆的尖顶被漆成白色,远看倒像是一个不规范的清真寺;窗户优雅的曲线和精美的浮雕让人想起蓬勃杜夫人还在的香��丽舍。城堡大概有六层,却有一般商业建筑楼里十几层那么高。如果忽略被高大的树木遮蔽得阴暗的下半部分,克里斯真怀疑里面是不是住着一位美丽的omega公主。 他向前走了几步,一名黄橙色头发,长满雀斑的年轻beta女仆便朝他走了过来,她穿着俄罗斯女学生般的连衣裙配围腰,一脸殷切的微笑,克里斯感觉自己终于在城堡内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是JD派来的贵客吗?老爷说了,是您的话,就不用那些过多繁杂的礼节了,直接把您带过去就行了。” 克里斯想问她所谓的“其他礼节”指的是什么,但他想想还是压制住了自己无谓的好奇心。 卫斯理庄园的大门打开时,就像一位活了几百年的高龄老人在悠悠地叹息着。 大厅内灯火通明,和外面是一片完全不同的景象,红地毯从门口铺到宽大的圆桌(或者说是茶几?)上,正前方是一台现代化电影放映机,就像一个微型影院坐落在此,沙发和矮圆桌就这样围着电影机一一摆好。 银幕上正播放着伊莎贝尔·阿佳妮的《玛戈皇后》,玛格丽特含着哀愁的眼神透过屏幕直接望向他,而背对着他的棕色沙发上靠着一个黑发男人,他的头高高地直挺着,纹丝不动,如同雕塑。听见背后的动静,他不慌不忙地转过头来。 一双惑人的蓝色眼睛就打在克里斯身上。 即使克里斯曾见过卫斯理老爷的资料,也不得不在一瞬间变成了痴傻而懵懂的青年,一片魔力的蓝色把他带向了海盗的大洋,带向广袤而深邃的宇宙直送到遥远的外星故乡。黑发的女妖黛西曾对他说:“看,你这辈子都逃脱不了王子的诅咒。”现在亚马孙之花的预言应验了,而他不知所措,毫无招架之力。 他又窘迫又羞愧地,结结巴巴地向布拉德·德·卫斯理问安,卫斯理只是和蔼地微笑着,他做出请的手势,把仍处于震惊之中的小记者带到沙发上,这时候沙发已经不知不觉中调转了方向。克里斯猛地站起来,他第一时刻想到的竟然是魔法。卫斯理仿佛看透了他的内心,便从圆桌东北方向的壁炉与橱柜交界处拿出一个遥控器来。 “别误会,先生,不过是一些小小的黑科技罢了。” 他按下按钮,克里斯所在的沙发也旋转了半圈,现在克里斯也对着阿佳妮的脸了。 克里斯松了一口气,很快他恢复原状,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总算逃脱了十几分钟前的境况。 他决定主动出击。 “尊敬的德·卫斯理先生,高贵的波旁家族的后裔,格里姆的守护者与国王,此次前来,是为着……” “您不需要这么说话,先生,这里不是那些恼人的社交场合,您完全可以用在家里说话的方式。” “额……好吧,我是克里斯·林登,我此次前来是为了采访您关于最近格里姆的一些事情。我们都知道,格里姆最近波动倾向太大,发生了很多起恶性犯罪事件,而格里姆的义务警察,拥有超高人气的暗夜杀手却似乎对此无动于衷,公众一向将您视作暗夜杀手的资助人,那么您对这件事情究竟怎么看?” 卫斯理慢条斯理地把手搭在椅背上,克里斯能清晰地看见他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银边鸽石戒指,克里斯开始回忆他是否有过一个妻子,不过在他有限的关于布拉德·德·卫斯理的资料里,他的配偶的形象似乎只是一片空白。 “我还一直在想,这一次记者究竟会什么时候沉不住气,来问我这个无解的问题呢?以前有人这么对我说,但他绝不像先生一样怀着发自内心的礼貌,于是我给了他臆想中需要拿到的信息。那一周我的舆论可谓是惨不忍睹,不过后续反转您也看见了,那个报社不幸被我收购。” 卫斯理轻快地说,手指拨弄着天鹅绒包裹的椅背,时不时瞟一眼挂钟和挂钟旁边的人物油画。 克里斯脸上微微发烧,但他毕竟是滚过刀山火海,去过中东还打过塔利班和Isis的男人,他很快找到了下一个问题。 “您说,这是个'无解'的问题,您是认为您的支持,或者是午夜杀手的努力,都不足以应付格里姆越来越频繁的犯罪事故吗?” “既然是犯罪,那可不能被称为事故,林登先生。不过对于格里姆和午夜杀手,我倒是有另一套看法。现在,请您收起您那套采访器材来,我知道您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亚瑟,照管好林登先生的行李,去奥古斯塔楼给咱们正直的客人安排一间屋子。” 克里斯才意识到房间里还有第三人,很快,从西南角落里走出一个身穿燕尾服的管家模样的头发花白的男子,但精神气质俱佳。他向克里斯鞠躬,然后和气地请克里斯把行李交给他,随后悄然离去。 卫斯理见亚瑟离去,方才优雅的姿势终于变得凌乱放荡起来,他干脆和克里斯坐在了一张沙发上,克里斯这才闻到卫斯理先生身上若有若无的古龙水气味那味道和卫斯理本人天衣无缝地融合在一起,就像苹果的清香,薰衣草的迷醉一样。他还感受到里面富含的被极力收敛的侵略性,但作为一个beta,他实在没有把握自己的预测足够准确。 “林登先生?”卫斯理轻轻触碰着克里斯,后者显然已经想入非非。 “啊……抱歉,想自己的事情想入迷了,失礼了。”克里斯吞吞吐吐地答道。他不安地转动着自己的眼珠,想要找到一个立视点。壁画式的天花板和装饰着成百上千颗水晶钻石的吊灯让他无所适从。 卫斯理安抚似的交给他一张磁卡,并告诉他这是他以后自由出入卫斯理庄园的证明,然后呼唤一名叫做冬妮娅的金发斯拉夫女仆,他告诉她把少爷们带过来。但冬妮娅只是面露难色,顿了一会儿嗫嚅着说只有达喀尔少爷一人在家。 卫斯理了然地点头:“没事,按照他们的贯性,也本该如此。叫他一个也无妨。” 冬妮娅得令松了大口气,一手拽着裙摆小步趋走寻找达喀尔去了。 德·卫斯理在对外公布的资料里被提到有四个儿子与一个女儿:长子理查德·德·卫斯理是目前家里唯一一名omega,现在正独自一人居住在距离格里姆不甚遥远的安格烈城里,二十三岁的他是那里最得力警探之一,不少的实力强悍的罪犯专门冲他而去;次子杰克·罗斯科特比哥哥年轻两岁。由于各种原因,并没有改为卫斯理姓氏,他在三年前被宣告死亡,他是一位强大的曾去过外星的alpha;三子托马斯因曾获得全南美国电子信息技术大赛亚军而闻名,如今快满十八岁,虽然身为家族里难得平庸而少见的beta,但他显赫的家世,出众的外表和父兄的庇护显然为他添彩不少;最小的便是刚过十四的达喀尔·德·卫斯理,他的名字倒是异常的奇特——他是卫斯理先生的亲儿子,可他的母亲是谁呢?有好事之徒猜测,那必定和他那昭示着某个遥远中东沙漠的名字有关,但卫斯理毕竟不会泄露关于未成年小儿子的任何一丝信息,在公众看来,这家子就是一个谜团。 卫斯理还有个叫做希德嘉的女儿,一名浑身被魅力所包裹的火辣的alpha,目前正和第二十八任男友交往中。 除了希德嘉和达喀尔以外,他最年长的三个儿子都是在少年时期被卫斯理所收养的,为此卫斯理差点背负恋童之恶名,尤其是在理查德后来被确认为omega之后。不过谣言总是随着实际情况和时光流逝而去,当三个少年都平安长大,而达喀尔和希德嘉也回归家庭之后,此类说法再无踪影。 克里斯暗暗梳理着卫斯理的家庭信息,对于他来说,理查德和托马斯随处可搜得的生平简历简直毫无用处,而杰克和达喀尔过于稀少的资料和别的贵族公子相对比,则像是完全不存在于世界一样。 克里斯喜欢难题,一次次的挑战使他肾上激素倍增浮动着的内心得到满足。 “啪”地一声,二楼楼梯出口的门被甩开了,漆成红底灰边的木门迅速打开。一个约近一米七左右的少年慢慢地踱了出来,身材已经快要成型,脸上仍稚气未消,看起来就像一个年轻版的庄园主人,只不过皮肤更深,蓝眼睛凹陷处的轮廓稍浅一些。男孩紧紧地绷着自己的脸,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出很多。 达喀尔高傲地仰起自己光洁消瘦的下巴,缓缓下梯之前先给客人来了个下马威。 “现在,就连JD来人也要以礼相待了。” 卫斯理闻言皱起了眉头:“达喀尔,你这样太没有礼貌了。” “我说的是事实,你要给JD的人讲道理,接下来他们就会把枪杆子对准你讲道理,亲爱的父亲。” 他微微背过头去,克里斯猜想他玩味讽刺的表情,在一个年轻的脸上展现出来,却有着异样的和谐。 卫斯理说:“看来我对你的某些教育还远远算不上成功,连话都没听完,就如此肆意判断我们的客人和他归宿的好坏,过于鲁莽会成为你的致命弱点的。” “恐怕,在您点明他的来意之前,这位林登先生都不知道自己的伪装简直就是拙劣得可怕吧。格里姆出现不稳定因素,他们不找警察局,不找午夜杀手,反倒找起您这个无辜的资助人来了。倒是我想知道,您是像午夜杀手一样拥有高超的胆商,还是像极光一样灵巧的身手?” “不管怎么说,让我们先来回答一下林登先生的问题,”卫斯理解围道,他用眼神严厉地示意了达喀尔,后者不情愿地闭上了嘴,向克里斯稍稍欠身。卫斯理指示他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于是他不再看自己的父亲与客人,专心致志地摆弄起圆桌上的花束。 “虽然我身为午夜杀手的资助者,但他的行动却不是我能控制的,毕竟我也不算他的老板,我提供资金也不过是出于自愿。” “格里姆的动乱,不知你们是否提前查证过。整个格里姆和午夜杀手最大的敌人,犯罪大师摩尔·斯威特如今仍被证明关在市立监狱里,除此之外,之前我并没有预料到更多的可能,直到我收到黛西·卡列杨小姐的通讯那一天。” 克里斯差点摔下自己的茶杯:“你和黛西早就相识了?” 卫斯理道:“正是从那天开始联系的。故事继续进行的话,就要谈到卡列杨,小姐给我的那封信了。最开始我打开它的时候,里面只有那么一首短诗,是这样写的: 夜莺锁于金笼, 夜枭杀死小男孩 歌姬失去双翼 只好用七彩流苏结成生命之羽线 S.K 最初我看的时候一头雾水,心想这或许是哪个无稽之徒的牢骚或者骚扰罢了,不过我不希望自己因此而大意,错过更多的信息。” 克里斯对屋子产生了亲切感之后,那傲人的精力和让人钦佩的职业精神又回来了,他专心致志地听着卫斯理的说明,时不时地瞅瞅达喀尔,发现少年快要睡着了。 这时候,卫斯理差不多已经讲到了关于罪犯的一部分——毫无疑问,不论真相如何,这封信件必定与格里姆最近犯罪率增加有关。 “……很显然,这就是要搞乱我的视线……过了一会儿,我又收到另一份隐藏签名为D.K的某部门小姐的来信。这一封正常多了,除去保密措施非常严格而外,里面的措辞冷静而官方,并没有像很多稍动脑筋的骗钱似的广告一样先要求我做出如何的许诺,于是我决定接着看下去。” 克里斯此刻心里明净,他知道那是黛西给卫斯理的联络件,他们该死的又把他蒙在了鼓里。 “接下来的内容么,恐怕您也该猜到了吧?”卫斯理扯起一个文雅而玩味的微笑,左边眉毛稍稍挑起,这让他那双海洋之心般的眼睛显得更加深邃迷人。 “当然,”克里斯换了个姿势,他把手中的青花瓷茶杯放在桌上,微响的动作使得达喀尔清醒过来,半眯着眼睛嘟囔着几个词。克里斯稍稍欠身,他说:“黛西告诉了您关于我的身份,但她恐怕没有告诉您我们来自于JD的事实,不过聪明如您,自己也能推断出来。” 克里斯径直对上了卫斯理的眼睛:“您同意了有关我的造访计划,所以我虽然打着采访的名号而来,实际上却算做了你们之间的联络员。” 达喀尔冷笑道:“显而易见,普利策同志,您可以继续了解关于格里姆那些摊破事儿了。” 卫斯理再一次不赞同地瞪了达喀尔一眼,这次他不得不向克里斯道歉,不过克里斯显然也不把这种小孩心性的执拗看得严重。他努力思考黛西和卫斯理先后给他带来的各种信息,关于午夜杀手,关于卫斯理家族,还有黛西的信件,现在他已经确信JD内部也出了问题,能让虽然冷战但深爱着他,并且本该作为他得力助手的女友露易丝对于任务计划含糊其辞,能让他最信任的杀伐果断的黛西也不得不将计划鬼鬼祟祟地隐藏起来,直到卫斯理先生为他解释清楚的前一刻,他感觉自己还处于一头雾水之中。 “时间不早了,估计您也累了。亚瑟应该也为您准备好了一切。玛丽,去叫他过来,让林登先生好好地歇一歇,关于这些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的麻烦事,咱们可以留到后面几天慢慢讨论。” 卫斯理先生主动送客,他站起身来,达喀尔和克里斯连忙跟上,卫斯理做出了“请”的手势,亚瑟便从西北角落的门里进来,达喀尔面无表情地对年长的客人鞠躬,然后径直从那道门走了出去。卫斯理指示好亚瑟之后,便伸出他冰凉而有力的双手,对这位早已预料好的客人进行晚间致意。 “我要对达喀尔刚才的无理行为向您道歉,在这方面,我没能教好他。不过,虽然很窘迫,但我得说他大概还算喜欢您,对于很多恰好碰到他的厌恶之处的人,他会直接用他的小聪明来取笑对方。” 克里斯道:“我没有什么在意的,卫斯理先生,大概像公子这个年龄的少年都是这样吧,我小时候也有过过于充满叛逆心理的时期呢!” “或许是我的家教出了问题,”卫斯理把他引向亚瑟,边走边说,“真希望到他成年之前,我能改变他的这一想法呀。” 克里斯还来不及思考“这一想法”指的是什么,卫斯理已经离开了。 摩尔·斯威特作为午夜杀手的老敌人、死对头,在监狱里也不和别的犯人关押在一起,三十年前的监狱并没有做这一考虑,结果在短短的三个月内,这位小小的前大学助教成功地发动起了整个监狱将近三分之二的人,将监狱的铁栅栏和电网全部破毁掉,并策反或者杀死了不少的警察。当时他用的理由再简单不过——为着社会的公正而冲破束缚。 对于监狱里的人来说,这句话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说服力,他们专门破坏社会的秩序与公正。但斯威特的掺杂着各家学问和哲学理论的话语却给不少人洗了脑。斯威特说,你们之所以会犯罪,会走上一条不归之路,都是因为社会对你不公平,这种不公平化作了你内心的动力,所以动机即为合理,而犯罪和破坏秩序不过是为了对本来就灰暗无比的世界进行反抗。 据说他还为此专门出了一本书,论述社会阶层的分化对于国家,人民和社会安定度的关系,后来这个印刷厂在政府的一次突击抽查中成功落网,斯威特第二次被关了进去。 他逃跑的次数太多,连午夜杀手都建议格雷格森局长该去抓个超人来任职了。 今天,摩尔·斯威特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那浓烈的香水味混杂着亚马孙风暴般锐利气息的alpha信息素呛得这位衰老颓败的omega有些难以冷静,如果他再年轻个三十岁,他一定要缠着她来一发。 监狱里的alpha警察也会用信息素试图震慑他,但他常年犯罪,游走于各个性征的人之间,他只能感受到他们不够拥有吸引���。 一个头发火红,身长超过一米八,穿着红色大衣的女人走了进来。 “初次见面,我是海伦娜·科特。” 斯威特笑道:“15号特工小姐,您的母亲还安好吗?” 海伦娜突然睁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开,很艰难地继续呼吸,但几秒钟后她就恢复了正常。她屏住一口气,后退几步,然后猛地伸出右腿猛踢到斯威特身上,斯威特猝不及防地突出一口血,然后弹回椅背上。 “你没资格问她。少说废话,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斯威特捂着自己的肚子艰难地大笑起来:“好……好……你也是一样的厉害……你问吧。” “格里姆最近出现的持续性犯罪恶潮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 “你凭什么这么说?” “那小姐又如何证明它就和我有关系呢?” 海伦娜双唇紧紧地抿在一起,她纹丝不动地盯着斯威特,仿佛眼睛里马上就要射出一颗子弹,把眼前皱纹丛生的老omega射穿一个洞似的。 她甚至有意地收敛了自己的alpha信息素,这算是对一个功能正常的omega的十足轻蔑,昭示着即使不需要信息素,她也能稳稳当当地压制着他。 斯威特还在隐隐作痛,但同样笑意未消:“逼供可是最低下的盘问手法呀,特工小姐,难道你的柔弱卑贱的omega母亲没有告诉你吗?” 几次,他们提到omega,嘴里带着讥讽和心灾乐祸的戏谑,就在这样一个与世界隔离开来的小小的封闭的世界里,只有一个alpha和omega,一个老态龙钟的疯子和美丽霸气的女特工。理查德·德·卫斯理曾经,或者是今后与达喀尔·德·卫斯理第二次相逢于相似的光景,并且说出了殊途同归的话语。 海伦娜叹道:“那你就把知道的告诉我吧。” “果然,你连调查都没有弄清楚,却一味地跑到这里来指责我。承蒙您的看重,您果然还记得当年我对抗午夜杀手的伟大功绩。所以您毫不犹豫地来找我了,的确,人们谈到午夜杀手,人们记得他是个社会主流所公认的'伟大'英雄,自然就会谈起他的敌人,英雄需要敌人,否则他们就会消失。而午夜杀手的敌人,除了我还能有谁呢?” 海伦娜哂笑道:“所以现在,我能确信你值得骄傲的日子已经没有了,显然你和这次的事件确实没有什么关系,老家伙。” “随您怎么说,要是您以为这种程度的折辱就可以打倒我,那您可就太天真了。” 海伦娜此次前来,不得不说带着一股火热的冲动心性,现在既然得不到更多的信息,反倒是骑虎难下。她刚要不耐烦地踱几个步子,眼睛余光瞟见斯威特半是痴迷半是嘲讽的目光,顿时意趣全无,却想好了接下来的拷问内容。 “你现在就像个常年没有alpha抚慰的寂寞老处女。” “难道我不是吗?小姐。我身上还热着呢!” “你他妈……你……一个性向成迷,满嘴谎话,恶心又黏糊的混蛋,你就像那个屠杀机器一样惹人生厌。你口口声声称我的母亲'卑贱',但你自己却是个下贱到不忍直视的omega!” “小姐,您也不差我什么,”斯威特突然平静了下来,“您在谈到卑贱的omega的时候,可并不是什么内疚,而是感到被羞辱的愤怒。” “你这——” “我什么……嘶,别急着打我!你这个没耐心没教养的丫头!嗷,别扯我头发!你倒是说说我指责错了什么吗!你成天为你母亲的死因奔波,从omega平权协会走到格里姆人权组织——那两个专门出产罪恶比我还要大的多的伪君子的魔窟。可是一旦和你的正常的生活扯上关系,你就再也不提你的母亲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JD保底资料里可写着你母亲是beta,还是个大学教师呢!真有趣,他们要是知道你根本不是出生于什么书香世家,而是个流萤的女儿,他们还会如此礼遇你吗?” “你他妈的混蛋!我打死你!” 海伦娜疯了似的扯下皮带,用铁质带扣狠狠地甩在斯威特的脸上,她洁白有力的大腿也高高抬起,红色高跟鞋刺在斯威特心脏周围的位置。斯威特也忍受不了这样的疼痛,他大声地呻吟,呼救,想要按响墙上的警报器,海伦娜则从踩的姿势转换成想要跳在他的身上,她又急又慌地把他高高抬起的双手塞回去,但激动中的斯威特意外地有力,有几次还差点扭转战局,让海伦娜吃了不少苦头。 正在海伦娜即将关掉警报器的时候,室内广播却突然响起来了。 三点一顿,三点一顿。 JD信号,海伦娜看着被打得半死,失去反抗能力的斯威特,不甘心地用超纤维绳索把老omega绑了结实,然后打开了通讯器。 镜头里的黛西·卡列杨没有露出一贯上司对于下属的亲切笑容,她几乎是一脸冰霜地看着前方,寒气透过显示屏渗入海伦娜的骨髓中。 “15号特工,停止你的非正常行动。你的行为对你本人也毫无益处,还会伤害JD的利益。” 海伦娜眼珠转了转,如同被粘鼠板夹住了尾巴想逃走的老鼠,她嘴唇已经变得灰暗,心想到底还是叫卡列杨知道了。 “你在说什么啊?” “科特,不要把我们当傻子,”黛西突然叫出了海伦娜的真名,“你去找摩尔·斯威特了,这事儿我们一清二楚,你拿不到监狱的权限,所以你打昏了狱警,对么?” 海伦娜无力地坐到了地上。 “你的私人感情与恩怨我不想过多评价,但我希望你明白:我们JD可以接受曾经拥有各式各样的历史的受害者,但绝不会纵容一个背叛和不诚实的受雇者。” 海伦娜凄惨笑道:“我在JD工作了这么多年……” “我不是要解雇你,科特。你得回来,你至少要回来,我们在这里等着你,不论迎接你的是表彰还是批评。” “可是我已经把斯威特打伤了。” “这倒不要紧,15,我们正好缺乏一个和格里姆警察局沟通的渠道,你做的刚刚好,再进一步或者退一步都会铸成大错。我已经想好了一个完美的计划,能让你接近格里姆和安格尔的最高战术只是机构,接下来就看你的演技了。” 克里斯在前几天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外出逛一逛,他在这里倍感无聊,卫斯理成天忙碌着,白天应付各种公务,晚上还要穿得工工整整,带着一大包东西去参加宴会舞会;亚瑟虽然阅历和学识在管家中皆数上层,但他毕竟也要照顾整个庞大的卫斯理城堡群,那些女仆也是如此。 达喀尔是他唯一见到的能与自己的身份相近的人,但他终日冷冰冰地,抱着自己的剑坐在南花园里,练剑之余,就一个人孤独地冥思苦想。卫斯理试图搭理他,都被他三言两语冷淡地带了过去。 “父亲之所以让你留下来,可不是因为感受到了什么友谊的召唤。” 克里斯现在完全摸清了他说话时的性子,他一笑了之。 一天,克里斯忍不住问道:“达喀尔少爷,为什么你的哥哥和姐姐们都不怎么回家呢?” 提及自己的同胞,达喀尔的表情有了一丝微妙地改变,但他只是简单说道:“他们都算是独立出去了吧。” “但是独立出去的子女不也会回来看看自己的父母吗?而您家的情况,如果不是我提前查过资料,我根本不知道您还有兄弟和姐姐呢。” “他们平时倒是挺忙的,”达喀尔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银质剑柄,光洁的剑鞘上印着他乌木般的发丝和湛蓝的双眼,“不过等到过个什么节,比如圣诞,万圣之类的,估计你能看见他们回来了。” 卫斯理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卫斯理家族的光景,再结合他看见的卫斯理家族的资料相片——美貌活泼的理查德,放荡不羁的杰克,文雅睿智的托马斯,冷漠成熟的达喀尔,外加一个妖娆火辣的希德嘉和神秘贵气的布拉德和管家女仆们,十几号人马齐聚大厅,共同欢庆节日,享受天伦之乐—— 真好啊,他要是能有那么一点可能过上这种日子,倒是此生不虚了。 他情不自禁地把这个想法说了出来,而达喀尔听罢眉毛却皱得更紧,他说:“希德嘉并不和我们在一起,罗切斯特也是。” “这是为什么?” “准确地说,父亲并没有承认过希德嘉这个女儿,而且这个女儿还是硬塞给他的。虽然我的来历可能和她有相似之处,但当初父亲把我抱回来,倒也是心甘情愿。” 克里斯并没有在资料上看到过这些内容,此时记者对于新闻和密辛的敏感彻底被调动了起来,他边听边记边想,还准备着接下来的问题或者周旋。 达喀尔三言两语讲完,却打算停下来了。 克里斯赶紧说几句好话,达喀尔只是翻了个白眼,然后决定继续坐下去。 “我的父亲知道希德嘉的存在时,我已经在家里住了一年有余,外界不乏有人猜测我过着最优越的生活。不过,我受到的待遇和我的三个兄长并无差别。” 达喀尔转身站起,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傲慢与偏见》,坐下来,百叶窗外风声作响,刷刷的带着铁锈和泥土气味入侵书房。 “怎么说呢,最初我们对于他来说,比起亲人,更像是一项任务——至少对我来讲。我的母亲,在四年以前把我领到父亲面前,告诉他这是她偷取了他的精子的胜利成果。” “你也知道父亲在公众面前是怎样的形象,但他并不会泛滥地施舍自己的爱情,当时围在我父亲身边的还有另一位beta女子,母亲实在是想在这方面超过她。” “她是个未婚的阿拉伯女子,所以后来当她孤独一人回归,没能带来她族人理想中的丈夫的时候,她被架在架子上用石头给砸死了。” 达喀尔说着这些的时候,脸上毫无波澜,仿佛已经看淡了那一切黑暗以后的记忆。克里斯心里大概能猜到希德嘉是有过节的女子袭击了怎样的光景,于是他主动停止了这一话题,回到房间里查看JD的信息。而达喀尔不曾挽留,继续抱着他的长柄剑,安安静静地坐在书房里。 三天前,格雷格森局长接到了格里姆中心监狱的紧急通知,一个与犯罪大师有过节的女子袭击了摩尔·斯威特,听闻在十年前由斯威特引发的大事件中,那女子的母亲成为爆炸的受害者之一,此事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响。她一直等待着复仇。 格雷格森自然也派人调查了那女子的信息,结果是那女子真的就是一名普普通通被仇恨蒙蔽的复仇者而已,但她在杀死斯威特之前选择了自首,并成功发现并阻止了斯威特与外界的信息联系。于是她的罪责被免除了。 “真可惜,她怎么不杀了那渣滓呢?现在没人能管住那混蛋了。” “所以他们到底查出斯威特与谁在联系没有?” “电磁波离开白皇后东区就消失了,结果派了国家通信局的人去查,他们说那里连根鸟毛都没有。” “算啦——那女子是什么情况?” “好像叫哈莉特·贝伦,为了给母亲复仇专门去了昆仑山,刚刚学成就从中国跑回来复仇了。” “她好像破坏了监狱的某些通讯系统吧。” “将功抵过,免除罪责。但要我说,她要是真的因为杀死斯威特被逮捕了,我非得发动亲朋好友捐钱给她请律师不可,最好就请多罗丽丝·米德尔顿。” 贝娜黛特·格雷格森安静地听着警员们的议论,她虽然不熟正式的在职编员,但在父亲的耳濡目染和自己法医身份的爱好使然之下,她对于犯罪皆的情况并不陌生。 对于哈莉特·贝伦,那个除了身份信息则一概不明的女孩,天生的善良使局长的女儿怜悯着她,但女人的直觉——从眼神的交汇和情感的变化来看,她总觉得那女孩带着一股僵硬。 但她今天来不及考虑她的问题了,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离开了职员餐厅,她径直来到了专案b组办公室。 黄昏��过,月亮清幽地浮上了夜幕。办公室内只剩下了她的男友,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并不试图吵到他,她还想多看他一眼。 他的男友却令她失望地转过了头。 理查德·德·卫斯理正是以他迷人的湛蓝的眼睛迷惑了她,从她很小的时候开始,为此她献出了自己五年的真情,他们的友谊则开始于更久以前,现在她无比怀念那段纯洁却令人倍感愉快的关系。 理查德看见她,紧张的眉头舒展了开来。 贝娜黛特难得见他如此紧张的模样,最近局里的很多人都是这副模样,为了犯罪大师的一系列事情盲昏了头。 在这时候提出分手,着实有些不厚道了。而且……她也真的很想知道,她和理查德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她知道对方有过几任女友,他对红发的女性alpha有着异常的偏爱,作为omega,如此美丽强大,又愿意主动拉下面子和alpha交流的着实不多,他是alpha社交圈里的宠儿。 但他的心底仿佛有一堵墙。那堵墙是不为她而展开的,也不会为那位中东公主破碎。贝娜黛特在初识理查德时就明确地感知到了这一点。他在她的怀抱里颤抖、呻吟、讲述心事,但讲述的内容多大程度地打了折扣,那就不是她所能知道的了。 他要是个alpha,一定是善于玩弄情感的花花公子(现在?似乎也差不了多少),游走在众多的男女beta和omega之间。遑论贵公子般精致的容貌,哪怕只有那双湿漉漉的,小鹿般的眼睛望着你,也足以叫人沦陷了。 不幸,她必须得向他提出分手。 理查德安静地感知着她的沉默,情绪也渐渐地冷了下来。 “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贝特,如果这是你希望的话,那么就这么办吧! 贝娜黛特本以为他会惊讶一番,但如此直白地解决方式,倒叫她心里有些难受。 “事实上,我是认真考虑我我们是否还能挽回的……但得出的结论就是我们不太合适,我知道我很对不起你……” “不,”理查德终于放下手中的任务,从黑色软皮转椅上下来,轻轻地靠近贝娜黛特,他身上的薰衣草与迷迭香的味道让她一时恍惚,“应当是我说对不起。我一直不肯接受这个事实,但结果就是我们不合适。” 他盯着贝娜黛特的眼睛,此刻她沉溺在一片蓝色的海洋里,不愿离去。 “我们倾听对方的话,我们可以无拘无束地做着各种亲密的动作,但我们的气味没法融合。” 他直截了当地指出了两人的痛处。 他们第一次尝试性时,理查德恰好处于发情前期,贝娜黛特把他舔咬得黏答答湿乎乎,正准备做最后一步,理查德本被液体包裹的私处却被进攻吓得紧闭,无论如何也进不去,最后他们不得不放弃。贝娜黛特给理查德灌下抑制剂,在理查德三言两语的安慰中,贝娜黛特无语独坐一个晚上。 想及往事,如今的贝娜黛特倒有了释然的味道。她既然打定主意要结束这种在意想不到之处让两人痛苦的关系,但几点疑虑重重压在她的心里。使她不得不放纵自己的好奇心。 “理查德……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的……” 理查德立刻缠上来,环住贝特,献上一个缠绵的吻。 “我知道,谢谢你……我们依然可以做朋友。” 两人恋恋不舍地分开,理查德的嘴唇有些红肿,嫣红覆盖嘴唇的媚态有些显露出来。 “但是我得问你一下……你和其他女友,也是这个样子吗?” “亲爱的贝特,我们在一起度过了好几个发情期,难道你没发现我还并没有被人标记过吗?” 贝娜黛特惊讶道:“这么说,你和前几任女友也并没有成功地过过夜。” “恐怕是同样的原因吧,那里本来准备得很好了,可到了那一瞬间,就是打不开。” 贝娜黛特已经忘记了前一刻分手的忧愁,现在她开始专心致志地为前男友解决问题了。她仔仔细细地搜索自己的记忆和认知,但实在难以搜索出什么。 “别那么忧愁,贝特,你值得更好的,至于我,我也不一定非得需要上床不是?有工作,好友,亲人,梦想,这一切还不足以弥补区区肉体带给我的损失吗?” 贝娜黛特不忍再进行下去,她利索地转过话头,问起了斯威特的情况,理查德一下子来了兴致,他告诉她他的联系人快要被找到了。 “在中心公园的联美上尉雕塑旁边,你知道的,格里姆之钻,灯塔的最顶楼,那里本该是市政府的管辖范围。当初水泥块掉下来的时候,早就有市民去投诉了,不过直到今天斯威特与嫌疑人的通讯器被发现时,我们才确认政府早就停止了对这个地方的维护。” 贝娜黛特冷笑道:“连上尉广场都不放在眼里,自然这些人也不会把整个格里姆市放在眼里了。现任市长是谁来着?我记得三个月前父亲就要他把我们的经费批下来,可是呢,我们拿到的钱却只有法律规定的应得的三分之一,要不是卫斯理先生支撑着警察局的开支,恐怕暴徒就要闯进市政厅杀死这些猪猡了。” 讲到卫斯理,理查德露出了不自然的表情,贝娜黛特知道一些,但她不打算在此刻挑明。她继续探讨关于斯威特的案情。 谈及哈莉特·贝伦,理查德提到她的资料缺少已经在一种较为危险的范围以内。“我们又不能判定这是另一个午夜杀手。”而对于她本人,理查德也并未表露出之前同事们一样赞许的评价。 “话说回来,午夜杀手似乎有一段时间没有行动了。” “谁知道呢,四年前走了六个月,最后在追捕死谷的时候还是威风凛凛地到来了,根本不需要担心他。”理查德微笑着说。 “真不愧是午夜杀手的安格尔第一粉丝啊。” “不,最多第二,”理查德随手掏出一瓶信息素香水,往自己后颈上喷了喷,“第一得留给全能者。” “完全不能理解你们这群狂热的omega小粉丝,”贝娜黛特故作惊讶地叹道,“好吧,那么……祝你愉快,我得去加班了。” “最近可没有什么新送来的案件,至少斯威特还好好地活动着呢……你哪儿来的事情?” 贝娜黛特手心有些冒汗,笑容弧度加大了些:“我自学成才,研究点别的不行吗?” 理查德大笑起来,贝娜黛特与他吻别,只是嘴唇轻轻地点了点,然后两人互道晚安,贝娜黛特径直去了街心的小咖啡馆。 小咖啡馆本来也有个不算响亮的名字,然而那拗口的德语发音——天知道那喝水般的r要怎么发出来——让奥尔本赫咖啡馆被取了各式各样的诨名,出去规规矩矩的街心咖啡馆之外,由全能者爆破事件而闻名的玻璃碎咖啡厅。 现在格里姆的大人物们再也不敢轻视任何一个小记者了。贝娜黛特确信自己知晓了更多关于全能者的身份,他不可能没有自己的生活,天天拯救世界。 贝娜黛特来到吧台,点了一杯冰拿铁。选了靠近南边小杂货店的窗口位置坐,就在那不远处坐着两个高大男子的,桌上摆着一束玫瑰花的一桌旁边。贝娜黛特安静地打开自己的电脑,开始浏览区际新闻。她若无其事地戴上银色挂式耳机,周围细细碎碎的声音开始放大,嘈杂得就像小学生的课间,她又按了按音量键,顿时不和谐的杂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悦耳有律的谈话。 她抽出一张餐巾纸,折成百合花,放在叉子旁边,不动声色地继续窃听。 “卫斯理先生,您真的有些强人所难了啊,中东大亨的军火可不是那么容易搞到的。” “可您有那个能力,不是么,阿德莱德先生,您的企业已经伸手到在下的炸药产业了,在下衡量一番,觉得和您相比实在没有胜算,于是倒想从您身上获得些好处,可是现在您却告诉我,您没有这个能力,还必须得借助中东的力量。” 贝娜黛特悄悄地打开了录音键,Facebook的消息提醒却发了过来,是警戒发来的消息,警戒告诉她他已经到了。 “戴个帽子,最近天热,好好遮住你的脸,不过可别吓到别人了。”贝娜黛特回复道。 卫斯理和胖子总裁的争论显然进一步深入了,胖子说道,就算他能力超群,也无法反抗政府的权力与暴力,更何况阿拉法莫还是午夜杀手的敌人。他不想在某个莫名的时候横尸在格里姆的犯罪大街上。 “恕我直言,阿德莱德先生,如果市政府真的像您说的那么强有力,那他们至少得把中心公园联美上尉雕塑后面的灯塔修修。”卫斯理挑起一边眉毛,“至于阿拉法莫,我已经再三强调了您不一定非得靠中东的力量来解决这个问题。如果您非得做一位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的话,不如忍痛割爱,请收回您在宾尼默西亚黑市的弹药,让我们卫斯理家族解决这个问题吧。” 阿德莱德脸色发阴,有些不甘心地蠕动着嘴唇:“但,您一向和政府联系不紧,我自然是顾着自己的利益的,可是格里姆政府不作为,不代表宾尼默西亚政府不作为,也不代表联美联合政府不作为啊,万一他们真的这样一步步查下来……遭殃的可就不止您一家了。” 贝娜黛特默默想阿德莱德和政府结伙干的勾当。 “放心,至少为了整个企业和格里姆,现在我也会想想办法的。”卫斯理优雅地站起身来,主动和阿德莱德再次握手,优雅的alpha抑制剂香水飘了过来。非常得体的掩饰,至少贝娜黛特没有感受到咄咄逼人的气势。 贝娜黛特有些怀恋的想起了几个小时前成为自己前男友的人,他的一举一动皆由眼前的男人调教而成。 “难得卫斯理在这里谈生意。” 一个身形中人以上,打扮还稍显稚气的青年走了过来,带着一顶不算古板的小礼帽,灰色的外套松松搭搭地包裹在较瘦的身躯上。他呵出一口白气,坐在了贝娜黛特的对面。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警戒。” “南城已经积雪了,不好来。” “你认识卫斯理?” “不。” “那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像卫斯理那样的大老板,跑到一个随随便便的咖啡馆约见另一个大老板,如果还是谈生意,本身就挺奇怪的。” 贝娜黛特严肃点头,她看着对方脱下帽子,露出一张学生似的脸,不由得笑起来:“这可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的脸。” “长得丑,不重要。” “不,其实你挺好看的,我敢打赌,要是你是一个omega,你的追求者会翻倍,说不定比理查德还多。” “谢谢,但我就是一个beta,我也没法和漂亮的理查德警官比。不过我感觉挺好的,一切都挺好的。” 对方也掏出了一个电脑,背面并没有印着贝娜黛特所熟知的任意一种logo,只有一个小小的如鹰一般的标志。贝娜黛特毫不犹豫地相信像对方这样的电脑天才能自己组装出一本笔记本来。 “你什么时候能破解斯威特的加密讯号?” “给我三天,三天不行,那消息恐怕自动也就销毁了。” “怎么说?” “斯威特看样子以前至少应该接触过STYH密码,”警戒纤长的手指灵活地敲击着键盘,“光一个人懂可不行,这玩意儿第一次收到的时候,就算对于我们这些程序员来说,也太像天书了。” 斯威特能够用那种密码和某人传递情报,这就是很重要的情报。并且斯威特本人还有学习这种密码的历史。显然,这种情报还有自动销毁机制。 “那你觉得卫斯理先生怎么样?”贝娜黛特冷不丁地问到。 对于突如其来的话题转变,警戒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只好结结巴巴地回答:“呃……还不错?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该问的问完了呗,刚刚碰见他,正好问问你们对他的看法。” “早知道你这么八卦,我在群里就应该一直潜水下去的,我还以为你是一股清流。” “我当然是清流,除了我前男友和前男友的父亲,我可难得八卦谁。” “你说的前男友该不会是理查德吧?” “就是他。”贝娜黛特兴奋地摇了摇自己的拿铁,差点撒下几滴在对方的柠檬汽水里。她把和理查德分手的始末讲了一遍,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一直以为我算是比较懂他的人,但他今天的话……又让我觉得其实我什么也不懂。”贝娜黛特搅着自己的咖啡,单手撑着下巴说道,“他说我们相性不和……大概我能接受的解释就是这种原因了。” 警戒含糊地嗯了一声:“omega的问题吧。” 贝娜黛特叹道:“我不愿意这么说,感觉好像是在利用性别优势似的,但以我的想法来说,的确如此。不知道这是不是和他的家教有关系,我不是没见过卫斯理先生,那是理查德把我带到他家里的时候,我总感觉他和卫斯理先生的相处模式不像父子。” “那你是怎么想的?” “只是觉得他有时候不太像一个典型的omega罢了。算了,倒不如接着讨论一下卫斯理先生和他的生意。” 常年在群里潜水的警戒知道她谈话的一向风格,并不在意,自然地避过了关于年轻的卫斯理警官的一切。 贝娜黛特并不太清楚警戒的身份,她有些微好奇,但不是完全地好奇,秘密群组“暗影”里多少接头的人的面孔在她看来还是一片黑影,警戒已经算是较为诚实地露出了自己的脸庞,以贝特人生二十四年的认知来说,这个男孩显然不属于秘密较多的那一类。 “所以卫斯理先生应该是有意而为之?” 贝娜黛特握着杯柄的手收紧了些,警戒给她一个宽慰的笑容:“那也应该指的不是我们,毕竟我们要暗算卫斯理先生,估计还不够格呢,虽然,他应该——应该多多少少猜出了你的身份。” 贝娜黛特眉毛皱得更紧了:“如此说来,这个咖啡厅……直到现在也不安全吗?” “你总不能把这里全部看一圈,然后确认谁是那个偷听者吧。” “这还不简单……”贝娜黛特突然站起身来,脸直直地向着警戒的方向凑,倒是警戒猝不及防地红了脸,下意识地向后躲。 “快凑过来假装吻我,眼睛虚起来看,不用我教吧!” 好吧,当然不用风韵正佳的女alpha来教他,当他轻轻触碰到女alpha嘴唇时,她好心地给她借了位,警戒收到她的信号,朝她遮住的那一方向看去。几个单身前来的beta嫌恶地挪开了眼睛,还有一位眼神潮湿的女omega犹豫又充满希冀地朝这里看。 当然,坐在靠门边杂货店另一个方向的,桌子上插着玫瑰花的,脸被棕色格子针织围巾所覆盖的黑色卷发先生以记起轻盈的动作放下的笔记本并不能逃脱他的视线。 “你真是个好闻又清新的小beta。”贝娜黛特如此调笑道。 “额……多谢夸奖?不过,要是让极光和暗影知道了,估计我又会被念叨了吧!” “哈,小朋友,你想到哪里去了……毕竟我才和理查德分了手,还没那么渣马上继续找一个omega或者beta。不过我会首先考虑你的,”她眨眨眼睛,“你和你提到的三位义警我都会优先考虑的。” “哦,最好别这样。”警戒喃喃地说。 克里斯从街心咖啡厅里走出来时,雪的倾泻已经停止。他注视着露出一角阳光的天空射出一道虚弱的彩虹,然后跟着乌云漂移的方向一直走向富人区。 他只是打算去整理一下思路,没想到会偶遇卫斯理,倘若不是他用围巾遮���了自己的脸,倘若卫斯理转移了视线,不知道有多尴尬的事情会发生。 但他很清楚偷听者不止他一人,他无法确定对方的身份,外星人种为他带来的种族优势使他轻松探测到电磁波的异常之处,但透视可就不是他的强项了。 如果他们把哈曼丹也叫过来就好了。 算了,他也过不来,他的四个妻子会为此而打架的。 回到庄园时,布拉德·德·卫斯理端坐在客厅的景象差点把他吓到心梗。不过卫斯理基本上没有问他任何问题,只是说他远道而来不该如此劳累自己,然后要他去修整一下。 “今天晚上,我的几个孩子都会回来,他们该见见您的。” 克里斯有些不好意思:“太麻烦您了,小少爷们回来了,我还不得不在此叨扰。” “没什么关系,毕竟您也是为了格里姆的未来而来,您应该得到我的支持。” 一旁经过的达喀尔稍微停顿一下,给父亲与客人行了礼,便向训练室走去了。 这是一个较为晴朗的夜晚,下午的好天气一直持续,使得年轻人们归来的夜里没有暴风雪的阻挠和恐吓,每一棵榕树,云杉,铁杉和枫树披着睡袍般的银装呼唤着冬眠,呼唤着游子归乡。 亚瑟和别的男女仆人难得的全部聚在餐厅,卫斯理的餐厅是另一番风味,除去英式家庭固有的餐桌之外,桌布,靠垫,坐垫和摆设并没有过于冷淡的所谓高雅行状,桌上铺着温柔的淡淡的黄色织锦桌布,花瓶里插着随处小道可见的小黄花。 布拉德端坐在主位上,他今天特地穿上了黑色的正装,左胸口口袋的位置挂着一只怀表,脖子端正地扬起,双手叠放在桌边。 克里斯就坐在他的左方,他刚和四位少爷一一见礼。他的正对面就是那个在精英里也颇有名气的理查德·德·卫斯理,那孩子的蓝色领带略有凌乱,他旁边的达喀尔一脸埋怨地帮他系着。 “连这都弄不好?说真的,理查德,你该重新回小学学习了。” 理查德对他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他身上好闻的omega抑制剂混合着他本来的味道装点了整个客厅,让原本肃穆而宁静的冬夜染上了春的味道。 他活脱脱就是童话里走出的白雪王子,克里斯感叹着想。 “很高兴见到您,林登先生。” 克里斯转回头,开始和三少爷托马斯交谈起来,这是一个容貌和气味都毫不逊色于一般omega的beta男孩,他的眼睛里有宇宙的星辰在发光,让他想起带他来到遥远地球时的飞船的光泽。 只有杰克·罗切斯特阴郁地坐在托马斯的身边,刻刀雕琢而成的面孔紧张绷起。低着头,能看见整齐的发丝下一缕白色的刘海,他的体格较为健硕,不逊于卫斯理,只是卫斯理看起来肌肉更结实些。 但微小的动作并不能瞒过外星的超能力者,克里斯知道他的视线正在不停的转动,他会时不时地瞟他和托马斯一眼,更多的时候则盯着理查德与达喀尔,而且在观察后者的时候,他总是能隐约感受到那种压抑的愤怒,手臂与腮部的肌肉微微痉挛,而理查德偶尔也会偷偷地瞟过他,露出些微的担忧。 整个过程中,他始终没有看卫斯理一眼。 “林登先生,我以前曾经看过您关于YJD的采访,对于当时有批评家提出的'YJD是对于JD的愚蠢模仿'这一点进行了严厉的批驳,不过那时候关于您说的'他们不一定能做得比我们更好,但他们无疑是最适应于后一个时代的',您现在怎么看呢?” “我写出这篇专访的时候,正好是左派的毛琉斯跳得最高的时候,不过很可惜,希尔达最后也没能当上总统,”克里斯露出一个堪称自信的微笑,“他当时如此诋毁YJD,只是因为那些孩子做了连警察局和军队都不敢做的事情,而他们不敢做的理由又恰好是他们自己和华尔街精英们那些不明不白的事情罢了。” 卫斯理也颇有兴趣地转过头来。 “不过,孩子们优秀的表现的确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死寂和约克尔已经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了呢,但没想到他们却都被解决掉了。在这一群孩子们当中,又以极光和警戒最为突出,我该说不愧是午夜杀手的子弟么?” “其他人……其他的少年英雄们也很棒。”理查德温柔道。 杰克和达喀尔也暂时止住了自己的动作,微微点头表示赞许。 “那么不如乘此机会来讨论一下您来到这里的正题吧,既然您已经提到午夜杀手的话。”卫斯理颔首,克里斯换上了更为严肃的姿态,“关于午夜杀手,我知道你们JD的人最初想要招揽他作为你们的核心成员。” 显然,午夜杀手把这样机密的消息也交给了他的雇主。 “当初午夜没有答应,是考虑到了您的原因吗?” 这句话很有意思,不过卫斯理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我是企业家,管家的事儿您得找亚瑟。”他耸耸肩。 卫斯理继续他的论述:“之前我为您预约过关于格里姆与午夜杀手的看法,现在不如详细的谈谈。” 卫斯理的逻辑简单而清楚:午夜杀手虽然有他的资助,但说到底从身份上来讲仍然只能算作义警,他的行为只能算义务所为,即使有哪一天不做了,那也是他的自由。 而关于他和午夜杀手的契约,那就更简单了,连法律都无法保证的事情,他和午夜一纸荒唐协议真的就够了吗? 格里姆的不稳迹象倒是的确有所耳闻,他们愿意配合JD的调查。 “不过,回来了有好几天,我一直想知道这破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稳情况。”这是杰克自见面礼之后的第二次说话,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虽然故作平静但不乏活力。 “最近强奸案件比往年多了好些。”理查德接过弟弟的话头。 “很正常吧,也就后面的往年值得商讨一下。”达喀尔道,托马斯有些不适地皱了眉。 显然杰克和克里斯也没能明白这一点小小的异常如何能够影响成为大把漩涡的“波动”,托马斯耐心地为他们补充了细节。 通常AO或者AB性爱的后期伴随着标记和建立契约,那是一个服从于信息素与荷尔蒙本能的过程,如同快感和高潮一般并非全然地受到控制。至少在格里姆和安格尔的官方统计中,不少的强暴案件最后都以对被害者进行了过度标记或者致死而告终,而这个过度标记,便指的是在beta或者alpha标记不够强力的情况下被再次标记,亦或者是受害者在极端恐惧,不情愿地情况下自动触发紧急闭合性腺状态时,却仍然遭受标记的情况。 “我有让午夜调过这些案子,而他给我的说法则是,今年强暴案件的标记率倒是比往年下降了百分之八。”卫斯理说。 “而后我在安格尔警察局了解到的资料显示,那些在狱不久的进行过标记行为的alpha,大都四肢抽搐,面部发黄,精神衰弱,伴有呓语和惊醒的症状,很多最后不得不申请保外就医。”理查德补充道。 “就好像……被榨干了似的?”克里斯试探着问道。 一阵沉默。 最后还是托马斯救了场:“我觉得他们的目的可能就在于某个关于性的实物,比如说在体液里采取些什么样本之类的。那种东西也许很难获取,于是才会需要动用如此大面积的手段。” “而最后的问题是,到底是谁,在何地,用什么办法,让众多的alpha能在极短的时间内铸成大错,并且……抛却天性并没有留下标记?”达喀尔握着下巴冷静说道。 “或许标记就是让这种'实物'消失的窍门所在呢?”托马斯说。 “不过我们又能怎么做?把格里姆刑侦机关所有的药都试一遍,并且找个alpha和omega自愿为破案而献身?”杰克冷笑道。 “好了,先讨论问题,把问题的前因后果找出来再说。”卫斯理冷不丁说道。杰克仍然不看他,只是略略收起冷笑的幅度,把脸偏过去不再对着卫斯理的身体。 理查德担忧的眼神又朝着杰克飘过去,不过达喀尔马上紧紧的抱住他,使劲把自己的头埋在他脖子里。 克里斯突然想到,达喀尔是一名尚待成熟的alpha。 晚餐的气氛在话题的跳跃中降到了冰点,卫斯理与杰克谁也没给出好脸色,理查德急切地想要得到杰克的回应,却只有一个达喀尔将他越缠越紧,他不得不分心安抚小男孩。只有托马斯还能勉强保持礼仪,但显然也心不在焉。 结束时,亚瑟率领一众佣人接管了一切,女仆冬妮娅为他指引房间——呆了一个月不到,总是会在巨大又繁复的城堡里迷路。 “杰伊小时候第一次来到这里时也是如此,于是我整整为他带了半年的路。”理查德在用餐前期的空隙说道。 克里斯有些同情这位长公子,他的兄弟们不能皆数归家,他自己还要独自面对这一众的alpha们——还记得阿德莱娜对他说过,哪怕是beta,在omega众多的情况下也会感受到骇人的威压,餐桌上的气氛凝结到冰点时,克里斯能明显感受到托马斯的颤抖。 虽然相识不久,但这位理查德少爷身上奇异的亲和与魅力仿佛初秋潮湿的雨枫一般自然而然地感染了他的心。 “与这么多优秀alpha家属和睦相处的您,真是非常了不起。” 理查德微微笑了起来:“是的,我为他们而骄傲……我也为托米而骄傲。” 显然,他没有理解到——或者是根本就不想去考究克里斯话中更深的含义。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克里斯想,反正最终只会成为一段不痛不痒的回忆而已,你却在这里关心无关紧要的人。 但他又天性如此,看不得一点杂质。克里斯决定暂且先把卫斯理家族那些理不清道不明的事儿放在一边,回到与jd的通讯上去。 走到半路,亚瑟便要求跟陪的理查德回去休息。理查德刚转过身去没多久,正想到天花板上的圣母与昨日海伦娜的微笑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便挡住了他,alpha烈火枪油混杂着冬青的香味浓烈地向他扑了过来。 理查德瞬间四肢酸软,他抬起头勉强看着自己的alpha,杰克的眼睛里含着海的风暴,波涛一卷一卷地向他打过来。 他有些局促地呼唤着自己久别的alpha:“Jackie……Jay……能稍微稳定一下吗,这是在外面。” “我还以为你在这栋房子里已经无所畏惧了呢,”杰克笑道,不过他再怎么生气,到底还是顾及自己omega的情绪,更不可能把本来应绝对处于他支配下的omega信息素释放给他人——尤其是那位道貌岸然的父亲和他的亲生子,那孩子十四岁就具有那么大的威慑力,使得杰克第一次对于自己和理查德的感情产生了动摇。 那个家伙,他怎么敢—— 还是说他甚至没能赢过布拉德,而布拉德是理查德的终极梦想? 杰克很轻易地便抓住了理查德的肩膀和腰,用公主抱的姿势把他带到自己几乎没怎么用过的卧室里——感谢亚瑟,这里的一切到底保持了些原样。 理查德被omega信息素烧得昏昏沉沉,他有些口渴又难耐地想要抱住杰克,然而杰克只是冷静地摆脱了他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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